《弃嫁》 1. 亲事 《弃嫁》全本免费阅读 临近农历二月尾,连绵的大雪终于有了停歇的迹象,朝长安城京华坊远远望去,只见鳞次栉比的殿宇房舍掩盖在纯洁的白色下。 这是长安城贵人们的居所,离皇宫外墙不足五里远。 而在一众居所中,规模最大、建设得最宏伟的便是谢府,皇后的母家、先大司马大将军谢廷钰的府邸。 牌匾上龙飞凤舞的两个字“谢府”乃是皇上御笔亲题,坊间有传言说,当年大司马大将军谢廷钰还在世时,谢府内的吃穿用行的一切都是皇上御赐的事物,谢家一时风头无俩。如今谢廷钰虽薨逝,但他妹妹谢道房仍是未央宫惟一的女主人,她的亲子萧晏禹也是颇受皇上器重的太子。 谢家依旧是长安城内首屈一指的簪缨世家。 顾连翘愣愣地看着谢家的牌匾,她一连住在谢家好些时日,府邸内的新奇事物也看了无数遍,可每次看后都不惊叹谢家的奢豪。 这段日子过得好像梦一般。 这种没见过的世面的模样很快引得身后的小丫鬟轻笑,顾连翘十分不好意思地低垂下脑袋,然后眼观鼻、鼻观心地不敢再到处乱瞄,生怕又惹了笑话。 丫鬟把她带到府邸右后侧的清心阁便止步,院内又出来两个年纪略大的丫鬟婆子将她往主楼引去,才刚走到天井,便听到一个老妇人爽朗的笑声: “连翘!快来,这叶子牌就差你啦!” 顾连翘忙挂起笑容,快步走去。 说话的老妇人正是谢老夫人,皇上的胞姐、已逝大司马大将军谢廷钰的妻子。 如今她年过六旬,穿着打扮也不如边儿几个女人那般珠光宝气,浅褐色绣福寿纹夹袄袖口缵着獭兔毛,银白的头发被金玉篦梳理齐整,一打叶子牌时候,腕间的碧玉便从袖口里一跃而出。 顾连翘只略微瞟了几眼,就不敢再转动脑袋。 谢祖母见她来了,很是高兴,忙唤她站在她身边来,然后又宝贝疙瘩似得将她瞧了好一会,才满意道:“看来照顾你的丫鬟婆子没偷懒,顾丫头来咱们谢府没多久,人都长好了。” 谢祖母身边的丫鬟也瞧了眼,喜道:“谁说不是,当时来的时候面黄肌瘦的,好好的姑娘家,皮肤黄的、燥的和我们后房里洗碗的嫂子都不如。现在看了,谁还能和当时来的乡野丫头联系起来?” 众人想起当时她刚来谢府的场景,洗得泛白得藏青色旧衣裙,袖口、裙边都起有毛,脚下的鞋也是东一补巴、西一补巴,黄瘦的脸上只有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在眨啊眨,伸出一只手时,枯瘦的手指上爬满大大小小的冻疮,府邸的丫头们只以为老夫人从哪拉回来个小叫花子。 顾连翘也想起了当时的自己,听到她们银铃一般的取笑声只觉得屁股下的绣凳长满了钉子,坐着也难受得很。 可她们说得一点都没错。 顾连翘就是个乡下来的野丫头,她穿得寒酸、破烂,但在他们白云村,大姑娘小媳妇都这么穿,也没见人笑话过。 只是谢家着实是正儿八经的权贵之家,所以瞧他们老百姓,就如同看脚底下的泥巴一样。 顾连翘附和着她们取笑,看着谢祖母高兴地打叶子牌,心绪却开始游离。 她低头看着脚下的掐着金丝绣篆的地毯,心想这得召集村里最好的绣娘绣十几年才能绣得完吧?不对,一个人还绣不完,得好几个人。可这么好的地毯,绣完后还是被她们踩在脚下。 顾连翘不由胸闷,她住在谢府的这段时日确实像做梦一般。 这里的一切得从三个月前的一个午后说起。 顾连翘和她的寡母住在长安城郊的白云村,母亲多年缠绵病榻,家里就只靠顾连翘一个人撑起来。 所幸顾家历代行医,到了顾连翘这代她虽然看不好什么大病,但村里人有个什么头疼脑热,她还是能开几副水药收一点诊费,平日里再加上去山上挖药材赚钱、编箩筐、做点针线活,勉强和寡母填饱肚子。 但今年天气酷冷,顾连翘的娘害了痨病,她家没钱去请好的大夫,只能捧着祖传的医术对着里面的方子去抓药。 浓冬烈风,大雪深数尺,白云山也白皑皑一片。 顾连翘吃过午饭后便上了山,虽然天气恶劣,可上山人却不少。 白云山上有座道观,听说许愿很灵验,不少长安城的贵人远道而来上香请愿。 顾连翘也是在上山挖药的路上,碰上了来这上香请愿的谢老夫人一行人。 官道上谢老夫人一行人兵荒马乱,闹得动静大的厉害,吸引了不少人围观。 顾连翘原本没打算管,她顺着山路下山,但脑海中不断回想着人群里说,那位老夫人犯了心疾。 顾连翘的心口发热,她身上正好带着半颗护心丸。 是她父亲临终前,留下来给她和母亲保命的东西。 顾连翘步履不停,但家中残留的银钱时时刻刻提醒她,纵使她再努力,家里的钱也不够她娘再撑多长时间了。 或许她娘连这个冬天都撑不下去。 顾连翘咬牙,挣扎,最终还是掉头回走。 如今想来,她当时也是胆子大,也不怕有个什么万一。更或许是谢家人当时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抓住这最后一根稻草。 好在是,谢老夫人在吃了那半颗保心丸后,气息也慢慢平稳下来。 顾连翘她赌赢了。 她原本想着,救命之恩,这般富贵之家少不得送不少银钱。 可谢家老夫人这辈子都没遭过这么大的难,若不是顾连翘雪中送炭,说不准真要殒命在这白云山内。 所以,再赐给她们千金之后,还邀她们母女一道去谢府居住。 顾母害有痨病,她怕被别人嫌弃,在谢家千邀万请之后,还是要待在自己家。 顾连翘没办法,只得拖顾父之前的徒弟沈从舟帮忙照料。 这一去便是两三个月。 在这两三个月里,顾连翘看到了上半辈子从未见过的事物,每日都被谢府内奢靡富贵的生活迷花了眼。 谢老夫人怕顾连翘待在府里无聊,特意唤来谢家大公子谢清辉来作陪。 顾连翘还记得,当时谢祖母在说起这话时,身后的丫鬟们都忍不住窃窃私语。 她当时还不明白,直到见到谢 2. 担忧 《弃嫁》全本免费阅读 顾连翘愣在原地。 嫁给谢清辉,她哪里...配得上。 先不说谢家天皇贵胄,远不是她这种山野人家的女儿能配的上的。单说谢清辉此人,他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弓马娴熟,乃是长安城中无数闺中少女最期盼婚嫁的第一人。 反观她,家世低微,女工、书画没一样拿得出手,甚至连顾家祖宗传下来的医术也学得一塌糊涂... 顾连翘小心翼翼地瞅了一眼谢清辉,看见他嘴角扬起的弧度慢慢落下去,最终紧绷成一条直线,手里捏着的汗巾也攥得十分用力...... 察觉到她的目光,他视线转向她。 顾连翘隐藏在内心里的秘密似是被人挖掘了出来,大咧咧地敞开在光天化日之下。 她心跳如雷,万不敢同谢清辉对视。 谢老夫人道:“连翘,这些日子我越瞧你越是喜欢。不提你对我有救命之恩,但是你这般模样、性情,我瞧了都不愿意放手,所以就想为我这孙子,向你提亲。” 说着,生怕她有压力,拍了拍她的手背,以做鼓励。 “清辉。” 顾连翘的心高高悬起。 谢老夫人又拉着谢清辉站在顾连翘对面,和声问道:“这些日子,你同连翘相处,可有欢喜上她?我瞧你同她相处得很好,平日里你总爱端着性子,她来了你的笑容倒是多了不少。” 谢清辉的笑容几乎算得上勉强:“顾姑娘纯粹,同她相处,孙儿只觉得自在。” “若是要你同她成亲呢?” 偌大的院落一下安静下来,静可闻针。 顾连翘的心揪起来,有些憧憬又有些害怕地看向谢清辉。 他沉默许久,终于道:“若这是祖母的意思,那孙儿便只能遵从。” 顾连翘的心坠下去。 原来他一点也不喜欢她。也是,这很正常。 可顾连翘却鼻子一酸,但须臾谢老夫人又转向她问道:“连翘,你可愿意嫁给清辉?” 顾连翘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清心阁,只记得自己在回“愿意”后,便不敢再看谢清辉的脸。 她像是做了错事一般,低下脑袋。 可谢老夫人却是开心得很,笑着拉她去库房挑几件用得着的首饰。 谢清辉没待多久,便托词拂袖离去。 她看着谢清辉的背影,只觉得难堪。 在那时,谢清辉几乎是充满希翼地看着她,想让她回绝掉这桩亲事。 可她不敢回应那灼热的眼神,还是应了谢老夫人的要求。 顾连翘是个很自私的人,她几乎是说服自己,谢老夫人的命都是自己救的,谢清辉娶她又怎么了。 他那么好,嫁给他对她而言实在太诱惑了,错过了这次机会,她怕这辈子都会后悔。 所以她答应了。 罔顾了谢清辉的意愿。 ** 和谢清辉的这桩亲事,没过多久便传遍了整个谢府。顾连翘不管走在哪都能看到旁人的打量,还有那些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语,也总在她出现时猛然止住。 顾连翘只觉得压抑,她恨不得从地上抠出条缝出来钻进去。纠结了好些时日后,她像逃一样回到白云村的家。 多亏了谢府流水一般把珍贵的药材和银炭往顾母这边送,她的身体已然好了不少。定亲的事谢府那边也向她说了。 连翘能结上这么好的亲事,顾母自然高兴的很。 这亲事就像是天上掉大饼一样,顾母捧在手里还觉得不踏实,顾连翘一回家,便把她拽到床边,细细闻道:“你跟谢家大公子的亲事当真是真的?” 顾连翘迟疑了下,点点头。 “谢天谢地!”顾母合掌,万分欣慰道。“连翘,这可是桩好亲事,有了它你这辈子便衣食不愁。真是老天保佑,这事谢老夫人没少帮忙吧?还好那日你救下了老夫人,不然这天降的好事哪里轮得到你?” 顾连翘却惴惴不安,自定下亲事后,她便再也没有见到过谢清辉。 谢府虽大,但从前他们一天到晚总要见个几面,如今好些时日过去了,一面都没见着,只能说谢清辉在躲她。 他不满意这桩亲事。 顾连翘有些酸涩,道:“娘,谢大公子他,其实并不欢喜我。” 顾母拉着她的手道:“成亲一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谢大公子父母早已不在世,祖母的话便是金玉良言。你啊,就好好的安心,当你的新嫁娘吧,等到时候给谢公子生个一儿半女,他便是再有不情愿,也认命了。” 顾连翘还想说什么,转头却看到桌上堆积的那些药材。 她娘是痨病,从前她采买的药都是最差的档次,母亲一到冬天便咳得厉害。如今有了谢家帮衬,母亲的脸色已经好了太多了。还有这屋子里燃烧的银炭,一点异味都没,整间屋子暖和和的,这放在从前,哪里敢想。 不考虑她自己,哪怕是考虑母亲的病情,拽着谢家这根救命稻草,她也得紧紧攥着。 话刚说着,门帘便从外掀开,顾连翘对上一双明亮的眼,随即便听到一道明朗的男声道:“连翘姐回来了?” 是沈从舟,他是顾父从前收的徒弟,顾父病逝后,便在临近药铺找了份活儿,顾连翘这次能去谢家小住,多亏了他帮衬。 他不过十六、七岁,同谢清辉清冷疏远的长相所不同,他生得一张让女人柔下心肠的可怜面容,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你的时候,总让顾连翘想起村头那摇摇晃晃走着道的奶狗。 加上他年岁比她略小,又有一起长大的情份,她待他也如同弟弟一般。 没得到顾连翘的肯定答复,顾母不敢把这件事大肆宣扬,只得死死捂住,生怕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现下看到沈从舟,忙不迭地把这件喜事同他分享。 沈从舟正准备放下背负的药箱,听了这消息,绳带取了好半晌都没取下来。他站定,身影隐在书架背面的光影后,面孔上的神色也难以辨别喜怒。 好一会儿,他才语气生硬道:“是谢皇后的那个谢家?” “正是!要不然说咱 3. 真相 《弃嫁》全本免费阅读 说起这李老七,顾连翘便是满肚子气。 当年顾父早亡都和他有一定干系。顾家当年未落魄时也是长安城远近闻名的医药世家。一年顾父因心软接济了一位筹不起药费的老汉,替他诊脉、开药方,又抓了水药唤人将他送回村。 可事就坏在顾老爷心善。那老汉回村之后便断了气,他家里人听到说顾家替他诊了病,便生生地把罪责赖在顾老爷身上。 加上年前顾家医女替先皇后治疗不育未果担了罪责,顾家本就处境尴尬,如今又加上这么一闹,顾家的名声便山河日下。 顾老爷内忧外患,日日担心祖宗的基业毁在自己手里去,便起了忍让的心思,想使银子把这事给了结。可没想到老汉的儿子李老七却是个泼皮,拿了银子又贪得无厌,一没钱便在顾家门前耍赖。顾老爷这才惊觉自己做了糊涂事,又气又病,没过几年便断了气。 再之后,顾家便彻底萧条下去,从长安城的坊间也彻底绝了名儿。 如今李老七听到顾连翘得了门好亲事,又起了歪心思,寻着味儿似的来讹诈顾夫人。 赵婶儿把话说完,担心道:“你去了长安也要多小心,李老七怕不愿意放弃你们这条大鱼。” ** 也许是心里藏着事儿,顾连翘坐在谢府后花园里都没注意身边来了人。 还是他轻咳一声,她才冒冒失失地站了起来。 顾连翘生得貌美、自然,整个人如同春日山野里刚萌发的嫩草一般,充满着勃勃生气,同谢府里面脂粉厚重的女子们格格不入,却格外显眼。 哪怕对她心怀介意,谢清辉也不得不承认,她身上这股独一无二的劲儿确实吸引人。 但她太工于心计,若不是之前定亲一事,或许他们会是朋友。 顾连翘一碰到谢清辉就像小媳妇一般,明明她在白云村也有活泼明朗的一面。可一到衣着华丽、容貌精致、举止优雅的谢清辉面前,她便觉得自己像是从沼泽里爬起来的小脏孩,哪怕套上袈裟也不像菩萨。 谢清辉看到她左手蹭右手这般万般不得劲儿的模样,就有些头疼。但开始问道:“顾夫人身子好些了么?” 顾连翘:“多谢清辉公子关心,好多了。” 话罢二人便冷了场,谢清辉也不知道再该说些什么。 前些日子他对她的冷漠,谢老夫人都看在眼里,是以这回顾连翘一回来,谢老夫人便发了话让他过来陪陪她。 他心里没忍住嗤笑。此等不识字、又没有情趣的乡野少女有什么好说话的,不如给些银钱首饰,她还快活不少。 不,她或许表现得比外表更要贪婪,不然她为何要答应和他的亲事? 想到此,谢清辉眼里的冷意更甚。 可他还是耐着性子,完成祖母交待的话:“你这番回去,可发现家里有缺的吗?缺什么跟我说...” 顾连翘连忙拒绝:“不缺了,家里东西都很齐全,我娘让我多谢谢你。” 顾连翘慌乱地对上他的脸,看到他明澈深邃的眼睛,脸一下就红了。 谢清辉把玩着桌上的茶盏,又陪着坐了一会儿实在失了耐心,刚站起来:“既如此,那我便先有事去忙了,你以后有事就跟沉砚说。” 身后的侍从对着顾连翘友好一笑。 顾连翘有些失落道:“你...你又要走了?” 谢清辉站起来,有些不耐烦地用食指抠着石桌:“你还有什么事?” 顾连翘忙站起来:“谢公子你等我一会,就一会儿。” 话刚落,也不等谢清辉反应,急急地往院落跑去。 谢清辉只得又耐着性子,背着手看石桌旁的那棵红梅,又看屋檐上停落的肥雀。最后用尽了耐心,不耐道:“乡野的女子都是这么想一出是一处?没点规矩?” 谢沉砚也皱眉思索:“或许?” 就在谢清辉打算不告而别的时候,顾连翘终于来了。 她一路小跑,繁复的衣裙被她揪到一边尽是褶皱,发髻也散落了好几丝碎发垂在脖颈上,脸颊通红约莫是热的,眼睛黑亮,让谢清辉不愿意同她直视。 顾连翘终于卸下平日里吃人嘴软、拿人手软的慢吞窝囊面具,有些兴高采烈地拿出手里地纸包:“这是我给你纳的布鞋,千层底的,穿着可舒服了!” 她医术不行,纳鞋的技艺却格外好,顾家有个传统,丈夫的鞋需由妻子亲手缝制,这样以后走到哪做什么事儿,只要堂堂正正地站着,都得念着家里妻子的一份功劳。 沈从舟不知道撒过多少娇,让顾连翘替他做一双,顾连翘都没答应。 礼轻情意重,顾连翘想着,像献宝一样拿着牛皮纸包好了递给谢清辉。 谢清辉嘴角的弧度差点没维持住,叫他留着,就为了这件小事? 他几乎是微微点了下头,便转身离去。 谢沉砚替他接过包裹。 顾连翘见他没有拒绝,心里指不定多高兴了。 其实就像娘说得那般,谢清辉虽然不喜欢自己,但时间久了,他的心里也或多或少会有自己的吧? ** 时光飞逝,顾连翘在初时还记挂着李老七的事儿,可一连在谢府住了好些时日也没见他来闹什么动静,便以为那泼皮惧怕谢家的权势,不敢来犯。 把此事刚放下,谢老夫人便跟顾连翘说,要在谢府给她办一场生辰宴,一来顾连翘今年十八了,二来也让同谢家交好的贵族世家们好来瞧瞧谢家之后的媳妇。 顾连翘从未晓得生辰宴能有那么多规矩,这段时日她便日日跟着府邸里的嬷嬷们听学,她也打着十二分精神,生怕到时候出错惹了笑话。 如此一来,也没时间回白云村。还是谢老夫人派人把顾夫人接了过来,顾连翘才得了信。 这日刚下学,她正急匆匆地往院子里走,便被人砸了一团雪。 转身定睛一看,竟是沈从舟。 沈从舟依旧是穿得那件浆洗得发白的厚棉衫,女气的面容被那双漆黑的眼睛衬得有些阴沉沉的,他上上下 4. 闹剧 《弃嫁》全本免费阅读 是啊,顾连翘也曾想过,谢清辉不是愚孝的性子,怎么偏偏答应了谢老夫人提的亲事。 倒是这般。 说来倒是可笑,顾连翘之前夜夜在睡前拥着锦被瞪大眼还在幻想是不是谢清辉也对她有一点喜欢的。 要不然谢清辉从前为何对她那般好?只是在定亲一事上自己惹了他的烦,等过些日子他们成了亲,她便好好待他。 她虽然家世不好,不会烹茶、念诗,不会像贵族家的小姐一样温柔精致,但她总有优点的。 她认为,她就像是扎堆在一众雍容华贵的牡丹花中的狗尾巴草,虽然廉价质朴,但总有可爱的一面。 说不准,谢公子就是喜欢她这种来自山村里,质朴的模样。 但如今的情形,不论是转手送给别人的鞋,还是他们说得话。 她没办法再欺骗自己,他们的婚事只是一次报恩、一次避祸的由头。 顾连翘很是难过,她抓着青石墙的手不住发紧,她恨不得一股脑躲回厢房里,抱着被子狠狠大哭一场! 可是沈从舟在这,他看完了这场闹剧的始终。 她不能哭,本来就很可笑,如今再一点脸都不要的大哭起来,那岂不是可悲极了? 沈从舟看着她眼眶一团红,刚伸手想要拍拍她的肩,故作轻松地去安慰她。 没想到,她很快眨了眨眼,把眼泪都憋回去,然后强装镇定道:“你都看见了?” 沈从舟沉默片刻:“你别难过,我瞧那谢清辉除了脸长得好些、家世好些,也没什么好的...” 顾连翘抬眼,说:“是啊,可从舟,你告诉我,我娘病得这般重,好不容易有户有钱人家愿意娶我,愿意让我娘用上好药、好银炭,你说我真不要这桩婚事了,又该怎么办?” 沈从舟也再次沉默了。 他是大夫,自是知道痨病费钱费力,普通人家得了这病折腾人不说,能熬个三年五载也算老天开眼了。 他曾是顾老爷的学徒,眼睁睁地看着顾家败落的。这些年,他讨生活也艰难,并不能帮衬顾连翘娘俩许多,顾连翘为了她娘的病,家产卖得卖、抵得抵,剩下的也不多了。 若真跟谢家闹翻了,对她们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背靠大树好乘凉,这个道理他还是知道的。 可沈从舟仍见不得顾连翘在谢清辉面前伏底做小的样子。 在他面前她想哭就哭,想笑就笑,遇到生气的事可以不顾形象地破口大骂,那样的她才是生动而鲜活的。 可到了谢府,她便是一朵被拔光了荆棘的花束,模样未变,却不再像她。 ** 后面的话,顾连翘便没再听了。 她跟沈从舟自垂花门便分开。顾连翘是今日的主公人,自然得梳妆打扮,等一切都是拾掇好了,她上身着大朵芙蓉翠绿烟纱碧霞罗对襟,下裙是粉色水仙散花百褶裙。低垂发髻斜插碧玉镶珍珠步摇,两缕漆发自脖颈后束到胸前,整个人看上去明亮又漂亮。 “真好看!”丫鬟对着铜镜由衷地感慨道。 顾连翘也从未见过自己这般模样,有些不自在地碰了碰头顶的簪子。丫鬟嘴快道:“顾小姐等会行路说话都得注意,这根簪子是皇后之前赏下来的,值三百金呢!弄坏了你可赔不起!” 顾连翘楞了一下,收回自己的手。 屋外热热闹闹的,可她却没有了过生日的喜悦。甚至她低头看着色泽光滑、织纹繁复的衣袖时,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自己的手往袖口藏了藏。 娘说,她们穷苦人家的孩子,哪怕脸生得再标志,看上去再像大户人家出来的孩子,但手一拿出来便露了怯。 家里只剩她和顾夫人两个人,她不仅对外得讨生活,对内还得过生活。 日子过得忙碌又困苦,做那么多活儿,哪有那么多时间去保养那双手? 所以哪怕这两个月,她在谢府过得再舒坦,这双粗糙、满是疮痍的手还是告诉她,她和谢清辉、和谢家其实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 生辰宴很快就开始了,谢清辉纵使不喜欢她,但面子还是给她给足了。 谢老夫人借这场生辰宴来告知世家贵族,谢清辉未来的妻子。谢清辉自然也全程微笑地招待往来的宾客。 只是那笑容多少有些生硬。 王静姝和谢清辉之妹谢琳琅站在檐廊下看着一对璧人,王静姝掐酸道:“今日倒是让她把风头给出尽了,一个乡野村姑,竟然还能当上你们家的宗妇,之前我听宫中传言说皇后和太子失宠,以为这事儿是假,如今看来倒是你们家自贬身份。” 谢琳琅对这个准嫂子自然喜欢不到哪去,但也听不得旁人这么讽刺,怼道:“你懂什么,我们谢家已经走到了烈火烹油的地步,我爷爷生前官拜大司马大将军,死后陵墓修在皇上陵宫的右侧,我姑姑是掌管凤印的皇后,表哥是掌管百官的太子。如此的风头无俩,若再娶一个门第高的女子,你且看皇上会待我们如何?倒不如借此救命之恩求娶低户之女,明哲保身。” 王静姝自知口直心快,说错了话,刚要赔不是,便听到谢琳琅呛到:“我知道你是嫉妒她,以为没她没那件事,你便能当我嫂子。”她冷笑一声,睥睨着王静姝道:“就你这般模样性情,给我哥提鞋都不配!” 说完就拂袖而去。 王静姝自诩豪门贵女,哪受过这般委屈。在谢琳琅离去时,她恼怒地踹翻石阶上摆放的盆栽花束,恶狠狠道:“你且蹦跶,看还能蹦跶几天?谁人不知如今皇宫里当宠的是姚贵妃,若不是皇上念及大将军旧情,早就把你们谢家母子扫出宫门!” ** 顾连翘一连见了不少人,谢清辉一一给她介绍着名字,过目的时间,顾连翘哪能都记下来,只能微笑示人。 可每一个见过她的宾客,都像打量货物一样瞧着她,然后大大咧咧地低头交耳道: “这就是那个村姑吧?这模样看起来不像啊?” “若模样差了,谢清辉会要?” “这种家世,能攀上这么一桩亲事,怕是使了不少手段吧?” “这还用说,你想想,谢老夫人上香时突然病倒,就是这位姑娘舍药相救的呢,我看如今巫蛊横行,说不准就是她背地里害的谢老夫人生病!” 无数恶意的揣度和窃窃私语让顾连翘连假笑的弧度都维持不了。直到看到她娘站在一旁,欣慰地看着她跟谢清辉。 她便忍下眼泪,维持着体面。 谢清辉把一切都扫在眼底,最终凉薄的目光落在她通红的眼眶上。 哪怕这般被人议论、指指点点,也要把这来之不易的富贵紧紧攥在手里。 就这么舍不得么? 宾客迎尽,谢府正要关门,只见外面有一阵喧哗且沙哑的公鸭嗓道:“等一下!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