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我三婚了》 1. 第 1 章 《一觉醒来我三婚了》全本免费阅读 天擦黑时,在王府坐了一天的我,眼见萧绎亲自去厨房为我煲汤,终是坐不下去了。 “我出去走走,不在府内用晚饭,你们去告诉王爷,请王爷不必煲汤也不必等我,早些用膳歇息。” 给府内侍女留下这一句后,我负着天大的亏心事,逃跑似的,拉着绿璃就往外走。 绿璃听我话牵来马车,问:“小姐,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我也不知要去哪里,只是因不知该如何面对为我洗手作羹汤的萧绎,想先离开晋王府,离开萧绎一段时间。 “随意吧。”我叹了口气道。 绿璃却认真问:“随意在哪里?” 心慌意乱之下,我都忘了绿璃是一根筋的痴心智,理解不了含糊不清的话,必得旁人将话说得敞亮清楚。 找个茶楼酒馆之类的地方坐一坐吧,这样想时,一个酒肆的名字,自然而然地从我舌尖滚了出来,“春醪亭。” 绿璃像知道这地方,也不问我具体地点,“哦”了一声,就扶我上车,扬起马鞭,驱车前行。 我却不知这春醪亭到底在哪里,我现有记忆的十六年人生里,未曾去过春醪亭。尽管我如今不是十六岁,而是二十四岁。 昨日黄昏,年纪二十有四、身为晋王妃的我,在自家府邸游园时,不慎脚滑摔进了池子里。 虽然被人及时捞上来了,虽然性命无虞,但在昏睡了一夜醒来后,我失忆了,失忆了整整八年,以为自己才十六岁,尚是沈皇后的女官。 十六岁的我,记忆还停留在沈皇后撒手人寰的那一天,沈皇后临终前将太子托付给我照料,并让太子唤我为“小姨”。 我记忆中的最后画面,是八岁的小太子萧绎,在母后的吩咐下,泪眼婆娑地仰面望我,他哽咽着唤我“小姨”,晶莹的泪珠簌簌滚落。 而二十四岁的我,在落水昏睡一夜醒来后,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人也是萧绎。萧绎已不是哭泣的孩童,他年纪十六,是风姿如玉的少年,身份不仅从太子降为了晋王,还成了我的夫君。 准确地说,是第三任夫君。 据绿璃所说,我在嫁给萧绎前,已嫁过两次。 第一次,在我十六岁那年、沈皇后薨逝数月后,我嫁给礼部尚书谢守仁,谢尚书在我嫁过去后没多久就病逝了,此后我开始在谢家守寡。 守寡的那几年里,我渐渐守出了名声,因我身为寡妇却春心暗动、不安于室,常出门与纨绔子弟宴饮厮混,以至京中小儿都知谢家孀妇有多放荡轻浮。 在此期间,我结识了博阳侯世子云峥,与云世子渐渐打得火热。 二十岁那年,我正式出了谢家的门,嫁给了云峥,成了博阳侯世子夫人。 此事已足够震惊世人,而在与云峥结缡三载后,去年冬天,我以云世子夫人身份,与人私通的丑闻,再一次令世人瞠目结舌。 本来早就名声败坏的我,婚内与人私通,虽是无德之举,但也不算出人意表,不至引起轩然大波,可我那私通对象,竟是昔日旧主,比我小上八岁的东宫太子萧绎。 此事一经爆出,立即传遍朝野,震惊天下。民间热议如沸,百姓们恨不得拉我这淫|妇去浸猪笼时,萧绎这奸|夫,也在朝堂上遭到了严厉声讨,不少朝臣集体上谏,道太子失德,难为天下表率,甚有大臣直接就跪求皇帝,废太子,正人心。 也许若萧绎在此时下道罪己诏,与我这淫|妇一刀两断,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可萧绎却坚持要娶我为妻,于是此事最终的结果便是,我与云峥和离,萧绎太子之位被废,我与萧绎成了晋王与晋王妃。 因萧绎为个人私情,失去了储君之位、失去了皇位与江山,时人将我与萧绎的这场私通,讽喻为倾国之恋,京城市井街头甚有童谣唱出,道:“谢家妇,云氏妻,堕东宫,坠尘泥。” 自此,倾国荡|妇虞嬿婉之名,天下无人不知。 我的名声烂若淤泥也就罢了,我并不在乎,可萧绎原本清白的好名声,也随着我坏了。 本来萧绎虽身体病弱,但因性情温良、行事仁厚,在百姓心目中圣洁如白莲花般。在与我丑事传出、并执意娶我为妻后,他非议缠身,大失民心。 不是每位皇子都可做个富贵闲人,萧绎若无太子之位,若无民众支持,是会有性命之忧的。 当年沈皇后临终时之所以会将萧绎托付给我一小小女官,实是因无可奈何,因她虽贵为中宫,实际却是副空架子,身后无一人可倚仗托付。 沈皇后的父兄早年就战死沙场,沈皇后既族内无人,又与皇帝夫妻情淡,皇帝宠爱秦贵妃,秦家在前朝势力深厚,而秦贵妃本人又育有一女二子。 沈皇后知道,她一死,中宫之位就是贵妃秦氏的。沈皇后担心爱子遭到秦氏戕害,临终前托孤于我,希望我能陪伴照顾萧绎,希望萧绎能平安长大,避过来自秦氏的明枪暗箭,最终坐上景朝皇位。 只有登上帝位、权掌天下,才能真正的平安。东宫是通往帝位的唯一途径,而民心是势单力薄的萧绎,所背靠的最坚实的倚仗,然而我为满足一己情|欲,勾引少年萧绎,把萧绎的太子之位勾没了,名声也勾坏了。 沈皇后对我有大恩,我却做出这样的事来,对不起沈皇后,也对不住萧绎,又如何能在晋王府中安坐,安心地看着萧绎为我洗手作羹汤。 自沈皇后病逝,至我成为晋王妃的这八年里,诸事我皆不记得,都是由绿璃今日白天讲与我听的。尽管期间听得我目瞪口呆,但我不会有半分怀疑绿璃话中的真假。 绿璃不会对我说谎。绿璃六七岁时就因病烧坏了脑袋,被家人抛弃,流浪街头。在我将她带到虞家收留后,心智痴诚的绿璃,从此就只认我一个人。 心智有缺的绿璃,待我是一根筋的赤诚。因在与我初见时,旁人令她唤我为“小姐”,从此她再不改口,哪怕在我离开虞家,将她带到沈皇后宫中后,她也依然对我一口一个“小姐”地叫着。 如今我是晋王妃,绿璃仍唤我为“小姐”,想来我在谢家、云家为妇时,她都是这样唤我。 这八年不仅对我来说是沧海桑田,对萧绎、云峥等人、对旁观看戏的世人,也是世事多变迁,独独对绿璃来说没甚变化。 谢夫人也好,云夫人也好,虞女官也罢,晋王妃也罢,小姐都还是她的小姐,小姐一直和她一起,没有一天分开过。 我想得感慨,撩起半幅车门帘,看向正驾车的绿璃。我现存的十六岁记忆里,绿璃还是憨纯的少女,而眼前的绿璃,虽心智仍如痴童,但容貌是结结实实长了八岁,已是二十余岁的大姑娘了。 想得动情的我,忍不住要对绿璃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时,转念又想绿璃听不明白,话头也跟着转了,“等到春醪亭酒肆,点个烧鸡给你吃好不好?” 华灯初上的京城夜色中,绿璃一声欢呼,“好耶!” 马车走了约半个时辰后,在敦泰坊四合街角停了下来,我扶着绿璃的手下了马车,见眼前就是春醪亭酒肆了。 与京中繁华酒楼相比,这间酒肆只巴掌大点地方,连正经门匾也无,就门口挂了块小木牌,上书着的“春醪亭”三字,都已斑驳掉漆了。 然而地方虽偏虽小,酒菜味道却似不错,我与绿璃走进肆中时,见肆内生意兴隆,乌泱泱坐满了酒客,只近角落处还有一两张小桌空着。 酒肆小二见有客至,满脸堆笑地迎上前来,边致歉笑说“对不住贵客”,边客气地引我和绿璃往角落里的空桌走。 酒肆中的酒客,多是布衣出身的贩夫走卒,但角落处却坐有一名锦衣公子,身着紫罗云丝袍,腰束白玉蹀躞带,通身气度不凡,手边还放有一柄镂金宝剑。 2. 第 2 章 《一觉醒来我三婚了》全本免费阅读 三尺长剑,出鞘泠然有声,嘈杂的酒肆瞬间就安静了不少,连那几个大放厥词的酒客都收了声,似酒醒了大半,怔愣地望向执剑的锦衣公子。 我亦惊怔,怔看那锦衣公子提剑向我走来,唇际衔着冷笑,而寒沉的眸底燃起怨恨的火焰,“我说过,你若再招惹我,我就杀了你!” 萍水相逢,无冤无仇,只是邀你喝杯酒而已,这算什么招惹,为何要杀? 我尚因震惊迷茫而未有所动作时,那锦衣公子的随从,已连忙抢近前来,紧攥住他家公子的手臂,结结巴巴地劝道:“世……世子……不可……” 世子?从我今早苏醒到此刻,我听人提说到的世子,就只有博阳侯世子云峥,难道眼前这位就是我的前夫——云峥云世子?! 我在与云峥的婚姻中红杏出墙,让云峥被全天下人非议嘲笑,若眼前这人就是云峥,那与我可就不是无冤无仇了! 可若眼前这人就是云峥,绿璃为何不早提醒我呢?! 眼看那柄长剑离我就只一步之遥,那随从似乎也拦不住他家世子,这时候我也没空问绿璃眼前之人到底是谁,只能避其锋芒、走为上策。 我拉紧绿璃的手,就要起身跑路时,忽然酒肆门帘一动,微有寒意的初春晚风挟一丝幽幽药香飘入室内,头戴莲花玉冠、身穿银纹素袍的少年走进肆中。 “本王府中侍卫箭术尚可,云世子若是轻举妄动,莫怪利箭无眼。” 虽嗓音是长久抱病之人的轻弱,可这淡淡一声落在肆内,不啻是道惊雷,震得肆内中人大惊失色。 糊纸的酒肆长窗上,映着道道张弓拉箭的威武身影,肆外羽箭密布,俱对准着此刻肆中手持长剑的年轻男子,云世子云峥。 店家酒客俱骇得呆若木鸡,肆内静得几乎针落可闻时,是云世子的随从最先反应过来,他向来人躬行大礼,“小人参见晋王殿下”,又恭恭敬敬地道,“殿下……殿下误会了,世子爷只是欲请王妃赏剑,并无他心……” 随从忠心护主,且有几分胆色与机灵劲,可他家世子爷,并不就顺着搭好的台阶下。 正被肆外几十道利箭对准着的云峥,面上不但毫无惧色,眸中还浮起轻蔑的神气来,望向少年的目光锐冷如箭,“王爷未免也太小瞧了我,外面的箭再快,难道能快过我的剑吗?!” 缓缓走近前来的少年,我的第三任夫君,曾经的东宫太子,如今的晋王殿下萧绎,面对云峥手中的冷剑,亦是面不改色。 “世子欲为逞一时之快,断送博阳侯府的百年基业吗?博阳侯唯有世子一子,世子今夜若走不出这酒肆,岂不是要博阳侯白发人送黑发人?” 少年萧绎走至我与云峥之间,以自身拦护,为我挡下那杀气腾腾的剑光,“世子若是放不下旧事,尽冲着本王来,与本王妻子无关。” 我十六岁记忆里的萧绎,还是七八岁的孩子,搂依在我怀中时个头刚到我心口,可此刻眼前的少年,颀长身量已甚于我,尽管因多病身形清秀,可背影坚韧如松如竹,似可为我遮挡雨雪风霜。 酒肆外箭在弦上,酒肆内冷剑寒光,初春夜里的酒肆气氛,死寂僵冻如寒冬腊月里的严冰时,一声难忍的轻低咳嗽声,令这冰面微裂缝隙。 是萧绎,他身体不好。我忙近前关怀,握他手时感觉他手冰凉,更是担心,急问他夜里出门怎不多穿件衣服,又忙道:“快回府吧,你若冻病了,我怎能安心。” 眼角余光处,云峥持剑的手似是微沉了沉。我抬首看向四周,目光环视过一众店家酒客、还在啃鸡爪的绿璃、那机智忠心的随从、以及云峥云世子,虽难掩尴尬但不失真诚地道:“不早了,大家……都各回各家、早点睡吧。” 鸦雀无声的死寂中,萧绎反握住我手看向我,澄澈眸中清浅的笑意,似映在水中的月光,“好,我们回家。” 许是忌惮肆外的弓箭手,为了博阳侯府后继有人,不想和我同归于尽,我与萧绎离去时,云世子理智地没将长剑扔过来将我扎个对穿。 只是尽管我离开时一步也没回头,但身后云世子的目光始终使我如芒在背,那发自心底的深重怨恨,似淬着冰雪的寒刺直刺进我血肉中,令我在走出酒肆、迎面被夜风一扑时,不禁略抖了抖。 我刚微一抖,身上便被披了件女式披风,是萧绎从府中携来的。他这般细心,却没给自己带一件,我忙拉着他进马车避风,萧绎身体从小就不好,在风中站久了,有可能会病上几日的。 马车驶动,两边是王府侍卫扈从。好在萧绎虽被贬为晋王,虽素来不为他父皇所喜,但晋王府该有的建制还有,若是没这些王府弓箭手,今晚真不知要如何收场。 白日里我问绿璃过去八年的事时,曾细问她云峥其人。绿璃对云峥原就五个字——小姐的前夫,但因我问,讲了不少旁人对云峥的评价给我听,我从那些话里,大抵知晓了云峥的性情为人。 简单讲,一个不好惹的天之骄子。云世子这般生来众星捧月、烈若骄阳的人物,却在我身上栽了个奇耻大辱,定不可能忍气吞声一辈子,必要设法一雪前耻的,只不知他是“雪”我一个就能解恨,还是要连带着奸|夫一起。 辘辘马车行进声中,我在心中叹了口气,将身上披风扯盖在身边萧绎身上,道:“我不是留话说出去走走就回吗,殿下为何不早自歇下,要亲自出来寻呢?” 萧绎看着我道:“我怕你不回来。” 真是奇怪的话,现在的我,除了晋王府,是无处可去的。宫里已没有了沈皇后,虞府并没有我的亲人,谢、云两个曾经的夫家也已与我无关,我除了回晋王府、回到萧绎身边,还能去哪儿呢。 且就算我有能去的地方,我也不能离开萧绎。待我有大恩的沈皇后,对我有重托,可我不仅没能完成沈皇后对我的嘱托,还将事情砸了个彻底,如今情形比沈皇后故去时更糟糕,我必须为此负责。 但怎么负责、怎么力挽狂澜,我一时想不出法子来,只能先顾眼前事,问萧绎道:“殿下怎就寻到了春醪亭?是过去八年里,我们曾一起来过这里吗?” 萧绎牵着我的衣袖,令我与他坐近些,掀起半边披风裹在了我的身上,“春醪亭虽是间小酒肆,但店中桑落酒的滋味很好,不输禁内。” 应是过去八年我和萧绎来过春醪亭,失忆的我才会在绿璃问地方时,张口就说出“春醪亭”三字,至于云峥云世子今夜出现在那里,大抵就只是个巧得不能再巧的巧合吧。 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云世子与我的孽缘,着实是深得很啊。 刚在心中微一感叹,我就想起另一件事来,正色对萧绎道:“你这身体,怎能喝酒呢?!” 话刚出口,我的“正色”就绷不住了。记忆里还是孩子的萧绎,身体虽自小比同龄人弱些,但也不至似如今这般几乎是泡在药罐子里,少年萧绎身体这样病弱,不会是这几年里我拉着他东喝西喝喝出来的吧! 想到这里,我不禁头皮发麻,结结巴巴地对萧绎道:“不……不能喝酒,往后……殿下往后都不要喝了……” 萧绎微眨了眨眼看我,“我听你的,你不让我喝酒,我就不喝了。”乖顺的神情仿佛还是曾经的孩童。 萧绎幼时的体弱是从娘胎里带来的,沈皇后常年抱病,略受刺激就犯心疾,没有心力时刻抚育爱子,所以许多时候,是我这个凤宫女官,奉沈皇后命,陪在萧绎身边。 我虽身份只是沈皇后的小女官,但沈皇后待我如同小妹,我口中唤萧绎为“太子殿下”,而心中视他为亲人。萧绎是个天性和善的孩子,知他母后信任我、知我是真心待他,与我一起时,十分地温顺听话。 却也太听话了,连我勾引他他都听,结果把太子之位给听没了。 我想得头疼,手攥着披风一角时,忽一记忆片段如落花逐水闪掠过我的脑海。我因此怔愣时,萧绎注意到了我的出神,问道:“怎么了?” 我缓缓道:“……我……我好像想起了一些过去的事情。” 马车正转弯拐过街角,车身微斜晃时,车厢中壁灯灯火一暗,使得萧绎清澄双眸微有幽影,他边注视着我,边慢慢攥紧我手,轻声问道:“想起了什么?” 此刻与萧绎共披一道披风的情形,令我脑海中浮掠过相似的情景来,那是在沈皇后薨逝之后,景朝新后乃是曾经的贵妃秦氏,秦皇后人前善待太子萧绎,暗地 3. 第 3 章 《一觉醒来我三婚了》全本免费阅读 昨夜马车上与萧绎共披披风时,我记起了与他同裹被子的旧事。由此看来,相似情景可唤起我失去的记忆,我想要尽快恢复记忆,就应多接触那些被我忘记的旧人,并与他们做些与过去类似的事。 云峥云世子虽是我的旧人,但此人危险,接触需谨慎,我还是先从谢沉谢右相开始好了。 据绿璃所说,我是在十六岁那年嫁进了谢家。那一年初冬,礼部尚书谢守仁病入膏肓,谢老夫人想以冲喜救爱子性命,我就在谢尚书病重昏迷时成了他的继室,成了谢沉名义上的继母。 嫁入谢家十几日后,我就成了寡妇。后来谢老夫人也因病去世,偌大谢家除奴仆外,就只有我与谢沉。 绿璃眼中,我与谢沉相处尚可。虽然我在谢家守寡时很不守妇道,常出门与外男饮酒厮混,但谢沉未曾因我败坏谢家门风,与我有过只言片语的冲突。 对我这个小他两岁的继母,谢沉恪守孝道。尽管我这继母当得不大像样子,谢沉这继子从未有过忤逆不孝之举。 二十岁那年,我同谢沉断了继母子关系,离开谢家,嫁给了云峥。自此,我与谢沉就再无交集,未再入谢家大门,谢家之事,也不再掺和。 但如今为了萧绎,我却得主动掺和掺和,努力和谢沉拉近关系、拉好关系。 今日恰就是谢老夫人的忌日,谢沉既是孝子贤孙,定会告假在府中祠堂祭拜祖母,我为此令人备下车马,就携绿璃往谢家去。 路上经过一家酒肆时,我想起昨夜之事,问绿璃道:“昨晚在春醪亭,你为何不告诉我,邻桌之人就是云峥呢?” “是小姐说要不认识的啊”,绿璃眨巴着眼,将我与云峥和离时对云峥说的话,复述给我听,“往后一别两宽,就当你我从未认识过。” 所以昨夜绿璃明知那锦衣公子就是云峥,却也一声不吭,连个眼神也不给,就当不认识。 我无语时,想那个“我”也真是心大,给人戴了世人皆知的绿帽子,还跟人说要“一别两宽”,如云世子那倨傲性子,怎宽得起来呢?! 若似谢沉那般沉稳内敛,倒还有可能。他既能宽容不守妇道的继母,也许哪怕妻子红杏出墙,他也能体体面面地和离,放下这段孽缘。 因我是晋王妃的身份,马车抵达谢府后,门上火速去通报,没多久谢沉就亲自来迎,揖身行礼,“微臣参见王妃。” 我失忆八年,忘了谢沉此人,自也不知他生的是何模样,这时抬眼看去,见他着一袭月白袍服,容色庄谨清疏,气质温和内敛,宛是一泓深水。 “谢相不必多礼”,我微一抬手,请谢沉起身后,道明来意,“今日是谢老夫人的忌日,老夫人曾是我的婆母,我理应上门祭拜。” 话说得冠冕堂皇,但其实我嫁给云峥后就没上门祭拜过,我厚着脸皮,将话说得面不红气不喘,谢沉是涵养体面人,自不会揭穿,替他祖母得体客气几句后,按仪引我往谢府祠堂。 谢氏先祖乃景朝头号开国功臣,谢家是景朝最有名望的书香世家,历代贤臣辈出,纵代代为官清廉无私,但因历朝天子赏赐,谢府占地颇广,厅阁轩峻,庭院深深。 至谢府宗祠,悬匾“垂范百世”乃是景朝太|祖亲笔,两边一副长联,“崇儒安邦,忠孝仁慈兴盛世,慎终追远,诗书礼义继家风”,则是景朝太宗所书。 踏入祠中,迎面是一眼望不尽的牌位遗像,森森如山海之影,谢沉因引路走在我之前,那沉甸甸的阴影就似都压在了他的肩上。 我随谢沉步伐来到谢老夫人遗影前,拈香祭拜后,又从侍女手中再接过一支燃香,走至谢沉之父——礼部尚书谢守仁遗像之前。 我与谢家唯一的关联,就是曾经与谢尚书的冲喜之姻,想与谢沉拉近关系、拉好关系,只能从这一点上着手。 就做伤怀之状,我边给我的前前夫谢尚书上香,边以长辈身份自居,对谢沉含悲叹息道:“你父亲是朝中能臣,我年纪尚小时就对他十分景仰,可惜我与他是有缘无分,只做了短短十几日的夫妻,不能相伴此生。” 为配合这番说辞,当挤出点泪花儿才算情真意切,但我暗中努力无果,挤不出眼泪来,只能将“思念谢尚书、可惜夫妻缘淡”的话来回掰说。 我边说边偷眼看谢沉,见他眼睑低垂、神色沉静地听完了我的哀悼,向我略垂首躬身道:“请王妃节哀,家父在天有灵,定不忍见王妃哀戚伤身。” 我也哀不下去了,喉咙都有点哀说干了,就顺着谢沉的话,缓缓收了伤怀神色,道想用杯茶。 谢沉恭声一句“恕臣不周”后,就要引我往谢府正厅用茶。我拦住他的步伐,请他带我到我从前在谢府的居住之地走走坐坐,我神情感慨道:“故地重游,可稍解心中哀思。” 谢沉眉睫微动,在微凉的初春轻风中看了我一眼,垂下漆黑洁净的长睫道:“是。” 我在谢府所住的小院,非是谢尚书从前所住的致远斋,而是临近谢家藏书阁的棠梨苑。谢府内院雅致清幽,可说是三步一景五步一画,但棠梨苑外的花圃却是花草乱长,一副无人打理的模样。 苑外杂乱似郊外野地,苑内却是清雅别致,这初春时节,苑中梨花正悄然绽放,原是寂寞空庭,因我和谢沉到来,推门时见花开如雪。 我盼着来到曾住过三四年的旧地,脑海中能涌现出些旧事记忆,但并没有,一路走至苑中花厅落座,接过谢府侍女奉上的热茶,我都头脑空空。 我感到有些失望,低头抿茶润喉时,心念不由一动。杯中茶是峨眉雪芽,不但口感之清雅,香气之馥郁,是我所喜爱的,且茶汤之浓淡,入口之温度,也与我用茶习惯毫无偏差。 我离开谢家已有三四年,谢府侍女还能记得昔日主母的饮茶喜好吗?还是谢沉,传闻中谢沉四岁识字七岁吟诗,观书过目不忘,记性极佳。 谢沉恭孝守礼,曾经我在谢府时,他定按礼晨昏定省,因此知晓我日常喜好,尽管我早已离开谢家,记性甚好的他也没有忘记。 我喝着这杯蕴着昔日孝心的茶,心中浮起慈爱之意,请谢沉也坐下用茶。茶雾袅袅中,我抬眼看向侧下首垂眸啜茶的谢沉,想他昔日晨昏定省时,大概就如此刻这般情景。 谢家虽是诗书名门,但代代人丁单薄,至谢沉这辈,嫡系中唯他一人,谢尚书与谢老夫人故去后,谢沉在京中再无至亲,我原也算他半个亲人,但后来我离开了谢家,想来日常谢府中再无人陪他用茶。 说来谢沉今年已二十有六,却还未娶妻生子。为显亲近之意,我作为曾经的半个谢家人,半端起长辈架子,和蔼关怀谢 4.第 4 章 《一觉醒来我三婚了》全本免费阅读 当萧绎拥有江山,不再需要我的陪伴时,我就会离开。那时,晋王妃虞嬿婉这个身份会彻底死去,我会换个姓名,以新的身份,远离京城。 一来,虞嬿婉是萧绎的污点,萧绎要做明君,身边自然得不能再有这个人,得将这处污点彻底抹了。二来,我着实臭名远扬,如今天下几乎无人不知虞嬿婉,担着这名字隐居多有不便,不如就另取新名。 我意原是萧绎执掌大权后,我会“死遁”,但看谢右相现下这反应,似乎是误以为我要为萧绎自尽。 我为自己定下的"死遁"计划里,只有萧绎知我改换身份隐居民间,其他天下人,前朝文武、草野黎民都会以为虞嬿婉暴毙。这天下人里,自然也包括谢沉,所以谢右相此刻的误解,其实也不算错。 就未解释,我继续神色凛然道:“我误殿下声名,早该一死,然殿下处境尚危,我无法安心离去,只能暂且苟活。待见殿下解危,可继承景朝基业,为苍生谋福祉,我定含笑赴黄泉。” 清脆的“砰呲”一声,是杯盖轻碰杯身的声响,谢沉将青瓷茶杯搁在几上,起身向我一揖道:“王妃母亲临终之际,殷殷嘱咐王妃善自珍重,无论所遇何事,都勿要有弃世之念,王妃为何要辜负慈母之心?” 这回是我惊了。我母亲的遗言,我自不会站大街上到处朝人嚷嚷,这样隐秘的事,我只可能同沈皇后、萧绎和绿璃提,这三人与我虽都无血缘关系,但我心里皆视为至亲。 我绝不会与人交浅言深,谢沉能知我母亲的遗言,定是因我在谢府的那几年里,与他关系确实相处得不错。尽管我现在忘记了,但谢沉在我心里,应与沈皇后、萧绎和绿璃类似,我与他曾经的继母子情分应是十分真切,我真曾视他为亲人。 我惊怔不语时,谢沉抬眸凝视着我道:“请王妃……顾念慈母之心,切勿有轻生之念。” 我能听到母亲的遗言、我母亲能相对安然地度过最后的时光,是因沈皇后之恩,我自己能活到现在,也是因沈皇后恩德。沈皇后对我只有一个嘱托,我怎能不竭尽全力。 尽管并不记得我与谢沉的过去,但见谢沉竟知我母亲遗言,竟劝我勿要轻生,足可见我与他昔日亲情不浅,我手中没有任何筹码,就只能对旧情加以利用了。 就仍未解释我只是想“死遁”而已,我露出愧疚担忧的神情,“可……可殿下到底是因我的过错失了人心,我不通朝事,除一死悔过外,实不知该如何助他……”幽幽叹息着,我话锋微转,凝看着谢沉道:“若殿下能得谢相相扶……” 谢沉眸光凝注在我面上片刻,垂下眼帘,“王妃不必多虑,自古得道者多助,谢某对晋王殿下无足轻重。” 虽一时未能劝动谢沉支持萧绎,但今日一行,至少摸明谢沉对萧绎并无恶感,且还与我昔日情谊不浅。谢沉这会儿既已如此说,我也不可再苦苦逼劝,免得使彼此面上过不去,伤了旧日情分。 遂不再提请谢沉相助萧绎,我略收了担忧神色,微衔起笑意,恳切说道:"谢相如此说,我就放心多了。" 与谢沉再客气了几句后,我笑对他道:“今日在谢相这儿用了一杯好茶,来日我回请谢相到王府品茗,谢相可不要推辞。” 晋王府大门宾客出入,各方势力定都暗地里盯着。哪怕谢沉并不站队萧绎,只是偶尔出入一下晋王府,也会十分地惹眼,会有消息在朝野间悄悄流传开来。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名声天下第一清白无暇的谢沉谢右相,竟主动与晋王私下往来,朝臣定会琢磨这其中风向,而普通世人也不会认为谢右相将近墨者黑,只会认为谢右相眼里的晋王,仍能迷途知返,尚有仁君之相。 总之即便谢沉不上谏请复萧绎太子之位,只要他肯时不时登门晋王府,萧绎的名声和处境都可以得到很大的改善。 兹事体大,我衔着最有诚意的微笑,以万分真诚的眸光,深深凝视着谢沉,满心满眼都盼着他说出一个“好”字来。 见谢沉在沉默须臾后,低头“是”了一声,我心中一宽。如此,今日这一趟谢府之行,就不算白来。 就道多有叨扰,时间不早,我也该走了。我再三客气,请谢相不必相送,但谢相是极为守礼之人,于如今王妃朝臣的身份,于昔日继母继子的情分,他都当恭送我出门,自然是坚持以礼相送。 从后宅到前门的路径不短,我边走时,就边与谢沉聊说些闲话,继续联络感情。在走至谢府大门时,我想起棠梨苑外那片野花圃,随口好奇问道:“那一处,府中花匠怎不打理?” 谢沉沉默未答时,我想那地方久无人居、府中奴仆惫懒也是有的,而谢相忙于天下民生,如何能对府内事面面俱到。且我离了谢家,谢沉无需再执礼晨昏定省,平日里肯定不往那附近走的,十有八|九在今日之前,也不知奴仆惫懒使那处杂草丛生。 就要将这话岔过不提时,谢沉却抬眼看着我问道:“王妃以为当打理吗?” 这话问得似乎有点奇怪,就是普通的官宦之家,都会精心修整庭院,何况如谢氏这等书香名门,谢沉岂会容后院某处杂草乱生,他家乃天下儒首,所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谢沉这样问,怕是因为太过客气守礼,因见我问,便欲遵从我意。我连忙含笑道:“打理了雅致些,不打理也别有一番野趣,此是谢相家事,当由谢相自己决定。” 谢沉再看了我一眼,淡淡道:“王妃所言甚是,此是谢某个人之事。” 扶着绿璃的手登车后,我透过风吹起的车窗绡纱缝隙,见谢沉仍站在谢府门前,似要依礼等我车马远去后方才转身回府,日光下月白衣袍被浣去淡淡的蓝色,宛着雪衣,在初春风中衣袂后扬。 我望着身影似融在日光雪光中的谢沉,脑海中忽然闪现过一段画面。细雪纷纷,我与谢沉亦衣衫如雪,那是服丧的白衣,似乎时间是在谢尚书逝后不久,谢沉在府中守孝,我在府中守寡,我与谢沉走遇在朱色长廊中,谢沉微垂首向我行礼后侧避一边,我垂眸从他身边走过,朔风穿廊而过,细雪落在我与他的肩头。 回到晋王府时,天色尚早,萧绎人在宗正寺中,还未回府。 景朝萧氏祖制,皇子年满十五都会参理政事,而根据皇子们所负责的政事,可看出他们在皇帝心中的地位。譬如秦皇后的两个儿子,齐王参理吏部事,越王参理户部事,明眼人都能看出皇帝对这两个儿子的偏爱器重。 萧绎还是太子时,皇帝虽不喜这个儿子,但有一帮坚守正统的大臣盯着,有天下人看着,做事也不能太难看,还让萧绎参理了几件礼部事务。等萧绎和我的那档子事爆出来,萧绎被贬成了晋王后,皇帝直接就将萧绎丢到宗正寺去了。 宗正寺主司宗室之籍,虽因事务皆与皇族相关,表面看着光鲜,但实际上半点军国大事管不到,萧绎手中没有丁点实权,可说是直接被排除出景朝的权力圈层了。 这般处境,我怎能不忧,怎能不殚精竭虑为他打算呢。今日“尽人事”之事已做,还能做的,就是去求求天命了,我就走进王府中佛堂,拈香祭拜沈皇后,一壁在心中向沈皇后忏悔我曾经的所作所为,一壁请求沈皇后在天之灵保佑萧绎度过难关。 要忏悔和要保佑的都太多了,我闭眸合十,在心中和沈皇后说了许多的话,也不知时间过去多久后,身后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 回府的萧绎在为沈皇后上了一炷香后,也在我身边撩袍跪下。我望着前方壁挂着的沈皇后画像,望着画中沈皇后慈和如菩萨的面容,愧悔叹息着道:“若知今日,你母后定后悔将你交给我照料,泉下定然怪我……” 萧绎没 5.第 5 章 《一觉醒来我三婚了》全本免费阅读 天色渐暗时,萧绎问我今晚想用什么膳食,一副要进厨房亲自烹调的架势。 我拦住他道:“膳食的事,让王府厨子去做就好了,你身体不好,无事多歇歇。”不解他怎总想着为我做饭,更不解他怎有烹调手艺,我又对着萧绎,将心中疑问道出。 萧绎从那些信件中取出一封,递给了我。我展开信纸看去,见昔日我在信中与萧绎闲聊时,曾提说好丈夫当为妻子洗手做羹汤。 这些信都是我人在谢府守寡时写的,流言不虚,我在谢府守寡确实守得春心乱荡,荡漾地连写给孩子的一封信都会提这些男女之事。 不由脸微红时,我心中忧虑更深。萧绎与我的联结太深了,几乎从他记事起,我就伴在他身边,后更与他生死与共、互相扶持,自沈皇后去后,这世上与他关系最深的人就是我,我与他的关系太特殊,对他的影响也太深了。 看信件末尾,这封信写于承光六年,我十八岁、萧绎十岁之时。一个十岁的孩子哪里懂得情情爱爱,可就已这般受我观念影响,这封信还只是冰山一角,我所遗忘的时光里,还不知影响了萧绎多少事。 也许萧绎对我并不是真正的爱情,只是我对他来说太特殊,所以在我主动勾引时,他这情窦未开的少年人,径就将对我的感情误认为是男女之情,与我一起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错误。 往事不可改,只能趁着现下这段时光,努力纠正萧绎对与我之间感情的误解。当萧绎真正遇见他所喜欢的女子,对某家少女一见钟情时,就会知道他与我之间的这段风月事,是多么荒唐了。 “好丈夫当为妻子洗手做羹汤,可你我现在并不是那样的关系”,我放下信,对萧绎道,“你方才才说要将我当成十六岁的。” 小姨怎会支使小太子煲汤呢,为了沈皇后的临终托孤,小姨恨不得筑间金屋将小太子藏起来,保护他不受任何风霜侵袭。我望着萧绎道:“十六岁的我,不希望你为一碗汤忙碌伤身,只希望你养好身体,平平安安的。” 未让萧绎又进厨房,也是我想一点点地将萧绎剥离所谓丈夫的身份。我拉着萧绎到花厅坐下,等待府内仆从呈膳,和萧绎一起用完晚膳后,又将新煎好的养身药汤,放到了萧绎手中。 一般是小孩子最怕喝药,人长大了就能忍受药的酸苦,萧绎却像是反的。印象里他幼年喝药时一声不吭、眼也不眨,这会子喝药时却微蹙起眉头,抿了两口后就朝我看了一眼。 我见状忍不住想笑,想萧绎小时候不要人哄、现在倒要人哄了。从果盘中拿了一只蜜橘,我真似哄小孩子,笑对萧绎道:“快快将药喝了,喝完吃橘子甜一甜。” 边剥着橘皮边监督萧绎喝药时,我同他说起今日去过谢府、并邀请谢沉来府中品茗的事,也将我的用意同萧绎说了。 我向萧绎提议道:“要不明日我就让人上门送请柬,请谢相来府中坐坐。” 萧绎却道:“明日父皇驾幸华林苑春猎,你我、谢相等都要陪行。” 我一愣时,喝完药的萧绎已低头靠前,径就着我的手,将我刚剥好的一瓣橘肉抿入口中。少年柔软温凉的唇触滑过我的指端时,我因未曾留神,乍然之下,手不由微颤了下。 我不禁有点懵怔时,抬眼见萧绎神色如常,正慢慢地嚼吃着那瓣橘肉,朱色的唇因橘汁微溢,在暖黄的灯光下更添鲜润之意。 小姨和小太子这般,很正常嘛。我将那点懵怔抛到脑后,问萧绎道:“甜吗?” 萧绎微笑着颔首,“很甜”,温恬的神色微有惆怅之意,“若是那时我们没有分开,那四年的晚间,我们都该是如此相伴的。” 据绿璃所说,尽管秦皇后想用所谓“疫病”拖重萧绎病情、拖死萧绎的阴谋没有得逞,萧绎在我的照料下渐渐病愈,但在那之后,秦皇后以“侍奉不力”为由,将萧绎的近侍都逐出了东宫,我也在被逐之列。 那之后不久,因钦天监观天之异象,向皇帝进言“二龙不相见”,皇帝下了一道旨意,令萧绎离开东宫京城,至千里外的九成行宫居住。 皇帝明面上给朝臣和世人的理由是,天象显示潜龙相克,所以太子自幼体弱、甚至前不久险些病重致死,为了太子身体,他从天象之说,令其往千里之外的九成行宫调养身体。 话说得似乎是一片慈父之心,但萧绎在皇帝旨意下一走四年,期间无诏不得回京。皇帝就像将这儿子给忘了似的,直到一帮清流朝臣频频上谏,皇帝顶不住朝堂压力和世人非议,才下诏将萧绎从千里外召回京来。 现在想来,当年那四年分别也不算是坏事。那时我被秦皇后逐出东宫,萧绎一个孩子在宫内是孤家寡人,如何能在秦皇后眼皮子躲过各种毒害。那时萧绎离开东宫、离开京城,离秦皇后和他那所谓的父皇远些,还安全些。 我将所想告诉萧绎,说祸兮福依,那四年分别并不都是坏事时,萧绎看着我道:“可是我很想你……那四年……日思夜想……” 那四年里,我定也是十分思念萧绎的,四年后终于能在京城再相见时,定然十分激动。我笑说道:“再见的时候,我是不是老远看见你,就激动地跑了过去,是不是还高兴到掉眼泪了?” 萧绎静了一瞬,道:“你没有看见我。”萧绎说:“那时候,你正执喜扇障面,我到京的那天夜里,你正和云峥成亲。” 我听得噎了一下,想我那时候也太不像话,成亲早一天晚一天有什么要紧呢,应该在萧绎回京的那一天,好好迎接他,为他接风洗尘的。皇帝对萧绎可没什么父爱,我可是萧绎在京中、甚至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啊。 想着萧绎在离京四年后终于能回来时,入京却无人相迎,冷夜寒风中孤影伶仃、形容可怜的凄凉场面, 6.第 6 章 《一觉醒来我三婚了》全本免费阅读 我本来没怎么想云峥,但或是因和萧绎在睡前提到了与云峥有关的事,这天夜里我竟梦到了云峥,就在那间春醪亭酒肆里,飘溢流淌的酒香,嘈杂热闹的人声,随客来客往晃动不停的灯影。 好像梦到了昨夜我和绿璃在那里遇见云峥的事。梦里的我,在摇晃的灯影中恍恍惚惚正如此想时,忽又觉得不对。 梦中邻桌的云峥,身穿着的并不是我昨夜记忆里的紫罗云丝袍,而是一身绣金赤锦袍,他的容貌也比我昨夜所见要年轻几岁,虽剑眉星目正往成年人长,但犹有一两分未褪去的青涩,似乎年纪才十八|九岁。 梦里的我,似已喝了不少酒,正半醉地醺醺然,将桌上叠着的酒杯都摆放在面前,深浅不一倒上酒,一手支颐,一手持箸轻敲着眼前的一列白瓷酒杯。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误兰因。” 酒肆喧嚣,我手下敲杯的律声淹没在酒客们的欢笑中,我醉中断续呢喃的唱腔也被鼎沸的人声冲散,连我自己都听不清,却还好像有人听到了,有一个人听到了。 是对面桌上身穿绣金赤锦袍的年轻公子,他手边放有一柄镂金宝剑,似是随身之物,昭示他身份不凡,乃出身将门名门。 他原正持杯看着我,在我抬眸看向他时,立垂下了眸子,将酒杯送到了唇边。但杯子只沾了沾唇,酒未入口,他僵定着身体片刻,又慢慢地抬眸看向了我。 我迎看着他的眸光,手托着腮,玩转了几下食箸,尾指轻轻一挑。箸端向上一扬后又突地垂下,轻佻地击向盛着半杯酒的酒杯,我在清脆的敲击声,冲锦衣公子笑道:"相逢即是缘,这位公子,要不要过来一起喝一杯?” 正与我昨日夜里在春醪亭和云峥说的一模一样。从梦中睁开眼时,我望着帐中虚茫的暗色,忽然明白昨夜云峥为何冷笑,为何恼怒地恨不得要拿剑劈了我。 梦境之中的春醪亭,应是我和云峥真正的初见。五年前的初见,就是我先招惹了云峥,而失去记忆的我,在昨日夜里又对云峥说了同样的话,再一次主动招惹他。 招惹一次也就罢了,可在已给云峥戴了世人皆知的绿帽子、已与他和离另嫁之后,虞嬿婉还要再一次招惹他,且方式和过去一模一样,连一个字都不带改的。 这在不知虞嬿婉失忆的云峥看来,岂不是前妻对他的故意嘲讽和挑衅,对他人格尊严的践踏和侮辱! 我在黑暗里默默汗颜一阵后,终是躺不住了,轻手轻脚地坐起了身。萧绎似乎睡眠很浅,我略一动他也醒了,跟着坐起身来,问:“怎么了?” 我正要说没事儿时,萧绎已执帘钩挽了半幅帐帘,将榻边的小灯点上了。他持灯照看着我的面庞,见我面上出汗,关心问道:“是身体不舒服吗?我去传大夫来。” “不用”,我拦住萧绎要下榻的动作,道,“我没有不舒服,就只是做了个梦而已。” 萧绎问道:“什么梦?” 虽然我和萧绎已约定将如今的我就当成十六岁时来相处,但他事实上的身份还是我的夫君,如何能跟我的现任夫君说,我在和你躺一张床上睡觉时,梦到了我的前夫呢。 就迟疑了下,我缓缓说道:“我……梦到秦皇后派人加害你,一紧张就吓醒了、吓出汗了。” 这也确实是我心中的担忧,我是有可能做这样的噩梦的。萧绎边拿帕子给我擦汗,边安慰我道:“梦里都是假的,我不会轻易被人所害的。” 这安慰是真安慰不到我,我感觉萧绎现下看似平静的处境薄得像一片冰,轻轻一敲就会碎了,危机四伏,风雨欲来,不知何时就会大祸临头。 萧绎似也察觉他没能安慰到我,静了静后,又道:“我在京外时,曾遇一神算子,他说我乃真龙之命,虽会因时势暂游浅水,但终有一日会回归正位、翱翔九天。” “我想,最后登上皇位的那个人,还会是我,现在的担心都是不必要的”,萧绎握着我的手道,“不要过度担忧,我不想见你为我寝不能寐。” 所谓神算子,大抵是萧绎此刻编来哄我宽心的,我心里半点不信,但为萧绎能安心,只能勉强露出点笑意道:“也许你说得对,也许齐王和越王打破了头也抢不到皇位,到时候景朝的江山还是你的。” 我努力做轻松状,向萧绎开玩笑道:“以后你坐上皇位,一定要做个好皇帝,不能当昏君啊。” 萧绎凝看着我道:“若我真做了皇帝,你……” 生怕萧绎说出什么“皇后”的话来,不等萧绎说完,我就伸着懒腰再度躺下道:“若你真做了皇帝,我不负你母后所托,也就能安心离开了。” 手背掩口打了个呵欠,我拉了拉萧绎的衣袖道:“快熄灯睡吧,明天还得陪你父皇打猎呢,今晚休息好明天才有精神应付。” 这是实话。秦氏一党恐怕不满足于萧绎被贬为晋王,萧绎被贬为庶民甚至被赐死,应才是秦皇后等人想要的。他们现下定死死盯着萧绎,但凡萧绎犯点小错,都能抓着不放掀起大风大浪来。 若萧绎因今夜没睡好明日面圣时脸色不佳,这小小的“御前失仪”可能就会被秦皇后等搬弄成“面有怨怼”,污蔑萧绎是因被废储君之位而对父皇心怀怨恨,事情一旦发散起来,可就很难收住了。 听我话将灯吹熄放下后,幽暗的帐帷内,萧绎重又静静地躺在我的身旁。 所谓一念天地宽,昨夜我和萧绎躺一张床怎么躺怎么别扭,但今夜因和萧绎约定将我二人关系暂调回我十六岁时,我心宽了许多,虞女官和小太子睡一张榻,有什么大不了,我头沾着软枕,渐渐困意涌了上来。 迷迷糊糊似睡非睡时,我恍惚间又想起云峥,想起了春醪亭,想原来不仅我和萧绎去过那儿,我与云峥的初遇竟也是在那里,真是太巧了。 又似乎困意更深,像已完全沉入梦乡又像犹有一丝意识时,似有一声叹息,轻轻地落在我的耳边。 “……还是要离开吗……” 极轻低的一声,若有若无,似是只受伤的小兽在漆黑的夜里隐忍着呜咽。 我欲睁眼分辨是梦里梦外,可眼皮沉重得根本抬不动,汹涌潮水般的困意,将这一声叹息完全淹没,裹挟着我往睡梦更深处去。我在黑暗的睡眠中越沉越深,等能睡眼惺忪地睁开双眸时,天色已亮,窗外雀鸟躁鸣。 因需伴驾,绝不可迟。我和萧绎匆匆洗漱穿衣、草草用了些早膳后,就坐晋王府车马至南华门外,而后跟着皇帝出行的大部队,一路随行至京郊华林苑。 春日往皇家园林华林苑狩猎游玩,是景朝萧氏的习俗,回回御驾至此,不仅后宫妃嫔、皇室宗亲伴驾,诸文武大臣、公侯世家等,亦在随行之列,我的那位云峥云前夫,今日自然也在华林苑中。 为着前夜差点砍在我身上的那一剑,我体寒,为着昨夜梦到的与云峥的初见,我心虚。体寒心虚交加之下,我悄然抬眸瞄看云峥,见他与一众中老年公侯站在一处。博阳侯患病休养,如今博阳侯府诸事,皆是由年轻的云世子 7.第 7 章 《一觉醒来我三婚了》全本免费阅读 已是圣命难违时,我又见长乐公主笑向皇帝请求道:“父皇,女儿也想向云世子讨教骑射之术,请父皇允许女儿与三弟、云世子一起狩猎。” 长乐公主倾心云峥似乎是世人皆知的事,在场的妃嫔朝臣听见公主说这话,面上都无丝毫惊诧之意。皇帝面色也不惊诧,只是露出一点迟疑、一点为难。 似因云峥是娶过妻的身份,且绿云罩顶的、外面名声着实不大好听,皇帝虽知女儿钟意云峥,但出于爱女之心,不太赞成女儿嫁这样的驸马,不希望女儿和云峥走得太近。 见皇帝迟疑着不答允,长乐公主急了,径上前牵拉着皇帝的衣袖,左一声右一声地央求道:“父皇……哎呀父皇……” 皇帝已被长乐公主拉扯得晕晕乎乎时,秦皇后又在一旁温婉笑道:“长乐素来玩心重,身边人劝不住她,打猎骑马这样的事,若有不慎或会受伤,如有云世子在旁看护着长乐,臣妾也能安心些。 皇帝本就经不住长乐公主娇缠,又听秦皇后话说得有理,就点头允了女儿的央求,“好好好,就随你,快放手吧,父皇头都要晕了。” 我瞧着上首那家子其乐融融的景象,想萧绎自幼被他父皇冷待,从未与沈皇后和皇帝有过眼前这般和乐的相处情景,不由担心萧绎此刻会否觉得刺目刺心。 然转看向萧绎时,见他眉眼间神色淡淡的,没有丝毫伤感与自怜,似乎尽管皇帝是他生父、秦皇后是他继母、长乐公主是他异母皇姐,但都是与他不相干的人。 也许是哀莫大于心死吧,至亲至疏,我幼时在虞家的处境与萧绎十分相似,也早就体会过被至亲薄待甚至苛待的感受,早就对虞家心死,早把我那还活着世上的爹,当成个死人了。萧绎现下心境或许与我相同。 只是我那死人爹和后妈再怎么不堪,也不至于非要弄死我,萧绎的亲爹和后妈可就不一定了。 秦皇后令萧绎和云峥一起狩猎,理由讲得冠冕堂皇,然必没安好心。秦皇后有句话说得对,打猎骑马之事,若有不慎或会受伤。云峥若在行猎中对萧绎下黑手,可弄成是意外的假象,推说是萧绎自己不小心。 皇帝明显对云峥做驸马这事有疑虑,而秦皇后则愿给云峥机会。云峥若想做驸马,必须要有秦皇后的支持。而想要得到秦皇后全力支持,自然要做件讨秦皇后欢心的事。 云峥若在行猎中令萧绎“意外”受伤甚至身亡,无异于是在秦皇后那里立了大功一件。且这事不仅可铺平云峥的驸马之路,也可顺带着为云峥他自己报了绿帽之仇,可说是一举两得。 萧绎一死,尚公主、做驸马、成为秦党核心人物的云峥,碾我这并无家世背景的晋王妃,就跟碾蚂蚁一样。 想来云峥在前夜春醪亭的失败后,也想明白了其中关节。要杀我与萧绎,先杀我再杀萧绎比较麻烦,可能在杀我之后他就自身难保了,无法再杀死萧绎。但若换个顺序,先杀萧绎再来杀我,那就奸|夫淫|妇就一个都别想活了。 我越想越觉云峥在来华林苑前,有可能已和秦皇后暗中串通好阴谋,想秦皇后此刻安排长乐公主同行,或就是为了让长乐公主做目击证人。 到时云峥动手、萧绎出事,爱慕云峥的长乐公主自然会为云峥开脱,而皇帝又十分疼爱长乐公主,会选择偏听长乐公主的话,认定萧绎会出“意外”是他自己不小心。 既然已知前方可能会有陷阱,要不就别再往前走吧,让萧绎现场装病,说他这会儿身体忽然不适,需要原地歇息,不能和云世子一起狩猎? 可今日文武朝臣都在,如谢沉等清流重臣,可都能看到萧绎的表现呢。 本来在云峥的事上,萧绎就十分理亏,若这时有“尽弃前嫌、以和为贵”的机会,萧绎还找理由退缩,不表现出有担当的样子,如谢沉等朝臣会否认为这位旧日储君,寡德懦弱,已然无可救药? 进退两难,我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想着交由萧绎自己决定,轻声对他道:“我担心,待会儿行猎时,云峥会暗地里对你不利……” 萧绎却不似我这般担忧,温和笑意中一派朗月风清,“不必担心,我相信云世子不是那样的人,他纵对我有仇怨,应也只会光明正大与我较量,不会暗地里使那卑鄙手段的。” 萧绎如此说,我也只能随他。但我不能似他那般相信云峥,哪怕云峥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对萧绎不利,我也不能忽视那万分之一。 鼓乐声后,行猎正式开始。御驾先行,而后齐王、越王等率众驰向围场,我、萧绎、云峥、长乐公主四人一队,后跟着十几名扈从牵猎犬驾猎鹰。 随着时间流逝、马蹄奔腾,渐渐各支狩猎队伍散在围场中,此处这片树林里就只有我们这十几人。我打起十万分的精神,时时暗盯着云峥动作,警惕如一只护崽的母鸡,随时准备张开翅膀,保护我身边的萧绎。 萧绎却似因为相信云峥不会下黑手,不像我这般警惕紧张,边驱马向前,边神色如常地和云峥聊了起来,赞说云峥骑射功夫精湛,说他弓马之术平常,趁着今日一同狩猎的机会,请云峥指点一二之类。 萧绎虽被废了太子,但到底还是个王爷,以他晋王之尊,同侯爷之子这般和气言语,是十分谦和有礼的。 然而云峥云世子明显不领情,对萧绎“以和为贵”的一番话,就回敬了冷冰冰的三个字:“不敢当。” 略一顿,正控马缓行的云峥,明明白白地语衔讥讽道:“王爷非是第一次与臣狩猎,臣也非是第一次指点王爷,若是指点有用,早在三四年前,王爷箭术就当有长进才是。” 萧绎当面受到这般讥讽,依然半点不恼,唇际淡淡笑意仍是温和,“那时候年纪小玩心重,出去踏青打猎,不知努力习练骑射,只顾着和婉婉游山玩水、吃婉婉准备的茶点,如今长大了、又已成家,知大丈夫立于世,当勤修文武,心境已大不同。” 我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萧绎口中的“婉婉”是在说我。虽私下约定将我当做十六岁时,但在人前,萧绎自然不好如私下那般唤我“小姨”。 三四年前,那时我与云峥刚成亲一年半载。那时的我和云峥,出门踏青打猎时,常是与太子萧绎一起吗?那时的萧绎,应是十二三岁吧。 我正想着时,抬眼见云峥脸色冷绷,薄唇抿如一条直线,心中警惕立即上浮。 本来我和萧绎就是偷情搞到一起的,萧绎这会儿还提说旧日三人同游时,云峥在前狩猎,他和我在后面黏黏糊糊的事,这不是直接往云峥伤口上撒盐吗? 云世子本来脾气就不小,容易动气,别把他气得都等不及下黑手,直接就提剑开砍了。今日云峥身边不仅有长剑,还有许多的弓箭,他又是个神射手,这要动起手 8.第 8 章 《一觉醒来我三婚了》全本免费阅读 据萧绎说,是他心急狩获猎物,张弓搭箭时没有注意到林桠茂密,人又骑在飞奔的马上,才被迎面横斜的树枝给撞跌下了马。 在皇帝面前,在文武百官面前,萧绎都这般说。本来就真是有事,皇帝与秦皇后都有可能大事化小,既萧绎自己说是小事,说是他自己不慎所致,皇帝和秦皇后自然不会去深究到底,就令太医为萧绎诊治,令萧绎归府歇息。 眼见萧绎跌下马的那一瞬,我几乎被唬得魂飞魄散,好在萧绎伤得并不重,只是脚有崴伤,身上有几道被树枝划伤的伤口,其中一道深些见了血。太医道是小伤无妨,只需安静在家用药休养几日,等待伤口愈合脱疤。 在家休养也好,不需要出去面对秦皇后、云峥等人,也算是变相了躲开了明枪暗箭。接下来几日,我都陪萧绎窝在晋王府中,在照顾萧绎之余,我心头始终有一丝疑云萦绕难散。 尽管萧绎说是他自己不小心受伤,但我总疑心那日华林苑中是否是云峥暗下黑手,疑心萧绎将事情揽到他自己身上,是为了不让我担心,也为了不让事情无法收场。 毕竟若萧绎说是云峥有意害他,长乐公主第一个就不答应的。到时公主到皇帝面前哭一哭闹一闹,再有秦皇后在旁四两拨千斤地说上几句,局面就要变成萧绎为掩饰自己骑术不精而故意诬陷云峥,萧绎的名声要更坏了。 那日在华林苑,我未追问萧绎事情的真相,但等回到晋王府,太医与侍从皆退,室内只我与萧绎时,我再一次询问他为何会摔马受伤,甚就直白地问他是不是云峥动了手脚。 我要萧绎一定要对我说实话,“不要怕我担心,你有事瞒着我,我才最难安心。” 可萧绎和我所说,依然与在众人面前相同。萧绎目光清澄地看着我道:“与云世子无关,真是我自己不小心。” 我相信萧绎这会儿说的是他心里的实话,可我依然无法打消对云峥的怀疑。 博阳侯府乃开国名将之后,云峥自幼习武,武艺超群,想搞点事是轻而易举的,而那时萧绎又光顾着瞄准猎物,也许就没有看到云峥暗地里动的手脚,因而真心误以为摔马是他自己的原因。 可别说没有证据,就是有证据也是无可奈何,萧绎目前的处境就是万事都得隐忍,为了风平浪静,被打落牙齿也只能和血咽。 说来可叹,如果我与云峥婚姻美满,我好好做着博阳侯世子夫人,博阳侯府的军中势力,原有可能成为萧绎的助力。而不似现在,因我和萧绎乱搞,博阳侯府都快和秦氏一党穿一条裤子了。 我越想越觉可叹,衔着忧虑对萧绎叹息道:“那时你我不该做下不轨之事的,我是云峥的妻子,而你是清清白白的太子,我该离你远远的,你也是……” 却听萧绎说道:“可你做云峥妻子时并不开心,不如与我一起时轻松自在。和云峥和离的那一天,你对我说,‘如释重负’、''如同卸下了一座大山''。” 关于我与云峥的那四年婚姻,我也有问过绿璃的看法。绿璃是我的贴身侍女,所知应比萧绎更为详细透彻,只是绿璃因有痴病,表达起来不仅含糊不清,还较为“耸人听闻”。 “经常小姐和云世子在一起时,把门关着,我人在门外,看不到什么,只能听到些动静”,关于那动静的描述,绿璃的原话是,“前两年,哼哼唧唧,后两年,砰砰哐哐。” 我听得汗颜时,也通过进一步询问,大抵弄明白了我和云峥的婚姻状况。头两年,我与云峥还算是正常夫妻,但到后两年,就演变成经常摔东西吵架了。 关于为何会变成这样,以绿璃有限的心智就难以理解了。绿璃只知道后两年里我和云峥经常关起门来吵架,吵得很厉害,很厉害。 一般关门吵架时,绿璃也不进去,但有一次,绿璃因在窗外听见了拔剑声,害怕我有危险,情急之下虽没有得到传唤,也硬是撞开了门、闯进了房中。 那一日绿璃眼里的云峥,面目狰狞地像是要吃人,他握剑的手颤抖得爆起青筋,声音咬牙切齿,一声声怒吼如是雷霆,“他是谁?!”“那个人到底是谁?!” 而绿璃眼中的我,安静寻常,就坐在室内一方花梨桌畔,纵在剑光的威逼下,亦面色不变,淡淡地道:“知道了又如何呢?” 云峥恨道:“我杀了他!”他双目泛红,怒灼得似能喷出火来,“我要他的命!!” 我道:“不必费事寻了,你现杀了我吧,我替他去死。”我对着云峥笑道:“我爱他啊。” 凌厉的剑光从我眼前闪过,云峥愤恨地挥下了长剑,方桌一角被切金断玉般削去,沉沉地砸在了地上。 绿璃给我描述她当日所见所闻时,用词都很粗糙简单,但我可以想象当时应是怎样骇人的情形。云峥那时应是发现了我的不忠,在逼问我那“奸|夫”是谁。 奸|夫是谁,就是此刻我身边这一位呗。我望着正喝药的萧绎,一手无力地扶住额头。 虽然后悔不该使本可成为助力的博阳侯府成了敌人,但事已至此,后悔也无用,还是多想想怎么多拉拢些朝臣拥护萧绎吧。 就又想到谢沉谢右相身上来。正好明日是官员休沐,我就同萧绎商议是否明天请谢沉来府中喝茶用宴。 萧绎一贯的态度都是听我的,于是这事在我的主导下,没几句话就定了下来。定下了就要安排明日宴席菜式,可不知谢沉饮食口味,如何安排才能使他吃好喝好、以显晋王府之诚意呢。 我和绿璃曾在谢府待了几年,我是失忆了,但绿璃没有,或许她知道谢沉爱吃什么菜。于是我就唤绿璃进房来,询问她这方面的事:“你知道谢右相最喜欢吃的菜是什么吗?” 绿璃答得不假思索,“蟹黄豆腐。” “真的吗?” 因为绿璃想也不想,答得飞快,我反倒有些怀疑,怀疑她会不会理解错了我的问题,或是对谢沉的口味存在误解。 绿璃有时候理解思路异于常人,别这蟹黄豆腐实际是谢沉最讨厌的菜,明儿请人用宴时特地给人端一盘最讨厌吃的,这简直是巴掌照着人脸打,要坏事的。 别想套交情不成,反交怨了。我再一次问绿璃道:“谢右相真的喜欢吃蟹黄豆腐吗?”将问题问得更精准些,“你亲眼见他吃过吗?” 绿璃十分笃定地点头,“真的,见过好多次呢。”绿璃道:“小姐你那时常下厨给谢右相做蟹黄豆腐,谢右相每次都吃光的。” 那应该没错了,我这样想时,眼角余光见一旁乖乖喝药的萧绎,在绿璃的话中,慢慢地抬起了眼皮。 我侧首对萧绎道:“那明日宴席上,定要准备有这道蟹黄豆腐。”说话时,见萧绎似乎没听见我说的话,神情若有所思的,又像是在心神恍惚。 “怎么了,被药苦呆了?”我抬指轻点了下他的眉心,催促且安抚道,“快喝吧,快趁热将药喝完,我让厨房给你煮了银耳汤,喝完药就能喝甜汤去苦味了。” 萧绎“嗯”了一声,又执勺舀喝了几口药后,浅笑着看着我道:“记得从前在宫中时,小姨有时也会为我做好吃的。” 沈皇后在世我人在坤宁宫时,沈皇后过世我人在东宫时,都有为萧绎下过厨,这是十六岁及那之前的记忆,我都记得。但不知在那之后的八年里,我还有没有为萧绎进过厨房。 “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吃我做的紫苏梅子姜,等青梅将熟时,我再做给你吃好不好?”我笑对萧绎承 9.第 9 章 《一觉醒来我三婚了》全本免费阅读 酉正一刻,晋王府,浣花厅。我与萧绎高坐主座,两侧左为云峥,右为谢沉。 因有白日里的精心布置,宴厅内花开锦绣、席陈珍馐,本该配以热闹和谐的用宴场景,但因有不速之客的到来,此刻厅内气氛似凝着一层寒冰,透着说不出的诡异与尴尬。 幸而我早为晚宴安排了乐舞怡情,来自府内乐人们的丝弦之声与翩翩舞姿,正在努力冲淡此刻厅中僵冷的尴尬气氛。 使此宴成为尴尬宴的尴尬人,正冷着一张脸。也不饮酒,也不动箸,云世子云峥就干坐在左侧席上,神色冷得像全天下人都欠他百八十万钱。 我虽没欠云峥钱,但很能理解云峥此刻的心态。设身处地地想,恨不得把我和萧绎一锅端杀了的云峥,应该到死也不愿踏进晋王府半步,可却被他爹硬撵了来,被他爹逼着给萧绎这奸|夫送药材送关怀,如何能心情好的起来。 侍女禀报云峥到来时,我是真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以为云峥憋不住心中恨火,发疯提剑上门砍人了。幸而惊恐地赶至大门前时,见云世子是奉父命来探病送药的,尽管他这探病人的脸色,冷得似盼着病人萧绎早点一脚蹬上西天。 心中飞快地琢磨了下后,我大抵明白了云峥之父博阳侯硬撵着儿子上门探病的用意。 华林苑猎场中那场“意外”,萧绎将原因揽到了他自己身上,无论对我还是对帝后朝臣,都说是他自己不小心。然而这事传到民间后,却衍生出了新的说法,外面传言说是与萧绎同行的云峥暗下黑手,而萧绎因对云峥有愧,没有揭穿云峥,将事情揽到了他自己身上。 如此传言发散开后,萧绎在外的名声,倒是略有回转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博阳侯府能从景朝开国屹立至今,能在代代朝堂暗流中全身而退,当然不是纯凭运气。尽管如今世人眼里,云峥云世子将要娶长乐公主,云世子站在秦党一方,可博阳侯本人,或许并不希望博阳侯府同秦氏一党完全绑死。 虽然世人大都认为景朝江山将要由齐王或是越王继承,但博阳侯也许不愿选择站队,还想着采取端水大法。 对我和萧绎这两个使他儿子、使博阳侯府蒙羞的人,博阳侯心里大抵也恨得牙痒痒,只是在他心中,可能博阳侯府基业更重。博阳侯不站队任何一方,也不愿同任何一方彻底撕破脸,所以硬逼着云峥来晋王府缓和关系,逼云峥来探望摔马受伤的晋王。 毕竟如今传言里萧绎已知错,且出于愧疚为云峥掩饰“恶行”,云峥也当表现地大度些。且若萧绎和云峥这俩当事人能早点缓和关系、放下旧事,世人流言也能早点放过云峥、放过博阳侯府。 因为体察到博阳侯用意,所以尽管我心底并不愿直面云峥,但还是客客气气地邀请云峥一起用宴,以向我的前公公博阳侯示好。 就算不能将博阳侯府变成朋友,也不能硬逼多一个敌人。 只是这宴……是真冷啊。原本这宴只为谢沉而设,我在白天也想了许多活跃气氛的说笑言辞,但这会儿那些活泼泼的话,全被云世子的冷脸冻噎在喉咙下,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可不说也得说了,底下舞都跳了有三支了,总不能直到宴散时,主人家一句话都没有的。 且不管云世子了,他这会儿一口不吃回博阳侯也有夜宵管饱的,饿不死他,今夜设宴的目的原就是为和谢沉联络感情,可不能将这正事给丢了。 于是就令乐人们暂先退下,我举起酒杯,笼统地说了几句云世子谢相到来使蓬荜生辉的客气话后,就笑对谢沉道:“宴中有道蟹黄豆腐,是特地为谢相准备的,谢相尝尝,可和昔日味道相同?” 谢沉恭声道谢后执匙,就要用时,云世子冷冷的嗓音突然响起在宴厅中,“昔为继母,今为王妃,不知谢相心中作何感想?” 谢沉尝一匙蟹黄豆腐,淡淡地道:“谢某没有回望前尘往事的习惯,云世子凡事也当向前看才是。” 云峥冷哼一声道:“自然,本世子早将前尘往事断弃。”似嫌话说得不够,又硬是加了一句,“弃如敝履!” 谢沉又尝一匙蟹黄豆腐,淡淡对云峥道:“那谢某就提前祝云世子幸觅比翼、恩爱不移。” 我听着是很正常的一句话,谢沉应是在祝云峥和长乐公主来日姻缘美满,可不知为何,云峥陡然间面色极为难看,似谢沉这句祝语是一柄淬毒的匕首,一下子扎进了他的心间。 面色难看的云峥,唇微动了动又未语时,突然间抬头朝我看来,目光幽深不明。我心中一跳,忙垂头避开云峥目光,并为身边萧绎倒茶以掩饰我的不自然。 因萧绎身体不好,我希望他滴酒不沾,在宴上给他单独准备的是茶而非酒。给萧绎倒了一盏茶后,我又夹了一筷菜给他,道:“这道炙鹅味道不错,你多吃点。” 箸间的鹅肉夹放至萧绎碗中时,下方的云峥嚯地站起了身,“时候不早,云某就先告辞了。” 见云峥要走,我心里着实是松了口气,只是出于待客礼节,口头上还得假意挽留一番,抬头看着那个离去的背影道:“云世子这就要走了吗?再喝一杯吧。” 万万没想到,离去步伐走得飞快的云峥,在我这句话后,竟陡然停了下来。 好像这句话与我那日春醪亭“相逢即是缘”,有异曲同工之效,点着了云世子身上什么开关,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云峥缓缓转过身,一步步向我走来,看他幽深双目映着跃动的灯火,唇角慢慢浮起若巅若狂的笑意,“好啊,请王妃为我把盏。” 那幽眸中燃灼着的火焰,似有实形,能将这锦绣宴厅连成火海。我因惊怔过度还未能有所反应时,谢沉已起身拦在了云峥身前,道:“世子这般,有些失礼了。” 云峥冷笑着道:“此是晋王府,非是谢府,谢相并非 10.第 10 章 《一觉醒来我三婚了》全本免费阅读 是为了那时我尚是谢家孀妇,云峥却与我私相授受、最后勾搭成婚的事? 可若是谢沉为这事对云峥衔怨,他该更记恨我才是,毕竟云峥只是个外人,而我那时真是谢家人,顶着谢夫人的名号,做了不少败坏谢氏门风的事。 可谢沉并不怨恨我,无论是从绿璃口中听说,还是这些时日我与谢沉相处时自己的感受,我都感觉不到谢沉对我有丝毫怨恨之意。 不是为了我与云峥一起令谢氏蒙羞的事,那是为何事呢?能叫谢沉心中衔怨,且无法自禁地流露出一丝半分,也真是件能耐事,我真好奇云峥到底是如何开罪了谢沉。 却也不好明着问,我就在送谢沉离府的路上,扯闲篇般同他聊说道:“方才多谢谢相解围了,云世子这脾气,乍然发作起来,真叫人有些招架不住。” 谢沉却不提云峥如何,只是道:“方才微臣失态,请王妃包涵。” 谢沉只道他自己失态,半字不提云峥,我自是不好非要深问,只能将自己的好奇心掐断,就笑说了一句“哪里”,又换了个话题,问谢沉道:“那盘蟹黄豆腐,可合谢相口味?我是按在谢府时的法子做的,谢相吃着可还和过去一样?” 特地向谢相挑明那盘蟹黄豆腐是我做的,自是为展示我的“慈母之心”,希望谢沉记起当年我在谢府时与他母慈子孝的旧事,希望他念着点旧日情分,如今帮衬我几分,伸手扶一扶萧绎。 明灯摇曳的春夜里,谢沉却是一时沉默不语。我心中登时一个咯噔,暗想难道我那盘蟹黄豆腐做坏了? 当时侍女来禀报说谢相到来,我急着回房换衣而后迎接,在蟹黄豆腐做好时没亲口尝尝,就叫厨娘帮着盛菜装盘,而厨娘自然是不敢是擅自品尝的,所以这道蟹黄豆腐到底是何味道、味道之好坏,其实就只有动过箸的谢沉知道。 不会……很难吃吧?虽然我的身体记忆似乎没忘,烹调起来有模有样好像很熟稔的样子,但实际都是假把式,我做的很难吃?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见谢沉迟迟不回答这蟹黄豆腐是否吃着与过去一样,我心中滴汗,干笑着自我解围道:“许久未下厨,也许有些手生了,下次谢相来府,我努力做得好吃些。” 也是变相地邀约,邀谢沉再来晋王府用宴,谢沉来晋王府这事,多多益善。 我这话说下后,谢沉微垂着眸子,恭敬地开口道:“今日已是叨扰,不敢再劳烦王妃。” 不知是单纯的客气言语,还是意指今日来晋王府已是看在与我的旧日情分上,往后不愿与晋王府再有过多往来? 毕竟谢沉谢右相本就是朝中不偏不倚的一股清流,身居高位如他,又岂不知今夜晋王府一行,有可能会在朝堂上惹起怎样的风声。 若谢沉真是往后不再踏入晋王府的意思,那可就不妙了。我趁着送行的路还没走完,决定抓紧时间同谢沉打打感情牌。 尽管对在谢府的旧事都不记得,但绿璃同我说过大概,说我和谢沉那时相处不错、从未红过脸的,于是我对谢沉张口就道:“怎是叨扰呢,我心里是盼着能与谢相常常走动的,虽然我如今身份是晋王妃,可在我心里,谢相还似从前。” 因已走近晋王府大门,我怕感情牌还没打完,谢沉人就要走了,就在说着“在我心里谢相还似从前”时,缓停下了脚步。谢沉守礼,自然步伐跟着我缓停,似踩在泥泞的沼泽里,滞在了我的身旁。 晋王府大门处悬有明亮的风灯,照着门前石阶亮如雪地,但我和谢沉正停在门后数步开外,恰是有点灯下黑的情形,我看不大清谢沉面上神情,只能自己估摸琢磨着,努力地同谢沉掏心窝子。 “从前的事不会就断在从前,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只要有过,就不会断,即使时间过去了、身份也变了,可留在心里的感情,是抹不去的。” “谢相或许以为,我如今做这些,只是为了晋王爷。我不能完全否认,可我对谢相你,并不是视作朝臣,在我心里,谢相是故人。” “在谢家的那几年,是谢相陪我度过的。人生说短不短,可细数起来,能有多少个几年,我与谢相的曾经,也是一段难得的缘分。” “人世缘分不易,谢相既孤身在京,日常必多寂寥,何不与旧人长相往来。人生往大了说,是一件大事缀着一件大事,可往细了看,不就是一盏盏茶、一杯杯酒地续下去的吗?望谢相常来晋王府品茗畅谈,这不仅是晋王妃的邀请,也是虞嬿婉想对谢沉说的话。” 我绞尽脑汁,努力真诚地说了一大段,想以从前的亲情打动谢沉,但因看不清谢沉面上神色,也不知这些话有没有效果。或许看清也无用,谢沉大抵神色毫无波动,依然澹静,依然深不可测。 长久的静谧夜色中,终究还是我按耐不住,先出声问道:“谢相意下如何?” 等待谢沉开口,像是等待一道沉重的铁门被缓缓开启,夜风中,谢沉声音断断续续,“……臣……谢某……”似夜风吹得谢沉嗓音略哑,微一顿后,谢沉落下四个字道:“无话可说。” 向我躬身一揖后,谢沉身影远去,我望着夜色中远去的谢家马车,望着在夜风中摇晃的王府灯笼,心里头拔凉拔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