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黑暗流女尊世界的美少年》 第1章 洛尔-伊斯蓝 当第一眼睁开发现自己躺在铺着丝绸被席的床上时,洛尔是懵逼的。 他明明记得自己昏迷之前是在回家的路上,当时那辆失控的大货车朝那对毫无防备的小女孩直直冲过去,自己的身体下意识的做出了反应: 他冲了过去,拽住小女孩的手往自己身旁一拉,但是下一秒,大货车侧翻,在洛尔身侧直直倒了下来。 丧失意识的前一秒,洛尔好像用力将小女孩推开,自己应该是没救了,希望小女孩能平安。 “难道我还活着?”洛尔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挣扎着从床上坐起,环顾了一下四周: 完全陌生的装潢,屋内的装饰风格仿若中世纪的欧洲,每一件家具器皿都透着不属于现代的气息。 古典的梳妆台上有着巨大的铜镜,木桌上摆着各色精美的瓶子,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熏香,但却寻不到香味的来源。 房间不大,却典雅的让人仿若置身梦中。 “自己这是被什么富贵人家救下来了吗?”洛尔先是稍稍活动了一下手脚,发现自己没有缺胳膊少腿,松了一口气。 但紧接着他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自己的手不知怎么回事变得柔嫩而又白皙,活像女生的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又是出乎意料地光滑。 而最最重要的就是,他一直起身子,两侧垂落的青丝,有及腰的长度。 要不是小弟弟依然安心的存在着,洛尔还以为自己变成女孩子。 “总不可能真的穿越了吧?不可能不可能吧。”洛尔内心想着,挣扎着从床上下来,双脚刚一下来,立刻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 “这身体,也太虚弱了。”尽管心里已经明白已经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自己多半是穿越了,但洛尔还是不死心的踉踉跄跄的走到梳妆台前,然后他就怔住了。 镜中是个唇红齿白,眉目如画的佳人,冰肌雪骨,瘦削而纤细的小身板仿佛禁不起任何风雨摧残,让人忍不住生起怜惜之心。 光滑柔顺的长发及腰垂落,仅仅是第一眼,洛尔完全看不出这镜中的佳人性别是男,更要命的是,这竟是自己?! 也正是看到了镜中自己的模样,太阳穴突然剧烈跳动,洛尔吃力的抬起右手按住太阳穴,整个人瘫坐在地上。 一些残缺的影像突然在脑海中闪过。 我是,我是洛尔,不,我是洛尔-伊斯蓝,看护公国边境的伊斯蓝家族唯一的继承人。 影像如同电影般在洛尔脑海里闪过,画面里小时候的洛尔-伊斯兰跟在父母身边。 他的母亲是伊斯蓝女爵,他们家族的使命是守卫棘罪公国的边境。 小时候的洛尔可爱的如同瓷娃娃一般,跟着母亲在城墙上守望着远方落满皑皑白雪的大地。 再后来,边境另一侧的血色国度,掀起来永夜之战,自己的父母在战争中牺牲,家族直系仅剩姨母和洛尔。 一直以来在父母庇护下无忧无虑的洛尔没有见识过人心的险恶,很快身边的亲信被驱逐,权力被姨母把持,洛尔自己也被囚禁起来,不得踏出居所半步。 姨母那阴毒的眼神在脑海里闪过,洛尔终于想起了事情的始末: 昨天的饭桌上,姨母用那阴毒而贪婪的目光一遍一遍的看着洛尔,终于忍不住伸手,肆意的抚摸着洛尔的脸庞,口中喃喃着, “就快了,洛尔,你是我最棒的作品,最完美的礼物,只要把你送给大公,只要把你送给大公,我就能……” 长久以来,洛尔被姨母囚禁,每天的饮食都被她严格控制,一开始还做的比较隐晦,后来大权在握之后姨母便完全不隐瞒自己的目的。 她在洛尔每日的饮食中加入用曼陀罗根茎制成的药粉,同时还倾尽伊斯蓝家族的积蓄,购买了秘渊教制作祭品用的熏香和药膏,日复一日的用在洛尔身上。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把洛尔打造成最完美的礼物,在七日之后,棘罪大公的寿辰上将洛尔作为礼物献给大公。 这一代的棘罪大公伊莱莎手段酷烈,用残暴和血腥统治着公国,传闻她本人嗜色如命,最喜好俊美的少年少女,但手段十分残忍,被她宠幸过还没有听说有幸存下来的。 而曼陀罗根制成的药物叫做迷梦,是公国的禁药,一般都是贵族之间用来调教仆人,食用这种药物,身体会变得虚弱,但是身体的欲望会逐渐积累,同时也能助长某些部位的发育。 长期食用,但是未曾破身,尚且可以抵抗身体的欲望,而如果一旦经历云雨,就会彻底被爆发药性俘虏,沦为欲望的奴隶。 洛尔今年十七岁,在姨母的操控下,洛尔足足服用了八年的药物,此时已是积重难返,几乎每个深夜,洛尔都会为了忍受身体的欲火在床上辗转反侧。 而秘渊教也被叫做天体教,崇拜着深渊中居住的魔物,是被公国认定的臭名昭著的邪教。 来自这个教会的熏香和药膏,能够改善身体的资质,这本是教会用来制作祭品的魔药。 来自深渊的香料据传能够改变凡人的肉体和血液,让平平无奇的人也能具有吸引深渊魔物的神奇功效。 而在进行特殊调制之后,这种药物能够让容貌普通的凡人变成难得一见的美人,而本就是难得一见美人的洛尔更是变得倾国倾城。 这种药物极其珍贵,有价无市,能够真正让人脱胎换骨。 至于副作用,则只有微不足道的,让洛尔更容易吸引到嗜血的魔物。 对于此,姨母显然并不在意。毕竟只要将洛尔献给大公,她将获得足够一步登天的赏赐,至于洛尔的下场如何, 她并不关心。 想到姨母那令人作呕的神色和语气,再加上那肮脏手指的触感,回过神来的洛尔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竟生理性的想要干呕。 “完犊子,女尊世界就算了,还是地狱开局”。洛尔挣扎着站起来,苦涩的看着镜中倾国倾城的自己。 别说是其他人,就是洛尔自己都觉得美的有点不真实,如果是前世有人能拥有这样的颜值,不论他是男是女,都必然引起世界性的轰动。 “这个药太狠了。” 大概是因为觉得洛尔已经完全任其掌控,姨母并未隐瞒药物一事,而前身性格软弱,失去父母的庇护之后没有反抗,放任姨母欺压,以至于积重难返。 而昨天姨母表态要把他送给棘罪大公之后,前身回到房间内,绝望之下选择轻生,服下了让人在安睡中逝去的毒药,这也是前身在姨母欺压下,能做的最后,也是唯一的反抗了。 等等,前身是怎么在姨母的掌控里弄到毒药的? 洛尔发现了盲点,努力回想,似乎是通过一位女仆,对,女仆安妮,是父母留下来仅有的,没有被姨母驱逐的女仆。 也正是在她的帮助下,洛尔才弄到了毒药。 “对了,安妮,安妮是站在我这边的,”洛尔回想着,轻蹙眉头,因为先前的回想,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 “来都来了,坐以待毙不是我的风格。 ”洛尔捋清了前后,开始思索破题之法,前身无力反抗选择轻生,他可不一样,换他被欺负成这样,他就是死也要咬下对方一口肉,让对方也感到肉疼的滋味。 第2章 女仆安妮 在姨母把持大权之后,家族里的老仆人,包括曾经洛尔亲近的仆人们纷纷被姨母驱除,取而代之的是一批姨母的心腹。 现如今洛尔还能联系到的,曾经认识的也就只有安妮了。 安妮是伊斯蓝家族的管家,服侍过洛尔的父母,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哪怕是现如今,姨母也迟迟没有将她逐走,她也是前身在这个家中仅剩的还能依靠的人。 洛尔重新坐回床上,此时身体太过虚弱,想要逃离这个伊斯兰家族在荆棘领中的庄园也不现实。 是的,为了参加七日之后棘罪大公的寿辰,洛尔已经被姨母押送到荆棘领,伊斯兰家族作为公国的女爵家族,在这边同样也是有自身的家族产业。 只等在七日之后,将洛尔包装起来,献给大公。 得想办法联系到安妮。洛尔如是想着。 也就是这时,紧闭的房门被叩响, “少爷,您醒了吗?”慵懒而沙哑,正是安妮的声音。 “安妮姐姐,我醒了,快点进来。”洛尔一喜,刚才正想着要怎么联系到安妮,没想到如此简单。 话说出口,洛尔被自己吓了一跳,自醒来之后头一次听到自己的声音,清甜而柔弱。 就如同还没有进入变声期的男生一般,长期压抑着身体的欲望,让洛尔的声音带着一点点发颤的尾音,有着若有似无的媚意。 要命了,自己这个声音,比前世那些伪音大佬还要厉害,这可是货真价实的本音。洛尔忍不住发散思维。 而门外,得到了洛尔的应答,门外的人推开房门。 只见一位穿着纯黑过膝长裙,白色蕾丝围裙的高挑女子姿态优雅的缓缓走进,正是安妮。 安妮的着装是标准的女仆装,双腿裹着黑色丝袜,勾勒修长圆润的弧度。单看面容能给到七分,虽然不及洛尔绝美,也称得上秀丽。 身材则更是妖娆丰满,无可挑剔,洛尔的目光不可避免的在胸前那雄伟的起伏上停留了片刻,转而有些不好意思的移开目光,殊不知这个举动也被安妮看在眼中,嘴角微微勾起一个隐秘的弧度。 “少爷,您身上有安神药的味道,”走近床榻,安妮微微抽动鼻子,突然俯下身子,将脸靠近洛尔的脖颈,似是在轻嗅着。 一股淡淡的玫瑰花香扑鼻,微微粗重的鼻息撩过他的发梢。 “太,太近了…”洛尔一时间不敢动弹,那玫瑰的花香让他心神摇曳,长期服食曼陀罗药的他无法抵抗异性过度的接近。 似是知道洛尔的情况,安妮重新站直身子,仪态无可挑剔,只是带着点严肃的说, “少爷,我应该跟您说过,您现在的身体不能服用安神药,一个不慎就会久睡不醒,您不应该骗我。” 安妮的眼神阴郁了瞬息,又恢复正常。 “还有七天就是棘罪大公的寿辰,您更应该爱惜自己的身体。” 不对劲,安妮难道跟姨母是一伙的,洛尔心里一凉,想要试探一下。 于是洛尔怔怔地看着安妮,那柔美的眼眸里流露出无助与悲伤。被这样的美人注目,哪怕是铁石心肠都会为之触动吧。 “安妮姐姐,我不该,不该吃安神药,但是我实在太害怕了,你能带我离开这里吗?我不想被献给棘罪大公。”洛尔垂泪欲滴,言语间情谊深切。 “少爷,没有人能在棘罪公国里忤逆大公,没有人。”安妮盯着自家少爷娇艳的脸颊,眉眼低垂,幽幽的说道。 “早在棘罪大公指名想要少爷的时候,就已经没有办法了,代家主也只是听命行事,伊斯蓝家族拒绝不了棘罪大公的要求,你作为老女爵的嫡子,应当负担起责任。” “我要负担的责任就是每天吃下媚药然后变成大公的玩具吗?” 见安妮没有想要帮助自己逃离这里的意思,洛尔带着泪光,有点破罐子破摔的说道。 “少爷,伊斯蓝家族无法拒绝大公。”安妮只是重复着刚才的话,脸上却突然浮现一抹古怪的笑意,她微微眯着眼,仔细观察着自己的小少爷。 只是洛尔并未发现,再次被安妮拒绝之后,洛尔气愤的开口, “那就只能让我去死?我才是伊斯蓝家族的继承人!” 听到这话,安妮这才收敛了笑意,深深的看着自己少爷绝美的面容,其上还带着怒气,但是却怎么也无法让人感觉到敬畏,反而有点像小猫咪炸毛一样惹人怜爱。 沉默片刻,安妮才缓缓开口, “少爷,您早点有这个觉悟,或许事情也不会发展到现在这种地步。” 洛尔一怔,愣愣的看着安妮,安妮抬手,轻轻的抚摸着洛尔的头发,柔声道。 “没关系的少爷,我会帮你的,现在还不算太晚,等到您真被献给大公,那时候就真的没有办法了。” 难道说安妮姐姐一直是向着自己这边的,只是因为前身为了伊斯兰家族的存续,选择了向姨母妥协?洛尔这么想着,忍不住开口问道, “那安妮姐姐,难道你现在有办法能帮到我吗?” 安妮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反问,“少爷,您知道为什么代家主一直没有将我赶走吗?” 对啊,为什么其他仆人都换了,只有安妮没有被赶走? 洛尔忍不住遐想万千,沉默了片刻,终于听到安妮揭开谜底。 “少爷,我们伊斯蓝家族之所以能够在永夜边境发家,立下战功封爵,根本原因在于我们拥有自己家族的守护神。”安妮轻轻吐出尘封的秘密, “老女爵走的太突然,没能够亲自将这个传承交给你。” “守护神?”洛尔一怔,从前身遗留给他的记忆片段来看,这个世界有吸血鬼,有教会,有驰骋战场的骑士,难道说他的家族本身也不简单。 “是的,只有伊斯蓝的血脉拥有者才能召唤出的守护神,如果少爷相信我的话,今晚,我会帮助少爷,召唤出自己的守护神。虽然无法对抗棘罪大公,但至少能保护少爷离开荆棘领。” 安妮看在洛尔,情真意切的说着,明媚的眼眸中倒映着洛尔绝美的容颜,在那深处,似乎有无尽的黑暗的翻涌。 第3章 伊斯蓝的守护神 “守护神……吗?”洛尔喃喃自语,这几个字眼好像有某种魔力,伊斯蓝家族起家自永夜边境,世代守护着公国的边防,永夜长城。 而永夜长城的另一面,是吸血鬼们统治的血色国度,在那里,人类和其他异族都只是食物被圈养,终日不见日光。 在永夜之战以前,两个种族以长城为界,已经平静了数百年,大多数人都认为吸血鬼们已经安于现状,不会再跨过长城。 直到那位女王继位,血色的眸光再度望向人类的疆域。 洛尔初来乍到,对这个世界的印象只有前身留给他的记忆片段。 隐隐知道这个世界有驰骋战场,来去自如的强大骑士守卫着公国;有以血液为食,不见日光的吸血鬼栖息在长城的另一侧;有枯死的亡灵,彷徨的行走在终年不化的雪地上…… 但唯独对自己的家族的印象里,不存在这么一个守护神,是前身的父母将他保护得太好了吗? “安妮姐姐,我当然相信你……那我要怎么才能召唤出守护神?” 洛尔隐隐察觉到些许不对,但此时也没有其他选择,只能相信这位父母留下来的管家女仆。 “少爷,我会帮你的,”安妮凑到洛尔耳边,轻轻吐气,眼眸中有黑雾翻涌, “就在今天,只要你听我的话,我不会让你被大公带走的。” 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变得很轻很轻,洛尔艳丽的眸子突然闪过一丝恍惚,仿佛是没有听清安妮在说什么。 意识开始变得模糊,身体开始一点一点发烫,难以支撑地软倒向一侧,却正好被安妮接在怀中。 安妮顺势坐在床边,同时将如同玩偶般失神的洛尔抱在怀中,宠溺温柔地抚摸着洛尔渐渐发烫的脸颊。 指尖轻轻点在洛尔柔媚的睫羽,小小撩拨,看着小少爷仿佛愣神的表情,娇红的唇瓣一点点翘起。 “就快了,饲养了这么久,终于要成熟了……”安妮抚摸着洛尔精致漂亮的脸蛋,目光灼灼的注视着洛尔娇嫩的唇瓣。 “可不能让棘罪那个疯子把你强占了。” 她温柔地拨动着洛尔修长的婕羽,一点一点合上,慢慢低下脸蛋,轻轻印吻在洛尔娇红的唇瓣,轻轻地轻轻地摩挲着。 …… 洛尔仿佛做了个梦,梦里弥漫着浓郁的玫瑰香气,他独自走在伊斯蓝庄园里,明明空无一人,但他却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窥视着他。 洛尔迷迷糊糊的走着,走过院子,走过长廊,走到旋梯,但是却并非往上,而是螺旋向下。 庄园里有地下室吗?洛尔下意识地想着,四周的阴影开始蠕动,从阴影里不断传出窃窃私语。 那是未曾听过的话语,如同野兽磨牙,又像是金属摩擦,生涩无比。奇怪的是,慢慢的,洛尔好像听懂了它们的话语。 “他还年幼……” “多么诱人……” “美味的圣餐……” 洛尔突然感觉浑身冷的发抖,梦中的自己一直在向下,旋梯好似通往深渊一般无穷无尽。 直到,直到,他来到了一间石室门前,石门已经被人推开,其内有烛火摇曳。 “啊,少爷,您来了。” 石室里有人静静守候, “吾已等待多时。” 洛尔走进石室,地上潮湿冰冷,无数白色的蜡烛摆在道路的两侧,将他引向高台,高台之上,有穿着兜帽长袍的人影在等待着自己。 “你是谁?”洛尔轻轻开口,梦中的自己声音柔弱清冷,带着孩童的稚气,这是,这是在洛尔小时候发生的事情吗? “小少爷,吾是伊斯蓝的守护神,”黑色长袍席地,面容全都隐藏在兜帽之下。 年幼的洛尔冰冷的开口,哪怕只是年幼,但那精致的容颜已经彰显了他注定长成祸国殃民的美人。 更为难得的是,此时的洛尔那种冷艳威严的气质,与日后在记忆碎片中展现的柔弱顺从截然不同。 “我名洛尔,洛尔-伊斯兰,”淡漠的话语从小洛尔口中说出,带着不容置疑的霸道,“我就是伊斯蓝。” “……”兜帽之下传出隐隐的笑声,“那么小少爷,您是来与我签订契约的吗?” “我正是为此而来。”梦中的洛尔平静的开口,艳丽的眼眸中没有丝毫波动, “掀开你的兜帽。” “如你所愿。”兜帽缓缓向后掀开,藏在阴影中妩媚精致的面容渐渐明晰,紫色的眼眸深邃妖异,让人不禁沉醉其中。 哪怕是洛尔也不不得承认,自己两世为人也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人。 她看上去就像个仅仅十六七岁的女生,但是却有一股奇异的成熟气质,妖艳的身躯尽数隐藏在长袍中。 仅仅只是看着容貌,就让人不禁幻想长袍下是怎样美艳的身躯。 她的五官精美的不太真实,好像有一层雾气弥漫其中,任何人在其中仿佛都能看到自己心中最美之人的模样。 洛尔前世经受的素质教育让他知道,所谓的“美”是有时效性的东西,有的时代以胖为美,有的时代以柔弱瘦削为美,有的时代以英武阳刚为美。 但眼前这位,她的面容或许称得上“在任何情况下都是美的”。 不仅如此,甚至那长袍下的身躯同样能够符合这个特点:她就是美的基点。 这是超脱了凡俗之美。 这绝不可能是人类。 仅仅只是注视着这份超脱世俗的美丽,洛尔就已经觉得自己思维变缓,越发难以思考,但是身体却不自觉的开口, “……伊斯蓝的守护神,就是传说中的美神吗?”难以置信,当时年幼的洛尔竟然还能够保持着清醒,正常交谈。 “正是,”那绝美的女人绽放笑颜,一时间烛火仿佛都停止摇曳,昏暗的石室都因此明媚。 “美神早已跌落神坛,你只是一头占据了美神残躯的恶魔罢了。” 年幼的洛尔稚嫩的声音在石室里回响,却说着大逆不道的话语和惊涛骇浪的秘密。 仿佛被点破了身份,身前女子绝美的容颜仿佛开裂,裂开一道一道狰狞的裂痕,漆黑的雾气从中弥漫而出,紫色的眼眸化作幽深的漆黑空洞,让人不寒而栗。 “小少爷,你的胆子真的很大。” 恶魔的声音变得沙哑,无数漆黑的雾气从那长袍下溢出,逐渐弥漫整个石室,年幼的洛尔小小的身形也被雾气吞没。 “哪怕如此,你也依然敢来与吾签订契约?” “我正是为此而来。” 漆黑的雾气弥漫整间石室,黑雾中传出男孩稚嫩而坚定的声音,随之响起的,是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第4章 与恶魔立约之人 再次醒过来,已经是深夜,清冷的月光从窗沿如水般流淌,洛尔渐渐从床上转醒,瑰丽的眼眸中依然带着恍惚。 梦境的最后,年幼的自己被无穷无尽的黑雾吞没,雾气中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和咀嚼声。 发生了什么? 那是梦吗?亦或者真实,前身到底在那座石室里跟恶魔签订了什么约定?为什么自己什么都记不起?而最重要的是,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穿越过来的? “……是梦吗?”虽然不知道为何会做这样的梦,但是睡了一觉,感觉精神反而变得饱满。 “安妮呢?”洛尔喃喃道,他依稀记得安妮答应了自己,今天就要带自己去召唤伊斯蓝家族的守护神…… 梦中那绝美女人碎裂开的面孔陡然涌上脑海,漆黑的眼洞里翻涌着深渊般的雾气。 洛尔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双手环抱住自己,扭头望向窗外,月光清冷,庄园里一片寂静。 洛尔从被席里钻出,坐到床边伸出秀气的双足,往下踩了踩,没有找到自己的鞋子,于是便这么赤足下铺,走到门口,轻轻将房门推开。 门外空无一人。 往日里这里一般会有姨母安排的护卫,昼夜不停的监视囚禁自己,而现在,在这个深夜,护卫们不知去向。 洛尔赤着双足,瘦削的身体仅披着一件睡衣走出房门,长廊静谧,一如梦中。 不会吧…… 洛尔一时间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只觉得长廊无限延伸,四面八方的阴影开始蠕动,一些细碎的声音沙沙作响。 “少爷,这边……” 安妮沙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洛尔只觉得这声音无比熟悉,如同被引诱一般,洛尔失神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梦境中的一切仿佛再度重演一般,那些阴影中的呢喃不断在耳边回荡,一次又一次,洛尔再次听懂了它们的话。 “他终于长大了……” “就要成熟了……” “好饿,好想……” “饿啊……” 那是栖息在阴影里等待了八年的群魔,它们饥肠辘辘,渴求着鲜活的生命。而洛尔,是那生命之中最为美妙的。 但是它们只能蛰伏,洛尔是被预订的圣餐,没有魔物敢于在真正的怪物口中抢食。 洛尔行走在庄园里,秀气的赤足缓缓走着,但却好像不曾沾上一丝尘土。 穿过长廊,来到中庭,面前有一个幽深的洞口,向下望去,一座旋梯螺旋向下,通往不可知的深处。 这庄园里本不该有这样一座螺旋向下的旋梯。 洛尔心神不定,想要停下脚步,但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向下,向下,仿佛通往深渊,不知道走了多久,当洛尔恢复身体的掌控,已经站在一座古朴的石门面前。 回过头向上望去,身后与头顶皆是一片漆黑,无穷无尽的阴影翻滚着,洛尔甚至能听到其内传出兽性的嘶吼。 凡人误入了恶魔的领地,本就没有回头路可言。洛尔心中突然闪过这个念头,而眼前的石门缓缓打开,其内透出烛光幽幽,一如从前。 “少爷,您回来了。” 那沙哑的声音轻柔的响起,仿佛就在耳畔,修长纤细的手指拂过洛尔的脸庞。 女仆安妮不知何时正站在洛尔身后,另一只手将洛尔抱住拥入怀中,将洛尔的后脑埋进胸前的汹涌之中。 洛尔只觉得一阵浓郁的玫瑰花香弥漫而来,更多更多的画面开始在脑海里涌现。 “安妮……不,你不是,从一开始你就不是我的女仆……” 洛尔记起了更多的事情,一开始并没有安妮这个女仆,她是从那时候之后才开始出现的,从自己,与伊斯蓝的守护神签订契约之后…… “少爷,我可爱的小少爷,您想起来了吗?” 安妮轻柔得抱住洛尔,紫色的眼眸中黑色的雾气翻涌,芊芊手指不断的抚摸着洛尔脖颈处柔白的肌肤,如同东方最珍贵的丝绸般细滑,慢慢地,慢慢地伸进了睡衣领口。 “不……”洛尔身体开始发烫,长期服食媚药的他无法忍受这样的挑逗,想要挣脱,但是本就无力的身体在这浓郁的玫瑰香气中变得酥软,如果没有安妮从背后支撑,整个人就要软倒在地上。 “少爷,您是伟大神明宠爱的珍宝,而我是侍奉神明的奴仆,我当然是您的仆人,也只有我有资格作为您的仆人。” 安妮那秀丽的脸庞同样涌上红霞,眼神越发贪婪。 只要一想到这将是献给伟大神明的礼物,而此时这份礼物正任由自己摆布,安妮心中涌现一份巨大的,禁忌的快感。 注视着洛尔无力酥软的模样,娇润美艳的唇瓣微微张开,说着抗拒的话语,安妮艰难的将手从洛尔领口伸回,忍不住轻轻嗅了一口其上幽香,轻轻舔了舔自己有些干涩的唇,内心的欲望愈发汹涌。 “什么伟大神明,不过是深渊里苟延残喘的恶魔罢了……”洛尔身躯无力的躺在安妮怀中,任由她抱着自己,朝着石室中央的高台走去。 “恶魔与神明并无区别,小少爷,您还年幼,无法明白事物的本质,这没关系”安妮沙哑的声音在石室里回荡, “与您立约的神明是我秘渊教侍奉的三神之一,美神。 此处正是祂圣地的投影。” “凡人称呼它为: “深渊中的美神殿。” 第5章 受缚的祭品 …… 要如何对抗自己完全无法对抗的力量? 年仅九岁的洛尔藏身在伊斯兰领城堡的地窖里,吸血鬼们越过了永夜长城,撕毁了和平的协定,仅仅为了找寻它们女王口中的圣杯而挑起了战争。 高高在上的棘罪大公伊莱莎漠视边境子民的生死,任由吸血鬼在边境肆虐。 毫无援军的伊斯蓝领无法抵抗吸血鬼的进攻,城墙被攻破,子民被屠杀,父母也已经为了保护自己死去。 而接下来,自己将会被找到,要么是被吸血鬼当场吸干,要么是被作为上等的贡品被带回永夜帝国,献给那位猩红的女王,成为她的血奴苟延残喘,直到被榨干身体里最后一滴血而死去…… 不,绝不,我绝不接受这样的命运。 走投无路之下,年幼的洛尔从父母的藏品中,取出了被家族封印多年的秽物,一尊手掌大的,被锁链束缚住的玉制雕像。 其造型是一位穿着长袍,面容隐藏在兜帽中虔诚祈祷的女人,兜帽之下是隐隐勾起的嘴角。 明明不论身形亦或者面容都被衣袍和兜帽完美的隐藏,但是当注视着玉雕时,却会有种莫名的笃定:那兜帽之下必然是美的惊心动魄的面容。 这座玉雕来自于伊斯蓝家族某位先祖的一次征伐,对象正是领地内某处被检举的秘渊教据点。 伊斯蓝家族的先祖认定这座玉雕属于秘渊教祭祀的三尊深渊恶魔之一,堕落的美神,于是便作为邪教祭祀的秽物,被封存了起来。 “我名洛尔,洛尔-伊斯蓝,深渊里的恶魔,堕落的美神维纳斯,倘若你尚有一丝昔日尊贵的神性留存,请倾听我的声音。” “我要用我的灵魂为筹码,和你立下人神共同遵循的契约。” 年幼的洛尔用刀割开手掌稚嫩的肌肤,鲜血滴落玉雕上,兜帽下传来沙哑干枯的笑声回荡在地窖中,缠绕着玉雕的锁链在顷刻之间生锈,腐朽,然后寸寸断裂。 仿若重获新生,又或是恶鬼脱出了地狱,玉制雕像闪烁着邪意的微光,将年幼的洛尔拉入深渊的梦中,恶魔的领地。 …… 好似大梦初醒,洛尔眼中闪过一丝清明,原来自己穿越的时间要比自己想的更早,早在永夜战争之前,自己就已经重生在洛尔-伊斯蓝身上。 永夜战争中,为了给自己的父母复仇和保护领地的子民,年幼的自己走投无路之下寻求了恶魔的力量,签订了卖身契。 于是伊斯蓝领成功在永夜战争中幸存下来,以不为人知的方法。 在那之后,侍奉美神的邪教徒遵从神明的旨意找上门来,利用了想要谋求爵位的姨母,一点点用药物将自己调教成神明的祭品。 那自己为什么会毫无察觉,毫无防备地任人宰割……回想起自己前身此前的软弱,和年幼时的果断决绝截然不同,就好像是被操纵了一般。 也就是说这个邪教徒还有某种催眠的能力吗?若不是那颗安神药机缘巧合之下解除了催眠,自己说不定一直无法察觉。 洛尔内心生寒,艰难的开口。 “所以你是秘渊教的人,姨母就是从你那里买到了那些药?你从一开始就在利用姨母……” 他此时的状态连正常的说话都有点费力气,原本遮蔽瘦削身体的丝绸制的睡衣此时已经断裂破碎成一条一条,露出其下大片白皙无瑕的肌肤。 原本蔽体的绸缎已经沦为凶徒图谋主人的道具,在安妮的手中仿若拥有生命一般,丝绸缠绕着洛尔四肢,然后向四周蔓延,缠绕在支撑殿堂的石柱上。 随着安妮轻轻一拉,春光乍泄的洛尔被倒吊在半空,纤细的腰身弯出拱桥的弧度,头颅倒垂,喉结朝上,无力地喘息着。 就如同一只被缚的羽蝶一般。 “代家主只是一介愚人,没有她也会有其他人在神的旨意下进行这欢愉的仪式……” 安妮居高临下,看着被束缚在半空的洛尔,此时的小少爷衣不遮体,春光倾泻,虚弱的身体因为被倒垂着而无力的喘息着,散发着靡靡的气息。 安妮伸出玉手,指尖轻轻点在洛尔性感的喉结上,慢慢往下,轻轻摩挲着纤细锁骨。 “真是诱人啊,我的小少爷,”安妮感受着洛尔细腻光滑的肌肤,不禁感叹出来,“不愧我神钦点的祭品。” “呸,肮脏的魔物!肮脏的邪教徒!”洛尔咬着牙,愤怒暴躁地低吼,眼前一阵晕厥。 秀眉轻挑,安妮看着眼前被倒吊在半空依然出言不逊的小少爷,脸上依然洋溢着迷离的笑容。 “很快,很快,您就要被您口中肮脏的存在狠狠地弄脏了喔。” 安妮轻轻将手指停在洛尔的喉结处,感受着眼前美人喉结的振动,以及他那无法隐藏的恐惧,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么我的小少爷,请耐心等待,献神的仪式就要开始了喔。” 洛尔心里一紧,感受到那轻抚自己脖颈的手指轻轻一划,一丝尖锐的疼痛一闪而过, “嘀嗒”,空旷的石室内传出水滴的声音,洛尔睁着双眼看着上方,倒吊着的身体无力的晃动着,却无法挣脱丝绸的束缚。 “不要挣扎,越是挣扎,血液会流的越快。” 安妮怜爱的抚摸着洛尔精致的脸颊,而在洛尔身下的石台,随着血液的滴落,香甜的血气弥漫,一抹抹幽光从地底涌出。 四周的黑暗里雾气升腾,逐渐汇聚到石台上,地面仿佛被吞噬一般,化作深邃的通道。 这样一看,洛尔就仿若被悬吊在深渊之上,脖颈处的伤口向下渗出晶莹的鲜血,每一滴的滴落,都让深渊中的雾气急剧的翻腾。 有什么东西在从那深邃的底部,一点一点地向上,向上,就如同蜘蛛要从巢穴中爬出,捕获被网住的飞虫。 “多么美妙的画面。” 地面已经完全被雾气吞噬,此时的安妮也像一头蜘蛛一般,四肢倒抓在石室的天花板上,头颅低垂,静静地注视着这让人不寒而栗的一幕。 网中的小少爷越是诱人,他被深渊吞噬的画面就越是绝美万分。 “这是何等的堕落……” 安妮忍不住赞叹道,她侍奉的神明正从深渊底部醒来,要一点一点爬出深渊,将祭品吞噬殆尽,作为神明的主祭,很难有比这种画面更令她满足的。 所谓的秘渊教,就是崇拜着深渊伟力,视恶魔为神明的教会。 他们根据自己信奉的神明,重新定义着万象的概念,祈求神明重新划定尘世的公理。 他们号称自己信奉的三位神明是带给世间爱与美与救赎的善神,分别是美神,爱神与生命之神。 至于这些神明是否真的符合凡人对美与爱与生命的想象,那就不得而知。 哪怕是在吸血鬼统治的永夜帝国,秘渊教依旧属于人人喊打的范畴。 也便是在这时,庄园之外,有不速之客深夜造访。 第6章 大公之女 …… 要如何对抗自己完全无法对抗的敌人? 答案是引入另一个同样强大可怕的敌人。 盟友无处可寻,那就再给自己找一个敌人好了,找一个同样觊觎自己的强大存在。 年幼的洛尔主动将自己暴露在恶魔和邪教的视线里,他比谁都清楚所谓的契约保护不了自己,而在棘罪公国,所有人都知道有一个无法撼动的可怕存在高居云端, 那就是棘罪大公。 那是真正的上位者,一言而决公国无数生灵命运的统治者。 自公国创立以来的漫漫岁月,一任一任的棘罪大公传承至今,她的统治牢不可破,威严遍洒疆域,哪怕是掀起永夜之战的吸血鬼们,也因为忌惮着她的力量而重新退去。 诸如秘渊教这类邪教更是在公国内被接连数任大公多次派遣骑士团进行围剿,杀的风声鹤唳,不敢作乱。 如果能吸引到大公的目光,或许就能找到破题的办法。 …… 荆棘领的郊外, 伊斯蓝庄园外,两道身影。其中一人身形矮胖,略显黝黑的脸颊有淡淡的皱纹,眼睛偏窄小,平日里满是阴毒的眸子里此时充斥着谄媚和恭维。 而走在前面的那人身材高挑,身着白色褶皱衬衫外、黑底绣金的骑马装,双脚则穿着长筒高跟猎靴,及臀的长发肆意地散披在身后,举手投足间间带着漫不经心的写意和高高在上的漠然。 “伊兰达妮殿下,那秘渊教的余孽看来已经等不及了。” 洛尔的姨母,伊斯兰家族目前的代家主躬着身恭敬地说着,目光甚至不敢直视眼前高贵女子那精美的容颜。 高挑美艳的女子轻嗅着风中若有似无的玫瑰花香,嘴角勾勒一抹神秘的弧度。 “美神的玫瑰主祭,”伊兰达妮没有回头,声音清冷如水。 她静静注视着沉寂的庄园, “这么说,献给母亲大人的礼物也在里面了?” “大人,我那位外甥就在里面,”洛尔的姨母有些诚惶诚恐的俯下身子,“还请殿下和大公宽恕,没能亲手将礼物献上。” “有心了。”伊兰达妮淡淡说道,“既然是給母亲的东西,那也不能让什么阿猫阿狗给弄脏了……” 仿佛是高高在上的王下达了命令,大地开始震颤,地底传出巨大的呜咽,然后在震动中,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一道道血色的影子从地面钻出,射向庄园,从外边看可以看见,一层不断荡漾着水波的光圈笼罩了整个庄园,而此刻,那些血色的影子就像针扎进气泡之中。 在剧烈的震颤中,那层水光般的泡影渐渐消散,庄园的寂静也被打破,其内开始传出各种野兽的嘶吼和慌乱的呼救。 那些原本庄园的下人依旧身处其中,他们只是凡人,无法理解这个夜晚发生的事情,更无法想象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庄园之中。 栖息在阴影里的野兽从黑暗里跃出,肆意猎杀着庄园中的凡人,但很快,它们遇到了更为可怕的东西。 来自地底的血色荆棘是更为残忍的猎手,它们铺天盖地,在短短的时间内便横扫整座庄园,阴影里的野兽还未来得及挣扎就被血色荆棘洞穿,挂在上面。 也只有这时才能看清那些野兽可怕的模样: 形如一头嘴巴长着触须的猎犬,通体漆黑,两侧皮毛下各有一张狰狞的嘴巴,哪怕被荆棘刺穿,漆黑的皮毛依旧不断蠕动着,想要重新挣脱遁入阴影。 但是随后,更多的荆棘从它体内钻出将它扎的像个海胆一样,整头野兽被撕成碎片。 “美神放牧的恶犬,影兽。” 伊兰达妮修长的双腿穿着长筒靴,面色淡然的走在庄园内,四周竟是残破的肢体,是原本在庄园中的下人被影兽撕碎的残骸。 影兽是不会留下尸体的,在被荆棘撕成碎片后,便会融化成一滩黑泥流入阴影里。 洛尔的姨母已经被眼前的画面吓得面无血色,双腿颤颤,但她还是鼓起勇气跟着大公之女继续前行。 而另一边,洛尔已经快顶不住了。 血液还在滴落,随着鲜血一点一点流逝,洛尔的理智逐渐模糊,很多纷乱的思绪和破碎的画面闪过,但却无法捕捉。 空气中弥漫着玫瑰的花香,以及另一种,熟悉的味道,比花香更为浓郁,更为香甜……更为圣洁的味道。 那是曾经闻过的味道。 是血的味道。 血的味道会如此香甜吗?洛尔已经无法思考,而倒吊在天花板上的安妮再度发出赞叹, “这是何等的良才美质,传说中让血族掀起永夜战争的圣杯大概也不过如此。” 深渊之底,无尽的黑雾翻涌,一股股粘稠的黑泥从中喷涌而出,有让人毛骨悚然的磨牙声从中传出。 “就要开始了,终于要开始了……” 安妮激动地浑身发抖,这是难得一见的盛景,深渊之中的恶魔吞噬纯洁无瑕的羔羊,羔羊的灵魂会被恶魔撕碎吞下成为食粮,而羔羊失去灵魂的肉体,会变成新的恶魔诞生的温床。 黑泥在翻涌中塑形,如同数十条缠绕在一起的蛇一样,从下往上轻柔地缠绕在洛尔,一点一点在洛尔身上游走,所过之处,残存的衣物无声消融,露出其下白皙无瑕的肌肤。 而与此同时,多年服食药物的身体在恶魔的触碰下欲望开始高涨,已经完全没有意识的洛尔口中传出无法压抑的呻吟。 “这是何等美妙的画面。” 安妮看着眼前的画面,就感到浑身颤栗,黑丝包裹的娇润双腿在女仆长裙里摩擦,只觉一股暖流涌上心间。 纯洁的羔羊即将被恶魔吞噬,那纠缠的黑蛇只是深渊中尚未完全出现之物的触须。 祂贪婪地舔舐着洛尔脖颈溢出的每一滴血,感受着祭品甜美的芳香,深渊黑雾之中,一张遍布獠牙的漆黑巨口张开…… 也正是这时,一道血色的影子从天而降,直直刺入黑暗中张开的巨口,一道野兽受伤时才会出现震耳欲聋般的嚎叫从深渊中爆发,整座石室剧烈震动。 深渊中的恶魔仿佛被痛击一般,黑色雾气开始收缩,那纠缠在洛尔身上的粘稠的黑蛇捆住洛尔的身体,想要将他拖进深渊。 但下一秒,又一道血色的荆棘从墙壁钻出,狠狠斩断了恶魔的触须,束缚着洛尔的丝绸寸寸断裂,洛尔整个人摔在地上。 “谁?!”安妮愤怒地吼道,谁敢打扰神明的进食!但是还来不及让她愤怒,下一刻,一道荆棘从天花板上钻出,刺入她的背部,将她整个人串在半空。 整个石室如同被扎穿的泡影般荡漾,然后彻底破碎,恢复成庄园地下的酒窖。 那漆黑的通道也变成普通的石头地面,恶魔不见踪迹,唯有被荆棘斩断的触须还遗留在地面,一点一点融化成一滩黑泥,慢慢蠕动,流淌进洛尔的影子里。 恶魔的领地退去了。 地面通向酒窖的石梯,优雅洁净的伊兰达妮缓缓走下,身上衣服整洁如新,仿佛是在春游一般写意,长筒靴踩在石梯上啪嗒作响。 她并没有看被荆棘刺穿吊在半空的安妮,径直走到洛尔身边,此时的洛尔不着寸缕,已经完全失去理智,身体的渴望让他不断地颤抖,口中发出诱人的呻吟。 感受到身边似乎有什么东西接近,洛尔竟主动抱了上去,抱住了伊兰达妮穿着长筒靴的美腿,想要将它往自己怀中拉去,不断地摩擦着。 伊兰达妮居高临下看着洛尔洁白的身躯,看着他娇艳欲滴的脸蛋,微微眯着眼,任由洛尔抱住自己修长的腿,俯下身,右手捏住洛尔的下巴,迫使着他抬起头,细细端详着他的面容。 “好难受……。” 洛尔睁开双眼,眼里仍是一片迷离,他挣扎着往伊兰达妮身上靠,双手下意识的抓住伊兰达妮的手臂,轻轻用稚嫩的脸庞蹭着她的手。 “真是下贱。” 伊兰达妮精美的面容上带着天神般的淡漠,仿佛眼前不是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一般,唯独眼眸却盯着洛尔微张的小嘴与娇艳的双唇,内里仿佛有隐晦的火焰的燃烧。 “这就是你要送给母亲的礼物?”伊兰达妮冷冷说道,洛尔的姨母在她身后低着头,眼睛直直盯着自己的鞋尖,不敢抬头。 “是,是的殿下。”生怕失言惹到这位大公之女,洛尔的姨母谨慎地组织语言,“不知道这份礼物大公还满意吗?” “呵,她会喜欢的。”伊兰达妮眯起眼,似是想到什么,突然发出一声轻笑。 “既然是母亲的礼物,我这个做女儿的理应带回去检查检查。” 说罢将不着寸缕的洛尔从地上抱起,洛尔感受到怀抱,不断地开始用燥热地身体蹭着伊兰达妮。 伊兰达妮表面不动声色,但眼眸中的火焰似乎越发炽热。 “啊,这,殿下,那还请殿下在大公面前美言几句。”洛尔的姨母似乎想说什么,最后也只敢躬身,目送伊兰达妮抱着洛尔离开酒窖。 “会赏赐你的。” 在无人注意的地方,洛尔身下的影子里,好似有什么东西蠕动了一下,又重复平静。 第7章 邪恶圣契 “洛尔,接下来就要靠你自己……” 姨母独自站在庄园的酒窖中,那窄小的眼睛里带着复杂而难以言喻的情感,不似往日阴狠恶毒。 正当她想要离开酒窖,身后一声沙哑的咳嗽让她止住脚步。 “咳……你以为,你们赢了吗?” 秘渊教的主祭安妮那丰满的身躯被荆棘扎了个对穿,吊在半空,诡异的是竟没有血液流下,那血色的荆棘在不断地微微收缩,仿佛是吮吸着体内的血液。 任何正常的凡人都无法承担这种伤势,但是她却惊人的没有死去,反而抬起头颅,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洛尔的姨母心情并不好,此时并不想跟这个邪教徒多说什么,被血棘扎穿的人全身的血液都会被吸干,她没有回头,离开了酒窖。 “咳,伟大神明已经得到了祂的载体,圣杯……哼哼……咳,圣杯!哈哈哈哈哈……” 酒窖中传出了安妮的狂笑,但是很快,一场大火自上而下,吞没了一切,连同伊斯兰庄园一起,燃成灰烬。 …… 身体好沉重。 不断下沉,下沉。 粘稠的蠕动着的触须拖曳着自己,往黑暗的深处堕落,阴冷潮湿的触感,摩挲着肌肤,无力挣扎,也无法反抗。 但突然间,那让身体不断下沉的拖拽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冰冷的怀抱,带着淡淡的血锈味。 洛尔就像失足落水的人一般反过来抱住求生的希望,哪怕这是带刺的荆棘,对于一无所有的人来说也是救命的稻草。 清冷的女声说着什么,洛尔努力地听着,却越发模糊,无法分辨到底在说什么, 女声开始慢慢淡去,又在突然间变得清晰,变得沙哑,变得邪异,变得震耳欲聋。 空气中似乎唱着宏大的圣歌,稚嫩的童声与沙哑的女声呼应,述说着邪恶的圣契。 “八为吾之圣数,吾庇护你八年时间。”女声沙哑邪异,空洞回响。 “你的力量为我所用,你的眷属供我驱使。”童声稚嫩悦耳,坚定决绝。 “八年之后,你将堕入深渊,归吾所有。” “我的灵魂被你吞噬,我的躯体供你寄宿。” 邪异沙哑的女声与稚嫩坚决的童声一同响起, “与此订立,人神共尊之契。” 相比于近乎无所不能的恶魔而言,凡人能有的筹码只有自己的灵魂和血肉,与恶魔交易,大多数情况都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被恶魔吃的连渣都不剩。 但正如所有流传甚广的传奇故事里描述的那样,凡人也并非没有幸存的可能。 在这场交易中,存在一个让一切与恶魔交易的人心存侥幸的公理— — 那就是只要在约定好的时刻来临时,恶魔无法收取约定付出的代价,那么就要愿赌服输,放弃美味的饵料。 很难说这个公理是在保护凡人亦或是引诱更多的凡人堕入深渊。 但年幼的洛尔别无选择,饮下了来自深渊的毒酒。契约达成,恶魔的力量帮助他逃过敌人的追猎,眷属成为他的士兵为他驱逐领地中的吸血鬼。 而作为代价,在八年之后,美神会从深渊中爬出,将洛尔的灵魂吞噬,洛尔的身体会成为恶魔在凡间的躯壳。 恶魔从此得以行走在日光中。 这是一切的开始,之后便是恶魔的主祭接到神谕,早早的潜伏在他身边,用法术与药物提前控制洛尔的精神,等待成熟之后,恶魔的享用。 有一切下作的恶魔把戏相同,它不会接受随机性,不会给你任何做准备的时间,从游戏一开始就要把持最终的胜利。 如果没有棘罪大公突然的旨意,如果没有姨母贪婪的计划,大概谁都没法拯救洛尔,一切都是如此的巧合。 真的是巧合吗? 这么说,姨母果然是站在我这边的。 残缺的记忆终于拼凑完整,洛尔记起了过去的一切,连同与恶魔的契约,在契约成立的时候,“堕落美神维纳斯”的真身也被洛尔明晰。 伊斯蓝家族的领地在永夜边境,气候寒冷,常年飞雪,昼短夜长,有时会有一段漫长的时间不见日光,这也是永夜最开始的由来。 在这块地域上流传着各种各样关于夜晚的崇拜和传说,其中就流传着这么一种只在夜晚出现的魔物,人们将它称作夜叉。 传说最初的夜叉曾是一位边境领主的家中女仆,专门服侍领主的儿女。 领主的小儿子俊美绝伦,艳名远扬,这位女仆深深地爱上了他,奈何自己面容丑陋,又出身低贱,只敢将心中汹涌的爱意深藏。 许是机缘巧合,领主的小儿子突染恶疾,领主寻遍名医都无能为力,于是为救爱子,领主宣布谁能医好小儿子,便将他嫁给那人。 女仆为救心上人,四处寻访灵丹妙药,付出了常人无法想象的代价,最终带回了能让人起死回生的仙药。 故事的结尾,领主的小儿子成功得救,领主为两人赐婚,最后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当然不是。 小儿子最终因为无法接受女仆丑陋的容貌,与另一位美貌的少女私定终身,领主同样因为瞧不起女仆的容貌和出身,并未履行自己的承诺。 被爱人背叛的愤怒与爱而不得的嫉妒让女仆堕入深渊,化作漆黑狰狞的恶魔。 因为自知外表丑陋所以不见天日,但又妒忌她人俊美的容貌于是她杀死了那位夺走心上人的美貌少女,披上了她的人皮与领主的小儿子幽会。 然后在交合之中吞噬了爱人的灵魂,从领主小儿子那美艳的身体孕育出新的恶魔,同样的漆黑狰狞,同样的污秽丑陋。 这便是夜叉的由来。 传说夜叉会在夜里出没,最喜狩猎美艳的少年,祂会化身美貌的女子,引诱少年与祂交合,并在交合中吞噬对方的灵魂。 失去灵魂的肉身会化作新的夜叉,再度投身永无止境的狩猎。 所以夜叉的天性便憎恨着那些美貌的生灵,所有现存的取悦夜叉的仪式,祭品都是俊美的少年或少女。 很难想象,这样狰狞丑陋的恶魔,在岁月的演变里会成为秘渊教信奉的“美神维纳斯”。 …… “我这是……在哪?” 洛尔只觉视野里一片亮堂,浓密卷翘的睫羽颤动,艰难的睁开双眼,房间的一侧,沉重的湖蓝色窗帘向两侧退去,久违的阳光洒落在床榻上。 那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而此刻,有人正站在床边看着自己,洛尔稍稍侧过头,那人的胸口,一枚血红的荆棘徽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第8章 母慈女孝 “你终于醒了,我可以叫你洛尔吗?”来人带着温柔妩媚的笑容,在拉开窗帘后自顾自地坐在了洛尔床边。 洛尔怔怔地看着这欺身接近自己的女人,她相当高挑,初步估计至少高自己一个头。 她的五官精致俊美,眉目间带着英气,赤色的长发垂在被席上,坐在洛尔床边时能嗅到从她身上传来血锈的味道。 血棘的芳香。 洛尔年少时曾陪同父母接见过一位大公的荆棘骑士,那位冷峻高贵的骑士身上便带着这样的味道,但是远不如眼前女子身上的气味浓郁。 阳光透过窗台洒在女子身上,给冷峻的脸庞镀上一层金色的流苏。 “你,你……你是谁,这里是哪?” 洛尔恍惚了好一会,才突然反应过来,这个世界女性为尊,男女在某些观念上是颠倒的。孤男寡女一室,还是躺在床上被陌生女人靠近,这可是大大的不妙。 于是连忙挣扎着想要起身,结果一直起身子,蓬松的被子滑落,露出其下象牙白的肌肤,春光乍现。 “啊,”洛尔这才发现自己未着寸缕,就刚才这一下几乎就要被眼前女子看光了,短促的惊呼之后,连忙扯住被子将身体盖住,连连向后退到墙角。 “呵,”女子并没有半点避让,反而饶有兴致的看着洛尔的反应,目光打量,洛尔无瑕的面容,然后往下移到精致的锁骨上。 “不用太紧张,我都看过了,”女子带着玩味的笑容点评道,“发育的很好!” 说罢还回味似的咂了咂嘴。 “你到底是谁!” 洛尔羞红了脸,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敢紧紧拽住被子对女人吼道。 “我么,我是伊兰达妮。” 女人笑眯眯地看着洛尔仿佛小猫咪炸毛一样的姿态,“你现在就在荆棘宫里,这里是我的房间。” “勋爵殿下……” 哪怕伊斯兰家族的人常年居住在边境,罕有来到荆棘领觐见大公的机会,洛尔依然听说过这位大公之女的名字。 大公的传承历来神秘,每一任大公在春秋鼎盛时期都未曾听闻有过后代,但当她们垂垂老矣之时,总会有新的勋爵出现,接过荆棘冠冕,完成权利的过渡。 在短暂的震惊之后,洛尔发现情况有些不对,伊兰达妮不满足于坐在床边,她轻松地蹬掉脚上的靴子,翻身爬上了洛尔的床。 如同雌兽狩猎般步步逼近,而洛尔早就在床角退无可退,漂亮的脸蛋上充斥着惊恐,大声地喊到, “别,别过来,就算你是勋爵未免也太失礼了!” “失礼?”伊兰达妮轻轻念叨了一声,“还有更失礼的事情呢。”说罢就要掀开洛尔身上的被子。 洛尔情急之下,下意识抬腿对着这个好涩的女人踹了过去,却不料正好被她握住脚踝。 洛尔的脚并不大,比例极好,形状优美得似冰玉雕刻而成,微粉的指甲随着脚趾颤动,牢牢吸引住了伊兰达妮的目光,一时间竟看得有些呆了。 洛尔见状,涨红了脸,想要把脚抽回来,但却被伊兰达妮紧紧握住。 这个涩女人不会是来真的吧? “你你你,混蛋!”洛尔无计可施,脱口而出,“我可是要送给大公的男人。” 话说出口,洛尔自己羞愧难当,完了,自己彻底被这个女尊世界洗脑了。 而伊兰达妮听了,冷峻的眸光一凝,握着洛尔脚踝的力道陡然增大,洛尔被这一下疼得叫出了声, “疼。” “难不成那个疯子能享用的东西,我玩不得?” 伊兰达妮并未放手,而是更为放肆地把玩着洛尔的小足,脸上的神色却冷淡了下来。 洛尔吃痛之下,眼角溢出泪花,漂亮的脸蛋上涌现痛苦与哀求的神色。 伊兰达妮竟觉得少年这副柔弱的模样分外惹人怜爱,舔了舔嘴唇,微微放松了对洛尔小脚的桎梏。 但还没等洛尔松口气,伊兰达妮握着洛尔脚踝的手突然用力一拉,让洛尔重新躺倒在床上,随后隔着被子跨坐上去。 一只手掐住洛尔的脖子,拇指上挑让被压在床上的洛尔抬起头来。 “你好像还不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你不会觉得自己能成为公爵夫君吧?” 伊兰达妮居高临下的看着身下诱人的少年,看着他被自己压在身下挣扎不能,内心竟诡异地涌现出一种异样的满足感。 确实是难得的尤物。 洛尔则感受着身上炽热的触感,异性的香气让他的身体开始燥热难耐,红霞渐渐爬上脖颈。 “我没想当什么公爵夫君,是大公命令我来服侍她的。”洛尔硬着头皮说道。 “那你知不知道,之前进宫服侍我母亲的男人都去哪了?”伊兰达妮语气森然,洛尔茫然地摇摇头, “你应该之前也有听过一些传闻,”伊兰达妮揭开谜底, “我的母亲,这一任的棘罪大公已经彻底陷入疯狂,任何接近她的人都会被当成血食,被她吸干鲜血而亡。” “而你,就是下一个血牲。” 第9章 女,女装 血牲吗……虽然心中早有预料,但那些民间流传的关于大公的只言片语居然确有其事还是令洛尔感到震惊。 这可是支配着广大公国的统治者,她的行为竟然也与那些肮脏的邪教徒无异。 “怎么,怎么可能?” 洛尔表面上瞪大了眸子,一副震惊的样子。 而伊兰达妮则是俯下身子,将脸凑近洛尔的脖颈,轻轻嗅着洛尔身上传来的幽香,内心的欲望蠢蠢欲动。 “我可以带你去看看,看看那个女人现在的模样,你大概就会知道我并没有骗你。” 伊兰达妮在洛尔耳边吐气,引得洛尔一阵发痒,想要把偏开,又被伊兰达妮捏住下巴。 “呜……你先起来。” 洛尔泪眼汪汪,两人的姿势看起来过于暧昧,伊兰达妮另一只手又有些不安分的隔着被席游走,那双明媚的眼眸里燃烧着让洛尔心悸的火焰, 就好像要把他在这里就地正法一样。 出乎意料,伊兰达妮松开对洛尔的桎梏,真的如洛尔所言起身,站在床边,从容地整理着身上的衣物,好似方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怎么样,想不想去跟我去觐见一下大公,相信我,大概会跟你想象的不太一样。” 伊兰达妮风度翩翩地邀约,洛尔心想你不是说大公已经疯了,还要怎么去觐见她。 似是知道洛尔心中所想,伊兰达妮美艳的脸上勾勒一抹玩味的微笑, “只要远远看一眼你就明白了。” 见洛尔依旧包着被子,好像没有动身的念头。 “怎么,你不想去看看?” 言语里满是调戏,只因被子下的洛尔不着寸缕,根本下不了床铺。 “……你倒是先给我拿套衣服啊!” 洛尔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还下意识扯了扯被子。 就算是他前世作为钢铁直男的时候,也没有在女生面前赤身裸体的情况,何况这一世,在这个男女观念扭转的世界生活多年,自己的一些行为观念不可避免的也受到了影响。 仿佛就等着洛尔说这句话,伊兰达妮变魔术般从身后取出一套折叠好的衣服。 洛尔看着那主色调为白色,绣着血色荆棘条纹的礼袍,好奇地从伊兰达妮手中接过,坐在床上将其打开。 直到他看到这套衣服的全貌后,洛尔才意识到不对劲。 “这怎么……是裙子啊?!” “这是我的房间,自然不会有男人的衣服,这是我小时候的衣服。”伊兰达妮笑意盈盈地看着洛尔解释道。 女,女装吗?这也太羞耻了,洛尔咽了口口水,白皙可爱的脸蛋开始不断地升温,仿佛就要变成蒸汽姬了。 “看样子你好像不会穿,既然这样我来帮你吧。”伊兰达妮图穷匕见,趁着洛尔还在脑海里做思想工作,突然抓住被子一把掀开。 …… 虽然已经尽力抗拒,但是对方气势汹汹,完全没有给洛尔挣扎的空间。 洛尔只能自暴自弃的闭起双眼,顺从地站起身,抬起纤细白皙的胳膊,伸直双手,任由伊兰达妮帮他将衬衣套上。 感受着身前女子高挑妖娆的身体有意无意地贴靠挤压,双手揽过自己的腰胯,细致入微地抚摸,那微微粗重的鼻息撩过他的发梢。 洛尔下意识夹紧了双腿,但是更要命的是,穿裙子之前还要穿上一件黑色的打底裤…… 等到伊兰达妮摆布完成,洛尔整个人已经快要晕过去了,就在刚才穿黑色打底裤的时候,身体已经有些不受控制地起了反应,他甚至听到伊兰达妮微微急促的吸气。 想死想死想死。 洛尔像一个玩偶一样,被伊兰达妮扶着肩膀站在全身镜前,双手忍不住捂脸,只敢从指缝瞄着镜中的自己。 完蛋了,回不去了,彻底回不去了。 镜子中那位精致无瑕的“少女”就像一位高贵纯洁的公主,洁白的上衣将他瘦削的身形完美勾勒出来,领口处的深红色荆棘纹路衬得精致的锁骨更为清晰。 下身穿着白色的裙子,最最要命的是,等到这一切穿戴整齐,伊兰达妮不知道从哪里又摸出了两条白色的丝袜…… 不得不说,这套衣服有点东西。 哪怕是洛尔内心极度排斥,身体极其抗拒,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也不禁感叹一句:哇,老子真特么可爱。 伊兰达妮似乎也很满意洛尔的模样,搭在肩膀的手指开始不安分的游走,轻轻抚摸着洛尔的后颈,仿佛在安抚自己家里的小猫咪一般。 “这么可爱,给那个女人糟蹋了未免也太可惜了……”伊兰达妮稍稍讶异的发现,自己似乎破天荒的产生了一些别的想法, 镜子中倒映的影像就像一对绝美的姐妹正在亲昵一般,姐姐放肆而火热,妹妹纯洁却羞涩。 伊兰达妮她低头凑近洛尔的耳朵,轻轻咬住,感受着洛尔因为害羞和惊恐开始发抖的身体,内心闪过一个想法。 “如果他能活下来,就把他养在荆棘宫里,或许会是一个不错的玩物……” 第10章 棘罪御座 洛尔被伊兰达妮拉住手走出寝室,在寝室内洛尔还觉得这是一个正常舒适的房间,色调装饰和物件跟伊斯兰领地大差不差,公国标准的贵族房间。 但是一走出寝室,立刻画风突变。 哪怕是白天,荆棘宫殿内依旧昏暗,明媚的阳光仿佛无法直视进来一般。 宫殿由大理石堆砌而成的墙壁上爬满荆棘,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荆棘的枝条似乎在缓缓蔓延。 本来宫殿里装饰就色调偏暗,再加上随处可见血红荆棘,反而不像是一位公爵的宫殿,更像是某个邪教的据点一般,带着莫名的阴森和恐怖。 走在宫殿内,空荡荡的空间里只有洛尔与伊兰达妮两人的脚步声,洛尔甚至感觉自己连呼吸都放慢了许多,生怕打扰到什么。 更吓人的是,每走过一段距离,就会有一位穿着黑色长裙的美貌女仆从阴影之中向伊兰达妮欠身行礼,但是一言不发。一路走来已经有十来位了。 是的,都是女仆。 不是说棘罪大公十分好色,为啥这宫殿内都是女仆。 洛尔感觉自己发现了盲点,伊兰达妮自然也察觉到身边小家伙一直瞄着荆棘宫里的女仆。 “你对宫里的女仆很感兴趣?” 洛尔被人发现自己的小动作小小的吓了一跳,赶紧小猫摇头,想了想还是说道, “我只是以为,宫内会有男仆……” 伊兰达妮听罢,忍俊不禁地抬手捏了捏洛尔精致的小脸,手感光滑细腻,又忍不住捏多了几下。 洛尔想摆头躲开,没躲掉,另一边手也一直被伊兰达妮牵在手中。 “你干嘛!” “你不会以为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被带进来吧,我母亲确实有些喜好,但是只限定于美人。” “这一点我也一样,我们只喜欢美丽的东西,而在蔷薇大陆,美丽的女人要比漂亮的男人多得多。” 确实,蔷薇大陆阴盛阳衰,女人不论是从外貌、地位、力量各个方面都有压倒性的优势。 虽然并非所有领地的领主都是女性,但是最强大的势力通常都是女性主导,包括有数的几个庞大的公国,教会的教皇,乃至永夜长城对面的吸血鬼帝国,也都是女性统治者。 在蔷薇大陆上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如果真的存在造物主,那她一定是位女神。 由此可见蔷薇大陆阴盛阳衰的程度,随着一代代的权利传承和社会阶级固化,男人的地位慢慢被固化,大多数情况下只能作为女人的附属物,整个大陆的审美观也由多为女子的贵族阶层主导。 贵族阶层里面则盛行同性之爱,在女权至上的思维下鼓吹女人与女人之间的爱才是真爱,而男人只是繁衍后代的需要。 在这种观念下,男性女性对于外貌的要求竟然诡异的走向统一: 男人也要以阴柔美艳为美,在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美男子通常都男女莫辨, 称赞一个男人的美貌人们会说他比女人还要漂亮。 这样的男人万中无一,不需要妆容修饰就比女子还要美艳动人,放在洛尔前世就是极品小男凉。 …… 两人走了有一段时间,绕着殿中的回廊向上,似乎要去往荆棘宫的高处。 洛尔身子还比较虚弱,走得比较慢,伊兰达妮很有风度的同样放慢步调,直到终于抵达荆棘宫最顶部的高台。 一扫宫殿内昏暗的光线,明媚的阳光洒落,有些晃眼,洛尔抬起小手稍稍遮挡了一下光线,望着高台上的景象。 宫殿内随处可见生长的荆棘的源头找到了,高台上空旷,四面八方蔓延而来的荆棘在此处汇聚,纠缠,编织成一座血红的王座,又或者这才是一切荆棘的源头。 伊兰达妮牵着洛尔走到王座前面,随着她的前行,阻挡前路的荆棘活化地蠕动着,朝着两侧退去,让出一道可供前行的道路。 那张荆棘的座椅正伫立在高台的边缘,面朝着荆棘宫的背面那片长满的花园。 洛尔好奇的打量着身前的荆棘王座,王座上空无一人,狰狞的荆棘彼此交织,将座椅层层包裹,充斥着猩红和暴力的美感,椅背的枝条向四周蔓延,延伸向下方的宫殿。 “这是我的御座。”伊兰达妮稍稍抬手,语气中不乏骄傲的神色。 洛尔看着御座上狰狞的棘刺,感觉到一阵幻痛,这个坐上去一定透心凉。 伊兰达妮看出了洛尔的想法,摇摇头,不过是个凡人,还在思考肉体的疼痛。 这可是棘罪公爵世代传承的力量的显化,凡人无法理解它的伟大。 “你不是带我来觐见大公的吗?”洛尔奇怪的问,整个高台上遍布荆棘,但是并未见到棘罪大公伊莱莎的身影。 “转过去。”伊兰达妮轻声说道,洛尔顺从地转身,望向下方庞大的荆棘花园,然后突然瞪大了眼。 “那是……” 说是花园,但其实更像是生长满荆棘的平原,只是那些血色的荆棘此时如同蠕动的长蛇一般,让整座花园看起来像一片猩红的不断翻腾的海洋。 在那正中央的位置,荆棘交织成一颗巨大的圆茧,如同花园的心脏。 “那就是母亲所在的地方,七日之后是她的寿辰。” 伊兰达妮站在震惊的洛尔身旁,轻轻地说,“一年只有一日,血棘会陷入沉睡,只有那时可以深入其中,洛尔,我希望你能帮我,” “将我的母亲,这一代的棘罪大公杀死在她的御座上。” 第11章 承诺 “你要谋害大公?她可是你的母亲。”洛尔可爱的小脸充满震惊地看着伊兰达妮, “荆棘之家不存在亲情,何况她早就六亲不认了。”伊兰达妮淡淡说道。 “我……我无法承担谋害大公的罪责。” 洛尔此时就如同听到接到去把唐僧师徒除掉这个命令的奔波霸儿一样,满脸都是“啊?”的神情,明媚的眼眸中充斥着大大的困惑。 不是你们一家人都是超凡世界的上位者,我虽然也有接触一点,但那都是被别人谋害的。 自己是正儿八经的凡人,手无缚鸡之力,让我去刺杀你母亲是不是有哪里不对,你自己怎么不去? “罪责?公国的法律皆由大公一言决定,只要那个女人死去,我就是新的大公。” 大公的传承如此儿戏吗? 洛尔满腔困惑溢于言表,伊兰达妮轻笑一声,似是在嘲笑洛尔的无知。 “公国的权柄就是荆棘的权柄,谁掌握着血棘谁就是新的大公。” 伊兰达妮冷冷看向下方花园中那血色的荆棘之茧。 “我的母亲在永夜之乱之后便只能作茧自缚,已经无力带领公国,理应由我来继位。” “可我只是个凡人,我怎么可能伤害得了棘罪大公。” 洛尔看着伊兰达妮,意思很明显,老子手无缚鸡之力,让我去,你怎么不自己去。 “血棘封锁了整座花园,现在没有任何活物能进入花园,大公的权限要在我之上,哪怕是我也无法操纵血棘。 但是七日之后我母亲的寿辰那日的零点一过,血棘会陷入沉睡一天,只有那一天,活化的荆棘会陷入沉寂。” 伊兰达妮轻轻抬手,抚摸着洛尔的脸庞,动作温柔,说着语气柔和内容却毛骨悚然的话语。 “往年的寿辰,下人会将来自公国各地的血牲通过预定的通道送到她的嘴边。” “如果没有足够的血牲让她满足,她就会控制血棘从沉睡中苏醒暴动,为她捕获猎物,届时狩猎范围会覆盖整个荆棘领。” “所以你应该庆幸遇到我,我不仅在邪教手中救下你,接下来还会在我母亲手中挽救你和荆棘领的子民。” 伊兰达妮悠悠说道,手指轻移,轻轻扣住洛尔的下巴,动作轻柔但是不允拒绝,逼迫洛尔跟她对视。 “换别人应该已经以身相许了。” 洛尔感受着对方指尖冰冷的触感,稍稍抿了一下嘴唇,伊兰达妮确实在秘渊教教徒和恶魔手上把自己救下来。 她贵为大公之女,极有可能继承公爵之位,自身是强大的超凡者,本人还是个大美女,正常男人早就已经扑上去,吃上这碗又香又甜的软饭了。 自己作为没有掌握超凡力量的凡人,想在这个群魔乱舞的世界生存下去,不正需要一条这样的金大腿吗? 思及此处,洛尔小心翼翼地说道。 “伊兰达妮姐姐,很感谢你救了我,我知道你是好人,我都听你的。” 虽然觉得洛尔的话似乎有哪里不太对,但是伊兰达妮也没有多想,她温和的笑着。 但笑容中却带着一种疏离感,略带审视地看着洛尔,手指轻轻上移,停在了洛尔娇艳的双唇上。 “那就顺从我,讨好我,只要你听话,我就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伊兰达妮顿了一声。 “而如果我开心了,就算是让你做大公夫人也不是不可以。” “……真的吗?”洛尔内心忽地闪过一丝警觉,面上仍是惊喜地说道。 稍稍犹豫了片刻,似乎是做出了某个羞耻决定,洛尔闭上双眼,如同小猫一般小心翼翼的靠近伊兰达妮。 伊兰达妮原本便满意洛尔这副小心翼翼又惹人怜爱的模样,这下突然被挑逗到。 只觉一股邪火自下涌上心头,莫名诞生了一种愈发强烈,无法抑制的邪恶欲望。 想要让他污秽,攻击他,撕碎他,毁灭一切美好的事物。 随着这个念头从心中升起,四周的荆棘竟然获得生命般的开始蔓延。 (瑟瑟欠条) 许久,洛尔大口喘着粗气,一只手抓着伊兰达妮的衣摆才能勉强站直。 伊兰达妮不着痕迹的将手收回,她相当满意洛尔的反应,正欲步步紧逼,却发现洛尔咬着牙浑身发抖,一时心生不忍,重新将洛尔揽在怀里。 感受着怀中美妙人儿微微颤抖的身体,温柔地开口安抚。 “不要害怕,我不会伤害你,也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只要你好好听话。” 第12章 哄骗 从那瞭望整片荆棘海洋的高台上返回,洛尔一路上都是被伊兰达妮抱在怀中。 伊兰达妮的身高相当高,洛尔只是简单目测一下,就发现她的身高起码有一米八,穿着长筒靴,踩在石头地面上发出清冷的响声。 整个人气质相当冷冽,血色长发及臀,如同淡红色宝石的眼眸带着冷漠与傲慢,又充斥着不容忽视的侵略性。 她轻而易举的将洛尔横着抱在胸前,洛尔蜷缩在她身体里一动不动,顺从且无害。 洛尔双手交叠着放在自己的腹部,感受着行走时伊兰达妮带来的无比清晰的压迫感。 洛尔整个人直接瘫倒在伊兰达妮怀里,装出一副昏过去的样子。伊兰达妮也没有半点磨蹭,直接拦腰抱起洛尔。 但他的睫毛却在微微颤抖,偷偷闭气,过了一阵子才轻轻呼出,周而复始。 伊兰达妮没有在意洛尔的小动作,她自然知道洛尔是清醒着的,这个画面大概可以用“我知道你知道我在装昏”来形容。 重新回到伊兰达妮的房间,洛尔很快就被送回她的床上,与一路上的怀抱的温柔不同,洛尔整个人几乎是被直接丢到床上。 “你要干什么……” 洛尔大惊失色的张开眼,伊兰达妮明艳的淡红宝石眼眸里满盈着欲望的火光。 她将洛尔纤细白皙的双手举过头顶交叉。 “怎么,不装睡了?” “不。” 洛尔双手被握住,只觉得手腕处的力气大得使人生疼,身体想要扭动,却也被这个女人用膝盖固定住,自己毫无反抗的能力。 更可怕的是,对方眼眸里闪动着的炽热的火焰让他明白,这一切似乎已经停不下来了。 伊兰达妮本就相貌美艳,一直带着高高在上的冷漠感和疏离感,而此刻那种冷漠被打破。 炽烈的欲望烧着的洛尔瑟瑟发抖,但是身体却开始不受控制的发烫。 他晕头转向起来,挣扎着。 “怎么,不想做大公夫人了?” 而听到这话, 洛尔身子微微颤了一下,原本微弱的挣扎停止下来。 (删减) 洛尔眼眸迷离地看着伊兰达妮,但话语却没有了先前的抗拒,反而带着某种欲拒还迎的意味。 “我还没准备好。” 洛尔惊讶于自己对身份转变的适应,仿佛这是这具身体的本能,亦或是在这个世界多年生活带来的习惯性反应,难道自己天然有做绿茶的潜质? 在这个群魔乱舞的女尊世界生存,感觉自己失去了太多太多,比如节操…… 伊兰达妮眸中的欲望愈发旺盛,她自然听出洛尔口中的言语不再如之前那般抗拒,眼中有一抹轻蔑一闪而过,又淹没在了欲望的海洋中。 愚蠢的男人,只不过是一个美艳的花瓶,只能作为闲暇时取悦自己的玩物,只是稍稍许诺就会将他骗的魂不附体,不过也好,足够听话的男人才能在她手中活下来。 到了这个时候自然没有停手的可能,自己要将他直接吃干抹净,就在今日,就在此刻。 “不要害怕,我会好好对你的。” 伊兰达妮说着连自己都不会相信的话,“我只是太喜欢你了,喜欢到无法控制自己,在荆棘宫里,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美人。” “……那你一定要温柔一点。” 洛尔将头偏向一侧,不敢看伊兰达妮。 就像是纯白的羔羊,对着凶狠的母狼做最后的邀约。 …… 第13章 存于影中之物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似乎已经染上阴郁的夜色,屋内靡靡之声才渐渐停歇。 洛尔浑身虚脱。 身体又酸又麻,浑身上下好似没有一块好肉,连抬起胳膊都有些吃力,原本娇艳的红唇侵染上一抹显眼的暗色。 依稀能看到一丝鲜血留在唇边。 此时的洛尔与先前相比气质截然不同,如果说之前还是稚气的少年,此时就如同一日之间长开了一般。 带着一抹异样的成熟,神色间竟有种慵懒的魅惑。 这个世界的女人还真是,凶狠的有点吓人。 洛尔懒散的任由身子陷入松软的被席中,长长的出了口气,只要一想到方才迷乱的画面,脸上就开始发烫。 洛尔勉强的抬起胳膊,让裸露在被席外冰凉的小手捂住双眼,感受着冰凉的温度让自己大脑稍稍冷静下来。 伊兰达妮已经不知去向,这是从白天到晚上啊…… 真是可怕,但是自己的身体完全无法抗拒那种感觉,反而在疯狂之中愈演愈烈。 而在药性与欲望得到缓解之后,洛尔此时虽然身体疲劳不堪,但是脑子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从昨夜到现在应接不暇的变故让他疲于应对,作为凡人在面对各色超凡力量之时,连保持头脑清醒都难以做到,更别说想办法反抗,只能任人鱼肉。 直到此刻,才终于有时间和清醒的头脑来梳理之前发生的一切与思索之后的变故。 “从目前来看,伊兰达妮暂时不会伤害我,她倒是没说要怎么谋害大公,只是让我在寿辰那天听她指挥。” 洛尔喃喃自语,他此时仍懒散的躺在床上,毕竟身子虚弱,刚才又被压榨了四五次,现在感觉只要闭上眼,很快就能睡去。 “但是依然不能指望她的承诺,首先她还不是大公,谁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能成事,其次作为凡人,绝对不能出现在对抗超凡的正面战场上,否则一定会死无葬身之地。” 这个世界的超凡力量并非完全无迹可寻,但大多存在于传说故事中口口相传。 明面上拥有超凡力量的大多是蔷薇大陆上的几个庞大势力,凡人在超凡的面对形如蝼蚁,数量毫无意义。 这也是为何哪怕棘罪大公暴虐凶残,但是她的统治坚如磐石,整个公国的安危事实上依托于她一人的权柄之上。 如果没有大公的存在震慑着永夜长城对面的吸血鬼们,永夜的疆域将会吞噬更多的土地,公国中的凡人都会沦为吸血鬼们的猎物,整个公国变成血色的猎场。 这样的历史在永夜帝国扩张的时候多有发生,在这种扭曲的阶级生态和外部威胁下,大公在公国就如同神明一般。 如若伊兰达妮已经继位,那洛尔在面对她的时候第一时间便只能献上自己的一切讨好对方,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可能。 事关大公之位的传承绝非凡人能介入,洛尔只觉前路灰暗,看不到生机,将自己的希望寄托在伊兰达妮对于自己肉体的迷恋绝非长久之道。 就算她也是超凡者,在继位之前跟现任大公伊莱莎必定存在巨大的差距。 哪怕大公陷入疯狂也一定不是她能对付的,否则她根本不需要自己的帮助,自己就会进入大公的御座中上演母慈女孝。 在洛尔躺在床上冥思苦想之时,没有注意到,床榻下的阴影中一双暴戾的眼眸缓缓睁开,黑暗开始沸腾,一点一点散布不祥的气息。 等到洛尔开始察觉到不太对劲时,脚踝却突然被什么东西缠上。 他想要呼喊,整个人被绑住。 似乎在轻嗅着房间内还留存着迷离的香味,其中最大的那根触须头部化作一个狰狞的巨口,其内传出沙哑的,森然的女声。 “这样子你就跑不掉了,小少爷。” 那声音似乎压抑着怒火,就如同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她人夺去,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暴虐。 “让我们来履行未尽的契约吧。” 第14章 可悲之物 荆棘宫殿内,伊兰达妮的寝宫。 沙哑的女声说着挑逗的话语,但是语气却带着森然的恶意,触须上狰狞的巨口逼近洛尔,距离洛尔也只有一寸之遥。 黑色粘稠的污泥般的液体滴落,仿佛野兽的涎水。 “唔,唔唔!” “不能说话很难受吧。” 洛尔双眸微睁,这东西一直偷偷在暗中看着吗? “原本只是想要将你的灵魂吃掉然后占据你的身体,现在它却变脏了,真是不可饶恕。” “果然还是要好好教训一下你。” “唔……你给我喝了什么!” 洛尔冷静地反问道。 似乎是洛尔并未大声呼喊的原因,从阴影中爬出的恶魔并未再堵住洛尔的嘴巴。 “今天不是玩的很开心吗,怎么现在害怕了?” “你都看到了?” 洛尔不再晃动身子做着无意义的反抗,漂亮的双眸里露出不带惊恐的平静目光。 “您是生气了吗?夜叉小姐?“ 被点破了真身,阴影构建的野兽沉寂了片刻,略带恼怒的沙哑女声响起。 “你的身体只能属于我!你竟敢将它交给别人……” “可您不是只想要吞噬我的灵魂,占据我的身体。” “还是说,其实您也想要我?” 洛尔的声音似乎有些柔弱,双眸认真地看着眼前恐怖的怪物,仿佛注视着某个亲近的人,漂亮的脸上流露出让人惊心动魄的美感。 “不……” 恶魔似乎想要否认,但是又被这一刻洛尔大胆流露的风情惊艳,一时间沉默下去。 但是洛尔已从沉默中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轻声试探道, “恶魔也会有凡俗的欲望吗?” “你这个……” 夜叉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勃然大怒。 “你竟敢戏弄我!你这个下贱放荡的凡人。” 但是洛尔心中却没有惊恐,他知道,眼前这个藏身在自己身边的恶魔,是自己破局唯一的途径。 “是啊,我只是一介凡人,不论是您、大公或者是别人想对我做什么,我都无法反抗。” “您是想把我也变成恶魔吗?” 与对方签订契约后,了解过夜叉的来历。夜叉并不只有一头,而是深渊之中的一类恶魔。 凡人因为爱而不得的嫉妒与悲愤堕入深渊,其中的极少数拥有令深渊认可的良才美质者能化作夜叉。 母夜叉会在深夜出没,它们变化成俊美的女子,引诱美貌的少年与之交合,然后在交合中吞噬对方的灵魂,对方的躯体会化作新的夜叉。 因此在永夜边境,人们常用母夜叉来形容爱而不得的愚蠢女人,用公夜叉来形容不守男德的放荡男人。 “不要太自作多情了,你肮脏的躯体只能化作深渊的污泥。” 恶魔冷冷说道,不难听出言语中带着的恼羞之意。 虽然面上没有承认,但倘若昨晚的仪式完成,洛尔被她拖入深渊的领地,那她自然是想怎么享用就怎么享用。 现在的她并不完整,只是本体被伊兰达妮荆棘割裂后残存在凡间的一小部分,根本完成不了转化同族恶魔眷属的仪式。 当然,关于这一点她是不会跟洛尔明说。 “您是在怪罪我吗?” 洛尔看着恶魔,那狰狞的触须距离他只有一寸之遥,但他反而偷偷加了把火。 “本来昨晚我已经是您的所有物了,但是您输给了伊兰达妮,我只是一个凡人,又如何能反抗你们呢?” 能从一头深渊的魔物混到凡间有邪教祭祀的堕落美神,她的力量与权利远超普通恶魔,眼光也很高,从未有男人能入她的眼。 这是她第一次决定转换同族恶魔眷属,因此她相当重视洛尔,耐心等待了八年,连在凡间的主祭都出动了。 本来这个猎物已经落入自己口中,但却被那株血棘横插一手。 凡间是凡间,深渊是深渊,深渊的恶魔想要干涉凡间事物需要繁复的仪式与耗费大量的力量。 而棘罪大公的血棘,本来就是存在于凡间的魔物,又身处荆棘领,占据主场优势。 哪怕是伊兰达妮只拥有部分操纵血棘的权限也依然不是本体远在深渊的夜叉能对抗的。 “那只是因为这里位于血棘的领地,其他的力量会受到抑制……” 夜叉下意识的想要辩解,但是紧接着便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要跟一个下贱的凡人解释自己的失败? 接二连三被一个凡人挑动情绪让她恼羞成怒。 “够了,接受你的命运吧!” 洛尔没有害怕,而是反而扬起脖颈,放开自己的防备,在猎人面前展露自己的最脆弱的部位。 “只是这样杀了我,吃掉我的灵魂就足够了吗?” (删减) “被我这样弱小又卑微的凡人戏耍了,只是这么杀死我,是不是有点太简单了。” 洛尔清冷悦耳的声音充满了迷离感,语速很慢,声调很低。 “您可以得到更多,您可以尽情的折磨我,让我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就像是天使在引诱魔鬼,洛尔轻笑一声,见恶魔没有反应, “您难道不想报复一下棘罪大公和她的女儿吗?” “她不是已经许诺你做大公夫人了吗?” 恶魔冷冷的开口,但是语气已经在不知不觉松动,洛尔见自己的言语产生效果,便再接再厉说道。 “先不说她还没有成为新的大公,我在她眼中只是一个玩物,等到她玩腻了大概就是我的死期。” “你倒是还很清醒。” 恶魔略微有些诧异。 如同流浪的小猫小心翼翼地靠近喂食的陌生人,虽然从眼前的画面更像是羔羊向饿狼自投罗网。 “其实您没有那么厌恶我……” 洛尔忍耐着心理和身体上的不适,在恶魔出乎意料的注视下,抬手轻轻触碰对方。 “您更憎恨大公和她的女儿,我们可以重新订立一个新的契约,您帮助我,我帮助您。” “呵,又是你的灵魂和身体吗?” 沙哑的女声冷笑着,似乎并不买单。 “你的灵魂我随时可以吞噬,你的身体也不再纯洁。” “那如果是我的爱呢?” 在恶魔不可思议的注视下,洛尔开出了自己的条件。 “如果我愿意献上我的爱,您愿意帮助我吗?” …… 夜叉,即是爱而不得的凡人堕入深渊化作的恶魔。 当她尚是凡人之时,她无法得到心上人的半点爱意,堕入深渊之后,己身已是污秽满身的魔物,再无法收获半分救赎。 心中尚存仍为人时的骄傲让她无法做出披上人皮引诱少年堕落的举动,而是在深渊中不断厮杀,吞噬,直到成为了一尊可怖的伪神。 纵然如此,曾经的欲望仍旧烧灼,曾经未解的遗憾仍然萦绕在心头。 如果恶魔真有心的话。 所谓的恶魔,便是如此可悲而可怜之物。 第15章 血棘的传承 夜深,伊兰达妮推开门回到了房间,看到洛尔正坐在床上,怔怔地看着房门的方向。 见到自己回来,漂亮的小脸上分明流露出一抹喜色,就像一直等主人归家的小猫咪一样。 伊兰达妮对此十分满意,温和的笑着走近,一边随手将外衣脱下,径直坐在床边。 “你刚刚是去忙了吗?”洛尔坐在被窝里柔弱地说道,白皙的肌肤掩盖在深蓝色的被席下,唯有精致的锁骨和脖颈裸露在外。 伊兰达妮没有说话,而是伸手抚摸洛尔的头发,洛尔微眯起眼睛,任由她的抚摸,顺从而乖巧。 “真乖。” 伊兰达妮喃喃着,注视着眼前乖巧的少年,眼中带着莫名的情感。 “你喜欢我这样吗?” 洛尔睁开眼,漂亮的眸子专注地看着伊兰达妮美丽的脸庞。 “喜欢,”伊兰达妮顿了一声,重复着说道,“我很喜欢。” 洛尔一点一点挪动身子,让被席包裹的身体慢慢靠在伊兰达妮怀中,随后就闭上双眼,不一会儿呼吸便变得平稳舒缓。 这孩子,是在等自己回来才睡吗?伊兰达妮注视着怀里的可爱人儿,神色复杂。 最终是没有再对洛尔下手,只是静静地怀抱着他,直至如水夜色淹没一切。 …… 在这之后的数日,洛尔的活动范围局限在荆棘宫中,伊兰达妮大多数时间不知去向,偶尔会在洛尔发呆的时候突然出现,将他拦腰抱起然后丢到床上狠狠疼爱一番。 而洛尔也表现得越发顺从,十分契合伊兰达妮的心意,往往只需要她一个眼神,洛尔便会自觉的配合摆出她想要的姿势。 自穿越以来,洛尔第一次体会到作为贵族阶级的无忧无虑和奢靡腐败。 每天什么都不需要考虑,荆棘宫的侍卫们会将一切吃穿用度准备好,而自己需要付出的,只是在某些时候满足伊兰达妮下流的欲望。 哪怕是洛尔自认自己铮铮铁骨,也难免生出“这样的生活好像也不错”的念头。 “我的小少爷,你不会真的被睡服了吧?” 沙哑的女声在心底响起,洛尔与夜叉小姐续了一份新的契约,最初的契约是夜叉保护洛尔八年,而八年之后夜叉把洛尔的灵魂吃掉,然后占据他的身体。 这份契约履行了一半被伊兰达妮打断,就连夜叉本身的躯体也被切断,可以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残缺的那部分躯体就寄宿在洛尔的影子里,这部分躯体的力量十分有限,无法独自打开深渊之门,也无法通过仪式将洛尔转换为新的恶魔,甚至连维持自身存在都要依靠洛尔。 洛尔需要恶魔的力量来保护自己,而夜叉需要洛尔的身体来寄宿以维持自身。 在双方拥有合作基础的情况下,洛尔提出了新的契约。 洛尔自愿成为夜叉寄宿的载体,协助恶魔修复躯体,恢复力量与权柄。夜叉,则要在洛尔陷入危险的时候保护他。 在这期间,夜叉可以用尽一切恶魔的手段来获得洛尔的爱意,一旦洛尔爱上夜叉,就要愿赌服输,自愿堕入深渊陪伴在夜叉身边,直至世界的尽头。 而如果是夜叉爱上了洛尔,那么就要任由洛尔驱使,成为伊斯蓝家族真正的守护神。 “啰嗦。” 洛尔小脸一红,不由地为自己辩解。 “这都是为了迷惑伊兰达妮,她已经对我完全放心了。” “如果你能叫的稍微收敛一点,兴许我还会相信你的话。” 夜叉小姐无情的戳穿。 在重新签订契约之后,夜叉小姐可以通过契约直接与洛尔对话,哪怕是伊兰达妮近在咫尺也无法发现他们的交流。 但这事有好有弊,特别是在一些不太合时宜的场合,洛尔明明已经进入状态了,却突然间听到心底传来夜叉小姐的点评。 直接让他彻底出戏……尤其是在床上的时候。 “亲爱的怎么了?” 伊兰达妮发现洛尔的身子有些僵硬,好奇地问道。 “没,没事,”洛尔脸上表情略微一僵,在心底暗骂夜叉小姐, “我只是有点担心,明天……” 洛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让自己能够更为舒适的躺在伊兰达妮的怀里,伊兰达妮温柔地用手指轻轻按在洛尔娇艳的唇瓣上,打断了他的话。 “不用担心,只要你听我的,一切都会非常顺利的。” 似是看出洛尔仍有些担忧和紧张,伊兰达尼轻轻叹了口气宽慰道, “那个女人的生命已经如同风中残烛,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做,切断她与血棘的联系,她就再无翻身之力。” “并不是我不想亲自去了结那个女人,而是我与她都拥有血棘第一顺位的权限,我的靠近会惊醒那个女人,让她殊死一搏。” “虽然最终的结果必然是我获得胜利,但是会有很多很多无辜的生命死去,你明白了吗?” “我都听你的,伊兰达妮姐姐,你是不会害我的,对吧?”洛尔乖巧的说道。 “当然,我是不会害你的。”伊兰达妮神色不变,只是眼神隐晦地黯淡了一瞬。 而洛尔则在心底询问着夜叉小姐的看法。 “你觉得她在骗我吗?” “应该不是谎言,但是肯定隐瞒了关键的一部分。”夜叉小姐点评道。 “那株血棘非常厉害,哪怕是在深渊之中也有赫赫威名,大公的权利来自于对血棘的掌控,如果是这样儿戏的传承方式,这么多年来应该早就出现问题了。” “而事实是,棘罪的传承相当稳定,上代大公老迈之时就会突然出现新的大公接过权柄,这其中一定有某种特殊的机制在运作。” 第16章 今在昔在永在之物 自午夜的钟声响起,荆棘宫殿内一直蔓延生长的血色荆棘陷入了静止之中,一种血气的芳香在空气中弥漫,但是人嗅到这种香气会感觉甜腻无比,太过于浓郁反而令人作呕。 洛尔在这种让人恶心的甜腻的气味中辗转,一夜无眠直至天明。 原本温暖澄净的日光似乎在这一日也变得邪异,窗帘没有拉开,阳光透过窗帘,渲染出一层幽暗的血色。 洛尔脸上苍白,看上去有些虚弱,自从昨夜午时过后,就有一直心神不定,仿佛随时要大难临头了一般。 夜叉小姐的解释是,这是由于血棘开始无差别的散发出了自身的气息。 在血棘的领地里,这样的气息相当于死亡的宣告,生命趋利避害的求生本能在警告洛尔尽快逃离这里。 如果长期置身在这种环境下,凡人会不受控制的异化或者直接死去。 “准备好了吗?” 伊兰达妮看着自己亲手打扮的,盛装出现的洛尔,满意地点点头。 洛尔此时正穿着她特意挑选的白色礼袍站在镜子前,洁白的上衣将他的身线都紧密地勾勒了出来,衣服上淡淡的金色条纹贴合着他的身体,连接肩膀的领口将洛尔漂亮的锁骨清晰地显现了出来。 下半身是一件纯白的长裙,由于洛尔要比伊兰达妮矮一个头,所以裙子有些长了,洛尔得双手提着两边的裙摆才能让它不至于拖到地上。 洛尔自暴自弃地任由裙子垂在地上,看着镜中光彩照人的“少女”,伊兰达妮甚至还为他画上了淡妆以掩盖苍白的面色。 “嗯……”感觉着身后有人从背后环抱自己,脖颈间突然有了冰冷的触感,伊兰达妮站在他的身后,为他系上一个水晶的吊坠。 说是吊坠,但其实是个袖珍的水晶瓶,里面荡漾着暗黄色的液体,在水晶的折射下伊兰达妮俯身凑到洛尔耳边,轻声说道。 “亲爱的,这里面装着冥河的河水。” “这是一切植物的天敌,它会帮你靠近那个茧,只要将它倒在那个女人身上,血棘就会离开她的身体,切断她与血棘的联系,她就会直接死去。” “相信我,你可以的,等你成功回来我会为你举办最盛大的婚礼,你会是这个公国崇高尊贵的男主人。” …… 不久前,洛尔曾从荆棘宫的顶层高台俯瞰下方的荆棘海洋,只能瞧见一片翻涌的红色海洋,隐隐可见其中心处有着一颗巨大的圆茧。 但这幅画面远不及亲自置身其中来的震撼。 无数庞大的荆棘藤条狰狞的朝着天空生长,交织,形成一个血红色的森林。 如果是往常,就能看到无数荆棘如狂蛇乱舞,在其中肆虐地捕食着一切进入的活物,不断地扩展自己覆盖的领地。 而今日,原本肆虐的活化荆棘静止了下来,如同森然庄严的雕像般肃穆地盘旋缠绕着。 原本完全没有所谓的道路能通往森林的内部,那些坚固的荆棘阻拦了一切。 但是随着洛尔的靠近,静止的荆棘开始不断地向两侧褪去,仿佛畏惧天敌般的腾出一道可供前进的道路。 洛尔行走在这片血色的丛林里,狰狞尖锐的荆棘藤条最细小的也有他的大腿粗,随处可见的一根都能将他扎个对穿,不时能见到森然的白骨挂在上面,或许那是之前上供的祭品。 自己也会变成这些白骨中的一员吗? 洛尔心中陡然升起这个念头。 只要真正目睹这些超脱凡俗的可怕之物,就会真切领会自己存在的渺小与脆弱,相当多的凡人因此对于这些嗜血残暴之物产生了疯狂的崇拜。 只因在其身前,自身已无任何意义。 如若这片荆棘之海活过来,不论有多少凡人都会在瞬间被撕碎,而此刻,原本静止的海洋却在自发地畏惧自己胸前吊坠内几滴液体散发的气息。 “冥河到底是什么……这世界上真的有所谓死者的国度吗?” 洛尔忍不住在心里问夜叉小姐,却听见夜叉小姐的声音时断时续。 “冥河……死者终焉……存在,……死神。” 夜叉小姐仿佛十分虚弱,原本就沙哑的声音仿佛支离破碎的唱片机一样, “……血棘领地……压制……静默。” 洛尔心中不安愈发浓郁,血棘的领地在压制其他超凡的存在吗? 夜叉小姐好像变得很虚弱,她还靠得住吗? 洛尔没有再多想,从一开始就由不得自己选择,能拉拢到夜叉帮助自己已经很不容易。 越是深入荆棘森林,四周的血色就越发浓郁,那股令人作呕的甜腻血腥的味道也越发炽烈。 洛尔捂着口鼻艰难的行进,白色的长裙摆在身后拖在地上,不知何时被染上一层血色。 就仿佛泥土中也浸泡着血液一样。 不知道走了多久,洛尔终于看到了巨大的荆棘圆茧,那圆茧之前从上俯瞰便觉得十分显眼,如今走近才发现,它竟是被一道巨大的荆棘如同举着伞盖一样将它举在半空。 圆茧内被荆棘遮挡的密不透风,完全看不见其内藏着什么,四周地面无数荆棘朝着圆茧的方向生长,拱卫着至高的王座。 走到这里,那空气中的气味达到了顶峰,恍惚间洛尔看到一幅画面。 浓稠的血浆如同河流般奔涌,在一处洼地汇聚在一起,形成一个鲜血的湖泊。 一株狰狞的荆棘从其内生长而出,棘刺上挂满着森然白骨,分化出无数分枝,向着天空蔓延,生长,仿佛要遮天蔽日,最终在半空纠缠,编织成一个血色的王座。 这是今在昔在永在之物,凡人无法理解的崇高生命。 洛尔仰望着天空的圆茧。 此时,过去的画面与现在画面仿佛在这一刻重叠,茧内传出一声悠久的叹息。 编织着茧的荆棘开始向外舒展,露出其内高高在上的身影。 第 17 章 美好与真实 随着荆棘向外舒展,如同血色的花苞盛放,茧中的事物出现在藤条棘刺的缝隙中。 大地震动,那拔地而起的荆棘支柱开始慢慢下沉,荆棘的王座渐渐降临地面。 四面八方的荆棘开始无声的下垂,朝拜着至上的存在,茧中的人影头颅低垂,仿佛安睡,手中握着一柄修长的荆棘手杖,杖头是一朵邪异的血色花朵,有点像伊兰达妮胸前的荆棘徽章。 “这便是统治万民的大公吗?” 洛尔喃喃道,那座上的身影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是一具干尸,完全干枯的皮肤看不到一点血色,几乎是骷髅般的头骨倒靠在背后的荆棘上,甚至从那骷髅头的口中都有荆棘生长而出。 如若不是那些从干尸骨头中肆意生长,透体而出的荆棘将它固定在荆棘的座椅上。 洛尔不怀疑下一刻整个干尸就会瘫倒在地,碎成一地飞灰。 “都已经这样了,还活着吗?” 洛尔看着那具干尸,这是个拥有超凡力量的世界,既然伊兰达妮说大公还活着,自己最好还是小心行事。 洛尔摘下吊坠,将水晶瓶子攥在手心,亦步亦趋地朝那具干尸走去。 直到来到干尸面前,四周的一切还有荆棘都静默依旧。 难道伊兰达妮没有骗自己? 走到这里,只需要将瓶盖拧开,将冥河之水倒在干尸身上,似乎就完成任务了。 但如果真是如此容易,为什么伊兰达妮要让自己来做?洛尔自认还是有几分讨她喜欢,为什么这样的事不让随便一位下人来做? “夜叉小姐,你觉得我该按伊兰达妮说的做吗……” 洛尔试图在心底求助于夜叉,但是心底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回应。 洛尔突然心中一颤,抬起头看向前方,却和一双完全漆黑的眼瞳对视在了一起。 “抓……到你了” 干尸的声带已经完全风化,但是却依然发出了如同钢铁摩擦般的声音,令人战栗的笑声在空气中回荡。 骷髅头口中生长而出的荆棘在一瞬间活了过来,如蟒蛇般蔓延而出,四面八方的荆棘将洛尔与干尸重重包围,交织成一个新的茧。 洛尔的身影就那么僵在原地,他只要将手中的瓶盖拧开向对方泼过去,就能终结大公的生命,但是此刻他的意识却在泛起的深渊漩涡中下沉,不断地下沉,坠落。 在黑暗笼罩的最后,洛尔听到了某种奇异的声响,如同嫩芽顶破土壤,春雨浸没大地。 …… “醒醒。” 恍惚间洛尔听到了这样的声音,慢慢从沉睡中醒来,睁开疲惫惺忪的睡眼,漂亮的小脸则还带着惊魂未定的恐慌,视线内的一切都被晕染成光斑。 洛尔呆呆地望着前方,视线开始聚焦,但目光仍然茫然。 “你在发什么呆?没睡醒吗?” 后脑勺被人轻轻扇了一下,又像是抚摸,洛尔怔怔回过头,后桌少女的模样映入眼帘,带着温柔的笑容。 洛尔显得有些木讷,仿佛还搞不清状况,停顿了很久,脸上的表情才柔和起来。他不太肯定地说, “我好像做了个梦。” “嗯?说来听听。” 女孩来了兴致。 “我也不太好说,那个梦里有点奇怪……男生和女生好像反过来了。” “什么反过来了?”女孩听到这,好奇地问道。 “啊……”洛尔用力地摇摇自己的脑袋,仿佛想让自己清醒一点,他看着少女的脸。 那张脸仿佛很熟悉,像是自己记忆深处的故人,是前世吗,又或者今生。 但自己却叫不出她的名字。 环绕了一下四周,自己是在午休时分的教室里,窗外白鸽飞翔,慵懒的午后阳光明媚,树荫摇曳,一切祥和,温暖又美好。 “洛尔。” 依稀间有人在呼喊自己的名字,又像是自己听错了。 少女见洛尔有些走神,有些生气的抬手弹了一下他的额头,被这样戏弄,洛尔稍稍暴躁的抬手反抗,跟女孩玩闹起来,连刚才的呼唤也抛之脑后。 两人似乎很亲密,像是情侣一般亲密,在这只有两人的教室里,感情很快升温。 女孩双眼微眯,如同阳光下慵懒的小猫,那娇憨的模样让洛尔心动,她是那般可爱迷人,连透过树荫的阳光落在她脸上的光点都绽放着绚烂的光彩。 洛尔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要亲一亲她。 于是洛尔俯身,女孩也配合地闭上眼,献上脸颊。 可是…… 洛尔停了下来,他回过头,看向身后空无一人的教室,那些桌椅下的阴影里似乎都有人在呼唤自己。 “怎么了?” 等不到洛尔的亲吻,女孩似乎有点生气,但她依然对着洛尔微笑。 “我……我好像忘了些什么。”洛尔喃喃自语,“一些……很重要的事情。” “还有什么比此刻你我更重要吗?”女孩若有所指,此时此刻,彼此相恋的两人,如此恬静而美好。 女孩轻轻抱住洛尔,在他耳边呢喃, “人是记不住梦的。” “尤其是噩梦。” 洛尔嗅到从少女身上传来让人心旷神怡的香气,思绪开始放开。 是啊,或许不需要思考太多,只要享受这一刻就好了。 但是紧接着,他嗅到了,那女孩身上淡淡的血腥味。 洛尔打了个寒颤,突然间眼前闪过纷乱的画面,肆虐的荆棘,如血般的丛林,狰狞的干尸。 一瞬间画面又恢复正常,身后的女孩可爱温顺,正轻轻怀抱着自己。 “洛尔。” 再次听到了,那仿佛来自心底的呼喊。洛尔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下的影子。 影子之中有画面在上映,那是一幅地狱般的图卷,有无尽的鲜血和炽烈的牺牲,有无穷的苦难和挣扎的无奈,自己如海中扁舟,沉浮不由己。 影子中丑陋肮脏的恶魔伸着漆黑的手掌,呼喊着自己的名字。 那是另一个世界,比这个世界残酷癫狂十倍百倍,自己无依无靠,拼尽全力只是为了活下去。 那是真的吗?哪一边是真的? “只要你陪我留在这里,这里的一切就会是真的。” 仿佛知道洛尔心里所想,背后的少女温柔地开口,声音甜美,轻挠着爱人的心房。 这里是那么美好,就像这午后的阳光,我还拥有恋人,有着学业,有着未来和生活。 而另一边,我一无所有,唯一向我伸手的,只有深渊之中的恶魔。 洛尔看向窗外,午后的阳光不知何时消逝,世界陷入无尽的黑暗之中,只剩下身后的女孩身上散发着柔和温暖的光。 第18章 怪物的厮杀 一边是美好的前世,有着温柔的情人与闲暇舒适的生活。 而另一边遍布荆棘,地狱之中只有恶魔在与自己作伴。 是要放弃了吗? 洛尔怔怔地看着窗外无边无际的黑暗,身后的女孩身上柔和而温暖的气息仿佛在催促着他做出抉择。 哪怕继续挣扎下去,也不会有好结局的吧。 为了活下去,不断的支付代价,与恶魔签订了一个又一个的契约。 逃过了这一次,还会有下一次,直到连灵魂也变卖了,身体也投入深渊,变成腐烂的黑泥。 丑陋而污秽的存活着,真的有意义吗? 还不如就此沉浸在幻梦之中,至少在这一刻,这是美好的…… “不,绝不!” 洛尔睁开双眼,精致的双眸中带着疲惫却坚定的光芒。 “我要活下去,我要不择手段的活下去,哪怕失去自由,哪怕低贱有如尘土。” “……哪怕是与恶魔为伍,我也要活下去。” 洛尔挣脱了少女的怀抱,一头闯进了教室门外无尽的黑暗中。 眼前的世界如镜片般破碎。 夜叉小姐沙哑的声音变得清晰可见,洛尔睁开眼,瞳孔微缩。 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走进了干尸的怀中,踮着脚,仿佛要将自己献给大公,而大公口中狰狞锐利的荆棘距离自己的喉咙只有一寸之遥。 只差一步,自己就会死在这里。 “难以置信,你竟然清醒了过来……” 夜叉小姐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虚弱,洛尔退后几步,离开了干尸公爵的身前。 惊魂未定之余洛尔却突然笑出了声,他已经理解了全部。 “所以这就是伊兰达妮的计划吗,如果大公已经彻底失去反抗力量,我就能顺利用冥河之水杀死大公,自然万事大吉。” “但如果大公依然活着,我就是来让大公再次陷入沉睡的血牲。” “若是这样你要怎么做呢?”夜叉小姐沉默了片刻,在心底发问。 “哪有什么好事都让她占尽了的道理。” 洛尔看着自己白皙纤细的手臂, “夜叉小姐,你能变得锋利吗?” “你要做什么?” 粘稠的黑泥自洛尔的影子中升腾,逐渐交织成一道细长的触须,洛尔垂下手,手心将触须握住。 “割开我的掌心吧。” 触须在手心变换姿态,变得坚硬而锋利,就如同漆黑的利刃。 洛尔将其用力攥紧,直至刀刃切断筋肉,卡入骨头中。 “不是想要拿我当血牲吗?” 洛尔忍受着剧痛,精致的小脸上绽放出美艳的笑容,甚至能听到夜叉小姐在他心底沉重的吸气声。 “我的血就在这里,要拿就自己来啊!” 淋漓的鲜血自伤口处流淌而下,带着异样的芳香,洛尔将手向干尸大公身上甩去,然后转身拔腿就跑。 血液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有几滴落在了大公骷髅头上,那原本重新沉寂的眼洞中又燃起黑色的眸光。 “圣杯……” “不要走……” 大公干枯的身体得到了血液的浸润,周身的荆棘重新生长,从她口中蔓延而出的荆棘如同蟒蛇出洞一般射向正在奔跑的洛尔。 洛尔感受到身后迅猛的破风声,头也不回的大喊, “帮我!” 紧接着下一秒,他脚下的影子扩张开来,化作一个漆黑的洞穴,洛尔只觉一脚踩空,整个人跌入阴影中。 洛尔只觉世界变得灰暗,充斥着仿佛被人塞入狭小空间内的窒息感,四周的光景在飞速变换,依稀能识别出周遭仍是荆棘森林中的景象。 在洛尔快要窒息的关头,忽地压力一减,整个人从阴影中摔了出来,再一回头,已经离干尸大概有数百米远。 致命的荆棘扑了个空,重新缩回大公身边。似乎是意识到猎物就要逃脱,第一次,大公的身体走下荆棘御座。 身体内生长的荆棘支撑着它,朝着洛尔逃跑的方向追去。 大地开始发出沉闷的低响,整座荆棘森林一点一点醒来。 “怎么回事?” 伊兰达妮皱着眉头,感受着荆棘森林中的异动。 “那个女人又复苏了?看来是失败了,可为什么连血棘都提前醒了过来……” 可不多时,她便看到洛尔虚弱的从荆棘森林边缘踉跄走出的身影。 还没死?怎么可能! 伊兰达妮速度远超洛尔想象,只是一眨眼就出现在自己身前,洛尔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她抬手掐住脖子。 “你做了什么,血棘为什么会突然复苏?” 伊兰达妮面若寒霜,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感情。 “咳,咳……我没做什么,”洛尔感到自己快要窒息了,正想在心底向夜叉小姐求助,伊兰达妮的目光却被别的东西吸引。 “这怎么可能……”伊兰达妮不可置信的看着那道伫立在森林边缘的身影。 大公此刻的形象已经不能算是人了。 原本骷髅头上的孔洞此时已经长满荆棘,数十道自身体内长出的荆棘如同蜘蛛的节肢一般扎在地面上,就这样支撑着身体行走。 在察觉到伊兰达妮之后,大公发出如同野兽般的嘶吼, “……吾的……女儿,”无数荆棘破土而出向伊兰达妮激射而去。 “……成为吾……新生的养料!” “想都别想!”伊兰达妮随手将洛尔甩在一旁,自身前的土地同样破土而出数道血色的荆棘守卫着她。 “等会我再收拾你。” “咳,咳咳。”洛尔捂着喉咙吃力的躺在一旁,深吸了几口气望向那边。 此时,无数血色的荆棘交织在一起,剧烈碰撞着,撕扯着,一边是一头狼蛛般的干尸怪物,而另一边则是站在一根拔地而起的荆棘上的人形怪物。 双方都与人类这个概念毫不沾边,挥洒着同样的权能,两头怪物彼此厮杀,整座荆棘森林开始流淌,无数血色荆棘被在她们的命令下互相攻击。 棘罪大公的传承,今日将会分出胜负。 第19章 逃离荆棘领 大地开裂,血色的荆棘从裂缝中钻出,无差别的攻击领地内的一切活物。 领地的中央,两头怪物在互相厮杀,血色交织中传出野蛮的嘶吼。 洛尔此时已经逃入了荆棘宫中,正设找到其他出口离开这处鬼地方。 背后那两头怪物此时为了血棘的权柄疯狂厮杀,谁都没有在意他这只小猫咪。 只要一方分出胜负,在血棘的领地内洛尔将无处可逃。 洛尔不知道谁会获胜,他只希望她们能僵持更久一点,能给他足够的时间离开荆棘宫。 偏偏脚下的大地震颤,他一个不慎没站稳又再次跌倒在地,一根荆棘原本在石壁上攀爬的荆棘自身后朝他袭来。 千钧一发之际,脚下的阴影翻腾,夜叉小姐再度将他拉入阴影中。 这一次不到数秒,洛尔便再次从阴影中被丢了出来,在地上滚了一圈,勉强爬起身继续跑。 “血棘正在全面苏醒,要尽快离开这里……” 夜叉小姐状态很差,在血棘领地内她的力量非常有限,方才的几次出手已经消耗了她不少力量。 洛尔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四周暂时没有看到荆棘的影子,终于支撑不住,扶着墙壁大口喘着气。 洛尔的身体本就虚弱,又经历失血,还强撑着跑了这么久,已经是精疲力尽。 洛尔看下手中,原本精致白皙的手掌此时鲜血淋漓,伤口还没有结疤,手中握住一个小小的水晶瓶。 “这个呢,有没有用?” 传说中的冥河之水。 “有点用但不多,血棘苏醒后就不再会无意识地躲避它的气息,除非你喝了它……” “我可以喝了它?” 洛尔愕然,看向水晶瓶内暗黄色的液体。 “我还从未听闻有凡人喝下冥河之水,传说中半神半人的赫尔嫚曾经喝下冥河之水,越过生死的界线闯入冥界,找回爱人的灵魂。” “照这种传说,冥河之水至少有让人假死的效果,而且这效果很强,能骗过看门人的目光,但考虑到赫尔嫚是半神半人……”夜叉小姐思考了一会, 洛尔听罢,摇摇头, “假死,那等那两个女人决出胜负不还是要死?” 假死的话,你的身体就可以长时间滞留在阴影位面,我就可以带你离开这里。” 夜叉小姐说出了一个可行之法,但是随后苦笑道, “现在的问题是,传说中的赫尔嫚是天神索拉和农夫的女儿,真正的半神半人,她能够承受冥河之水,不代表你能,更大的可能是你会直接一睡不醒。” 洛尔摇摇头,像是想到什么,反而微微一笑, “这样听起来好像也不错,正好我先前还做了个不错的梦……夜叉小姐,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我只是担心我白忙活了一场。”夜叉小姐冷冷地回答。 “我会活下来的。”洛尔似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宽慰恶魔。 “现在也不是犹豫的时候了,不是吗?”洛尔拧开瓶盖,将瓶子倾斜高举到鼻前。 “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轻轻吐出舌头,倾倒。 一滴暗黄色的液体滴落在稚嫩的粉舌上,洛尔咂咂嘴,一股腐朽木头的味道弥漫口腔。 洛尔看了看瓶中似乎还有两滴,想着会不会用量太少,没什么效果,但是下一秒,如轻纱般静谧的安眠笼罩了他。 洛尔右手脱力般下垂,手中的瓶子掉落,幸好夜叉小姐用阴影触须将之接住,避免了宝贵冥河之水的浪费。 洛尔的身体靠着墙壁滑倒,已经失去了气息。随着身下阴影的流淌,身体开始不断下沉,直到完全被阴影吞没。 血色的荆棘拔地而起,将荆棘宫殿的穹顶都给捅穿,与此同时,一抹深沉的影子借着阴影快速穿梭,迅速离开了荆棘宫。 第20章 修道院 洛尔感觉自己置身在一条黑色的河流中,随着河水漂流。 耳边不断传来细碎的声响,像是某种窃窃私语,河水流淌过自己的身体,带来阴冷的触感。 奇怪的是,明明身体浸没在水中,但却没有窒息的感觉,这就是鱼儿在水中遨游的感觉吗? 有什么都是抓住了自己的脚踝,将自己朝着下面拉去,想要睁开双眼,但眼皮无比沉重,眼前永远是一片灰蒙蒙的黑暗。 恍惚间洛尔听到一声哐当,像沉重的铁器落在地面,自己在河中漂游,为何有铁器的声音。 洛尔朦胧中好似隐隐看到这样一幅画面: 一只巨大的骷髅手掌提着一架铁制的天平,而自己正躺在其中一端。 另一端,一根轻飘飘的羽毛落在上面。 天秤的平衡被打破,洛尔感觉身体变得很轻很轻,就好似人在不断上浮,上浮,意识终于重新回到身体里。 洛尔只觉头痛欲裂,仿佛前世大学时候经历过的宿醉,身体僵硬无比,很久没有动弹一般,勉强的伸展了一下能听到关节在喀什作响。 洛尔痛苦地睁开眼,环顾四周,又一次,在陌生的床上醒来…… 这儿是在哪?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朴素到甚至有些单调的小房间,洁白的墙壁和天花板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装饰。 唯一的光线来自床头柜上摆放的煤油灯散发的淡淡的光亮,洛尔此时就躺在窗户边上的木床上,身上简单盖着一张毛毯,还能在其上嗅到淡淡的鸢尾花的清香。 洛尔稍稍检查了自己的身体,右手的伤口已经止血,但还留着狰狞的疤痕,轻轻触碰仍然会感到刺痛。 身上的白色礼服和裙子让他回想起了昏迷之前发生的事情: 自己用血唤醒了大公,让她和伊兰达妮打了起来,自己是在夜叉小姐的帮助下顺利逃脱了吗? “夜叉小姐,夜叉小姐,你还在吗?” 洛尔试着在心里呼唤夜叉小姐,但是心中一片死寂,没有响起任何声音。 洛尔心里一揪,在尝试了几次均没有回应后放弃了。 “夜叉小姐应该还在……”洛尔掀开毛毯,翻身下床,仔细看了下自己身下的影子。 影子单薄,但是仔细辨识能看到阴影之上漂浮着一层淡淡的黑雾。 “是陷入沉睡了吗?” 洛尔猜测道,床边放着一双做工精细的木鞋,洛尔穿上鞋子,扶着床沿让自己站起来。 “衣服没有被更换,自己应该没有昏迷太久,自己离开荆棘领了吗?” 洛尔看向床头柜上摆放的铜镜,镜子里映照出他精致俊美的脸庞。 似是大病初愈般的虚弱感没有减弱他的美丽分毫,反而更增添了一种柔弱的娇贵。 身上的衣服仍然是伊兰达妮亲手为他穿上的礼服和裙子,看来自己的昏迷这段时间并没有其他人触碰自己。 但自己这是在哪里?洛尔有些迟疑,而这时,伴随着“嘎吱——”的开门声,后方,一个身影推开门,走进了他的房间。 洛尔赶忙回过头,警惕的看向来人。 来人穿着传统款式的黑色修女服,过于修长衣袍将她的全身笼罩的严严实实,连双脚也没有露出。 脸上则带着薄薄的面纱,依稀可见那面纱之后美丽的容貌,最吸引人的是那海蓝宝石般的双眸,纵使薄纱也遮挡不住其中流露的风情。 修女吗? 洛尔略微松一口气,至少不是最坏的情况。 最坏的情况这时候进来的要么是伊兰达妮,要么是她的母亲。 修女见洛尔站在床边,似是稍稍惊讶于他身体恢复的不错,柔声道。 “女神庇护,小妹妹你可算醒了。” 洛尔此时依然穿着女装,再加上他柔美的容貌,对方将他当成女生也并不奇怪。 洛尔也没有为自己辩解,这世界对男人实在不太友好,先搞清楚状况再说。 “阁下,是您救了我吗?” “是薇娅副院长发现了你,小妹妹,听她说你当时躺在河边,被河水冲到岸上,” 修女柔声解释给洛尔听,“一开始她还以为你已经回归女神的怀抱,后来发现你还有气息便将你带回修道院。” “修道院……”洛尔想不出荆棘领有什么有出名的修道院,于是问道, “这是哪一家修道院?” “这里是圣丽安娜修道院,”修女虔诚的做了个祷告的手势。 “圣丽安娜?这里不是在荆棘领?”洛尔一怔,圣丽安娜,是唯一女神教会十二位圣者的其中之一。 女神教会宣扬唯一的至高女神,她们深信唯一女神创造了世界,她是万物之母,生命之主,世间一切生灵都是她的孩子,最终都会回到她的怀抱。 而作为女神的孩子,越是与女神相似,便会越强大,女人之所以力量上要比男人强大,便是因为女人比男人在生理上更接近女神。 哪怕洛尔并不信教,也了解过这个教会的一些教义,因为这是棘罪公国唯一认可的正教,可以说是蔷薇大陆当之无愧的第一教。 它的传教范围覆盖大半个蔷薇大陆。 除了吸血鬼的永夜帝国和传说中悬浮在空中的龙岛之外,蔷薇大陆的任何地方都有可能看到女神教会的传教士。 但据洛尔所知,棘罪大公所在的荆棘领并没有女神教会的修道会。 “这里并不是荆棘领,我们是在圣城休伯莉娅的郊外。” 修女相当耐心,隐藏在面纱后的海蓝色双眸凝视着洛尔美丽的脸庞,在不经意间发出一声赞叹。 “小妹妹,你有一副女神赐福过的皮囊啊。” “过,过奖了,”洛尔稍稍有些羞涩地回答, “十分感谢你们救了我,不知道能让我去见一见薇娅副院长吗?我想当面表达我的感谢。” “副院长现在应该在带着修女们修习经卷,”修女微微一笑,但随后瞥见洛尔右手掌心的血痕,微微走近抬手抓起洛尔的右手。 洛尔不明所以地任由修女握住自己的右手,只见她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自己手掌的伤疤。 一种淡淡的刺痛感从手心传来,但紧接着,变成温热的暖流,洛尔瞪大了眼,只见原本狰狞的伤疤渐渐愈合,淡化,直至最终消失不见。 手掌又变得白皙稚嫩,光洁无瑕。 修女温柔地抚摸着洛尔的小手。 “这神赐的身躯可要好好爱惜。” “太,太神奇了!”洛尔喃喃自语。 教练我想学这个!洛尔还处在震惊中,盯着自己的手掌,没有看见对方面纱之下那双蓝宝石双眸中炽热的贪欲, “毕竟最终,都是要回到女神的怀抱……” 第21章 生命之神,万物之母 “芙蕾姐姐,我也能学会吗?” 圣丽安娜修道院的走廊里传出洛尔惊喜的声音,此时洛尔正跟在修女身后走着,彼此之间已经熟络起来。 就在刚刚,修女用神奇的手法医治好了他手上的伤疤,洛尔意识到这可能是自己接触超凡世界的契机,于是开始与修女攀谈。 修女名叫芙蕾,自幼在这所修道院里生活,按照她的描述,这种力量是女神赐予每位虔诚信徒的恩典。 “当然可以,女神平等仁慈地爱着每一个人,只要虔诚地信奉女神,女神便会为你降下恩典。” 修女芙蕾声音温柔,就像邻家大姐姐一般,对洛尔的疑问耐心的解答。 “只是看你穿的衣服,妹妹你应当出身高贵,修道院的生活清苦,不知道你能不能适应。” “我可以的!芙蕾姐姐,我现在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洛尔适时的流露出一抹悲伤的神情。 虽然不知道伊兰达妮和大公最后谁赢了,但洛尔也没有想法再回伊斯兰领,最好能在这修道会躲一段时间。 等到夜叉小姐醒过来再做打算,如果能学到超凡力量就更好了。 结合洛尔此前独自昏迷在河岸边,修女脸上闪过一抹了然,蓝宝石般的双眸流露出自然而然的怜悯。 “那我带你去见一见薇娅副院长,薇娅副院长人很好,她救了你,一定也会接纳你成为我们的姐妹的。” “那太好了!” 洛尔内心欣喜,原本因为伤病而苍白的小脸上洋溢着激动的神情。 跟随着芙蕾修女一路走出去,洛尔才发现修女们的房间都修建在地下,爬着木梯钻出地底,正对着到修道院的后门,身后则是圣丽安娜修道院的辅楼。 相较于主楼,辅楼并不高,主要用于修女们日常厨炊和集中饮食的地方。 芙蕾修女带着洛尔登上辅楼,在登楼的悬梯可以望见对面两座相对而立的螺旋石塔。 那则是修道院的主楼,两座石塔中间有一座教堂,是平日修女们修习,朝拜女神的地方。 芙蕾修女是相当传统,恪守教条的修女,身穿着厚实修长的修女服将身材遮挡的严严实实,走路的时候也绝不会露出双脚。 一面为洛尔带路,一面为洛尔介绍修道院。 “洛尔,你一定饿了吧。”芙蕾修女牵着洛尔的小手,温柔地说。 “副院长她们的早课还要过阵子才结束,我先给你找点吃的,你稍稍等我一下。” 洛尔被她带到一间略微有些昏暗的石室内,石室内是摆放着长长的石桌,正对着石桌的墙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油画。 洛尔乖巧的坐在石桌旁,但是忍不住四处打量着这间石室,芙蕾修女说此地是修女们用餐的地方。 在昏暗的光线下,洛尔只能看出画上描绘的是一位抱着婴儿喂乳的女人。 油画十分巨大,要占据这间空旷石室墙壁的大半空间,而且挂的很高,石桌旁坐着的人仿佛都在这幅巨大油画的注视下进食,带来一种宗教意义上的肃穆感。 不多时,芙蕾修女双手捧着一盘食物回到石室内,食物并不精致,但是分量足够,有切片烤熟的土豆和面包,甚至还有一颗鸡蛋。 “吃吧,”芙蕾修女将食物放在洛尔身前,自己则坐在洛尔边上的位置。 原本站着和走路时,芙蕾修女的身材都被修女服裹的严严实实看不出所以然,但当她这一坐下,胸前顶起的弧度就相当让人咋舌了。 洛尔目光短暂的飘到修女的胸前,又赶忙收回,下意识咽了一下口水,连忙将注意力集中在食物上。 “谢,谢谢芙蕾姐姐!肚子好饿好饿,我可以吃了吗?” 芙蕾修女眼中溢着母性的光辉,注视着洛尔如同雌兽看着自己的小兽般慈爱。 “吃之前要先感谢女神。” 说着双手合抱,低垂着头。 洛尔学着芙蕾修女的样子装模作样的祈祷了一会,那墙壁上的油画正对着两人。 “吃吧,乖孩子,女神会很喜欢你的。”结束了短暂的祷告,修女睁开眼,发现洛尔学着她的模样祷告: 美丽无瑕的脸庞上双眸紧闭,修长的睫毛时不时颤动。 这幅画面美的让她失神了片刻,许久才失笑地说道。 洛尔这才睁开眼,拿起面包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其实他并没有感觉到太过饥饿。 自从喝下冥河之水后,他的身体好像发生了某种变化,应该是假死之后,身体还没缓过来,有一部分机能似乎被停滞了一般。 虽然现在他恢复了呼吸,活蹦乱跳的,但是一些亡灵仍然会将他视作同类而非生者。 “芙蕾姐姐,那是谁?” 虽然没什么饥饿感,但洛尔还是吃下了一些食物,同时小心地询问着。 修女顺着洛尔的视线,看向了墙壁上巨大的油画,微笑地讲解道。 “那就是伟大的女神,生命之主,万物的母亲,我们都是她的孩子,最终都将回到她的怀抱。” “她怀中的婴儿便是圣女丽安娜,十二圣徒之一” “女神……”洛尔怔怔地看着油画上的女人,虽然光线的原因没能看的很清晰,但是洛尔还是能看出那画中的女人容貌并非绝色。 至少远没有曾经“美神维纳斯”给他带来的那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说实话洛尔现在对蔷薇大陆的这些所谓的神有点PTSD,上一个自称美神的,现在一部分残躯还在他的影子里…… 但是这位女神,竟然在油画上绘制出了几近凡人的容貌,画出神明的画像,还是这种喂乳的画像,这真的不算是大不敬吗? 洛尔对宗教相关的概念并不了解,只是不得不说,这样的画像看着就没有那美神像一般的邪异,反而多了几分亲切。 正当洛尔想要询问女神的名讳时,身后响起了皮靴踩在石头上的清脆声响。 芙蕾修女起身问候, “副院长。” 洛尔赶忙回过头,正看到一位面色冷峻的女子,穿着黑色的教士服,但与芙蕾修女将浑身包裹起来的服装不同,这位女子的教士服仅堪堪遮住大腿上半部。 露出其下穿着黑色丝袜和长筒靴的修长双腿,脸上没有带面纱,柔顺的长发盘起,用丝巾束在脑后。 岁数上看着要比芙蕾修女大不少,但是脸庞上光滑洁白,没有丝毫皱纹,带着一副金边眼镜,透露着成熟女人风情的同时又带着长者的威严。 “副院长,这个孩子叫做洛尔,我带他来吃点东西,她也想要留在修道院侍奉女神。” 这女人只是走近,那股严肃冷峻的气质便让洛尔有些胆战,芙蕾修女向她解释道。 副院长听罢,将严厉的目光移到洛尔精致苍白的小脸上,洛尔感觉好像回到了前世,因为做了坏事而被班主任叫去,当时班主任的目光就大概是如此让人害怕。 “你想留在这里?”副院长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知性的温和,只是那审视的目光让洛尔有些心虚。 “是,是的。” “……我允了,芙蕾你来负责带她日常的起居休沐。” 副院长稍稍沉默一会就同意下来,但随即用冷冽的话语对着洛尔说道。 “这里没有那么多规矩,作为侍奉女神的修女,我并不要求你一定要清心寡欲,但是只有一点你要记得。” “这间修道院里,不能出现男人。” “你明白了吗?” 哦豁,完蛋! 洛尔咽了口口水,很想问一下如果出现男人会怎么样,但感受到女人那目光逐渐变得锐利起来,只能按耐下这个不太好出口的疑问,赶忙点头。 “我,我明白了!” 副院长点点头,转身离开,又听见洛尔的声音, “等,等等,十分感谢您救了我!” 回过头,见到洛尔红着脸向自己躬身道谢,冷峻的脸上绽放出一抹短暂笑容,但只是一闪而过,没有再回话,径直离开了这里。 第22章 修女的生活 用完早餐,洛尔便跟着芙蕾回到修女们在地下室的房间更换衣服。 修女服装有好几种款式。 洛尔原本想选择同芙蕾修女一样的款式,也就是黑色的包裹全身的修女服。 但是他的身材实在娇小,哪怕是现在修道院里最小码的衣服给他穿上,都会像一个黑色的土豆一样。 无奈他只能选择一件黑色的衬裙,普通的修女穿着大概只能盖到大腿,但给他穿就刚刚好合身,能遮到小腿。 配套的衣服还有黑色的围巾披肩领,布制抹胸束腰,薄薄的面纱以及一双木靴,这对于已经初步适应女装的洛尔来说不成问题。 换装的时候洛尔很小心,芙蕾修女也只是将衣服交给洛尔便在门外等候,看得出来她比较有边界感。 顺带一提,之前洛尔睡的房间是薇娅副院长的房间,所以房间比较宽敞。 正常普通修女们的房间只有六七平方,屋内除了床,床头柜和一个衣柜之外别无他物。 “很漂亮,洛尔。” 感觉已经听到很多次芙蕾修女的赞扬了,换完修女服的洛尔仍是微微红了脸。 “你是如此美丽动人,女神一定会赐福给你的。” 芙蕾修女为洛尔将衣服提点整齐,同时亲手帮洛尔把面纱戴上。 “芙蕾姐姐,刚才副院长专门强调的,为什么我们修道院不能有男人出现。” 洛尔趁着这时周围无人,问出了自己的困惑。 听到这个问题,芙蕾修女面纱后的面色似乎变得不太好,但看着洛尔好奇的目光,想了想还是回答道。 “洛尔,我们是侍奉女神的修女,男人只是来引诱我们沉迷欲望堕入深渊的东西。” “作为圣丽安娜修道院的修女,我们只要有姐妹在身边陪伴就足够了。” 啊这,难道这修道院里都是橘势大好吗? 洛尔不知道该对此发表什么意见,只能点点头一副受教了的模样。 换好衣服也完成了房间的分配,洛尔就算是在圣丽安娜修道院正式安定下来。 之后便是由芙蕾带着洛尔与其他修女们认识,并一同前往主楼边上的双子塔右塔抄写教义。 修女的生活并没有超出洛尔的意料,很是枯燥,除了周四和周日以外,大多数时间都在打扫卫生和抄写诵读女神教的教义。 早上起床便要一起到教堂里进行晨祷,之后才能吃饭,吃完饭后洛尔便跟着芙蕾修女打扫卫生,偶尔要去在薇娅副院长的监督下修习教义。 中午用完饭,修女们大多就没什么事做了,圣丽安娜教会一天只吃两餐。 未经允许的外出是禁止的,所以一般在太阳下山,修女们就会洗漱好回到自己的房间不再外出。 所幸修女们都是排队各地洗浴,洛尔不用太过担心性别暴露。 周四和周日是特殊的,有一部分修女会在周四去后山的菜地采摘蔬果。 至于周日,这一天早餐用完,所有修女和副院长会一同到教堂里祈祷,大家会从早上祈祷到夜里,直至夜半的钟声响起再回到各自的房间。 因为是新来的,所以洛尔分配的多是打扫卫生的工作,这倒也是没什么,修道院虽然挺大,但是需要打扫的地方不多,有很多地方都是洛尔不能进入的。 比如教堂两侧的双子塔。 右侧的塔只有在薇娅副院长带大家修习教义的时候允许上去,其内存放着女神教会的书籍。 左侧的塔洛尔还从未上去过,听芙蕾修女说院长的房间就在上面,虽然洛尔从未见过院长。 圣丽安娜坐落在圣城休伯莉娅的郊外,圣城里面有着女神教会在大陆上的核心据点。 院长和副院长其实都只是兼职,她们在教会内的职阶是荣光的主教和副主教,院长长年居住在圣城,很少会来修道院。 “啪!” 洛尔百无聊赖的用手中的扫帚拍死一只附在树干上的飞蛾,来到修道院也有一礼拜了,洛尔心心念念的超凡力量还是没学会。 按照芙蕾修女说的,只要虔诚的信奉女神,认真修习女神的教义,长久下来女神便会赐福给自己,让自己拥有可以治愈自己和他人的神奇力量。 但是这一个礼拜过去,自己接触教义的时间不超过一天,只有副院长才能决定什么时候带领修女们修习教义。 洛尔也不敢表现的太过急切,生怕让其他修女看出自己只是为了超凡力量而来。 “倒是最近,好像修道院里的飞蛾越来越多,是天气开始变热了吗?” 洛尔将飞蛾拍死扫掉,挽起袖子擦拭了一下光洁额头上的汗水,不得不说最近的生活规律且健康,感觉自己这病怏怏的身体都得到了一点点改善。 “嗯?那边怎么突然这么吵闹……” 洛尔提着扫帚朝那边望去,却见一队肃穆的修女搬着什么东西往双子塔左侧那座塔前去。 洛尔还想要走近看一眼,却被不知何时来到身边的芙蕾修女拦下。 芙蕾修女此时没有戴着面纱,似乎是刚刚从外面回来,站在洛尔身旁同样望着左塔的方向,摇着头示意洛尔不要过去凑热闹。 “芙蕾姐姐,那边怎么了?” 洛尔意识到好像情况不太对劲,问道。 “今天去后山采摘蔬果的姐妹有人出事了……” 修女此时的面色很差,脸上充满凝重,话说一半,便听见教堂的钟声响起。 两人面色均是一变,教堂的钟声只有在周日敲响,用来召集修女们前去向女神祈祷的信号。 此时敲响,显然是出现了需要紧急召集大家集合的事情。 两人赶到教堂内,此时大多数修女已经在这里集合,圣丽安娜修道院内只有二十多位修女,算上两位院长和一位修女长也不到三十人。 不一会儿除了两位院长之外其他人已经全数到齐。 “我们之中潜伏着恶魔的信徒……” 洛尔与芙蕾站在修女们之中,听到修女长梅丽莎用阴冷的语调缓缓开口。 一时间众人哗然。 第23章 忏悔室 “我们之中潜伏着恶魔的信徒……” 修女长梅丽莎第一句话就把洛尔吓傻在原地,如果说其他人哗然是因为震惊的话,那么洛尔主要是因为心虚。 恶魔信徒倒是没有,硬要说的话,恶魔契约者和恶魔倒是各有一只。 应该不是在说自己吧……洛尔心虚的下意识后退一步,抱住芙蕾修女的手臂藏到她身后。 “洛尔,不用怕,女神会保佑我们的。”芙蕾察觉到手臂被抱住,稍稍扭头发现洛尔精致的小脸上写满惊慌,不由的宽慰道地说道,顺势轻轻揉了揉洛尔的头发。 “……从今天起所有人不得外出,每天都要到教堂祷告,薇娅副院长已经去圣城领取圣水,很快就会回来…… “我们警惕恶魔的侵袭,但我们不惧怕恶魔!” “女神与我们同在!” 梅丽莎修女长的讲话仍在继续,她看着岁数要比薇娅副院长还大,头发已经能见些许斑白,也如薇娅那般盘在头顶。 脸上的皮肤已经明显可见岁月带来的松弛和衰老的皱纹,眼神却相当锐利。 梅丽莎修女长在修道院以管教严厉著称,威严仅次于薇娅副院长,简短的发表完讲话之后,梅丽莎扫视着在场的修女们,被视线扫过的小修女们无不内心一颤。 她环视了一圈正欲补充着说些什么,突然发现芙蕾修女手臂后露出半个小脑袋,因为比较矮,所以一下子就被辨识出来。 修道院的修女们没有身材这么娇小的。 “芙蕾修女,你身后躲着的是谁!” 洛尔吓的打了个冷战,躲在芙蕾修女身后,那不就是自己吗? 其他修女闻言,都将目光望向这边。 “是洛尔修女,她才刚来不久。” “薇娅副院长把她捡回来的……” “洛尔修女真的好漂亮啊……” 四周传来修女们的议论声,芙蕾挺身而出将洛尔护在身后,对梅丽莎修女长解释道。 “修女长,洛尔她是前几天被薇娅副院长带到修道院的姐妹。” 洛尔安静地站在芙蕾身边,漂亮的脸蛋上带着害怕,怯懦地跟芙蕾一起望着修女长。 “啊……我想起来,好像是听薇娅说起过。” 梅丽莎阴冷的目光盯住洛尔漂亮的脸蛋,眼中带着莫名的意味。 “但现在是非常时期,”梅丽莎走到芙蕾和洛尔两人身前,对着芙蕾说道, “让开,芙蕾修女。” 芙蕾似乎想继续帮洛尔说话,但在梅丽莎强硬的目光下退却,只能顺从的退到一边,只留下洛尔独自站在修女长的身前。 梅丽莎修女抬起手掌,轻轻抚摸洛尔的脸庞,粗糙的触感让洛尔心底发寒。 “你多大了,修女。” “十八岁。” 洛尔如实回答。 “漂亮是漂亮,就是矮了点。”梅丽莎修女嘟囔着,洛尔心底跑过一万匹草泥马。 我还以为你要说啥,搞半天来了句这个,我矮吃你家大米了吗? 喔好像还真吃了……毕竟这些天都是吃的修道院的伙食。 梅丽莎修女嘟囔完,话语变得严厉起来。 “孩子,并不是我要怀疑你,但是修道院里只有你是新来的修女,还没有经过圣水的洗礼,也没有受过戒律,在这个非常时期,我不能放过任何一点可能。” “否则都是对修道院的姐妹的不负责。” 洛尔虽然心中没底,但是也理解修女长的话,只能希望夜叉小姐能好好藏在影子里,不要被修女长发现问题。 “修女长,我应该怎么做?” “跟我来,我们到忏悔室” 洛尔跟在梅丽莎修女长身后,临走还怯懦地看了一眼芙蕾,芙蕾修女虽然着急但也没什么办法,只能任由洛尔被梅丽莎带进教堂内里的小隔间。 那里也被许多修女叫做小黑屋,是惩罚犯错修女的地方。 忏悔室很小,就跟修女的房间差不多大。其内一片漆黑,唯一的光亮来自天窗。 阳光从天窗照射进来,落在忏悔室里面摆放的木桌上,除此之外,其他地方都隐藏在黑暗中。 木桌一旁还有一个架子,上面放着好几根教鞭,洛尔跟着梅丽莎走进房间,房门被修女长锁上。 然后眼睁睁看着修女长径直拿起了架子上的教鞭。 洛尔虽然害怕,但忏悔室里只有他们两人,没有人能帮自己,只能顺从地走过去扶着木椅,背对着梅丽莎。 紧接着,洛尔感觉后背一凉,自己的修女袍被梅丽莎从背后掀开,露出光滑白皙的肌肤。 本来修女袍对洛尔来说就偏大,很大程度遮挡了身材,透过天窗的阳光正好洒落在洛尔光洁的背上,只觉香幽雪净,腰如约束,云锁鹅柳。 这幅画卷足以让任何女人面红耳赤。 “修女长……”洛尔感受着背后的目光,只觉汗毛直立。 “孩子,不要害怕,女神与你同在。” 梅丽莎同样震撼于洛尔冰肌玉骨的拂藕玉背,不禁感慨自己如果再年轻几岁,或许就算同样是女人也会被眼前的小修女迷住。 (鞭打片段删减删减) 洛尔惊呼。 “修女长,我做错了什么?” 洛尔没有反抗,只是祈求般询问道。 而修女长不闻不问。 (删减) 教堂外的修女们也都听到了洛尔的惨叫,起先都在害怕修女长的手段太过酷烈,那么娇弱的姐妹也下这么重的手。 但慢慢的,围在教堂外不敢散去的修女们开始有点面红耳赤,洛尔的声音一直如还没有变声的男孩般清澈甜美,当他刻意控制时,基本没法分辨出是男是女。 但此刻当他吃痛叫出声来时,声音会自发的偏向男生,哪怕只是短促的叫声,对于这些长期封闭的年轻修女来说,带来的刺激也相当强烈。 芙蕾修女脸上充满了急切,一直在往教堂里张望,看上去很想进去将洛尔救出来的样子。 “竟然没有……” 不知过了许久,当洛尔已经无力扶着木桌,整个人都瘫倒在桌子下面,原本雪白光洁的背上渗出血来。 梅丽莎修女盯着洛尔的背部,呢喃自语,好像没有看到某种她想要看到的东西。 “那会是谁呢?” 第24章 圣水与飞蛾 “很疼吧?” 芙蕾修女心疼地看着洛尔背后的血痕,与洁白如玉的肌肤相称,显得有些异样的狰狞。 “我没事。”洛尔强忍着疼痛,趴在房间的床上,背后一片火辣辣的疼痛。 “芙蕾姐姐,修女长为什么要惩罚我?” 洛尔相当不解,莫名其妙抽自己一顿,这修女长有病吧。 “这是肉身的戒律,是每个修女都会经受的必要的修行。” “被恶魔附身的人会在戒律的过程中现出原形。” 芙蕾修女则轻轻伸手抚摸洛尔背上的伤痕,似是想要抚平他的伤痛,神奇的是,在她的安抚下,原本火辣辣的痛楚开始得到削减。 慢慢的不那么疼痛,甚至感觉到一丝舒服的凉意。 “好舒服,芙蕾姐姐,好像不那么疼了。”洛尔惊喜道。 “那我多给你揉揉。” 洛尔没有察觉,有些舒服地闭上双眼。 “谢谢你,芙蕾姐姐,你对我真好。” 洛尔一边感受着对方的抚摸,一边喃喃道。 “不用谢,洛尔。” 芙蕾修女眉眼低垂,只是注视着洛尔后背的伤痕,眼里带着幽深的光。 …… 之后的两天洛尔因为初经戒律的原因,不需要跟其他修女一样去教堂祷告,日常的饮食也是芙蕾帮忙送到洛尔房间。 在芙蕾的照料下,洛尔感觉自己身子好的超乎寻常的快,但想到对方拥有女神的赐福,能够治愈他人的伤势,洛尔也就没有多想。 薇娅副院长也在几天后回到修道院,带回了来自圣城的圣水,洛尔没有去教堂祷告,芙蕾也帮洛尔带了一小瓶回到房间,说是请示过薇娅副院长。 “这就是圣水?” 洛尔坐在床边好奇的打量着手中这瓶乳白色的液体,像是牛奶又有点浑浊。 “是的,这也是女神对我们的恩赐。” 芙蕾将圣水递给洛尔, “你身子虚弱,又有伤势,我替你跟薇娅副院长多要了一点,你尽快把它喝了吧。” “圣水,是用来喝的?” 洛尔轻轻闻了闻,入鼻是一阵奇异的奶香。 “喝了它,你的身体会好的很快,恶魔也伤害不了你。” 芙蕾修女盯着洛尔举起瓶子,像是浅尝辄止般的轻抿一口,自己像是也想要品尝般的舔了舔嘴唇。 多喝一点,多喝一点。 “唔……”洛尔只觉一种说不出的神奇味道在口腔弥漫,闻起来像是牛奶,但是喝在嘴里却有一种奇异的酒味。 “这不会是,酒吧?” 只是喝了小两口,洛尔就觉得晕乎乎的。 喝过冥河之水之后,好似不再那么敏感的身体重新发热,好像被这杯圣水又勾起了洛尔身体里深藏的药性。 一时间洛尔脸颊滚烫无比,眼梢泛起绯红,无意识的对着芙蕾修女眨着眼,口中的话语也变得柔媚万分: “芙蕾姐姐,我怎么,感觉头晕晕的。” “女神正在给你降下恩典。”芙蕾莫名地浑身颤抖起来,像是在压抑激动的心情,又怕被洛尔发现。 她轻轻地将身子靠近几分坐到了洛尔身旁,洛尔没有防备之心,反而像快要瘫倒一样靠在她身上。 洛尔感觉到身体里好像有一股暖流在流淌,让他暖暖的,非常舒服,背上经受戒律留下的伤痕开始发痒。 那是伤口在加速愈合时带来的感觉。 洛尔昏昏沉沉,但是他可以清晰的感觉到,某种生命力在自己身体里流淌,能够治愈伤势,驱散寒冷。 这是凡人也可以得到的力量吗? 如此温暖。 “芙蕾姐姐,这几天都没有修习女神的教义,你能跟我讲讲吗?” “当然可以。”修女温柔地抚摸着洛尔漂亮的脸蛋,他的身体正微微发烫。她知道这是女神的恩赐正在洛尔的身体里生根发芽。 “最初世界是一片黑暗的大海,没有光,也没有生命。” “女神的灵走在渊面上,将生命的种子播洒进海里。” “最先被孕育的是环绕尘世的大蛇……” 洛尔显然不是很虔诚,听着听着没一会就荡漾起深沉的睡意,而修女也并不在意,仍是用轻柔的话语讲述着经卷上的内容。 “……我们只是汪洋中的水滴,苍穹下的尘埃,是神明指缝流逝的沙砾,是神明行走在尘世倒影的一隅。” “种子在地下发芽,花儿在风中结果,生命在黑暗中被孕育……” 修女的声音逐渐变得模糊不清,但是却越发庄严肃穆,洛尔沉沉睡去,耳边却仿佛有千万人在唱着圣歌。 “啊,伟大的神明,孕育万千生命的蛾之母,您是繁育之神,再生之神,轮回与新生之神,我恳求您倾听我的祈祷,赐福这个孩子,” “赐予她崭新的生命。” …… “我这是……睡着了吗?” 不知过了多久,洛尔从床上醒了过来,因为修女们的房间在地下,窗户只供通风,看不到外面的天色,所以洛尔也不知道此时外面大概什么时辰了。 从床上下来,感觉身体十分轻松,检查了一下衣服也没什么异常,伸手抚摸了一下自己的后背,只有光滑的触感,之前的伤已经全都好了。 甚至连一点点疤痕都没留下,皮肤好像新生般稚嫩。 “教会的圣水也太神奇了。”洛尔回忆起自己只是喝了两口,身上的伤势就全好了,而且身上好像有使不完的力气一般,一扫之前的虚弱。 “真的有这么好的女神吗……”洛尔下意识地瞄了一眼自己的影子,只要提起女神,他总不免想起自己影子里也住了个女神。 但是这个女神对人类来说可不那么友好。 “怎么有飞蛾……”洛尔点亮了床头的油灯,一只飞蛾从黑暗中飞出,落在油灯边上被光线照亮的墙壁上。 飞蛾是趋光生物,会受到光源吸引也不奇怪,只是洛尔记得他的房间之前应该没有飞蛾,毕竟那么小的房间,可以说一览无遗。 那是从外面飞进来的吗? 之前洛尔倒是也发现,这所修道院里的飞蛾好像越来越多,每天打扫卫生都能发现很多小飞蛾附在树枝上一动不动。 若是平时,洛尔看到飞蛾总会将它拍死,但是这次他却没有动手,而是怔怔地注视着油灯上跃动的烛火。 平日里稀疏平常的烛火在这一刻看来似乎有种诡异的吸引力,让洛尔不自觉的注视了一会,但随后洛尔摇摇头,像是在奇怪自己为什么盯着一盏油灯。 洛尔走到房门前,打开门,外面一片漆黑,洛尔本来想去找芙蕾修女,芙蕾修女的房间就在对面,但此刻,看着外面漆黑的走廊,心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闪过一丝害怕。 好像是身体在自发的示警,外面是危险的,而身后有烛光的房间是安全的。 洛尔察觉到自己好像有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出来,就这样站在门口。 “吱呀,”正当洛尔思索自己有哪里不太对劲时,对面芙蕾修女的房门也被从里面推开,芙蕾修女的身影出现在门后。 “洛尔,已经很晚了,就不要再出去了。” 芙蕾修女站在自己的房间里说着,声音依旧那么温柔,但是洛尔却看不清她的脸,她的脸隐藏在黑暗中。 芙蕾姐姐的房间里没有光亮,她不用点油灯吗…… 洛尔心里的不安开始加大,又听到芙蕾姐姐笑着调戏道。 “还是说,洛尔想要我陪你一起睡。” “不,不用了,芙蕾姐姐,我回房间休息了,你也早点休息。” 洛尔微微红着脸,将房门关上,房门关上前的缝隙里,仍然能看到对面那黑暗中站立的人影一动不动。 就这样在深深地凝视着,直到洛尔这边的房门闭合。 洛尔回到床边,看着床头柜上的油灯,那先前落在墙壁上的飞蛾仍然附在那里,同样一动不动,就好像也在注视着洛尔一般。 第25章 苏醒 之后的几天洛尔恢复了往日的作息,身体已经恢复了,便跟着修女们一起前往教堂祷告。 洛尔也从修女们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修道院之所以如临大敌,是因为有修女姐妹在采摘蔬果的时候突发恶疾,修女长梅丽莎判断可能是某种恶毒的花粉。 这种花粉来自教会的死敌,一帮信仰恶魔的邪教手中。 但是经过细致的排查,修道院里并没有找到可疑的对象。 时间一长,修女们便渐渐放松了警惕,话语间也没有带着之前的担忧。 洛尔倒是没有纠结这些,他在欣喜自己获得的赐福。 自从喝下圣水之后,洛尔能感觉自己身体里好像充满活力,哪怕是不小心划伤手指,伤口也会在短时间内愈合,结疤然后蜕袪,肌肤会如同新生婴儿般白皙稚嫩。 这就是超凡力量吗? 虽然还不能自如的控制这股生命力,但是洛尔也已经很满意了,女神教会能够布道整片大陆,果然是很厉害。 教会信奉的女神,竟然真的是对凡人抱有善意的神明。 除此之外,洛尔觉得身体有点怪怪的,虽然精神很好,但是白天的时候总是莫名的有些懒散。 而一到晚上,立刻就精力充沛想要找些事情做,更奇怪的一点是,白天还没什么,到了晚上,洛尔总是会不自觉被发光的东西吸引…… 怎么回事呢? 洛尔有些恍惚,周围其他修女诵读经卷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今天薇娅副院长难得带着修女们登上了右边的塔,塔内连着几个房间都是藏书室,修女们要先诵读经卷,随后再进行抄录。 “种子在地下发芽,花儿在风中结果,生命在黑暗中被孕育……” 修女们的声音整齐,一同回响在并不宽敞的藏书室内,洛尔悦耳的嗓音混在其中。 “……孕育万千生命的黑暗地母,您是生命之神,万物之母,是蒙昧混沌最初的播种者,是苦难尘世终焉的救赎者, 我们都是您膝下的稚童,终有一日要重回您的怀抱……” 洛尔微蹙眉头,这祷告词好像跟之前不太一样,但细细回想又发现本来就是这样。 只是隐隐记得好像有人说过不同的版本,那是谁呢? 跟修女们一同完成修习,洛尔吃过午饭这几天食量也变大了,洛尔揉揉肚子,想着吃的太饱不能立刻回房间坐着,便在修道院里散散步。 天气有些闷热,洛尔下意识的走在树荫下,躲避着阳光,偶尔被阳光照到会觉得异常的耀眼。 “嗯……怎么这么多飞蛾?” 洛尔走近树干,发现上面附了不少白色的飞蛾,就是这些天经常看到的那种。 平日里洛尔倒是很少仔细观察,一般都是在打扫卫生的时候,用手里的扫帚直接拍上去。 啪一声就没了。 但是此时他手中没有扫帚,也不想弄脏自己的手,倒反而让无所事事的他静下心看多几眼。 飞蛾整体偏白,鳞翅上有零碎的黑色斑点,树干上停靠着不少,似乎也是在这儿躲避着阳光的直射。 洛尔看了好一会,突然想起修女们说的,有修女姐妹触碰到了有毒的花粉,话说飞蛾好像也能传播花粉。 洛尔心中突然闪过这个念头,但随即莞尔一笑,这怎么可能,倒是最近的飞蛾也太多了,天气闷热,洛尔轻轻擦拭了一下光洁额头的汗水,下意识地抬头望向上方。 看到了一幅密集恐惧症患者当场去世的画面。 “……” 繁茂的树叶遮挡日光,只余下些许缝隙供日光洒落,在背光的叶面上,密密麻麻落满着白色鳞翅的飞蛾。 如同一滴一滴掺着杂色的白色颜料,将整个树冠染成一片雪白,不时煽动的鳞翅就好像波浪起伏。 洛尔遍体生寒,咬紧牙关才让自己不至于被吓呆在原地,毕竟到现在也算见识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胆子大了不少。 洛尔屏住呼吸,轻轻地一步一步往后退,眼睛仍盯着那成片的飞蛾,直到退出树荫的范围才轻轻松了口气。 “得去找梅丽莎修女长和薇娅副院长!” 虽然在修道院呆的时间并不长,但是洛尔却真心喜欢在这里的生活,喜欢修道院悠然自得的生活氛围和一起相处的修女们。 哪怕是放在洛尔前世,这种远离尘世喧嚣,宁静惬意的生活都难能可贵。 有时洛尔甚至会忘了自己阴影里还住着一头凶恶的恶魔,自己与她之间还有着未完成的契约。 想着如果夜叉小姐一直沉睡,自己或许会选择一直生活在这里,和芙蕾姐姐,和其他修女一起,每天打扫卫生,修习教义,慢慢过完属于凡人短暂的一生。 但就在刚刚,那幅苍白的画面让洛尔重新意识到,自己仍然处在一个危机四伏的世界里,任何可能的安宁都是难得且短暂的。 那些飞蛾是怎么回事? 洛尔独自来到教堂门口,薇娅副院长自上次从圣城返回之后,一直呆在左边的塔上,只有偶尔带修女们修习教义才会出现。 而修女长梅丽莎最为自律,平日里经常呆在教堂的忏悔室里。 虽然洛尔在那儿挨过一阵毒打,但还是觉得这种事情得找那个严厉的中年女人才更让人安心。 洛尔从侧门走进教堂,来到忏悔室门口,轻轻敲门。 “修女长?” “梅丽莎修女长您在吗?” 房间内没有回应,洛尔轻轻推开门,忏悔室内昏暗依旧,午后明媚的阳光从天窗透进来,洒落在唯一的木桌上,梅丽莎修女长就趴在木桌上,好像在休息。 阳光洒落,给修女长的灰白的头发镀上一层金色的流苏。 “修女长,我有事情找您……” 洛尔说着走近,然后忽的捂住自己的嘴巴。 梅丽莎修女被阳光照到的侧脸惨白一片,空洞的眼眶中瞳孔不见踪迹,一道已经干涸的黑色血迹从眼眶中顺着脸庞蔓延而下,延长到黑暗的深处。 而其他没有照射到阳光的地方,则密密麻麻落满了白色鳞翅的飞蛾,在黑暗中振翅,如同无声的呼吸。 …… 不知过了多久,洛尔才压下心头的恐惧,踉跄地离开忏悔室。 “得去找薇娅副院长。” 洛尔离开教堂,第一次爬上了左侧的塔,但只是走完第一层就被一道上个锁的木门挡住。 “薇娅副院长,薇娅副院长!” 洛尔用力地拍打着木门,直到双手生疼,但哪怕如此门后没有任何回应。 “薇娅副院长也不在吗,还是说她也出事了……得赶紧去找芙蕾姐姐!” 过了许久,洛尔放弃了等待,转身准备离开,这时,心底响起了沉寂已久的声音。 “你的身上,有脏东西呢。” 第26章 黑暗地母与蛾之母 “你的身上,有脏东西呢。” 夜叉小姐沙哑的声音在心底响起,大梦初醒,洛尔先是惊喜,但随后错愕。 “脏东西,是什么?” 脚下沉寂的影子中升腾起黑色的触须,自洛尔的脚踝处蔓延向上,爬过雪白的小腿仍不停息,不断往上,然后没入修女服的裙摆中。 “唔!”洛尔感觉到滑腻的触须在自己衣摆内攀爬,不断往上,直到在白皙光滑的雪背上停留下来。 洛尔打了个激灵,心底暗骂,脏东西不会是说你自己吧? “呵,又背地里骂骂咧咧了?” 洛尔被戳穿,有小小羞恼, “你到底想干嘛?” “可能有点痛,要忍住。”夜叉小姐声音沙哑而低沉,但是却带着某种饥饿的急切。 下一秒,刀子刺入血肉的刺痛让洛尔睁大了双眸。 黑色触须在背后刺入洛尔体内,然后就像刀子般挖着什么,一瞬间疼痛抵达顶峰,洛尔咬住嘴唇才没有叫出来,晶莹如珠的汗滴沿着光洁的额头滴落。 疼疼疼! “是这个啊,这可是不错的补品。” 夜叉小姐沙哑的声音带着难得的喜意,黑色的触须从洛尔修女袍下退去,如炫耀般在洛尔面前展示着收获。 一只白色的飞蛾陷在粘稠的黑色阴影中,白色鳞翅不时扑腾一下,但是无从摆脱触须的禁锢。 “我体内竟然有飞蛾?!” 洛尔回想起修女长梅丽莎那落满飞蛾的身体和那株遍布飞蛾的大树,不由浑身发寒,连后背隐隐的痛楚都忘记了。 “这些飞蛾到底是什么?” “你不知道?”夜叉小姐似是有些许讶异,“我的小少爷,刚才我还以为我只是沉睡了几天,你又落在邪教手上。” “至于这个,这是蛾母的子嗣。” “蛾母?” “小少爷,你至少应该对跟你打过交道的邪教有一点最基本的了解。” 夜叉小姐嗤笑了一声。 “什么意思,你是说……秘渊教?” 洛尔思索着夜叉小姐话语里的意思,跟自己打过交道,除了唯一女神教会之外不就只有秘渊教那个邪教。 “秘渊教信奉的三柱神明你总该知道吧?” 夜叉小姐有点无奈了。 “美神是你,然后是爱神,还有……生命之神?!” 洛尔后知后觉,浑身发凉, “生命之神,是蛾母?你是说唯一女神教信仰的神明其实是恶魔?” “这怎么可能?!” 夜叉小姐幽幽叹了一声,似乎很是无奈。 “你的认知和猜测都是错误的。” “唯一女神教信仰的神明我们一般称之为黑暗地母,蛾母是祂孕育出来的子嗣,在凡人的传说里,也把她描述为跟随地母的十二圣徒之一。” “凡人喜欢用自己的看法来定义伟大的生命,但实际上,恶魔和神明并无区别,本质上都是构建世界的某一种力量显化。” “跟随地母的十二圣徒……”洛尔眼前浮现那幅在修道院辅楼曾看过的巨大油画。 画面中的慈祥的女人温柔哺育着怀中的婴儿。 “我,我现在就在圣丽安娜修道院,这里信奉的那位女神,就是你说的黑暗地母吗?” 来自远古的隐秘将洛尔压的有点喘不过气来。 那幅油画之中的女人是那么平凡亲切,洛尔曾多次幻想这是一位仁慈的,对人类抱有善意的神祇。 “没错,丽安娜是蛾母尚是凡人时的名字,在她被地母重新孕育之后,她就从人升格,成为了亿万虫蛾之母。” “从人升格……圣丽安娜修道院……”洛尔轻轻念着这几个字眼,仿佛怕惊扰到什么。 “那地母到底是什么?” “我不知道。” 夜叉小姐坦然, “地母存在于深渊诞生之前,有一种说法将祂视作生命诞生前的原初黑暗,祂无形无貌又涵盖万象,孕育出世间万千生命。但这一切都无从考证。” 夜叉小姐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想象世界之初的模样。 “唯一能够佐证地母存在的便是传说中祂孕育的子嗣们仍然在这个世界上活跃。” “蛾母丽安娜只是其中之一。” 洛尔怔怔地呆在原地,恍然间得知了太多远古的知识,一时间心神震动。 见洛尔沉默不语,夜叉小姐则摆弄着触须中的飞蛾。 “蛾母是繁育之神和再生之神,她的子嗣可以做成上好的生命药剂,你之前被它寄生过应该有所体验,被寄生的生灵会感觉自己精力充沛,同时拥有旺盛的再生能力。” “但是另一方面,会渐渐受到飞蛾的习性影响,喜欢在夜晚活动,被灯光吸引。” “你被寄生的时间不久,还没到它产卵的时候,不然可就没那么容易拿出来了。” 夜叉小姐嘲讽般地笑了笑,在嘲笑洛尔的无知。 “……它是通过什么来寄生的?” 洛尔想了想那个画面,脸色苍白,开口问道。 “一般是给你喂下虫卵,”夜叉小姐想了想回答道。 “所以我才以为你又被秘渊教逮住了,不过也不奇怪,蛾母的信徒最喜欢藏身在地母教会里面,就像她们信仰的神明曾经追随过地母一样。” 这么说,应该是那瓶圣水。 洛尔深吸一口气,那内鬼也已经找到了,除了芙蕾姐姐没有其他可能。 本以为是好姐姐,结果却又是不怀好意的邪教徒吗? 这烂俗的剧本我不是已经遇到过一次了吗?! 洛尔深深呼出一口气,似乎是想将这一刻内心淤积的苦闷吐出,见到那黑色触须捕获的飞蛾还在时不时扑腾,洛尔只觉一阵恶寒。 这东西居然生活在自己的血肉里,还想要在自己体内产卵。 “你说它是补品,对你恢复有没有用?”洛尔突然问道。 “一只没什么用,数量多了有点用。”黑色的触须卷着飞蛾往地面的阴影处钻进去,阴影之中响起零星几下咀嚼的声音。 似乎还不够塞牙缝。 “那走,我带你去吃自助餐。” …… “圣丽安娜在加冕圣徒之后拥有了崇高的神性,行使着繁育和再生的权柄。 有一日,深渊中的恶魔找到圣丽安娜,恶魔问圣丽安娜:你拥有繁育与再生的权柄,为什么伟大女神才是生命之神? 圣丽安娜答道:伟大的女神孕育了万千生命,因此祂是生命之神。 恶魔对圣丽安娜说:既然如此,只要你能孕育出更多的生命,我们便尊崇您为新的生命之神。 恶魔将来自深渊的虫卵送给圣丽安娜,在恶魔的蛊惑下,圣丽安娜吃下了虫卵,堕入深渊,成为孕育出亿万飞蛾的蛾之母。 但她所孕育出的只是苍白的生命,哪怕有亿万之众,也不及女神光辉的分毫。” — —女神教会《启示录》九卷十三章,圣丽安娜的堕落。 第27章 受恩典者必将永堕地狱 封闭的忏悔室里不断响起让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 洛尔倚靠着紧闭的房门,修长的睫毛低垂,漂亮的眸子里闪着莫名的光。 他看着夜叉小姐在忏悔室里肆意狩猎,天窗洒下的阳光带来有限的照明,修女长梅丽莎的尸身依旧趴在木桌上,面容依旧狰狞可怖。 但此刻,原本尸身上落满白色鳞翅的飞蛾正迎来灭顶之灾。 黑暗中,一道道扭曲的漆黑触须在房间内随处舞动,肆意捕捉着空气中振翅的白色鳞蛾,将飞蛾用触须卷住拖进阴影里。 “说实话这画面有点让人反胃,我有必要重新评估一下你在我心目中的形象。” “之前是什么形象?” “嗯……非要我说的话大概是某种黑色的猎犬。” “现在呢?” “可能更像蜘蛛多一点了。” “如果你希望,我也可以变成你梦中情人的形象。” 夜叉小姐大快朵颐之余发出一声嗤笑,夜叉在传说中可以变成美貌的女子引诱少年,夜叉小姐虽然没有以人的形态出现过,但不意味着她做不到。 “暂时没有这种形象。” 洛尔眉头轻蹙,思索着有关神明和恶魔的信息,不得不说,夜叉小姐苏醒之后,给洛尔增添了不少安全感。 至少修道院内蛾母的信徒应该不是她的对手,洛尔现在甚至有心情和夜叉小姐有一茬没一茬地搭话。 “夜叉可以自由地变换自己的模样,变成凡人心目中最美丽的模样,所以你才被信徒尊称为美神维纳斯?” 洛尔看着黑暗中夜叉小姐用影子构建的触须自如地变换各异的形状,没有哪怕一只飞蛾能逃脱她的捕捉。 “只有我可以,其他的夜叉想要变成人的模样需要凡人的皮。” 夜叉小姐声音中听得出一抹自傲。 这还是个至臻邪神版的夜叉小姐。 “那在成为夜叉之前呢?”洛尔突然问道。 最后一只逃窜的飞蛾被阴影吞没,昏暗的忏悔室突然沉寂下来,陡然降临的沉默让洛尔的呼吸清晰可见,黑色的触须不知何时已经尽数回到阴影里。 “你也曾是凡人?” 洛尔轻轻发问,吐气如幽兰。 但夜叉小姐一言不发。 “在成为恶魔之前,你也曾是凡人。”洛尔肯定地说道。 “……你想说什么?” 就如同此前的亲切和随和都是假装,夜叉小姐此时的声音如同剥离了所有情感的机器,干枯死寂,听不出任何喜怒。 “不止是你,蛾母也曾是凡人,或许还有其他例子,但是这说明凡人也有成为神明的可能。” 洛尔明媚的眼眸里闪动着光芒,漂亮的小脸上涌现兴奋之色。 说不定还有更多的例子,一定有某种方法,能让凡人变得不凡。 女神教会不就是如此吗,她们渴求着地母的赐福,而邪教徒则通过祭祀恶魔来获得恩典。 “一定有什么方法,能让凡人升格……” 无数条漆黑的触须突然自洛尔周围阴影的角落里窜出,朝洛尔激射而来,一瞬间触须纠缠在一起又向四周扩张,就像巨兽张开巨口,将洛尔自上而下一口吞没。 洛尔只觉眼前忽地一黑,眼前的视野已经被完全的黑暗笼罩。 “你要做什么……”洛尔还来不及惊呼,眼前的黑暗中。 一双血色的竖眸睁开,兽性的眼眸里带着无法压抑狂怒和杀意,浓烈的喘息落在洛尔脸上,近在咫尺。 野兽的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低吼。 随着血眸在黑暗中亮起,四面八方燃起冰冷的火焰,近在咫尺,但是没有温度,冰冷地像是火色的岩石,洛尔置身其中,却没有一丝烧灼的感觉。 冰冷的火光照亮了眼前盛怒的面孔,那是一张怎样可怖的面孔,原本美艳的脸上布满无数漆黑的裂缝,就仿佛无数碎片拼凑而成。 裂缝在不断地滴落着黑色粘稠的淤泥,那些淤泥滴落在地面,被火焰烧灼。在火焰里获得形状,不断扭曲,蔓延,纠缠在一起,形成了怪物的身躯,如同猎犬的身形,但是周身遍布不定形扭动的触须。 触须的末端张着狰狞的口器,其内遍布利齿,随着触须的扭动而不断嘶吼。 “看着我,洛尔。” 洛尔怔怔地注视着眼前恐怖的野兽,这是毫无疑问只会出现在噩梦里的野兽,它近在咫尺,就像是要把自己吞噬,它的愤怒那么清晰,就像这周围熊熊燃烧的火焰。 但为什么,又那么悲伤。 就像这没有温度的火焰,只剩下冰冷。 “看着我这副模样,你还想要升格,成为神明吗?” 夜叉小姐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杀意,哪怕是洛尔失身于伊兰达妮那一夜也并未有如此滔天的怒火。 “真正的伟大者无形无貌,无血无泪,世界只是祂们走过留下的倒影。” “无论神明或是恶魔,都只是祂们指尖流逝的沙砾,自以为能捧起水中月亮的无可救药者。” “人只能是人,妄想承受恩典者必将永堕地狱。” 血色的兽眸缓缓闭上,四周黑暗消退,重新回到平凡普通的忏悔室内。 洛尔无力地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忏悔室的木门,无神地看着前方。 黑暗中响起癫狂的笑声,不断回荡,像是在嘲笑凡人的不自量力,只是这笑声到最后,只剩下无尽空虚和悲凉。 第28章 成虫之礼 教堂屋顶的钟声缓缓敲响,将洛尔的思绪缓缓唤回现实。 但洛尔只要一闭上眼,黑暗中就会浮现夜叉小姐那狰狞恐怖的脸庞,粘稠的黑泥滴落在地上,升腾起熊熊燃烧的冰冷火焰。 “人只能是人……吗?” 或许在夜叉小姐看来,自己只是一个痴心妄想渴求力量的无知凡人。 但是在这个世界,凡人如此的脆弱无力,我只是想要有保护自己的力量,到底要怎么做…… 洛尔从教堂侧门钻出,钟声意味着有人在召集修女们,可自己刚从忏悔室出来,似乎还没有人发现梅丽莎修女长已经遇害。 那又是谁在召集修女们,会是薇娅副院长吗? 洛尔绕到教堂的正门,发现平日里相熟的修女们竟七零八落地躺在教堂门前的空地上。 “大家怎么了……” 洛尔赶忙跑上前去,修女姐姐们都陷入了沉沉的昏睡,而且每个人的裸露在外的肌肤都烧得通红。 洛尔轻轻触摸一位修女的额头,温度烫得惊人。 洛尔看着修女们的模样,心中了然。 她们也都被蛾母的子嗣寄生了! 随着空气中回荡的钟声渐渐平息,另一种窸窸窣窣的声音自四面八方响起。 每一声都细小轻微,但是汇聚起来却如同海啸一般刺痛耳膜。 “那是……什么?” 洛尔抬起头,看向远处的天空,从修道院各个黑暗的角落里,如同洪流一般一点一点涌现出大团大团的聚拢着的黑影,就像飞扬的尘土般朝天空飞去。 白色飞蛾像潮水一般涌现,如同白色的颜料被泼洒在天空的画布上,绘下惨白沉重的一笔。 无可计数的白色飞蛾密密麻麻地盘踞在修道院的上空,振翅的嗡鸣如同海啸起伏,越来越多,渐渐铺满这天空的每一处缝隙。 洛尔只能庆幸自己没有密集恐惧症,虽然如此,这幅地狱的绘卷依然震撼着他的心神。 “蛾母的成虫,真是稀有……” 夜叉小姐的声音似乎有几分感慨,洛尔惊悸地发现,那白色的浪潮中似乎浮现出什么东西。 铺天盖地的飞蛾不断汇聚,交叠在一起,带着黑色斑点的白色鳞翅重重叠加,黑色的斑点在一片惨白中拼凑出一只巨大无比的斑点羽蛾。 由无数白色飞蛾汇聚而成的羽蛾在白色的地狱中振翅,阳光也被遮蔽,天色陡然暗了一下。 “你可真是让我好找,洛尔。” 身后突然响起木靴踩踏地面的声音,洛尔回头看向来人。 芙蕾修女依旧穿着纯黑的修女服,将丰腴妖娆的身材尽数遮盖在衣袍下,走路的身姿无可挑剔,看不到袍下的踩着木靴的双足,她手中横抱着一位同样昏迷的修女,在看到洛尔之后,将怀抱的修女丢在一旁地面上。 原来教堂门前众多昏迷的修女们是这么来的。 从装扮上看芙蕾修女依然和平时没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是一直戴着的面纱不见踪迹。美丽的面孔显露在空气中,海蓝宝石般的双眸完全绽放出眸光,显现出摄人心魄的美。 “芙蕾姐姐……” 洛尔面色惨白,纤柔的身躯控制不住地开始微微颤栗,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但却突然意识到身后也并不安全。 一边是铺天盖地的飞蛾,另一边则是不怀好意的邪教徒,进退两难。 “快到姐姐身边来。” 芙蕾修女蓝宝石般的眼眸绽放着邪异的微光,眼眸深处似乎有漆黑的旋涡。 洛尔不自觉的沉浸在其中,踉跄着朝她走去。 “对,来姐姐这里,那边太危险了。”芙蕾修女脸上的微笑一如既往的温柔,她微微张开双臂,迎接着洛尔的靠近。 “醒来。” 沙哑的声音在心底响起,洛尔恍惚般地回过神,自己竟然不知不觉走向芙蕾修女,吓得洛尔赶紧后退了几步。 “嗯?”芙蕾修女脸上温柔的笑意褪去,皱起眉头。 “是谁把你身上的赐福剥夺了,是薇娅吗?” “你说的赐福,就是恶心的虫卵吗?”洛尔惊魂未定,斥责道。 “蛾母是繁育和再生之神,她能给予凡人崭新的生命,虫卵和飞蛾只是新生命的一环。” 芙蕾修女脸上重新勾勒温柔的笑意,慢慢朝洛尔走近,洛尔想要后退,身后海啸般的振翅声却直刺耳膜。 那头由无数飞蛾组成的成虫振翅向他飞来,吓的洛尔几乎魂飞魄散,赶忙俯下身子往一旁趴下去。 白茫茫的白色蛾潮从洛尔头顶飞过,径直朝芙蕾修女冲去,转眼就将芙蕾修女淹没在飞蛾的海洋中。 什么情况…… 洛尔趴在地上抬起头,漂亮的脸上写满惊愕,邪神的子嗣把邪教徒干掉了? “哗— —” 在海潮般振翅的嗡鸣声中,某种类似于鸟类羽翼张开的短促声音响起。 一对由无数飞蛾鳞翅编织而成的纯白羽翼自蛾群中张开,抖落一地的蛾翼。 芙蕾修女周身的黑色修女服被染成花白,其上落满着飞蛾,原本美丽的脸上此时仿佛戴上了一张白色的面具,遮住了半边脸庞,唯独露出了一只昆虫般的复眼。 依旧如同蓝宝石般美丽。 漫天的飞蛾与修女合为一体,变成似鸟似人似蛾的怪物。 “蛾母的子嗣有四个阶段,卵,幼虫,蛹,成虫。” “成虫可不常见……”夜叉小姐对眼前的修女评价颇高。 “来我这里吧,洛尔。” 芙蕾修女张开双手,背后的双翼一同张开,羽翼上附着的蛾群振翅,她的声音有如如同万千人同时发声,带着山崩海啸般的回响。 “我会赐予你神所许诺的新生。” 第29章 猫鼠游戏 半蛾半鸟半人的怪物张开双手双翼,向仍趴在地上的洛尔提出邀约。 “你不是一直想要神明的赐福吗?” 洛尔看着曾经温柔的芙蕾姐姐,如今邪异的妖魔,周身飘扬着白色的鳞翅碎片,如同纷乱的雪花,唯独蓝宝石般的眼眸一如既往的美丽。 “不,不……” 洛尔纤柔的身躯微微颤抖,艰难的用手撑起身子站了起来,扭头踉跄地跑向教堂。 妖魔窒息般的压迫感让洛尔难以抑制的战栗,又或者是眼见一个熟悉的人变成眼前妖异模样带来的恐怖,洛尔逃跑的脚步也渐渐发软无力,飘飘忽忽的如同踩踏在水面上。 “啊……看来你还不明白我的真心,”身后的妖魔看着洛尔踉跄逃窜的背影,没有动作,只是喃喃。 “但这没有关系,等我们一起回到虫巢,你会有足够的时间明白我的爱意。” “我们会孕育很多,很多子嗣,就像伟大的蛾母一般。” 白色的羽翼扇动,无数飞蛾振翅齐鸣,呼啸着朝洛尔背后飞去。 千钧一发之际,洛尔身下的影子蔓延出一片漆黑的阴影,如同帷幕一般挡住了潮水般的飞蛾。 飞在最前端的白色飞蛾接触到阴影帷幕就像没入水中,瞬息间便消失不见。 紧随其后的飞蛾刹那间更改方向,往四面八方散开,最终又重新回到芙蕾身后组成白色的羽翼。 “影兽吗,怎么这么大只?” 芙蕾皱着眉头,看着洛尔趁这个空档跑进教堂。 “该死,美神的眷属怎么会在这里……” 教堂内不仅她有点施展不开,而且影兽在黑暗的环境中是最致命的杀手。 芙蕾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洛尔影子里会寄宿着影兽,从那种体型来看,似乎不是一般的影兽,有点像是美神的眷属。 洛尔钻进教堂,将门阀锁上,大口大口地喘息。 “谢,谢谢。” 洛尔稍稍缓了过来,在心底对着夜叉小姐道谢,他知道是夜叉小姐帮忙拦住了那个怪物,迟疑了一会又问道。 “它到底是人还是蛾?” “这就是你想要的升格,从人变成蛾母的子嗣。这个仪式叫成虫之礼。” 夜叉小姐不屑地说道, “它的原型是黑暗转生,最初是生灵用来将自身转变为地母的子嗣,让地母重新孕育自己的仪式。” “在蛾母堕入深渊之后,想要和地母神争夺生命之神的权柄,对地母的许多仪式进行了拙劣的模仿。” 洛尔隐隐有种感觉,夜叉小姐不知道为何好像十分看不起蛾母,但是对那位黑暗地母十分尊崇。 “那你能打得过她吗?” “如果她自己进到阴影里来,我能把她吃的渣都不剩下。” “如果她不进来呢?”洛尔问道。 “那我拿她没什么办法。” 似乎感觉有点尴尬,夜叉小姐又补充道。 “蛾母是再生之神,她的成虫继承了这份近乎不死的生命力,你能想象的方式几乎都无法杀死它。” 没办法,不仅被困在教堂里,而且被寄生的修女们还在外面,洛尔有心想要救救大家,此时也只能在教堂里空着急。 “……哗。” “谁?!”洛尔回过头,教堂内空无一人。修道院这座教堂并不大,内里除了用来祷告的大厅就只有一间忏悔室。 声音好像就是从忏悔室传出来的。 可忏悔室里,洛尔先前才从这里出去,里面除了修女长梅丽莎的尸身外几乎空无一物。 洛尔小心翼翼地走近忏悔室的房门。 “夜叉小姐,里面有什么东西吗?” “……有些奇怪的味道。”夜叉小姐同样有些迟疑,自己方才在这里面明明没有察觉到异常。 “你去里面看一眼?”洛尔提议道。 于是洛尔脚下的阴影如同淤泥一般,顺着门缝蔓延进去。 很快,剧烈的嗡鸣自房间内响起,房门四分五裂,碎成无数木屑炸开。 洛尔来不及抬手遮挡眼睛,就见无数飞蛾自门内飞出,眨眼就要把自己吞没。 忘记忏悔室里有一扇天窗了! 还来不及让洛尔懊悔,脚下一空,他整个人已经再次沉入阴影之中。 白色潮水般的飞蛾在洛尔原来站立的位置汇聚,重新聚拢成芙蕾的身影。 “这不是普通的影兽!”芙蕾面若寒霜,蓝宝石般的复眼闪烁着危险的光。 “你竟然是美神的眷属?!” 但随后她又突然发笑, “啊,这样不是更好?将其他神明的眷属转化,一定能孕育出更棒的子嗣。” 话音未落,她整个人又化作漫天的飞蛾,朝四面八方散去,躲开了身下突然刺出的黑色触须。 哪怕有大片大片的飞蛾被触须卷入阴影,她也依旧毫发无损,蛾母的幼虫不仅继承了她那恐怖的生命力,还同时拥有强大的繁育能力。 飞蛾们无时无刻不在继续繁育。 虽然她也不可能伤到夜叉小姐,但是夜叉小姐同样拿她没有任何办法。 但是反过来,她却能威胁仍是凡人的洛尔。 洛尔从阴影里被丢出来,已经重新回到教堂外。 但是还没来得及呼吸几口,就被阴影触须拉着脚踝甩到另一边,如此才堪堪躲过蛾群的侵袭。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洛尔摔在地上,咬牙,感觉到无比的无力。 两个怪物围绕着他这个凡人在斗争,哪怕两个怪物都无法奈何对方,但是他却随时有可能遭殃。 “孩子,过来。” 洛尔猛地抬头,看到左侧的塔底,站着穿着黑色教女服的女子,一头长发用丝巾束在脑后,带着一副金边眼镜。 正是薇娅副院长! “副院长!”洛尔赶忙朝那边跑过去,但没走几步,却发现薇娅副院长正用手轻轻抚摸着腹部,而那黑色教女服覆盖之下的小腹微微隆起。 就如凡人女子怀孕数个月。 “怎,怎么可能……” 早上修习教义的时候,薇娅副院长可还是妙曼的身段,怎么可能一日之间就怀胎三月。 “副院长,看来你也得偿所愿了。” 飞蛾在教堂的屋檐上汇聚成芙蕾的身影,她居高临下看着洛尔和薇娅副院长,声音中难得带有一丝忌惮。 漆黑的影子自地面穿行,重新回到洛尔影子里。 薇娅副院长一只手轻轻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另一只手推了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 “孩子,我记得我跟你说过,这间修道院里,不能出现男人。”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呢?” 第30章 已有之事再有 “男人是无法得到女神的赐福,你应该早点听我的话离开这里。” 现在到我身边来,我还可以保护你离开这里。” 薇娅副院长用带着无奈和惋惜的声音说道。 随后洛尔听到身后头顶的传来芙蕾的笑声,她正站在房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洛尔和薇娅,听到薇娅的话语,忍不住笑了出来。 “小洛尔,你不会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是男人吧?” 声音之中竟带着一抹温柔和宠溺。 而心底里,也不合时宜的响起了夜叉小姐嘲讽的笑声。 我真是完全玩不过这帮怪物。 洛尔咬住薄红的唇瓣,脸上涌起一抹羞恼的红霞。 可怜他还以为自己女装得很成功,原来在这些怪物眼前,根本瞒不了她们一点。 “女神教会依靠模仿和相似来获得地母的赐福,越是能够复现出启示录中的传说,就越是可能得到恩典。 男人甚至没有孕育生命的器官,无法吸引地母的目光,所以对于地母教会,男人没有任何意义,她只是在哄骗你。” 芙蕾对着洛尔解释道,薇娅副院长听罢皱眉。 “你有点多嘴了。” 《启示录》将无形无貌的伟大神明描绘出凡人的形象,将祂孕育十二尊古老神明的故事美化成哺育十二位圣徒。 其内记载着如无夫而孕,一日成胎,诞下圣徒的故事,都是为了让凡人有迹可循,重复神明的事迹。 “我们都是伟大女神的孩子,越是接近女神,就越是能感知到女神,最终都是为了回到女神的怀抱。” 这一句话正是贯穿这个地母教会的核心思想。 整座教会存在的意义都是为了接近伟大古老的神明,她们倾尽一切来以人身复现启示录中的传说。 已有之事必将再有,已行之事必将再行。 并以此来感知那尊无形无貌的神祇。 “但是蛾母不同,蛾母会赋予每个虔诚的生命以新生。”芙蕾没有理会薇娅的谴责,接着向洛尔宣扬自己信仰的神明。 “不论是断肢重生还是永葆青春,甚至永生不死,这一切对于蛾母来说轻而易举。等你跟我回到深渊虫巢,你就会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快乐。” “深渊之中,也有广大前程。” 芙蕾深深凝视着站在地面手足无措的洛尔,蓝宝石般的昆虫复眼闪烁着情欲的光芒。 在完成成虫之礼之后,她不仅获得了强大的生命,也获得了旺盛的繁衍欲望,兽性的渴求在身体里嘶吼,属于人的理智在慢慢衰退。 此时她已经等不及,将眼前可爱的人儿带回虫巢,一同孕育万千子嗣…… “嘿,深渊之中也有广大前程,这句话倒是说的不错。” 夜叉小姐在心底点评道,但是言语间依旧透露出对蛾母的不屑。 薇娅副院长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洛尔,等待洛尔做出选择。 洛尔进退两难,目光在芙蕾和薇娅之间来回彷徨。 但是看着芙蕾那异化成怪兽的模样,最终洛尔还是朝薇娅副院长身边跑去。 “愚蠢。”芙蕾脸色沉下去,但是又如同想到什么,目光停留在洛尔身下的影子。 而薇娅副院长冷峻的脸上则勾起一抹笑意,看着洛尔朝自己跑来,虽然不敢过于靠近自己,但也算是远离了芙蕾。 “好孩子。”薇娅轻轻抚摸着自己隆起的小腹,温柔地说,“把他带过来吧。” 一声胎儿的啼哭仿佛从虚空中响起,听到这声啼哭,洛尔漂亮的瞳孔微缩,脑袋开始剧烈的疼痛,整个人直接跪伏在地上。 一根有成人小臂粗的紫色触手从薇娅的教女袍下钻出,捆在洛尔腰上,将洛尔拖了过去,就捆在薇娅身旁。 芙蕾没有动作,她正等着影兽和薇娅发生冲突,但是让她奇怪的是,洛尔身下的影子同样沉寂,没有任何动静。 这怎么可能? 影兽智力低下,应该会无差别地攻击除契约者之外一切接近的东西,为什么这头影兽会有这样的智商…… 包括刚才在教堂内缠斗,芙蕾就发现洛尔影子里寄宿的影兽有点不同寻常。 如果是普通的影兽,不会有那么强烈的保护宿主的意识,由于智商低下,也很容易就被引开。 这并不是一种适合担任保镖的眷属。 洛尔只觉得自己太阳穴剧烈的跳动,脑子里仿佛有一根电钻在钻着脑浆,身子好像被什么东西抓住飞了起来,只能下意识地开口, “救,救救我。” “不要怕。”×2 从薇娅副院长衣袍下钻出的触手将洛尔捆在她的身旁,她淡淡地说。 “男人对于女神并无意义,但我也不会伤及无辜,等我将她赶走,就会放你离开。” 而另一边,夜叉小姐在心底同时说,“地母教会能够遍布蔷薇大陆,很大原因在于她们对凡人并无恶意。” 她们的一切行事准则都依据启示录,而启示录中,并没有残害普通生灵的故事。” 洛尔这才艰难的松了口气,太难得了,这世界上居然真的有对凡人没有恶意的势力。 “地母没有善恶,”夜叉小姐补充道,“信奉地母的凡人们却有善恶,地母教会广泛地接纳女人为教徒,为她们提供庇护,算得上是良善之地。” “但若是涉及到复现启示录中的传说事迹,地母教会的信徒就会变得相当偏激。” 薇娅副院长看向站在高处的芙蕾,脸色冷峻。 “芙蕾,你已经借助女神的圣水完成了成虫之礼,该知足了。” “只要你把他给我,我马上带他飞回虫巢,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但是薇娅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她,金边眼镜下的眼眸波澜不惊。 芙蕾脸色很差,身后的虫蛾羽翼嗡嗡作响,但是却又忌惮着薇娅那微微隆起小腹。 薇娅复现出了启示录中无夫而孕的事迹,甚至只用了半日的时间就让胎儿有着如此旺盛的生命力…… 让已有之事再有,让已行之事再行。 那腹中的胎儿来自地母的赐福,本质上是同她一样的神明子嗣。 而地母是比蛾母更为古老伟大的生命之神,甚至蛾母都是地母孕育而成的。 在祂面前,蛾母的权柄没有任何优势,芙蕾不敢确定那腹中胎儿会有怎样的力量。 “你总不能看护他一辈子,”芙蕾冷哼一声,浑身化作无数飞蛾四散开来,白色的虫潮如云朵般向远处飞去 但也有一些飞蛾就当着洛尔和薇娅的面飞向修道院的各个角落里。 薇娅注视着飞蛾离去的方向,摇了摇头,紫色触手将洛尔放下,又钻回教女服的裙摆下。 她看着教堂门口七零八落躺着的修女们,叹了口气,对着洛尔说道。 “去把修女们叫醒,然后带她们来塔顶找我,我需要去准备点汤药。” 说罢转身,走上了左侧的高塔。 第31章 驱逐 “去把修女们叫醒,然后带她们来塔顶找我,我需要去准备点汤药。” 洛尔自然照做,同时也听懂了薇娅副院长的言下之意。 修女们都被蛾母的幼虫寄生,让洛尔来唤醒她们,其实也就是让洛尔身上寄宿的美神眷属来将蛾母的幼虫挖出来,挖出来的飞蛾自然就归夜叉小姐。 洛尔能一次次逃脱芙蕾的追猎,薇娅自然早就注意到他身下那抹不同寻常的暗影。 当影兽蛰伏时,它所寄宿的影子就如同常人很难被察觉。 但是一旦它开始与人厮杀,那阴影就会如同沸腾地开水一般冒着不详的黑烟。 夜叉小姐自然没有意见,她如法炮制了之前的操作,将幼虫一只一只从修女们体内挖出。 对于恶魔来说,旺盛的生命力和美味的灵魂就像黑夜中的明亮的灯火一样醒目。 在刚刚那种凶险的场面下幸存下来,洛尔仍然有种惊魂未定的感觉。 等到夜叉小姐把修女们体内的幼虫都解决,再一个个轻轻叫醒,免得修女们看到夜叉小姐会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嘤……洛尔修女,发生了什么,我记得我好像看到了芙蕾修女?” “这是哪,我怎么躺在外面……” “头好晕,身子好热……” 洛尔不断安抚修女们,也慢慢让自己冷静下来。 “情况有点复杂,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薇娅副院长在塔顶等我们,我们还是赶紧先过去吧。” 于是一众修女跟着洛尔走上了左侧的高塔,那原本阻隔洛尔步伐的木门敞开着,众人顺着阶梯朝上。 “我还是有点难理解,为什么小小的飞蛾会是邪神的子嗣,它跟我们平时看到的飞蛾有什么不同呢?” 洛尔一边顺着楼梯往上爬,一边尝试在心里搞清楚这些事情。 “蛾母是世间一切飞蛾的母亲,理论上所有飞蛾都可以说是邪神的子嗣。” 夜叉小姐对洛尔的说法提出了纠正,“你也可以说自己是地母的子嗣,因为祂是世间万物一切生命的源头。” 前世作为无神论者的洛尔,哪怕已经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很长时间,在想要完全融入这种神明真实不虚存在的世界观时,总会有种梦幻般的破灭感。 特别是那些神明并不仁慈。 “那我们平时见到的飞蛾呢,那些也能帮助你恢复?” “那些当然不能,否则我应该让你每天都呆在玉米地里。” 夜叉小姐嘲讽道。 “蛾母的子嗣分为卵,幼虫,成虫三种阶段,分别象征着轮回,蜕生和繁育。我所需要的是幼虫身上的蜕变和新生之力。” “无知的凡人没有透过表面看到本质的能力,总会将粗浅的表象奉为真理。” 洛尔已经习惯了,这是一只张口凡人无知闭口凡人愚昧的夜叉小姐。 洛尔随一众修女一起来到塔顶,这里只有一间石室,修女们排成一列逐个走进石室,让狭小的石室显得狭窄拥挤。 薇娅副院长正一手扶着隆起的肚子,另一只手正搅拌着眼前石锅里的淡紫色液体,这画面与其说是修道院的修女,不如说更像是邪恶的女巫。 “若拉,你和安琪带着姐妹们去把这些汤药洒在修道院的四周,着重洒在有树木的地方。 “这几天就先不要离开修道院,特别是后山的田地也不要去。” “是,副院长。” 两位比较年长的修女应下来,一起抱起石锅,紫色的液体散发着有些刺鼻的薄荷气味,不少修女闻到之后无法控制地干呕了几下。 薇娅仔细观察了一下反应比较剧烈的修女,交代道。 “你们几个,今晚要喝一碗这种汤药,若拉你来监督。” 洛尔隐隐知道,这几个修女可能体内已经被幼虫产卵了,夜叉小姐只对幼虫飞蛾感兴趣,所以没有帮她们把卵也取出来。 “是,副院长。”两位年长的修女应了一声,领着修女们离开了石室,只留下洛尔和薇娅副院长。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薇娅没有看向洛尔,而是盯着自己隆起的腹部,洛尔注意到薇娅副院长的肚子似乎对比刚才又隆起了几分。 “副院长,我,我实在无处可去了。” 洛尔低着个脑袋眉目低垂,楚楚可怜地说道,彰显自己的人畜无害。 “你的影子里寄宿着恶魔的眷属,按理我不能将你留在修道院。”薇娅淡淡地说着,没有因为眼前美人娇弱而动摇。 “没有强行将你驱逐出去已经是相当仁慈,何况你还是个男人,女神的信徒要将洁纯之身献给伟大的生命之神,男人只会祸乱人心。” “那副院长为什么还出手帮我,让我被芙蕾抓走不就一了百了了吗?”洛尔轻声询问。 薇娅沉默了一会,抚摸着自己的腹部。 “因为它很喜欢你的味道。” “啊……?”这个回答出乎洛尔的意料,您尚未出世的胎儿觉得我很香? 这似乎不是什么好事。 “不要怕,它只是觉得你的气味很亲切。但正如芙蕾所说,我没办法一直庇护你,就算你留在修道院也是一样。 “我调制的汤药只能驱逐蛾母的幼虫,芙蕾已经借助女神的圣水蜕变为成虫,随时都有可能再潜进来,最重要的是,我很快会进入分娩期。” 薇娅平静地说着,裙摆无风而动,似乎有什么东西躲藏在裙下的阴影里。 “介时你留在修道院里,不仅得不到保护,还会给修道院招惹来敌人,我不可能因为你一个男人而使修女们处于危险之中。” “……我明白了。”洛尔黯然,知道对方的意思是一定要让自己离开修道院。 “……但是芙蕾姐姐应该还在外面守着,我现在出去也是自投罗网。” 薇娅沉默了片刻,许久才叹了口气。 “你还叫她芙蕾姐姐……罢了,我可以告诉你成虫的弱点,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第32章 猎蛾 入夜。 此时洛尔正穿着一身黑色的便装,蹑手蹑脚地从修道院的后门走出,脚步很轻柔,原本穿着的木鞋也被换成布鞋。 像是偷偷摸摸在做什么坏事一样。 趁着天黑,洛尔偷摸着离开修道院前往后山。 “芙蕾通过幼虫来监视修道院,飞蛾幼虫在黑暗中不能视物,但是它们的听觉非常敏感,想要躲过它们,你不能发出任何声音。” …… “呼,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洛尔偷偷摸摸溜到修道院后山的田地边上,摸着黑找到一处蓬松的稻草堆。 “啪,啪。” 两声打火石的声音响起,黑暗里浮现出零星的火光在这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显眼。 洛尔将稻草堆点燃,起先火苗很小,发出呲呲的声音,但很快越来越大,不断响起“毕毕剥剥”的爆裂声,火光驱散了黑暗的夜色,冲天而起,化作一缕缕青烟直上夜空。 然后洛尔从怀中取出一小瓶散发薄荷气味的汤药,将紫色的液体小心地倾倒一滴在火焰中。 火焰摇曳了几下,紧接着一股刺鼻的薄荷气味扑面而来,虽然只是一瞬,但是也让洛尔差点被它呛住。 洛尔赶紧捂住口鼻,将装着汤药的瓶子小心地握在手中,伏低身子躲在一旁的田地里。 渐渐的,除了火焰烧灼发出的毕剥声外,空气中开始浮现飞蛾振翅的声音。 一开始只有零星的几声,但随后逐渐增多,汇聚在一起,掀起海潮般的共鸣。 “哗— —” 洛尔小心地抬起头,在火光的照耀下可以看见天空中不断有小黑点落向地面。 那是一些探路的飞蛾被烟熏到直接坠落在地上。 芙蕾披着白色蛾翼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的树梢上,看了一眼下方燃烧的稻草堆,冷哼一声,蓝宝石般的复眼冷漠地扫视着下面田地。 几乎是瞬间,就锁定到了洛尔趴伏在田地里的小小身影。 燃烧的火光照亮了四周的景象,洛尔自以为躲得很好,但是在来自高处望向下方的视线中几乎一览无遗。 “这是在挑衅我吗?” 芙蕾盯着洛尔的身影,微微舔了舔嘴唇,没有铺满飞蛾的那半边脸上勾起迫不及待的贪婪笑容。 身后羽翼一振,化作白色蛾潮朝下方飞去。 “来了!” 洛尔听到声响,抬头见到那白色的蛾潮朝自己涌来,直接手脚并用爬到火堆旁,将手中汤药直接倾倒进火堆里。 火焰摇曳,一道紫色浓烟自火堆中升腾,一股浓郁得足够让人窒息的薄荷气味向四面八方弥漫。 …… “成虫是人和飞蛾的结合,可以独自产卵,繁育数量庞大的幼虫,并依赖附着在体表的幼虫不断进行蜕生,可以免疫几乎所有伤害。 “因此想要击败成虫,首先要剥离它体表的幼虫。” “幼虫非常讨厌薄荷的气味,同时它们非常害怕烟熏,成虫拥有人的智慧,可以克服这个特性。” “成虫和幼虫都非常惧怕火焰。” …… 浓郁的薄荷气味自火堆向四面八方弥漫,白色蛾潮开始发生动摇,大片大片的朝四面八方散开。 芙蕾落到地上,身上衣袍落满的白色飞蛾同样在不断飞离,难以计数的飞蛾因为承受不住这股浓郁的薄荷气味而直接坠落在地上。 芙蕾脸色很难看,作为成虫,她天然有着对幼虫的命令权,但此刻当她下达命令让幼虫回到自己身边: 无数飞蛾在她身后构成羽翼,然后在这股薄荷气味的烟熏下崩溃着四散飞去,再度汇聚起来,又再次崩溃。 慢慢的,就连脸上那由飞蛾层层重叠组成的白色面具也如同尘土崩塌般不断流逝,露出其下原本光滑洁白的脸庞。 唯独已经变成昆虫复眼般的眼瞳依旧狰狞可怕。 “该死……”芙蕾意识到不妙,自己身上附着的幼虫在飞速逃离,意味着蜕生之力的衰退。 “夜叉小姐!” 火焰照亮照亮着四周的一切,将洛尔和芙蕾的影子拉的很长,芙蕾尚未反应过来,身后的影子里,一道漆黑的触须从中射出,径直刺入了芙蕾身体。 “呲……” 利刃没入肉体的声音,芙蕾微微瞪大的眼睛,胸口处黑色触须化作的利刃破体而出。 第一次,芙蕾无法通过化蛾来躲避攻击,而只此一次,胜负已分。 “呵,抓到你了。” 伴随着沙哑低沉,带着淡淡地嘲讽的声音响起。 无数根更为细小也更为尖锐的触须自黑色的利刃中炸出,像是黑色的玻璃碎片一样从芙蕾的体内刺出。 “……” 芙蕾口中吐出一口浑浊的鲜血,竟是灰白色的,自她身上伤口流淌出的鲜血同样灰白,其内混浊不清,如果将之用瓶子盛放,洛尔就会认出,这些鲜血就是此前芙蕾让自己喝下的圣水。 其内遍布着卵。 “……我可以告诉你成虫的弱点,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不要杀死她,芙蕾她只是被邪神迷惑了,她曾是修道院最好的孩子。” …… “快停手!” 洛尔在心底喊道,夜叉小姐冷哼了一声。 黑色的影刃慢慢从芙蕾体内抽出,哪怕是外面套着的修女袍都已经千疮百孔,触须重新回到影子中,芙蕾整个人跪倒在地上。 洛尔走近,看着芙蕾不断地咳着浑浊灰白的血液。 夜叉小姐的黑色触须造成的伤势换成任何一个凡人来承受,现在应该都可以开始火化了。 但是芙蕾毕竟是完成了成虫之礼,身体内的血液都流淌着卵,哪怕是这样的伤势,依旧能够艰难的存活着。 “芙蕾……姐姐,”洛尔走近,芙蕾艰难的抬起头,面容仍然美丽,唯独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眸已经成了昆虫般的复眼。 “咳,咳,洛尔……”芙蕾看着眼前一身黑色便装的洛尔,大概是自己有些昏头了,此时看着洛尔那精致的脸庞在火光的照耀下明媚可人,芙蕾竟觉得这画面美的不可方物。 不,或许他就是如此美丽之物,否则自己也不会如此执着。 “我多想,多想和你回到虫巢,只有我们两个人,咳咳,我们会永生不死,我们会有很多很多子嗣,啊,这份永恒的爱,多么美丽……” 洛尔悲哀的看着眼前的怪物,此时对自己吐露露骨爱意的模样渐渐和在修道院里对自己无微不至照顾的芙蕾姐姐重合。 她曾是那么温柔,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要不惜伤害修道院的姐妹们也要变成怪物呢?” 洛尔忍不住质问。 “是啊,为什么呢?”芙蕾发出垂死般的沙哑笑声。 “洛尔,我想大概是因为爱吧!” “凡人的生命是多么短暂,没有永恒的生命,我要如何来获得永恒的爱……” 脚步声响起,薇娅副院长挺着越发隆起的腹部缓缓走来。 “永恒之爱只是阿莫尔的谎言,芙蕾,我不该让你触碰那把箭的。” 紫色的触手一闪而过,将芙蕾紧紧捆住,薇娅走到芙蕾身前,轻轻伸手抚摸着她的头发。 “孩子,你走得太远了,好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第33章 转生仪式 “芙蕾姐姐……” 芙蕾全身的幼虫被剥离,被紫色的触手捆住,此时已经被薇娅带回修道院,洛尔也跟在她们后面。 薇娅挺着隆起的腹部,行动不便,洛尔乖巧地在一旁搀扶着她爬上高塔,直到薇娅带着芙蕾走进石室,洛尔便自觉在门外等候。 虽然此前薇娅态度是要将洛尔逐出修道院,但是看在洛尔协助逮捕了芙蕾,又如此乖巧听话的份上,薇娅也没有再说让洛尔离开的话。 洛尔原本还沉浸在击败强敌的兴奋:哪怕是凡人,只要能知道这些怪物的弱点,也是有机会打败这些升格的怪物。 但是在看到芙蕾修女垂死的模样后,内心又不免生起浓郁的悲哀。 “没有永恒的生命,我要如何获得永恒的爱……” …… 芙蕾被薇娅带回了石室内,自薇娅裙摆下伸长出的紫色触手将她绑的严严实实。 回来的一路上,芙蕾身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出灰白色的鲜血,如同已经流干了一般,蜷首无力地后仰着,蓝宝石般的复眼怔怔地看着上方高塔天顶。 没有再有任何反抗的动作。 薇娅挺着大肚子回到塔顶,有些疲惫地慢慢坐在石椅上,紫色的触手将芙蕾放置在石室中心,之前熬煮药汤的石锅内。 薇娅轻轻安抚着腹部,温柔地说。 “好孩子,辛苦你了。” 一声若有似无的婴儿啼哭响起,紫色的触手变得僵硬,一整截一整截的断裂,掉落在石锅里。 断裂的触手块慢慢消融,变成深紫色的液体,渐渐地,芙蕾整个身子都浸没在紫色液体中,只剩下头颅仍露出水面。 “薇娅……”芙蕾扭头,看向坐在石椅上的薇娅,依稀美丽的脸上流露出冷漠的神情,昆虫般的复眼微眯。 “你一定要这么羞辱我吗?” “芙蕾,你只是被那把箭污染了,只要由母神的力量将你重新孕育,一切都会重回正轨。” “……放弃吧,我不会接受你的骨和血。”芙蕾闭上了眼眸。 薇娅淡然一笑,只是静静抚摸着自己的腹部,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于是当洛尔被薇娅呼唤走进石室,便看到了眼前这一幕“铁锅炖大蛾”。 “这,这是要做什么……” 洛尔吓了一跳,以为薇娅副院长要把芙蕾给炖了,这是什么黑暗料理。 听到洛尔的声音,石锅中的芙蕾睁开眼眸,蓝宝石般的复眼中包含复杂的情感。 “洛尔,我想要和你,还有你影子里寄宿的恶魔做个交易。” 薇娅平静地说道, “洛尔,我希望能取得你的血,美神维纳斯的眷属,我希望能取得你的一截触须。” “有趣,地母的转生仪式。” 洛尔还在愕然,夜叉小姐已经在心底揭晓答案。 薇娅为洛尔解释道: “这是启示录中记载过的转生仪式,需要旺盛的生命力为基础,母神的气息作媒介,血亲的骨,仇敌的肉,爱人的血三者为转生的样本。” “旺盛的生命力和母神的气息我腹中的胎儿已经满足,亲人的骨可以用我的骨头来代替,剩下的仇敌的肉和爱人的血……” “蛾母的仇敌是生活在无光之森的巨蛛莫罗娅,成虫的仇敌一般需要对应巨蛛的子嗣,但我们现在无从取得。 不过考虑到芙蕾是被你影子里美神眷属所重伤的,它的一小截触须应该也能代替仇敌的肉。” “……转生仪式,还有这样神奇的仪式?!” 洛尔瞪大了眼,扭头看了看石锅,却正好与芙蕾对视,那复杂的眼神仿佛要透过洛尔美艳的肉体直直注视灵魂。 “了不起,能如此灵活地主持转生仪式,是完全理解了仪式所需要素的作用和其背后的象征意义,这可不是一位普通的副主教……” 夜叉小姐点评着,但随后又冷冷说道。 “想要我的触须,她是在痴人说梦!我可不是什么美神的眷属,我是美神本神!” “……作为交换,我可以做主,将这瓶所剩无多的圣水交给它。”薇娅从衣袍内取出一个玻璃瓶,其内存放着的漆黑如油墨般的液体,只剩下最后一小截。 只是取出这个玻璃瓶,石室内的光线都变得黯淡了几分,黑色的液体如同黑洞一般,吞噬着房间里的光线。 “答应她,快!” 夜叉小姐急促的声音在心底响起,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洛尔心想你这变卦的也太快了。 前倨而后恭,所为何也? “那个,她,她答应了,我是说美神的眷属……” 薇娅点点头,并不奇怪洛尔能当着自己的面隐秘地与恶魔对话。 “最后则是爱人的血,洛尔。芙蕾被爱神阿莫尔的箭污染,狂热地追逐无瑕的永恒之爱,你是她所选中的爱人,你的血正是爱人的血,可以满足仪式的要求。” “伟大的母神从不赐予男人恩典,所以我无法对你许诺什么。”薇娅顿了一下,看了一眼芙蕾。 芙蕾自洛尔进来之后,便一直注视着洛尔,根本不管薇娅口中的任何言语。 “这份代价理应由芙蕾来支付,等她被重新孕育之后,我会让她为你编织一件蛾翼披风,作为你救赎她的回报。” “你愿意接受这份交易吗?” …… 第34章 三生梦茧 “启示录中曾记载过这样一个的转生仪式,伟大母神将已经死去的圣徒伽尔娜抱入生命之泉中,投入自己的指骨,昔日仇敌厄客德娜的右眼,圣徒所爱之人的血。 三者俱全,生命之泉内生出灰色的丝线,将圣徒伽尔娜已死之躯包裹,化作重重缠绕的茧。 圣徒伽尔娜在茧中经历三重幻梦,血亲的骨奠定轮回的根基,仇敌的肉宽恕前世的罪恶,爱人的血指引今生的道路。 当茧被静置三天三夜之后,一位十六岁的少女自茧中钻出,那是重新孕育之后的圣徒伽尔娜,她的容貌不再是自己的女身,而是血亲,仇敌,所爱三者之和。” “这个仪式被用于返老还童和将死之人的转生,但并非没有危险,不仅在于母神的气息相当难得,同时被孕育之人也需要经历三重幻梦的考验才能破茧而出。” “这个仪式也因此被命名为三生梦茧。这是启示录中记载的少数可以用在男性身上的仪式,但是要注意的是,无论接受仪式的人是男是女,最终孕育而出的都将是女性。” “……你们教会连这种事情都能做到吗?!” 听完薇娅讲解,洛尔微张的嘴巴彻底没法合上了,他感觉自己还是太小看这个真正的超凡世界了。 没有在超凡世界中生活的人很难想象所谓的超凡能做到什么,不能做到什么。 薇娅点了点头,“伟大母神无所不能,亿万年来生命皆在母神掌心演变,自男人变为女人是最基础的演化。” 她说到这里,有些恍然地看向洛尔,“所以你之所以女装是因为想要变成女孩子吗?” “不不不不,我不想我不想,我完全不想……” 洛尔疯狂摇头,连声拒绝。 “正视自己的欲望并非什么羞耻的事情,如果你真的有这方面的需要,等分娩期之后,我可以亲自为你主持仪式。” 薇娅略带一丝期盼地看向洛尔,眼眸里流露出一种发现良才美玉的目光。 “不过这个仪式还是有其危险性,而且材料并不容易收集。” “十分感谢但是真的不用了!” 洛尔表示他只是对仪式感到好奇,自己可完全不想变性啊! 虽然蔷薇大陆女人地位要远高于男人,但拥有前世记忆的洛尔还是无法接受自己变成女人。 女装什么的,那都是迫不得已。 薇娅略带可惜的收回目光,从怀中取出一把银制的小刀,就朝着自己白皙修长的左手切去。 刀刃直接卡进尾指的骨头里,淋漓鲜血滴落在地上,薇脸色平静地用力,直接将自己半截尾指切了下来。 洛尔看着薇娅面不改色的切断自己的指骨,一如启示录中的母神,脸上非但没有半分疼痛之色,反而带着某种迷离的快意。 洛尔不禁有些发寒,想起夜叉小姐曾说过的,若是涉及到复现启示录中的传说事迹,地母教会的信徒就会变得相当偏激。 “接下来是仇敌的肉。” 薇娅将半截断指放进石锅中,望向洛尔身下的影子。 影子之中伸出一道漆黑的触须,先是缓缓爬向薇娅身前那装着一小瓶黑色的液体的玻璃瓶,将其卷在触须中拉回阴影里。 黑色的影子变得越发深沉,不详的黑雾从影子处升腾,就像是沸腾一样,洛尔身下的影子不断荡漾着邪异的波纹。 薇娅脸色也稍稍变得凝重,这样诡异的声势有点不太对劲,不像是一般的眷属。 许久,一切终于渐渐平息,半截断裂的触须从阴影里被丢出,直直落在石锅里。 石锅内的紫色液体在投入了骨与肉之后,浮现出丝线般的纹路,绕着芙蕾如漩涡般的打着旋。 薇娅松了口气,最后轮到洛尔。 洛尔接过薇娅手中的银刀,走到石锅前,正对着芙蕾。 芙蕾是坐在石锅中,紫色的液体已经将她全身都淹没在水面,只留一个脑袋在水面上。 由于是坐着,所以脑袋要稍稍抬起来才能和洛尔对视,芙蕾嘴唇微动,似乎想要说什么。 洛尔先她一步开口。 “芙蕾姐姐……” “洛尔……你愿意做我永远的爱人吗?”芙蕾听到洛尔叫她姐姐,非常激动,蓝宝石的眼眸里流露出惊喜。 “不,我不愿意。” 芙蕾眼中的惊喜渐渐消失,脸上浮现落寞的神色,听到洛尔的声音接着响起。 “芙蕾姐姐,我不想爱上一个怪物。” 洛尔直视着芙蕾如昆虫复眼般的眼眸,轻轻说道。 “凡人的生命是如此短暂,终会遭受离别之苦,只有永恒的生命才能获得永恒的爱!” 芙蕾激动地说道,甚至想要从石锅里站起来,但是紫色的漩涡旋转着,将她死死压在锅内。 “可我只是个软弱的凡人啊,变成怪物什么的,太为难我了吧。” 洛尔喃喃着,将白皙纤细的手臂伸出,手腕正对准芙蕾的额头,银色小刀轻轻划破手腕。 晶莹的血珠顺着芙蕾光洁的额头往下流淌,顺着鼻梁一路往下,轻轻滑过艳红的嘴唇,滴落在石锅里。 如此甘甜。 芙蕾舔了舔嘴唇,怔怔地仰着头,看着洛尔精致迷人的脸庞,此时的洛尔低垂着头,同样注视着她。 那如一泓秋水般的眼眸中流淌着清澈的悲伤和哀怜,让芙蕾心神激荡,想要将他抱入怀中好好抚慰。 晶莹的血珠滴落石锅,紫色的漩涡沸腾着,汤药化作无数紫色的丝线,将芙蕾自下而上层层缠绕。 “我明白了。” 芙蕾仿佛突然醒悟过来。 “我会找到最适合你的……洛尔,等着我。” 你又明白什么了? 洛尔注视着芙蕾被无数紫色的丝线包裹,缠成一颗紫色的茧,才收回手臂,按住手腕上的伤口。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此前曾经被蛾母的子嗣寄生过,伤口很快就不再流血,只剩下一道淡淡地疤痕。 第35章 神并不在乎 完成转生仪式之后,薇娅需要在石室看护芙蕾三天三夜,等待重新孕育那一刻。 洛尔见正事做完,薇娅也没有赶走自己的意思,就腆着脸留在石室里,略有些八卦地询问道。 “薇娅副院长,您刚才说这个仪式需要血亲的骨,那您和芙蕾她是不是……” “……”薇娅显得有些疲倦,坐在石椅上不想起身,说道。 “我的确是她的母亲,但并非她身为人时的母亲。” “?” 什么意思,你能不能看看你说了什么? 洛尔一头雾水,而薇娅显然也看得出洛尔的困惑,叹了口气。 “那孩子最初成为蛾母子嗣的卵正是来自于我,在她转变为成虫之后,我便是她的上位血亲。事实上,她能完成成虫之礼也是因为我带给她的圣水。” “啊?” “你,你也是蛾母的子嗣?!” 洛尔惊呼,下意识后退了一步,像是要离薇娅远一点,仿佛这个坐在石椅上歇息的女人下一秒就会变成漫天飞蛾袭击自己。 薇娅抬了抬眼,金边眼镜下的眼眸流露出些许无奈。 “洛尔,我们这个修道院的名字是什么?” “啊……不是叫圣丽安娜吗……丽安娜?!” 洛尔后知后觉,丽安娜,正是蛾母作为圣徒时的名字,修道院以蛾母的名字的命名,甚至冠以了圣作为前缀。 “这所修道院本来就有着蛾母的仪式和传承,我们信奉的依然是伟大的母神,两者并没有冲突。” “可,可蛾母不是背叛了地母神吗?她还想要跟母神争夺生命之神的权柄没错吧,你们这难道不是对母神的背叛吗?” 洛尔只觉得匪夷所思,你们的修道院用已经背叛自己信仰的圣徒名字来命名就已经够奇怪了,你们还偷偷藏着这个背叛者的传承。 “洛尔,背叛和争夺是凡人创造的字眼……”薇娅说道,“我们狭隘的用凡人的理解来为神明之间的行为定性。” “但实际上,哪怕高贵强大的蛾母也只是尘世生命的一环,只要是生命,最终都会回到母神的怀抱。” “伟大而至上的母神,祂既没有善恶,也无所谓生死,如此伟大的存在又如何会因为蛾母的挑战而产生爱憎呢?” “我们虔诚的信奉母神,是因为我们需要母神的恩典,而非母神需要我们的信仰。 千万年之后,或许人类已经销声匿迹,但依然会有新的生命被孕育。” “至于那新的生命会有怎样一个凡间的名字,洛尔,神并不在乎。” …… 洛尔折腾了一夜,又跟着薇娅完成了芙蕾的转生仪式,回到地下寝室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 洛尔怀抱着一本羊皮纸织成的书籍回到房间,将书往床头木柜上一放,整个人就扑倒在床上。 这本书名为《爱之书》,讲述的是爱神阿莫尔的故事。 薇娅本身接近分娩期,加上主持仪式和自残取骨之后,已经十分疲惫,接下来还要看护芙蕾的茧三天三夜,无法忍受洛尔像十万个为什么一样在身旁提问。 于是就将这本修道院藏书阁里的禁书扔给洛尔,它能解答洛尔关于芙蕾堕落的疑惑。 描述神明形象的书籍一般都有其危险性,凡人有很小的可能在阅读书籍的过程中建立起和这些强大生命的联系。 但是唯一女神教会的书籍经卷都经过特殊的处理,她们会将神明描述成凡人的形象,通过讲述一个类似凡人的故事,来让阅读者可以有机会窥视神明的秘密。 后来相当多的秘典都采取这种方式,阅读者需要透过表象,来理解传说故事背后潜藏的真相,并以此来提炼可供凡人使用的仪式。 这种探索耗时漫长,和神明建立联系的仪式十分危险,一个不慎就会让整个修道院遭受灭顶之灾。 据薇娅所言,《爱之书》中描述了让芙蕾失控的神明:爱神阿莫尔。 阿莫尔是爱与欲之神,在故事中他是一位手持弓箭,容貌俊美的女子。 传说中她有两种不同的箭:金箭和铅箭。 被金箭射中,会狂热的想要获得爱情,中箭者据说会疯狂地爱上看到的第一个人。 被铅箭射中,会在心中升起对爱情的厌恶,中箭者将再难以爱上任何人。 但这只是拟人化之后的故事,现实中并没有一位这样的女子,只有存在于深渊之中的邪神。 …… 洛尔并没有继续看下去,因为他同样疲惫不堪,在把自己扑到床上之后,很快便沉沉睡去,房间里只余下单调而平缓的呼吸声。 而在洛尔睡着之后,过了一小会,房间里的光线突然黯淡了下来。 自他身下晕开的阴影里,有什么东西正缓慢地从里面涌了出来。 不再是扭曲粘稠的黑色触须,而是一只女子的手。 修长而白皙,从晕开的阴影里伸出,避开了正在沉睡的洛尔,紧接着,是一个披散着黑色头发的蜷首,渐渐的,一个女性的身影从阴影里爬了出来。 她有着漆黑如墨般的长直发,发丝和发丝连成一片,面容并非绝美,但却带着凛然的气质,血色的眼眸如同荒野的野兽一般危险。 这是夜叉小姐从未在洛尔面前展现过的,属于人的姿态。 她先是看着洛尔熟睡中柔美的侧脸,轻轻用手指轻轻将洛尔额头的秀发抚开,注视着修长翘卷的睫毛,然后手指慢慢往下。 抚过精致的鼻梢,洛尔似乎察觉到有点发痒,可爱地嘟囔了一下,身子像小猫一样稍稍蜷缩起来。 夜叉小姐的手指并没有停止,缓缓向下,滑过娇艳的唇瓣,然后再下,最终停在洛尔的喉结上。 血色的眼眸里涌现黑雾,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许久,她好像做出了选择,收回了按在洛尔喉结处的手指,回过头拾起放在床头柜的《爱之书》。 美神维纳斯,爱神阿莫尔,蛾母丽安娜。 邪教秘渊教会选择供奉这三位邪神并非没有原由,这三者都属于在现世比较活跃的神明。 同时,她们彼此之间的权柄也有共通之处。 夜叉小姐翻开爱之书,径直翻到挺后面的一页。 书页上画着一根金色,但表面却布满锈蚀的箭,箭尾处的箭羽修剪成心的形状。 她静静地注视着这一页,直至房间内的油灯熄灭,黑暗笼罩了一切。 第36章 追猎的血影 “嘤……” 洛尔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嘤咛一声,眼前仍是让人感到心安的床帘。 “这样的日子也太舒服了叭!” 自那一日举行仪式之后已经过去有半个月了。 在薇娅看护下,芙蕾顺利通过了三重幻梦的考验,成功破茧而出,从茧中钻出的芙蕾身体缩水了许多,身体年龄重新回到了十六岁。 原本芙蕾的发型是传统修女们的盘发,成熟大方,现在则是散乱地披在双肩,长度也短了不少。 瞳孔的颜色依然如美丽的蓝宝石一般,左侧的瞳孔恢复成了正常的模样,右侧则依然保留着昆虫复眼的特征,看上去依旧有些诡异。 和之前相比,最大的变化在于容貌。 现在的芙蕾,不论肤色还是容貌,都跟洛尔有一定的相似之处,再加上身体的年龄倒退,身高也跟洛尔基本持平。 如果两个人站在一起对比,旁观者或许会认为这是一对孪生姐妹。 重新孕育完成后,芙蕾依旧拥有控制幼虫的能力,随时能够再度化作先前带羽翼的成虫形态,于是在破茧之后,芙蕾第一时间便化作成虫飞到洛尔房间里。 把当时正在翻看《爱之书》的洛尔吓了一跳。 好在完成仪式的芙蕾洗去了爱神的污染,不再对洛尔拥有那种不择手段的渴求。只是向洛尔表达自己的歉意,自己不会再让他为难。 看起来已经完全恢复正常,除了看着洛尔的眼神中依然饱含某种深深的情感。 正如薇娅解释说的,唯一女神教会并不在意教徒有人成为蛾母的子嗣,因为蛾母本身也是地母的子嗣。 薇娅之所以要重新孕育芙蕾,是因为芙蕾曾被爱神的箭割伤,被爱神的力量污染。 凡人的传说里被箭射中之人会疯狂爱上她所看到的第一个人。 现实往往要比传说更为荒诞,爱神的力量并不局限于同物种的生命。 而芙蕾被箭割伤之后看到的第一个生命,是一只飞蛾。 她疯狂地爱上了那只飞蛾,但那只是一只普通的飞蛾,它的寿命只有不到一周的时间,很快就死去。 而邪神的力量并不会因为所爱的逝去而消退。 所爱的逝去让芙蕾陷入了更深的疯狂,她开始寻求永恒的爱,为此不惜追求邪神的力量。 她认为短命的生灵终将别离,她需要先获得永恒,然后再让自己的爱人获得永恒。 蛾母的传承在圣丽安娜修道院并非禁忌,很快她就从薇娅手中获取到了卵,完成了自身的第一次转变。 已经成为半人半蛾的她,理所当然想要一个同样的爱人,也便是这时,洛尔昏迷在河边被薇娅所救,带回了修道院,俊美动人的洛尔成为了她的目标。 再之后的故事洛尔便已经知道了。 梳理清楚一切的始末之后,洛尔依然对芙蕾有些戒备,特别是接下来的几天,洛尔总会在修道院的各个角落“巧合”地看到芙蕾的身影。 不过对方并没有过于纠缠洛尔,往往只是安静的凝望着洛尔,看得洛尔心里有些毛毛的,洛尔也没有再跟她说话。 在这之后芙蕾就不知所踪,薇娅说她是在房间里给洛尔编织蛾翼披风。 蛾翼披风并非由幼虫堆叠而成,而是用幼虫的鳞翅来制作,就算是凡人也可以使用,但是非常稀有。 只有成虫能够完成编织,据说能让穿戴者身轻如蛾翼,获得短暂飞翔的能力。 夜叉小姐这段时间也十分沉默,自从获得了那瓶地母教会的圣水之后,一直没有主动开口说话。 洛尔问过夜叉小姐关于圣水的事情,夜叉小姐回答道。 “这种圣水取自尤特克拉希尔圣山山顶的生命之泉,是地母神最近一次降临的地方,距离现在也已经过去三百多年。” “那里现在是地母教会的圣地,被圣徒迦尔娜的后代把持,这种圣水极少对外流通,那个女人应该是圣徒的后裔。” 指的应该是薇娅副院长。 没有其他人和事打扰,洛尔每天就都呆在修道院双子塔右侧高塔上的藏书室里,不停翻看着修道院的宝贵藏书。 这些都是教会多年积累的财富,有效帮助洛尔恶补了蔷薇大陆上的许多常识,甚至还有部分用拟人手法记载强大生灵故事的禁书。 于是洛尔就过上了看书,吃饭,睡觉循环往复的幸福日子。 或许之前身不由己提心吊胆的生活让他已经习惯了总是遇到莫名其妙的危险,直到现在还没能从那个状态恢复过来。 以至于每天起床,只是看到熟悉的床帘都感到十分安心。 或许日常生活本来就该是这样平平淡淡吧。 洛尔这么想着,撑起身子在床上伸了个懒腰,转过头去,却看到床边站着一个高挑的女人正静静地注视着自己。 女子漆黑如墨的头发随意地散披在身后,血色的眸子蕴着凶戾和野性的光泽。 洛尔本来想要大声呼喊求救,但是那充满野性的血色眼眸让他觉得似曾相识,于是稍稍冷静下来,试探着问道。 “夜叉小姐?” “洛尔,我们该离开这了。”熟悉的沙哑女声让洛尔松了口气,他还以为又来什么坏女人,但是随后夜叉小姐的话让洛尔呆在原地。 “我已经闻到了血棘的味道,再不走的话,就走不了了。” “血棘,难道是伊兰达妮吗?” 洛尔小脸煞白,还没来得及从床上下来,就感受到大地深处隐隐传来震动,在地下室感应得更为清晰。 “太晚了,她已经到了。” 夜叉小姐幽幽说道。 …… 圣丽安娜修道院正门外,伊兰达妮穿着红底锈金的华贵长袍,血色长发随风飞舞,天神般俊美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唯有眼眸里好似燃着欲望的火焰。 “真是让我好找啊,洛尔……” “我来抓你了。” 第37章 挣扎与抉择 “太晚了,她已经到了。” 夜叉小姐话音刚落,大地开始剧烈摇晃,如同地震啦一般,洛尔已经听得到其他房间里也传来了修女们惊慌的喊叫。 过了一会,震感渐渐平息,洛尔揪起的心还未放下,便听见外面传来一声轻笑。 “你跑不掉的,洛尔……” “你跑不掉的,洛尔……” 那声音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却诡异的回荡在地下室的房间里,回荡在整个修道院的上空。 原本正在自己房间里编织蛾翼披风的芙蕾抬起头,冷哼一声,房间四周墙壁上附着的无数飞蛾纷纷朝她聚拢,再度汇聚到她身后。 洛尔走出房门,发现大部分修女都已经醒了,推开房门瞪着眼睛朝自己这边望过来。 显然她们都听到了那个声音。 而这时,对面芙蕾的房间,房门被从里推开,洛尔再次看到了芙蕾化身成虫的那副妖异姿态。 但这一次,芙蕾眼中却没有疯狂的色彩,而是严肃地朝着洛尔叮嘱。 “洛尔,回去你的房间里,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来。” “等,等等。”洛尔还来不及阻止,芙蕾整个人便已经化作白色的飞蛾浪潮四散而去。 芙蕾姐姐…… 洛尔回到房间,夜叉小姐此时正坐在原本洛尔的床上,翘着腿如同坐在王座上的女王一般。 她再度催促道。 “趁着血棘还没有发现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洛尔苦笑了一声, “走得掉吗,修道院周边的地底应该已经长满血棘了吧。” 洛尔只是回想起那片血色的荆棘海洋,就觉得浑身汗毛直立。 “让地母教会的人拖住她,我应该可以带你离开。” 夜叉小姐在圣水的帮助下恢复了不少,虽然血棘一旦展开,狩猎范围大的惊人,但是她依旧有信心突破血棘的封锁。 “芙蕾姐姐和薇娅副院长能打败伊兰达妮吗?” 洛尔带着希冀地问道。 “很遗憾,伊兰达妮已经成为这一代的棘罪大公,在完全的血棘面前,她们没有任何胜算。” 夜叉小姐沙哑的吐露着残酷的话语。 “那如果你……” “哪怕加上我也一样。” 洛尔还不死心,但却直接被夜叉小姐打断。 “其他神明恶魔本体一般都在神国或者深渊之中,需要一定的媒介才能干涉现世,但血棘不同,血棘一直活跃在现世。 它是现世生命力最旺盛的生灵之一,这份强大的活力也让它永远无法诞生出自己的智慧。” “一旦血棘有了操纵者,就等同于降临凡尘的神明,棘罪大公便是倚仗这份力量统治整个公国。” “现在新的大公已经出现,没有谁能在这个公国跟它正面对抗。” “那它就没有弱点吗?” 洛尔暴躁的说道,突然眼眸一亮,想起了伊兰达妮曾说过的话。 “对了,冥河之水,血棘害怕冥河之水!夜叉小姐,当时剩下的冥河之水在你那吗?!” 夜叉小姐叹了口气,从影子里取出之前装着冥河之水的小吊坠,洛尔激动地接过吊坠,果然看到其内还剩下几滴昏黄的液体。 “有了冥河之水是不是就有机会打败它了?” “并不是。” “血棘没有弱点,它厌恶冥河之水的味道并不意味着它会害怕。” 夜叉小姐沙哑的声音让洛尔脸上兴奋的神情僵住了,洛尔怔怔地看着手中的吊坠。 “冥河之水也没有用吗?” “没有用。” 夜叉小姐回答得非常肯定,洛尔清楚夜叉小姐没必要骗自己,自己和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现在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地母教会那两个女人拖住血棘,成虫上不了台面,在这个战场上应该会被一触即溃。 但是那个女人腹中的胎儿应该可以为你争取一点时间,我们可以趁现在离开这里。” 沙哑的声音再次催促道,洛尔漂亮的小脸煞白,浑身忍不住微微发抖。 你会怎么做呢,洛尔。 许久,洛尔压抑着微微颤抖的声音响起。 “不管怎么样都战胜不了伊兰达妮吗?” “是的。” “夜叉小姐。” “嗯?” 要乞求我带你离开这里了吗? 夜叉小姐脸上勾勒出一抹淡淡地讽刺的笑容,果然凡人最终也只能是…… “你可以把自己藏好不被伊兰达妮发现吗?” 血色的眼眸中微缩,眼神中闪过一丝错愕。 “你想做什么?” “夜叉小姐,拜托你了,一定不能被伊兰达妮发现。” 洛尔深吸一口气,像是做出了抉择。漂亮的俏脸上绽放出一个凄美的笑容,纤长卷翘的睫羽簌簌地颤动着,对着夜叉小姐做了个深深的鞠躬。 “这段时间已经很麻烦修道院的姐妹们、薇娅副院长还有芙蕾姐姐照顾,我不能把危险留给她们,自己置身事外,何况这个危险还是我带来的。” “我要去找伊兰达妮,然后激怒她,再自投罗网。” “你疯了?她会把你碎尸万段!” “我赌她不会杀我。” 洛尔握紧了手中的吊坠,秋水般明媚的眼眸中流淌着让夜叉小姐为之愕然的坚定和自信。 “因为她肯定不想让我死的这么轻松。” 在下定决心之后,洛尔甚至还开起了玩笑,随后认真地看着夜叉小姐,不偏不倚,就这样与那对凶戾的血眸对视。 十分难得的,夜叉小姐的眼中不再充斥着对凡人的嘲讽和轻蔑,好像多了一点其他的什么东西。 “你不怕吗?”夜叉小姐认真地问道。 “怕啊,怕的要死,我要是落到伊兰达妮手里一定会很惨的吧。” 洛尔故作轻松地说道,只是微微颤抖的身体暴露了他的恐惧。 “所以像我这样软弱的凡人,是没办法一个人面对那样的怪物的,我需要夜叉小姐能藏在我身体里,不被伊兰达妮发现。” “这样我才能有一线生机。” “……如你所愿。” 夜叉小姐的身影如同泼墨一般在空气中晕开,这一次不再是藏身在影子里,而是如同虚幻的剪影一般与洛尔的身体重叠,渐渐彻底消失不见。 洛尔眼眸深处好似多了一抹幽深的阴影,但也只是一闪而过。 洛尔惊奇地打量着自己的身体,见夜叉小姐已经完全消失不见,深吸一口气 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迎接即将到来的命运。 第38章 困兽犹斗 此时圣丽安娜修道院内,芙蕾与伊兰达妮的已经碰面,发生缠斗。 伊兰达妮站在一根拔地而起的血色荆棘上,看着站在树梢上的芙蕾,天神般俊美的脸上带着一丝玩味。 “你的模样……有点像他。” 伊兰达妮突然说道。 “但你不是他,他也没有兄弟姐妹,那么应该是某种仪式,把他交出来吧,你不是我的对手。” “你可以试试。” 芙蕾冷漠地回应。 伊兰达妮轻轻摇头,随意地挥了挥手。 无数血色的荆棘钻出地面,朝芙蕾激射而去,芙蕾脸色凝重,在荆棘接近的瞬间化作白色蛾群四散飞去。 来势汹汹的血色荆棘一头扎空,重重落在树干上,大树应声倒下,扬起漫天尘土。 无数白色飞蛾从尘土中飞出,径直朝伊兰达妮飞去。 “不自量力。” 伊兰达妮脸上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身下站着的荆棘生长出新的枝条,并在枝头生长出奇异的血色花苞。 花苞绽放,一股甜腻得让人反胃的血气芳香弥漫而出。 白色飞蛾仿佛遇见天敌一般,纷纷在这种香气的熏染下坠向地面,芙蕾被迫从蛾群中显形,还没站稳,血色的荆棘就朝她再度袭来。 “可恶……” 但是这一次芙蕾有其他的应对方式,她身体在这个瞬间如同墨水般溃散,融入到身下的影子里。 在瞬息之后又出现在另一处树荫下。 “嚯,你是什么怪胎,还有影兽的能力。” 这是经历三生梦茧仪式后,继承自夜叉小姐的能力。 伊兰达妮微微有些诧异,但马上,更多的荆棘铺天盖地般朝芙蕾涌去,在顷刻间将她置身的小树林化作一片废墟。 “咳,咳咳。” 芙蕾捂着腰从灰尘中走出,其上被荆棘划开一道狰狞的口子,流淌出灰白色的鲜血。 但与此同时,无数幼虫再度聚拢在她身边,将她保护起来,一部分幼虫附着在伤口处,伤口在快速愈合。 “把戏还真多。” 伊兰达妮淡漠地开口,如同神明一般高高在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芙蕾狼狈的身影,轻轻抬起手,说出宣判。 “胆敢阻拦我,罪该万死。” …… 当洛尔自地下室木梯爬出时,正好看到地底破土而出的汹涌荆棘在一瞬间将芙蕾彻底淹没,只有零星的飞蛾逃过荆棘的绞杀。 “芙蕾!” 伊兰达妮就像碾死一只虫豸一般,脸上神情毫无波澜,反倒是洛尔的声音让她眉头轻挑,将视线投了过去。 那男孩依然是那般美艳动人,漂亮精致的小脸仍然带着惊慌的神色,纤长的睫羽一根一根在伊兰达妮的眼中毫发毕现。 美中不足的是那双如秋水般明媚的眼眸没有第一时间看向自己,而是看向了那只低贱的臭虫。 伊兰达妮微微眯起眼,那只臭虫为什么会有跟他相似的容貌,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在这段时间又发生了什么…… 伊兰达妮内心仿佛有一条毒蛇在吐着蛇信,原本波澜不惊的眼底莫名地浮现一抹愠怒。 “你可真能跑啊,我的小可爱。” 洛尔抬头,终于直视那站在荆棘上如神明般高高在上的身影。 伊兰达妮依然是那般高贵冷艳,身上穿着华贵的血色长袍与她那头血色长发相得映彰,如同一面鲜血般的旗帜在风中飞扬。 只是远远看着就感觉到窒息感扑面而来。 自己已经跑不掉了。 洛尔心中闪过这样的明悟。当自己暴露在她的视线中时,就已经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拯救自己了。 现在后悔也已经太迟了,何况,这不是在自己计划中的吗? 洛尔深深吸了口气,在心底对着夜叉小姐说出最后的叮嘱。 “夜叉小姐,哪怕她真的要杀我,你也不要出手。” 心底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回应。 拔地而起的荆棘渐渐自半空垂落,将伫立其上的君王送回地面。 伊兰达妮慢悠悠地朝洛尔走去,长筒靴踩在地上,嗒,嗒,一声一声,如同踩在洛尔的心上。 伊兰达妮十分自信,当她看到洛尔的那一刻,他的结局就已经注定。 没有任何人或者事物能阻拦她。 “怎么不跑了?你不是很能跑吗,能从荆棘宫跑到这里来。” 伊兰达妮慢慢走到洛尔面前,洛尔强忍着心里的恐惧没有后退,他知道后退或是转身逃跑都毫无意义。 洛尔控制自己露出一个乖巧顺从地笑容,不但没有退却,反而鼓起勇气迎了上去。 “我错了,伊兰达妮姐姐,求您饶过我吧!” 伊兰达妮注视着洛尔像一头小兽一般小心翼翼来到自己身前,明明身体害怕得在发抖,却还要装出一副自然的模样。 鼻尖轻轻嗅到一阵淡淡的幽香,其中还夹杂着某种其他的味道,让伊兰达妮眼眸中的幽暗更为浓郁。 “你的胆子很大。” 伊兰达妮伸出手,一把将洛尔搂入自己怀中。 洛尔瞳孔微变,身子在一瞬间的僵硬后立马放松了下来,就这么趴在她怀中。 一双犹如白莲般嫩滑的小手轻轻搭在她她的双肩上,像是要把对方搂住,又像是挑逗般故意触碰到她的脖子。 “你的胆子真的很大,从来没有人,从来没有人敢背叛我。” 伊兰达妮轻轻说道,但话语中带着冰冷如铁的杀意。 少年垂腰的青丝随着微风摆动,些许碎发轻轻扫在她的脖颈上,让她内心的毒蛇骚动不已。 “我要怎么处置你呢?” “您做什么都可以,我都愿意。” 洛尔抬起头,踮起脚尖,凑近伊兰达妮,甚至能感受到彼此温热的呼吸。 少年脸颊滚烫无比,秋水般的眼眸顾盼生辉,如同含情,卷翘的睫毛微颤。 就像人畜无害的尤物一般。 “是么,我怎么觉得你心里其实不愿意呢?” 伊兰达妮幽幽说着,随即冷笑一声。 “你的手里藏着什么东西?” 洛尔搭在伊兰达妮肩上的左手紧握,听到这话,眼眸一缩,就要将手中装着冥河之水的吊坠瓶倒向伊兰达妮。 但是下一秒,破风声响起,剧烈的疼痛让洛尔松开了手中的吊坠瓶。 一道血色的荆棘自地面钻出,直接刺穿了洛尔的手掌,随后又缓缓抽回,顺势将掉落的吊坠瓶接住。 伊兰达妮左手猛地掐住洛尔的脖子,将他举离地面拉到自己面前。 “我再说一遍,你的胆子真的很大。” 一旁的荆棘献宝一般将吊坠瓶送到伊兰达妮右手边,她随手接过,冷笑一声。 “冥河之水?这可是我给你的东西,你现在要用它来对付我,嗯?” 此时的洛尔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禁锢住自己的脖颈,自己毫无反抗之力,连呼吸也渐渐变得困难。 左手手掌传来的撕裂般的疼痛让他额间满是豆大的汗水。 “咳,咳咳,洛尔……放开他!。” 芙蕾捂着腰间的巨大创口,挣扎着从地上爬起,看到伊兰达妮正掐着洛尔的脖颈,眼看就要痛下杀手,用尽力气呼喊。 “该死的臭虫,静静死去不好吗?” 伊兰达妮面若寒霜,正欲像拍死虫豸一般让血棘给予芙蕾最后一击,但看到她那酷似洛尔的容颜,却停下了攻击的指令。 只是心中愈发燃起汹涌的怒火。 她重新将目光落在洛尔脸上,少年因为疼痛而面色惨白的绝美娇颜依旧毫无死角,眼角似乎有着泪花,看起来楚楚可怜。 但是越是这样,伊兰达妮眼中的残忍意味就越是浓郁。 “咳,咳咳,不要伤害她。” 洛尔无力地双手抓住伊兰达妮掐着自己,只觉得那手掌坚硬如铁。 “告诉我,那只臭虫是谁?” “芙,芙蕾姐姐是修道院的修女,咳咳……” 洛尔只觉掐着脖子的力气变大,几乎要让他眼前一黑。 “真是亲昵呢,还叫她姐姐。” 伊兰达妮幽幽说道,忽然松开桎梏洛尔脖子的手,洛尔跌坐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 还没有松口气,就被伊兰达妮拽住头发从地上提起来,被迫仰起头,无力地看着伊兰达妮。 “乖,看着我,跟我说她是你的什么人?” 伊兰达妮天神般精致的脸上不复此前的淡漠,带着扭曲而冰冷的怒意。 原本清冷的声音此刻犹如自九幽之地传来,入骨三分,让人不寒而栗。 “说!” 洛尔忍着疼痛,没有理会近在咫尺的伊兰达妮,而是望向远处已经身受重伤的芙蕾。 芙蕾有心想要将洛尔夺回,但是幼虫们在血棘的气息压制下根本不敢反抗,连接近都难以做到,只能无力地看着洛尔被伊兰达妮欺凌。 此刻看到洛尔无助地望向自己,芙蕾只觉自己心都要碎了,这就是自己触怒爱神的报应吗? 要一次次忍受痛失所爱的苦楚。 但紧接着,就看到洛尔对着自己,绽放了自己有生之年见过最美的笑容。 少年去突然一笑,配合着这苍白的俏脸,宛如雪中寒梅绽放,凄美绝艳,直接让芙蕾看呆在原地。 便是伊兰达妮也略微有些失神,紧接着便听到洛尔轻轻说道。 “她啊,她是我的爱人,你满意了吗?” 时间在这一刻恍若停滞。 芙蕾震惊地盯着洛尔,眼底尽是不可置信的狂喜,只觉得死了也心甘情愿。 而伊兰达妮眼眸中的黑暗如深渊的冰面一般凝结,在这一刻也被滔天的怒火席卷,俊美的面容因为愤怒而扭曲,口中吐露森然的话语。 “好,好,好,既然如此,那你们就给我死在这里。” 大地仿佛也在随着她的心情而剧烈震颤,破土而出的血色荆棘朝芙蕾涌去,要将芙蕾赶尽杀绝。 芙蕾没有再挣扎,只是怔怔看着洛尔,眼见就要被血色荆棘淹没。 一声婴儿的啼哭突然响起,回荡在修道院的上空。 血色荆棘猛烈的攻势在这一声啼哭之下平息下来,堪堪停在芙蕾面前。 伊兰达妮皱起眉头,秀手一抬,荆棘重新朝芙蕾刺去。 但就是这个停顿给了芙蕾反应的机会,她死死咬紧牙关,在被荆棘洞穿之前重新化作飞蛾四散飞去。 再度出现时已经完全脱力昏迷,被一根紫色的触手缠住,甩到薇娅身后。 薇娅抚摸着已经显著隆起的腹部出现在教堂的门口。 “地母教会的主教……” 伊兰达妮见出现了新的敌人,微眯起眼,目光落在薇娅隆起的小腹上,隐隐闪过一丝忌惮。 “棘罪大公,为何要伤害母神的修女?” “我倒是不知道,地母教会什么时候开始收留男修女了?” 伊兰达妮嘲讽地说道,松开手,任由洛尔无力地趴在地上。 “我只是在管教我的宠物罢了。” “既然如此,那你就带他离开吧。”薇娅冷漠的看了趴在地上的洛尔一眼,她此时分娩在即,无意为了一个男人同棘罪大公发生冲突。 “把那只臭虫交出来,她不死,你们所有人都要死。” 洛尔见芙蕾被救下来,稍稍松了口气。薇娅不想帮自己是正常的,但又听见伊兰达妮冰冷地开口。 薇娅脸色也沉了下去,冰冷的目光看向洛尔,这个将敌人引到修道院的根源。 此时她也需要做出抉择,要不要牺牲芙蕾,还是要和伊兰达妮鱼死网破。 “不,住手……” 洛尔抬起头,脸上残留着泪痕,无力地看着伊兰达妮。 洛尔挣扎着爬起来,想用手撑起身子,但是不小心触碰到左手的伤口,吃痛之下身子又失去平衡跌坐在地上。 而伊兰达妮就冷冷地看着他,看着他又一次艰难地爬起来,又一次跌倒,最终只是跪坐在地上,将身体转向薇娅的方向。 “薇娅副院长,对不起,我把危险带到修道院里了。” “这段时间承蒙你,芙蕾姐姐还有修女们的照顾,我过得很开心。” “从未有过的开心……” 这孩子…… 薇娅眼中的冰冷稍稍减退,腹中隐隐传来婴儿的啼哭声 。 “你们的恩情我记在心里,若有来世洛尔再来报答。” 洛尔转头看向伊兰达妮,自暴自弃般地说道。 “我只是想要活下去,我做错什么了吗?” “你想要我的身体,我不是给你了吗?我已经给过你了,为什么你还是不肯放过我……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你还想要什么?” 洛尔自衣袍中掏出一把银制的小刀,正是薇娅之前用来主持仪式那一把,伊兰达妮看着他,一时间沉默不语。 “我已经没有什么好给你了,既然你还想要我的命,那就拿去吧!” 洛尔对着伊兰达妮用力地喊道,绝望地闭上双眼,双手颤抖着握紧仪式刀,刀尖向着自己的胸口,用力一刺。 “钉……” 一股巨力将手中的匕首打落,洛尔还没来睁开眼,便感觉腰上一阵剧烈的刺痛,血色的荆棘缠住洛尔将他拽向伊兰达妮,整个人落入她的怀中。 腰间的衣物被血棘割裂,刺入皮肉,嗜血的荆棘自发地吸食着猎物的血液,洛尔早已疲惫不堪的身躯承受不住这样的伤势,彻底失去意识。 “想死?没那么容易。” 伊兰达妮松开束缚洛尔的荆棘,接住他娇小柔弱的身躯,见洛尔已经陷入昏迷,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又恢复了一开始的淡漠。 “这场闹剧也该了结了。” 伊兰达妮看向薇娅,目光落在其后同样昏迷的芙蕾身上,杀意森然。 “棘罪大公,你的所作所为我无权评价。” 薇娅目睹了一切,眼中流露出对伊兰达妮强烈的不满。 “但是这孩子在修道院期间恪守教条,与修女们没有任何逾矩之处,芙蕾跟他之间也从未发生什么。” 伊兰达妮眯了眯眼,将视线移回薇娅的脸上。 “你想说什么?” “哪怕你是棘罪大公,这般无缘无故袭击修道院,袭杀母神的修女,教会绝不会无动于衷,圣城休伯利娅的圣徒也绝不会坐视不管。” “呵。” 伊兰达妮对着薇娅口中的圣徒发出一声轻蔑的冷笑。 但看了看怀中洛尔毫无血色的精致脸庞和浑身上下被荆棘割伤的伤口,眼神第一次变得有些柔和。 “罢了,看在地母的份上饶过你们这次,让那只臭虫不要再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说完,伊兰达妮怀抱着洛尔站上一根自地底钻出的荆棘,荆棘如蛇一般蜿蜒前行,很快就消失在薇娅的视野里。 薇娅叹了一声,又看了一眼身后昏迷的芙蕾和已经满目疮痍的修道院。 “孩子,愿母神保佑你……” 第39章 三个问题 身子好难受,喉咙好渴…… 像是在不断下沉,但是却又被什么东西架住,支撑着身体不至于跌落深渊。 想要睁开眼睛,眼皮却好沉重,尝试了好几次,好像才隐隐睁开一道缝隙,微弱的光线从缝隙中流入,照亮眼前白茫茫的一片。 空无一物,就好像在无人的高空,只有自己一个人,不管怎么呼喊都不会有回应。 如此孤独。 如此绝望。 “洛尔。” “醒醒。” 是谁在叫我? 沙哑的声音,似曾相识。 洛尔隐约感觉到一道暖流自胸口处涌现,流经五脏六腑,四肢百骸,给几乎油尽灯枯的身体注入一丝活力。 “……我还活着吗?” 洛尔迷离地睁开眼,视线艰难地对焦,终于勉强看清了眼前的场景。 眼前是一面昏暗无光的石壁,仿佛没有尽头地延伸到黑暗的深处,石壁上可以看到攀爬着许多暗红色的荆棘。 (删减) 洛尔整个人被吊在石壁上,身上的修女服已经破破烂烂,只有脖子和头部能稍稍动弹。 “荆棘……这里是荆棘宫吗,虽然活下来了,但最终还是落在伊兰达妮手里了。” 洛尔苦涩地叹了口气,虽然没死,但也不能算活着…… 突然洛尔想起什么,赶忙在心里呼喊。 “夜叉小姐,你还在吗?” “在。”言简意赅,却让洛尔眼中重燃希望的火光。 “她没发现你吧?” “她发现不了。”一般的影兽只能躲藏在影子里,只要有所堤防,加上足够敏锐,想要察觉影兽的存在并不困难。 但夜叉小姐并不是一般的影兽,她是被世人称为邪神的存在。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这里的荆棘都是她的耳目,几乎不可能逃掉。” 面对夜叉小姐的询问,洛尔苦涩的摇摇头。 “能活下来已经不错了,后面我也没想好,走一步看一步吧。” 夜叉小姐嗯了一声,似乎对洛尔的话表示赞同,过了一会,又突然开口。 “你为什么要故意激怒她?” “面对伊兰达妮,一味的乖巧就是死路一条,只有激怒她,挑起她的情绪,才能有活下来的机会。” 曾经洛尔也想要做大公脚边乖巧的小猫咪,但最终却被伊兰达妮推进荆棘森林险死还生。 现在他明白了,像伊兰达妮那样的女人不会对低贱的玩具有任何怜惜之情,就算表现得再顺从乖巧,也会在被玩腻之后无情地抛弃。 夜叉小姐沉默了一会,又开口说道。 “很精彩的表演,你比我想象的要勇敢一点。” 洛尔在心中苦笑一声,这样的勇敢谁想要就给谁吧,不过这好像是夜叉小姐难得的赞美。 “芙蕾和薇娅她们怎么样?” “她们都没事。” “那就好……”总算有一个好消息,洛尔眼神中的沉郁稍稍缓解,回想自己昏迷前的行为,洛尔也不感到一阵后怕。 当时自己也是完全豁出去了,现在虽然仍然处在绝境之中,可只要没死,总会有机会…… “她来了。” 突兀的话语让洛尔心中一个咯噔,抬起头望向前方,黑暗的深处渐渐响起了嗒嗒的脚步声。 逐渐清晰,逐渐逼近。 一道身影渐渐出现在石壁的尽头,穿着轻便休闲的红色短裙,一双雪白丰润的美腿紧裹花纹繁美的薄丝长袜,足尖轻踩着红色高跟鞋。 那仪态优雅惬意,脸上带着轻慢地笑容,跟被束缚在墙上狼狈不堪的洛尔形成鲜明对比。 “伊兰达妮……” 果然,这里的荆棘都是她的耳目,自己才刚刚苏醒,她便立刻出现。 “终于醒了呢,洛尔。”洛尔双腿离地,被荆棘绑在石墙上,此时伊兰达妮走到洛尔身前,正好差不多的高度。 “你可让我等了好一阵子……” “我已经有点等不及,好好疼爱你了。” 伊兰达妮嘴角微微上扬,抬手捏住了洛尔小巧的下巴轻轻上托,迫使洛尔仰起头直视自己的眼睛。 那漂亮的眼眸中充满着柔和的笑意,但是洛尔却感觉到遍体生寒,盈盈笑意的背后,是冰冷刺骨的杀意。 “你,你到底想做什么?”洛尔被迫仰着头,无力地注视着她美丽的脸庞。 “背叛我的人,从来都只有死路一条,但是洛尔,你是特殊的,我决定给你一次机会。” “三个问题,如果你的答案能让我满意,我或许可以考虑让你活下来。” 伊兰达妮轻轻说道,洛尔闻言非但没有觉得惊喜,反而感到不妙,果然就听她接着说道。 “第一个问题,你是怎么离开荆棘宫去到圣城休伯利娅?” 洛尔眼眸微微睁大,心里一颤,随后又马上努力让自己神色尽可能的正常,但是伊兰达妮已经从洛尔闪躲的眼神中发现端倪。 “说吧,是谁在帮你?” 声音温柔,仿佛情人间耳鬓厮磨,但是束缚着洛尔四肢的荆棘竟开始缓缓生长,手腕和脚踝处传来隐隐尖锐的刺痛感。 洛尔轻轻咬住唇瓣,忍着疼痛。 “没,没有,只有我自己,我一个人一直跑,一直跑。” “是么?” 伊兰达妮随手一招,天花板的石壁生长出一束荆棘,慢慢蔓延到她手中,她握住荆棘枝条,将其折断,握在手中。 “这可不是我想听到的答案啊……” (删减,具体等后面发校验版) “你以为你能骗得了我?”伊兰达妮饶有兴致地观察着洛尔痛苦的神情。 “就靠你自己,你连荆棘宫都走不出去,不过你不说我也知道,要么是那只臭虫,要么就是美神家养的狗。” “我猜应该是影兽吧,想来之前那次献祭,你也不单单是被作为祭品那么简单吧。” 肉体的疼痛是次要的,内心的恐惧更为致命,洛尔感觉自己小心隐藏的秘密被伊兰达妮看得一清二楚。 “我说对了吗?” 伊兰达妮俯身,在洛尔的耳边轻轻呢喃,温热的鼻息打在洛尔脖颈,亲昵而暧昧,如果忽略她手中的荆棘枝条。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真的只有我自己。” 洛尔咬牙,不能在她面前承认任何事情,不能暴露夜叉小姐的存在,否则自己就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删减) 伊兰达妮好似心疼,看着他因为疼痛而紧锁眉头的俏脸,额头是密布的汗珠。 手指沾上一滴晶莹的血珠,放在口中细细品味,脸上竟浮现一抹迷离的满足。 (删减删减) 但最终她控制住自己越发旺盛的欲火,依然温柔地开口道。 “第一个问题你回答得很不好,但我会再给你一次机会,如果第二个问题还是不能让我满意的话。” 荆棘枝条尖锐的棘刺抵在洛尔胸膛上,伊兰达妮感受着洛尔胸腔内心脏的跳动。 “它会刺进你的心脏,放心好了,你不会死,荆棘会在你的心脏扎根,顺着血管长满全身。” “然后一点一点吸干你鲜血,吃完你的皮肉,你会变成一具干尸,啊对,你见过的,那个女人的模样,你想起来了吗?” 洛尔感觉着胸口处传来的冰冷和刺痛感,浑身忍不住颤抖。 那个女人,指的是伊兰达妮的母亲,上一任大公,她最后的模样,便是那具身体里遍布荆棘的恐怖干尸。 洛尔眼里浮现无比强烈的恐惧,如果变成那副模样,怕是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最终只怕会求着伊兰达妮给自己解脱。 不,不要…… 洛尔盯着伊兰达妮,什么都没有说,他好像有在努力做出勇敢的样子,但眼眶都红了,整个人都在颤抖着,让人忍不住要将他抱在怀中抚慰。 伊兰达妮端详地打量着洛尔眼中的恐惧,嘴角轻翘温柔又恶劣的笑意。 她安静感受着可爱人儿的颤抖,轻声低语道。 “之前不是很勇敢吗?怎么现在怕成这个样子。” 洛尔仍是沉默,咬着牙颤抖,就在伊兰达妮以为他不会回应时,他微微张了张嘴。 “之前……也很害怕啊……” 他艰难地一个字一个字从嗓子里挤出这句话,只因为一个坚持不住,就会情绪失控大哭出来。 但哪怕洛尔已经尽力抑制自己,眼角依然不断溢出晶莹的珠泪,让人忍不住想将他抱在怀中好好抚慰。 伊兰达妮眼中的笑意稍稍收敛,缓缓捏住洛尔小巧的下巴,再次将精致漂亮却布满泪痕的小脸仰起。 “那么第二个问题,那只臭虫怎么会长得跟你这么相似?”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说吧。” “……那是,女神教会的仪式。” 洛尔尽量想让自己的话语不带着那么重的哭腔,但是身体却不受控制。 洛尔望着伊兰达妮近在咫尺那美艳的容颜,眼神却一点一点失去焦距。 “什么仪式,需要你做什么?” “转,转生仪式,需要血亲的骨,仇敌的肉……” “还有呢?” “还有……爱人的血。”洛尔认命般闭上眼,等待伊兰达妮接下来的折磨。 预料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伊兰达妮温柔地轻抚着洛尔的精致白皙的小脸。 “你看,早点实话实说不就没事了吗?” 洛尔手腕处的荆棘解开了束缚,退回到石壁中,洛尔只觉双手一松,向前跌倒进伊兰达妮怀中。 地母教会的转生仪式在整个蔷薇大陆都很有名,她自然也有所耳闻。 这么看来那只臭虫果然是爱上了不该爱的人,伊兰达妮喃喃道。 “爱人的血,那只臭虫可真敢想啊……我当时就该直接把她拍死。” 洛尔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长时间被捆住的四肢一阵麻木,他怔怔地躺在伊兰达妮的怀中,无力动弹。 沉浸在那种铁锈般血气的芳香,精神开始变得恍惚。 恍惚之间,他听到伊兰达妮温柔的声音。 “最后一个问题,洛尔,你可要想好了再回答喔。” “……” “告诉我,你现在心里爱的是谁?” 第40章 监禁生活的开始 又冷又饿。 洛尔抱紧双腿,蜷缩在阴冷石室唯一一处没有荆棘攀附的角落里,尽可能将身子缩成一团,来驱散掉那股死死粘附在身边的浓重寒意。 没有被子,衣服也被撕得破破烂烂,没有任何能阻挡寒冷的东西。 好在似乎是被蛾母的子嗣寄生之后,身体仍然保有一缕残余的生命力。 如果是以前在伊斯蓝领长期服药,身子虚弱的洛尔,这样的环境就足够他大病一场了。 伊兰达妮留下的伤痕虽然仍在隐隐作痛,但已经渐渐愈合,不再渗出鲜血。 身体上的疲乏和饥饿以及体感寒冷带来的不适仍然真切地存在着。 一天之前自己还睡在修道院温暖的小床上,转眼间就被伊兰达妮抓住带回地牢,被折磨了一顿之后还要忍受寒冷和饥饿。 真是世事无常,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一个更先到达。 …… “告诉我,你现在心里爱的是谁?” “……不论是谁,都不会是你。” 洛尔睁开双眸凝视着伊兰达妮,柔弱清澈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坚定与倔强。 昏暗的石室里陷入长久的寂静,时间在这沉默中变得更加缓慢和煎熬。 洛尔凝视着伊兰达妮美丽的眼眸,那之中汹涌着足够将自己燃成灰烬的怒火,但是洛尔似乎已经自暴自弃,直视着这份怒火。 “这样吗……那我明白了。” 伊兰达妮抚摸着洛尔脸庞的手一点一点往下,感觉着肌肤细腻光滑的触感,慢慢移动到脖颈,停在精致的喉结上。 修长纤细的手指,轻柔地按在喉结上面,就像是情人之间的暧昧,然后张开手掌,轻轻掐住脖颈。 伊兰达妮同样凝视着洛尔的眼眸,看着那双勾人心魄的眼眸中那抹可笑的倔强,手掌微微用力。 她想要掐死我?! 洛尔感受着喉咙处对方手掌力度不断增大带来的越发强烈的压迫感,心中闪过这么一个念头。 要求饶吗? 一股剧烈的疼痛打断了洛尔的思考。 血色的荆棘虚影自伊兰达妮指尖生长,攀附在洛尔的脖子上。 明明是虚幻的剪影,却扎入血肉,不断蔓延,环绕一周后,再度回到伊兰达妮的指尖。 伊兰达妮松开手,任由洛尔摔在地上。 洛尔捂着自己的脖颈,就像是窒息一般,痛苦地瘫倒在地上。 “嗯哼——” 就像有什么东西,想要钻进自己的血肉里,很快洛尔捂着脖颈的动作改为了掐,但那是深入血肉的东西,根本无从触摸。 洛尔蜷缩着身子,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在地上拼命挣扎,似乎想要把某些侵入自己身体的东西赶走。 很快,一股仿佛从灵魂深处涌现的剧烈痛楚将洛尔彻底击倒,掐住脖子的双手无力瘫软垂下,整个人就如同搁浅的鱼一般剧烈地喘息着。 伊兰达妮优雅地蹲下身子,端详着洛尔痛苦的神情,但这不是她的目的,目光下移,停留在洛尔的脖颈处。 那儿的肌肤多了一圈血红的荆棘纹路,在白皙肤色地映衬下显得诡异妖娆。 伊兰达妮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抓着洛尔的头发让他仰起头看着自己,言语间好像包含惋惜,但却带着露骨的恶意。 “本来如果你乖乖听话,我也不是不能让你做大公夫人的,但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我会把你变成只知道摇尾巴的小猫……现在叫声主人来听。” 洛尔用尽最后的气力睁开双眸,口中吐露微弱但清晰的话语。 “你休想。” 伊兰达妮细细端详着洛尔倔强的眼神,许久,发出一声轻笑。 “真是不错的眼神,我很喜欢,希望你能保持得久一点” “今晚就先让你休息一下吧,毕竟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享受。” …… 事情嘛大概就是这么个事。 洛尔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入手依然是白皙光滑的肌肤触感,但夜叉小姐却说,自己已经被血棘标记了。 血棘的印记就在自己脖子上,是十分显眼的烙印。 “这个印记有什么作用?” 洛尔将头埋在自己的双膝上,无法确定伊兰达妮是否会借助四周石壁上的荆棘观察自己,所以尽量不要表现出异常。 “我也不清楚,但是我似乎见过这种印记。” 夜叉小姐的声音在心里响起,听起来似乎有些不太确定。 “有一代的棘罪大公曾经将血棘的力量赐予她麾下的骑士团,那些骑士身上也有跟你这个类似的荆棘印记。” “征服者伊莎贝尔?”洛尔喃喃。 “我小时候看过她的传记,在她掌权的时期是公国对外扩张最激进的时期,也是荆棘骑士最活跃的时期。” “大公的力量本质是控制血棘的权限,这个权限可以一定程度地赠予她人,那些骑士同样可以操纵血棘。” “伊兰达妮显然不可能给我血棘的操作权限,那就是有其他用途……” 洛尔喃喃,不解地问道。 “为什么如此强大的血棘会被人控制呢,还是说历代大公其实都不是人类?” 血棘除了没有智慧之外几乎可以算是完美的物种: 近乎永恒不死的生命力,无限繁衍,无限蔓延,坚不可摧,就像活着的天灾,肆虐于公国之中。 但是这样完美的生物却偏偏会被人控制。 “虽然我不知道棘罪大公是如何控制血棘,但她的的确确是人类。” “那不能越过血棘直接攻击她吗?” “很遗憾,作为血棘的掌控者,她可以共享那份庞大的生命力,几乎不可能被杀死。” “如果血棘真的没有弱点,那上一代大公是如何陷入那种境地?” 洛尔不解地问道,上一代大公像一具干尸一般苟延残喘的模样还历历在目。 “永夜之战血族同时跟教国和两大公国开战,出动了十三审判席里面的十一位,每一位都拥有序列十分靠前的血之权能。” “血族将传承自它们始祖鲜血中的力量命名为血之权能,有些权能的确强大莫测,或许能够切断大公和血棘之间的联系也说不定。” 洛尔失落地阖上双眸。 总不能指望那些吸血鬼再挑起一次战争? 且不论伊兰达妮会不会受影响,最先遭殃的肯定是边境的凡人们。 “我在她心里,应该如同叛逆的宠物一般,至少现在她还不想杀我。” “那就等,等到她松懈的时候,我一定能想办法逃出去……” 第41章 冰冷如铁的欲望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清晨时寒冷的空气也渐渐消退。 洛尔轻轻呼了口气,艰难地转醒。 昨夜一直无法入睡,恶劣的环境还是次要,太多纷杂的思绪和涌动的恐惧压在心头。 以至于等到了后半夜,洛尔忍不住向夜叉小姐求助,让她催眠自己入睡,让自己享有短暂的安眠。 洛尔扶着墙壁让自己站起来,尝试着走几步,脚踝处在走动时传来阵阵刺痛,赤脚走在坚硬石板上的感觉异常难受。 更要命的是,身上的衣服只剩几条破烂的布条,自石室的尽头里涌进来的风拂过,带来凉飕飕的感觉。 洛尔一小步一小步缓慢地朝之前伊兰达妮出现的方向走去,沿途能看到一些堆置在角落残破陈旧的器具。 那是……刑具。 洛尔眼眸微缩,那是一张钢铁熔铸的椅子,而在它不远处,还有一具漆黑的木马和一台跷跷板,看着似乎还有些许童趣。 如果忽视它们上面交织缠绕的荆棘和漆黑干涸的斑驳血迹。 这里应该是荆棘宫底下的地牢。 洛尔深吸一口气,继续朝前面走去,探索地牢的出口,不多时,前方隐隐透出些许亮光,洛尔怔了怔,加快脚步。 一扇敞开着的石门,但门口却长满血色的荆棘,荆棘枝条彼此交错,将入口层层封堵。 一束阳光从荆棘枝条的缝隙中透过,被分隔得支离破碎,照亮了洛尔苍白的面容。 细碎的尘埃漂浮在支离破碎的阳光中,穿过这层荆棘屏障,应该就能离开地牢了。 虽然出口被荆棘挡住,但有夜叉小姐的帮助,可以遁入影子里穿过去。 可就算逃出地牢,依然在荆棘宫里,自己也跑不远,最终只会被抓回来,遭受残酷的折磨。 要耐心。 洛尔在心底告诫自己。 洛尔不想回到那阴森的地牢深处,便在荆棘屏障前找了个阳光照射的最多地方,席地而坐。 透过荆棘缝隙的阳光落在身上,带来一丝暖意,洛尔微眯着眼,想要好好晒一晒太阳。 眼前的荆棘却在这时忽地往两旁退去,露出出口的通道,细束的光线放大,洛尔抬起头,看到一道背着光的身影。 “这是在等我么?” 伊兰达妮自然也看到坐在门前的洛尔,脸上带着一抹浅笑走近,洛尔则下意识往后挪了一下,但反应过来躲闪是没有用的。 于是只是将身子蜷缩。 “抬头。” 伊兰达妮命令道,洛尔似乎没有听到,抗拒着把头埋进膝盖。 “我还以为经过昨晚一晚上的考虑,你会想明白自己的处境,既然这样,我也就不会太温柔了。” 伊兰达妮幽幽说道,洛尔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但仍然没有动作。 下一秒,他娇小的身子像一块破布一般被巨大的力量砸在一旁的石壁上。 啪! 石壁上的灰尘抖落,清脆的声音回响。洛尔忍不住惨叫了出来,剧烈的痛楚撕扯着神经,口腔里涌出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又被强行咽了下去。 否则鲜血怕是会顺着嘴角流出来。 洛尔趴在墙边,眼中的世界仍在晃动不止,甚至脑海里还回荡着巨大的耳鸣。 但是没有反应的时间,身体像一具玩偶一般被伊兰达妮强行拉了起来,精致的脸蛋被狠狠按在墙上。 “见到我要叫主人,明白吗?” “……” 洛尔嘴唇微微颤抖,伊兰达妮眯着眼等待,但是洛尔张开嘴巴却没有说话,而是吐出一口血水。 随后又闭上嘴巴。 “还挺顽强……” 手越发用力,仿佛要将洛尔按进墙壁上。 好痛,似乎能隐隐听到骨头开裂的声音,身体被挤压的巨大痛楚彻底将洛尔淹没。 恍惚之间,自己的身体轻飘飘的,洛尔转醒过来,才发现自己被伊兰达妮扛在肩上,朝地牢里面走去。 伊兰达妮扛着洛尔来到那张铁制椅子前,将洛尔按在上面。 (瑟瑟欠条) 一边抓着洛尔纤细白皙的手腕,用荆棘枝条将之锁在椅子后面。 洛尔被绑在椅子上,看着这个近在咫尺的女人,但是却没有一丝旖旎。 身体上的痛楚在提醒着他,眼前这个女人随时可能将他撕碎。 “求求你,放过我吧……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对我?” 洛尔无助地乞求着,白皙的俏脸在刚才的暴虐下已经一片绯红。 伊兰达妮居高临下看着他,带着赤裸的审视。 正是因为过于白皙稚嫩,所以任何痕迹都会在上面停留很久,昨天的鞭痕仍然横七竖八地残留着,带着异样的美感。 “做错了什么?你辜负了我的好意,擅自唤醒了那个女人,差点坏了我的大事!” 伊兰达妮冰冷地说道。 “你只是让我去送死!明明你自己害怕,不敢进去面对大公,我只是想活下来……” 洛尔话音未落,就被伊兰达妮直接攥住了脖颈,洛尔近乎在瞬间就失去了言语的能力,只能艰难地抬起眼眸看着她。 她的眼眸仿佛染上一层血色,声音森然刺骨。 “看着我,洛尔,看着我,活下来的是我!最后的胜利者是我! 我成为了棘罪大公,而她变成了一堆碎骨,你居然说我害怕她?!” 洛尔已经无法呼吸,大颗大颗的泪珠自眼角滑落,这并非伤感,而是生理性的泪水。 似是察觉到自己情绪异样的波动,伊兰达妮深吸了口气,骤然松开了洛尔。 洛尔身子一软,往前倒下。 生为承载血棘之人,生来便如神明般高贵,多少年来,哪怕是在那个女人恐怖的高压统治下多次险死还生,伊兰达妮也罕有心境上的波动。 但偏偏这个少年,屡屡挑起自己的情绪,当然,还有…… 伊兰达妮捏起洛尔的下巴,目光凝视在因为缺水而有些泛白的稚嫩唇瓣,其上还有一丝鲜血。 在少年恐惧和震惊的目光中,伊兰达妮忽地俯身凑过去,轻轻吻了一下。 (瑟瑟欠条) “我呸。” 伊兰达妮原本还有些沉浸,听到这个声音眼眸中猛地流露出浓烈如墨的恼怒。 好,好,好,区区下贱的玩具…… “是你自找的!” 洛尔还在微微喘息,却见伊兰达妮自怀中取出一个白色的小玻璃瓶,随着瓶盖被打开,一股浓郁的幽香弥漫出来。 洛尔心神一震,这个味道,他很熟悉。 多少个日日夜夜,他被姨母强行喂下的药,就是这个味道! 第42章 爱神的魔药 浓郁的幽香弥漫。 曾经洛尔就在姨母和邪教徒的控制下长期食用相似的药物,身体变得虚弱的同时也会变得非常敏感,无法经受异性的挑拨。 原本喝下冥河之水后,洛尔身体已经不再像之前那般敏感,不会一被挑逗就欲火焚身。 但是现在,在浓郁的幽香引导下,曾经积攒的药性再次被引动。 更致命的是,此刻弥漫的香气,要比以前洛尔服食的药物气味浓郁数百倍,以至于有些许过分的甜腻感。 “……” 只是闻着,洛尔便觉得浑身发软,身体的疼痛好像也感受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轻飘飘的迷醉感。 就像酒醉后与恋人拥抱,呼吸着对方身上沐浴露芳香,发丝拂过温热脸庞时的欣喜和安心。 “还真是敏锐。” 伊兰达妮似是也没想到洛尔反应来得这么迅速,略微讶异地看了一眼手中的瓶子。 “知道这是什么吗?” “迷,迷梦……” 洛尔此时的目光已经有些迷离,长期食用曼陀罗根制成的药物,他比其他人更明白这种药物的作用。 所谓迷梦指的就是这种轻飘飘的迷离感,它的作用并非只是简单的让人发情或是欲火焚身。 它真正的作用是让人进入一种迷醉的催眠状态,在这个特殊的催眠状态里,服药者思维会变得浑浊且迟钝。 他们会变得非常容易信任别人,这种信任并非基于逻辑层面,而是情感层面。 哪怕理智告诉自己对方说的是充满恶意的谎言,情感上也会选择宁愿相信对方,放弃抵抗。 这种系列药被广泛运用在谈判上,但只要稍微调整一下配方,就会变成臭名昭著的爱情魔药。 服药者会非常容易对周围的人产生好感,同时渴求爱人的抚慰和缠绵,这种渴求如果能得到回应,就会发自内心的满足。 反过来如果没能被满足,就会感觉到无比的空虚,这种空虚并不会轻易消退,而会一次一次的累积。 如果长期服食,但又一直得不到满足,就会像之前的洛尔一样。 只要一闻到异性的气味,就会浑身发烫,一经触碰,就会产生反应。 “这可不是那些劣质的仿品。” 伊兰达妮轻轻说, “这是用真正的曼陀罗果实炼制成的,爱神的魔药。” “来,张开嘴。” 洛尔怔怔地看着伊兰达妮手中的小瓶子,看着她轻轻倾倒瓶中的无色透明的液体在指尖,液体顺着流向掌心。 然后那修长的玉手慢慢向自己靠近。 那种浓郁幽香的来源就在鼻子前方,但是却好像已经闻不到了,取而代之是一种沐浴温泉般暖洋洋的感觉。 不,不能喝! 洛尔心中知道自己应该死死闭合双唇,但是脖颈却传来一阵痛楚,血色的荆棘纹路隐隐闪着微光。 (瑟瑟欠条,详情等完结后进群了解) 伊兰达妮此时也并不好受,汹涌的欲望在侵蚀她的理智,催促她将眼前的尤物就地正法。 但是强大的自持力让她保持住理智,冷漠地将手掌抽离,起身离开铁椅,任由洛尔一个人被绑在上面。 “不……” 少年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的疏离,想要不顾一切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扑到她怀里。 但是手脚都被荆棘捆住,剧烈的挣扎让肌肤被棘刺割伤,流下殷红的鲜血。 “如果现在满足你,那就不是惩罚,是奖励了。” 伊兰达妮淡淡说道,虽然她胸前的高耸也在剧烈起伏说明她此时并不冷静。 “今天你就保持着这个状态吧,明天我会再来看你的。” “希望那时候你还没有坏掉。” 伊兰达妮缓缓说着,转身离开,虽然走路的姿势有点怪异。 “不要走,求求你……” 身后是少年哭诉般的乞求,他的目光空洞而心碎,就像被主人遗弃的小猫一般让人心疼。 她知道过了今天,少年应该会乖很多。 …… 好热,好痛苦。 身上的伤势已经不再阵痛,爱神的魔药中似乎有着某种疗伤的成分,连被割伤的肌肤也愈合,稚嫩得仿佛新生。 伊兰达妮临走时甚至控制着荆棘生长出没有棘刺的枝条来捆住少年。 在剧烈的药性下,少年很可能不顾尖锐的棘刺而拼命挣扎,不断加重身上的伤势。 这不好,伊兰达妮想要的并不是一个破破烂烂的玩具。 时间漫长的可怕,又如此难熬。 洛尔无比希望能有什么东西能把自己打昏过去,只要失去了意识,就不必遭受这样的折磨。 长久这样下去,脑袋或许会被烧坏吧。 洛尔垂死般发出无力地呼救。 “谁来救救我……” 他被欲望浸没的眼眸中慢慢浮现一层黑色的雾气,雾气之中有什么东西钻了出来。 空荡荡的地牢里仍然只有洛尔被绑在铁椅上,但是在洛尔眼中,一道漆黑的人影站在他面前。 他只是如同沙漠中快要渴死的旅人看到水一般,向着面前看到的幻影求救。 “帮,帮,我……” 夜叉小姐血色的眼眸低垂,注视着洛尔此时无助又诱人的模样,这晶莹的果肉不论是谁都会忍不住想把他吃的一干二净。 “爱神的魔药,这次倒是要谢谢她……” 夜叉小姐喃喃道。 洛尔看着身前,唯有他能看见的黑发女人血眸举起手,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点在他的眉间。 “睡吧。” 宁静的黑暗吞没了一切。 第43章 心灵深处 这是哪儿…… 洛尔茫然地眨眨眼,看着眼前陌生又熟悉的房间。 墙上挂着的电视在播放着咿呀咿呀的儿童节目,一旁的风扇呼呼呼转着,中间摆放着一张玻璃茶几,其后是一架白色的皮沙发。 但就是这简单的装饰却让洛尔一阵失神。 这是他家里的客厅,他曾在这里生活了很久。 后面的卫生间传来淋浴的声音,洛尔茫然地回忆着,可自己……早就是一个人了。 难道自己又回来了吗? 自己家里是被什么人霸占了吗……也对,自己都被创死,转生异世界了,这间屋子自然会有新的主人…… 嗯?转生异世界?! 洛尔脑袋还是昏昏沉沉的,有些想不起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是在梦里吗? 在洛尔开始意识到此处不是现实时,眼前的画面好像蒙上一层水雾,变得朦胧而虚幻。 而这时,卫生间的水声停歇,不多时,听到吱呀一声的开门声。 洛尔呆呆地站在原地,只是单纯想看看谁会闯进自己的家里洗澡,于是眼前本来模糊不清的画面又再次变得清晰。 一位披着浴袍的女子出现在洛尔面前,她身材高挑,有着漆黑如墨,发尾连成一片的长直发。 此时正侧着脸用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浴袍之下再无其他衣物。 洛尔似乎非常迟钝,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十分无礼,赶忙转过头。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闯进来的。” 但是话才说完,洛尔又一阵失神。 这里不是我家吗……这里到底是不是我的家? “有趣,你的心里还藏着这样一个地方。” 熟悉的沙哑女声将洛尔的思绪唤回,洛尔回过头,正对着一双充斥着兽性和凶戾的血眸。 “……夜叉小姐,这是我的梦里吗?” 洛尔这才回想起了所有事情,他看着自己屋子里的场景,终于明确的意识到这是在自己的梦里。 那这样的话,自己作为重生者最大的秘密不就暴露了吗? “这里是你内心觉得最安心的地方,我只是借助梦境将它具现出来。” 夜叉小姐平静地说着,普通的影兽只能藏在阴影的角落里,但她是走到顶点冠以神名的夜叉。 她可以藏身在契约者内心深处的阴影里,当然这也需要契约者放开心防邀请自己入住。 洛尔此前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为了保住夜叉小姐这一助力,让她藏进自己身体里意味着什么。 “……你都知道了?” 洛尔有些不知所措,明明应该是很不妙的事情,可不知怎么的,看着夜叉小姐那双血色的眼眸,心里却莫名涌现出一个念头。 夜叉小姐是可以信任的。 “不必紧张,每个人心底都藏着秘密,这世上的秘密浩如烟海。” “但大多数秘密都毫无意义。” 夜叉小姐的意思是我的秘密是毫无意义的吗……洛尔有些难过,但又好像确实无法反驳。 自己自从来到这个世界,除了一些男女观念与她人不同,重生者的身份好像也确实没法帮到自己什么。 自己依然处在食物链的最底端,在波涛汹涌的浪潮里随波逐流。 “我记得我好像吃了什么药,身体很难受。” 洛尔下意识转移话题,不免开始回想起自己昏迷前的场景,隐隐记得自己在做一些很羞耻的事情。 “那是爱神的魔药,也叫做阿莫尔之泪,是用曼陀罗花的果实制成的,有趣的是,曼陀罗这种植物只开花,并不结果。” “爱神阿莫尔?” 又是一位邪神吗? “这是爱神设下的诅咒,用来嘲笑凡人之间可笑的情爱:只有彼此相爱之人的眼泪能够灌溉让曼陀罗花结成果实。 而如果这份爱意并不纯粹,曼陀罗花就会发出媲美女妖嚎叫的声音,凡人听到这种声音必死无疑。” “真的会有纯粹的爱意吗?” 洛尔表示怀疑,人是感性的生物,人类的情感瞬息万变,哪怕是真心相爱,也不可能保证自己内心从未有过丝毫的动摇。 能在动摇之后仍然坚定的爱恋或许才更难得可贵。 “当然有,只要被爱神的箭割伤,就能得到没有瑕疵的纯粹爱恋了。” 夜叉小姐满怀恶意地嘲讽道。 “想要让曼陀罗花结果,就要先去找爱神的箭,现在还流传在尘世的箭矢只剩下十二支。” “曼陀罗果实在最开始的传说中是能够治愈一切疾病的仙药,但是能够让曼陀罗花结果的人,无一例外都曾被爱神的箭割伤过。” “哪怕结出果实,也已经被爱神的力量污染,不论最开始希望用它来做什么,都不会得到想要的结果。” 洛尔听到夜叉小姐如此讲述,思绪却禁不住发散。 想起了曾经了解过的,关于夜叉的传说中,那最初的夜叉在凡人时为了救活自己的心上人,也在寻求一种传说中的仙药。 会不会她最终找到的,正是被爱神污染的曼陀罗果实? “被爱神污染的果实制成的药物,是货真价实的爱情魔药,会让你无法控制地爱上她。” “那我该怎么办?” 洛尔眼中浮现慌乱,这种蕴含邪神力量的魔药,只需要一丁点就能让自己完全意识不到自己的改变,会觉得一切都合乎情理。 这是完全无法对抗的力量。 “药效首先作用在身体上,会让你不断陷入空虚,然后在你无法忍受之时满足你,以此往复,来达成调教的目的。” “想要破解也很简单,只需要在梦境里发泄这股欲望,那么现实里身体的欲望同样会得到缓解。” 夜叉小姐脸上似乎带着一抹异样的笑容。 “是,是这样吗?” 洛尔喃喃道,不知为何,竟觉得夜叉小姐说的很有道理。 “但是要怎么发泄呢,不会是……” 洛尔可爱的小脸上闪过一丝警惕,总算是开始察觉到哪里不对劲。 “不要担心,我只需要帮你按一按身子,就能帮你发泄出来,过来躺在这吧。” “啊,好,好吧。” 只是按摩而已,应该没什么。 这么想着,洛尔顺从地走过去趴在沙发上,用双手交叠枕着小脸。 很快感觉到一阵酥麻的感觉,温暖舒适。 慢慢整个人也变得昏昏沉沉的,眼睛不由自主地阖上,彻底放松下来。 “有感觉到好一点了吗?” 沙哑的声音竟从未有过的柔和。 洛尔迷迷糊糊。 “嗯。” “以后每天都来这里,我帮你缓解药效,好吗?” 洛尔已经无力思考什么,只觉得夜叉小姐非常亲切,身体暖洋洋的,下意识地就答应了。 “好。” 夜叉小姐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她自然不会告诉洛尔。 爱神的力量不仅能作用在身体上,精神乃至灵魂都会受到影响。 强大的药效让洛尔几乎毫无戒备地对她敞开内心,对她的话语没有任何怀疑。 虽然如此,但有些事情还是不能太过分,这里毕竟是洛尔的内心,如果他极度抗拒,自己也是有可能被驱逐的。 至少现在还不是时候…… “好好放松,把身体交给我。” “好……” 第44章 小猫咪 不知过了多久,地牢里再次响起脚步声。 “嗒,嗒,嗒……” 被捆在铁椅上的少年低垂着头,头发散乱着,肌肤白皙。 让这座昏暗的石室都仿佛明亮了几分。 伊兰达妮依然是那副优雅淡然的模样,手中拿着一个礼品盒。 她径直走到洛尔身前,伸手抬起少年的下巴,轻轻抚开额头的碎发,露出漂亮得有些不真实的脸蛋。 少年似乎已经失去了全部力气,在察觉到有人前来时依旧一动不动,直到头颅被抬起,这才勉强睁开双眸。 眼眸中水光潋滟,有些发红只是这样看着就让人觉得心都要化了。 “聪明的孩子这时候已经知道该叫我什么了。” 伊兰达妮端详着少年清丽绝伦的容颜,淡淡得开口。 闻言,少年一双眼眸都短暂的失去了焦距,显得不知所措,嘴唇蠕动着,却迟迟没有吐出一个字。 伊兰达妮眼中并没有丝毫同情,只是很平静地催促。 “趁我现在还没有改变主意,你也不想再吃点药吧。” 似乎在药这个字下了重音,洛尔自然也听出了她话语中浓浓的威胁意味。 “……主,主人。” 声音微弱,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 “大点声,要么你就再在这里呆一天。” “当然,今天的剂量会比昨天更多。” “不,不要……”似是终于被击穿了心防,洛尔自暴自弃般闭上眼说道。 “主人。” “睁开眼,看着我说。” 伊兰达妮带着居高临下掌控一切的快感,此时她是主宰少年命运的神,她要的是绝对的服从。 少年睁开双眼,眼泪终于忍不住掉落,他带着哭腔的说。 “主人,主人……不要再给我吃那种药了。” “那可是阿莫尔的杰作,一般人想要都吃不到,你瞧,你身上的伤都好了嘛。” 伊兰达妮满意地颔首,又带着笑意说道。她抚摸着少年脸颊的手向下滑动,似是在检查自己留下的伤痕愈合情况。 她随手撤去缠绕着少年全身的荆棘枝条。 洛尔感觉到身体的禁锢消失,不禁活动了一下手腕,身上确实已经不再感觉到疼痛,甚至连一直被紧缚的麻木也消退了许多。 但是很快,身体就开始不安地燥热起来。 想要躲开她的手,又害怕触怒伊兰达妮,只能不断压抑着身体的反应忍耐着。 “这不是乖了很多嘛。” 出乎意料的,伊兰达妮放过了洛尔,转而将手落在他的头顶,轻轻抚摸着他头上的头发。 她知道只是昨天服用那一点点,少年还没有完全沦陷。 现在他心里依然带着对自己的抗拒,但没事,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我给你带了点礼物。” 伊兰达妮将礼盒递给洛尔, “打开看看。” 洛尔感觉着礼盒轻飘飘的重量,不知所以。他顺从地打开,低头一看。 是一套黑白的女仆裙,一对猫耳朵头饰,还有一条…… “这,这是什么……” 洛尔咬紧牙关。 怎么还会有一条长长的,毛茸茸的尾巴! 这算哪门子奖励! “衣服是奖励,耳朵和尾巴是命令。” “你也可以不穿衣服。”伊兰达妮想了想那画面,眼神中略有些期待,补充道。 “好像也不错。” 洛尔赶忙将女仆装抓起抱在怀里,然后无助地看着伊兰达妮。 伊兰达妮没有说话,但是那戏谑和嘲讽道目光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洛尔修长的睫羽如蝶翼般颤动几下,最终认命般当着伊兰达妮的面穿上了裙子。 但是当穿上裙子,洛尔发现自己错了,这是一件露背吊带裙。 “帮,帮帮我……” 洛尔求助道,裙子的系带在身后,他尝试了几次都没能系上。 伊兰达妮正在思考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闻言,大度地让洛尔转过身去,抬手帮他系上了后面的带子。 温热的呼吸打在精致的耳畔,让洛尔身子微微发颤。 “还有耳朵和尾巴。” 洛尔被抱住,听到伊兰达妮的话更是面红耳赤,耳朵还好,那尾巴要怎么…… “我,我不知道怎么戴。”洛尔低着头拿起猫耳朵,怯懦的说。 伊兰达妮自然地接过他手中的猫耳朵,洛尔低着头,只感觉自己头发微微发痒,猫耳朵就戴在了他头上。 “这样就是一只可爱的小公猫了。” 似是知道洛尔在想啥,伊兰达妮笑了笑,大度地说。 “尾巴就先不戴吧。” 洛尔似乎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缓缓转过去,和伊兰达妮对视着,眼中流露出一丝惊喜和感激。 自然也被看得一清二楚,伊兰达妮心中满意,手掌落在洛尔的后颈上,轻柔地抚摸着。 这是带有些许奖励性质的抚摸,在表扬洛尔听话的表现。 “果然是听话了很多,早这样不就好了吗?” 伊兰达妮称赞道。 洛尔顺从着,任由伊兰达妮触碰后颈。 就像是任由主人抚摸的小猫咪一样。 伊兰达妮只觉自己好像在触碰一件纯白细腻的瓷器。 “走吧,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第45章 “妈妈” …… 洛尔纤细白皙的指尖牵握住伊兰达妮的手,就像陪同高贵美丽的女子走向舞池,即将共舞一曲。 美中不足的是这里并不是华丽的舞池,而是阴森死寂的地牢。 少年秀气的裸足踩在地上,白皙赤裸的美腿给这间地牢增添了几分明媚之色。 两人越过荆棘之门,这座地牢就修建在荆棘宫的地底,原来本不应该有阳光照射进来,而现在,洛尔知道是为什么了。 原本荆棘宫殿最多也只是墙壁上攀爬着荆棘,最起码建筑主体是完整的,而此刻,无数粗壮的荆棘取代了原本宏伟的宫墙。 整个宫殿的天花板都被血色荆棘掀翻,几乎半数区域沦为废墟,阳光自荆棘的缝隙中照射下来,直直落入地牢里。 “啊,这可是多亏了你。” 伊兰达妮淡淡说道。 “如果不是你唤醒了那个女人,这里应该要顺眼一点。” 洛尔牵握住她手掌的指尖微微颤抖,暴露了内心的恐惧。 眼前这幅近乎天灾般的场景,就是那一日大公和伊兰达妮交战的遗留。 当时还没有继任的伊兰达妮就已经如此强大,而现在她已经是新的棘罪大公,这里还是在她最核心的领地。 只是这么一想,洛尔感觉内心的绝望几乎要将他吞噬。 两人一同走到一处没有被荆棘摧毁的大厅,来到黑色的长条形餐桌旁。 “坐。” 伊兰达妮优雅的坐了下来,洛尔犹豫片刻也在她旁边的位置上坐下。 一侧暗紫色的墙面上,挂着一个硕大的鹿头,鹿角如珊瑚树一般崎岖地生长,足足有一米多高。 旁边的壁炉里,某种松木正安静地燃烧着,散发着淡淡的熏香。 如果忽略那大的有些吓人的鹿头,这幅画面竟然还有几分温馨。 这是荆棘宫的餐厅,洛尔并非第一次来这里,之前和伊兰达妮虚与委蛇逢场作戏的时候也曾经在这里用过餐。 洛尔心里想着,只见伊兰达妮轻轻拍了拍手,就有一队身穿黑色女仆装的女仆走进房间。 各自端着餐品站在一旁恭敬地等候,每一样都做工精致,摆盘精细无懈可击。 “吃吧,喜欢就让她们再给你拿。” 女仆们井然有序地将餐点端到洛尔身前的桌上,然后沉默地离去,空荡荡的餐厅只剩洛尔和伊兰达妮两人。 洛尔拿起刀叉,沉默地切下一块烤得外酥里嫩的烤肠送进口中。 太久没有进食,洛尔吃的很慢,让自己的肠胃能慢慢消化。 伊兰达妮则在一旁静静看着洛尔像仓鼠一样小口小口的进食,承载血棘让她已经不需要进行额外的进食。 看了一会,伊兰达妮突然开口说道。 “阿莫尔之泪看起来并没有传闻的那么有效果,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呢?” 洛尔原本正握着勺子将熬成乳白色的玉米浓汤送往自己嘴边,听到伊兰达妮的话手一抖,汤汁溅到衣领,一些则落在精致的锁骨上。 坏了。 洛尔脸色苍白,不敢看伊兰达妮,勺子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果然心里有鬼呢……” 伊兰达妮眯着眼,打量着洛尔僵硬的神情,不慌不忙地拿起手帕,亲昵地为洛尔擦拭锁骨上的汤汁。 但眼神却死死锁在洛尔脸上,就像锁住猎物的鹰隼般。 “难道说以前你吃的药里面也有一些是真货,让你的身体产生了抗药性?” “是了,秘渊教的话,想弄到一点沾染爱神气息的药物也并不困难……真是小看你了,看来还是得加大剂量。” “……不,求您不要,主人。” 洛尔惊恐地看着伊兰达妮再次拿出那瓶散布着邪异幽香的小瓶子,小脸煞白。 “乖,把舌头伸出来。” 伊兰达妮站了起来,走到洛尔身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四周似乎响起了细碎的声响。 洛尔已经听过很多次,那是荆棘在蔓延生长的声音,它们在地上攀爬,一点一点逼近自己。 洛尔注视着伊兰达妮手中的白色玻璃瓶,知道自己反抗不了,只能寄希望于夜叉小姐这次依然能够帮自己熬过去。 他认命的抬起头,眼神无助地看着伊兰达妮,顺从地张开嘴巴。 伊兰达妮见状,脸色稍稍好看了些许,宽慰道,“不要怕,只要你听话,我会让你很舒服的。” 说着慢慢倾倒瓶子,透明的液体一点一点流出,在半空滑落一道晶莹的轨迹。 准确无误的滴在粉嫩的舌头上。 上一次只是倒一点点在手中,再送进少年口中,而这次足足倾倒了六滴。 很快,汹涌的渴望就淹没了洛尔,几乎是第一时间选择投怀送抱,他抱住伊兰达妮抬起头,眼神中尽是炽热的渴望。 伊兰达妮低下头与洛尔对视,只觉这眼神勾人心魄。 少年肌肤本就洁白如羊脂温玉, 染上药性之后又添一层绯红色泽,让他整个人显得白里透红。 就像完全熟透了的水果,在勾引别人将他一口吞掉。 伊兰达妮深吸一口气,目光却无法控制地落在少年艳红的唇瓣上,强忍着吻上去的冲动问道。 “乖孩子,告诉我,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主人,对不起……” 洛尔的声音带着一丝的颤音,如同小猫儿叫声一般。 “其实,我不想叫您主人。” “……”伊兰达妮微皱着眉头,这算什么,如果不是害怕太大的剂量会把他的脑子烧坏,她都想再加一点了。 明明爱神的气息真实不虚,为什么效果却这么差呢? “那你想叫我什么?” 伊兰达妮冷冷问道,却听见少年柔媚入骨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删减删减,详情等完结之后发完整) 伊兰达妮眼中同样染上一层异样的绯红,正当她想要餍足饱餐一顿时,眼中突然幽光一闪。 她艰难地闭上眼,蔓延的荆棘将洛尔自她怀中拉开。 “……竟然连我都差点中招了。” 第46章 图穷匕见 “……这么快就又回来了,看来是被发现了。” 洛尔只觉得自己好像沐浴在水中,身体暖暖的,迷迷糊糊间又来到了自己熟悉的小屋里。 夜叉小姐似是有些诧异,哪怕是在梦中,少年浑身也散发着一种特殊的幽香,香味慢慢弥漫自整个房间。 那是阿莫尔之泪的味道,同时混杂了洛尔自身的气味,交织而成情欲的味道,在一点一点侵染心灵的每一寸空间。 对比上一次,这次喝下的剂量要明显大得多。 “不过也好,这样会快一点。” 夜叉小姐带着柔和的笑意迎上前去,牵住洛尔的手往客厅里走,感受着洛尔身上散发的幽香,血色的眼眸里有黑雾翻涌。 但这一次并不是走向沙发,而是走向屋子最里面的房间。 那是前世洛尔起居的卧室,也代表着他心中最后的防线。 一旦防线被攻破,就意味着夜叉小姐可以为所欲为。 两人一路走到房门前,夜叉小姐沙哑的声音温柔地在耳边响起。 “开门吧,我们一起进去。” 最深处的门需要主人的邀请才能进入。 洛尔闻言,抬起手放在门把上,突然间轻蹙秀眉,迷离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不,不行,这里不可以。” 洛尔脑海中隐隐觉得这样做是不对的,会有很不好的后果。 他浑浑噩噩地想着:卧室是私密的,不应该带着外人进来。 还能有这样明显的抵抗意识吗……夜叉小姐眼中的幽暗愈发深沉。 同为秘渊教三柱邪神,彼此权柄之间又有很大的共通之处,夜叉小姐对爱神和蛾母的力量都相当熟悉。 她对于蛾母一直颇为不屑,在她看来蛾母只是窃取了一丝地母神权柄的小偷,却妄想登临生命的宝座。 但是爱神不同,爱神是世间一切爱欲的主人,祂的力量诡谲莫测。 哪怕祂已经陷入沉寂,承载着祂力量的十二支爱神之箭却依旧活跃在现世,播撒着祂的神性。 从少年身上散发的幽香中带着真实不虚爱神的气息,这是真正被爱神力量感染过的曼陀罗果实做成的稀有魔药。 凡人本不应该能抵抗这种魔药的力量,不论是肉体还是精神,都会很快在这种渴求爱欲的力量下异化。 这个孩子,很可能拥有承载爱神力量的适应性。 不过也是,他是如此的美艳动人,摄人心魄,说不定在很早之前,爱之神性就已经在他的体内萌发。 否则他也不会吸引这么多超凡存在的目光。 世间生命都来自于黑暗地母创世之初的孕育,每个生灵体内都深藏着地母分化的神性。 每一份神性都有与其对应的要素,大多数凡人倾其一生也无法令神性在自己体内萌芽,更遑论让它绽放出力量的光辉。 这么说来,想让他彻底卸去心防还需要喝下更多的阿莫尔之泪,现在暂时还没办法完成催眠。 “……那我们还是去客厅的沙发上,好吗?”夜叉小姐这么想着,开口引导道。 客厅,客厅的话就可以用来接待外人,是安全的。 “……好。” 洛尔迷迷糊糊地想着,似乎松了口气,回应道。于是顺从地跟着夜叉小姐来到白色沙发前,跟上次一样趴着。 洛尔身子微微下沉,感受着挤压着自己背部的重量,黑长直的发丝散落在自己脖颈处,跟自己的头发纠缠在一起。 “你这次喝的药比上次多,我需要动作大一点才能帮你缓解药性。” 夜叉小姐沙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温热的呼吸侵袭着耳畔。 (删减) “啊,这样吗……” 洛尔有些迟疑,稀里糊涂的。 刚想开口反抗,夜叉小姐双手就落在了后颈上,轻轻揉捏着。 舒服酸麻的触感让洛尔将口中还没说出的反抗化作一声可爱呜咽。 还真是一只可爱的小猫咪。夜叉小姐这么想着,开始加大力度。 慢慢地洛尔的身体已经完全放松下来,瘫倒在沙发上,任由夜叉小姐动作。 夜叉小姐目光闪烁着,眼里氤氲着黑色的雾气,俯在少年耳畔轻轻开口。 “阿莫尔之泪是很珍贵的药,对你的身体有好处,要多喝一点,不要害怕药效过猛,我可以帮你缓解药性。” “药,好,多喝……” 洛尔迷迷糊糊地重复着零碎的字眼,没有提出异议。 “伊兰达妮是不好的,可以欺骗她,勾引她,但这只是为了让她给你吃更多的药所做的牺牲,你并不爱她。” “伊兰达妮,不好,更多,药……” “我是好的,可以完全信任。” 夜叉小姐言语间带着一种幽深的魔力,极尽引诱迷惑之意,作为美神的她,同样有魅惑凡人认知的能力。 “可以信任,那么你是谁呢……” 洛尔似是在努力分辨这句话到底是谁说的,已经有些忘记此刻是谁压在他身上,只觉眼皮十分沉重,正一点一点阖上。 “我是维纳斯,是……” “你的爱人。” 图穷匕见。 洛尔似乎听到了,但又好像已经沉沉睡去,没有任何回应。 “……” 契约之二:夜叉小姐可以用尽一切手段来获得洛尔的爱意,一旦洛尔承认爱上对方,就要堕入深渊,永侍左右。 第47章 沉沦 洛尔自沉睡中转醒,惊愕地发现自己的身体竟浸没在水中,那种暖洋洋的感觉是温暖的热水给自己带来的。 是一处露天的池子。 四周水雾缭绕,水面上漂浮着玫瑰的花瓣,池水弥漫着某种让人神往的幽香。 洛尔微微抽动鼻子,发现这股气味的源头竟然是…… 自己。 这是阿莫尔之泪的味道,自己这是药磕多了,药效化不开,从皮肤表面挥发出来吗…… 但是自己好像,并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身体也没有觉得燥热难耐。 是夜叉小姐帮自己缓解了药性吗? 洛尔回忆着梦中的场景,自己迷迷糊糊地躺着,夜叉小姐在给自己按摩,好像说了什么话,但是现在想起来又完全记不得了。 一切都如泡影般模糊。 但是夜叉小姐是好的……她真的帮自己缓解了药性。 如果不是夜叉小姐为自己缓解药性,自己应该已经无法控制地开始迷恋伊兰达妮了吧。 想到这里,洛尔竟突然觉得夜叉小姐可以信任,值得依赖,心中对她好像多了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情感。 “夜叉小姐。” “怎么了?” 沙哑的声音在洛尔听来竟觉得无比亲切。 “没事……” 洛尔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一想到自己这时候正在水池里沐浴,而夜叉小姐可能正在看着自己。 就有种微妙的感觉。 洛尔将纤细白皙的手臂伸出水面,带起几片玫瑰花瓣,水雾缭绕之下给这幅美人沐浴的场景更添几分梦幻之感。 自己的手,好白好嫩…… 洛尔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臂,蕴着水光,比玫瑰花瓣还要娇艳的肌肤,看起来轻轻一掐就能掐出水来。 低下头,水中模糊倒映着绝美的容颜。 原来人是可以这么好看吗? 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长得很好看,尤其是在蔷薇大陆这个女性主导的世界,自己的长相完美契合着以柔媚为美的主流审美观。 但是在最开始的时候,虽然要比常人俊美清丽,但也没有拥有这样完美无瑕的皮肤和容颜。 大概就是小时候的洛尔虽然也很可爱漂亮,肌肤水嫩模样娇俏,但总体来说还是属于人类可以达到的范畴。 而非现在这样,带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魔性美丽。 传闻夜叉小姐之所以被称为美神,是因为她的化身可以显露出任何人心中最美的模样。 这是一种心灵层面的力量,任何东西一旦越过了界限,都会变得不凡。 美当然也是这样。 那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身体和容貌开始蜕变,成长,在不知不觉中越过凡人的界限。 是与夜叉小姐签订契约之后,被“美神”的力量所影响了吗? 是在姨母和安妮的控制下,长期服用迷梦,使用熏香之后? 又或者是被蛾母的子嗣寄生,还是这几天服下阿莫尔之泪…… 自己的身体发生了某种变化,让美丽越过了界限。 洛尔也不清楚其中缘由,在池子里独自又沐浴一会,肌肤不但没有因为长时间的浸泡而起皱,反而越发水润饱满。 许久,洛尔起身离开水池。 池子边贴心的放置着丝巾和浴衣,洛尔擦拭身子之后披上浴衣,赤足踩在地上,留下一个个湿漉漉的脚印。 走近离池子最近的长廊,其入口处恭敬地站着一位黑衣女仆,见洛尔披着浴衣走来,恭敬地低头,不敢直视大公的男人。 洛尔也不在意,径直穿过长廊,女仆的表现说明了这条道路会通往伊兰达妮所在的地方。 一处露天的花园,刚刚沐浴的池子也在花园之中,一路上有闪着各色微光的宝珠点缀着,提供点滴照明。 哪怕花园的一角被杂乱的荆棘淹没,依然能够看出这座花园原来的精致布局。 伊兰达妮此时便坐在园中亭台内,此时正看着风景,一手端着酒杯。 似是感受到洛尔靠近,微微侧过头。 少年刚刚出浴,及腰青丝还湿漉漉的,小心翼翼来到她亭子外,伊兰达妮目光停留在秀气小巧的双足上,好一会才看向少年漂亮的脸蛋。 “洗好了?” “主人……” 似是感觉到伊兰达妮审视的目光,洛尔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过来坐吧。”伊兰达妮淡淡说道。 洛尔闻言一怔,但是脑海中好像想起了什么。 “……伊兰达妮是不好的,可以欺骗她,勾引她,但这只是为了让她给你吃更多的药所做的牺牲,你并不爱她。” 药,牺牲…… 洛尔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下了某种决心,大胆地走近。 伊兰达妮只觉一股幽香萦绕心头,原来压抑住的欲火又重新燃起。 “我的小猫咪,你想做什么?” 伊兰达妮将酒杯随手放下,用指尖轻轻滑过少年绯红的俏脸。 “……我想服侍您,可以吗?”少年怯懦地说着,但是眼神似水,拨人心弦。 “这次怎么这么主动?” 伊兰达妮微微讶异,不过也只是归结于阿莫尔之泪的药效令少年已经难以自制。 “不会又是起了什么歪心思吧?” “小猫咪怎么会有坏心思呢。” 伊兰达妮只觉得有些口干舌燥,空气似乎也在渐渐升温。 “我只是想要……服侍您,但是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 “说说看。”伊兰达妮非但不觉得奇怪,反而觉得这才是正常的。 就算已经臣服了洛尔也是一只会撒谎的小猫咪,哪有那么乖主动送上门来。 “我想要您喂我吃那种药。” 只要吃了那种药就能在梦中见到夜叉小姐了…… 只是这么想着,洛尔就感觉到一种激动。 “嘶——” 伊兰达妮喉咙滚动了一下,眼中火焰汹涌,洛尔的请求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但可以理解。 凡人又如何能抵抗爱神的力量,在强大的药效下产生依赖是很正常的。 他内心肯定是知道这种药物会让他无法脱离自己的控制,但是却主动希望服药。 这么说这孩子已经彻底臣服了。 于是伊兰达妮轻轻将洛尔的头埋在自己胸前,怜爱地抚摸着他的头发。 “好孩子,那种药不能吃太多的。” “不嘛,我就想吃,吃了以后就不会离开你了。” 洛尔撒娇般说着让伊兰达妮也有些惊喜的情话,最后还轻轻抬头,无声说出两个字。 (瑟瑟欠条) 伊兰达妮看着怀里彻底表示臣服的娇美人儿,完成掌控和征服的欲望一同撬动炽热的爱欲。 灵魂好似也一同沉沦了。 怎么可能?区区一个凡人,也能让自己沉沦? 伊兰达妮只觉自己过分犹豫,自己承载着血棘,哪怕少年身上残存着魔药的药性也影响不了自己。 既然如此,忍不了就不忍了。 洛尔乖巧地躺在她怀中,充斥魅惑的眼眸中有一抹无人察觉的阴影静静注视着这一切。 第48章 迟来的救援 自那之后的半个月里,洛尔几乎每天都缠着伊兰达妮,就像渴求主人陪伴的小猫咪一样。 阿莫尔之泪也成了两人之间增添情趣的道具。 随着服食剂量的增加,那种迷离的幽香渐渐融入洛尔的血肉里,与洛尔原身自带的气息交织成一种更能触动人心侵染情欲的味道。 强烈的药效让洛尔每夜都需要得到伊兰达妮的抚慰才能安睡。但情欲的侵染是双向的,哪怕是伊兰达妮也在这种独特的诱惑下不能自持。 几乎到了夜夜笙歌的地步。 而等到入睡之后,则会来到梦境中与夜叉小姐相会,每一次相遇都会感到发自内心的喜悦和满足。 就好像只要能再见到对方,付出的一切屈辱和牺牲都是值得的。 慢慢的,紧闭的心门被叩动,防线渐渐失守。 “……洛儿,你在想什么呢?” 夜叉小姐亲昵地抱着洛尔,在梦境里之中卧室的睡床上。 卧室干净而整洁,嵌入式的卧榻,书桌,衣柜之外没有多余的东西,床头正对着窗户,用白色大理石做成的标窗。 两人依偎在床上,洛尔蜷在对方的怀里,呼吸着对方身上温暖的气息,感觉内心从未有过的安宁。 “维纳斯姐姐,我在想什么时候才能逃离这里,逃离那个女人……” 洛尔轻轻说着,每一次尽力取悦伊兰达妮都让他身心疲惫,他希望能结束这一切,离开这里。 “就快了,很快我就会带你离开这里的,”夜叉小姐沙哑的声音魅惑地说着。 “去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地方。” 听到这充满暗示意味的话语,洛尔漂亮的小脸浮起一层红霞,但是没有说什么。 他并不抗拒,或者说有点享受这种被对方调戏的感觉。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房间内原本洁白的墙壁已经布满黑色扭曲的纹路。 无时无刻不在无声地蔓延,渐渐布满整片墙壁,直到黑暗彻底笼罩整个房间。 而夜叉小姐依然是那么美丽,身上闪动着温暖的微光,洛尔在她怀中,没有察觉到房间的变化,眼眸里只有眼前人儿的模样。 一切是如此的平静,就像夜里漆黑的海面。 …… “你怎么了,这几天好像总是走神。”伊兰达妮略带关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洛尔的思绪拉回。 自己此时正在地宫中陪伊兰达妮处理政务。 棘罪大公统治着广袤公国上的一草一木,但这并非出于大公强烈的统治欲,而是凡人需要大公的庇护。 血棘犹如活跃在现世的神明一般坐镇公国的中央,它的气息北拒血族于永夜长城之外,西慑无光之森中的灾厄不敢越雷池一步。 东面是信奉黑暗地母的地上教国,南面则是蛇之国塔桑。 凡人自漫长岁月之前发现了血棘的存在,于是自发地聚拢在荆棘领周边以躲避魔物灾厄的威胁。 慢慢地汇聚成村落,城池乃至广袤的公国,她们对支配血棘的大公顶礼膜拜,哪怕大公并不在意她们的死活。 偶尔对闯入其领地的灾厄进行狩猎的行为,在凡人口中世代传唱成为棘罪大公庇护子民的传说。 所谓超凡的世界大概便是如此荒谬。 也因此,大公并不关心凡人的领地发生了什么琐事,能够牵扯她目光的只有凡人上报信息中提及的,少部分魔物与灾厄的动向。 “没,没事。”洛尔回过神来,嘴唇微张,目光落在伊兰达妮书桌前的讯报。 伊兰达妮在翻阅公国各地呈送上来的讯报时并未回避洛尔,她看来大多数都是毫无意义的废纸。 只有眼前这张稍稍让她有些许留意。 “无光之森,精灵和巨蛛的战争,妖精原来真的存在……” 洛尔轻轻念着讯报上的内容,以掩饰自己失神的理由。 伊兰达妮不觉有他,柔和地为他讲解道。 “无光之森里生活的是木精灵,是一种跟人类长相相似的生物,但是寿命漫长。” “妖精一般是指爱神的眷属,生活在爱神的花园里,从带有灵性的花朵里孕育而成,只有巴掌大小,它和精灵并不是同一种生物。” “那巨蛛是什么?” “那是一位邪恶神明的子嗣,巨蛛莫罗娅……嗯?” 伊兰达妮眉头微皱,似是察觉到了什么。 “怎么了嘛?”洛尔注意到伊兰达妮的反应,好奇地问。 “没什么,飞进来了只小虫子。” 伊兰达妮眼中的杀意一闪而过,很快掩饰下去,继续温柔地对洛尔说, “乖乖,你先在这里随便看看,我去处理一下宫殿里的卫生问题。” “……好。”洛尔心中不解,卫生问题不让女仆去处理吗,但还是乖巧地回答。 伊兰达妮起身匆匆离去,眉宇之间带着一抹肃杀之意。 洛尔则呆在原地百无聊赖地翻阅着书桌上的讯报。 “差不多了。” 这时,夜叉小姐的声音自心里突兀地响起,让洛尔眼中露出惊喜的光芒。 “维纳斯姐姐,你是说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吗?” “没错,时机已经成熟了。”夜叉小姐的话语中似乎带着某种深意。 洛尔身上渐渐涌现出氤氲的黑雾,雾气渐渐勾勒出一个女人的虚影,就浮在洛尔身后,在少年身后环抱着他。 虚幻的双手绕到前方捂住少年的双眸。 “洛儿,你愿意相信我吗?” 声音温柔至极,洛尔眼神中闪过恍惚,便点点头。 “我相信你……” “那走吧,我带你……”夜叉小姐的话语似乎被什么打断,洛尔不明所以,但很快就听到一道细微的声响。 像是鸟类羽翼振翅的声音,又像是虫儿鳞翅颤动。 地宫之中飞入了零星的飞蛾,渐渐越来越多的飞蛾自四面八方的阴影中涌入,朝洛尔飞来。 “这是……” 洛尔只觉这画面似曾相识,自己躲闪不及正要寻求夜叉小姐的帮助。 但白色的浪潮却停在了洛尔原地,熟悉的声音响起。 “洛尔,我来救你了。” 第4章 血月照耀之地 苍凉的风呜咽着,银色的大地上,一条黑色的长龙盘曲着,蜿蜒在群山之间,于风雪之中岿然不动,将人类的世界与血族的世界分割开来。 永夜长城。 这道宏伟的城墙并非由凡人所筑,而是出于传说中的巨人之手。 久远的岁月以前,血棘仍在尤特克拉希尔圣山上啃噬着生命之树,棘罪大公尚未背负起血棘的大罪,公国也仍未建立。 巨人们活跃在这片大地上,拥有无可匹敌的体魄和搬山倒海的力量。 人类在巨人的统治下艰难求生,地位等同于牛羊一类的牲畜。 巨人们与北方的血族是世仇,进行着旷日持久的战争。 血族的本质是一种特殊的亡灵,彼时的血族还不是今日类人的模样,而是更为妖异残暴的姿态,是另一种强大生命死后被血族真祖所转化的亡灵。 在那个血族真祖仍然活跃的时代,为了对抗血族,巨人和有翼者联手组建了强大的同盟军,向着血月照耀之地发起了声势浩大的远征。 遗憾的是,远征并未成功,在败退之后巨人和有翼者的联盟也随之破裂,于是巨人王下令建造这段宏伟的城墙。 长城并没有城门,内里是一道贯穿墙体的隧道,据说在建筑的过程中被施予了防止血族通过的古老魔法。 在往后的漫长岁月里,巨人们看护着长城,赖以防御血族的入侵,这个过程持续了很多年,直至巨人的国度被突然降临的血棘覆灭。 随着巨人们销声匿迹,长城也渐渐被废弃,等到再次被启用,已经是人类活跃的时代。 边境的人们同样饱受血族的侵扰,在这个时代,人类的踪迹已经遍布蔷薇大陆。 随着人类成为大陆上最庞大的种族,血族现在所转化的同族也几乎都来自人类,容貌姿态也随之演变成今日的模样。 边境的人们在领主的带领下重新启用永夜长城,用浇水的方式巩固和修复墙体,极寒的温度将水结成一层一层的坚冰。 由于人类既不具备巨人的体魄,也缺乏魔法的帮助,相当大一部分破损的墙体无力修复,这部分墙体也就在漫长岁月中逐渐被废弃。 等到洛尔的先祖奉命驻扎边境时,长城已经失去了防守血族入侵的能力,仅剩下示警作用。 …… 在风雪之中催动蛾翼披风需要消耗更多的神性,而且也颇为危险。 笼罩棘罪公国极北之地的风雪并非完全出于自然的天象变化,有传说是沉睡的巨人之神在睡梦中的吐息。 洛尔落在长城顶端,背后的鳞翅在风雪地呼啸下已经变得时隐时现岌岌可危,他艰难地喘息了几声,呼出来的空气化作缕缕白烟飘散。 洛尔站在永夜长城的顶端,目光看向前方。 远处同样是一片苍茫的大地,但却感受不到风雪的存在。 一轮猩红的圆月挂在天上,血一样的月光流淌在黑色的土地上,给大地染上一层朦胧的血纱。 在长城的里侧刮着漫天的飞雪,也无从看到猩红的月亮,就像真的同时存在两个不同的世界,以长城为界被分割开来。 越过长城,就将到达血月照耀之地。 由血族主宰的世界。 …… “……我可爱的小少爷,我觉得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 “你说。” 洛尔穿着亚麻袍子,面容隐藏在兜帽之中,脚下踩着黑色的泥土。 天空中血月高悬,不祥的月光流淌在身上,让他恍惚间有种即将大难临头的感觉。 越过长城之后,随着越发靠近血族的领地,周身的气温肉眼可见的升高,天空不再呼啸着飞雪。 这个环境别说还更适宜人类居住。 事实上血族的领地确实存在着数量庞大的人类。 作为亡灵,吸血鬼们以血液为生,它们圈养人类就如同人类圈养家禽一般。 风中一直弥漫着一种浓郁的血腥味,让人十分不适。 “血族以血液为食,但其实它们吮吸着的,是血液中的神性,血液中的神性浓度越高,对于血族来说就是越优质的血种。 像你这种浓度的纷争之血,甚至不需要寻血猎犬,稍微年长一点的血族都会发现你血液的芳香。” 夜叉小姐描述着一个可预见的残酷现实。 “你在这里,就像一块香喷喷的肥肉落在狼群之中……哪怕这样也要坚持去救你的姨母?” 洛尔回应的语气虽然软糯却也坚决。 “在这个世界上,我就只剩下这一个亲人了。” 洛尔停顿了一会,又说道。 “何况我也不想好不容易才从伊兰达妮手中逃脱,却还要时时刻刻提防着吸血鬼的追猎。” 自从进入了血月照耀之地,血棘的印记就已经不再时不时发出刺痛。 似乎在这片血族的领地上,存在着某种特殊的力量,能够遮蔽着对方的感应,哪怕是伊兰达妮也无法锁定他的方位。 当然,他的路线笔直得没有半点掩饰,伊兰达妮自然能判断出,他既然不在永夜边境的伊斯蓝领,那只能是跑到血族那边去了。 如果说爱神之箭的主人真的能挑起纷争,那不妨就先让血棘跟吸血鬼们打起来吧。 洛尔思维发散着,颇有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感觉。 但是涉及到自己个人安全的事情还是需要慎重一点,于是他思索了一会,开口问道。 “有没有什么方法能掩盖纷争之血的味道?” “办法很多,纷争之血就是饱含爱之神性的血液,比较复杂的方法就是把体内的神性提取出来,储存在特殊的物品上。” 洛尔听出了夜叉小姐话语中没有说完的部分。 “比较简单的呢?” “给我加餐。” 夜叉小姐露出了她的狐狸尾巴。 “只要把体内蕴含神性的血液消耗掉,短时间内新的血液自然就不具备那种摄人心魄的魔力,也就不会引起血族的察觉。” “我也可以借着你的血液修复躯体。” 洛尔站在山丘上向着远处眺望,远远可以看见一座黑色的城镇。 终于看到了,血族统治下人类的聚居地。 洛尔低下头,看向身下的影子。 “那样我会变得很虚弱,你会保护好我吗?” 阴影之中,饱含爱意的血眸睁开。 “当然。” 第5章 血税 当洛尔抵达城镇已经又过了一段时间。 在血月的照耀下洛尔总觉得浑身不自在,不太敢像之前那样驾驭蛾翼披风自由地飞翔。 在这块地域上不存在太阳的光照,自然也没有日夜更替,想要分辨时间的流逝只能依靠夜空中星辰的位置。 说是城镇,但并没有围墙,更像一个小聚落。 外围的建筑大多是破旧的茅草屋,不少屋子可以透过屋顶直接看到清冷的夜空。 或许是来得凑巧,此时有不少人正聚拢在一间稍大一点的茅草屋前,隐隐可以听见传来争吵的声音。 洛尔藏身在阴影中,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无声无息地靠近人群。 围观的人们大多脸色枯黄,一副长期营养不良的样子。 争吵的两人中,一人肤色惨白,肌肤干瘪得像一具能够自主活动的干尸,但是脸上的神情却十分鲜活。 此时她正嚣张跋扈地对着茅草屋的主人下达最后通牒。 “……米洛拉,我再说一遍,血税的标准你说了不算,我说了也不算,血族的大人们说了才算。” “这一次开口的是那位住在月堡的大人,从这个月开始血税的标准就是要改成五取一。 如果时间到了收不上来,后果你自己清楚,你看着办吧!” “以往都是八取一,现在突然变成五取一,你这是要我们死!” 茅草屋的主人是一位有着金色头发的年轻女子,面容原本还算清秀,但额头上却有着一道长长的的狰狞疤痕。 足足从额头划拉到右侧脸颊,给女子增添了几分野性和坚毅的气质。 此时她正将一位男孩护在身后,褐色的眼眸中蕴含着怒火,注视着眼前干尸模样的女人。 “我只是负责收取血税,有什么不满你可以自己去找血族大人们谈,相信她们会很乐意给你个说法的。” 干尸一般的女人嘲讽道,完全不理会米洛拉已经快要忍耐到极致的怒火,甚至还放肆地打量着被她护在身后的男孩。 男孩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面容清丽,十分可爱。 此时正像一头怯懦的小兽一般躲在米洛拉的身后,只露出一个半个小小的脑袋。 女人舔了舔嘴唇,露出两侧锐利的尖牙,眼里露出贪婪的目光。 “实在不行,你也可以考虑考虑我上次说过的话,只要你把伊森交给我,我可以做主,免了你们黑街姐妹会后面三个月的血税。” “你休想!” 米洛拉闻言涨红了脸,破口大骂。 “白面狗,我警告你,再敢打伊森的主意,你以后再别想在黑街收到一滴血税!” 被骂白面狗的女人脸色也沉了下去,恶狠狠地盯着米洛拉,口中獠牙隐隐流淌着危险的微光。 但这里毕竟是黑街姐妹会的地盘,周围围观的人也大多是米洛拉的手下,女人不敢在这里发作,只是朝边上啐了一口,恶狠狠地说道。 “……呸!不知好歹的烂泥巴,你自己窝在这种烂泥塘里发烂发臭也就罢了,还要拦着人家伊森去过好日子。 伊森长得这么标致,只要交给我好好打扮打扮,我再带他去参加几个宴会,指不定就被哪个血族大人看上了。” “到时候永恒的寿命和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应有尽有,谁还要陪你在这里住在烂泥潭里玩泥巴?” 米洛拉则冷笑着嘲讽道。 “白面狗,你愿意做血奴你就做吧,不要想着拉别人下水,这里没人稀罕变成那种离不开血液的怪物。” “我倒是很想知道,那些许诺给你长生不死荣华富贵的人有没有先告诉你,当血族的走狗得从干尸做起。” “……好好好,米洛拉,你等着,三日之后收血税,你最好是能给我交齐了。” 似乎被米洛拉的话戳中痛处,女人恼羞成怒,指着米洛拉的脸抛下一句狠话,转身离去。 洛尔躲藏在阴影之中,目视着她离去的背影。 毫无疑问,这是一头最下级的血奴。 或许是因为在血月照耀之地,她看起来要比之前洛尔在伊斯蓝庄园见到的血奴要更有理智,也更有活力。 脸上甚至还能有鲜活的表情,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有足够的鲜血供养。 按照刚刚那个叫米洛拉的金发女子所说,这人是自愿成为血奴的吗? 洛尔若有所思地回过头,血奴离开之后,周围的人群也渐渐散去,只剩下几人来到米洛拉身前,都面露难色。 “五取一,太苛刻了,偶尔一次还可以,长此以往……其他帮会也在看着我们。” “我来想想办法。”米洛拉脸色沉闷,开口说道。 似乎她在人群中有着一定的威望,听她这么说,那几人互相对视一眼之后也相继离开。 叫做伊森的男孩仍然紧紧拉住米洛拉的袖子,但眸子却望着之前那个血奴女人离去的方向,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过了一会,米洛拉带着男孩走进茅草屋,屋内散乱着不少零碎物件,墙角处用木板拼接成一张小床,其上铺着茅草和几件布衣。 “米洛拉姐姐,实在不行就把我交出去吧。” 男孩拉着米洛拉的袖子,轻轻开口,声音稚嫩清澈。 “帮会里的姐姐们已经很虚弱了,还要提防别的帮会的窥伺……” “伊森!”米洛拉突然打断了伊森的话,她俯下身子,双手按在伊森的肩上,认真地看着男孩清秀的脸庞。 眼神里充满了坚定和饱满的情感。 “我是绝对不会把你交给那些怪物的!” “可是……”伊森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米洛拉用食指轻轻堵住嘴唇。 “不要怕,我会想到办法的。就跟以前一样,我总能想到办法的。” 我总能想到办法的。 米洛拉宽慰着伊森,又像是在宽慰着自己。 身后突然传来轻叩木板的声音,米洛拉猛地回头,右手伸向破旧的布衣下握住了什么东西,眼神里流露野兽般锐利的凶光。 木门敞开着,刚才心绪浮动,又拉着伊森,竟是没有关门。 此时门口正站着一位穿着兜帽长袍的人影。 “什么人?!” “初来乍到,想打听一些事情,可以让我进来吗?” 兜帽下传来悦耳的嗓音,让米洛拉惊讶地抬了抬眼睛,但很快眼神变得更为戒备,她将伊森护在身后,冰冷地开口。 “黑街姐妹会不收留避税者!” 所谓避税者,就是自其他聚居地流窜过来,企图逃避血税的流民。 收留这类流民无异于引火上身,包庇避税者一旦被发现与避税者同罪,血族的执法者手段极其残忍,同时不接受任何辩解。 作为黑街姐妹会的首领,米洛拉见多了这类来这里寻求庇护的外来者,但现在她们自己都难以负担沉重的血税,更遑论接纳新人。 “避税……”来人念着这两个字眼,有些好奇得发问。 “是指躲避血税吗?” 米洛拉的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她的心情本来就不好,来人的话就像是在消遣她一般。 “你是来消遣我的吗?现在立刻给我离开,否则我会给你点颜色瞧瞧!” “还请不要误会,我确实初来乍到,你们方才所说的血税我也没有听说过。” 洛尔将双手伸出袖袍举起,示意自己没有恶意,他觉得有些伤脑筋。 眼前金发女子戒心太重,一言不合好像就要动手的样子。 “你没听过血税?这个笑话可不好笑……” 这时,米洛拉注意到洛尔伸出衣袍的双手,眼神一凝,微微屏住呼吸。 她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双手。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几乎瞬间就吸引了她全部的目光,让她不禁遐想这样一双手的主人会拥有怎样的容貌。 这么想着,她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你,你是欢场的人?” 又是一个新的名词……洛尔头疼,欢场又是什么东西,他有点不知道怎么把对话继续进行下去了。 “你能掀开兜帽让我看一眼吗?” 米洛拉试探地询问道,如果真的是从欢场里逃出来的,那这个人就是天大的麻烦,不,也可能是一个机会…… 洛尔想了想,走进茅草屋,米洛拉果然没什么反应任由他走了进来,只是右手依旧藏在衣服下面,似乎握紧了什么。 洛尔掀开兜帽,这一眼,米洛拉手中握紧的东西掉在地上,咣当一声,是一把有些锈迹的短匕。 “啊——” 米洛拉身后的伊森则直接短促的惊呼出来,但马上双手捂住嘴巴,可爱的双眸震惊得瞪得圆圆的。 姐弟两人都陷入了短暂的呆滞。 “你,你……你不会是,”米洛拉有些结巴地开口,好不容易才把舌头捋直了。 “你该不会是欢场的月之宠儿吧。” 哪怕是自诩血族中最为高贵美丽的月宴一族的吸血鬼,她也曾经远远见到过一次。 那位月宴侯爵的美丽给她带来了极大的震撼,但似乎也不如眼前这位。 更重要的是,洛尔的眼眸并非血色,而是清澈碧绿如秋水一般,他并不是一头吸血鬼,可凡人怎么可能如此美丽? 欢场中的月之宠儿?那又是什么…… 洛尔眨了眨眼,只是这个简单的动作就让米洛拉无法自控地心跳加快,呼吸越发急促。 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洛尔重新戴上兜帽。 米洛拉这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方才注视着洛尔的脸庞让她一度失去了思考能力。 “朋友,您一定是欢场中的月之宠儿,无论你想知道什么,我都会知无不言。 但请你尽快离开这里,你呆在这里,对于我们来说实在太危险了……” 欢场中的月之宠儿,洛尔在心里记下了这个名词,好奇得问。 “能跟我说说血税是什么吗?” “血税是我们这些平庸的凡人用以交换血族庇护的贡品,其实也就是鲜血。” “那八取一,五取一又是什么意思?” 米洛拉苦笑了一声,解释道。 “血族按人头收取血税,每月收取一次。八取一是指每八个人要收取一份鲜血。五取一就是每五个人收取一份。” “一份鲜血的量大概是一个成年人体内全部血液的量,血族有专门用以收取血税的器皿。” 原来如此,按月按人头收取。 一个成年人体内的血液大概有五升,洛尔开口询问。 “可以提前把血液储存起来等待她们来收取吗?” 米洛拉苦涩地摇摇头。 “如果可以提前准备就会轻松很多,血族要求上贡的血液不能离体超过二十四小时。” 这样就等于每五个人要一次性献出五升鲜血,考虑到有些如伊森这样年幼瘦弱的孩子,这是相当苛刻的税赋。 更要命的是,每个月都要收取一次,凡人的身体在这种频率的取血下怕是很快就会日渐衰亡。 永夜长城阻隔了人类世界和血族世界,也同时阻隔了这些血族世界凡人逃亡的道路。 她们只能接受血族的奴役,按月上贡鲜血,或者成为一个流亡者,在各个人类聚集地之间流窜。 “之前是八取一,虽然困难但还勉强能够维持,现在五取一……” 米洛拉摇摇头,脸色凝重。 “这是在逼迫我们自相残杀。” 洛尔心中同样了然,这种残酷苛刻的血税,除了按照标准分担到每个人头上来取血,其实还有一种方法。 那就是每五个人牺牲掉一个人,用那个人所有的鲜血来交税,其他人则可以保留力量,不需要贡献鲜血。 要么牺牲自己,要么就跟其他帮派开战,牺牲别人。 这几乎是唯一可行的道路,哪怕你咬咬牙不进攻别人自己承担血税,又能坚持多久呢? 当你的帮会成员们因为大量失血而越发虚弱时,自然会有其他帮会趁虚而入来进攻你。 米洛拉是黑街姐妹会的首领,她秉持着不主动伤害同类的原则,在这片聚集地拉拢了不少人。 算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大家守望相助,一起在血族的统治下艰难求生。 但也正是因为她们人数不少,这次陡然加重的血税才会显得如此苛刻。 第6章 暗夜序曲(上) 永夜长城伫立边境之地,它是南方人类世界赖以生存的庇护,但也截断了血月照耀之地的凡人们逃亡的生路。 高耸宏伟的城墙,除非能如飞鸟一般飞翔在天空中,否则就是无法逾越的天堑。 而一旦接受血族的统治,大部分没有特殊资质的平庸者们都需要按期缴纳血税。 少数天生丽质者,或是嗓音悦耳动听,或是容貌美丽迷人,或是有一技之长能取悦血族,就可能被血族带走,从此摆脱血税的苦役。 但并没有人知道那些被血族带走的人儿后来怎么样了。 “……情况就是这样,还有三天就要交纳血税,这几天各个帮会都在忙着抓捕路过的流亡者,也基本不会再接纳新人。” “如果你是独自来到黑城,那这几天要格外小心。” 黑城是这座聚居地的称呼,据米洛拉所说,这座城镇的主人是真正的血族,居住在内城区。 而像她们这里所处的外城区,环境脏乱恶劣,基本不会有血族前来,哪怕是血税也是由血奴负责收取。 除非出现某种特殊的情况,例如聚居地的凡人一同拒交血税,或者发现某位容貌绝佳的凡人。 米洛拉说着,看了一眼已经将面容隐藏在兜帽下的洛尔。 “原来如此,我基本清楚了……” 洛尔点点头,因为无法对抗强大的吸血鬼,为了生存人们只能将刀刃对准自己的同类。 黑街姐妹会是其中比较有操守的帮会,还有一些帮会甚至会强迫孩童来交纳血税。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打扰了,十分感谢你的解答和提醒。” 洛尔说道,转身准备离开。 米洛拉眼神闪烁,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嘴唇微动,但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在洛尔离开之后,米洛拉坐在木板床上,用膝枕的姿势安抚着今天受到惊吓的伊森,直到男孩慢慢睡去。 她用手拭去男孩脸上沾着的灰尘,静静注视着男孩可爱的睡颜,目光柔和。 不多时,又有一个人轻轻叩动木门,推开门后悄无声息钻了进来。 “头儿,跟丢了。” 米洛拉眯起眼,并不觉得奇怪。 那么美丽的男人能单独出现在这里,一定不简单。 他大概率是血族的人,很可能就是传说中欢场的宠儿。 只有自幼生活在欢场之中,才会不清楚外面苛刻的血税和残酷的现状。 所谓欢场就是专门服务于贵族的娱乐场所,其内生活着血族从领地四处搜罗的良才美玉。 能在那里生活的人儿不仅容貌俊美,声音悦耳,血液还香甜可口。 她们不需要负担血税就能享受骄奢的生活,只需要用身体和鲜血取悦前去欢场游玩的血族。 甚至有传闻,只要能够在欢场中获得贵族的垂怜,成为欢场的月之宠儿,就有可能被赐予初拥,一步登天。 成为高贵的血族,从此摆脱贫弱的身躯,获得永生的寿命和用之不尽的财富。 “既然跟丢了那就不用管他,通知汉娜和乔森娜,让她们带好自己的人,今晚动手。” “好。” 米洛拉轻轻将已经入睡的伊森脑袋从自己腿上放到床上,然后翻身下床。 一面将匕首绑在腿上,用布衣盖住,然后从床下摸索出一把锐利的铁斧。 然后她就坐在屋子里抬头,透过残破的屋顶看着清冷的夜空,直到一颗格外明亮的星辰跃过头顶。 米洛拉起身,推开木门。 门外已经站着十来个人,都手持利器,静静等待。 “头儿,我们真的要对乞儿帮动手吗?” 提问问题的是汉娜,她是姐妹会中最反对跟其他帮会开战的成员。 “金德那几个强迫小孩交纳血税的人渣死一万遍都不为过,我们只是替天行道。” 一旁有人这么开口说道。 “就算干掉那几个人渣,那些小孩怎么办?我们收留不了那么多人。” “我们别无选择,不是吗?” 于是所有人都安静了。 米洛拉淡淡开口,脸上疤痕在这一刻凶戾异常。 “出发吧,保证自己安全的前提下尽可能多的留些活口,我们需要那些人渣来替我们交税。” …… 在米洛拉带着黑街姐妹会的人们离开后,很快伊森就睁开了双眸。 每一个米洛拉不在的夜晚,他都会从睡梦中惊醒。 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男孩其实什么都懂。 他知道米洛拉这时候出去是去和别人拼杀,只要一个不慎,或许就没办法活着回来。 可能失去米洛拉的恐惧笼罩着男孩,但他什么都做不到,他只能蜷缩在小木床上,无声地为姐姐祈祷。 米洛拉,无论如何,你一定要安全回来啊…… 不知过了多久,紧锁的木门突然发出一声吱呀,就像有什么人在外面轻轻推了一下。 正在床上蜷缩着的伊森身体颤抖了一下,猛地坐起,目光中流露出惊喜,嘴巴张开下意识想要喊出米洛拉的名字。 但随后,熟悉的声音并没有响起,门外传来一些细碎的声响。 伊森眼中的惊喜褪去,化作浓浓的不安,他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惊恐地看向门口的方向。 声响变大,像是有人在搏斗,随着一声惨叫,一切重归平静。 过了好一会,门外依然没有动静,伊森稍稍心安,正欲躺回床上,抬头。 正好看到屋顶角落残破的缺口处,有一道壁虎一样的身影趴在那儿,透过残破的缺口,正面目狰狞地看着自己。 猩红的眼眸挂在惨白的脸上,流露出饥渴和贪婪的目光。 第7章 暗夜序曲(下) “呃……” 阴影之刃刺穿了眼前怪物的身体,它似乎还想挣扎,随之而来更多的阴影丝线从四面八方射来,将它四肢五指尽数洞穿。 整个身体被牢牢钉在地上,独留嘴巴在无力地微张着。 为了防止它发出声响,下颚也被阴影丝线洞穿,想要将嘴巴合上都做不到。 这又是一头血奴。 原来洛尔是想找米洛拉口中的白面狗,但潜入之后,并没能找到她,反而是撞见了另一头血奴。 洛尔注意到这些血奴情绪鲜活,欲望浓烈,拥有活着时的情感,同样也会感受到恐惧。 此时被夜叉小姐定住,这头血奴瞳孔里尽是惊恐,嘴巴发出嘶嘶的疼痛声。 亡灵也能感到疼痛吗? “我问,你答,答对了放过你,明白就点点头。” 洛尔轻轻说道,血奴那惨白骇人的头颅颤动着点了两下。 “最近有没有去过永夜长城外面的队伍经过这里?点头或者摇头。” “……” 血奴挣扎着摇摇头,但洛尔还是发现,在听到永夜长城外面这几个字时,这头血奴的瞳孔微微收缩。 有戏。 “维纳斯姐姐,帮我催眠它。” 洛尔掀开兜帽,秋水般的眼眸中多了一抹幽暗,如同深邃的旋涡。 血奴惊艳于眼前少年的美色,不由得多看了几眼,无法避免地被那双明媚的眼眸吸引,深深陷了进去,猩红瞳孔逐渐失神。 禁锢下颚的阴影丝线被撤走,洛尔幽幽开口。 “那支队伍有没有押送什么人,去了哪里?” “……不知道,去了,欢场。” 又是欢场,欢场到底是什么地方? 洛尔有些后悔之前没有在米洛拉那里问清楚了,想了想又问道。 “欢场有没有高阶的寻血猎犬?” “寻血猎犬,饲养者,第三审判……会去欢场。” “欢场在哪?” “不知道……氏族主持。” “……” 洛尔微微吸了口气,氏族,是血族之中的三大氏族吗? 血奴也只是血月照耀之地最底层的存在,仅仅比平庸之民要好一点,很多东西问不出来也正常。 洛尔转过头,下一秒,阴影丝线切过它的身体,将这头血奴分割成一块一块的。 难道要找个真正的血族来问? 洛尔并不想跟真正的血族对上,虽然夜叉小姐很强力,但这里毕竟是血族的领地。 在这里跟吸血鬼战斗十分不智。 最理想的情况当然是在暗中打听出姨母的方位,尽快救出姨母然后借着蛾翼披风飞离这里。 还是得再回去找米洛拉,问问欢场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 另一边,米洛拉带着姐妹们疲倦地返回。 她的手臂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顺着手臂流到了手中的铁斧上,分不清是自己的血还是敌人的血。 去的时候十一个人,回来了十四个,有三个被打断手脚绑起来拖在队伍后面。 就这样带着俘虏招摇地走过黑街。 黑街姐妹会也开始对其他帮会动手了吗? 两侧的破屋里不时有人窥视着,但震慑于米洛拉等人的强势,不敢声张。 血税收取在即,各个帮会的冲突都在加剧,没有人想要暴露出自身的脆弱沦为她人的目标。 “?!” 远远的,米洛拉就看到自己的小破屋门口躺着一个身影。 米洛拉心中涌现不祥的预感,直接抛下其他姐妹跑了过去。 “乔丽娜,怎么会……伊森?!” 门口趴着的身影被米洛拉翻了过来,是她委托留守,看护伊森的乔丽娜。 她的喉咙被人直接扭断,已经死去好一会了。 再看一眼屋内,木门敞开着,伊森已经不知所踪。 “不,不……伊森,谁,是谁……” 米洛拉只觉天旋地转,眼前一阵发黑,几乎是扶着木门才支撑着自己没有倒下。 黑街姐妹会的其他姐妹也赶了过来,发现乔丽娜的死状纷纷惊呼。 “……找,去其他帮会找。” 米洛拉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脸上的表情像是要杀人一样,哪怕刚才对付乞儿帮的人渣也没有如此凶戾。 “头儿,这个时间点,每个帮会都非常敏感。” 身后有人这么说,米洛拉猛地回过头恶狠狠盯着她,一时间没有人敢出声。 偏偏是这时候,偏偏是这时候! 米洛拉心里也知道,临近血税,这时候去其他帮会找人很可能会被视为挑衅,甚至是开战的信号。 尤其是她们姐妹会刚刚对乞儿帮动手。 要冷静,米洛拉,你一定要冷静。 千万不能自乱阵脚,伊森还在等着你去救他…… 米洛拉深深吸了口气,狠狠拍了拍自己脸,过了好一会才对着其他姐妹说。 “你们先回去休息,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说完独自走进屋内,其他人担忧得看着她们领袖,直至木门闭上。 “会是谁呢?” 米洛拉坐在往日她和伊森的小木床上,铁斧就放在脚边,垂着头双手捂住脸庞,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 伊森在黑街很有名,对他垂涎的女人很多,甚至还有一些血奴也对他有想法。 如果不是米洛拉看护得好,伊森只怕早就被那些女人们吃干抹净。 之前的每一次帮会行动,米洛拉都会专门派人留守看护伊森,没想到这一次连看护的乔丽娜也遭到毒手。 伊森那么可爱迷人,对方没有第一时间杀死伊森,那就一定是有其他想法。 还有机会,我一定要把伊森救回来…… 米洛拉重新振作,开始检查起屋内的情况。 地面有拖拽的痕迹,伊森并不是在睡梦中被带走,米洛拉眼神锐利了起来,仔细寻找遗漏的线索。 这是……面粉?! 只要按期缴纳血税,都可以在血奴那儿领取作为食物的面粉,水甚至面包…… 屋子里的面粉被保存在木柜里,为什么会散落在外面。 米洛拉轻轻用手沾起一点白色的面粉。 白色的面粉…… “白,面,狗!” 早上催缴血税的行为原来是为了调虎离山,对方早就预料到了姐妹会今晚的行动。 汹涌的愤怒让米洛拉原本还算清秀的面孔完全扭曲,她喘着粗气,几乎要抄起铁斧冲去剁下对方的狗头。 但仅剩的理智让她按捺下心底的愤怒,米洛拉知道,白面狗想要把伊森献给血族大人,作为她晋升的功绩。 事实上大多数血族都不屑于到外城区这种贫民窟搜罗优质血种。 反而是为血族卖命的人类和曾为人类的血奴,会急着把好东西献给血族。 自己还有时间,白面狗是血奴,自己单打独斗很可能打不过它,而且那个狗东西还住在内城区。 如果带着姐妹们一起找上门,在现在这个时间点,很可能会被视为抗拒血税,就有可能惊动血族执法者。 狗东西肯定也是想到这一点…… 米洛拉气得直咬牙,手握紧了铁斧的斧柄,手臂上的伤口开裂,又再次流出鲜血,但她却好像没有感觉一样。 要怎么办呢,难道真的要联系那些人…… 就在这时,木门被轻轻叩动。 “我说了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米洛拉思绪被打断,暴躁地喊道。 门外那人似乎被吓了一跳,米洛拉意识到不对,开口询问。 “是谁?” “……是我,我可以进来吗?” 无辜的洛尔被吼了一声,有些不明所以,这是怎么了,小两口吵架了? 听到这让人印象深刻的悦耳嗓音,米洛拉眼睛微眯,脑海中掠过种种可能,但还是走过去拉开门。 “进来吧。” 第8章 献礼 “……” 洛尔看着从门内出来的米洛拉,半边身子上的衣服血迹斑斑,右手手臂开了道口子,手里还握着一把铁斧,斧头的血迹甚至没有来得及擦拭。 这看起来不像是小两口吵架,比较像是凶杀现场。 看了一眼门内,那个叫伊森男孩不见踪迹,洛尔心里一紧。 他可以清楚的看见米洛拉对伊森浓烈的爱意,他不可能会伤害伊森,那么是出了什么事吗? 而米洛拉也察觉到洛尔探寻的眼光,紧绷着的无比敏感的神经被触动,心中突然浮现一个念头。 伊森的失踪会不会和他有关。 是了,他是血族的人,他一来,晚上伊森就不见了,白面狗也可能是他指使的…… 他要把伊森也带去欢场! 这么想着,米洛拉的眼神变得狠毒无比,让过身子着示意洛尔进来。 黑色的火焰,他想杀我? 洛尔轻蹙眉头,看着身上升腾起杀意的米洛拉,没有走进屋内。 “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这副模样?” “……就是你做的吧,你想要什么。” “我没明白你的意思。” “还在装,就是你做的吧……把伊森给我还回来!” 米洛拉一开始还能压抑着怒火,但说着说着突然暴起,握着斧头怒吼着朝洛尔扑了过来。 “米洛拉,停下来!” 洛尔下意识后退一步,身下的影子沸腾,但他知道这其中存在误会,于是没有让夜叉小姐出手伤害米洛拉。 阴影之刃刺中铁斧,米洛拉右手本来就有伤,被这股力量震裂虎口,下意识松手,铁斧摔落地上“咣当”一声。 “什么?!” 阴影之刃又重新回到影子里,米洛拉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一道影子挡住了自己的斧头。 眼前这个人类,跟那些反抗军一样有着神奇的能力…… “冷静点,米洛拉,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是不是伊森出事了?” 米洛拉喘着粗气,恶狠狠注视着洛尔隐藏在兜帽下的身影,过了好一会才缓过来。 “伊森,你还敢提伊森,不是你让白面狗抓走了伊森?” “真的不是我,我没有任何动机要害你和伊森。” 洛尔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米洛拉为什么怀疑自己。 “那可不一定,谁知道你是不是想把伊森带去欢场,一起当血族的玩物?” 欢场,又是欢场! 洛尔不解地问道。 “能不能告诉我欢场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谁都要去那里?” “……” 米洛拉死死盯着洛尔,似乎要透过兜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 “你不是来自欢场?” “不是。” “那你是反抗军吗?” “不是。” “不是欢场,不是反抗军,又没听说过血税,你难道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吗?!” 米洛拉情绪完全失控地吼道。 “硬要说的话,我确实不属于这个世界。” 米洛拉错愕地瞪大了眼睛,听到眼前这个神秘的少年轻轻说道。 “我来自永夜长城之外,没有血月照耀的世界。” …… “该死的贱民,该死的血族,这该死的日子!” “饿啊,好饿,早知道刚才先吸光那个女人的血……” 白面狗狰狞地撕扯着自己的脸,锋利的指甲撕破了惨白的脸皮,暗红的血液汩汩流出,但她却像完全没感觉到疼痛一般。 血奴是血族杀死人类后用血咒转化的奴仆,无法违抗血族的命令,继承着和主人一样的嗜血渴望,但却不具备驾驭鲜血的力量。 作为亡者,无法将吸食的鲜血转化留存在体内,所以状似干尸。 刚被转化的血奴无法控制自己的冲动,一旦血瘾发作,就会陷入疯狂之中。 只有长期吸食鲜血后,这种血瘾才会逐渐随着血脉的蜕升而淡去,渐渐形成掌控鲜血的力量。 这个时候,血奴的形态会慢慢脱离干尸恢复人形,血之神性在体内萌芽,形成血权的雏形。 但依旧和真正的血族相差甚远。 此时白面狗就陷入了血瘾发作的疯狂之中,嗜血的渴望让她把目光投向了一旁被绑住手脚塞住嘴巴,正瑟瑟发抖着的伊森。 这是她要献给黑城主人的礼物,但此刻在无法控制的冲动下,她想要撕咬开少年的喉咙,饱食那鲜甜滚烫的鲜血。 “不,不可以,这样的日子我已经受够了,我一定要得到血礼,我一定要爬得更高……” 为了克制自己的冲动,白面狗甚至开始疯狂的自残,撕扯自己的皮肉,直至血肉模糊。 “实在忍不住了……” 被鲜血染红的手掌伸向伊森,尖锐的指甲如刀一般锋利,伊森嘴巴被堵住,惊恐得看着血奴得接近,无力地摇着头。 “来见我。” 一声冷漠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她打了个冷颤,原本已经快要触碰到伊森脸颊的指甲停在原地。 嗜血的冲动受到了来自上位者命令的压制,白面狗短暂的冷静下来,吓出一身冷汗。 “好险,那位大人居然提前醒了……正好把他带过去。” 白面狗提着伊森,前往内城区最宏伟的建筑,一座由黑色石头堆砌成的庙宇。 走进庙宇,一座漆黑的石棺摆放在大厅中央,此时封盖被推开,一道高挑的身影坐在石棺中,似乎大梦初醒。 “参见主人。” “什么时候了?”棺中的身影问道。 “还有三日便到了每月收缴血税的时候了,大人您这是……提前苏醒了?” 白面狗将伊森放在身旁,恭敬地跪倒在地上。 “初三死了。” “啊?难道是那些该死的贱民……” 白面狗大惊失色,这位大人在黑城里有不少血奴,大多都是和自己一样为她收缴血税。 唯独初三是负责与其他城池联络,地位要比其他血奴高上不少。 “……”棺中的血族没有说话,她闻出了这座城池里异样的味道,杀死血奴的应该不是凡人。 她站起身,跨出石棺,看了一眼白面狗旁边的伊森。 白面狗适时地谄媚道。 “大人,这是我为您准备的礼物。” 身材高挑的血族走到伊森面前,蹲下身子,抽出堵着伊森嘴巴的布团,打量着伊森青涩可爱的脸庞。 伊森感觉自己像被某种史前猛兽注视着,这种铭刻在基因中对天敌的恐惧,让他完全生不起反抗的念头,只要对方想要,他只能引颈受戮。 “……有心了。” 伊森只觉身体一轻,被血族用公主抱的姿势抱在怀中,只闻到对方身上某种陈旧腐朽的木香味和淡淡的血腥味。 一股异样的情绪萦绕心头,让他的眼神变得迷离,不自觉的失去反抗意识,静静躺在对方怀里。 “大人,您是要去追查什么人杀了初三吗?” 见这位大人收下了礼物,白面狗内心激动万分,知道血礼的事成了! 这位大人出手阔绰,不会白收自己礼物。 “一个血奴,死了就死了吧。”血族淡淡说道,抱着伊森来到白面狗身前。 “侯爵的寿辰要到了,准备送往欢场的礼物优先。 这男孩我收下了,作为奖赏,我会赠予你一滴长寿者之血,能不能开启权能看你自己。” 白面狗欣喜若狂,趴伏在地上。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第9章 神性的意志 “……这就是白面狗住的屋子,我们藏在里面等她回来,杀她个措手不及。” 米洛拉冷静下来,与洛尔一同回到屋内,互相交流了彼此掌握的信息。 在得知真的存在不受血族统治的领地后,米洛拉坚定了要带着伊森逃离这里的决心。 洛尔并没有告诉她,外面虽然没有吸血鬼,但是却有别的东西,魔物或是灾厄对比吸血鬼都是更要命的东西。 而人类可以依附的强大存在,也并不仁慈。 两人很快达成共识,洛尔帮助米洛拉从白面狗手中救回伊森,米洛拉帮助洛尔引荐反抗军的人。 反抗军来历神秘,似乎也拥有神奇的力量,立志推翻血族的统治,在这块地域也经营多年,或许会知道一些深层次的情报。 之所以会选择答应了米洛拉的请求,倒不全是因为需要对方引荐什么反抗军。 而是不知道为什么,洛尔心中对着伊森和米洛拉这两人有着一种特殊的好感。 明明只是陌路相逢的过客,却愿意信任她们,心中也有几分牵挂着她们的安危。 是因为对同类苦难的同情吗,还是说其他的什么情感,洛尔也说不清楚,就好像自己的内心不忍见到这对恋人分离。 反正只是对付一个血奴。 于是两人一同潜入内城区,来到白面狼的住处,搜查了一番没有找到伊森,米洛拉提出藏在门后等她回来自投罗网。 “来了。” 房门被推开,白面狗似乎遇到什么喜事,情绪异常激动,也完全没有发现自己住的屋子被人入侵过。 米洛拉按耐不住,上去就是一斧头,听到脑后传来破风声,白面狗反应很快,猛地俯身,但还是被一斧子砍中肩膀。 “是你?!” 猩红眼眸中凶光大放,仿佛感受不到肩上的疼痛,白面狗反手握住铁斧,跟米洛拉扭打在一起。 “帮我。”米洛拉发现这个血奴的力气还在自己之上,咬着牙开口。 “还有帮手?” 白面狗一惊,下意识想跑,被一道黑色的影子勒住脖子,紧接着身体被刺穿的剧痛让他无力地松开双手。 随后就被米洛拉一斧子砸倒在地。 “别,别杀我,米洛拉,你,你们姐妹会好大的胆子……啊!” 白面狗痛苦地哀嚎,又被米洛拉重重一斧子砸在胸口,整个胸腔凹陷进去。 但即使是这种伤势依旧不足以要他的性命。 “快说,你把伊森藏哪了?” 米洛拉一脚踩在白面狗的胸口,将铁斧顶在脖子上急切地逼问道。 “别,别杀我,我说,伊森在……”白面狗猩红的眼眸猛地睁大,浑身血气升腾,干瘪的肌肤突然饱满起来。 一股巨力直接将米洛拉掀翻在地,原本干尸般的身体膨胀起来,被铁斧砸出的伤口迅速愈合,眼里流露出凶光。 血之权能:狂化。 “烂泥巴,敢来杀老娘,今天我要把你撕碎!” 狂化后的白面狗就像一只小巨人一样冲向米洛拉,米洛拉扑向一旁,白面狗一头撞在墙上,坚硬的木墙被撞出一个大洞。 白面狗转过身子,重新钻了进来,扭了扭头,猩红的瞳孔里尽是陶醉和喜悦。 “这股力量,这股力量!我终于不再是最底层的血奴,米洛拉,你就是第一个死在我权能下的贱民!” 说着又朝米洛拉扑了过来。 米洛拉闪躲不及,双手挡在身前想要硬接这一下。 却见黑色的帘幕遮蔽在身前,如同小车一般撞过来的白面狼像撞入泥潭一般,被卸去了全部动能。 整个人被阴影裹住,只留个头在外面,任凭她如何使劲都无法挣脱。 “反抗军的异人,米洛拉,你居然敢和反抗军的人混在一起,你死定了,血族大人不会放过你……” 米洛拉抄起铁斧,狠狠对着她脑袋来了一下,这一下银瓶乍破水浆迸,脑浆都给打出来了。 白面狗晃了晃身子,噗通一声向后倒在地上。 “不,不,我不想死,我还要,我还要……” “伊森在哪!你这个混蛋,快说!说不说,说!” 米洛拉抛下斧头,骑在白面狼身上对着脑袋一拳一拳狂砸,直到自己双手也满是鲜血也不停止。 白面狗整张脸已经血肉模糊,她自知自己已经无力逃跑,发出凄惨但骇人的笑声。 “咳,咳咳,你永远也见不到你的小男人了……” “你说什么?”米洛拉停下手,轻轻地开口,眼神可怕得像是要把白面狼活剥了。 “他被血族带走了,他会被送去欢场,你再也见不到他了哈哈哈哈呃……” 冰冷的铁斧重重砸下,彻底了结了她的生命,米洛拉颓废地坐在地上。 被吸血鬼带走,意味着几乎不可能再把伊森救回来。 洛尔在一旁看着,似乎想开口安慰,但不知道说什么。 “帮帮我。” 许久,米洛拉在沉寂中开口,她脸色苍白,眼神好似心碎一般无助,求助地看向洛尔。 “求求你帮帮我,帮我把伊森救回来,你比反抗军那些传说中的异人还要强大,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 洛尔眼眸低垂,轻轻开口。 “这里是血族的领地,我帮不了你。” 强大的是夜叉小姐,并不是他。 哪怕觉醒了爱之神性,他也依旧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 他自己想救的人还连个影都没见着,怎么可能再去帮别人救人。 何况他在血族这边还属于红名单,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洛尔这么想着,但是看着米洛拉无助的眼神,还有她身上原本汹涌着象征爱欲的粉红火焰正渐渐被绝望熄灭。 鬼使神差的,洛尔突然开口。 “你爱着他吗?” “……我爱他胜过我的生命。” 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降临,那个邪异的存在借着洛尔的身体说话。 “你愿意付出怎样的代价来救他呢?” “我的生命,灵魂,一切。” 洛尔眼眸中浮现一抹金色的光芒,一个轻轻的,但是充满嘲讽意味的笑声回荡在四周。 洛尔就像突然从恍惚中惊醒,看着眼前米洛拉的眼中重新涌现出希望的神采,他感到有些不可置信。 刚才发生了什么? 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话。 “对,对不起,我很想帮你,但是实在是力有不逮。” 洛尔有些愧疚,随着米洛拉眼中的希望褪去,洛尔眼中的金色光芒也渐渐消退。 “你多保重……” 洛尔逃跑似的离开了那里,只留下米洛拉和白面狗的尸体。 很快洛尔就离开了黑城,朝着另一个更大的人类聚居地走去。 但慢慢地,洛尔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出了问题,一开始只是感觉到愧疚和心慌,就像突然失去了什么东西一样。 有种空荡荡的心慌。 慢慢的,这种主观的感受转化成了更客观的感觉,某种自己拥有的东西正在一点一点流逝。 “我这是,怎么了?” “我的小少爷,你背离了你的神性……” 夜叉小姐的声音响起,似乎带着某种复杂的情感。 “背离了,神性?” 洛尔脸色苍白,精致的眉头紧锁着,心中的惶恐和不安越发浓郁,甚至已经开始产生心痛的感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怎么会背离了神性……” “我亲爱的小少爷,你不会以为可以只享受神性带来的力量,而不承担神性所背负的意志吧。” 夜叉小姐幽幽地说道。 “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呢。” “心好痛……” 洛尔终于忍不住一阵一阵的剧烈的心慌,痛苦地跪倒在地上。 他已经明白体内的痛苦来自于何处,那是生命感受到神性消退所带来的巨大空虚本能产生的惊悸和惶恐。 自己需要某种东西,来填补这个缺口。 就像心出现了一个缺口,神性从中流逝,急需什么东西来填补这个缺口。 “你身上的神性是阿莫尔的箭赋予你的爱之神性。上面寄宿着阿莫尔的意志,它会本能地热衷于世间的情爱,渴望目睹爱,渴望成全爱,渴望造就爱。 不论是她人的或是自己的,无论是美好或是悲伤的。” “成为箭的主人并不意味着拥有神性,一步登天,我亲爱的小主人。” 第一次,夜叉顺应契约,称呼洛尔为主人。 “阿莫尔的人性部分非常恶劣,她更青睐于凄美的爱情故事,它会本能地想要推动故事的发展,创造巧合,增加悬念,期待看到悲剧的结局,但无论是何种结局它都会欣然接受……” 所以,它引导着洛尔介入米洛拉和伊森的故事,在关键的节点产生变量,人为地导致了米洛拉和伊森的分离。 而洛尔最后拒绝了米洛拉救援的请求,这个行为背离了神性的意志。 在神性看来,只要双方心中依旧深藏着对彼此的爱意,这个故事就不算完结。 夜叉小姐的话语像在很远的地方传来,洛尔捂着胸口,他终于明白了自己需要的是什么。 他需要看到爱,感受爱,造就爱,唯有爱能填补心中的缺口。 “凡人连人性都无法违背,又遑论违背神性呢,其实这并不是神性第一次影响你的判断。” “我的小主人,你仔细想想,你真的有那么想救回你的姨母吗?” 第10章 吸血鬼的新郎 “……爱神的神性绝非良善,箭的宿主注定会挑起尘世的纷争……” 耳边突然回荡起曾经薇娅说过的话语,和夜叉小姐沙哑的声音交织着涌入脑海。 “我的小主人,你仔细想想,你真的有那么想救回你的姨母吗……” 我确实想救回姨母,但真的愿意为之冒着巨大的危险闯入血族的领地吗? 如果只是为了躲避伊兰达妮,完全有更好的去处,教国或者蛇之国都会是更好的选择。 内心的惶恐与不安化为实质般的痛楚,身体变得越发无力。 洛尔跪倒在地上,精致的脸上写满了痛苦,一点一点清晰地感受着体内的神性被抽离,直至彻底陷入昏迷。 即将瘫倒在地上的那一刻,落入了一个冰冷的怀中。 阴影中走出的黑发女子将他抱在怀中。 (删减) “感受到这份爱意了吗……” 似是听到了她的话语,少年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了几分,身体的痛苦似乎有些许缓解。 既然已经深陷其中,那就一同起舞吧,在这神性的深渊里。 直至岁月的终末。 …… 洛尔迷迷糊糊地回过神来,有些迷茫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啊,又是陌生的天花板。 这是个狭小但整洁的木屋,比起米洛拉外城区的小破屋要好非常多。 身下铺着厚厚的床单,身上也有柔软暖和的被子,洛尔尝试着坐起身,感觉到身体前所未有的虚弱。 这种感觉就像严重的贫血导致的昏迷后醒过来,虽然身上没有伤口或是疼痛,但却有一种轻飘飘的晕眩感。 轻轻抿了一下干涩的嘴唇,唇上传来一丝刺痛的感觉。 洛尔眨了眨眼,似乎在思考嘴唇怎么有些红肿。 检查了一下自身,身上的亚麻长袍被换成了白色的睡袍,从被子中离开后,洛尔下到地上,赤裸着双足。 房间里一览无遗,没有其他家具,也没有镜子,洛尔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应该苍白而憔悴。 “维纳斯姐姐,我这是在哪?” “你在路上昏迷过去了,被生活在附近的凡人发现了,她们将你带到这里。” “……这是被救了还是被软禁了?” 洛尔打量着这个狭小的屋子,有一扇窗户,但很高,只能用来通风,看不清外面的景象。 看起来就像一间小黑屋一样。 可以模糊地感受到身体里依然有着神性的力量,但只要生出使用的念头,就会被一阵锐利地刺痛感打断。 无法控制神性,那么蛾翼披风也用不了了。 洛尔看着自己白皙的手掌,一时间竟然感到无比迷茫。 “神性……还能恢复掌控吗?” “蛾母的神性是生命的神性,所以它的子嗣会拥有无比旺盛的繁衍欲望,阿莫尔的神性则是爱和欲望的神性。” “只要你顺从它的意志,去找寻炽热的情爱和欲望,无论是经历还是旁观,都能帮助你重新控制它。” 夜叉小姐带着笑意宽慰洛尔,不知道为何,听起来她的心情好像蛮不错的。 “情爱和欲望吗?” 洛尔喃喃道,紧接着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洛尔躺回床上,伪装成刚刚苏醒的模样。 “殿下,您终于醒了。” 进来的是位面相和蔼的老人,手中端着一碗热汤,他见洛尔已经坐起身子,眼中流露出喜意。 手中端着一碗热汤走近床榻。 “老先生,您是在叫我殿下吗,我这是在哪?” 洛尔声音软糯悦耳,像是带着困惑轻轻问道。 “殿下,这里是新月城,您昏迷在城外,被老奴的车队发现,老奴便斗胆将您请了回来。” 新月城。 自己当时离开黑城之后并没有走太远就昏迷了,所以后面是夜叉小姐看护着自己,让自己被生活在附近的凡人救下。 “为什么要叫我殿下呢?” 洛尔看着眼前面相慈祥和蔼的老人,背离了神性之后,自己也失去了看到生灵欲望的能力。 无法明晰她人的欲望,无法分辨对方的好坏,让洛尔内心不可避免地又涌现出一阵惶恐和迷茫。 好在他很快让自己冷静下来,自己之前不也是一介凡人,无法通过神性的力量直接看出善恶,那就靠着最原始的察言观色。 老人家和蔼的笑了笑,一手端着的汤药扶到洛尔面前,一手拿起汤勺,想要服侍洛尔喝汤。 “殿下,您在月宴侯爵寿辰即将到来之际出现在新城外,毫无疑问,是神赐予我们新月城的礼物。” “您这份被血月祝福的美丽,让天上星辰都黯然失色,您,您一定是月神的宠儿啊…… 您一定能成为月宴侯爵最宠爱的新郎,享有高贵的爵位和永恒的寿命……殿下,您身子还很虚弱,来,喝口热汤吧。” 洛尔怔怔地看着老人家满是关怀的脸庞,直到舀着热汤的勺子伸到自己嘴边,才轻轻张开小嘴。 甜美的汤水流入口中,洛尔喉咙微动,感受到一股暖流顺着喉咙流入体内,似乎驱散了一丝身体里的虚弱。 吸血鬼的新郎吗…… 人的情感,多么复杂又多么难辨。 洛尔试着分辨老人的话语中是否藏着谎言,但对方言语间的关切和热忱又像没有虚假。 “殿下好好休息,这几日先把身体养好,再过日会有侯爵的骑士来接您过去,到时候您再穿上我为您准备的衣服。 一定能打败其他全部的新郎,夺得侯爵的青睐和宠爱。” 其他全部的新郎。 “新郎……有很多吗?” 洛尔又喝了一口热汤,老人家手艺很好,汤汁醇厚,入口浓郁。 老人脸上浮现出一抹羞赧之色,但转瞬又恢复如常。 “月宴氏族领地内每个城池都要推选至少一个新郎,新月城是大城,我们会选出三位新郎。” “这么多人,她吃得消吗?” 洛尔听罢脸色如常,只是轻轻说道,带着嘲讽的意味。 老人家就像是没有听见洛尔的出言不逊,接着讲道。 “只要能获得月宴侯爵的宠爱,就能获得高贵的血族血脉,从此享有永恒的寿命,推选出那位新郎的城池也将被免除三年血税。” “殿下,您是神赐予我们新月城最好的礼物,您一定能成为月神的宠儿,为新月城带来神明的恩典。” “老朽,感激不尽。” 第11章 选择 接下来的两天,洛尔都住在这间狭小而整洁的房间里。 在刚苏醒那天,洛尔听完老者的请求并没有答应,而老者也没有当场变脸,只是让洛尔好好休息,调理好身体。 没有撕破脸,但是彼此心里都心知肚明。 虽然明面上恭恭敬敬,并没有将洛尔囚禁在房间里,但一直有专门的护卫在盯着洛尔的房门。 只要洛尔一走出房门透气,身后都会有人隐蔽地跟着。 每日的饮食则是由老者派人送到房间里,沐浴如厕也都有专门的侍男带路,似乎真的将洛尔当成身份高贵的殿下。 只要洛尔不逃跑,日常衣食起居都服侍得十分到位。 侍者们送餐带路之余,还会不时鼓吹赞美洛尔的美貌,鼓吹血族的高贵和美丽,适时的灌输吸血鬼新郎和月神宠儿的美好未来。 洛尔只觉得这些人的把戏让他无趣,但他现在需要休息和恢复,便也乐得陪她们演戏。 直到第三日,老者亲自上门送餐,身后还跟着一个瘦弱的男人,男人手中捧着一套叠好的衣物和一个精美的首饰盒。 “殿下,这几天可过得舒心,您看起来精神多了。” 那日神性消退的痛苦之后,洛尔确实慢慢恢复过来,虽然还是无法使用神性的力量,但至少气色看起来好了一些。 老人家的药汤炖的确实有一手,伙食也十分到位。 “还不错。” 洛尔温和地笑着说道,将目光投向男人手中捧着的东西。 “殿下,明日侯爵的骑士就会来到新月城,这是老朽为您准备的衣裳,您看看合不合身。” “这是什么?” 洛尔接过衣裳,仅仅只是触摸就感觉到柔软光滑的质感,他没有试穿,而是看着首饰盒好奇地问。 老者给旁边像随从一样的瘦弱男子一个眼神,让他将首饰盒打开。 琳琅满目的珠宝首饰映入眼帘,洛尔有些意外,这些珠宝看起来都颇为名贵。 看来老人家的身份也是不一般,至少在新月城应该有些势力,应该是某个依附血族的小家族。 洛尔简单地拾起一条手链,由十数颗晶莹的珍珠串成,老者见洛尔打量着首饰,于是慈祥地说道。 “殿下,这些您都可以随便挑选,都戴上也是可以的,您是我们新月城推选的人选,我们会全力将您打扮成最美的新郎。” “这真是……”洛尔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了,最终是轻轻笑了一声。 “看来这个新郎是一定得我去了。” “能被推选为血族的新郎是莫大的荣幸,您天生的美貌不应该埋没在凡人之中,何况您当时出现在那个地方,也是神明的旨意。” 你说的神明不会是爱神吧。 老人劝说着洛尔,眼神之中带着一丝愧疚,这一次被洛尔捕捉到了,但洛尔并未拆穿对方。 “把这些首饰收回去吧,我不要这些东西。” 洛尔轻轻将珍珠项链放回去,老者似乎以为洛尔在拒绝,慈祥的脸色也有些挂不住了。 “殿下,您何必这么抗拒,老朽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您这般绝色,您一定可以获得宠爱成为真正的血族,这是双赢的合作。” 何况,只剩今天这一天,我们是不会放你走的,何必撕破脸让大家都不好做,你就乖乖的听话不好吗? 老者并没有接着说,但他的目光已经告诉了洛尔他心里想的,洛尔轻轻叹了口气。 “你误会了,我……” 门外突然传来嘈杂的声音,似乎是护卫们在阻拦着某个人,很快洛尔就看到了那个人。 “爸爸,爷爷!为什么把那套衣服和首饰给他!” 那是个比伊森还小一点的男孩,最多八九岁,精致可爱的脸蛋搭上身上漂亮的白裙,看起来就像一个小公主。 此时男孩看到洛尔手中的衣裳和身前摆放的首饰盒中珠光宝气的首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楠楠,别闹,快出去!” 老人第一次变了脸色,肃然地说道,但小男孩被这么一凶,哭的更厉害。 边哭边指着洛尔,恶狠狠地说。 “呜呜,三叔不是说这套衣服要给我吗……我才是血族的新郎,她们都说我一定能把侯爵迷住,你,你,你给我等着!” 一听这话,老者整张脸都黑了,口中念叨着某个人名,一旁的瘦弱男人将首饰盒放下。 “啪——” “呜呜,你打我?!” 男孩彻底崩溃,大哭出来。 “楠楠,不要闹了,爷爷在忙正事!” “你,你们等着,等我做了侯爵的新郎,我就,我就,我就不免你们的血税了呜呜呜……” 男人生硬地将男孩拖走,男孩原本清秀可爱的脸已经被哭成大花脸,直到走出房门好远还能听到男孩的哭声。 “孙儿不懂事,让您看笑话了。” 老者脸色很难看,但还是强忍着笑道。洛尔摇摇头,表示并不介意,开口问道。 “月宴侯爵这么小的孩子也收?” “血族有着漫长的寿命,对于我们来说几近永恒,有些确实喜欢从小孩养成的乐趣……” 老者压低了声音,似乎不敢大声议论血族。 “月宴侯爵的眼光很高,很少有凡人能得到她的青睐,至少在老朽活了这么多年,只有一位女人得到过恩宠。” “那没被她青睐的新郎会怎么样?” “殿下,您跟其他人不一样,您一定得到侯爵的宠爱。” 老者没有正面回答,说完便离开了房间,首饰盒和衣裳则留在了洛尔房间。 洛尔随手翻着首饰盒,翻到了一样有趣的东西,被放置在最下面,让他略微有些讶异地抬了抬眼。 “我的小主人,这次你会怎么选呢?” 夜叉小姐的声音响起。 “……” 洛尔没有回答,他在想刚刚那个男孩。 仔细回想,那个男孩长得确实很可爱,有点像洛尔小时候的模样。 周围的长辈是否也会因为这天生的美丽对他有所期许呢…… 男孩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吧,身边的人自小都在赞美他的容颜,他应该也知道自己长得很好看。 在他看来,或许成为血族的新郎是一件很光荣,很了不起的好事,既证明了自己,也可以造福亲友。 他的长辈有的在竭尽所能地庇护他,有的则在不怀好意地吹捧他。 他还太小,不明白大人世界的复杂,不明白月神宠儿这个荣誉背后蕴含的血和泪,不明白两个种族之间的仇恨,爱以及欲望…… 那么你呢? 你能明白爱和欲望吗? “帮我戴上吧,这个东西。” 第12章 月之骑士 第二日。 新月城是大城池,驻扎着月宴氏族的月之骑士,每次侯爵寿辰,都由这些血统高贵的骑士搜罗寿礼。 月宴侯爵血统高贵,仅次于三大氏族的族长,甚至很多血族都在私底下猜测月宴侯爵的血统已经走到了古老者的境地。 这一次是她自沉睡中醒来的第一次寿辰,整个月宴氏族领地的凡人都需要献礼,其他两大氏族也都会有血统高贵者前来。 此时整座新月城已是被清扫的干干净净,城内张灯结彩,一派喜庆洋洋的装饰。 “大人,这边请,李家多出美男,她们家的小少爷年纪轻轻就已经国色天香,一定能让侯爵满意。” “你很自信?” “啊不敢不敢……” 血月照耀下,老者带着一众家族成员,站在家族驻地门口翘首以待。 远远的瞧见自城主堡的方向走来两道身影,其中一位老者认识,是新月城颇有权势的血奴,据说它的主人是一位高贵的月宴族人。 而此刻,平日作威作福兴风作浪的血奴正无比谄媚地跟在另一人身边。 那是一位淡蓝色长发的女子,穿着黑色燕尾服,右手上戴着黑色的手套,左手上则缠着绷带,燕尾裙下踩着银色的高跟鞋。 面容冷酷冰冷,腰板笔直气质肃穆,身上衣裳整洁得一丝不苟。 月宴侯爵座下的月之骑士。 每一位都流淌着高贵的月宴之血。在侯爵沉睡的期间守护在月之城堡,当侯爵苏醒,就会离开月之城堡替侯爵看护领地。 在两人身后,还有三架马车,但拉车的并不是马,而是另一种奇异的黑色飞马。 其身骨瘦如柴,好似没有半点皮肉,有着形如蜥蜴的头颅,背后张开着巨大蝙蝠翅膀。 单从外观看无法判断这是活着的还是死去的生物,在那头颅的眼眶中,燃烧着两团森然的鬼火。 见到平日无比猖狂的血奴露出那般奴性深重的模样还有背后那三架由死灵马拉着的马车,老者知道这就是这一次前来接走新郎的月之骑士。 “去将那位殿下请出来。” 老者一边吩咐着下人,一边带着家族的成员迎了上去,老脸笑得如同绽放的菊花一般。 …… “殿下,月之骑士已经到了,您准备好了吗?” 那位过来请洛尔出去的家仆,恭敬地叩着房门,毕竟洛尔姿色绝艳,说不得真有可能获得初拥,表面的工作要做好。 但是等了好一会,房间内依然静悄悄,没有声响,家仆皱起眉头。 “打扰了。” 推门入内,房间里面竟是空空如也,家仆大叫道。 “人呢?!那么大一个人去哪了?!” 家仆几乎吓得魂飞魄散,疯狂质问着门口的两位护卫。 月之骑士已经到了,这要是拿不出新郎,场面可能会变得很血腥。 但两名护卫看着门口,并没有发现任何人进出,房间里的洛尔就像是大变活人一样消失。 此时的洛尔正藏身阴影之中,看着李家的家仆和护卫们如同无头苍蝇一般四处搜寻自己的踪迹。 “……现在我的血里应该就没有什么神性了吧。” 洛尔静静藏身在家仆身后的阴影里,跟着她一路赶往驻地前门,一边问道。 “多少会有一点,但是肯定没法达到纷争之血的浓度。” 夜叉小姐回答道,她略微有些好奇得说道。 “倒是小少爷,你怎么突然起了恻隐之心,在血族的领地,人类有自己的一套生存法则,你这一次帮了这家人,她们也不会感激你多久。” “何况哪怕没有你,她们也能度过难关。不是还有那个男孩吗?只要牺牲一个人,就能换来一段时间的安宁,这是每一个理智家族都会做的选择。” “因为根本就没有什么选择,凡人能做的只有不断的牺牲。” 洛尔平静地说道,想了想问道。 “维纳斯姐姐,那位月宴侯爵很厉害吗?” 夜叉小姐思考了片刻才说道。 “月宴在三大氏族里以优雅和享乐著称,并不如魂歌那么善斗,也没有血冕那般阴邪。 但侯爵的话,侯爵的血统已经相当崇高,她已经活过了漫长岁月,仅次于氏族族长那三位古老者。” “如果她只是长寿者,应该不难对付,但倘若已经到达古老者,那么几乎不可能在血月的照耀下击败她。” 洛尔听罢轻轻说道。 “这样强大和古老的血族侯爵,真的会想要凡人做她的新郎吗?大概只是食物或者玩具吧。” …… “什么,人不见了!” 老者苍老脸上原本堆满了笑容,正在接待月骑和血奴,听到家仆俯到耳边说的这话差点要直接心梗发作躺进棺材。 “快去找,找啊!” 于是家仆们像无头苍蝇一样又跑进驻地里四处搜寻,狗腿子血奴看着这一副鸡飞狗跳的样子,皱着眉头,开口说道。 “喂,李老头,骑士大人已经等着了,快让新郎出来吧。” “大,大人,再给我们一点时间,新郎还没准备好。” 老人苍老的脸上毫无血色,嘴唇微微动着,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一侧的血族骑士没说什么,只是神色微微有些不耐。血奴察言观色,察觉到这一点,立马恶狠狠对着老者说道。 “李老头,马上让你孙子出来,月骑大人的时间何其宝贵,你以为只有你们一家有新郎吗?” “啊这……大人,就快好了,就快好了。” 事到如今,只有让楠楠去了。 老者不忍心地闭上眼睛,咬牙对着身后的瘦弱男人说道。 “去把楠楠带出来。” 洛尔藏身在不远处建筑旁的阴影中,偷偷看着这一切。 心知自己再不出去,那个男孩应该就要被带走了,于是让夜叉小姐将自己从阴影中放出来。 几乎是同一时间,月之骑士眉头轻挑,微微吸了口气,冷酷肃穆的脸上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另一边,家仆已经带着还来不及梳妆打扮的男孩从驻地里走了出来,但月之骑士看都没看他一眼,而是朝向洛尔藏身的地方。 她右手落在胸前微微躬身,脸上带着随和温煦的笑容,姿态优雅,风度翩翩。 “出来吧,你没有躲藏的必要。” “如果你是先生,那么我是不会伤害你的。” “如果你是小姐,你也没有躲藏的必要,相信我,你是绝对逃不掉的。” 第13章 童年的终结 一时间面色死灰的老者,紧张但脸上带着喜悦的小男孩,月之骑士和血奴,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向了洛尔藏身的柱子。 “……这么敏锐吗?” 洛尔也没想到,自己只是刚离开了阴影世界,就被对方发现了。 别的不知道,但这些血族的嗅觉是真的有些过于厉害,难以想象传说中帮助血族搜寻优质血种的寻血猎犬,又得灵敏到什么程度。 洛尔从柱子后面走了出来。 身上穿着红色那件老者精心准备的红色礼袍,双手交叠在胸前,遮掩在袖袍之下,漆黑如墨的秀发披散在身后,被微风轻轻带起。 清澈的眼眸中带着一丝被惊扰的怯意和平静的忧伤,静静地看着姿态优雅高贵的月之骑士。 一瞬间陷入时间静止般的寂静。 血族骑士也震撼于这一瞬间的美丽,血红的眼眸泛起惊艳的目光,她注视着洛尔不施粉黛却清丽绝伦的面容,喉咙微微动了一下,紧接着将目光下移。 又怔住了。 虽然不知道洛尔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但老者显然喜出望外,自家孙儿可以逃过一劫。 忙走上前俯身说道。 “大,大人,他就是我们李家为侯爵准备的新郎。” 但月之骑士好像没有听到他的话语,而是死死地盯着洛尔的脖颈。 少年身上除了衣服外并没有穿着其他装饰,唯独一个地方。 脖颈处,戴着一个黑色的项圈。 项目整体黑色,带有暗金色的花纹。中间带着一个亮金色的铃铛状锁扣,属于点睛之笔。 钥匙孔正位于喉结的地方。 材质看起来像是某种皮革,黑色颈圈完美衬托出洛尔天鹅般颈部的柔和曲线,再搭配低领礼服下显露出的精致锁骨。 哪怕是血族骑士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少年竟然如此轻易就挑动起了她的食欲。 血族进食通常都是从猎物的脖颈下口,只是这么看着眼前绝色的少年,就让她忍不住想象咬开对方喉咙,吮吸那滚烫鲜甜血液的快感。 而那该死的黑色项圈,就刚好卡在那里,遮住了少年脖颈处的白皙肌肤,让她无从细细端详那晶莹剔透的肌肤下流动的血液。 很急,从来没有这么急过。 想要冲过去将那个碍事的东西撕碎。 但是不可以,这是她所侍奉的主人的新郎,在侯爵厌弃,将他赏赐给其他人之前,没有谁能对侯爵的所有物动手。 这种被遮拦产生的急切心情和想要却无法做的克制,更让她内心升腾起欲罢不能的禁忌冲动。 月之骑士死死地盯着洛尔的颈部,那赤裸而凶恶的目光让洛尔怀疑如果没有这个项圈,她会不会直接冲上来撕咬自己的脖颈。 “钥匙呢?” 她开口问道,言语中带着滚烫的欲望,洛尔没有回答她,而是轻轻扬起头,将双手从袖袍下伸出。 但就是这好像有意主动露出脖颈的动作,又让她的呼吸又粗重了几分,紧接着,她的目光落在了洛尔伸出袖袍的双手。 然后勃然大怒。 那双纤细白皙的玉手被沉重的铁制镣铐锁着,如果说项圈还有一丝可能是自己戴上的,那么再加上这个镣铐。 一切似乎不言而喻。 冷峻的骑士将冰冷嗜血的目光看向一旁脸上满是喜色的老人,言语中的冷意透彻心扉。 “你们竟敢折辱侯爵的新郎?!” 老者也瞥到了洛尔手上的镣铐和项圈,脸上的喜悦还没完全褪去,就转化成了巨大的惶恐。 “不,不是,我们没有……” 辩解的话还没说完,老者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他整个身体如同装满鲜血的气球爆开,流动的血液自体内喷薄而出。 一瞬间溅的很远,溅到了刚刚还在老者身后妒忌地看着洛尔的男孩脸上。 在血族的领地里,在凡人之中广为流传着的话剧故事——高贵的血族爱上了凡人的少年。 故事的结尾往往是强大的血族将永生不死的祝福赠予了爱人,一同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多么浪漫而美好。 无数凡人的男孩都幻想着能得到血族的爱意,楠楠也不例外。 在得知最后还是要自己作为血族的新郎时,他的内心十分激动,一路上都在焦急地指使下人为他打扮。 终于,他来到了前门,见到了那位高贵的月之骑士。 那强大优雅,高傲飘然,凌驾于凡尘俗世之上的姿态让他心生艳羡,让他忍不住走近,想要更接近对方。 如果能有这样的爱人就好了。 这就是那些画本里描述的血族,完美符合他幼稚童真的所有幻想。 但马上这份幻想破灭了。 在那飞溅的滚烫血液落在自己脸上那一刻。 精心准备的妆容被破坏,但男孩已经没有心思去理会这些了。 因为往日最宠爱自己的亲人,自己的爷爷,就在他面前碎成了一地的残渣。 那优雅修长,带着黑色手套的手轻轻一甩,溅射在地上的血液就如同被橡皮一样擦去,连带着血液之中,骨头和皮肉的残渣一同消失。 一切就如同没有发生过一样,就好像刚才那个位置并没有站过一个人。 除了男孩脸上残留的,猩红的血污是最后的痕迹。 血族冷峻的脸上流露出淡淡和煦的笑意,她优雅地走到洛尔身前,微微躬身,右手落在洛尔双手间的镣铐上。 目光直直注视着洛尔似乎有些躲闪的眼眸。 没有察觉到那包裹着手套的手指有任何发力的迹象,洛尔只觉得双手一松,铁制的镣铐碎裂成沙一般的碎屑。 她拈起洛尔的右手,俯身轻轻一吻。 “美丽的先生,侯爵座下的守护骑士愿为您效劳。” …… 第14章 月神之宴 “姓名?” “洛晨。” “年龄?” “十八岁。” “出生地?” “黑城。” “血种……上上品。” 这个不需要洛尔回答,近距离之下,月之骑士可以闻到洛尔体内血液的芳香,蕴含着饱满的情感和年轻活力。 死灵马拖曳的车厢中,洛尔和月之骑士相对而坐。 按照常理来说,她应该在外面看护三辆运送新郎的马车,洛尔本来也这么觉得。 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新月城一家颇有势力的凡人家族的话事人碾成碎渣之后,月之骑士牵着洛尔的手,绅女地将他搀扶上了马车。 然后带着三辆马车继续前往下一个献出新郎的势力驻地。 车厢内要比外面看着来得宽敞,但也容纳两人也显得有些拥挤。 车厢内的装饰华贵堂皇,帘上的吊坠都是蕴含着斑斓色彩的透明水晶,身下则垫着的细腻厚实的羊绒毯子,还有蓬松柔软的雪白天鹅绒垫子。 死灵马拉的十分平稳,暖和的车厢竟然让洛尔舒服的有些昏昏欲睡。 当洛尔以为会就这样抵达月宴侯爵所在的城堡时,车厢的帘子被掀开,先前那位高贵冷峻的月之骑士钻了进来,直接坐在了他的对面。 似乎是已经接到全部的新郎,对方并没有在外面看护,而是选择进入洛尔的车厢,审问起洛尔的信息。 一时间车厢内显得有些拥挤,有限的空间让洛尔无从闪躲对方猩红眼神的窥探,哪怕这位月之骑士真要做点什么,洛尔好像也只能任其宰割。 但好在对方似乎真的只是在秉公办事,认真细致地记录洛尔的个人信息,行为举止都合乎规矩,没有逾越半分。 “这是饰品吗?” 月之骑士在了解完大概的信息之后,将目光落在洛尔脖颈处的项圈上,语气温煦亲和。 “……” 洛尔避开她的眼神,装出有些羞赧的样子,点了点头。 “很特别……但是很适合你。” 月之骑士赞叹道,明明在这座车厢中她可以对洛尔为所欲为,但她似乎依然恪守着风度和准则。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车厢在死灵马的拖曳下平稳行驶,狭小的车厢内温度逐渐攀升,气氛也逐渐有些旖旎起来。 似乎无法承受对方炽热眼神的注视,洛尔低垂着头颅,不敢直视对方。 终于,月之骑士忍不住开口。 “把头仰起来,让我看看。” “嗯。” 洛尔轻轻“嗯”了一声,顺从仰起头颅,将颈部主动暴露在对方视野中,黑色的项圈遮挡着白皙的肌肤,随着动作,金色铃铛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 “叮铃。” 月之骑士的呼吸似乎粗重了几分,她伸出带着黑色皮制手套的右手,轻轻抚摸着那颗金色的铃铛,铃铛上有着一个锁孔,正对着洛尔的喉结。 修长的手指轻轻朝里触碰在项圈上,感受着皮革的质感,似乎在隔着项圈感受少年血管里流动的血液。 她似乎是在欣赏着洛尔的美貌,但洛尔感觉她的目光不像是在看着鲜活的生命,更像是看着某种可以传世的名贵瓷器时的赞叹和惊艳。 面对这样的目光,洛尔脸颊微微染上绯红,眼眸低垂,翘卷修长的睫毛遮盖住眼睛,姿态十分乖巧。 “既然是饰品,那钥匙在你那里吗?” 明明只要她一个念头,就能像碾碎人类还有手铐那样将这个项圈捏碎,但她还是礼貌地询问着。 看样子她对这个项圈真的很满意,满意到能够忍住内心的欲望,想要像解封礼物一样用钥匙将它打开。 还挺绅女。 不过听说越是绅女,化身为狼就更加可怕。 洛尔唇角微微扬起,这似乎是他进来车厢以来第一次流露的笑意,他原本神色也并不冰冷,更多的是羞怯和柔弱。 此时绽放笑容则像睡莲绽放,流露出一抹凛然的圣洁。 如果自己继续一退再退,那么对方可能会一步步得寸进尺,从解下项圈,到吸食鲜血,再到更过分的事情…… 所以是时候展现出一点反抗,拿回一点主动权。 至少现在洛尔还不想让对方品尝自己的鲜血。 于是洛尔轻启贝齿。 “大人,我确实有钥匙,但……” “不是给您的。” 抚摸着项圈的右手微微停顿,月之骑士眼神稍稍晦暗。 这是在提醒自己,他是侯爵的新郎吗? 可笑。 她似乎不打算维持绅女的人设,右手变本加厉地向上,想要落在洛尔的脸颊上。 但紧接着,一只纤细白皙的玉手握住了她手腕。 洛尔的肌肤温如暖玉,光滑细腻,而月之骑士的体温则冰冷的吓人,一时间似乎双方都在感受着这份肌肤相触的感觉。 相较于月之骑士来说,洛尔抓着自己手腕的右手柔弱无力,就像是蜉蝣想要撼动猛兽一般。 她并没有感受到半点阻力。 但这个动作的意义大于实质。 “洛晨是吗,你很有意思。” 月之骑士手腕下翻,反过来擒住洛尔的小手,毫无阻力地拉到自己鼻前。 轻轻闻着洛尔肌肤上散发的淡淡的幽香,许久才松开洛尔的小手,温和地说道。 “我的名字是修西娅,记住这个名字,你会用得上的。” “我记得了。” 洛尔轻轻点头。 见对方似乎放弃了对自己的逼迫,洛尔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自己脖颈处可是有伊兰达妮留下的荆棘印迹,虽然在进入血月照耀之地后,荆棘印迹如同融入自己肌肤一般十分黯淡。 但这些血族中强者的感知十分敏感,没有项圈遮挡,这道印迹多半瞒不过对方的目光。 吸血鬼们跟棘罪大公打过永夜之战,说不定可以认出这道印迹的来历。 如果对方执意要解开项圈吸食自己的鲜血,那洛尔就得考虑要不要让夜叉小姐在这车厢里尝试杀死这个血族。 这无疑十分冒险,眼前这位月之骑士可以说是洛尔见过最强的血族,她应该是一位长寿者。 马车似乎停了下来,修西娅掀开帘子,跃下车厢,将手优雅地抬向车厢内的洛尔。 “我们到了,下来吧。” 洛尔走到车厢边上,将手递给对方,在修西娅的搀扶下走下车厢。 眼前并不是洛尔想象的宏伟庄严或者阴森恐怖的城堡。 而是一座巨大庄园的正门。 血色的圆月正好处在庄园的正上方,给一切染上一层不祥而诡异的血色薄纱。 月之骑士牵着洛尔,走向大门。 门口站着身着黑色礼服,脸上戴着动物面具的侍从。 “欢迎来到月神之迷宴,极乐的欢场。” “你会喜欢这里的。” 黑衣侍者很快与月之骑士修西娅完成交接,然后引导着洛尔和其他两位新郎走入庄园。 这是一间有着三层高的豪华庄园,他们的房间似乎都安排在三楼,一个头戴猫猫面具的侍者牵引着洛尔,来到一个门牌号写着“13”的狭小而整洁的房间内。 随着房门被紧闭,房间内只剩下洛尔和黑衣侍者两人。 黑衣侍者径直走到洛尔身前,动作粗暴地按住洛尔的肩膀,抬手轻轻一划,洛尔脖颈处的皮制项圈就被切断,掉落在地上。 洛尔心中一惊,下意识向夜叉小姐求助。 “维纳斯姐姐?” 但心中一片沉寂,夜叉小姐没有任何回应。 黑衣侍者则从怀中取出另一个金属制的项圈,不由分说就戴在了洛尔脖颈上,一时间沉重的项圈压得洛尔有些喘不过气来。 而且自戴上项圈之后,一阵强烈的困意袭来,让洛尔变得仿佛摇摇欲坠,眼皮就要合上。 在昏睡过去的前一秒,洛尔看见黑衣侍者咬开自己的手指,用殷红的鲜血在自己脖颈的项圈上写下一个数字,面具下响起没有丝毫情绪起伏的声音。 “记住了,你是13号。” 第16章 三个提示 宴会开始了。 大厅一端那通向休息室的豪华双扇门被从里侧打开,两队身着黑色礼服,头戴各种不同动物面具的侍者从门内走出。 每一人都分别牵着一位容貌身材都精致俊美的年轻男女,但并不是牵着她们的手,而是牵着一条银色的金属锁链,锁链的一头束在她们脖颈处的金属项圈上。 侍者们穿着黑色的高跟皮鞋,而她们牵着的少男少女则衣着单薄,赤裸着双足,有一些能明显看出正被冻得瑟瑟发抖。 所幸地面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而且交谊厅内温度宜人,甚至连地上的地毯都是暖和的,很快她们也渐渐缓了过来。 侍者们将她们带到大厅的一侧,在宾客们各色目光的注视下排成一列。 她们脖颈处的金属项圈上,被用某种血色的颜料写着一个个数字。 从一号开始排序下去。 宾客们开始窃窃私语,猩红而贪婪的目光在少男少女们身上流转,不时有点评着其中某人的话语。 “那个孩子,不可思议……” “13号。” “稀世珍宝。” “难以想象他的甜美可口。” 最多的目光聚焦在了其中一位少年身上,他的容貌清丽绝伦,甚至比之高贵美丽的月宴侯爵也毫不逊色。 哪怕他站在一排俊男美女中间显得有些娇小,也依旧压过了所有人的风头。 沉重的金属项圈好像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在众多赤裸而贪婪的目光中显得忐忑不安,一泓秋水般清澈明媚的眸子中流露出显而易见的怯懦和惶恐。 那单薄的身躯以及裸露的白皙胜雪的肌肤,多么惹人怜爱,想要将他抱在怀中…… 宾客之中出现了细微的骚动,那是食欲被挑动的表现。 如果此时身处血月照耀下的荒野,可以预见会有一场原始而盛大的狩猎。 可惜的是,这是高贵的侯爵的城堡,这个少年严格来说已是有主之物。 宾客们艰难地将目光从少年身上移开,看向高处的主宰者,等待她第一个挑选。 艾德里安娜?月宴。 她正站在高处,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排成一排的家牲们。 嗯……那个男孩似乎有些眼熟,她这么想着,目光稍微停顿了一下。 身边的女仆适时地俯身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8号,来自黑城,13岁。” 侯爵不置可否,接着看向下一个,虽然有些眼熟,但并不值得在意,那个小男孩身上并没有吸引她的地方。 紧接着她的目光一凝,如在场的其他人一般锁定在那个清丽绝伦的少年身上。 “他是?” “13号,来自黑城,18岁。” 女仆似乎早有预料,并不奇怪主人的选择,那个少年的确是这一批家牲中质量最好的。 侯爵轻轻蹙眉,黑城,又是黑城。 在她的记忆里,这只是一座偏远的小城,在她领地的最边缘。 自己怎么会对这座偏远的小城感到熟悉呢? “那就他吧。” 从那个少年身上,她感觉到一种非同一般的熟悉感,并非如见故人,而是一种…… 看到了曾经的自己的感觉。 就像是走过一段漫长的时光之后,回过头得见过去的自己,惊讶于昔日自己的渺小和脆弱,感慨于时光流转的神妙。 如树下残梅花香,在旧书页翻阅之间,香气已渺渺然至无可追忆的天涯。 但这怎么可能,对方只是低贱的凡人,一介家牲,而她,生来就是高贵的月宴侯爵。 似乎为自己生起的念头而感到可笑,艾德里安娜轻轻抿了一口杯中的血酒。 这种血酒取血自优质的血种,但可能是存在外貌或者身材上的些许瑕疵,无法达到作为侯爵新郎出席宴席的程度。 感受着口腔里血液的芳香,她有些失神,在感慨于血液竟然如此的甘甜。 随着侯爵意料之中的选中13号,其他的宾客失望之下也开始了各自的挑选。 “7号。” “14号。” “那就24号吧。” “……” 侍者们记下了宾客们挑选的号码,没有被选中的将会回到城堡中专门安置凡人的房间里休息,等待明天的宴会再次被宾客挑选。 而被选中的少男少女们则被侍者们带往后厨,进行最后一道工序。 在那里,她们会根据宾客的口味和各自血液独特的香气,通过大量饮酒和食用少量的水果来调配血液的味道,一切都是为了客人和主人更愉悦的品尝。 很快,13号被带到侯爵身前,侍者已经解开了他脖颈处沉重的金属项圈,此时的他看起来要好了一点,有一种终于能喘过气的畅快感。 同时,那身单薄的白色睡袍也被换下,换成了名贵的淡红色丝绸礼服,胸前系着一朵艳红的玫瑰,就像一位真正的新郎。 她细细端详着少年精致的脸庞,这漂亮的脸蛋让她也不禁有些沉醉。 但更让她着迷的还是那种离奇的熟悉感,她甚至想要问问女仆,自己与少年的容貌之间是否有相似之处。 当然,美这个概念达到一定程度是会殊途同归的。 但她和少年是不同类型的美,她更为邪魅,像日暮时分绽放的妖艳紫罗兰。 而少年要更加清纯,两人发色上也相差甚远。 “小可爱,你喝了不少酒呢。” 13号被艾德里安娜抱在怀中,如可爱小兽一般羞怯地点点头。 少年显然喝了不少酒,漂亮的脸蛋布满红霞,看上去像是有些醉了。 身上散发的幽香中混杂着淡淡果酒的气味,还有更深层的,扰动食欲的血液的芳香。 侯爵轻轻抚摸着他的侧脸,目光落在那白皙精致的喉结,心中涌现出难以抑制的嗜血的渴望,想要如野兽般咬开少年的喉咙,饱饮那白皙肌肤下奔流的血液。 但她是高贵的侯爵,要优雅而从容。 她伸出手指蘸了酒杯中的血液,将它放到少年口中,就像抱着玩偶娃娃一样,亲昵地说。 “你是……13号对吧。” 目光下移,停留在少年精致的锁骨上,然后看到了锁骨上方,淡淡的荆棘印记。 一瞬间眼前似乎闪过一个画面,穿着黑色制服头戴动物面具的侍从站在自己面前,用鲜血在沉重的金属项圈上写下“13”这个数字。 “记住了,你是13号。” 画面一闪而过,侯爵紫色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恍惚,但怀中少年身上传来让她着迷的芳香,再次让她将目光落在少年脖颈处白皙的肌肤上。 刚才一瞬而过的画面被汹涌的食欲冲散,她展露一抹甜美又邪异的微笑,暧昧地说。 “今晚你会是我的新郎。” 说完,她不再忍耐着汹涌的渴望,露出尖牙,刺入少年的脖颈。 尖牙刺入血肉,小巧的獠牙吮吸着,鲜血被吸入口腔,顺着喉咙进入体内。 然后她猛然间睁大了眼睛。 这是何其鲜美甘甜的血液,让她灵魂都变得轻盈,仿佛在不断上升,如同置身于天国中遨游一般。 血液中带着淡淡的果酒的芳香,迷惑着她的精神,口感醇厚又不失顺滑,更重要的是,她品尝到了神性。 那稀薄但真切存在的神性,让她的身体开始激动地颤抖,紫罗兰色的眼眸在这一瞬间被猩红的渴望填满。 她揽着少年腰间的手臂猛然发力,将他的身体和自己的身体紧紧贴合,几乎要揉进自己体内。 她几乎就要失去控制,侧着脸庞,暴力而专注地吸着少年的血液。 少年清澈的眼眸在刺痛之后渐渐变得空洞,随着大量失血,眼眸中的神色渐渐黯淡。 不,不要,快停下来…… 侯爵隐隐察觉到某种违和感,可那种如同置身天堂的快感让她不愿意松口。 但同时内心之中陡然升起的警觉和惶恐又驱使着她停止了吸血。 少年已经面色苍白,彻底晕眩过去。 如果再晚一小会停止吸血,少年应该会直接陷入濒死状态。 自己这是怎么了? 侯爵似乎有些不解,并非不解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失控,而是惊讶于自己竟然会在最后关头放过少年。 像类似的宴会已经举办过太多太多,她很少在尽兴之前放过猎物,很多时候都会直接吸干对方的血液。 像这种留下猎物一条性命的情况十分稀少。 为何这一次会出现异样的感觉? 就像是灵魂深处传来的警报,警告自己如果再吸食少年的鲜血,就会陷入巨大的危险之中。 但这怎么可能? 我是艾德里安娜?月宴,仅次于古老者的强大侯爵。 谁能让我陷入危险之中? 她凝视着怀中陷入昏迷的少年,一瞬间似乎想到了很多。 她有想过继续未完全的进食,彻底吞噬13号美丽纯洁的生命。 但嗜血的冲动已经得到缓解,既然如此,不如就让他多活一天。 这样明天还能再品尝一次少年那甜美的,让自己回味无穷的鲜血。 “带他下去好好休息,不要碰他。” 她淡淡说道,身后静候的女仆应了一声,将少年娇小的身躯抱起,离开了交谊厅。 已经完成进食的侯爵,紫罗兰色的眼眸冰冷地扫过大厅,此时宾客们也在进食。 有的斯文尔雅,如同对待情人一般爱抚着怀中的猎物,让猎物一点一点放松警惕,甚至自愿献出鲜血。 也有的粗暴凶残,甚至没有坐在椅子上,而是暴力地将家牲按在地上,露出狰狞的尖牙,放肆地撕咬着猎物的脖颈,品尝着喷涌而出的鲜活的血液。 多么野蛮又肮脏的画面。 她只觉得内心升起一股浓浓的厌弃和嫌恶之意,类似的画面似乎已经看过太多太多,让她觉得十分无趣。 像这样的宴会还会持续七天,好在少年那非同寻常的鲜血给她带来些许惊喜,让她还能稍微期待一下明天的宴席。 这么想着,尊贵的侯爵率先离席,顺着阶梯走向城堡的上层。 身后的交谊厅中,狂欢仍在继续,随着侯爵远去,声音渐渐淡去。 艾德里安娜独自走在城堡上层的走廊内,思索着今天自己的反常之处。 那个少年跟自己之前是否有着某种关联,为何自己会突然的心软。 还有那如同大难临头般的惶恐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越是寿命悠久的生命,这种预兆般的警示往往越是精确。 难道说赴宴的宾客中有人想要对自己动手? 但这是不现实的。 血族之间有严格的血脉阶级,宾客之中没有血脉高于自己的存在,又身处自己的领地。 她是不可战胜的。 这么想着,突然眼前一道黑影窜过。 “什么人?” 侯爵回过神来,眼眸中绽放出冰冷而危险的紫色光芒。 但很快她微微一怔。 是……那只黑猫。 毛色纯正,看不到一丝驳杂,如同漆黑的墨。 此时黑猫正蹲伏在走廊墙壁的壁灯上,森然的灯光将黑猫的影子投映在墙壁上,被拉得很长,宛若某种怪物的倒影。 黑猫那血色的眸子正注视着她,其中流露着动物所不具有的复杂情感。 “你,不是猫?” 侯爵微微眯起眼,心中升腾起警惕,这只黑猫行为诡异,不像是动物。 更重要的是,那血色的眸子同样让她觉得十分眼熟,类似的情况今天已经出现过多次,但她不记得自己养过猫。 “我只能说出三个提示。” 黑猫在漫长的窥视后似乎终于确定了什么,竟然口吐人言。 那声音沙哑而充满磁性,再次让侯爵出现一瞬间的失神。 “第一,想起自己到底是谁。” 黑猫的身影如同水中倒影一般摇晃了几下,变得虚幻而模糊。 “第二,保护真正的自己。” 更为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墙壁上灯光照耀的黑猫的影子在一点一点消失。 “第三,找到三个名字。” 沙哑的女声还在走廊间回荡,但黑猫已经彻底消失,就像被橡皮擦过的粉笔笔迹,侯爵怔怔地看着那盏壁灯,紫罗兰色的瞳孔微微收缩。 壁灯上已经空无一物。 第17章 三个名字 “……想起自己到底是谁。” 侯爵凝视着已经空无一物的壁灯顶端,脸色凝重地摇摇头。 “不知所谓。” 我不就是艾德里安娜?月宴,血族的侯爵,除此之外还能是谁…… 紫罗色的眼眸中流露出一抹茫然,心中涌现强烈的悸动。 当她开始回忆自己的身份时,却什么自己都想不起来。 脑海中除了艾德里安娜?月宴这个名字和对应的身份之外,一无所有。 “……” 侯爵望向前方空无一人的长廊,心中涌现出浓烈的不安。 她第一次觉得这往日熟悉的长廊竟然如此陌生,两侧的壁画上绘画的模样俊美异常的人像似乎都在森然地注视着自己。 走廊尽头的窗户,血色的月光无声流淌着。 “主人,您怎么了?” 被派去安置13号的女仆去而复返,似乎意外于侯爵为什么站在走廊中间发呆。 “……不,没什么。” 侯爵回过神,看向女仆。 与往常一样,她正穿着一套黑白搭配的女仆装,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阴影里。 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前方,仪态无可挑剔。 但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侯爵发现女仆阴影之下的脸上带着一抹诡异的笑容,嘴角似乎有一袭还未拭去的鲜血。 “主人,我带您回房间去吧。” “好。” …… 似乎只是一眨眼,时间就又来到了夜晚,城堡下层的交谊厅中又再次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侯爵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女仆。 她静静注视着巨大而猩红的月亮自地平线慢慢升起,给尘世间的一切笼罩上一层血色的薄纱。 不对劲,很不对劲。 窗户的玻璃上不出意外地没能倒映出自己的模样,这是作为血族的实证。 但为什么自己什么都想不起来,自己仿佛生来就是高贵强大的血族侯爵,在过去漫长的岁月里,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相同的宴会。 但当她更深入的回忆那些宴会的细节时,能想起的只有昨夜发生的场景。 “主人,客人们都在等您了。” “……好。” 侯爵回过头,精致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 她如往常一般将手递给女仆,在女仆的牵引下自水晶般的螺旋阶梯上走向下方交谊厅。 “您今晚希望谁做的您的新郎呢?” “13号。” 女仆脸上的笑意似乎更浓郁了一些。 “好的,主人。” 13号依旧是那幅让人垂涎欲滴的美丽模样,但似乎由于昨日过量的失血,让他的面色虚弱苍白。 双手指甲几乎没有血色,指腹有肉眼可见的干瘪,连肌肤都有些失去了往日的光泽。 不对,他昨天还没有这么虚弱。 侯爵紫罗兰色的眼眸中深邃了几分,她清晰的记得昨日吸血之后少年的模样,虽然有些虚弱,但也没有如今日这般摇摇欲坠。 仿佛一阵风都会把他刮倒。 难道是有其他血族吸了他的血?侯爵这么想着。 她将13号抱在怀中,感受着这美丽脆弱人儿的呼吸和颤抖。 太娇美而柔弱了,就像易碎的瓷器。 只要自己轻轻采摘,他就会香消玉殒。 侯爵轻抚着少年脖颈处的荆棘印迹,白皙的肌肤只堪轻轻一咬,那蕴含着神性的滚烫血液就会奔涌而出。 这么想着,旺盛的食欲再度涌上,刚才思考的事情似乎被抛之脑后,只剩下眼前的美食在向自己招手。 少年血液中的神性……不会错的,那是爱之神性,多么美味诱人。 看着怀中的少年软弱怯懦的模样,就像看着曾经的自己,曾经自己也是这样的无力,任人宰割而无法反抗。 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自己是高贵的侯爵,主宰着所有家牲们的命运,哪怕是其他血族也要对自己俯首称臣。 自己可以肆意享用甘甜的血液,挥霍着无穷无尽的时间,品尝这世间一切的美好。 她轻轻张开了艳红的唇瓣,露出小巧的尖牙,一点一点逼近少年的脖颈。 攻击他,咬住他,撕碎他,就像杀死过去那个弱小无力的自己,留下的将会是强大而永恒的生命! 曾经的自己,过去的自己,弱小的自己…… 可我难道不是生来就是血族的侯爵吗? 突如其来的心悸让她眼中猩红的渴望消退了一分,此时她的尖牙已经就要触及少年的喉咙。 她强忍着嗜血的冲动,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第一,想起自己到底是谁。” 自己到底是谁? 自己不是艾德里安娜?月宴又会是谁? 侯爵看着少年似曾相识的脸庞,一瞬间似乎想到了很多,但是又无从梳理清楚脑中的思绪。 于是她抬起少年的下巴,逼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眸。 “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的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那双清澈如秋水般的眼眸中流露出迷茫和怯懦。 “大人,我叫13号。” “我是问你人类的名字,在成为新郎之前的名字!” 侯爵的语气有了起伏,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恐惧,这让怀中的少年又一次害怕地颤抖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他才怯生生地开口。 “……可是,我一直就是13号,从出生到现在都是13号。” 紫罗兰色的瞳孔猛地紧缩,巨大的惶恐在这一刻甚至盖过了嗜血的渴望。 可我明明记得,你有名字的。 没有人会生来就叫做13号。 “你的家乡,黑城在哪里?” 侯爵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恐惧的颤抖,少年却仍然茫然地摇头。 “大人,我不知道,我一直生活在这里。” 可你不是来自黑城吗? 你到底是谁……而我又是谁? 错乱而苍白的记忆在脑海里时隐时现,她既是高贵的侯爵,又是卑微的凡人。 既高高在上,又挣扎求生。 我在扮演着谁,谁又是真正的我? 还是说,这一切只是幻梦一场? 随着这个念头升起,四周的一切蒙上一层迷离的血光。 侯爵环顾四周,血色光芒笼罩之下,宴会开始朝着更为野蛮血腥的方向发展。 一位客人残暴地咬断了怀中家牲的喉咙,鲜血溅射,她沐浴在鲜血之中,身体开始异化。 背后生出了巨大的蝙蝠的翅膀,原本俊美苍白的脸庞如恶鬼般狰狞。 有的客人在吸干了怀中猎物的血液之后,又盯上了别人的猎物,它们扭打在一起,撕咬着,啃噬着彼此的血肉。 还有的站在长桌之上,属于她的猎物早已死去,此刻正用猩红的目光搜寻着其他猎物。 但还有一些,她们依然坐在位置上,仍然怀抱着猎物在安静地进食,但脸上的表情越发狰狞可怖。 “侯爵大人,您这是不打算宠幸这个孩子吗……那能让我尝一口吗?” 那位站立在长桌上搜寻猎物的女人将嗜血的目光投向了侯爵怀中的少年,舌头舔了舔艳红的嘴唇,来到侯爵身前。 “我保证只是浅浅的品尝一口,绝对不会多喝——我愿意用我全部的血奴来交换,您能满足我这个小小的请求吗?” 侯爵眯了眯眼睛,在迷离的血光中,女人的面孔狰狞而丑陋,不复昔日的美丽。 对方似乎也是氏族的某个贵族,向自己提出的交易听起来也很划算,只是一个家牲,就能换来一大批血奴…… “第二,保护真正的自己。” 侯爵轻轻呼出一口气。 原来如此,如果这真是一个梦境,那么它的目的一定是为了引诱我杀死真正的自己。 所以昨天吮吸13号时心里涌现的那股巨大的惶恐,是自己的灵魂在向自己警示。 13号是真正的自己,而我在扮演着她人。 她深深凝视着怀中的少年,头也没有抬。 “滚。” 冰冷的言语让对方脸上稍微有些挂不住了,但面对高贵的侯爵,她不敢发作,而是看了看侯爵怀中的少年,不怀好意地开口道。 “侯爵大人,就算您不宠幸他,他似乎也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 侯爵心中一惊,怀中少年那明媚清澈的眼眸正在一点一点的失去神采,紧接着脱力般头颅低垂,陷在自己的胸前。 她这才发现,在少年后颈处,有着一个浅浅的咬痕。 该死,那个女仆! 她又惊又怒。 不,他不能死,如果这少年是真正的自己,那么自己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死去。 他已经失血过多,身体内的神性也接近枯竭。 她将怀中的少年换了个姿势,让那美丽但苍白的脸庞朝上,然后用尖牙咬破自己的手腕,将之送到少年有些干裂的唇边。 “不要死……”她注视着少年,似曾相识的熟悉渐渐变得清晰。 看着他,就如看着自己。 随着少年本能的如婴儿般的吮吸着手腕伤口处的血液,他的面色肉眼可见的渐渐的恢复了过来。 血中有着神性,自己在用这具身体的神性补充着少年体内的神性。 她突然闪过这个明悟。 随着少年不断地吮吸,原本已经干枯发白的肌肤再次变得光滑白皙,那本就清丽绝伦的容貌似乎更加精致。 与此同时,交谊厅中的血光越发浓郁,所有已经发狂或者还未发狂的宾客都将猩红的目光投向了侯爵。 或者说侯爵怀中的少年。 少年微弱地睁开双眸,瞳孔中多了一层紫色的雾气。 他似乎被鲜血呛到,咳嗽几声,口腔中剩余的血液顺着嘴角流下,滴落在长桌的桌面上。 血液在桌面流动,形成了一串字符。 洛尔?伊斯蓝。 第一个名字,找回丢失的记忆。 侯爵,或者说洛尔在群狼环伺之中怔怔地注视着怀中另一个自己。 看着他,就如看着自己。 可不是谁都能有这种抱着自己的体验,他苦笑一声,抱着自己站了起来。 13号蜷缩在洛尔此时扮演的侯爵怀中,他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猩红的目光,目光之中蕴含着赤裸的恶意,想要将他撕碎,在洛尔怀中瑟瑟发抖。 “不要怕,你不会有事的,我们会活下去的。” 洛尔用着侯爵的形象轻声说道,声音轻柔但坚定。 这是软弱怯懦无力的自己,是自己誓死要保护的自己。 “我爱着你,就如同爱着自己。” 沉寂的爱之神性又一次流淌,在灵魂之中荡漾。 紫罗兰色的眼眸凛冽地扫过全场,客人们在血光的照耀下虎视眈眈,洛尔知道自己不能示弱。 这个梦境想要让他杀死自己,失败之后,就开始不讲道理起来,想要通过女仆乃至其他客人来达成目的。 他环视一圈,目光停留在一位被血族抱在怀中的男孩身上。 伊森……他怎么也在这里,是了,他就是8号,他也被血族带到了欢场。 男孩此时已经因为失血而昏迷,但似乎还活着。 如果自己扮演的是艾德里安娜?月宴,那其他的新郎,会不会也在这场梦境中扮演着某个角色。 只是跟自己一样,忘记了自己是谁,然后也在梦境的引导下,选中了真正的自己作为宴会的祭品? 每一个新郎都在梦境的引导下杀死自己,这是否算作另一种意义上的自我献祭? 洛尔看向抱着伊森的那位血族,她此时正与其他人一样正目露凶光的看着自己。 洛尔抱着13号大步向她走去,她见状低吼一声。 “侯爵……” “伊森!” 对方眼中闪过一瞬间的迷茫,洛尔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对的。 爱之神性,再眷顾我一次吧。 洛尔尝试着引导自己的神性,这一次,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眸里燃烧起金色的光芒。 “伊森,你还记得米洛拉吗?” “米洛拉……是谁?” “米洛拉,是你的爱人。” 封印记忆的枷锁被神性的力量撼动,爱人的名字就像一道光照进封闭的心灵。 她似乎十分痛苦,捂着脑袋陷入了无尽的思索之中,洛尔见状,趁机将手伸向她的脖颈。 尖锐的指刀如划开豆腐一般切开了她的喉咙,带起一串晶莹的血珠。 血珠滴落地面,同样形成了一串字符。 伊森。 第二个名字,撼动梦境的支点。 随着这名血族倒下,她怀中的男孩苏醒了过来,眼眸中的迷离褪去,再度变得清澈。 血色的光芒完全绽放,剩下的宾客终于彻底暴走,狰狞嘶吼着朝洛尔和伊森扑过来。 但洛尔抱着13号平静地站在原地,将完美无瑕的玉手对准自己的脖颈。 锋利的指刀轻轻割过。 鲜血喷涌,在半空中编织成最后一串字符。 艾德里安娜?月宴。 第三个名字,梦境主人的名字,颠倒梦境的钥匙。 四周的景象如水雾般涣散,整座城堡顷刻间坍塌成漫天的飞灰。 头顶,是一轮巨大的血色圆月,月盘的中心似乎有着一个黑色的影子,无穷无尽血色的光华倾泻而下。 洛尔醒了过来。 眼前是一间整洁而狭小的房间,他穿着单薄的白色睡袍坐在床边,秀气的双足踩在地上,没有鞋子。 场景的转换让他怔怔地看着前方空无一物的墙壁。 夜叉小姐沙哑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亲爱的主人,很高兴看到你挣脱了梦之神性编织的里层陷阱,但这个噩梦还没有结束。” 房门突然被人打开,那是一个穿着黑色礼服,头戴猫猫面具的侍者,面具下传来没有感情的声音。 “13号,用餐时间到了,出来吧。” 第18章 仪式:梦中死祭 洛尔有些瑟缩地走在铺着厚厚羊毛地毯的走廊中,戴着猫猫头面具的黑衣侍者就跟在他身后,牵着束在他脖颈处金属项圈上的锁链。 走廊两侧的房间中不断走出与洛尔同样打扮的俊男美女,被同样戴着动物面具的侍者们牵着链子驱赶着出来。 洛尔注意到,他们的眼神大多迷离而空洞,脚步飘忽,脸上带着或是喜悦或者陶醉的神情。 还有少数人,她们的身体呈现一种诡异的透明感,就像一个虚幻的幽魂。 “她们这是怎么了?” “在梦中被吸干了神性就会像她们这样,成为只能依附于这场梦境存在的幽魂,身体已经死去而不自知。” 表面上洛尔也跟其他人一样浑浑噩噩地往前走着,但实际上他在心里和夜叉小姐偷偷交流着。 “所以这个梦境到底是什么,我只记得我来到了欢场,她们给了我一个编号13,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夜叉小姐的声音在心里响起。 “这里笼罩着一个强大的梦境,应该出自那位月宴侯爵之手,她用梦之神性精心编织了一个献祭仪式,用来帮助她突破血脉的界限。” “我能感觉到,她的血脉已经很接近古老者了。” 洛尔表面没有任何情绪波动,暗地在心里喃喃。“献祭仪式?” “在一切的献祭仪式中,自我献祭拥有着最崇高的神圣,也就是能汲取出最丰饶的神性。”夜叉小姐解释道。 “梦之神性的力量将你们的精神拖入梦中一分为二,你们在梦中既是奴隶也是主人,既是牺牲者也是受祭祀者,这是一个完美的闭环,梦境引导你们杀死自己,也会被视为崇高的自我献祭。 而艾德里安娜?月宴,作为这个梦境的主人,利用这场梦境汲取你们的鲜血和神性,只要你们在梦中杀死自己,她会获得最丰厚的收益,并借此尝试抵达古老者的境界。” “这就是月神的仪式:梦中死祭,刚才你处在深层的梦境,需要找到三个名字来作为支点将梦境颠倒,回归现实。” “所以说那只黑猫果然是你,为什么你不能提示得清楚一点?” 洛尔有些费解,好好的你当什么谜语人,谜语人是要赶出哥谭的。 夜叉小姐的声音听起来多了一抹无奈。 “那是艾德里安娜的梦境,她有主场优势,我无法直接在梦中跟她对抗。 如果过早的让你意识到自己身处梦中,梦境也会相应的提前陷入恶化,同时如果说出一些诸如梦、姓名之类的敏感词汇,我也会被直接排斥出梦境。” “梦境之中的对抗,遭受梦境的排斥是大忌。” 洛尔则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双手,虽然走廊中没有镜子,但他很确定这是自己的身体。 “我的意识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为什么说这个梦境还没有结束…… 难道我现在依然在梦里吗?” 夜叉小姐回答道。 “这个梦境存在于此的时间太久,已经久到和这座庄园合为一体,神性的力量侵染现实,将庄园转化成梦境的一部分—— 这里既是现实,也有一部分梦的特性,是月宴侯爵展开的神性领地,在这里死去也就相当于真的死去,你的神性同样会流向月宴侯爵。” “只有拥有梦之神性,才能在这个神性领地中保持清醒。 事实上这并不是你第一次被梦境捕获,在荆棘领,上一代棘罪大公伊莱莎也曾经将你拖进梦境中,只不过她编织的梦境远不及艾德里安娜的强大。” “她的梦之神性应该也是在永夜之战中跟血族对抗时获得的。” …… 此时洛尔已经跟着队伍走了好一会,新郎们的房间都在庄园的三楼,顺着回旋楼梯往下走了三层,直到来到庄园的地下室。 顺着一道有些昏暗的道路走去,隐隐能听到不远处大厅内传来清脆的碰杯声和零碎的交谈言笑声。 最终,他们来到了一间好似用作储藏的房间。 这里有着一张方形长桌,桌面摆满了各种水果和甜点,长桌正对着一面巨大的橱窗。 上面摆满了各色各样名贵的美酒。 “……12号,葡萄酒。” “13号,菠萝、雪梨果酒。” 戴着猫猫头面具的侍者从怀中取出钥匙,解开了洛尔脖颈处的金属项圈,洛尔顿时长出来一口气,舒服多了。 他隐晦地瞄了身后那侍者一眼,心里暗暗想着。 猫猫头是吧,早晚要把你做掉。 然后顺从着在橱窗上取下对应的菠萝果酒,打开瓶盖之后倒在放着几枚葡萄的酒杯中,金色的酒液荡漾着水果的清香。 其他的新郎同样如此,用着各种不同的酒液来调配自身血液的味道。 “明明吸食鲜血只是为了汲取血液中的神性,但是却要弄得这么复杂,如此讲究血液的口感,血族真是一个擅长享乐的种族。” 洛尔在心里微微嘲讽道。 “那是因为血族本质是月神转化的亡灵,身为亡者,她们永世受到猩红的渴望驱使,永远被旺盛的食欲控制,渴望进食鲜活的血液和生命。 也因为是亡者,想要让已经死去的身体获得快感需要更大的刺激,所以她们会非常执着于极致的享受。” 夜叉小姐在心中说道。 “低阶的血族只拥有血之神性,只能通过吸食血液进食,高阶的血族则同时掌握血和梦两种神性,可以在沉睡的梦境中狩猎。” “维纳斯姐姐,你应该也拥有梦之神性吧。” 洛尔想起了之前自己在梦中被对方催眠的经历,还有那只在梦境中来去自如的黑猫,轻轻抿了一口金色的起泡酒液,在心中问道。 夜叉小姐轻笑一声,没有回答。 洛尔也没有在意,夜叉小姐显然是在默认,作为邪神拥有多种神性或许才是正常的。 自己的身体有些贫血,需要补充一点糖分,于是他又在长桌上拿起了一块香草慕斯蛋糕,就着果酒吃进腹中。 “真是不可思议的力量,这种清甜柔顺的口感和食物吃进肚子里将饥饿驱除的感觉,就像真的在现实中一样。” 洛尔轻嗅着果酒的芳香,甚至于饮酒之后微微的晕眩感都如此逼真。 “与现实无异只是最基础的,真正强大的梦境能让梦中发生之事覆盖现实,甚至更改一小段既定的历史,这是独属于月神的权柄。” “……那我要怎么才能彻底脱离月宴侯爵的领地呢?” 洛尔喃喃着,身后突然传来了传唤。 “13号,时间到了。” 戴着猫猫面具的黑衣侍者突然自身后掰扯了一下洛尔的肩膀,打断了他的进食。 他的动作非常粗暴,让洛尔一个踉跄险些跌倒,手中的酒液溅出,滴落在地上。 “英格丽妠大人等你很久了。” 英格丽妠……洛尔对这个名字有很深的印象,他在梦境中扮演月宴侯爵时,似乎非常厌恶这位血族。 并嫌恶地称呼她为乡巴佬。 这显然不是出自他自身的情感,而是源自梦境主人月宴侯爵的引导。 她们会是敌人吗,我可以利用这一点吗? 第19章 饥饿领地 这一次被侍者带到宴会之中,洛尔真切地体会到了和梦境中的区别。 宴会并没有艾德里安娜?月宴的身影,这或许代表着她其实仍然在沉睡之中,只是本能在梦中进行着狩猎。 而最主要的区别是,在场的每一位血族都带着让他胆战心惊的气势,只是被对方那猩红的眼眸注视着,身体就开始不自觉的瑟缩。 这是一种被上级猎食者锁定才会产生的颤栗,是铭刻在身体血脉中的本能恐惧。 远非之前梦境中那些徒有其表的扮演者能比拟的。 如夜叉小姐所说,能够在月宴侯爵的领地中维持清醒的,都是具备梦之神性的高阶血族。 洛尔注视着其中一位样貌有些苍老的血族女子,她正抱着一位眼神空洞的俊美少年,亲昵地说着话。 似乎察觉到洛尔的注视,那位血族女子将头转向他,脸上勾起一抹笑意。 猩红的瞳孔在一瞬间就占据了洛尔眼中全部的视野,就像一个噬人的黑洞一般将他的心神扯向其中。 “汪,吼……汪!” 几道刺耳的犬吠响起,打破了这位血族对洛尔的凝视,洛尔回过神来,吓出一身冷汗,望向犬吠声传来的地方。 那是一只浑身漆黑的猎犬,体型足有小牛犊那么大,浑身散发着漆黑触须般的雾气,有些像夜叉小姐的眷属影兽,但是头颅是正常猎犬的头颅。 它绯红的瞳孔死死地注视着洛尔,身后尾巴兴奋地摇晃着,洛尔只觉匪夷所思,他竟然在一只狗的眼中看出了炽烈的渴望。 事实也的确如此,猎犬仿佛蓄势待发,下一秒就要扑上来…… “这可不是给你的,巴斯克维尔,他是我的。” 所幸它的主人淡淡开口,叫住了它。 那是一位穿着暗色军装的女子,军装上嵌着明亮到反光的金色纽扣,长裤是同样肃穆的配套马裤,一旁的座椅边还倚靠着一柄藏于剑鞘中的长剑。 这让她看起来肃穆而威严,但偏偏她苍白的手上戴着一只硕大的银戒,上面镶嵌着一颗海蓝色的宝石,破坏了她原本肃穆的气质,让她多了几分暴发户的感觉。 而她的面相也并不柔和,虽然容貌称得上美丽,但却有如钢铁般冷峻,瞳孔是暗沉的血色,眼底仿佛镀着一层铁灰。 在叫住了自己那跃跃欲试的爱犬之后,她又将暗沉的目光看向了那位刚刚尝试对洛尔动手的苍老血族。 并没有见到她做了什么,但那位苍老血族却闷哼一声,脸色变得铁青,狠狠咬住怀中少年的脖子,那少年身子一颤,空洞的眼神很快失去神采。 这插曲并非没有其他血族发现,但在座都没人有所反应,甚至有人遥遥向她举杯致敬。 “敬第三审判官,强悍的追猎者。” 洛尔此时就在她隔壁的座位上,在一旁猎犬的注视下坐立不安,听到其他血族称呼她为第三审判官,心中一惊。 英格丽妠竟然就是血族的第三审判官! 洛尔下意识又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正好与她对视,那暗沉的眼眸让人心底发寒。 “你今天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英格丽妠平静地说着,暗沉的血色眼眸仿佛将洛尔看透了一般。 洛尔敏锐地捕捉到对方话语中的信息,今天,那难道说昨天,甚至自己精神陷入梦中的这几天,都在被对方吸血…… 那自己怎么还没死? 英格丽妠作为第三审判官,至少也是强大的长寿者,这种级别的血族进食应该会直接把猎物吸干。 “你竟然自己醒了过来……” 英格丽妠似乎确认了洛尔的状态,一把将洛尔娇小的身子拉入怀中,温热的鼻息打在洛尔脸庞,她在洛尔耳边轻轻开口。 “真不愧是圣杯之子。” 洛尔只觉全身血液仿佛停止流动一般,僵硬地坐在她怀中一动不动。 但是等了许久,对方都没有咬住自己的脖子。 洛尔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哪怕心正在胸腔中扑通扑通直跳。 英格丽妠既然知道自己的身份,那姨母想必也在她手上,那只邪异的猎犬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寻血猎犬。 既然她这几天都没有把自己吃掉,那一定是有着其他打算。 自己要找机会借助神性看一看她的欲望…… 洛尔瑟缩地看向她,与那灰暗阴沉的血眸对视一眼,又像是害怕般怯懦的移开目光,低垂着头轻声开口。 “既然如此,您为什么没有吸我的血呢?” “你猜猜。” 英格丽妠抱着怀中的少年,少年身上迷离的幽香和体内血液的芳香混杂在一起,交织出挑逗食欲的味道。 但她不为所动,她拥有冰冷如铁的意志和远大的目标,不会为眼前的诱惑动摇半分。 身为非三大氏族出身的血族,她依靠驯养出高阶寻血猎犬的功绩被鲜血王庭器重,一步一步走到第三审判官这个崇高的位置。 但这还不够,那些氏族的血族依然瞧不起她……她还要爬得更高。 洛尔鼓起勇气抬起头,清澈纯净的眼眸中闪动着希冀和渴求。 “您希望我为您做点什么吗……还是说因为我长得好看,您喜欢我了?” 英格丽妠闻言,冷峻的嘴角隐隐勾起,嗤笑一声。 “你会因为面包或者蛋糕长得精美就喜欢它吗?” “人类总是带着愚蠢的幻想,食物就只能是食物,成不了其他东西。” 洛尔眼中的希冀渐渐散去,似乎很失落,但他还是试着,揽住英格丽妠的脖子,将头亲昵搭在对方肩膀上。 英格丽妠不为所动,轻轻晃动着手中的酒杯,然后她就听到洛尔在她耳边轻轻开口。 “所以您并非不想吃掉我,您只是怕艾德里安娜吃掉我。” 这是她的领地,如果洛尔死在这里,神性会流向月宴侯爵,这位英格丽妠显然不希望让月宴侯爵得到圣杯之子的神性。 趁着英格丽妠微微僵硬的这一瞬,洛尔眼眸中燃起一抹金色的光芒。 明晰欲望之眸。 他本意是想看看英格丽妠对自己到底存在着怎样的欲望,但随着眼眸中的神性点燃,洛尔的视野猛地被血色的火焰覆盖。 血色,是食欲的颜色。 此刻在他的眼中,整个宴会的大厅都笼罩在熊熊燃烧的血色火焰之中。 不论是墙壁,还是地面,还是天花板,都在无差别地对在场所有人类、所有血族燃烧着旺盛的食欲。 这是来自领地的主人,沉睡中的月宴侯爵,要吞噬一切的疯狂欲望。 第20章 与虎谋皮 “……所以您并非不想吃掉我,您只是怕艾德里安娜吃掉我。” 英格丽妠轻轻暗沉的眼眸微抬,揽住洛尔腰间的手稍稍一紧。 “你比我想的要聪明一点……嗯?” 英格丽妠发现怀中洛尔娇小的身子突然颤抖起来,似乎在害怕着什么。 她皱了皱眉头,开口问道。 “你怎么了?” 洛尔感觉自己就快要被血红的火焰吞没,四面八方都是熊熊燃烧的烈火。 世界在他眼中全都变了模样,墙壁地板都如同活了过来一般,墙壁张开着狰狞的巨口,流淌着血一样的涎水。 而地面则不断起伏着,像一条巨大宽广的舌头一样翻滚着,想要将一切站在上面的活物卷入腹中。 人类和血族在这血红的地狱中就像矗立在餐桌上的布丁一样,似乎随时会被吞没。 洛尔只是轻轻抬头,就见到天花板上,一张狰狞的血盆大口朝自己咬来,吓得他下意识将头埋在英格丽妠肩膀上瑟瑟发抖。 他只觉得一阵寒意袭来,然后狰狞的咀嚼声在头顶响起,等了一会发现自己竟然安然无恙。 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身边的英格丽妠周身萦绕着一种朦胧的白色荧光,阻隔了血色火焰的侵扰,同时顺带着将处在她怀中的自己包裹进去。 随着血盆大口的啃咬,白色荧光微微摇晃,似乎变得黯淡了几分。 而那些已经被吸干鲜血的新郎,则在这凶猛地扑咬之下被巨口吞入腹中,一声声让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从其中传出。 洛尔听到英格丽妠的问话,连忙熄灭了眼中神性的光辉,于是世界又恢复了原来平静又祥和的模样。 豪华奢靡的宴会大厅,血族们矜持地抱着怀中的新郎,优雅地进食着。 哪怕已经被吸干了鲜血,新郎也依旧维持着生前俊美的模样,只是身体开始慢慢变得透明起来。 “……没,没事。” 洛尔不敢让英格丽妠知道自己眼中所见的世界,尽量让颤抖的身体平复下来。 英格丽妠拉住洛尔的衣领,将他的脸蛋从自己肩上拉回到自己面前,暗沉的血眸带着探究的意味注视着怀中的少年。 注意到洛尔有些躲闪的眼神,她抬手捏住洛尔的下巴,将那余悸未消的漂亮脸蛋轻轻拉近,逼迫洛尔直视着她阴冷的眸子。 “怎么怕成这样,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我只是有些害怕。” 洛尔跟那双阴沉的眸子对视着,尽量让自己脸上的表情显得自然一点,同时用眼角余光朝边上瞄了一眼。 那儿,一具已经被吸干血液的透明尸体被血族随意地丢弃在长桌的桌角。 “你也会把我变成那个模样吗?” “或许吧,但不是在这里。” 英格丽妠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洛尔言语所指,淡淡说道。 “你愿意带我离开这里吗?” 洛尔言语中带着一抹不可置信的惊讶。 “只要你乖乖听话,等时间到了我会带你离开这里。” 洛尔怔怔地看着英格丽妠,似乎不敢相信她说的话,半晌才睫羽低垂,轻轻问道。 “我的姨母她还好吗?” “她还活着,原本我是打算让巴斯克维尔吃了她,但是还没来得及,它就闻到了你的味道。 ” 英格丽妠垂下苍白的手臂,手中酒杯垂落,将其内殷红的血液喂给一旁盯着洛尔垂涎欲滴的狗子。 猎犬欣喜地舔舐着杯中血液,直到唇边皆是鲜血才安静地退到角落的阴影中。 因为那时自己也刚好被带到了欢场吗? 洛尔看向静默在阴影中的猎犬,英格丽妠似是知道他心中所想,摩挲着自己苍白手指银戒上的蓝色宝石,淡淡开口。 “这孩子已经记住了你的味道,无论你逃到哪里,都无法摆脱它的追踪。” “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挣脱梦中死祭,想来你或许也有一些秘密,正好也省了我一点力气把你捞出来。 这里是艾德里安娜的领地,我无法长久停留,每一场宴会的间隙你都要老老实实待在房间里,我会让巴斯克维尔留下来保护你。” “等到艾德里安娜这一轮进食结束,我会带你离开这里。” 那头寻血猎犬?与其说是保护不如说是让它盯着我吧。 洛尔无助地看着她,眼梢微微泛红,隐隐有一抹泪花。 “可我最终不还是会被你吃掉……” 英格丽妠暗沉的眼眸凝视着少年惹人怜爱的模样,内心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圣杯之子模样确实很好看。 血族是追求极致享乐的生物,血可以缓解她们的猩红渴望,但她们绝不会止步于此,她们会直接夺走猎物的生命,竭泽而渔,生吞活剥。 掠夺生命,就能延长自己的生命;食用血肉,就能强壮自己的躯体;以美人为盛宴,她们的美貌也会增加。 越是美丽的少年,就越是能挑起她们的食欲,洛尔作为圣杯之子,他的血对于血族而言大有裨益。 英格丽妠的目光从洛尔娇俏的脸庞一路往下,停留在光滑白皙的脖颈上,她的确也想品尝这份珍馐,但此时还不是时候。 “你没有选择,不是吗?” “只要你听话,我可以让你和你的亲人团聚,我可以跟你坦诚,艾德里安娜需要你的血,我也同样需要。 如果你的血真的能对我有所裨益,我可以承诺在进食之后将你转化为血奴。” 英格丽妠平静地说道,她的嗓音就如她的瞳孔一般低沉,但有一种莫名的说服力。 “成为血奴追随我,终有一日,你也有机会成为高贵血族。” “……”洛尔睫羽轻轻颤抖,惹人怜爱的眼眸中波光潋滟,轻轻点了点头。 “审判官大人,我相信你。” 他慢慢让自己的身体蜷缩在对方的怀中,将头靠在对方胸前宏伟的汹涌上,感受着没有心跳的冰冷体温。 梦呓似的喃喃道。 “虽然我只是你们的食物,但我觉得,你要比那些氏族的大人们好很多。” “与其被她们吃掉,我更愿意把自己献给你,至少,你愿意考虑我的感受……” 英格丽妠脸上的表情依旧冷峻,怀抱着如小猫般娇俏的少年,暗红的眼眸低垂,只是其内眸色凝沉得愈发幽暗。 …… “维纳斯姐姐,你觉得英格丽妠跟月宴侯爵打起来谁能赢?” 处在艾德里安娜的领地中,会受到她那恐怖食欲的不断侵蚀,只有不断消耗自身的梦之神性才能维持清醒并来去自如。 此时,宴会已经结束,宾客各自离席,洛尔也被猫猫面具的侍者强制带上了金属项圈赶回了房间。 与之前几天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全程清醒着,而且身后还多了一只骇人的大型猎犬。 寻血猎犬巴斯克维尔正走在阴影之中,绯红的眸子一直注视着洛尔的背影。 “还有,为什么这只狗也能留在这里,它难道也有梦之神性?” 洛尔回到房间,第一时间房门紧闭,那只大狗的眼神太吓人了,就死死地盯着自己,好像随时都有可能扑上来一样。 哪怕关上房门,洛尔也知道狗子应该就在门外守着自己。 “它身上承载着那个审判官的神性,她确实把它养得很好,一般的血族估计都打不过这条狗。” 夜叉小姐言语中也带着一丝讶异。 “审判官的血之神性直接来自鲜血王庭的赐予,她们的血之权能在血族内战中会有很高的优先级。 但缺点就是,她们往往并不年长,梦之神性的积累不如老牌氏族,在对方的主场领地肯定是打不过月宴侯爵的,但前提是侯爵能醒过来。” 洛尔坐在床上,闭着眼睛思索着。 “英格丽妠说等这轮进食之后就能带我离开,所以月宴侯爵现在应该还没苏醒,只是在梦境里无意识的进食。” “参加宴会的血族立场并不一致,如英格丽妠应该就不想让侯爵醒过来,所以她们会介入对方进食的仪式……” 洛尔睁开眼,眼眸中流转着金色的光芒,他再次点亮眼中的神性。 原本狭小静谧的小屋立刻变成了某种巨兽的口腔,墙壁就像血色的肉壁不断的蠕动着,暂时还算安静,没有显露出凶性。 与此同时,洛尔也看到自己身上荡漾着的白色荧光。 这似乎是梦之神性的光泽。 “我身上怎么也有梦之神性?” 洛尔有些疑惑。 “这是你从深层梦境中带出来的,所以你才能恢复清醒,你做了什么?” 夜叉小姐好奇地问道。 “我喂13号喝下一点月宴侯爵的血……” 洛尔喃喃道,原来在那个深层梦境中,不仅艾德里安娜能吸食自己的神性,自己也可以反过来获得一点对方的神性。 早知如此,就应该逼13号大口大口地喝下去。 现在这点神性十分薄弱,在领地的侵蚀下就如同摇曳在风中的残烛,连保护自己都无法做到,更别说带自己离开这里。 “我得出去看看,维纳斯姐姐,帮我解开这个项圈。” 戴着一个沉重的金属项圈什么事都做不了。 洛尔先靠夜叉小姐切开了项圈,然后蹑手蹑脚地打开房门。 门外一片寂静,狭长的走廊就像巨大怪物的食道一样朝漆黑的深处延伸。 洛尔轻轻将头伸出房门,四处张望了一下,其他房间的房门也都紧闭着。 突然,斜对面的阴影中亮起两点绯红的光点,猎犬的身躯隐藏在阴影里,瞳孔在黑暗中闪烁着猩红的光芒,隐隐还有压抑地嘶吼声。 “……汪。” 猎犬在阴影里轻吠一声,似乎在警告洛尔回到房间里。 洛尔则看着猎犬阴影里巨大的身躯上升腾着的,与四周同样颜色的血色火焰,露出了一抹隐晦的微笑。 寻血猎犬,对鲜血气味的敏感性甚至还要在血族之上。 “维纳斯姐姐,请保护好我。” “我会的。” 洛尔学着梦境中的样子用牙齿咬破自己左手的手腕,因为没有如血族一样的尖牙,狠心下足了力气。 他害怕借助夜叉小姐的影刃会让寻血猎犬会察觉到异常,于是只能自己动嘴。 白皙稚嫩的肌肤被咬破,渗出鲜红的血液,洛尔挑衅般地看了一眼门外的狗子,然后退回房间里,却偏偏没有将房门闭合。 然后忍着疼痛用右手又挤压着伤口,挤出殷红的血液,同时引导着体内的神性,让滴落的血珠流转着金色的光辉。 “吼……” 血珠滴落在地上,一瞬间整个房间都像是笼罩在血光之中,那些蠕动的肉壁活跃起来,开始朝着洛尔挤压过来。 与此同时,一阵野兽压抑在喉咙中的低吼声自门外传来。 一个硕大的狗头自门缝伸了进来,大而圆的血色瞳孔死死盯着洛尔,下一秒,整只猎犬就钻了进来。 洛尔微微吸了一口气,这狗子体型属实有点大,这一张嘴怕是能轻松咬断自己的脖子。 巨大的猎犬慢慢靠近洛尔,被这样的猛兽步步逼近洛尔心里还是压力很大的,他将左手高举,猎犬的头颅也随着上抬,眼神跟着洛尔手腕处的伤口移动。 “狗狗乖,不要咬我喔。” 洛尔一点一点退到墙边,此时墙壁化作的肉壁也开始慢慢张开血盆大口。 洛尔侧过身子,像在斗牛一样,为猎犬和墙壁让开道路,同时用右手挤压着伤口,让带着神性的血液滴落。 猎犬的瞳孔在一瞬间睁得又大又圆,猛地低吼了一声如同一阵狂风般朝着洛尔咬去。 洛尔只觉一阵狂风扑面而来,一个布满尖牙的血盆大口瞬间占据了整个视野,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已经被影子拉到了猎犬背后。 看着身后狗子吼叫着一头扎进肉壁张开的巨口中,洛尔没有犹豫,直接跑出房间,顺手关门。 身后的房间血光大作,传出一阵狂暴的嘶吼,洛尔没有停留沿着食道一般狭长的走廊跑了过去。 这里是在三楼,宴会开启的地方是在地下室,那么侯爵会在哪里呢? 会是在楼上吗? “那头大狗会死吗?” “它身上寄宿的梦之神性在保护它,月宴侯爵还在沉睡,只是领地无意识的攻击杀不死它。” 洛尔只好一路狂奔,跑得气喘吁吁,但又不敢搀扶着墙壁。 好不容易才来到走廊的尽头,通往上层的旋梯入口处,想着稍稍歇一下,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狂暴的吼叫。 洛尔咬牙,直接顺着螺旋的楼梯爬了上去,他要把狗子引到侯爵那里。 “13号,你想去哪里。” 洛尔猛地抬头,戴着猫猫头面具的黑衣侍者站在悬梯的尽头,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 洛尔此时仍维持着神性的视野,惊奇地发现对方身上没有任何象征欲望的火焰。 而四周那些血色的火焰也并未灼烧着她,难道说这些侍者…… 黑衣侍者似乎发现了洛尔脖颈处的项圈已经不翼而飞,手中多出一道黑色的金属锁链朝洛尔走来。 前有敌人后有猎犬。 洛尔深吸了一口气,说道。 “侯爵大人,我可以帮助您杀死英格丽妠!” 黑衣侍者顿住脚步,脸上的猫猫面具竟慢慢勾勒出一个森然的笑脸。 第21章 月神的宠儿 血月照耀之地没有白天,血族们依据血月的位置将永恒的夜晚分割成前夜与后夜。 后半夜,一位女人正在月宴的领地内,通往月宴欢场的道路上慢慢行走着。 那是一位穿着暗色军装的女子,腰上系着一柄收在鞘中的银色长剑,脚下踩着高跟长筒猎靴。 路与夜色都在她的周围变得异乎寻常的静谧,随着她缓慢走过,某种锐利的刺痛感仿佛要将身后的道路分割开。 那身暗色的军装长袍在夜风中摇曳,但却无比安静,摇曳的阴影中似乎有着无数猩红的眼眸在闪烁。 同族们称呼她为追猎的英格丽妠,一方面是因为她驯养出了高阶的寻血猎犬的训犬者,并且凭借着这种擅长追猎的使魔立下无数显赫的功勋。 另一方面则是在暗讽她作为王庭的忠犬,如同一条疯狗般撕咬一切敢于悖逆王庭命令的存在。 不巧的是,鲜血王庭与三大氏族的关系并不融洽,王庭并不想看到三大氏族出现一位新的古老者。 事实上,如果不是鲜血王庭多次派遣审判官介入监督艾德里安娜?月宴的进食,或许她早就完成了神性的积累,从沉睡中苏醒。 像月宴侯爵这种级别的血族,一旦开始晋升的仪式,要么成功晋升古老者从梦中苏醒过来,要么就会一直陷入漫长的沉睡之中。 早在英格丽妠还只是一位效忠于王庭的普通血族时,她就被王庭派遣暗中观察监督艾德里安娜的晋升情况。 等到她借助驯养寻血猎犬的功绩,成为高贵的审判官之后,她的职责就变成光明正大的介入和干涉这场仪式。 她需要确保艾德里安娜?月宴无法在仪式中得到足够晋升苏醒的鲜血和神性,来维持王庭与三大氏族之间力量的均衡。 至于对圣杯之子的狩猎反而是次要的。 自永夜之战以来,血族捕获了不止一位圣杯之子,但也没有哪位真的能让真祖苏醒。 唯一让英格丽妠感到惊讶的是,这两件事竟然可以同时完成。 一路走到欢场的庄园门口,两位月宴氏族的守卫站在那儿,英格丽妠只是看了她们一眼,抬手推开门,从容地走进大门。 那两位血族不约而同地呆立在原地,在那一瞬间根本不记得自己有职责在身。 一种仿佛被猛兽啃噬的剧烈疼痛感,在她们与英格丽妠对视的那一刻悍然占据了她们全部的感知。 圣杯之子自然不能让给艾德里安娜,否则很难说对方会不会因此而成就更高一层的境界。 更何况英格丽妠也不得不承认,她同样对传说中的圣杯之子有着渴求的念头。 虽然高等血族们对圣杯之子血液的真正功效一直众说纷纭,但是万一呢,万一真的能帮助她跨过那道门槛…… 英格丽妠径直走入庄园负一层,带着一点儿从沉思中惊醒的神色,来到了位于地下室的宴会厅门口。 门口处站着一位熟人,英格丽妠微微抬了抬眼,暗沉的眼眸看向那人。 “修西娅……” “英格丽妠。” 月之骑士修西娅用某种微妙的眼神打量着这位第三审判官,她们之间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说颇十分熟悉。 两位都是血族中的佼佼者,强大的长寿者,身材同样高挑,气质相似的冷峻凛冽。 由于英格丽妠对月宴侯爵晋升仪式的介入和干涉,两者曾不止一次的发生冲突,早期时候大多是英格丽妠处于下风。 等到英格丽妠一步一步成长为第三审判官,就轮到修西娅输多胜少。 审判官的血之权能专门用来克制同族,修西娅也不得不承认,现在单靠自己已经很难胜过对方。 但无所谓了,两者之间漫长的交锋马上就要画上句号了。 英格丽妠没有再多说什么,径直从修西娅身旁走过,两人交汇那一刻,修西娅突然地开口。 “侯爵大人给客人们准备了一份礼物,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英格丽妠脚步一顿,没有回头看修西娅,像是在思考这句话的含义。 艾德里安娜准备的礼物,难道她醒过来了吗? 某种诡异的氛围萦绕在两者之间,最终是修西娅微微一笑,打破了沉默。 “有一只长得十分漂亮的家牲,从侯爵的梦中窃取了一部分梦之神性,挣脱了梦祭仪式的控制。” “……” 英格丽妠稍稍侧过头,暗沉的眼眸里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十分漂亮的家牲,又挣脱了祭仪式,她的脑海里第一时间就闪过洛尔娇俏的容颜。 可她不是已经让巴斯克维尔盯着他了吗,怎么还会被其他人察觉到。 修西娅靠着墙壁,双手抱在胸前,左手缠着绷带,右手则戴着黑色的皮制手套,懒散地说道。 “那是个很活泼的小家伙,挣脱仪式的控制后想要逃离这里,似乎是被谁发现了,慌不择路之下竟然差点让他跑到侯爵沉睡的地方,才被侍者们抓住。” “……然后呢?” 英格丽妠面色不变,声音一如既往的冷峻,但修西娅嘴角已经微微上扬。 她们都很了解对方,以英格丽妠的性格,如果她没有什么想法,那她根本不会停下脚步耐心听到现在,更别说接过话茬。 果然,她也早就察觉到那个小家伙的与众不同。 “侯爵大人十分宽容,不仅没有责罚他,还将他擢升成这一次的月神宠儿,并且准备赏赐给参与宴会的宾客们。 只要是参与宴会的血族,都有机会把他带走,价高者得。得到了他,也就等于得到了侯爵大人那部分梦之神性。” 见英格丽妠似乎没有反应,修西娅微微一笑,直起身子越过她走进宴会。 “不妨告诉你,我对那个小家伙很感兴趣,希望你这次不要跟我争抢。” 英格丽妠微眯着眼,看着远去的修西娅笔直挺拔的背影,暗沉的眼中闪过一丝恼怒。 在修西娅讲述这件事时,她就开始暗中呼唤巴斯克维尔。 很快,那头牛犊般的猎犬就响应召唤赶了过来,巨大的身体匍匐在英格丽妠不远处的阴影里。 只是那对圆滚滚的绯红瞳孔中却流露着拟人般的胆怯和羞愧,喉咙中传出压低的呜咽声,不复此前的凶猛和不可一世。 “没用的东西。” 英格丽妠见此,脸色沉得仿佛要滴出水来,暗骂一声。 连个家牲都看不住。 好在艾德里安娜?月宴似乎尚未苏醒,估计是她麾下的骑士和血奴们也有一些大逆不道的想法,没有将圣杯之子直接杀死让梦之神性回归侯爵体内。 英格丽妠走入大厅,今日的宴会要比往日喧嚣得多,大多数血族不再怀抱着血食安静地享用,而是将目光停留在大厅中央陡然升起的高台上。 那儿放置着一个方形的笼子,还盖着黑色的幕布。 宾客们的热情空前高涨,寻常的血食和家牲要多少有多少,但月神的宠儿可不常见。 侯爵已经沉睡了很久很久,类似的宴会数不胜数,每一轮进食开始都会吸引相当多的血族来此。 有些是来寻求享乐品尝珍馐,有些则是来感悟侯爵的梦境,她们通过在梦中被吸干血液的人类来感悟仪式的脉络,也有的是如英格丽妠一样,带着职责不怀好意地在暗中干涉仪式的进行。 随着月宴侯爵长久的沉睡,仪式也会偶尔出现一些纰漏,总会有少数幸运儿能挣脱仪式的束缚,在侯爵的领地中苏醒过来。 而这些能挣脱仪式控制的祭品,通常会拥有血族无比渴望的梦之神性。 弱小的血族获得梦之神性就有可能成为强大的长寿者,而强大的血族也会需要更多的神性积累来让自己免于沉睡。 她们将这样的幸运儿称作月神的宠儿,并狂热地爆发争夺,以期待能够得到他们的神性。 这样的事例被散布到遭受压迫的人类世界,被经过传递和美化之后,成为了欢场中月之宠儿能够获得血族青睐并获得永生的传说。 英格丽妠同样望向大厅中央升起的高台。 戴着猫猫头的侍者站在遮盖黑布的笼子旁边,在全场来宾的瞩目下将黑布一把掀开。 场下适时的响起一阵惊叹声。 笼子里的洛尔有些不适地蹙起眉头,似乎不太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抬起白皙纤细的手臂遮挡着额头的灯光。 他的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白色绸缎睡袍,裸露在外的肌肤白皙胜雪。 睡袍颇为修身,纤细瘦削的身材被在场的血族们一览无遗,眼尖的血族可以看见那精致的锁骨上黯淡的荆棘印迹。 “那是……血棘的印记。” “棘罪大公的人吗,桀桀桀……” “可能拥有两种神性,十分难得。” “……” 但伊兰达妮留下的印记并没有让血族们感到忌惮,反而让她们更为兴奋。 这意味着笼子里这美妙的人儿不仅拥有梦之神性,还可能带着血棘的力量。 对于血族来说,血棘的力量与她们相生相克。 血族是血与梦之神性,而血棘是血与罪之神性。 永夜之战中棘罪大公伊莱莎的强大让她们印象深刻,十三位审判官几乎倾巢出动也未能将她杀死。 现在竟然拥有一次可以解析这份力量的机会,这无疑十足宝贵。 有可能身负两种神性,而且如此的娇艳诱人,这让眼前这位月神宠儿的价值又再度攀升。 空气中似乎也多了一种别样的气氛,置身笼子里的洛尔哪怕不借助爱之神性的感知也能清楚的察觉到。 那是已经实质化显现的欲望。 洛尔感觉到无数贪婪而饥饿的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连同周身的空气也在这可怕的注视下变得如同沼泽般泥泞粘稠。 在这种浓烈欲望的包围下,洛尔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神性在逐渐变得活跃,他低垂着眼眸,用修长卷翘的睫羽遮住眼底一闪而过的金色的光芒。 很快笼子的大门被打开,黑衣侍者带着白色手套优雅地走进其中,脸上的猫猫面具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一手拉着系在洛尔脖颈上项圈的锁链,将洛尔牵了出来,带到舞台中央,一手则拉开洛尔遮挡脸庞的手臂。 台下又一次响起来低沉的赞叹声。 少年精致无瑕的容颜搭配那秋水般明媚澄澈的眼眸,能够让任何凡人的女性化身野兽。 原本参加宴会的血族只有少数见过洛尔,而现在,所有血族都注视着他。 离开了笼子,就好像失去了一道屏障一般,洛尔下意识地将双手环抱在胸前。 那些实质化的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直接撕扯他的血肉,他无助地站在舞台中央,眼神柔弱而绝望地看着在场宾客。 目光所到之处的每一位血族,她们猩红的瞳孔里都流露着强烈的侵略性和贪婪的食欲。 她们迫不及待地想要撕开他的喉咙,啃噬他的血肉,又或者可能在进食之前跟他玩一些增进口感的小游戏,但最后,终究会把他吃的连渣都不剩。 直到洛尔的目光途经英格丽妠,看到那副与其他血族截然不同的冷峻肃穆的模样,这才不由得将目光停留在她身上,眼眸中流露出足以惹人怜惜的哀求。 那双诱人心动的秋水般的眸子仿佛在对着她轻轻诉说着:救救我。 英格丽妠注视着台上少年柔弱而无助的模样,哪怕那道惹人怜爱的哀求目光也无法让她脸上出现丝毫波动。 暗沉的血眸之中,压抑着滔天的怒火。 哪怕是英格丽妠也没想到,洛尔一时的乖巧顺从只是为了骗过她,更是连她的使魔也没能看住洛尔。 非但如此,洛尔还以一种近乎愚蠢的姿态暴露在所有血族的视线中,直接打乱了她的计划。 月宴侯爵的礼物可不是那么好拿的,换作往常,她只会置身事外,在一旁看戏。 但偏偏这一次,她还不能轻易放弃,在场血族只有她一个人知道洛尔是圣杯之子,如果让她就这么把洛尔拱手让给其他人。 又实在是不甘心。 “不知死活的蠢货。” 她淡淡说道,眼眸中的怒意压抑着越发深沉,右手不知何时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第22章 杯中之血 洛尔环视着宴会厅的四周,表面上血族们仍然风平浪静,可是那眼神里的贪婪和渴望却怎么都藏不住。 黑衣侍者脸上的猫猫面具似笑非笑一般,对着在场宾客介绍道。 “感谢侯爵大人的仁慈,这名得到月神赐福的宠儿能够得到诸位的垂怜,那就开始吧,诸位可以开价了。” 很快,宾客之中开始响起饥渴的声音。 “我要他的眼珠,真是一对漂亮的小宝贝,五十颗血晶石。” “一杯血,五十颗血晶石。” “我要带血的肉……” “血,我只要血就可以了。” “……” 很快场面就变得异常热烈,众多宾客都开口竞价。 事实证明月宴侯爵绝不仁慈,对于胆敢窃取她神性的洛尔,她打算将他拍卖出去,但却并非拍卖一个整体。 而是将他的血肉,器官都一一单独罗列。 可以预见接下来的肢解会多么血腥,以血族的手段,不肢解到最后时刻,或许都不会让洛尔轻易死去,以保证血食的鲜活。 这是真正的群狼环伺,而且这些恶狼并不在意他的死活,只想要尽可能分一杯羹。 洛尔浑身都微微颤抖起来,像是害怕得发抖,紧接着如同陷入绝望一般蹲下,将头埋入膝盖之中,双手环抱着身子。 在无人看到的视角里,他那清澈的眼眸中流露出淡淡的嘲讽。 真是一个自诩优雅高贵,却丑陋而野蛮的种族。 很快,宾客们完成了竞拍,洛尔身上每一寸地方都被拍出了不菲的价值,最昂贵的心脏和头颅更是拍出了天价。 自始至终,英格丽妠和修西娅都没有参与这场残忍的竞拍。 黑衣侍者退下高台,将洛尔留给饥饿难耐的宾客们,看台下一直处在骚动之中,直到一位血族率先走了上来。 她是一位以正直闻名的女爵,被推举出来负责分割,也是她一开始开口想要拍下洛尔的眼珠。 女爵来到洛尔身前,俯身抬起洛尔的下巴,少年已经被刚才恐怖的拍卖吓得魂不附体,眼角溢出晶莹的泪珠。 眼眸中满是恐慌与不甘,那种生命即将被剥夺的恐惧想必萦绕着他全部的心神。 “真是漂亮的眼珠……” 她很喜欢这对眼珠,只可惜刚刚有一位地位实力都在她之上的血族开出了更高的价格,最终她只能忍痛割爱拍下一只手臂。 女爵自怀中抽出一把精致的祭祀刀,挑逗般地用刀身轻轻拍打洛尔的脸颊,让少年本就惊恐的眼神更加绝望。 “不要害怕,只会痛一下……” 她擒住洛尔的手腕,将少年白皙纤细的手臂举起,在场所有血族都盯着这一刻,看着她将祭祀刀高举。 英格丽妠沉默地注视着发生的一切,暗沉的眼中似乎酝酿着什么东西。 但下一秒,她微蹙的眉头舒展开来,神色却显得有一点困惑和意外。 血族女爵手起刀落,但洛尔却毫发无损,还挣脱了她的擒拿跌坐回地上。 祭祀刀掉落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连带着这位血族女爵的一条手臂,也一同坍塌掉落在地上。 她的瞳孔紧缩,似乎不敢相信自己会突然间遭受攻击,剧烈的创伤让她的眼眸在瞬间充斥狂暴的猩红,第一时间搜寻攻击传来的方向。 然后又是一怔,不可置信地说道。 “修西娅,你疯了!” 宴会厅中的血族都为这突然的变故感到震惊,所有目光都落在高台上,突然出现在少年身前懒散优雅的身影。 月之骑士,修西娅。 一位面容衰老的女性血族冰冷的开口。 “修西娅,你是什么意思?” 修西娅冷峻的脸上勾起一抹笑意,她淡淡地开口。 “我只是比你们更加正视自己的欲望,这个小家伙我很喜欢,而且我也并不打算跟你们分享,真是伤脑筋呢……” “你这个该死的(血族脏话),我要把撕成碎渣!” 被重伤的血族女爵嘶吼一声,伤口处涌出大量的血液,蠕动着生长出鲜红色的崭新血肉。 这是血之神性最基础的运用,能消耗储存在体内的血液迅速恢复伤势,高等血族只要有足够的血液支撑,就几乎等同于不死之身。 涌出的血液随着手臂的再生,汇聚在女爵手中,化作一把血刃,紧接着她就嘶吼着如一阵狂风扑向修西娅。 刚才参与竞拍的血族大多面色不善,见此场景,纷纷挂上不怀好意的笑容,一副看戏的模样。 但下一秒,她们都变了脸色。 修西娅不紧不慢地抬起左手,其上缠着的白色绷带自行崩散,环绕着露出其下苍白如石膏般的手臂。 只见她朝着身前轻轻一抓,面前的空间出现一瞬间的扭曲,那位血族女爵惊恐的发现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被吸附过去。 下一秒,头颅被修西娅一手抓住。 “等,等等……” 求饶的话语还没说完,只见修西娅嘴角微微上扬,手掌发力,女爵的头颅就如同西瓜一般爆开,连带着后面的整个身体,在一瞬间碎成漫天的碎屑。 落在地上,铺成一层白色的灰烬。 洛尔仰着头,看着身前修西娅挺拔笔直的背影,看她轻描淡写间秒杀一位强大的血中贵族。 耳边却突然传来一声微弱的话语,正是来自这位月之骑士。 “场面还不够混乱,你还需要更诱人一点。” 洛尔愣了一下,若有所思得低下头。 “修西娅,你竟然来真的……” 那位面容衰老的血族猛地站起,心中涌现出巨大的不安,她深吸一口气,大声斥问道。 “你身为月之骑士,不仅悖逆艾德里安娜的命令,干涉进食仪式,还残害同族,这可是重罪! 第三审判官大人可还在这里!” 修西娅的举动无疑触犯了审判官的底线,倒不是因为杀害同族,而是因为在艾德里安娜沉睡的领地中死去,神性会化作对方晋升的养分。 监察着仪式的审判官绝不会坐视不管。 英格丽妠微微抬了抬眼,似乎也是有些诧异修西娅竟然下手得如此干净利落,不留情面。 在坐的血族大多都出身高贵,在血族中至少也都有一定的身份地位,这样肆无忌惮的出手,修西娅难不成是疯了? 事实上这也是审判官监察仪式的原因。 如果没有审判官在场监视,那月宴氏族只需要让月之骑士在欢场里大开杀戒,就能加速侯爵的晋升。 虽然她内心多少有些感谢修西娅杀了那个不长眼的女爵,但身为审判官毕竟有职责在身。 英格丽妠正要说些什么,却见到高台上的少年捡起了刚才血族女爵掉落的祭祀刀,挣扎着爬到舞台中央。 英格丽妠微微皱起眉头,不知道这个小东西这时候想要做什么,紧接着她一愣,竟然听到了浅浅的歌声。 这个时候他居然在唱歌?! 宴会厅的灯光似乎也黯淡了些许,少年跪伏在高台的中央,低垂着头,双手合十在身前,就如同祈祷,低吟之声自他口中传出。 他的声音干净清晰,声调极慢,轻轻吟唱着失传已久的民谣。 没有伴奏,有的只是如山间清泉般流淌的温柔歌声。 传说在大陆之外的无尽海域,有着人鱼的国度,她们的歌声唯美动听,就算是坚定的行者也会为之迷失方向。 英格丽妠并未见过这种生物,但这一刻,她仿佛听到了人鱼的歌声。 飘渺,悠远,又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圣洁。 “我曾有一个似梦非梦的梦境。” “明亮的太阳熄灭,星星在黯淡的虚空中流离失所。” “早晨来而复去,而白昼不曾降临。” “人们在孤独的恐惧中将爱情遗忘……” 这是一首永夜边境广为流传的民谣,在洛尔小时候经常听长辈哼唱。 歌曲的开篇如同梦呓般讲述了一个太阳熄灭,白昼再不到来的场景,这对于蔷薇大陆其他地界的人们来说似乎很难想象。 但对于永夜边境的住民而言,这是她们习以为常的生存环境,更遑论生活在血月照耀之地的血族。 在这样冰冷黑暗的黎明下,一对恋人在末日来临之际拥吻。 一方是高贵的主人,一方是卑微的奴隶。 洛尔一人分饰两角,轻轻唱着这首悲伤而凄美的挽歌。 “……我是主人,还是奴隶。” 主人对着心爱的奴隶吐露心中深藏的爱意,她虽然是主人,但同时也是爱情的奴隶。 而奴隶则反问主人。 “这是爱意,还是欲望。” 这份突如其来的爱让她如同置身梦中。 “我在梦中,或是醒来。” 主人则坚定的回应他。 “此情不渝,真实不虚。” 这是一首歌颂主奴之恋的民谣,在棘罪公国的其他地区也有流传,甚至还衍生出一些异国版本。 一对主奴,她们彼此相爱却迫于身份地位的悬殊,将爱意深藏心底未能向对方表露。 直到末日来临。 所幸末日来临。 这对心知时日无多的恋人终于互诉爱意,紧紧相拥。 奴隶拥抱着他的主人,在她耳边唱着。 “请将我轻轻捻灭,又将我再度卷起。” “请将我吞进身体,又将我缓缓呼出。” 主人则单膝跪地,向她心爱的奴隶求婚,将这首曲子推向最后的高潮。 “波涛已逝,浪潮止息,我心知此生已如露水般短暂。” 但仅有一物,要让熄灭的太阳和尊贵的月亮也一同见证。” 在永夜边境,人们有在婚礼上喝交杯酒的习俗,但此刻,末日已经降临,再没有时间筹办婚礼。 于是奴隶割开了自己的手腕,让鲜血滴落酒杯之中,然后将酒杯献予他的主人和爱人。 “啜饮这杯中之血,然后你将成为我真正的主人和永世的爱人。” 因为末日将至,这对恋人终于互诉爱意,紧紧地相拥在一起,哪怕死亡也无法将她们分开。 但可惜末日将至! 这故事悲伤而矛盾,凄美而浪漫。 洛尔动情地歌唱着,低垂的眼眸中金色的光芒愈发炽烈。 神性前所未有的荡漾,情爱与欲望的种子随着歌声播洒向宴会之中,每一位血族在这歌声中被悄然牵动了情欲。 她们只会在这天使般的歌声中自然而然地觉得眼前少年无愧于月神宠儿的称号,内心涌现出更加剧烈的渴望。 想要得到他,独占他,玷污他,撕碎他,吃掉他。 占有欲,破坏欲,食欲种种欲望交织,就更加容易撬动心中的爱欲,然后混杂成足够让强大的血族也无法自拔的复杂情欲。 洛尔第一次感受到爱之神性真正的力量。 声音,气味,眼神,甚至虚无缥缈的感觉都能成为它传播的媒介。 海潮与微风,死亡与新生,永恒与刹那,好似这世间所有的情爱都要随他的歌声起舞。 这无疑足够媲美真正的海妖之歌,能让人们迷失方向和意志。 但这还不够。 “啜饮这杯中之血,然后你将成为我真正的主人和永世的爱人。” 歌曲渐入尾声,随着最后这句歌词被再次轻轻唱响,一切都会平息。 洛尔眼底流淌着金色的光芒,他高举祭祀刀,割开自己的手腕。 金色如蜂蜜般的血液流入杯中,诱惑的芳香弥漫出去,在一瞬间沸腾了整个宴会。 而洛尔跪伏在舞台中央,双手捧着盛满金色血液的酒杯,如同将自己献祭给神明的羔羊,又像是受束缚的天使。 他轻轻说道。 “啜饮这杯中之血,将会成为我真正的主人和永世的爱人。” 此乃纷争之血,它必将挑起尘世的纷争。 既然你们都想要我的血和肉,那就来厮杀吧,那就战斗吧,胜利者会得到一切,并成为我的主人。 即便是心中早有预料的修西娅也忍不住回头,凝视着那杯中金色的血液。 那充盈着神性的血液,散发着她无法拒绝的芳香,让她也差点忘记了原来的计划,只想要捧起那酒杯,痛饮杯中之血。 那一定会是前所未有的美味和享受。 她下意识地伸手朝洛尔身前的酒杯探去,但下一秒,嘶吼声和破风声从身后响起。 不少眼眸中血光大放的血族们扑向舞台修西娅从沉醉中惊醒,感知到来袭的血族,冷哼一声。 回过身,从左手中爆发的巨大的引力将袭击者掀飞。 舞台的一角坍塌。 这一刻场面已经彻底失去控制。 她站在洛尔身前,看着混乱的宴会,心中闪过一丝对身后少年的忌惮。 但紧接着,又有新的血族朝她身后的洛尔袭去,让她心中的一闪而过的念头散去,只剩下赤裸的杀意。 “来吧,来吧……” 修西娅冷峻的脸上笑意越发浓郁,猩红的眼神却越来越冷,左手之上力量的光芒在汇聚。 血之权能?生命潮汐。 被鲜血王庭干涉了侯爵大人的仪式这么久,今天她终于可以。 大开杀戒。 第23章 血之狂宴 “该死,为什么没法离开,月宴欢场的领地在封闭……” “难道艾德丽安娜要醒过来了?!” 面容衰老的血族女子看着完全混乱的宴会厅,心中的不安彻底被引爆。 她试图通过梦之神性搭建通道离开这里,却发现月宴侯爵的领地不知何时被闭锁。 整个宴会大厅的墙壁地面天花板都开始渗出诡异的血光。 “英格丽妠大人,还请您尽快出手,月宴氏族已经疯了!” 场中还有少数能够维持理智的血族,她们同样大惊失色。 不仅月宴欢场被封锁,甚至宴会中少数隶属于月宴氏族的血族也在趁乱肆意袭击着同族。 场面已经彻底失控,她们能求助的只有作为第三审判官的英格丽妠,她必然不会坐视不管。 这些自诩出身高贵的血族,平日里对忠于王庭的英格丽妠十分不屑,可一涉及这种要命的时刻,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她。 但英格丽妠却好像没有看到宴会中的混乱一般,她的眼中却只有修西娅身后的少年,或者说少年手中捧着那酒杯中的金色血液。 那股浓郁的芳香,早已牵扯了她全部的心神。 她苍白的面庞在这一刻染上血气的绯红,整个人激动得甚至有些发抖,就如同还活着一般。 “这就是圣杯……” “这样的血,这样的血,一定能让我……” 她的脸上绽放出带着狂气的笑容,向舞台走去,理智尚存的血族们纷纷松了一口气。 十三位审判官,她们的血之权能是鲜血王庭授予的专门用于血族之间内战的权能。 月之骑士再如何强大,也无法战胜专门司职于审判同族的审判官。 英格丽妠朝着修西娅走去,一路上的血族都自觉为她让开道路。 但也有无法抵挡洛尔鲜血诱惑的血族,在被修西娅击退之后仍然失去理智般的尝试着。 其中一位正好挡在英格丽妠身前不远处。 她皱了皱眉头,没有动手,一旁的阴影中就窜出一只巨大的猎犬,直接咬住那位血族的喉咙将她拖到一边。 巴斯克维尔嗷呜一声,像是想要将功补过一般,然后死死地咬住那位血族的喉咙。 随着一声清脆的声响,猎犬咬断了那位血族的喉咙,喷涌而出的血液并未能帮助她修复伤势,而是尽数被狗子吞入腹中。 高阶的寻血猎犬同样有支配血液的权能。 面容衰老的女性血族见此,瞳孔微缩,口中喃喃道。 “不会吧……” 修西娅同样注意到向自己走来的英格丽妠,一股从方才死在她手中的血族体内提取出来的血液围绕着她周身流转。 修西娅就像这血之漩涡的眼,血液如潮汐一般涨落,她的力量也在朝着四面八方荡漾。 弱小的生命会感到自己体内的血液不受控制想要朝修西娅所处的方向涌动,如果身上出现伤口,血液就会喷涌而出,被一股脑全部吸附过去。 修西娅将左手按下,血液的洪流就像一道巨大的长鞭,将一位发狂血族的身体抽得四分五裂,然后再席卷对方体内全部的血液,以此不断壮大自己。 在发现英格丽妠靠近,修西娅停止了屠戮,血液倒卷,形成环绕周身的漩涡将她和洛尔护在其中,她看着英格丽妠,淡淡说道。 “侯爵的这份礼物你也想要吗,英格丽妠?” “……我很想要。” 英格丽妠脸上仍挂着张狂的笑容,大方地承认下来,在这一刻锋芒毕露。 “很遗憾,他已经被更尊贵的客人预约了。” 修西娅脸上带着嘲讽的笑容说道。 “没错,他已经被我拍下来了。” 宴会的另一角,一位雍容华贵的血族皱着眉头说道。 英格丽妠面色不善地看向那位血族。 她是阿索拉朵?魂歌,宴会中地位最高的血族,一位出身魂歌氏族的高贵伯爵。 在刚才的竞拍中,她开出了一个其他血族无法逾越的价格想要拍下洛尔完整的头颅。 哪怕是方才突如其来的骚乱,她也镇定自若,平静地啜饮着血酒。 三大氏族各有各的特点,月宴擅长编织梦境,沟通月神,魂歌好斗,最为嗜血,血冕则最为阴邪。 最初转化血奴的血咒就是血冕一族的创造,她们擅长各种血咒,防不胜防。 “那么更尊贵的阿索拉朵伯爵,能否请您忍痛割爱,把他让给我呢?” 英格丽妠带着笑意,开口说道,那眼神中却带着冰冷刺骨的意味。 “那看来你是想陪我玩玩了。” 阿索拉朵叹了口气,放下酒杯,脸上突然也喜笑颜开,像是终于可以不用忍耐一般。 “刷——” 在她的背后猛然张开一对钢铁般灰青色的蝙蝠之翼,一瞬间将华贵的紫色礼服撕裂成挂在身上的破破烂烂的布条。 灰青色的肌肤遍布伤痕,刀伤,剑伤,烧伤,淤伤,穿刺伤,切割伤各种类型的伤痕交错遍布全身。 浑身肌肉隆起,一瞬间身形膨胀,但并没有成为巨大的怪物,而是一种匀称但有力的姿态,搭配背后的蝠翼,就如同暗夜的恶魔。 她周身的温度骤升,哪怕在高台上暗中观察的洛尔也能从那浑身遍布的伤痕和贲起的肌肉上感受到一种勃勃生机。 一种让人窒息的力量感。 对于高阶血族而言,只要有足够的血液,哪怕是致命伤也能在短时间内恢复,断肢重生都只是小意思,哪怕失去心脏也能继续战斗。 只有流干全部血液,血族才算是油尽灯枯。 而看上去如此活力充沛的血族伯爵身上却遍布着伤痕。 “英格丽妠,你现在离开还来得及,只要你肯离开,待侯爵苏醒后会亲自登门答谢。” 修西娅淡淡说道。 三大氏族虽然暗地里小矛盾不断,但总体还是同气连枝,毕竟需要共同应对鲜血王庭的压力。 这位魂歌氏族的伯爵,就是被月宴请来应对英格丽妠的。 “离开可以,只要把他给我。” 出乎意料的,英格丽妠第一次舍弃了她审判官的职责。 修西娅同样有些意外,她们此前多次开出不菲的条件希望英格丽妠能不再干涉侯爵的仪式,但对方都不愿意接受。 说实话修西娅有点想要直接答应下来,一时间陷入思索。 对她来说侯爵的苏醒才是最重要的,而且说实话她也不想和英格丽妠对上。 在她身后的洛尔心里一惊,之前说好的不是这样啊! “那可不行,那小东西的头颅是我的,我今晚还想跟他说说话呢。” 这时,已经变得英武有力的阿索拉朵伯爵狞笑一声,打断了修西娅的沉思。 此时这位伯爵的脸上也出现了零散的伤口,与遍布全身的伤痕在这一刻一同都流出汩汩的鲜血。 她的俯冲着朝英格丽妠跑去,左手化作真正的恶魔之手——足足有四个头颅那么大,肢体仿佛可以随意变形,右手则化作无数根锋利,纤细如同红宝石色长枪般的尖刺。 在奔跑中尖刺飞速朝着英格丽妠刺去,英格丽妠侧身,暗金色军装外衣冷冽地扫过,无形的力量支撑着一件外套将这些锋利的尖刺挡住。 但下一秒,阿索拉朵伯爵就高高跃起,如巨锤般的左手从天而降,重重砸落。 “轰隆——” 宴会厅震颤,地面深深凹陷,但马上就又如同血肉一样蠕动恢复原状。 “你以为你跑得掉?你根本不知道你在面对着什么。” 阿索拉朵双手同时异化成恶魔之手,狞笑着在身前对碰,抬头看着天花板。 英格丽妠正倒立在天花板上,双手抱在胸前,平静地注视着下方,闻言竟然赞同般地点了点头。 “确实。” “你根本不知道你在面对着什么。” 她身后的天花板化作一面漆黑的镜子。 无数猩红的瞳孔从黑暗中睁开。 “去吧,见敌皆噬。” 无数血色的猎犬从阴影中华钻出,呼啸着朝阿索拉朵袭去。 血之权能?兽群。 “疯,疯子,都是疯子,我一定要向王庭检举你们……” 宴会厅内一片混乱,那位面容衰老的血族惊恐万分,目光之中,数不清的血色猎犬肆意地攻击在场所有活物,掠夺着一切可供掠夺的血液。 她没有再犹豫,同样发动了自己血之权能,对着其他血族痛下杀手。 她们已经被卷入两位强大长寿者的战场,想活下去就只能先一步积攒到足够逃脱月宴侯爵领地的神性。 为此她也只能对其他血族动手,掠夺她们体内储存的血液。 血族之间的交战,本质就是对血液的争夺战。 除非是用强大的梦之神性将战场拉入梦中,否则决定胜负的关键就是谁能夺得更多的血液。 掌控血液的一方会拥有无限的恢复能力,更强大的力量和更充沛的神性。 “杀吧,杀吧,都死在这里吧。” 修西娅脸上带着迷离的笑容,似乎在轻嗅着死亡的气息。 只要她们都死在这里,侯爵想来很快就会醒来。 此时整个大厅都如地狱一般,墙壁,天花板,地板几乎都散满鲜血。 血色的猎犬无差别攻击所有血族,在场残存的还有理智的血族们不仅要应对它们的攻击,还要警惕其他同族为了汲取鲜血和神性攻击自己。 于是演变成无差别的大混战。 当然也有人盯上了洛尔那杯金色的血液,想要趁乱偷袭洛尔,可惜等待他们的是修西娅那吞噬生命的血之潮汐。 当一头血族失去全部的血液,就会变成白色的灰烬,这是血族的骨灰。 而此时,地面上已经铺就了一层厚厚的灰烬。 随着宴会中的血族不断死去,地面和墙壁都显化出真正的面目,如同血肉一般蠕动着,吞噬着四处溢散的血液,某种隐隐的震动从领地的上层传来。 “哇唔……这个出血量,就跟喷泉一样。” 洛尔被修西娅保护得很好,此时正捧着酒杯暗戳戳地旁观着血族的交战。 阿索拉朵遍布全身的伤口都在汩汩的往外冒血,与此同时,那些围着她进攻的猎犬身上竟也诡异地浮现相同的伤痕。 血之权能?伤之回响。 她身上的伤痕都能以同样的形态赐予伤过她的敌人,这些伤痕无法被治愈,能像吸血虫一般附着在敌人身上汲取她们的血液补给自身。 但英格丽妠并没有亲自动手,自始至终都是无数寻血猎犬在进攻,这些猎犬仿佛无穷无尽,随着它们吞噬足够的鲜血,就会自行分裂成新的个体。 “修西娅,你还不动手!” 阿索拉朵已经在仿佛无穷无尽的兽潮中变得愈发烦躁,空一身武力却使不出来,好像打在棉花上。 她可以一拳打死一只猎犬,但马上就有更多的猎犬又围了上来,不断在她身上留下新的伤势。 哪怕这些伤势无关紧要,慢慢的也会让她越发被动,更重要的是,她根本无法越过兽潮去攻击英格丽妠本体。 “也是时候了。” 修西娅环顾四周,宾客们已经死得七七八八,只有零散几个强者还能勉强抵抗,但是已经没有用了。 四周的环境已经活化,沉睡中的侯爵正在收拢领地,完成最后的吞噬。 只要侯爵苏醒,就算英格丽妠也只能饮恨。 修西娅回过头,血液在左手汇聚化作一柄长剑,看向正偷偷观战的洛尔。 “虽然有点想留下你,但是侯爵的苏醒还需要一点助力,抱歉了。” 她举起血剑,一剑斩下。 洛尔本来看得正开心,突然察觉到了修西娅身上升腾的黑色火焰。 那是对自己的杀意。 要卸磨杀驴了吗…… 洛尔正欲通过神性催动蛾翼披风逃跑,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好像被无形的重力压在原地,完全无法动弹。 “吼——” 一只巨大的猎犬窜出,咬向修西娅,修西娅改变方向,斩向了猎犬。 带着重力的血剑当头斩下,巴斯克维尔没有丝毫畏惧,直接张开血盆大口咬住剑身。 但马上就被修西娅侧身一脚踹飞。 “这可还没到开奖的时候。” 英格丽妠手中握着那把寒光铮铮的长剑,暗沉的目光注视着修西娅。 修西娅察觉到自己已经被对方锁定,也不再试图杀死洛尔,回过头和她正面对峙。 另一边,阿索拉朵如同一辆战车一般将从兽潮中冲出,一路碾碎不知何几的猎犬。 重重砸落在地上,三人成三角站位。 “英格丽妠,我们之间这场漫长而愚蠢的舞蹈,今天就要划下句号了。” 修西娅淡淡说着,血液缠绕着手中血剑,巨大的引力自剑上爆发。 阿索拉朵已经憋屈了太久,终于能直接攻击英格丽妠本人,她几乎遍体鳞伤,但双眸的光芒却无比强盛。 双臂已经尽数化作恶魔之躯,交织的血色触须重重轰击在已经血肉化的地板上。 “赫尔墨斯之鸟为了跨越无尽之海,会啃噬自己不安的羽翼来坚定飞翔的决心。” 似乎对即将到来的围攻毫无畏惧,英格丽妠突然说着好像完全与情景不搭的话语。 修西娅却一下子握紧手中血剑。 “你……” 被释放的兽群重新聚拢在英格丽妠身下的地板,那面黑色的镜子再度出现。 “噬己驭心。” 黑色的阴影自地面爬起,覆盖英格丽妠的全身,阴影之中无数猩红瞳孔闪烁,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从其中传出。 当着在场三人的面,英格丽妠被自己的群兽啃噬殆尽。 “这,这是怎么回事?” 洛尔茫然地眨了眨眼,随后就听到夜叉小姐赞叹的声音。 “主人是群兽的最后一道枷锁,群兽噬主,就会化作灾厄。” 血之权能?灾。 地面黑色的镜子在一瞬间扩张,覆盖修西娅和阿索拉朵,修西娅猛地暴退,阿索拉朵来不及反应。 下一秒,血色的巨口自阴影中钻出,直接咬去她半个身躯。 “呃……” 她瘫倒在地上,残躯的断口处血肉在迅速地恢复,但她的目光却不可置信地看向那只血色的巨兽。 其形似狼,通体血红,背上却尽是闪烁的血色瞳孔。 这个模样,正是传说中能追猎一切猎物的魔犬。 拉普耶斯。 “神性化身已经这么完整了吗……” 修西娅挥下血剑,巨大的重力锁住魔犬巨大的身躯。 “可惜这里是侯爵的领地。” 与此同时,已经完成断肢重生的阿索拉朵冲向魔犬,趁着对方被生命潮汐的重力锁住,与它缠斗起来。 …… 第24章 真正的胜负 随着英格丽妠化身的魔犬挣脱重力束缚,三位血族中的长寿者缠斗在一起。 英格丽妠就如同血色的闪电一般,在有限的空间内闪转腾挪。 她的每一次攻击,都会从魔犬巨大的血色身躯内分化出新的猎犬,协助她攻击着被她锁定的敌人。 修西娅则身处自己血之权能驾驭的引力场内,任何入侵的猎犬都会被巨大的重力压塌在地面,只有英格丽妠能够抵抗重力的束缚跟她交手。 而阿索拉朵则浑身都完成了魔化,身形如同地狱中的恶魔,背身双翼,巨大无穷,双手随时能转化为尖刺和巨锤。 她的每次攻击都会对宴会厅乃至整个领地造成巨大的破坏,声势十分浩大。 每一次锤击地面,脚下的血肉大地都会发生剧烈震动。 此时整个大厅已经封闭,所有出口都被蠕动的血肉堵住,洛尔不敢靠近蠕动的血墙,只敢借被劈成碎片的长桌一角作为遮挡。 洛尔原本还在暗戳戳地看着三位血族缠斗,这种混乱和厮杀的场面竟让他有一种难言的奇异感。 他也说不出自己为什么置身如此危险的环境下,非但不觉得害怕,反而还愈发兴奋。 或者是他本来就厌恶这个野蛮的种族,此时看着这个种族自相残杀本能地感到快意。 又或者是有什么其他的意志影响了他。 杀戮,欲望,死亡,血和泪,潮和风。 这些要素让他感到一股发自内心的愉悦。 但很快,洛尔就笑不出来了。 他发现身下地板也已经全部化作恶心的血肉,身体开始感觉到一种被向下拉扯的感觉。 这让他不禁警惕起来,有些惊慌地说询问道。 “不太对劲,月宴侯爵该不会真的要苏醒吧……” 洛尔觉得自己就像站在流动的沙地上,身子在不自觉地慢慢被陷进去。 “还没有,死去的神性并没有完全被她吞噬,你看看你杯中的血。” 夜叉小姐的声音响起,随着一道阴影扩散覆盖在洛尔身下,那种诡异的拉扯感消失,身体就像趴在一面漆黑的镜子上,再也不用接触那些恶心的血肉。 洛尔松了一口气,闻言看向了手中的酒杯。 那之中原本有着如金色蜂蜜般的血液,不知何时已经染上了一抹诡异的血色,就像不断被滴落着血色的墨水,血色的污迹在金色的杯中荡漾。 金色与血色交织,一抹妖异的紫色自其中绽放,散发着迷离的幽光,空气中的芳香也越发浓郁。 “这才是纷争之血本来的面貌,它已经吸纳了一部分因你而死的血族身上的神性,它在分润着领地主人获得的神性。” “如果没有妥善保管,它会不断挑动血族的欲望为它展开厮杀,然后汲取失败者的神性。 在这个过程中,那种针对血族的致命吸引力会不断增强,直到它最终被某位血族吸食又或者异化成其它模样。” “……我的血居然会变成这个模样。” 洛尔喃喃着,自己这算是什么。 就像是好不容易完成了转职,但是加点却加得乱七八糟。 他看向还在打斗中的三位血族。 此时肉眼基本已经跟不上英格丽妠和修西娅的速度了,那两人一人如同一阵血色的飓风,一人如同一道迅疾的闪电,围绕着阿索拉朵在展开激战。 他只能看着阿索朵拉壮硕的身躯上的伤痕不断增加,背后的恶魔之翼已经残缺了大半,只剩下残缺的翼根,但同时伤之回响也在不断将伤害反馈给英格丽妠。 说来奇怪,宴会厅说大不大,但洛尔却没有被战斗波及到,也没有谁选择先过来把他吃掉。 “维纳斯姐姐,她们谁能赢?” “如果是那个月之骑士和审判官单打独斗,那她大概能坚持十五分钟,然后就会耗尽所有血液而落败。” 夜叉小姐说出专业人士的判断,洛尔好奇地问。 “那加上那个伯爵的话,就是英格丽妠落败吗?” “就是因为多了那个伯爵,所以那个月之骑士应该马上就要输了。” 夜叉小姐点评着,沙哑的声音带着一如往常的嘲讽。 “不要看那个大块头声势比较大,在这场战斗中她是纯粹的累赘。” 果然,随着魔犬又一次扑击,血色潮汐形成的漩涡被突破,露出其中修西娅的本体,只是一闪而过,她半边身子就陡然消失。 虽然随着血液倒流,修西娅的躯体顷刻间复原,但局势已经开始一面倒。 血液洪流变得脆弱,另一边的伯爵也渐渐支撑不住。 “她们不是同一个等级的吸血鬼吗?” 洛尔有些不解,三者应该都是血族中的长寿者,为什么二打一反而更加打不过? “如果就神性的强弱来说,她们是同一等级,但是你要是从战斗的能力来评价,那么那个审判官是另一个等级。” 夜叉小姐解释道。 “拥有力量和擅长战斗是两回事,善战者擅长窥破敌人的弱点,把握转瞬即逝的机会,利用一切可用的条件。” “那个审判官在以一敌二的同时,还有余力限制她们的行动让她们无法靠近你,她没有过来吸食你的血液作为补充,就是自信必然能获得胜利。出身氏族的血族起点太高,反而缺乏打磨自己技艺的耐心。” 随着阿索拉朵被无数猎犬分尸,壮硕的身体化作苍白的石灰,在地上铺就厚厚一层,修西娅也很快濒临败北。 她将因为血液耗尽已经难以成型的血剑捅入自己胸口,然后拔出,对着洛尔遥遥挥击,试图用最后的力量将洛尔杀死。 但巴斯克维尔还在场中游荡,嗷唔一声就挡下了这道最后的攻击。 “啊,看起来胜负已分,我得先藏起来了……” 洛尔身下的阴影镜子不见踪迹,几乎是瞬间,洛尔跪坐在地面的膝盖和小腿就陷入血肉地面中,感觉到一种无比恶心的蠕动触感。 修西娅见攻击没有奏效,惨然一笑,抬头看向已经完全活化,如同一张血盆大口朝着下方逐步逼近的天花板。 “侯爵大人……” 她向后仰面倒下,没有等英格丽妠动手,她就化作一滩血液融入血肉地面之中。 随着两位长寿者死去,洛尔手中捧着的酒杯光芒大放,其内血液彻底化作了妖异的紫色,两种神性在不断交织着,荡漾着。 英格丽妠化身的魔犬仰起头,四周仅剩的血液和释放出去的猎犬重新聚拢在它周身。 在一团绽放的血光之中,巨大的身形迅速缩小,最后血光中伸出一条手臂,轻轻抹去自己额头发丝上的最后一滴血液。 军装已经在化身魔犬时被撕毁,英格丽妠身上只披着一件鲜血化成的长袍,内里完全中空,她不紧不慢地走向洛尔。 英格丽妠赤足踩在地上,轻轻抬手一招,散落在角落处的长剑重新飞入她的手中,反手被她重重刺入地面。 原本蠕动的血肉地面如同被定住一样重新静止。 巴斯克维尔则谄媚地跟在她身后摇着尾巴,狗仗人势。 洛尔跪坐在地上,发现身下的地面停止蠕动,还没等他松一口气,视野中就出现一对女人精致的裸足。 一道阴影盖过了他的头顶。 他心里一紧,慢慢抬起头,那是英格丽妠正带着胜利者的笑容居高临下看着他。 她的周身荡漾着战斗刚刚结束还未完全收敛的张狂血气和凌冽杀气,让洛尔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 但是他依然鼓起勇气,倔强地直视着对方那暗沉的血眸。 “我想你应该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英格丽妠淡淡说道,眼神中流露的意味很明显。 那是一种在看着属于自己战利品的眼神。 洛尔没有回应,但是俊美的脸上浮现一抹羞怯的神情,眼梢微微绯红,眼眸中竟然带着一抹崇拜的意味。 他双手捧着盛满紫色血液的酒杯, 直起身子,以跪地献礼的姿态将手中酒杯献给英格丽妠。 英格丽妠很满意洛尔的动作和神态,她轻嗅着酒杯中充盈着神性血液的芳香,眼中不禁闪过一抹陶醉。 她已经获得了最终的胜利,杀光了在场所有血族,月宴的侯爵艾德里安娜也还没有从沉睡中苏醒,再没有谁能阻止她得到圣杯之子。 三赢。 她注视着洛尔清澈的双眸,那眼神中流露着对自己的服从与屈服,还隐隐透露着崇拜。 在此之前,她并没有血奴,也没有赐予过其他生物初拥。 她并不觉得自己需要他人的效忠,初拥会分淡自己的神性,她还没有到达需要特意分淡自己神性来抑制沉睡欲望的时候。 但此刻,看着一位俊美无比的少年对着自己全身心的膜拜和屈从,她竟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 或许是因为经历一场大战,而这个少年目睹了全过程。 他目睹了自己是如何以压倒性的优势战胜两位出身高贵的氏族血族,这让这位战利品在某种程度上又多了一层独特的意义。 更何况,本来也没有什么比经历一场巨大的胜利之后安静地享用属于自己的战利品更能让自己感到满足的事情了。 她已经发泄了自己的破坏欲,接下来,就是最重要的食欲…… 等她消化完圣杯之子的血,就算是艾德里安娜真的苏醒,也奈何不了自己。 她这么想着,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接过酒杯。但突然间,一股极强烈的危机感涌上心间,而且近在咫尺。 英格丽妠瞳孔一缩,身体瞬间崩解成诸多血犬,但她距离洛尔实在太近了—— 她几乎就站在洛尔身前的阴影中,这让来自阴影中的攻击在瞬间就覆盖了她全部的躲闪空间。 无数纤细的阴影丝线自影子中刺出,精准地贯穿了全部的血犬,血犬再度崩解,化作血液重新组合成人型。 还来不及开始做出反击,一根巨大的阴影长枪自上方的阴影中疾射下来,自背后洞穿英格丽妠,将她钉在地上。 紧接着,无数细小的影刃自地面穿刺而出。 “嘶……” 英格丽妠被死死钉死在地上,一瞬间全身千疮百孔,冷峻的脸庞被巨大的痛楚扭曲。 与此同时,巴斯克维尔嚎叫着想要救主,也被无数阴影系带缠在半空,上下颚被迫分开,无法合上,只能发出呜咽之声。 英格丽妠忍着剧痛抬起头,看向前方的洛尔。 少年仍然是那副甜美的模样,精致的脸蛋染上一抹绯红,似乎有些羞怯。 他身下的阴影如同液体般晕开,从大厅四面八方角落中的影子如同蛇一样蔓延在他身后。 汇聚成一道拥有漆黑长直发的女子的身影,洛尔是跪坐着,而她则是半蹲在洛尔身后。 洛尔让自己身体向后倒去,正好落入黑发女子的怀中,她先是细心地用修长白皙的手指擦拭去刚才宴会中洛尔脸上被溅到的一丝血迹。 然后轻轻抬起洛尔的下巴,就当着英格丽妠的面落了下去。 洛尔轻蹙眉头,但夜叉小姐这次表现很好,是可以奖励她一下。 过了有一会,洛尔才轻轻用力将她推开,微弱地喘息了几下。 唇瓣染上一抹潋滟的水光。 洛尔看向被钉在地上的英格丽妠,在经历大战之后,她储存的血液同样所剩无几,再被夜叉小姐以有心算无心偷袭得手,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 现在轮到洛尔居高临下看着她,洛尔能从那双暗沉的眼眸中感受到那种几乎要化作实质的滔天怒火。 如果她还能动弹,千刀万剐估计都不能泄尽她的愤怒吧。 洛尔这么想着,看向一旁被束缚的寻血猎犬巴斯克维尔。 “杀了它。” 它记住了我的味道,我可不想被这东西追上。 阴影系带猛地勒紧,将巴斯克维尔包裹在黑色的帷幕中,无数影刃自帷幕中刺出。 英格丽妠原本只是佯装愤怒,暗中实则在冷静思考。 对手是恶魔吗…… 但马上她就瞠目欲裂,爱犬的阵亡终于还是让她彻底疯狂,浑身血气翻涌,面目扭曲狰狞地嘶吼,恨不得将洛尔撕成碎片。 “你这个该死的贱人,我要让你碎尸万段……” 可惜却始终无法摆脱束缚,与此同时,她能感觉到血肉的地面又再次蠕动起来。 整座庄园开始不断颤动。 领地的主人已经察觉到了濒死的强大猎物,这将是让她完成晋升的最后一道佳肴。 …… 第26章 破梦之时 “……您难道不想要亲自报复我吗? 与其便宜了月宴侯爵,不如和我合作,我可以活着出去,您也有机会向我复仇,这是双赢。” 洛尔脸上带着甜美的笑意,明明态度恭敬和谦卑,却让英格丽妠感觉到无与伦比的恼怒……以及耻辱。 被区区人类算计到这副模样,毫无疑问,这是奇耻大辱。 她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平日的镇静和理智在眼前这个少年面前好似不翼而飞。 他总能简单地用三言两语挑动她的情绪起伏。 她实在是太想报复对方了,以至于如果能有找回场子的机会,她甚至愿意为之短暂地低下头颅。 她并不惧怕死亡,但是如果死去,或者洛尔也死在这里,那她这满腔的怒火要向谁倾泻呢? 一想到此,英格丽妠就死死地盯着洛尔那精致漂亮的脸庞,脸上的神色起伏不定。 她的脑海里已经开始设想抓住眼前少年之后,要用怎样酷烈的手段折磨对方,那一定会让她感受到无比的快意。 但身体内神性被抽离的无力感让她回归现实。 此时,英格丽妠的身体已经在触须的拉扯下尽数陷入地面的血肉之中,只剩下头部还在外面。 等到她被彻底吞噬,艾德里安娜就将醒来。 “不论你想做什么,现在都已经太晚了,还是一起死在这里吧。” “您这是答应了吗?”洛尔轻轻说道,“请相信我,还来得及。” 英格丽妠眉头紧锁,哪怕死亡近在咫尺也没有让她动摇,许久,她才微不可察一般地点了点头。 洛尔脸上勾勒出一抹甜美的笑容,将双手捧着的酒杯展示在她面前,英格丽妠眼中才流露出一抹恍然。 “如果我不救出我的姨母,您应该很轻松就能抓到我,想来您也不想要太过没有挑战性的游戏。” “……那个女人就在欢场外的地牢里。” 不知道是因为死亡的阴影还是洛尔那句太过没有挑战性的游戏动摇了英格丽妠,她终于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 洛尔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像英格丽妠这类如此骄傲的女人,一般不屑于欺骗自己。 洛尔将酒杯放在英格丽妠头颅上方,轻轻倾斜,口中还有些调皮地哼唱着之前唱过的民谣。 “啜饮这杯中之血,然后你将成为我真正的主人和永世的爱人。” 流转着妖异光芒的紫色血液滴落,准确地落入对方口中。 英格丽妠只觉自己的味蕾仿佛被引爆一般,醇厚甜美的血液流入口中,经由喉咙流入身体,原本已经接近枯竭的血之神性竟开始迅速恢复。 但这都比不上那血液流入喉那一刻的刺激感,这是她所品味过的最美妙的鲜血,甚至让她体悟到了神圣。 还想要,还想要更多…… 她用力仰起头,想要啜饮更多血液,但是洛尔已经将酒杯收回。 英格丽妠的瞳孔瞬间猩红的渴望灌满,但很快又恢复过来,眼里尽是羞恼和深藏的渴望,她死死盯着洛尔甜美的面容,口中喃喃着。 “你可要藏好了,千万不要让我给逮住了……” 夜叉小姐此时表情有些不爽,她开口说道。 “我亲爱的小主人,喝了这杯血就能做你的主人和爱人吗?” “这只是一首民谣,不能算数喔!” 洛尔摇了摇手指。 “我不管,剩下的都给我。” 洛尔点点头将酒杯递给她,反正他也没法处理掉这些纷争之血,不如都喂给夜叉小姐。 仍然伏在地上的英格丽妠第一次将目光从洛尔身上移走,她眯起眼打量着由阴影组成的黑发女子。 炼狱的气息,影兽居然能化成人形吗? 此时她已经在暗中积蓄力量,到了她这种级别,只要有一丝喘息之机就能够形成反击。 但英格丽妠有些犹豫,对方似乎并不简单,她现在的状态有点太差了。 夜叉小姐接过酒杯,直接将剩下的血液饮下,然后就在洛尔面前,溃散成一滩黑色的液体。 就像被巨大的美味冲击得分崩离析,漆黑的粘稠液体滴落在地上,又再度塑形。 化作一只漆黑的狼兽,外观跟英格丽妠化身的魔犬有一点相似,但通体漆黑,但同样的威风凛凛。 英格丽妠瞳孔一缩,她竟然在这只影狼上感受到了某种类似于魔犬拉普耶斯的感觉。 可魔犬拉普耶斯是真祖的使魔,拥有何其崇高的神性,这只影魔怎么可能? 影狼哼哼唧唧的发出某种如同犬科动物非常舒服的声音,威风凛凛地走到洛尔身边舔了舔他的脸。 然后转过狼头,用同样猩红的瞳孔注视着仍陷在血肉之中的英格丽妠。 英格丽妠只觉一股寒意涌上心头,几乎瞬间就催动了积蓄的力量。 朦胧的淡白荧光自她的周身绽放,梦之神性化作通路,摆脱了血肉地面的禁锢,在洛尔和夜叉小姐面前消散成点点荧光。 “跑了……” 洛尔眨眨眼,还没说要怎么离开呢? 夜叉小姐化作的影狼血色瞳孔中流露出一抹嘲讽。 “啧。” “维纳斯姐姐,你也有梦之神性吧,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洛尔看向影狼,影狼摇了摇尾巴,似乎在恶意卖萌,又回过头又舔了他一口。 洛尔不禁有些气急,在荆棘宫的时候她能在梦里催眠自己,肯定也是有梦之神性。 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个邪神拥有着什么神性。 似乎是察觉到到嘴的猎物逃走,领地深处沉睡的意志勃然大怒,宴会大厅不断收缩,地面也开始剧烈震颤。 墙壁的血肉张开狰狞的巨口,想要将洛尔一口吞下。 “你的神性应该有了不错的增长吧。” 影狼口吐人言,依然是沙哑慵懒地女声。 洛尔点点头,从梦祭仪式中醒来之后,他就重新恢复了控制神性的能力。 随着纷争之血挑起厮杀并不断汲取神性,他能感受到自身的神性也在不断增进。 充沛的情感和欲望,能够滋养爱之神性。 “那可以试试把箭具现出来。” 洛尔一愣。 “你是说,爱神之箭?” “嗯,让这个领地自己送我们出去。” 洛尔引导着体内的神性,流转的金色光芒在他的手心中化作一支金色的箭矢。 洛尔握住阴影化作的长弓,将金色的箭搭在上面,双手用力一拉。 弓弦纹丝不动。 有点尴尬了,力气太小了拉不动。 夜叉小姐只得重新溃散成阴影,化作人形来到洛尔身后,胸前的汹涌贴着洛尔的后背,温热的吐息就打在洛尔耳畔。 双手握住洛尔的双手,帮助他将弓弦拉满。 血色的巨口如同海啸一般朝自己压来,但洛尔却没有感觉到丝毫的恐惧。 “嗡——” 箭矢化作一道金光,在瞬间洞穿化作血盆大口的肉壁,撕开迷离的梦之领地。 领地的深处传来一声恐怖的嘶吼。 第27章 搜救 爱神之箭化作一道金光,刺入重重血肉帷幕之中,撕开迷离的梦之领地。 金色的爱之神性反向侵蚀着这个血色的领地,让洛尔得以短暂地窥见其背后的真相。 洛尔抬起头,天花板,不,整座庄园都消失不见。 自己正站在一片空地上仰望着头顶巨大的血月。 在那血色的月轮中,一道狰狞的影子正在渐渐变得清晰。 其形非人,庞大而又狰狞,同时兼具狮爪,蛇尾,又肋生双翼。 巨大的骨翼闭合包裹着修长的身躯,盘曲在月轮之上安静地沉睡着。 模样是那么骇人,但又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龙。 无数透明的血色光带自大地上升腾,如同输血的脐带,朝着月轮之中那狰狞又美丽的生命源源不断地输送着血液。 突然间一根箭矢进入洛尔的视线里,带着金色的光辉,如同流星一般刺入月轮之中。 月轮好似虚幻的水雾般,被箭矢刺破,如水般的血色月光碎成一地残片。 洛尔只听见自那月轮之中响起一声恐怖的嘶吼,一点黯淡的金色光点浮现在月轮之上,绽放着微弱的光芒。 眼前的画面被那声嘶吼撕碎,洛尔就像突然回过神一般。 自己已经回到庄园之中,有一种突然脚踏实地般的安心感。 但同时也感觉到一股深沉的疲乏,就像经过漫长的午睡之后,非但没能恢复精神状态,反而感觉整个人有些昏昏沉沉。 “刚刚那是什么……” 那狰狞而美丽的,盘踞在月轮上的怪物,难道就是艾德里安娜月宴吗? “你看到那个侯爵了?” 夜叉小姐沙哑的声音响起,“是不是跟你想象的不太一样。” 洛尔点点头,何止是不一样,跟别的吸血鬼也相差甚远。 “血族诞生于蔷薇大陆神性最充沛的时候,跟巨龙和巨人是同一个时代的物种,现在这后两个物种已经几乎销声匿迹,但在当时,可是大陆上当之无愧的霸主。” “最初的血族真祖就是一条强大的青冠龙死后的尸体被血月转化诞生的。 在那之后她转化了她其他同族的尸体,创造了血族这个物种,所以最古老的一批血族都是以一种龙尸的姿态。” 夜叉小姐解释道,这是属于上个纪元,那个人类在黑暗中茹毛饮血,艰苦求生的时代的秘辛。 “等到巨龙和巨人销声匿迹,最古老的那批血族也在永世战争中死伤殆尽。 人类突然兴起并遍布整个大陆。血族才将目光投向人类,开始转化人类作为血奴乃至升格为它们的同族,这才让它们的形象慢慢变成今天这样。” 洛尔恍然地点点头,看向四周。此时他眼前的庄园已经变了模样。 原本如一座水晶宫殿般宽敞而明亮的宴会厅已经变成阴森幽暗的行刑地宫。 头顶巨型雕花玻璃吊灯则变成无数燃烧着森然鬼火的骷髅头,散布着绿色的幽光。 墙壁的角落里遍布蛛丝,不时能看到零散的骷髅骨头。 这哪是什么欢场庄园,分明是一座巨大的地牢。 洛尔环顾了一下四周,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少男少女,有些已经死去,有些还保留着微弱的呼吸。 “英格丽妠说的欢场之外的地牢就是这里吧,之前的庄园艾德里安娜的领地覆盖了这座地牢幻化出来的,现在她的领地被撕裂,这里就显现出原本的模样。” “维纳斯姐姐,帮我找一下姨母她在哪里。” 无数漆黑的阴影自洛尔身下的影子里钻出,朝四面八方掠去。 这座地牢很大,这里只是行刑大厅,在其他楼层还有无数关押血牲的监狱,姨母应该就被关在某个角落。 洛尔不知道血族什么时候才会发现欢场的变故,他得在在其他血族前来调查之前找到姨母并且逃离这里。 随着笼罩这座地牢的领地被撕开一道口子,仍然活着的新郎们有些也开始苏醒过来。 但相当多的少年哪怕生理上睁开双眼醒了过来,但仍旧处于一种双目无神的痴迷状态。 他们都遭受到艾德里安娜梦之神性的侵蚀,有相当大的一部分在她所编织的深层梦境中将自己献祭。 哪怕醒过来也只是另一种形式的活死人。 但如果有人能够从深层梦境中活下来,并且挣脱痴迷的状态恢复理智,那么或许能够让体内的神性萌芽,绽放出能够支配梦境的力量。 洛尔无暇理会其他人,正欲离开行刑大厅,却突然听到熟悉的声音。 “……头好疼,这里是什么地方?” 洛尔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大厅的一角有一个娇小的男孩,正从梦境中转醒。 此时他的身上还有着尚未完全消散的莹白光芒。 那是梦的光芒。 洛尔愣了一下,开口说道。 “伊森……” 他不仅没有死在梦祭仪式中,反而因祸得福,苏醒了梦之神性。 男孩听到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定了定神,看到洛尔的时候同样愣住了。 “是你,来自欢场的漂亮哥哥。” “既然醒了就快点跟我离开这里,血族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回来。” 洛尔走过去将男孩从地上拉了起来,朝着地牢的出口跑去。 男孩还没有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是周围阴森恐怖的环境将他吓得花容失色,下意识就跟上了洛尔的步伐。 “我可爱的小主人,找到了。” 夜叉小姐的声音响起,洛尔脸上浮现一抹明显的喜色,很快就按照阴影的指引,找到了关押姨母的牢房。 姨母原本是一副矮胖的模样,被血族关押这段时间瘦削了许多,脸上的皱纹也变深了不少。 偏窄小的眼睛有些无神地注视着牢房的墙壁,听到匆忙的脚步声,才有气无力地抬头瞄了一眼。 来的是两个相当漂亮的少年,一大一小,小的大概十岁出头,十分可爱。 大的更是精致漂亮,岁数应该跟自家侄儿差不多大,容貌也很像……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这不就是洛尔吗? “洛,洛尔,是你吗?” 此时的洛尔容貌因为拥有神性的加持,要比离开荆棘领那会更加柔美清丽,再加上置身于漆黑的地牢中,姨母一时间有些难以确认他的身份。 像突然被注入了力气,她爬起身子迅速来到铁栏边上,隔着栏杆仔细端详了一会,才终于确定这就是自己那个侄儿。 “你,你也被吸血鬼抓住了吗?” 洛尔看着姨母,同样十分感慨,这应该是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如果没有她在关键时候找来伊兰达妮从邪教手中将自己救下,自己应该早就堕入深渊。 “维纳斯姐姐,帮我把栏杆拆了。” 黑色的阴影自洛尔身下爬出,化作漆黑的触须缠绕在两根栏杆上,然后往两侧一掰。 铁制的栏杆弯曲,被生生掰出一个可以通过的口子。 姨母看到漆黑的阴影触须,窄小的瞳孔猛地一缩,嘴唇微微蠕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沉默下来。 只是看向洛尔的眼神又复杂了几分。 “姨母,来不及解释了,先跟我离开这里。” 姨母自然照做,她身材偏胖,被卡了一下,在洛尔的帮助下好不容易才钻出牢房。 “快点走,那些吸血鬼随时都有可能回来……” 第28章 月之眼 “洛尔,你怎么会在血族的领地,血族怎么可能敢去荆棘领抓人?” “……难道说大公的权柄更替出现了什么问题吗?” 年幼的洛尔被血族盯上,伊斯蓝领就陷入风雨飘摇之中,虽然后来借助秘渊教和夜叉小姐的眷属将血族赶跑,但又陷入了邪教徒的危机之中。 为了保护洛尔,姨母不得不假装和邪教徒合作,暗中联系荆棘领。 对于凡人来说,能掌控血棘,震慑灾厄就是公国的主人,至于这个人是谁,并不重要。 彼时大公伊莱莎已经陷入自我封闭,外界无从得知她的消息。 考虑到永夜之战中伊莱莎曾经与血族亲自交战并被重伤,公国的其他领主都在暗中猜测伊莱莎是否卧病在床,已不久于人世。 毕竟大公虽然掌控血棘,但并非长生久视之人,再加上大公之女伊兰达妮十分活跃,俨然一副公国新主人的模样。 她的口碑和作风都要比伊莱莎好很多,于是姨母暗中联系到伊兰达妮,寄希望于她能够庇护洛尔,庇护伊斯蓝家族。 所谓献给大公,自然也就变成献给伊兰达妮。 “现在的大公是伊兰达妮,具体的过程一言难尽。” 洛尔一行人迅速离开了地牢,幸运的是一路上并没有血族的拦截。 事实上守卫的血族并非没有察觉,在艾德里安娜领地被爱神之箭撕裂的那一刻,一道强烈的神性波动就向着四周扩散出去。 但月宴氏族的吸血鬼第一时间想的并非是有敌人从内部突破,而是她们的侯爵终于成功晋升为古老者。 惊喜之余她们也需要为自己的小命着想。 这时候如果没有大量的血牲供侯爵进食,那么沉睡多年终于苏醒的艾德里安娜必然会把视野里的一切生命尽数吞噬。 因此守卫的血族反而是先行离开这里去准备血牲,等过了好一会都感知不到后续的波动,才后知后觉地返回查探。 这时洛尔一行人已经离开地牢,借着阴影的庇护逃离了这座城池。 欢场位于月宴氏族的腹地满月城,这里距离米洛拉所在的黑城有着相当长的一段距离。 所幸洛尔恢复了自身的神性,可以重新使用蛾翼披风在天空中飞翔。 嘿咻,嘿咻…… 洛尔自伊森身后双手穿过腋下将他抱起,姨母则让夜叉小姐的阴影触须绑住带在身后,吃力地朝黑城的方向飞去。 因为带着两个人,飞行速度有些缓慢。 事实上如果不是路途太过遥远,洛尔并不想使用蛾翼披风。 在天空中飞行有些太过张扬,容易被感知十分敏锐血族察觉,所以洛尔选择的路线都尽量避开了城池。 但最主要的还是因为在空中会被血月流淌着的猩红月光照耀到。 每当那种有如血水般粘稠的月光落在身上,洛尔心里总会隐隐涌现不安和惊慌,就好像被什么东西盯着似的。 但所幸已经就快要抵达,已经能远远看到黑城外围贫民区那一排排杂乱摆布的茅草屋。 怀中的伊森瞪大了双眼,似乎也认出了黑城的模样,内心涌现出惊喜。 但洛尔却突间心神颤动,心中的不安仿佛化作实质。 在他身后无穷远处响起一声仿佛天外传来的钟鸣,在苍茫的天地间回荡。 天空中的血月绽放出刺目的血光。 “快点落地,找个地方躲起来别被月光照射到,快!” 夜叉小姐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急促,洛尔赶忙朝着地面飞去,随处找了个沙丘躲藏在月光照射不到的阴影下。 洛尔探出头,偷偷看向外面,但又马上躲回阴影之中。 这一眼让他精致漂亮的脸蛋失去了全部的血色,浑身隐隐颤抖。 伊森和姨母见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姨母想要去望一眼,但却被洛尔制止。 “躲,躲起来。”洛尔面色苍白地说道,“维纳斯姐姐……” 无需洛尔开口,夜叉小姐已经操纵着阴影,化作一层密不透风的黑色帷幕,将洛尔一行人包裹起来,隐去了全部的气息。 此时的天空中,巨大的月轮血光大作,持续了许久之后,光芒才稍稍收敛。 无数白色蝴蝶般的东西从大地上飞起,飞向空中,在风中自由地飞舞着。 血色的月光照亮了它们的模样,那在大地与天空的间隙中随风飞舞的,是一张张惨白而透明的人类面孔。 面孔上的瞳孔无神地转动,却又随着风的吹拂,四下张望着,像是在搜寻着什么。 “那些是死在血族梦中的魂灵,血月被激活,整个血族的领地都会被拉入梦中,这些魂灵会被释放出来为她们搜寻猎物。” 夜叉小姐为洛尔解释道。 他此时仍没有从恐怖的画面中缓过来,正面色苍白地喘着粗气。 让他这么害怕的并非是那些蝴蝶般飞舞在月光下的苍白的面孔。 而是天空中那猩红的血月。 在刚刚洛尔探出去望的时候,他分明看到了,在那浓郁的血光之中。 祂,眨了眨眼。 第29章 月神 离奇的异象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慢慢消退。 随着庞大的梦境笼罩整个血族领地,无数飞舞的魂灵在四处搜寻着猎物。 在这段时间里,领地内的凡人们只敢躲藏在房屋内瑟瑟发抖。 一旦暴露在血色的月光中,很快就会被漫天飞舞的苍白魂灵盯上。 那些被血族支配的梦中魂灵同样会吸食活物的血液,一旦有人被吸干鲜血,就会成为它们中的一员。 洛尔几人藏身在沙丘的阴影下,直到天空中的异象完全消失才小心翼翼地走出来。 此时血色的月光已经黯淡了许多,没有之前的妖异耀眼,而天空中那轮猩红的圆月竟然化作了一弯新月,月色也黯淡了几许。 但天幕上却多了一层泛着微弱血光的帷幕,自天际的尽头到另一个尽头,就像一个网住尘世的罩子。 洛尔看了看那血色新月,虽然仍然有些许不适,但已经不再有着那种心惊肉跳的恐慌感——那可怕的存在似乎已经阖上了眼睛。 但是这层泛着血光的帷幕却让他脸色苍白。 “被封锁了啊,这是以月神之眼为核心的结界,当月神之眼闭合,结界就会展开,要等到月神之眼再度睁开,结界才会消失。” 夜叉小姐似乎也没什么办法,这巨大如同月亮一般的瞳孔,来自一尊古老的神祇。 在这片血族的领地中,哪怕是夜叉小姐也不敢直呼祂的名字。 那是月之神。 永恒孤寂的梦境之神,永不止息的狩猎女神,终生未娶的处子之神。 祂是地母孕育的第三个子嗣,早在蔷薇大陆出现之前就已经诞生,与这黑暗的尘世有着同样悠久的寿命。 祂的其中一个化身被称为永世孤寂者,在天外安静的黑暗虚空中记录着尘世间一切命运的轨迹。 血月是祂阴暗残暴面的显化,传说祂用三分之一的神性将一头强大青冠龙的尸体转化为最初的血族—— 真祖。 当祂降下神迹,整个世界都会被拖入一场弥天大梦之中,在梦境里,虚假会变成真实,历史也会被改写。 所有血族本质上都是祂的子民,她们在血月的照耀下通过吸食血液进食,相当于对着月神进行着另类的祭祀。 也因此,血族能够同时承载血和梦两种神性,她们一方面被来自血月的猩红渴望驱使,拥有永不止息的狩猎欲和饥渴的食欲。 另一方面又受到月神另一重化身——永世孤寂者的影响,她们难以拥有伴侣,也难以产生生理上繁衍的欲望。 无论怀抱着何等炽热的爱意,最终都会在猩红渴望的影响下转变成贪婪的食欲。 越是爱怜,就越是饥饿,这是血族所独有的爱意表达方式。 她们只是已经死去的亡者,也无法通过正常的繁育来诞下子嗣,只能利用血咒来延续自己的种族。 就像那高悬于天际的神明一般,转化死者的尸体作为自己的子嗣和奴仆。 她们会长时间沉睡,在苏醒之后进食,如此往复,与她们的神明一同存活至此世的终末。 …… 洛尔几人站到沙丘之上,被眼前的景色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原本空旷苍凉的沙漠竟开满了大片大片灰白的花朵,白色的花瓣随着夜风的吹拂在天空中飞舞着,在血色的月光照耀下显得格外妖冶。 “这些是什么?” 伊森小脸上写满震惊,喃喃地自语着。 但没人能回答他,洛尔心中有所怀疑,这些妖冶的白色花朵可能是死去的魂灵化成的。 “我们该走了,先去找你的米洛拉然后再想办法……” 洛尔精致的脸蛋仍然带着凝重,心中仍然有着隐隐的不安。 他实在不想在血族的领地里继续待下去,只觉得好像随时可能发生某种不好的事情。 而那层血色的帷幕更是阻隔了他飞越永夜长城的希望,他现在同样不知道下一步要走向何方。 姨母自被洛尔救出之后就沉默寡言,只有在洛尔施展蛾翼披风带她们飞翔的时候表现出震惊,其他时间都只是用一种带着担忧的目光看着洛尔。 她似乎想对洛尔说什么,但因为顾虑着他影子里藏身的存在而一直没有开口。 这一次洛尔不敢在空中飞行,于是一行人通过步行终于抵达黑城外围。 此时外围的贫民区随处可见倒在路边的人类的尸体,她们都被吸干了血液,状似干尸。 伊森心急如焚,一路上目光都在那些可怖的死尸上游走,十分害怕会看到某个熟悉的面孔。 终于来到他和米洛拉居住的破木屋前,伊森迫不及待地把手伸向木门,想要将门推开,却发现木门被从里锁住。 “米洛拉,米洛拉……” 伊森焦急地压低了声音喊着,门内似乎有微弱的动静,但却久久没有开门。 伊森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洛尔,脸上已经急的要哭出来了。 洛尔轻蹙眉头,木屋内显然是有在居住,但看起来应该不是米洛拉。 正当洛尔想让夜叉小姐进去看看时,木门突然被打开,一位女子警惕的从里面探出头来,背在身后的手似乎握着什么东西。 她第一时间就看到了站在门前的男孩,不可置信说道。 “伊森!你回来了?!” “汉,汉娜姐姐。” 伊森同样认识这个女子,她是姐妹会中米洛拉最倚重的心腹。 “你怎么会住在这里,米洛拉她人呢?” 汉娜环顾四周,看到伊森身后的洛尔和姨母两人,目光在洛尔身上停留,短暂的惊艳之后又浮现戒备之意,警惕地开口。 “伊森,她们是谁?” “她们是好人,就是她们把我从欢场里救出来。” 汉娜愣了一下,看向洛尔。 “你们是反抗军?” 她脸上戒备的神色消退,让开身子示意伊森和洛尔等人进屋。 进屋之后,伊森打量着屋子,原本墙壁上破损的窟窿已经用木板填补上,木屋中只有一盏烛火在提供着微弱的照明。 “难不成就是你们袭击了欢场?” 汉娜不可置信地看量着洛尔和姨母,一个娇滴滴漂亮的不像话,说他是月神的宠儿汉娜都觉得比反抗军更有可信度。 一个则被血族囚禁许久,身体虚弱,体型也并不健硕。 两人看起来都不像是有战斗力的样子。 伊森和姨母并不清楚月宴侯爵的欢场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洛尔也无意说明,于是摇了摇头开口说道。 “我们只是趁乱逃了出来。” 汉娜也认为凭借洛尔这三人惹不出这么大的乱子,她拍着大腿激动地说道。 “真亏你们能从满月城逃到这里!最近那些血族姥姥都疯了,前阵子各个城池都收到命令,那些狗腿子血奴都在四处搜查什么东西。” “然后就是昨天那个大场面,你们应该也看到了,宵禁的命令刚下来没一会,那种白色的鬼东西就飘得到处都是,没过多久,敢待在外面的人就全死了!” 搜查和宵禁。 洛尔若有所思,这应该是血族在找自己,血族的领地广阔,目前来看她们也没办法找到自己的踪迹。 只是现在不知道是哪一方在搜寻自己的下落,会是英格丽妠吗,又或者月宴…… 一旁的伊森则忍不住问道。 “汉娜姐姐,米洛拉她还好吗,她怎么没在这里?” 汉娜脸上一僵,伊森察觉到对方的神情不对,心口一紧,连忙追问道。 “米洛拉,她,她怎么了?” 过了好一会,伊森稚嫩的小脸已经快要哭出来了,才听到汉娜叹了口气说道。 “米洛拉为了能从血族手里把你救回来,不久前刚加入了反抗军。” …… 第30章 反抗军 “……米洛拉为了能从血族手里把你救回来,不久前刚加入了反抗军。” “现在她人已经不在黑城了。” “啊,反抗军,怎么会……反抗军是能随便加入的吗,那她现在到底在哪?” 伊森小脸煞白,喃喃道。 在血月照耀之地,血族的统治无比巩固,凡人根本无法对抗拥有两种神性的血族。 所谓的反抗军,虽然能得到人们暗中的支持,但其实并没有谁会觉得她们真能推翻血族的统治。 虽然人类在数量上要远超血族,但在力量的绝对差距面前,数量毫无意义。 血族可以依靠以战养战,不断从猎物身上汲取鲜血,永不疲倦,越战越勇,一名血族就能杀光一处聚落的居民。 更何况人家的神明可还挂在天上呢。 “米洛拉她也是实在没别的办法才会选择加入反抗军…… 你可能不知道,反抗军里有一些人也有着神奇的力量,她们有着跟那些吸血鬼战斗的能力。” 汉娜安慰着伊森。 “反抗军在月宴氏族的领地有好几个据点,我也不知道她具体在哪…… 但是放心吧,米洛拉那么聪明,说不定反抗军有了她以后,真能推翻血族的统治。” 洛尔作为真正目睹过高阶血族战斗力的人,对此并不抱有期望。 不论是修西娅还是英格丽妠,甚至是沉睡中的艾德里安娜,都是人类靠想象也无法击败的敌人。 就算反抗军中也有人觉醒了神性,估计也只是少数,想要真正做到跟血族抗衡,很难很难。 她们能继续存在大概也只是因为血族并没有认真,只是将她们当成某种娱乐或者消遣。 倒是汉娜所说的,米洛拉不久前才刚加入反抗军离开黑城。 洛尔眯起眼,不久前才离开,却正好就错过了自己将伊森救回来。 是巧合吗? 在这之前,他和米洛拉逮住了白面狗,也是得知对方正好已经把伊森交了出去。 也是刚好错过,怎么会这么巧? 还有后面,明明不是同一时间被血族带走,但他却又刚好和伊森在欢场相遇,甚至一同活了下来。 事实上洛尔自己都对伊森的幸存不抱有什么期望,但对方却真实活了下来,甚至因祸得福觉醒了梦之神性。 接二连三的巧合,如果再不意识到问题未免就有些太过迟钝了。 洛尔从一开始就有种感觉,就像有某位看不见的存在正暗中编织着这对恋人的命运。 祂会让她们分离,饱受相思之苦,也会在某些时候突然挽救她们的生命,祂让她们每次差之毫厘,又偏偏还留存着希望。 祂让原本平淡的故事增添了本不应该出现的悬念。 而自己,好像就是祂手中的棋子,在每个关键的时点偶然地出现,确保着主角的幸存,也推动着故事的发展。 在这个故事中,米洛拉和伊森这对恋人才是主角,而自己只是推动情节发展的工具。 自己凑巧从梦祭仪式里救下伊森,而他也凑巧的觉醒了梦之神性。 这就像是话本故事里的主角,经过了困难的关卡之后总会获得来自编剧给予的奖励,以期许她们有能力应对后面更大的灾难。 会是你吗…… 洛尔深吸一口气,眼底金色的光芒转瞬即逝。 “……伊森,听我说,你只要好好在这里住着,米洛拉她一定会回来的。” “我也会保护好你的。” 另一边汉娜正在和伊森表露决心,洛尔微微抬了抬眼,瞥了她一眼。 果不其然,看到了一抹还不太明亮的粉色火焰。 洛尔嘴角微微上扬。 这人还真是…… 伊森似乎并未察觉汉娜的意图,虽然十分担忧米洛拉,但现在她也无从找寻,只得点了点头,同意在这里等待。 这时洛尔突然开口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刚才你说的,反抗军的那几个据点,你知道具体在哪吗?” “……小弟弟,你也要去加入反抗军?” 汉娜被打断了话语,本来有些不爽,但看到洛尔那张清丽绝伦的脸蛋咽了咽口水,眼中有难以掩饰的贪婪之色。 原本她觉得伊森已经是人间绝色,没成想还有人能更上一层楼。 “反抗军可不是什么好去处,这一路上也随时可能会遇到危险,不如你也留在这里,我在这边还是有些势力……” “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洛尔语气依然轻柔,但是言语中带着不可拒绝的命令。 烛火摇曳中,少年被火光投射在墙壁上的影子扭曲起来,变得狰狞可怖,不祥的黑雾弥漫在这间小屋中。 “你,你也是她们中的一员。”汉娜瞳孔紧缩,眼中的贪婪化作恐惧。 原本她认为米洛拉所说的反抗军拥有神奇的能力只是为了增加信心故意散播的流言。 直到此刻看到眼前少年背后墙壁上那狰狞的阴影和那转瞬即逝的恐怖气息,她才知道,原来米洛拉是对的。 或许有人真的可以对抗血族。 “我知道的据点只有西塔石林,泉窟以及一位同情人类的血族女爵的城堡。” “同情人类的血族女爵……” 第31章 再度启程 “同情人类的血族女爵……” “还真有人会同情面包?”洛尔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一笑。 汉娜愣了一下,没听明白。 “什么面包?” “不,没什么……这边有地图之类的东西吗,麻烦帮我标注一下这三个地方的位置。” 洛尔看向汉娜,眼眸中有淡淡的金色光芒在流转,汉娜下意识地低头,不敢与他对视。 人在面对自己完全未知的东西时总会不自觉的产生敬畏。 一旁的伊森看向洛尔,眼睛里充斥着疑惑,像是不解洛尔为什么对她们的事情这么上心。 他犹豫了好一会,似乎想要和洛尔一起去找米洛拉。 洛尔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提前开口说道。 “我只是想去确认一些事情,你不用跟着我。” 何况,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只要你和我一起去,是不可能找到米洛拉的。 后面这句洛尔并没有说出来,他有种隐约的预感,如果只是他一个人,那么不管选择走向哪个方向,最终都会遇到米洛拉。 如果带上伊森,那么就算三个据点都去了,只怕也会因为各种意外而让两人刚好错过。 汉娜有些为难,但还是点点头。 “地图我没带在身上,你们在这里等我。”说完她离开了木屋。 洛尔目视着她离开木屋,看向伊森。 “你和她很熟悉吗?” “汉娜姐吗?”伊森愣了一下,点点头, “汉娜姐跟米洛拉关系很好,就是她们一起创立了黑街姐妹会。” “这样啊,那你知道她对你特别的想法吗?” 洛尔最讨厌的就是谜语人了,有什么话不能直白明了说出来,所以他直接就告诉了伊森。 但让他稍稍有些意外,伊森小脸上并未表现出意外的神色,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这下轮到洛尔有些惊讶,真是夭寿了,这孩子才几岁。 或许在这种地方生存人总是会成熟的很早,洛尔也只是稍稍感慨,他想了想说道。 “你有没有感觉到自己身上有什么变化,你应该已经觉醒了梦之神性。” 伊森重复着洛尔话语中的最后几个字,看向自己双手,依然是稚嫩幼小的普通人的手掌。 但小脸上却流露出一抹恍然之色。 “梦……之神性?” “大概是能够操纵和编织梦境的能力,或许等你入睡之后会有更深的体悟…… 我本来是想提醒你汉娜对你有所图谋,但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又觉醒了神性,我相信你能保护好自己。” 伊森在沉默中点点头,洛尔这才将目光看向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沉默不语的姨母,还没开口,就听到姨母说道。 “洛尔,你已经长大了,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你是伊斯蓝家族的主人,我无权干涉。” 洛尔微微一怔,看着眼前这个已经有些老态的矮胖女人,她窄小的眼神里带着担忧和关切看着自己。 “姨母……” “我只是想提醒你,每一份力量都有其需要承担的代价,我们只是凡人,没有办法承受这样的重压。 我……很担心你,洛尔,如果累了,不妨就向新的大公低头吧。” 向大公低头。 伊兰达妮…… 洛尔这时候才恍然,原来姨母最开始将自己献给大公,心里想的并不是什么伊斯蓝家族的存续或者荣光。 而是希望有人能够庇护自己的侄儿。 在这个扯淡的世界上,只是平静地生活似乎就已经是一种奢望。 没有谁会比伊兰达妮更适合庇护者的角色。 对于生活在公国的人们,大公就相当于神明一样的存在,那么伊兰达妮就是未来的神明。 她年轻又俊美,口碑和品行都胜过她的母亲,同时手握强大的权柄。 她注定会成为公国新的主人。 以洛尔的美色,只需要舍弃尊严和自由,或许就能够在她的保护下平静地生活下去。 这才是姨母真正的想法,在她被血族抓捕的时候,脑海里想的或许是幸好她有早点将洛尔送到荆棘领。 纵是强大的血族,也不敢去抢夺棘罪大公的东西。 洛尔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修长卷翘的睫羽低垂,眼眸中闪过很多纷乱的画面。 那是过去的画面,一幅幅重现。 情爱和欲望,神明和恶魔,力量和权柄,神性和人性彼此交织,是严苛的命运推着他一步步走到这里。 半点不由人。 “……等我们逃离了血族的领地,我会考虑的。” 许久,洛尔才轻轻说道。 恍惚间他好像听到了一阵邪异的笑声,像是在嘲笑他的自欺欺人。 过了好一会,房门被推开,汉娜拿着地图回来。 她将地图在几人面前打开,是很简陋的由炭笔绘制的地图,只能勉强辨认几条路线和几处地标。 所幸地图上有标出黑城的位置,洛尔能够知道三个据点的大致方向。 他将地图记下,下意识地选择了那位血族女爵的城堡,如果他的猜测是对的,那么米洛拉应该也会在那里。 短暂地休整之后,洛尔出发前往反抗军的据点。 一方面是为了验证心中的猜想,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寻找逃离血族领地的方法。 “还请照顾好我的姨母。” 伊森点点头,三人一同目送洛尔离开。汉娜眼中有着一抹喜色,似乎是洛尔离开了,她攻略伊森的机会就来了。 伊森则神色有些恍惚。 离开之前,洛尔将姨母托付给他照看,姨母自被血族抓捕之后身体一直很虚弱,洛尔决定让她留在这边休养。 洛尔教给了伊森许多关于神性的知识,伊森也第一次成功运用体内的神性。 在血月的照耀下,梦之神性的力量会更加强大,哪怕伊森刚刚觉醒,他依然可以轻松让没有防备的凡人甚至血奴陷入沉睡。 只要不被真正的血族发现,那么伊森应该可以保护好他和姨母。 第33章 爱画画的女爵 “关于神明的故事,我们往往不能太过较真。” “因为真正的事实可能要比想象的更为荒谬。” …… 纸鸢城,纸鸢女爵城堡门口。 此时已经是人声鼎沸,许多衣衫褴褛的人们聚集在女爵的城堡门口,秩序井然地排着长队。 她们大多面黄肌瘦,看起来似乎长期被饥饿所困扰,身上的衣服也都破破烂烂,看起来就像流浪许久的乞丐。 洛尔用兜帽遮盖住自己的面容混在排队的人群中,四周尽是饥饿的呼声。 “好饿……” “这次该轮到我了吧,我家里还有两个小孩……” “我三天没有吃东西了,没有人会比我更饿。” “别吵了,你们都比不过我,我饿了足足四天!” “你们还能说话,我姐已经饿得说不出话了!” “饿啊,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 洛尔蹙起秀眉。 这是在排队领取食物吗? 洛尔有些困惑,他曾经在黑城见过类似的画面,那是血奴按时给领地内的人类分发食物。 对血族而言,人类的食物没有意义,所以她们会很大方的提供,以确保人们能有足够的营养供给血液,就像是喂给家禽足够的饲料一样。 人们只需要承担血税,按时供应血液,就不会饿肚子。 而纸鸢领地这些人看起来像是已经饿了很久一样,一开始洛尔还以为是这位血族女爵不愿意足额提供食物。 这就相当于又要吃家禽的肉,又不喂养饲料,哪怕是最严苛的血族都很难做出如此过分的行径。 血族自诩是领地的主人,至少不会让自己的食物饿死。 但混在队伍中听她们的对话之后,洛尔却觉得自己更加迷糊了。 这些人好像在攀比着谁更加饥饿。 而且洛尔发现,她们的眼神里并没有饥饿带来的绝望和疲乏,反而带着一种希冀的光芒。 每个人都伸长脖子朝着城堡大门的方向张望着,透露出诚挚的饥饿和渴求,等待着那位血族女爵出现。 “那,那个……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洛尔观察了好一会,终于按耐不住心中的困惑,轻轻抬手碰了碰前面两位大姐。 其中一人已经快要饿晕过去了,嘴巴一张一合,双目无神的看着上方。 而另一位是她的妹妹,她的精神看起来还很好,正搀扶着已经快饿晕的姐姐,她回过头,看了看洛尔。 “你是第一次来纸鸢城吗,你多久没吃饭了?” “……啊,有一天了吧。” 洛尔一时间没想到对方会问这么个问题,小脑瓜停转了一下,好一会才回答道。 “才一天,那不行,你不够饿的话,纸鸢女爵肯定不会选你担任她的模特。” “什么,模特?!” 洛尔兜帽下的表情一脸茫然,眼睛里充斥着大大的困惑,模特和血族这两个词是可以联系在一起的吗? 这个吸血鬼的画风好像跟别的不太一样…… 不要说其他血族,哪怕是在她领地管辖内的人类,都觉得纸鸢女爵是一位相当特别的血族女爵。 她的领地并不收取血税,凡人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自由往来,相应的,她也不向凡人无偿提供水和食物。 生活在领地中的人们想要生存所需的食物,则需要自己耕种作物,或者是出城寻找食物和水源,以及长途跋涉到其他血族的城池交易食物。 这并不简单,血族的领地坐落在一片巨大的沙漠上,水源匮乏,没有光照,能耕种的作物很少,可供人类食用的野兽也并不多见。 人们如果想要离开血族的城池去往其他地方,还需要冒着被沙漠中魔物攻击的风险。 但哪怕如此,依然有很多人选择留在这里,对她们来说,宁愿忍受短暂的饥饿也不愿意承担严苛的血税。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渠道可以获得食物,那就是担任这位血族女爵作画时的模特。 纸鸢女爵对人类的艺术有着无比浓厚的兴趣,尤其钟爱绘画,传闻她的城堡里挂满了各种各样的绘画作品。 而她本人,甚至曾经多次向领地内的凡人征求创作的灵感和创意。 似乎是因为自身受到猩红渴望的控制,会陷入无法抵抗的饥渴,所以这位纸鸢女爵尤为喜爱以饥饿为主题的画作。 每过十日,她就会出现在城堡门口进行挑选,她会邀请她觉得最为饥饿的一位或数位凡人担任她画作的模特。 不论是否胜任,她都会在绘画结束之后赏赐给模特们大量的食物。 传说如果纸鸢女爵画出了令她自己感觉非常满意的画作,她甚至会答应模特提出的愿望。 这个愿望包括但不限于让对方成为血族。 也因此,领地内的凡人会以十天为周期,自发性地挨饿,已期待能被对方选中—— 哪怕无法实现愿望,至少也能获得大量的食物。 原来是这样…… 在大概了解这位纸鸢女爵的事迹之后,洛尔也理解了为什么汉娜会说,这位血族女爵是一位对人类抱有同情的血族。 虽然她本身或许并不在意,但她懒散的管理理念和独特的兴趣爱好,反而让她领地内的人们要轻松一点。 甚至还有做模特之后实现愿望这样一个盼头。 只是有一点洛尔没搞明白,猩红渴望驱赶着每一名血族,越强大的血族越需要进食大量的血液。 这位女爵她难道不需要进食吗? “快看,门开了!” “来了,来了!纸鸢女爵要出来了!” “……” 队伍的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人群沸腾起来,不少饿得有气无力的人都支棱起来,望向那扇被从里缓慢推开的城堡大门。 方才与洛尔聊天的那位大姐也振奋起来,撑起她那已经快要饿昏头的姐姐硬是往前面挤。 一时间前面人头耸动,洛尔被孤零零落在人群后面。 城堡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位有着一头银色卷发的少女走了出来。 她头上戴着一个蓝灰色的小贝壳帽,浑身穿着纯白色的,完全没有任何其他装饰的布袍。 能看见其上七零八落地沾染着各色的颜料,将纯白的布袍涂得有些花里胡哨的。 腰间系着的腰带上,则挂着一排大小型号各不相同的画笔,甚至她的右手指间还夹着一只修长的毛笔。 此时她正笑眯眯地看着城堡门口拥挤的人潮,猩红的双眸中似乎也蓄着笑意。 这幅装饰与其说是一位领地的女爵,不如说更像一位流浪的画家。 洛尔只觉得这位血族女爵身上充斥着一股满满的违和感,而对方似是也心有所感,抬了抬眼,目光越过前面汹涌的人潮。 径直投向孤零零站在远处观望的洛尔,似是透过布料的遮挡直接看到了隐藏在兜帽下的容貌。 那猩红的眼眸里没有一丝一毫的饥饿和渴望,只有毫不掩饰的欢愉笑意。 第34章 城堡里的画廊 洛尔自来到血月照耀之地,也算是见识到了不少血族,但从未有一名血族给他带来这样的感觉。 就好像她缺乏了某种血族共有的要素,因此显得十分特别。 戴着贝壳帽的女爵笑眯眯地看着饥饿的人群,猩红的眼底掠过一道道渴求的目光。 右手握着的毛笔对着其中几人隔空虚点着,毛笔的笔尖上闪烁着淡淡的昏黄色光芒。 人群中很快就传出惊喜的喊叫。 “噫,是我,我被选中了!” “我,我也中了!” 更大的喧哗声响起,被女爵选中的饥民身上衣服会出现一抹昏黄色的标记,有点像是一团柠檬色的果冻泼在身上留下的痕迹。 就像是女爵用手中的毛笔,隔空将颜料涂抹在她们身上一样。 纸鸢女爵自饥饿的人群中挑选出四人,与往常不同的是,这一次她并没有带着幸运儿返回城堡中。 而是走向外围,人潮在她面前自觉地分开,她径直朝着在远处观望的洛尔走去。 洛尔见此,警惕地引导神性,想要看看对方想做什么。 然后洛尔就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觉得这名血族十分特别。 其他血族因为受到猩红渴望的影响,永远燃烧着旺盛的食欲,这是一种铭刻在血脉之中,永不止息的饥饿。 但纸鸢女爵不同,洛尔在她身上看不到象征强烈食欲的红色火焰,应该说,她身上几乎没有什么欲望。 整个人都透露出一种匪夷所思的澄净和干净。 这种气质上的差异将她与其他血族完全区分开来。在她身上,洛尔甚至无法感觉到那种位于食物链顶端的侵略性。 这简直不可思议,她真的是血族吗? 纸鸢女爵来到洛尔面前,她要比洛尔高上一个头,但是身材却纤细苗条,胸前稍微有些残念。 看得出来她有些懒散和不拘小节,身上白色衣袍沾染上了颜料也并没有更换。 她将手中的毛笔系回腰带上,向着洛尔伸出了干净白皙的右手,做礼貌的邀请动作。 “你好,美丽的先生。” “我是此地的领主,你可以称呼我为奈莉尔,我可以雇佣你,成为我的模特吗?” “呵。” 洛尔心底陡然响起夜叉小姐的冷笑声,他有些讶异,他能够感觉出,夜叉小姐笑声中蕴含着的完全不加掩饰的刺骨杀意。 他隐晦地低下头,看向身下的影子。 果然,脚下的阴影已经开始逐渐沸腾,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发起攻击。 洛尔抬起头,清脆悦耳的嗓音自兜帽之下传出。 “当然,这是我的荣幸。” …… 与此同时,纸鸢城堡中。 “吱呀——” 米洛拉打了个冷颤,她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 巨大的吊灯在头顶摇晃着,散发着摇摇欲坠的微弱光亮。 这光芒照亮了米洛拉此时身处的环境。 她正走在一条狭长的走廊中,两侧的墙壁上挂满了数不尽的肖像画。 画中男女老少皆有,都用一种诡异的目光看着她。 米洛拉咬了咬舌尖,让自己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身体镇静下来。 她继续朝前走,走廊两侧则不断出现新的肖像画,随着她走过,她身后的画作开始出现某种古怪的变化。 一直走,不要回头—— 米洛拉谨记着反抗军那位神秘的军师教给自己的信条。 如果她回过头,就会发现,墙壁上的画作全部变成了正坚定地走在长廊中的米洛拉自己。 此时的她衣衫褴褛,身上遍布伤痕,面容憔悴,浑身乏力,唯有眼神坚定不移。 身后墙壁上挂着的无数画框好似变成了无数面镜子,每一面都映照出她憔悴枯黄,带着恐惧又坚定不移的脸庞。 直到她终于来到道路尽头,眼前,同样是一面镜子。 米洛拉怔怔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同样也看到了镜子里倒映的,身后走廊墙壁挂着的无数个镜子和镜子中无数个自己。 与她现在狼狈不堪的模样相反,镜子中的自己身姿挺拔,笑容张狂,神采飞扬,浑身都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那是不论去到何种场合,都会成为全场焦点的耀眼。 那双眸子中流露的目光凛冽而张扬,竟然让镜子外被注视到的米洛拉感到隐隐的刺痛感。 还有最关键的,那竟然是一双猩红的眼眸。 这是自己吗…… 米洛拉愣在原地,还是说,这是成为血族之后的自己? 出身卑微的自己,也能有如此耀眼的一天吗…… 镜子中那道张狂自信的影子看着镜子外有些失神的米洛拉,脸上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她抬起手,自镜子中走了出来。 …… 在米洛拉找到反抗军之后,她并未立刻被对方接纳。 反抗军那位神秘的军师对她说,想要对抗血族,救回自己的爱人,你需要让体内的神性萌芽,绽放出力量的光辉。 同样的,也只有觉醒神性,反抗军才会接纳她成为她们的一员。 想要让神性萌芽并觉醒,你需要忍耐数日的饥饿,忍耐的时间越久越好,然后前往纸鸢城,成为纸鸢女爵作画的模特。 在她为你作画之后,你会进入一道画廊,如果你能一路走到画廊的尽头,你就能看到自己心中所幻想出来的,更好的自己。 打败她,你就能以此觉醒属于自己的神性。 …… 第35章 美神的信徒 比起贵族更像流浪画师的血族女爵带着洛尔和其他四位被选中的模特进入城堡中。 传闻的确是真的,这座城堡几乎就是一座巨大的画作展览厅。 随处可见挂着的琳琅满目风格各异的画作。 一行人自大厅穿过,顺着螺旋的扶梯一层一层往上,来到城堡的第四层。 应该就是这位纸鸢女爵的画室。 这里铺着厚且暖和,图案精致的豪华地毯,有着暖色调的沙发和家具。 随处摆放着不少架起的画板,地上则散乱着七零八落的颜料瓶和调色盒。 画室的一侧墙壁被一席厚厚的红布遮住,奈莉尔带着众人来到大厅的茶桌,回过头来,看向除了洛尔以外的四人,脸上带着优雅从容的微笑。 “你们应该也听说过我这儿的规矩……就是你们来帮我画一幅画,我会请你们洗一个热水澡,并照顾你们今日的饮食。 等到画作完成之后,我会再赠予你们一批粮食,足够你们供养各自家庭一个月的份量。” “如果你们之中有人具有特别的天赋,同时也特别幸运,或许我会考虑让他担任长期的模特,当然,我会开出更高的报酬。” 洛尔安静地听着,心中那股违和感愈发强烈。 这样的条件,太过优厚了。 作为一名血族,她对于作为食物的人类未免有些太过宽待了,也难怪外面那些人会那么狂热的想要担任她的模特。 如果她真的能兑现她的承诺,并且不伤害这些饥饿的人们,那么她或许真的是对人类抱有同情。 前提是……她真的没有耍什么把戏。 面对如此优厚的条件,其他四人自然没有异议,其中一位瘦削的妇人犹豫着开口说道。 “可,可是……尊贵的女爵。” 她哆哆嗦嗦地说道:“我不会画画,不知道该如何配合您……” “请放心,这是很简单的,你只需要站在画布面前一动不动,我会很快画完的……大概只需要一个,嗯……半个小时。” 画家女爵温和地笑着,态度温和可亲,让四位既兴奋又战战兢兢的饥民也慢慢放松了下来。 “那么现在,想必诸位已经饿坏了,我们事不宜迟就直接开始吧,只要画完我会安排仆人带你们去吃饭和洗漱。” 说罢,她看向洛尔,脸上的笑意变得浓郁,那双猩红的眼眸中氤氲着清澈的喜悦。 “美丽的先生,有兴趣参观我的作画吗?” “……十分荣幸。” 洛尔并未掀开兜帽,依然将面容藏身在阴影中,这在一位血族女爵的城堡中显得十分失礼。 但对方似乎并没有介意,反而非常亲切热情地邀请洛尔参观她的作画——这让洛尔反而更加警惕。 大多数画家并不会喜欢让她人旁观她的作画,甚至有人把这当成一种非常逾越而无礼的行为。 只有非常特别,或者身份尊贵者才能有机会旁观她们的创作。 事实也的确如此,她招呼着那位瘦削的妇人留在大厅里,之后就让其他三人到一旁的会客室里等候,并没有给她们旁观作画的机会。 随着她走到墙边,将厚厚的红布向两边扯开,露出其后挂在墙上的大大小小的画框。 画框中清一色的皆为人像,她们都是纸鸢领地的领民,每一个都是衣衫破烂,面黄肌瘦,眼睛饿得几乎发绿。 她们的姿势各不相同,唯一的共同点是都将饥饿的目光投向画框之外。 光是看到这幅画,洛尔就心神震撼,而那位瘦削的妇人更是两股颤颤,想要移开目光,却难以做到,仿佛灵魂都被画框摄了进去。 “如你们所见,我很钟爱绘画这门艺术,在我看来,我要比我的同胞们更能发现生活中的美。” 女爵侃侃而谈,向洛尔介绍着她的作品。 “也因此,我发现了你们人类身上所具有的不同寻常的美,并将它记录了下来。” 洛尔看着墙上大大小小的画作,一度有些难以呼吸。 画面上描绘的人类形象远远算不上美丽,甚至可以说十分丑恶。 恍惚之间,洛尔仿佛看到墙壁上无数画作中的人们眼珠微微转动,嘴角流下涎水,眼神已经因为饥饿而完全疯癫,死死地盯着自己。 那已经不是画框了,更像是一面窗户。更准确来说应该像是电影荧幕一样的东西。 每一个画框都像是一个封印的窗口,其内居住着一头被封印的饥饿的恶鬼。 光是凝视着这些挂满这片墙壁的肖像画,洛尔就觉得仿佛要窒息一样。 “饿啊……” “我好想……” “只要到那个地方……” 无数饿鬼正同时对着自己哭诉着,哀嚎着,让他几乎头皮发麻,感觉到一股连灵魂都要被淹没的窒息感。 这股剧烈的冲击几乎让他以为自己遭受了攻击,下意识就想要让夜叉小姐进行反击。 他不再犹豫,用力咬破了自己的舌尖,一瞬间的痛苦让他清醒了过来。 他趁机引导自己体内的神性,眼眸中金光一闪而逝,强行驱散了这股足够将他淹没的窒息般的凝视感。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旁的奈莉尔微笑地注视着他,见他缓过神来,赞叹道。 “真是惊人,能从我描绘的美丽中苏醒过来,你果然正在承受着美的眷顾。” 这就是你说的美?! 洛尔口腔中弥漫着鲜血的芳香,他用力地咽下了带着铁锈味的口水,警觉地后退一步看着她。 这次连眼角余光都不敢再看着那片挂满画作的墙壁。 “不加掩饰的旺盛食欲当然是美,生命的意义在于延续,而延续最核心的要素则是进食和分娩。” “进食获得养分,而分娩孕育子嗣。” 似乎猜到了洛尔想要说什么,奈莉尔温和地说道,一边引导着那位瘦削的妇人站在墙壁前。 此时妇人已经如被吓傻了一样,一动不动地站着,任由奈莉尔将她摆成一个有些别扭的姿势。 而在她身后,那整片墙壁上肖像画上的人物似乎都在用饿得发绿的眼珠注视着她,近在咫尺。 “还请安静地看我完成这幅画作,相信你会对美,有新的感悟。” 这位古怪的血族画家将红布拉上,遮住墙壁上的画作,走到自己的画架前,洛尔就站在她的斜后方,看着她抬起笔,凝视着站在墙壁前的妇人。 明明只是一位再普通不过的妇人,甚至因为过度的惊吓而显得有些痴傻。 但当奈莉尔正式开始作画时,她脸上的神情陡然变得鲜活起来。 从原本那胆怯而懦弱的妇人形象,一下子变得贪婪,刻薄,她的动作开始变得真实起来,眼神饥饿而凶狠,好像看到眼前摆着一桌饕餮盛宴。 她的嘴角开始淌着涎水,乌黑的瞳孔涌现着剧烈的渴望,几乎就要整个人扑进去。 在洛尔的视角中,奈莉尔身前画布上的画作正在飞速完成。 她不需要线稿,也不需要停顿,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就好比胸有成竹的典故,她并非在对着这个瘦削的妇人在作画,而是在把脑海中已经想好的形象搬到画布上。 洛尔看得几乎惊呆了,这可以算得上是神乎其技。 但突然间,他感觉到一股隐晦地杀戮的欲望,这让他心里一凛,以为是这位血族终于想要动手。 但很快他就察觉到,这股杀意并非是来自正在作画的奈莉尔,而是来自自己脚下。 那藏在阴影之中的夜叉小姐。 就像是藏身在暗处的毒蛇,正在暗中窥视着猎物,随时可能发出致命的攻击。 这股杀意是如此隐晦,秘而不发。如若不是洛尔刚才恰好引导神性,也无法察觉到这股毁灭的欲望。 自从夜叉小姐见到奈莉尔开始,她就一言不发,暗中汹涌着冰冷的杀意。 这是洛尔第一次看到夜叉小姐如此压抑着杀意,就像是面对着非常棘手的猎物,要无比谨慎,生怕无法一击毙命。 “啊……已经可以了。” 随着奈莉尔停下画笔,开口说道。 那位瘦削的妇人仿佛如梦初醒,她猛然一惊,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 脸上的神情仍然带着一抹残留的凶狠和饥饿。 “你要看看我给你画的画吗?” 奈莉尔温和地说道。 “……不,不需要了。”那位妇人怯懦地说道,此时的神情与方才画中的模样完全判若两人。 奈莉尔也并不失落,她将画装进画框,已经在画室外等候的仆人则将妇人带走,去享受许诺给她的热水澡和一顿丰盛的晚餐。 洛尔则看得到那幅画,那位妇人不看它是正确的。 她如果看到画中自己那副凶狠饥饿的模样,或许会被直接吓疯也不一定。 那画中的形象既像扑向猎物的恶狼,也像渴求血食的厉鬼。 唯独不像是人。 之后的另外三人也是依此复刻,很快三张惟妙惟肖的画作就诞生了。 画像中的人物无不充盈着嗜血的饥饿感,那股狠戾和残忍的意味与她们真实的模样完全判若两人。 有点像为了达到特定的艺术效果而刻意丰满了其中的抽象情感。 终于,画室中只剩下洛尔和奈莉尔两人,奈莉尔将画框挂好,拉上红布,回过头看向洛尔。 “感觉怎么样?” 连续完成四幅画作之后,时间至少也过去了数个小时。 但奈莉尔却丝毫不见半点疲乏,那猩红的瞳孔似乎变得更为澄澈,脸上永远挂着温和的笑意,却不沾染一丝一毫的情感。 她好像变得更加干净了…… 洛尔心中突兀地闪过这样一个念头,他有些犹豫得组织着措辞。 “十分震撼。” 奈莉尔闻言,脸上似乎洋溢着发自内心的喜悦,似乎得到洛尔的认可对她来说十分重要。 她礼貌地询问着洛尔。 “那么,能让我看看你那美丽的容貌吗?” 洛尔心中一直有个疑问,这位女爵为什么没有看见自己的面容就称呼自己为美丽的先生。 她似乎很笃定自己长得很好看。 他沉默着将兜帽掀开,奈莉尔却似乎早有意料,只是赞叹着点点头。 “果然是被美所眷顾之人,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 洛尔不愿意开口,而奈莉尔也并不介意,只是温和得说道。 “拥有这样的美丽,那么你会被她盯上也就不奇怪了。” “被谁?” 洛尔脱口而出,与此同时身下的阴影之中那股杀意几乎要喷薄而出,让近在咫尺的洛尔胆战心惊。 “当然是深渊中的秽物,窃取了美神之名的小偷……” “美神的信徒应该已经被我杀光了,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漏网之鱼?” 幽深刺骨的话语如同自九泉之下传出,画室各个角落中的阴影开始沸腾,某种不祥的东西正从其中慢慢钻出。 洛尔心中涌现出巨大的不安和困惑,夜叉小姐此时的声音干枯死寂,如同被剥离了所有情感的机器,从中听不出半点人性。 美神的信徒,可夜叉小姐不就是美神维纳斯吗? 奈莉尔眼神中既看不到恶意也看不到善意,洛尔从她身上无法感知到丝毫欲望。 她平淡地开口说道。 “用闇之神性吞噬了太多驳杂的神性,你现在已经连自己真正的名字都已经忘记了吧。” 此时被奈莉尔点破,洛尔才突然记起,夜叉小姐并非从一开始就是美神。 夜叉只是一类深渊中的魔物,夜叉小姐是因为占据了美神陨落的尸体,才逐渐被称作堕落的美神,拥有了凡间的信仰。 成为名副其实的邪神。 难道说,对方是那位已经陨落的,真正美神的信徒? “……” 狰狞的恶狼自阴影中钻出,朝着奈莉尔扑去,画室里的光线在这下扑击中扭曲,恶狼的身躯如同流动的黑色液体。 像是黑洞一般吸纳着全部的光线。 奈莉尔拉开一旁的红布,一整片墙壁的肖像画再度展现出来,她俯身朝着墙壁一钻,钻进了角落中摆放着的空白画框中。 那画框的中心如同漩涡般扭曲,将她整个人吸附进去。 夜叉小姐一击扑空,同样朝着空白的画框钻进去。 “等一等,可能是陷阱——” 洛尔企图阻止夜叉小姐,甚至引动了自身的神性,眼中有金色光芒流转。 但他的呼喊声尚未落下,就看着夜叉小姐化身的恶狼也一同消失在画框中,空白的画框如同被墨水浸透,慢慢变得漆黑一片。 “怎么会……” 洛尔怔怔地看着消失在画框中的两人,这是自从契约达成之后,夜叉小姐第一次失去控制。 而墙壁之上,那挂着的密密麻麻肖像画中的人物一点一点活了过来,它们注视着孤零零站在画室中央的洛尔,一同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 “饿啊——” 第36章 神笔 “饿啊……” 随着画中的肖像一个个发出惨然的嘶吼,洛尔知道情况不妙,回身跑到门口想离开画室,却发现木门不知何时被关上。 他用力地拉着门把手,木门吱呀一声,隐隐被打开一条小缝,但洛尔马上又松开手,任由房门再度紧闭。 因为他非常清晰地听到了门后传来咀嚼的声音。 咔嚓咔嚓。 听得出来对方牙口很好,食物在她口中嘎嘣脆,鸡肉味,甚至还听得到咂嘴和嘟囔的声音。 似乎在嫌弃食物的味道。 洛尔回过头,发现墙壁上的饿鬼们有的已经将半个身子探出画框,他深吸了一口气。 狠狠一脚踹在门上。 木门被他踹开,但随着门被打开,外面的声音也一并消失。 看到的已经不再是来时的道路,看不到通往城堡下层的旋梯。 洛尔甚至无法确定这是不是还在城堡中。 眼前是一条十分狭长的走廊,走廊的地面铺着纯红色的地毯。两侧墙壁挂满了各种各样的肖像画。 每隔一小段距离,头顶就有一盏明亮的吊灯,散发着明亮的光芒,照亮这个仿佛无限延伸的画的长廊。 洛尔往前一脚踩出房间,身后的木门轰然紧闭,洛尔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却发现身后的房间已经不翼而飞。 自己正站在这条好似无限延伸的画廊中间,两侧墙壁上挂着的肖像画由远及近,仿佛无穷无尽。 “这,这是什么……” 洛尔有些慌张,夜叉小姐失去控制离开了自己身边,现在只剩下他这个战五渣孤零零应对这种突发情况。 哪怕是位于欢场之中自己也没有这么孤立无援过。 他往前走了几步,脚下突然传来一种踩到某种液体的感觉,洛尔微微一窒,缓慢地蹲下身子,伸手轻轻一摸。 是一种还温热着的红色液体。 是血…… 这是谁的血,是刚才那四位模特吗? 洛尔还在思考,却突然感觉到某种凝视,似乎有谁在背后注视着自己。 他猛地回头,身后依然是空空如也的长廊,但是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却愈发强烈。 就像被很多人盯着,那种目光凝结成犹如实质般的泥潭,让被注视者被窒息感渐次灭顶。 是这些画! 洛尔抬头,发现墙壁上的肖像画,其中人物的眼珠不知何时开始慢慢转动,正偷偷朝自己这边看来。 该死。 洛尔只觉头皮发麻,下意识沿着走廊朝前面跑去,随着他的跑过,墙壁上的肖像画中的人物眼珠纷纷朝他移动,注视着他远去的背影。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洛尔已经有些气喘吁吁时,终于看到了前面尽头处的大门。 洛尔赶忙跑到门前,伸手想要握住带有浮雕的门把手,却一把握空。 他愣了一下,眼中浮现出惊骇之色。 这竟然是一扇画在墙壁上的假门! 只是因为作画者的水平太过高超,画出了足够以假乱真的东西,让人根本看不出端倪。 坏了,视觉,这里的视觉是乱的,这扇门是一个陷阱…… 洛尔心里咯噔一下,漂亮的小脸上满是惊慌,他回过头,却发现远处的吊灯正在一盏一盏的熄灭,由远及近。 “……” 还没等洛尔反应过来,整个画廊陷入了黑暗之中,两侧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发出细碎的声响。 就像潜入家长卧室想要偷拿手机的小孩一样,尽其所能地压低脚步和呼吸,但依然会发出细微的声响。 有什么东西在靠近,洛尔感觉自己的心脏正在胸腔中狂跳,他不断告诫自己要冷静下来…… 他狠下心,握住衣袍下的匕首,在黑暗中割开了自己手腕的肌肤。 微弱的金色光芒照亮了这片黑暗,那是滴落的血液在散发着微光。 黑暗中明明空无一物,那些细碎的声响似乎只是洛尔自己的臆想。 洛尔深吸一口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都是假的吗? 等等,画,幻觉,虚假的…… 他伸手,摸了摸边上的墙壁。 那是一种奇异的柔软感,表面光滑,洛尔甚至能感觉到某种纹理。 这是画布的手感! 而且那后面空无一物,洛尔轻轻敲击,果然传来空心的回响。 “又被耍了!” 洛尔咬牙切齿,手中匕首狠狠朝墙上戳去。 “撕拉——” 墙壁被应声割开,那显然不是泥土或者木头被敲开的洞,而是纸被撕裂的痕迹。 其后有一道明亮的光线透过裂缝照射进来,晃了洛尔一眼。 这到底是什么神性,竟然能做到这种事情? 洛尔自画纸被割开的口子中钻出,回过头,发现自己站在画室之外。 自己方才置身的狭长画廊根本就是两排非常巨大的画纸立起来并合形成的空间。 自己看到的一切肖像画,吊灯,地毯,甚至…… 洛尔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刚才他曾蹲下摸了一摸地上的血迹。 而现在……自己白皙无瑕的手上依然沾染着一抹红色的残留,但洛尔现在看得仔细,那根本不是什么血。 而是某种红色的颜料。 反倒是自己用匕首割开了手腕处的肌肤,伤口仍然渗出着带着金色的血液。 伤口流血……完蛋了! 洛尔试着用割下衣袍将伤口裹住,但这已经太晚了。 幻觉再度降临,眼前的虚空中睁开一双暗沉的血眸。这一次,不再有阴影的庇护,而且那抹血气的芳香是如此明显。 那双血眸直接就越过漫长空间的距离直接落在洛尔身上,死死地盯着他。 洛尔被那道目光锁住,浑身血液都仿佛停止流动。 “啊……找到你了。” 那声音平静而轻柔,但却蕴含着要将他撕成碎片的愤怒。 “你可千万要藏好了,被我找到,场面会变得很血腥……” 血色眼眸缓缓闭上,幻觉消散,洛尔就像溺水的人浮出水面,剧烈地喘息着。 “完蛋了,英格丽妠要来了……” “夜叉小姐不知道有没有把奈莉尔干掉,得想办法跟她汇合然后离开这里。” 一想到自己在欢场里做的事情,洛尔已经开始感到害怕了。 自己那么羞辱英格丽妠,还当着她的面杀了她的狗子,万一被她逮住怕不是想死都难。 洛尔用布条裹住手腕的伤口,正头疼着要怎么找到夜叉小姐,突然听见一道人声自下层的旋梯上传来。 因为距离较远,所以没听清楚具体说的是什么。 “……” 洛尔望去,很快一道人影自楼梯口出现,正是那个最开始画完肖像画然后被仆人带去洗热水澡和用餐的瘦削妇人。 此时她不仅换上了一身简洁且舒适的丝绸衣服,脸上也洋溢着满足和喜悦。 她竟然还活着,应该说奈莉尔竟然真的兑现了承诺而且没有耍把戏。 在对方撕破脸皮之后,洛尔本来已经觉得那些担任模特的人类只怕也已经死去,特别是看到那些诡异的画作之后,更是加深了这个念头。 但现在这么一看,难道奈莉尔真的对人类充满同情,她的恶意只是针对夜叉小姐? “啊,你是……” 瘦削的妇人同样看到了洛尔,她之前并未见过洛尔兜帽下的真容,此时看到之后,她变得更加小心翼翼。 拥有这般美貌的少年,必然是备受宠爱的珍宝,地位跟她们是天壤之别。 “您也已经帮女爵大人画好了吗?” 洛尔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问道。 “你有看到其他几人吗?” “她们还没吃完,我先上来看看女爵大人还需不需要帮忙……”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画面,她眼中闪过一抹恐惧,关于那还在吃饭的三人,也关于她自己。 “……你是有哪里感觉到不对劲的吗?” 洛尔捕捉到了对方神色的变化,追问道。 “没,没有,”瘦削的妇人立刻回答道,像是同时也要说服自己一样,又小声地说道。 “可能是饿得太久了,我也没想到我能吃下那么多……” 洛尔听罢也没再多想,只是多吃一点,在这个世界上显然还算不上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 当务之急是找到夜叉小姐,可是要怎么找呢? “你有见到女爵吗?” 洛尔一边用探究地目光打量着城堡里随处挂着的画作,一边不经意地问。 他很想看看是不是每一幅画都有供人进入其中的通道。 血族的领地危机重重,没有夜叉小姐的庇护他根本无法保证自己的安全,更别说现在英格丽妠已经锁定了自己的方位。 一旦英格丽妠追上来,自己将没有任何抵抗的能力。 洛尔承认,他根本离不开夜叉小姐的保护。 “……” 瘦削的妇人突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洛尔自顾自地打量了着画作,过了好一会才感觉到逐渐诡异起来的氛围。 他回过头望去,那位瘦削的妇人正仰着头,脸上的神情正在迅速变换。 喜怒哀乐七情六欲,短短数十秒之内在那张枯黄肌瘦的脸上尽数游转,一轮又一轮。 如同神志失常的疯子一般,时而饥饿地嘶吼,时而悲伤地哭泣,时而欣喜地嬉笑。 最终所有的情感都渐次消散,脸上没有悲也没有喜,只剩下温和的平静。 她垂下头看向洛尔,平静地开口,声音温和而缓慢。 “你在找我吗?” 第37章 封印 纯白的世界。 原本只是纯净的白色,空无一物,却在这一刻突然闯入了一抹色彩。 某种落日时分晚霞一般的暗沉颜色,在纯白色的空间中飞速浮现,就像是一面画布被人用笔开始在其上作画。 一位有着银色卷发的懒散少女自白色的世界中被迅速描绘了出来——起先只是黑色的线条,勾勒出轮廓,然后点缀细节,最后涂抹上颜色。 她落地,没有犹豫朝着纯白的深处跑去,一边跑一边挥动着手中的毛笔。 此时她的右手指缝分别夹着一根绿色的毛笔和一根黄色的铅笔。 随着她如同涂鸦一般地挥舞画笔,纯白的世界迅速被涂抹上色彩,只是寥寥数笔就描绘出一片树林,再用简洁的笔画勾勒出一头藏身在树林间的猛虎。 紧接着,又更换画笔,描绘出在天上飞翔的雄鹰,自高处俯瞰,为她监视着整个画中的世界。 很快,入侵者出现了。 一点墨迹在水中荡漾开,纯白的画布中多出了一个漆黑的小圆点,并不断朝着周围扩散,直到化作一个可以通人的洞穴。 一头狰狞的漆黑狼兽钻了进来。 奈莉尔没有停留,一头钻进画出的树林里,从树林中不断钻出狮子,老虎之类的猛兽,朝着漆黑的恶狼扑去。 “别跑,跟你的神一起下地狱去吧……” 狼兽血红的双眸流露出森然的杀意,口中吐露带着巨大恶意的言语。 它的身躯并未定型,如同一道漆黑墨水在这个纯白的世界中翻涌,所过之处留下不断冒着黑烟的漆黑的轨迹。 就像黑暗的狂风,所过之处那些被描绘出来的猛兽都被黑墨吞没,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是瞬间它就接近了丛林,但突然间一声怒吼响起,一道巨大的身影自其中升起。 一对生长着红色长毛的巨脚自树林间走出,它站起来那个瞬间几乎可以说是遮天蔽日。 巨大的阴影投下,将夜叉小姐所化的恶狼完全覆盖。 树木被成片成片地折断,大地下陷而后开裂,这无比浩大的声势哪怕是夜叉小姐也停在原地。 这是一头巨人,它巨大的头颅上只有单独一颗硕大的眼珠,正死死盯着身前渺小的恶狼,它佝偻着腰,但依然像座小山一样庞大。 巨大的手臂抬起,带着无可匹敌的威势朝着影狼扫下来。 与此同时,那头颅上的独眼瞬间充血,爆发出耀眼的昏黄色光芒,夜叉小姐身躯上流动的粘稠漆黑液体竟然凝固起来。 漆黑的身躯自下而上陷入了石化之中。 这是来自巨人之神塔罗斯的恩泽,也是巨人可以同巨龙匹敌的最大倚仗。 石化凝视。 但预料之中的攻击并没有落下,那本可以横扫一切的手臂变得迟缓,僵硬,最终竟也如石化一般停了下来。 夜叉小姐有些僵硬的抬起头,看向同样被石化的巨人,血色竖瞳中闪过一抹嘲讽。 在被对方视线注视的那一瞬间,狼兽周身漆黑而流动的液体就变得平整,随着石化凝固,它自身的皮毛就像一面纯黑的镜子。 在被巨人定格的同时也将这道能够石化的目光反射回去,让巨人自己也陷入石化。 石化只是相当于被禁锢在原地,双方依然可以引导神性的攻击,可惜的是被石化的巨人并没有其他远程攻击手段。 巨人身后的阴影中射出一道巨大漆黑的阴影长枪,自脑后扎入巨人的头颅中,独眼爆裂开,石化解除。 “轰——” 巨人缓缓倒下,庞大的身躯将树林压垮,化作一摊黄色与绿色交杂在一起的颜料,也露出了本来藏身在树林间的奈莉尔。 漆黑的狼兽在瞬间越过了她,如同一道狂风般朝她啃咬过去。 奈莉尔正在画着一头更加狰狞的凶兽,没想到巨人会这么快败北,让她来不及完成作画,只能无奈匆忙画出一面银色的盾牌。 漆黑的狼兽一头撞在盾牌上,身形瞬间溃散成漆黑的墨水朝四周溅射。 墨水在半空成型,化作一道又一道锐利的影刺,从四面八方朝奈莉尔射去,她来不及躲闪,身体被接二连三地贯穿。 “这下就结束了。” 夜叉小姐沙哑的声音带着终于释放杀意的释然,她自奈莉尔身后出现,手中影刃挥动,刺入她的心脏。 “美神死的那一刻,祂编织的理崩塌,神性的侵蚀自上而下波及到每一个行走在美之道路的信徒。” “你是怎么逃过那一劫的?” “咳……竟然,有如此充沛的人性,是你的人性化身吗,真是,意外之喜,咳咳……” 奈莉尔被影刃刺得千疮百孔,但却没有绝望,脸上反而扬起欣喜的笑容。 “你不该在画作里猎杀一位美之神性的驾驭者……” 奈莉尔双目失去神采,身躯枯死溃散成一摊飞灰,阴影利刃化作漆黑的液体重新回到夜叉小姐体内。 她皱着眉头,看着奈莉尔消失处遗留的东西。 那是一截银色的蛇蜕。 “乌洛波洛斯的蛇蜕仪式。”夜叉小姐站在一片狼藉的画作世界中,喃喃自语。 她自信能在此杀死画的主人,才会闯进画中,一旦美之神性的拥有者死去,她所创作的作品也会失去力量。 但此刻画的主人未死,画卷被封闭起来,她被困在其中,一时半会无法离开。 “这可麻烦了……” 第38章 永生之蛇 画中的奈莉尔死去的同时,另一边洛尔身旁那瘦削妇人正好陷入诡异的沉默。 “……你有见到女爵吗?” “你是在找我吗?” 洛尔心神一惊,却见那原本怯懦胆小的妇人正以一种古怪的姿态看着他。 她垂着头,眼神中既无恶意也无善意,只是如同神明般平淡地笑着。 “你,你是……奈莉尔?!” 这种温和而平淡的状态和平缓的声调让洛尔联想到了血族女爵奈莉尔。 他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如同眼前的人类妇人是一头可怕的洪水猛兽。 “很敏锐。”她僵硬地转着头,似乎是在适应着身体。 “自从转生在血族身上,还是第一次感觉到这种不再饥饿的感觉,真是奇妙。” “所以你给那些人画画,就是在为抢夺她们的身体做准备吗?” 洛尔握紧了匕首,警惕地问道。 “并非如此,我能够转生在她身上,只是因为我们是同一个人。” 妇人,或者说奈莉尔平淡地说道,随着逐渐适应身体,她脸上重新勾起淡淡的笑意,但那双凡人的眼眸里依然没有丝毫温度。 “你在说什么疯话?” 洛尔被那双眸子看得有些发麻,转生仪式他见过,直接在活人身上转生他真没见过…… 这已经可以叫做夺舍了! 似乎是看得出洛尔的困惑,也可能是她已经胜券在握,并不急于将洛尔抓住,奈莉尔走到画室墙边,抬起头,看向那儿挂着的一幅壁画。 “你听说过永生之蛇吗?” 洛尔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画中描绘着这样一个场景: 一条银色的巨蛇缠着一棵树木,首尾相接,在树干上缠出一个竖着流动着的莫比乌斯之环。 而树木的周围有一圈穿着树叶围裙的人群正在祭祀这条蛇。 画面充满了诡异,野蛮的仪式感,再加上对方神乎其技的画艺,让洛尔有种自己正在目睹着这场光怪离奇仪式的感觉。 “在蛇之国有一种古老的巨蛇,每过七十年的时间会蜕皮七次,每一次都会经历死亡,然后重获新生。” 奈莉尔缓缓讲述,她的声音温而缓慢,平淡如水不起波澜。 “蛇之国的人们崇拜着轮回宿命之神乌洛波洛斯,她们总会无比热衷于这类跟复活,转生,轮回相关联的事物。” “乌洛波洛斯是何等崇高的神祇,凡人自然无从得见祂的光辉。 于是蛇之国将那无限蜕皮的银色巨蛇称为永生之蛇,并视为乌洛波洛斯在凡间的象征加以祭祀……结果还真让那群疯子捣鼓出了一些东西。” 洛尔怔怔地听着,他知道蛇之国的信仰是乌洛波洛斯,在女神教会的典籍中,祂是地母的长子,衔尾之蛇,环绕世界者。 祂是无限循环和自我参照的神明,祂的形象代表着既包容又对立,既模糊而又清晰的“完美”。 在地母分化成世间万物之后,祂大概就是最为崇高的神明了。 蛇之国虽然信仰着乌洛波洛斯,但其实从未得到过回应,对于那样先天的神圣来说,凡人的信仰毫无意义。 “她们创造出了名为永生之蛇的仪式,需要献上六份自愿且相似的祭品,连带着受祭祀者自己的身体,一同在仪式的作用下充当七条蛇蜕。” “如此受祭祀者可得到七份崭新的生命。” 奈莉尔轻轻说着,似乎是在回忆着遥远的往事。 “很久以前,我只是一位普通的信徒,长相并不出众,因为钟爱绘画,竟然在美之神性的道路上走得比谁都远,甚至因此成为了美神的教宗。 在美神陨落的那天,身为教宗本应当一同殉教……只是其他教徒们不愿我死去,当时美神的理已经崩塌,侵蚀自上而下开始蔓延,大家想着既然都要死,不如让我活下去。” “她们瞒着我偷偷进行了永生之蛇的仪式,直到最后一刻才告诉我真相,仪式竟然还真的成功了,六位拥有美之神性的教徒连带着我,一同死去。” “与她们不同的是,我获得了七重崭新的生命,同时也继承了那些死去之人的遗志,她们希望……” “美神能重新出现。” 洛尔仿佛看到了那场发生在悠久岁月之前的仪式: 六位气质相似神性相同的女人围绕着奈莉尔,她们自愿献出自己的生命,以期让所信仰的神明有朝一日能再次出现在大地上。 奈莉尔幽幽地叹息道。 “老实说这很不容易,除了地母孕育的先天神圣之外,凡间的生灵想要能被称作神明,至少需要走到神性道路的尽头。” “神明用神性编织出世界运行的公理,从此之后神的意志压垮人的意志,比起生命更像是一个符号…… 虽然我是美之神性道路上走得最远的生灵,但那个尽头依然太过遥远,幸运的是,我还有七重生命。” “我用漫长的时间精进技艺,锤炼神性,生命在这样的尝试里显得是如此短暂…… 很快我就耗尽寿命再度转生,一次,两次,直到第五次转世,我知道我需要永恒的生命才能实现我的目标。” “于是我来到了血族的领地,将目标放在了不死不灭的血族身上。可血族毕竟是月神的子嗣,拥有两种神性的强大生命。 那一次我花费了很大的力气,但最终我还是成功转生在了先前的女爵身上,还因此染上了血族特有的猩红渴望。” 只是听着对方讲述,洛尔就很难想象这平淡言语背后蕴含的巨大孤独。 哪怕心知对方很大可能是敌人,洛尔心中也不禁涌现起了敬佩。 人要如何成为神明? 这是凡人只是倾听就会觉得绝望的目标,他无法想象独自度过如此漫长的岁月,只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目标奋斗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他终于知道对方那种温和的神态为何如此的独特,那是被悠久的时光磨灭了一切情感之后的平淡。 “你……不累吗?” 他喃喃地问道,奈莉尔脸上淡淡的笑意又深了一分。 “很累很累,不瞒你说,早在成为血族之前,我就想要放弃了。” “不论是复活美神亦或者成为美神,这都不是我的目标,我只是……喜欢画画罢了。” 洛尔微微一怔,听到对方接着说道。 “你可能不相信,我其实很满意现在的生活……血族是永生的种族,我有无穷的时间可以不断地绘画,虽然因此染上了猩红渴望。” “但没关系,我很快就找到了破解的方法,我通过给饥饿的凡人画像,借助她们的食欲分摊了猩红渴望的诅咒…… 当然,我也没有必要蒙骗她们,她们为我分摊猩红渴望,我则用神性画出足够以假乱真的食物赠予她们,因为注入了神性,同样可以让那些可怜的人们缓解饥饿。” “这是一场公平的交易。” 奈莉尔的神情似乎带上一抹悲天悯人的哀怜,但洛尔摇摇头,开口戳穿了她的谎言。 “但是你还是暗中做了手脚,夺取了她的身体!” “并没有。” 奈莉尔忽地神秘地一笑,“就像我刚才所说的,我们是同一个人。” “?” 洛尔眉头紧锁,显然无法理解这句话的含义。 而对方就像是将这些东西在憋在心里太久太久,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一样,很乐意为洛尔解答他的困惑。 “永生之蛇的仪式如果只是获得七重生命,那它说白了也只是中规中矩,这个世界上多的是能够延续生命的转生仪式。” “它真正的天才之处,在于它竟然连通到了乌洛波洛斯的理。” “乌洛波洛斯是轮回命运之神,祂盘踞在命运之河中,无限循环。传说在祂眼中,时间并不存在,这个世界上的万象生灵,本质上是同一个生命的无数次轮回。” 奈莉尔的声音第一次变得激动,有了起伏,她好像开始了演讲,言语中透露着对伟大存在的顶礼膜拜。 “想象一下吧,你现在是一个人,但是你的前世可能是一只鸟,一棵树,一位神明的显化,而你的来生则可能是一只猫,一只狗,一具带着意识的尸骸。 往前推无数的前世,往后看无穷的来生,我们可以是任何东西,可以是这世间的一切生命,当然,在同一时间我们只能是我们自己。 但如果时间并不存在呢?” 那有些激昂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而轻柔,像是在引导洛尔进行思考。 “如果时间不存在呢?”洛尔澄澈的眼眸微缩,终于有些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他失神地喃喃自语。 “假的吧……” “如果时间是一种幻觉,这看似无数次的轮回,会不会其实可以在同一个瞬间发生呢?” “我们就可以在仍然活着的时候,得见自己的前世和今生。” 奈莉尔轻轻说道,“在完成永生之蛇仪式的那一瞬间,我就拥有了名为蛇缠的能力。 我可以转生在自己的前世和来生上,前提是我能看清她们的起源,但我的力量太过弱小,无法看清太多……” “我为她们绘画,同时也是在帮助自己看清她们的起源,那正是我自己的过去和未来,我所可以成为的新的自己。” “如果我能超乎想象的强大,强大到可以画出这世上一切生命的模样,我或许就能看清古往今来一切生命的起源…… 我可以是你,可以是曾寄宿在你阴影里的恶魔,也可以是任何一尊神明。” “一切生命最终会归于一个意志,无数个轮回最终会重叠成完美的圆环,这就是乌洛波洛斯的环之理。” 洛尔最开始的确在这样的知识面前失神,感受到窒息般的震撼,但很快他就意识到对方言语中的漏洞。 “像乌洛波洛斯那样伟大的神祇,凡人如何得见祂的光辉,既然如此,你怎么会知道祂的理是什么?” 奈莉尔似乎有些讶异于洛尔的敏锐,点点头。 “的确,这只是蛇之国永生教团的理念,是凡人用自己肤浅的认知来试图理解神明的公理。 不过她们既然能够捣鼓出永生之蛇这个可以使用的仪式,应该的确对乌洛波洛斯的力量本质有一定理解,或者说曾窥见过神明的某个侧面。” “……只是听到这个理念,就知道那个教团想必都是患有癔症的疯子。” 洛尔冷冷地点评道。随后又看向奈莉尔,对方转生在无辜的凡人身上,却还进行着诡辩。 永生之蛇的仪式能够成功,或许可以说明生命真的在以某种形式进行着轮回,是乌洛波洛斯这位神明确实存在的实证。 但却不能证明永生教团的理论就是正确的,很简单,奈莉尔所占据的只是比她更弱者的躯体。 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比较匪夷所思的形式,但本质上仍然是强者对弱者的侵占。 如果真的古往今来俱为一体,她就应该直接转生在夜叉小姐身上,直接完成复仇。 但洛尔也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结,而是看着她问道。 “既然你已经满足于这样的生活,那就让我离开吧。” 奈莉尔摇了摇头,开口说道。 “我的确已经开始适应这样的生活,可每当我闭上眼,我那六位已经死去多年的姐妹就会在脑海里对我说话。” “她们催促着我完成大家的执念,老实说她们真的很吵,我只是喜欢画画罢了,为什么要背上这么沉重的责任和义务,啊……” 她仰头叹息,眼神中有着数千年岁月的厚重。 “可偏偏我还真看到了那个尽头,那漫长道路的尽头,虽然只是远远望着,但其实我已经够得着那个最低的门槛了。” 洛尔内心一窒,他听到了什么? 眼前的女子在用一种十分不甘地语气说着无比凡尔赛的话语。 “如果我永远达不到就好了,我可以一直画画,一直平静地生活下去……” 奈莉尔喃喃着,猛然看向洛尔,那平静的眼眸中涌现出历经无数岁月等待的疯狂。 “但既然条件已经满足,我也只能开始尝试,毕竟她们还在等着我呢……或许我会死,又或许我会成功,谁知道呢?” “本来我还可以继续拖下去,因为还缺少一个载体,一个配得上美神之名的躯体……” 在奈莉尔猛地盯上自己那一刻,洛尔就知道大事不妙,扭头就跑。 “你要是不来就好了,我就能继续画下去……” “啊,还好你来了……” 奈莉尔喃喃地说着,凝视着洛尔逃跑的背影,那眼眸中不断闪过截然不同的眼神,但最终被统合成一个意志。 漫长的等待,只为这最后一次的转生。 无论结果如何,她都将迎来解脱。 第39章 过往的画作 不管身后的奈莉尔后续还在说些什么,洛尔扭头就跑。 跑,跑,跑,先跑了再说。 洛尔引动神性唤醒蛾翼披风,白色透明的羽翼自身后张开。 一瞬间他身形如飘鸿掠过城堡四层狭长的走廊,他盯着那流光溢彩的花窗玻璃。 心想先离开这座城堡再说,至少自己能飞,她总不能追上来吧。 于是心一狠,猛地撞了上去。 但紧接着,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自己好像穿过了一层虚幻的水帘,一瞬间精神像被洗刷过一般,整个人打了个激灵。 洛尔踉跄了几步,就像用力过猛推开了虚掩的门扉,在惯性地作用下差点向前跌倒,所幸最后他撑住了身子,没让自己摔下去。 但其实他摔下去也没事,脚下传来柔软的沙子的触感,他所处的位置已经不再是血族城堡的四层,而是一处空旷的海边沙滩。 “哗啦——” 一瞬间洛尔竟然听到了海潮的声音,一时间有些发愣。 “这里是……” 洛尔极目远眺,看到了蔚蓝色的海岸线,而在他身前不远处,有着一群围着篝火舞蹈的身影。 它们都戴着古朴的石质面具,在月光下海边的沙滩上跳着荒凉古老的舞蹈。 海面在皎洁月光的照耀下起伏着,哪怕是海潮的声音也显得格外宁静。 “这是我还是凡人时的作品,是我最初的作品……” 奈莉尔用着那位妇人的嗓音,声音就像从洛尔身后响起,但当洛尔警惕地回过头,却又再次在另一个地方响起。 只会出现在注意力的盲区。 “我曾是生活在无尽海域的岛民,我们日出时出海,日落后在岸边庆贺着当日的收获,感谢海洋女神的恩泽。” 洛尔将目光转向那处篝火,图景仿佛被拉近一般,画面渐渐变得清晰。 人们围绕着篝火翩翩起舞,蔚蓝无尽的大海是这幅画卷的背景,它在月色下清悠地呜咽着,往返着宁静的海潮。 “这是一幅画在石头上的壁画……” “所谓美之神性的道路,其实就是诠释的道路,最初的美神是如何成就已经不得而知,但我猜测,祂或许源自先民们一次次祭祀时的壁画。” “我们以自身独特的角度看待世界,并通过特有的形式将它诠释出来。 我们或许不求甚解,但是更追求对感觉的把握。 这种独特的感知,会改变我们神性运转的方式,而我们神性不断地运转,又会让我们更加深入地诠释这个世界…… 我擅长绘画,我的姐妹们有的擅长雕塑,有的擅长歌唱……我们各不相同,但都行走在相同的道路上。” 奈莉尔说着,在倾诉过一次之后,她变得有些话唠,有着旺盛的分享欲。 洛尔不想听她讲述这些关于美之神性的东西,直觉告诉他,对方在有意地灌输这些知识。 关于神明和神性的知识都并非无害,只是倾听可能就会遭到侵蚀,对方很可能想让他被美之神性侵蚀,来达到某种目的。 洛尔冷静思考着,自己现在身处的位置是在沙滩上,正远远地眺望着那处位于海岸边的祭司。 奈莉尔说,这是一幅壁画…… 洛尔环顾四周,很快就锁定了一块矗立在不远处的巨石,他身后的蛾翼振翅,只是瞬息就落在那块巨石前面。 巨石的一面陡峭嶙峋,而另一面却平坦光滑,洛尔眼神一亮,伸手朝其上摸去。 平坦光滑的石壁如同水面一般荡起涟漪,洛尔察觉到一股吸力自其中传来,整个人被吸了进去。 再回过神来,他已经置身一处险峻的山崖之上。 身后是一处极高极险的孤峰,笔直的山峰直插天际,洛尔遥遥望向那座山峰,随着视野不断拉近,竟然看到有一个渺小的人儿正在向上攀爬。 而天空中飞翔着人面鹰身的怪物,正围绕在那人的头顶盘旋,似乎在等待着她跌落山崖,而后啃噬她的尸体。 “那是尤特克拉希尔圣山,黑暗地母最后一次降临的地方…… 如今那山峰上居住着圣徒迦尔娜和她的后代,在她尚未成为圣徒的年代。 传说地母就居住在圣山之顶,只要有人能登上这座山峰,在地母的神殿中祭拜祂,祂就会出现并平等赐福所有前来祭祀的人。” 奈莉尔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一次就好似在天上传来,如同话剧里的旁白。 “启示录中记载着迦尔娜攀登圣山觐见地母的事迹: 彼时生命之树已经在血棘的啃噬下倒塌,深渊之门被关闭,但厄喀德那的子嗣仍然荼毒着圣山地域,切断了人们朝圣的道路。 迦尔娜为了救活自己所爱之人,独自重走朝圣之路。” “一路上迦尔娜杀死了不计其数的蛇怪,最终触怒并直面厄喀德那这位蛇怪之母。 她艰苦地从对面手中逃生,并用宝剑刺下了对方的右眼。但同时,迦尔娜也因为沾染到了对方溅射出的毒血而身中剧毒。” 那攀爬着几乎垂直山崖的小人遍体鳞伤,已经奄奄一息,但是强大的意志支撑着她朝着山顶攀登。 “她拖着濒死之躯登上了圣山,在觐见到地母的那一刻才安心死去。 因为感慨她的信念和执着,地母用自己的指骨,仇敌厄喀德那的右眼和迦尔娜所爱之人的血将她复活,并擢升为圣徒。” “……那时我觉醒了美之神性,刚刚踏上这条漫长的道路,我自然没能得见神明的真颜,这幅画作是我臆想出来的作品。” “它代表着我踏足美之神性道路的决心,就如同迦尔娜攀登尤特克拉希尔圣山一般坚定,当然你也知道了,这并不简单,我很快就产生了动摇……” 随着对方的讲述,洛尔开始觉得自己的视线变得有些模糊,看到的画面正在被解析成驳杂的色彩和线条,他莫名地竟然开始有些看懂了这些画面是如何被构造出来的。 洛尔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用疼痛让自己紧守心神,不再去下意识思考那些驳杂的色彩和线条,同时竭尽所能引导体内的爱之神性。 他知道自己正处在对方的画卷中,对方是一位在美之神性的道路上几乎要走到尽头的存在,她的画就相当于是她的领地,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逃脱。 他得把桌子掀了! 洛尔手中再度出现一根尾羽被修剪成心形的金色箭矢,而画卷外的旁白也再度响起。 “久违了,阿莫尔的箭。” 奈莉尔像是在跟一位老朋友打招呼,声音中带着些许追忆。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陷入沉寂的呢……” 洛尔握着箭身,用箭尖猛地刺向背后的山崖,随着金色的神性光芒绽放,一道纸张被捅破的声音响起。 洛尔松了口气,用力横着一划,撕拉一声,山崖上被划开一道明亮的口子,有昏黄的光线自缺口中照射进来。 洛尔没有犹豫,赶紧钻了进去。 …… 第40章 窥探起源 再度出现在洛尔眼前的,是一条狭长而深邃的走廊,但与他此前被戏耍的那道画廊不同。 走廊两侧有着间隔相同的闭合房门,墙壁上挂着的肖像画则全部变成了光滑的镜子。 洛尔能一眼看到走廊的尽头,那儿并未如之前一样矗立着一扇被画在墙上的闭锁门扉,而是摆放着一面巨大的镜子。 这里还是画中吗? 洛尔如此想着,用手中的箭矢狠狠戳击着墙壁,但这一次,传来的却是坚硬的石头触感。 这不是画布? 神性的运转为之一窒,金色箭矢光芒一凝,在洛尔手中碎成金色的光点,重新回到洛尔体内。 洛尔微微喘着气,漂亮的小脸有些苍白,光洁的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 维持着爱神之箭对现在的他来说有着不小的负担。 真正的画纸在哪……他抬头看向走廊尽头的镜子,朝着那个方向跑去。 很快洛尔就发现不对劲,随着他愈发接近那面镜子,整座走廊上的每一面镜子都呈现出一道模糊且正在奔跑的人像。 一开始只是十分模糊的影子,随着他的不断奔跑,镜子中的人影逐渐变得清晰,棱角分明。 而那面伫立在尽头的镜子中,一个身高体型都与他相同的影子在被一笔一划勾勒出来。 就像有人握着画笔在镜子中描绘他的模样,黑白的线条飞快地勾勒着,同时还不断涂上色彩。 洛尔涌现出一种被从外向里窥探的心惊肉跳的感觉,他心急如焚,振动背后蛾翼,想要快点赶过去将镜子打碎。 直觉告诉他,一旦让这个镜子中出现他的模样,会发生十分不妙的事情。 他催动着蛾翼披风,用最快的速度来到镜前,此时镜中的人像已经有着完整的轮廓,但仍不清晰。 洛尔握住匕首用力刺向镜面,但却没能触碰到任何东西。 眼前的镜子变成一扇敞开着的门扉,洛尔跨过门扉,面前是又一条同样狭长的走廊,走廊的尽头依然摆着一面镜子。 洛尔回头望去,果然…… 身后走廊的尽头同样出现一面镜子,自己就站在这两面镜子的中央,不论向着哪个方向都无法跑到尽头。 洛尔不信邪,再度尝试,但与方才一样,当他靠近镜子,镜子就会变成敞开着的门。 奈莉尔的声音适时的响起,依然带着温和的笑意。 “在完成永生之蛇仪式之后,我开始思考乌洛波洛斯的无限和循环之理,镜子大概是最容易触及无限循环的事物……” “只需要两面相对放置的镜子,我们就能得到短暂的无限。” 洛尔知道视觉只是对方欺骗自己的手段,唯一破解的方法或许是朝着尽头的镜子射出爱神之箭。 可夜叉小姐不在自己身边,自己空有箭矢,却没有可以让箭矢射出的弓。 洛尔停在原地,目光看向两侧闭锁的房门,他试着用力踹开房门,但那木门死死地紧闭着,让他未免有些绝望。 “怎么办……” “你对神性的理解和运用太过浅薄,就像抱着金碗讨食的乞儿,但这并不怪你,这需要很长时间的练习。” “在这个过程中,你会失去很多,然后得到更多……” 奈莉尔幽幽说着,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洛尔感觉到一种强烈的不适,他想要移动,但是却被禁锢在原地。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有人不断地在光滑的镜面上作画。 洛尔觉得自己是一只被摆在解剖台上的小白鼠。 四面八方从镜子内射出的目光就如一把把手术刀一样将他一点一点解剖,沿着肌肤上的脉络,朝着血肉的深处。 越往里,越深刻,洛尔感觉自己在对方面前毫无秘密,一切都在这庖丁解牛般的窥探下暴露得毫发毕现。 “或许我应该帮你觉醒美之神性,这会有助于你更好地理解爱之神性,毕竟美和爱本就是一对孪生姐妹…… 你应该会有一定天赋,虽然并不绝对,但本身就美貌之人或许会更容易理解这条道路,如果你能早一点出生,大概一千五百多年……” 奈莉尔喋喋不休地说着,言语之中的逻辑有些紊乱,但她毫不在意,像是要把这漫长岁月里的沉闷一次性抒发出来。 “可惜了,你生的太晚了,但这不怪你,孩子,是我走得太远了……你知道那影子里的恶兽为什么非要杀我吗?” “因为她只是一个卑劣的窃贼,一旦我成为新的美神,她就会失去窃取的名字和凡间的信仰。 她吞噬了太多驳杂的神性,人性已经摇摇欲坠,这会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吗……或许吧。” 洛尔无比绝望地倾听着对方讲述,那平淡温和但绵绵不绝的话语不断注入自己的耳朵里,让已经有些停滞的思绪变得肿胀。 他想要动弹,却无能为力,体内的神性被某种更强大的力量压制着,如同一潭死水掀不起半分波澜。 “美之神性会让驾驭者的容貌朝着至美偏移,因此想要真正成为美神,需要一副符合至美的皮囊…… 因为神是一切的终点,神不会发生偏移,这应该也是那窃贼盯上你的原因。 我原本以为这样的容貌会更容易出现在血族身上,那些食血种能通过吸食鲜血让她们变得更加美貌,但你却出现了,这大概是神的旨意。 所以庆贺吧,或许从此往后,你的形象会被记录在无数的壁画上,受到千万人祭拜。” 走廊两端的镜子朝着洛尔所在的位置为中心靠拢,两面镜子相对而立,镜面中倒映着镜面,镜中镜面又再度倒映产生新的镜面。 以此往复,无限反射至漆黑的深处。 洛尔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已经几乎要彻底成型,镜中的美人笑靥如花,眼神中却无比淡漠。 “那么现在,就让我看看你的起源……” 镜中的影子用审视的眼神看向洛尔,那目光太过幽暗深邃,就像连通着两面镜子对立无限反射之后那漆黑的深处。 洛尔感觉自己的人生正在飞速的倒退,眼前飞速掠过无数的片段。 血族,欢场,荆棘领,伊兰达妮,修道院,芙蕾,永夜,伊斯蓝领,过往的画面一一在眼前回现。 传说人之将死,人生的记忆会以走马灯的形式放映,自己这是要死了吗? 洛尔怔怔想着,自己要抱着怎样的心态来迎接死亡呢,在这个神明真实存在的世界,死亡会是终结吗? 他这么想着,巨大的困意涌现,身体就要顺从着这股意志沉沉睡去。 “彭——” 走廊一侧的房门突然被从里踹开,准确来说是被踹碎,巨大的声响将洛尔惊醒。 一道身影自门口房间内走了出来,身上衣衫褴褛,但双眸猩红,她第一时间看到了在走廊中央动弹不得的洛尔,微微一愣。 “米洛拉?!”洛尔不可置信地叫出她的名字,陡然间惊觉自己竟然能开口说话,连忙喊道。 “我把伊森救回黑城了,是他让我来找你的,快救救我!” “伊森……” 米洛拉猩红的眼眸微微一缩,她喃喃着伊森的名字。 与此同时,一道血色魔线自她身后窜出,像绳索一样勾住洛尔纤细的腰间,将他拖进了她所处的房间内。 奈莉尔的声音幽幽地在这狭长的走廊间回响。 “还差一点……” 第43章 逮捕 “哼哼哼,有了这样的血,我很快就能将那些氏族踩在脚下……” 英格丽妠浑身沐浴着血气,那如古典雕像般冷峻的面上带着刚刚吸食过血液的绯红,绽放出张狂邪气的笑容。 而她怀中的洛尔则渐渐安静下来,或者说陷入了一种近乎晕厥的状态。 她睥睨地扫了一眼奈莉尔,奈莉尔瞳孔猛地一缩,一道血光如闪电般穿过。 奈莉尔飞速甩动手中的毛笔,数点金属色的颜料被她甩向前方,在身前的空气里化为数面铁制的盾牌。 “吱呀——” 那头鲜血汇聚而成的魔犬迅猛异常,伴随着一声声酸涩的啃噬声响起,钢铁盾牌在锋利兽齿地啃咬下变形,被活活撕裂破碎。 这些盾牌支离破碎,化作金属色的颜料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奈莉尔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很难看。 她的画作距离完成只差最后一步,就能窥探见洛尔的起源,转生在他身上,偏偏此时被这位异常强大的审判官阻挠着。 对方的神性一开始并不算强大,但在进食之后,那股致命的气息与之前几乎判若两人。 “是进食了那孩子血液的缘故吗……” 不等奈莉尔再度用探寻的目光看向洛尔,魔犬已经朝着她再度发起进攻,像一道血色闪电瞬间就越过了走廊漫长的距离来到她的身前。 奈莉尔的身形就如虚幻的影子般消散在空气中,原本站立之处出现一张空白的画布,将巨大的魔犬包裹进去。 画布被奈莉尔一把握在手中,卷成一道卷轴,同时用画笔在其上轻轻点缀。 她将卷轴朝身后一丢,精准地丢在背后墙壁上,卷轴张开平铺在墙壁上,变成一幅被挂在墙上的画作。 此时空白的画布中已经多了一头血色的巨大恶犬,无数金属锁链死死纠缠着那庞大的身躯,但它巨大狰狞的头颅却从画中钻出。 正张开不断流淌着涎水的血盆大口在奈莉尔背后徒劳地撕吼着,却因为那些画中的锁链而无法咬到对方。 “这样你就没有帮手了……” 奈莉尔微微喘息,看向英格丽妠怀中的无力低垂着眉眼的娇美少年,自始至终她的目标都是洛尔。 眼前的血族距离古老者已经很近很近,甚至随时都有可能跨过那道天堑。 血月是月神暴戾阴暗的化身,到古老者这个级别的血族,已经可以某些程度视为血月在地上行走的使徒。 在血月照耀下,除非是神明亲临,否则不会有谁能杀死一位古老者。 英格丽妠看到自己的魔犬被封印在画中,心中再度燃起恼怒,她已经从洛尔的血中得到了短暂的满足。 既然这样,接下来就把眼前这个胆敢挑衅自己的不知死活者彻底杀死。 英格丽妠正欲放开手脚跟对方厮杀,忽然微微抽动鼻子,脸上浮现一抹无比明显的厌恶。 “恶心的苍蝇怎么来得这么快……速战速决吧!” 她抬起苍白的右手,遥遥对准奈莉尔,奈莉尔见状则严阵以待,左手低垂,握住那长长的毛笔。 既像是画家,又像是战士。 英格丽妠手掌微屈,奈莉尔没能察觉到攻击自何处传来,但下一刻,她脸上浮现一抹错愕。 对方的目标是她身后的被封印的魔犬。 墙壁上被锁在画中无能狂怒的恶犬哀嚎一声,坍塌成一股血液的洪流,自画布中流出,席卷着回到英格丽妠身旁。 血河被英格丽妠收拢进身体内,然后无穷无尽的血光朝着四周释放,血色的光芒覆盖着这段狭长的走廊。 将每一寸墙壁,地板和天花板都化作某种沼泽般蠕动着的黑暗。 英格丽妠站在中央,浑身散发着浓郁到近乎实质般的血气,像地狱中走出的恶魔。 领地?兽巢。 在欢场中她无法展开自己的领地,因为那是月宴侯爵的领地,一旦感受到同级别的神性领地碰撞,对方会直接从安眠中苏醒。 而现在,她展开了自己的领地。 这段狭长的走廊已经被神性侵染,化作漆黑兽群的巢穴,蠕动着的黑暗中,睁开一对对饥饿猩红的兽瞳。 奈莉尔不甘心地看了一眼对方怀中的洛尔,但已经心知无法力敌,只能回身钻进刚刚封印魔犬的画作中。 画中回廊。 美之神性的驾驭者可以在自己的画作中穿梭,精通此道之人甚至能够凭借此实现短距离的传送。 画作被紧急封闭,但背后响起无数毛骨悚然的犬吠和啃咬之声,奈莉尔沉着脸在自己的画作中穿行。 但她并未察觉,一抹深沉的阴影在画中的一角显现,一点一点朝她靠近。 “跑得倒是挺快。” 英格丽妠不屑地抬了抬眼,四周蠕动的黑暗沼泽渐渐消散,重新变成城堡四层平平无奇的一段走廊。 她虽然有些好奇怎么会有一个如此厉害的凡人藏身在血族女爵的城堡里,但现在有更要紧的事情。 “……就像你一样?” 洛尔有些虚弱的声音不合时宜地响起,让英格丽妠原本狂气的脸色猛地一沉,她一把掐住少年的脖子,将他举起来拉到自己面前。 “你再说一遍。” 这几个字像是从牙齿缝里挤出来一样,她注视着这俊俏可人的少年一副虚弱苍白,摇摇欲坠的模样。 但那双漂亮无比的眼眸中却偏偏流露着倔强和嘲弄。 这样的眼神,恰如彼时彼刻。 一瞬间的怒火让她有种打乱自己计划,不管不顾把这个不知死活的混蛋浑身骨头尽数碾碎,和着血液一同吞入腹中的冲动。 “咳,咳咳。” 洛尔感觉到掐着脖子的手正越发用力,求生的本能让他将双手握住对方的手臂。 “我可,还……救过你呢……” “审判官大人。” 他艰难地吐出这几句话,却让英格丽妠几乎气得要疯过去。 “好,好,好,我谢谢你……” 猩红渴望或许都没有此时压抑怒火这般难以忍受,英格丽妠深吸了口气,喃喃着。 “我一定会好好的,感谢你的。” 第48章 幕间 随着洛尔走进了通往猩红王庭的漆黑通道,场上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也随之缓和下来。 英格丽妠久久凝视着已经看不到少年身影的漆黑漩涡。 她静默在原地,脸色阴沉,整个人犹如古典的雕像一般冷峻肃穆。 蒂丽修斯则长出一口气,愁苦的面容也似乎变得开朗起来,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 虽然她并不惧怕和英格丽妠一战。 但作为最忠诚于王庭的审判官,她发自内心地不希望出现审判官的内斗,更别说此地还有一位月宴氏族的侯爵在虎视眈眈。 一旦展开永恒死斗,不论她能否取胜,最终都会让氏族受益。 “真是可惜,还以为今天能看到些不得了的东西……” “亏我还带着个新生儿来让她长长见识。” 似乎是确定了英格丽妠的退让,艾德里安娜带着些许失望地说道,只是那精致的脸庞依旧巧笑嫣然,美艳得不可方物。 她说着看向沉默得如同个小透明的米洛拉,言语间带着宠溺和挑逗的意味说道。 “你也有些失望吧,好孩子。” “……” 米洛拉不敢接话,只能将头颅低垂。 在场的三位血族每一个都是可以一只手就把她捏死的存在。 在被艾德里安娜?月宴赐血之后,米洛拉终于从刚刚成为血族,被猩红渴望支配的饥饿中苏醒过来。 但哪怕是让她再如何努力地回想,她也说不清楚自己是如何被擢升为一位血族。 她只能模糊地记得,她在跟和一个和她非常相似但不同的怪物厮杀,她们竭尽所能地想要杀死对方,到最后她们彼此扭打在一起。 没有武器就用指甲,用骨头,用牙齿,去撕扯,去啃噬对方的血肉。 直到唯一的胜者存活下来,将继承名为米洛拉的个体在这个世间的全部。 每每回忆起那些模糊的片段,那种血肉模糊的疼痛和痛饮鲜血的快感就会从四肢百骸中涌现,让她双眸之中的猩红愈加深邃。 随着理智被回归,生前的记忆也在一点一点回归。 她记起了自己成为血族之前的往事,记起来和反抗军的对话,记起了她一手建立的黑街姐妹会。 记起了姐妹会中的姐妹们。 当然,也记起了伊森。 她的爱人。 但是那份深藏在心中的汹涌爱意已经因为生至死的转变而扭曲。 那些生前难忘的,刻骨铭心的事物,在成为亡灵之后就像被蒙上一层灰暗阴森的滤镜。 在她成为血族之后,大部分都已经失去意义,但是也有少部分,被赋予了新的意义。 伊森。 伊森。 伊森! 只要在脑海中想起爱人那惹人怜爱的脸庞,米洛拉竟然开始觉得自己…… 有些饿了。 她恭敬地对着艾德里安娜垂下头颅,此时的月宴侯爵是赐予她新生的血之主宰。 但在无人注意的阴影里,米洛拉轻轻地舔了舔鲜红的嘴唇。 等着我,我亲爱的伊森…… “……英格丽妠大人,感谢您为王庭做出的贡献,还请恕我先走一步,我还需要护送圣杯之子前往王座之间。” 蒂丽修斯态度摆得很低,既然已经达成目的,那么她也该返回王庭复命了。 正如她此前所说。 只要英格丽妠最终将洛尔完好地交给王庭,在追捕过程中的些许进食根本无足轻重。 她依然是地位尊贵的第三审判官,甚至还将因为抓获圣杯之子得到王庭的嘉奖。 英格丽妠没有回应,她只是沉默着,如同一尊肃穆的雕像。 她在回忆着少年临走之前的眼神。 那眼神带着深深的怨恨和责怪…… 他是在责怪自己将他交给王庭吗? 区区一个食物,充其量不过是美味一点的食物,本来就是要被吃掉。 他怎么能责怪自己呢…… “真是,岂有此理。” 她喃喃着,但声音却被压抑在喉咙中,没有传出一丝一毫。 哪怕是蒂丽修斯也没有察觉,见英格丽妠沉默不语,她也没有多想,再次颔首以示尊敬,便转身走入了漆黑的漩涡中。 艾德里安娜精致俊美的脸上依然带着迷离的浅笑,只是注视着英格丽妠的眼眸中却深邃幽然。 “真是可惜,英格丽妠,我还以为你终于要勇敢一次了。” “那样我说不定还能高看你一眼。” “不过也是,下等的贱血终究也只有这样的气量,你就继续当好王庭的忠犬吧。” 她摇摇头,带着米洛拉同样朝着漆黑的漩涡走去。 “……” 哪怕是这样尖锐的羞辱,英格丽妠也只是沉默着,没有回应。 直到艾德里安娜就要走进漩涡时,她才忽然说道。 “你也要去王庭?” 月宴侯爵顿了顿脚步,语气轻佻,神情惬意。 “是啊,毕竟说不准王座上那位会不会因此醒来,好不容易才终于睡醒,总要去凑凑热闹。” “你不怕死?” 英格丽妠的语气冰冷,带着森然的寒气。 身为伟大者的猩红女皇一旦苏醒,可不是闹着玩的。 绝对不是什么观众都能简简单单安然无恙的。 艾德里安娜轻笑一声。 “我可不像你,想要的太多,敢于承担的却太少……” “有些时候,我们要学会给自己找点刺激的事情。” “否则,这样漫长的生命未免有点过于无趣了。” 艾德里安娜说罢,走进了漆黑的漩涡中,米洛拉不敢独自停留在英格丽妠面前,也赶紧跟了进去,身影一同消失在通道内。 而英格丽妠只是静静地看着,注视着漆黑的漩涡在空气中一点点消散。 低沉的眼眸中燃烧着复杂难明的火焰。 她抬起头,凝视着悬于天际的血月,鲜血王庭似乎也已经收到了指令,猎物已经被逮捕。 于是月之眼的仪式被封闭,封锁整个领地的力量正在渐渐消退。 天空中血色的新月正在逐渐转变月相,重新满盈。 直到最终,再度成为一轮猩红的满月,洒落无穷无尽如水的血色月光。 为伫立在沙地上的英格丽妠披上一层血色的薄纱。 她明明已经出离的愤怒,但是内心深处却愈加的冷静。 就像有一个更深沉的自己正在冷眼旁观着这一切,眼神如同毒蛇一般,这让她体验到一种奇异的分离感。 一种并不理性的情绪在身体内如同潮汐一般起伏,带着她近日里品尝的少年血液的甜美芳香,正不受控制地膨胀,在身体里肆意流淌。 前所未有的欲望正在翻腾,身体内蕴藏着的神性力量也一同被引动,如同潮汐一样起伏,荡漾着。 最终汇聚成磅礴江河一般辽阔的渊域。 英格丽妠感到自己前所未有的强大。 欲望,愤怒,贪婪,得到而又失去。 血,无穷无尽的血。 她终于把握到了那抹虚无缥缈的契机……她也走到了尽头。 体内的力量在疯狂地躁动,她需要一个前所未有的猎物,来一场盛大无比的厮杀,来验证她的道路。 但她只是静静凝视着天边那轮象征着血族神明的血月,口中呢喃着。 “怎么能让你就这样死去……” “那我要如何洗刷我的耻辱……” “这真是……” “岂有此理。” 第49章 拦截 洛尔感觉自己正置身在一座巨大的坟墓里。 当他走入那漆黑的漩涡中,最先触碰到漩涡的手像是突然间被拉到某个距离自己很远的地方。 这种让他心惊肉跳的感觉只维持了一瞬,下一秒他整个身体就被彻底吸附了进去,好像被人推搡着进入一个不停旋转着的漆黑通道中。 不停翻滚的漩涡将他的身体来回拖曳,但是好似拖曳了半天也并未飞出太远,直到某个瞬间他被一下子喷了出去。 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 脚下是一条巨大的铺满石砖的道路,漫长的光阴在它们的表面刻下了无数斑驳的痕迹。 四周浓郁而肃穆的黑暗里,矗立着高大雄伟的建筑。 但大都已经腐朽破败。 这里就像一个已经失落的王国遗迹,而自己走在它曾经的主干道上。 洛尔只觉得自己像是要被这无比静谧的黑暗吞噬一般,有时候太过安静也是一种莫大的恐怖。 他总觉得四周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正一动不动注视着自己。 唯一的幽光来自身后仍在不断螺旋扭曲的漆黑漩涡。 不多时,身后传来脚步声,吓了他一跳,待他回过头才发现是那位缉拿自己的审判官。 蒂丽修斯。 “……这,这里就是你们的王庭吗?” 如此强大的血族,王庭就是这么一片沉寂的废墟吗? 洛尔忍不住朝她开口问道,也像是借此缓解一下心中的恐惧。 “王庭在更深处的地方。” 蒂丽修斯温和地回答着洛尔的话语。 “跟我来吧,还请离我近一点,这周围的黑暗会吃人。” “专吃像你这样可爱的男孩喔。” 挑逗的声音响起,伴随着悦耳如银铃般的轻笑。 洛尔微微一窒。 艾德里安娜?月宴,她也进来了,然后紧接着,米洛拉也出现在月宴侯爵身后。 但可惜,直到漩涡消失,洛尔也未能看到英格丽妠的身影。 这让他的心渐渐沉进谷底。 自己最后的尝试,还是失败了吗? 随着通道渐渐消失,蒂丽修斯自通道消失的地方再度握住一面镜子。 镜面散发着柔和的白色幽光,照亮了她们周围的空间,也照亮了前方的通道。 “小可怜,不如来我身边吧,我会保护你的。” 艾德里安娜笑着走近洛尔,她注视着洛尔脖颈处白皙稚嫩的肌肤,紫色的眼眸中有着毫无掩饰的渴望。 她轻轻舔了舔娇嫩的红唇。 “真想尝一尝呢,什么样的血液会让那条忠犬这么恋恋不舍……” 洛尔看着她俊美的脸庞和深邃的眼眸,下意识就联想到了那血月之上那庞大又狰狞的身影。 龙。 眼前美艳绝伦的女子只是她的伪装,她的本体是某种更加恐怖,狰狞又富有美感的东西。 她绝不可能被自己的神性迷惑。 洛尔这么想着,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但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停下来跟她对视。 “侯爵大人,这是陛下钦点的祭品,还请不要让我为难。” 蒂丽修斯上前一步,拦在洛尔和月宴侯爵之间,她又开始感觉到有些头疼了。 好不容易英格丽妠退让了,又来一个艾德里安娜觊觎着圣杯之子,当真是王庭的威严不复往日。 她只是想完成个任务,并不想跟同族打生打死。 大家都是永生不死的存在,一旦结怨那就是永世的仇敌,偏偏还一个比一个难杀。 她就是一个打工的,为什么要惹上这些烦心事。 “理解,理解。” 艾德里安娜举起双手以示清白,唯有那双深邃的眼眸还在幽幽地注视着蒂丽修斯身后的少年。 “我保证只是看看,看看。” 于是她们达成共识,由洛尔拿着镜子走在最前面,蒂丽修斯跟在洛尔身后,最后才是艾德里安娜和米洛拉。 洛尔有些僵硬地捧着镜子走在最前面,镜面散发着柔和的光亮,照亮了前方深邃而悠长的甬道。 他无法理解为什么血族的鲜血王庭会坐落在这样一个阴森幽暗的地方。 与其说是尊贵的王庭,倒更像是某种封印或者流放罪犯的地方。 而自己身旁这两位血族应该都十分强大,为什么会跟凡人一样这样缓慢地行走。 就像在忌惮着某些黑暗中的事物一样。 随着镜面的光芒照耀,可以渐渐看见一面高大的宫殿外墙,在那墙壁上,伫立着一排双手捧杯的侍女石像。 在镜面的光芒照耀下,每一个石像空洞的眼神里,都像是在散发着幽暗的光芒。 而她们双手捧着的杯中,有若隐若现的血光在荡漾。 一种大难临头般的压迫感渐渐弥漫在洛尔心间。 但当他回过头看了一眼,他就发现不止是他如此,身后的血族们也同样脸色凝重,米洛拉最为不济,几乎是躬着腰在走路。 “气息已经泄露到这里了吗,这可还没进入王庭……” 艾德里安娜喃喃着,脸上第一次收敛了轻浮的笑意,而是幽幽地凝视着前方巨大无比的宫殿。 蒂丽修斯似乎有所预料,只是走上前,自洛尔手中接过镜子,看向艾德里安娜。 “前方就是王庭,侯爵大人……?” 她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 “您的仪式失败了,一时半会也无法成为古老者,您真的想要进去吗?” 洛尔微微心惊,有些心虚地看向艾德里安娜。 对方的仪式失败跟他可脱不了关系。 似乎是察觉到洛尔的视线,艾德里安娜回过头,对着他笑了笑。 笑容迷人柔美,美眸顾盼生辉。 “我并不介意你的所作所为…… 因为每一次尝试,都会让我更进一步,对于我们来说,时间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我能够感觉到,再有一次,下一次……应该就是我登临古老者的时候。” 她这般说着,又将目光移向前方矗立在黑暗中的巨大宫殿。 “但已经明确了的事情,会让我缺少尝试的欲望,我还是希望能有多一点变化。” “来都来了,那就进去看看吧。” 蒂丽修斯对她的话语不置可否,她将镜子高举,镜子自行飞离她的手中,悬浮在半空,镜面的光芒大放。 黑暗的宫殿似乎在这光芒中缓缓醒来,发出沉闷厚重的声响。 但这时变故陡然发生。 一张画布自半空中飘落,刚好落在镜子上盖住了镜面,熄灭了全部的光芒。 宫殿深处的声响也随之平息。 “放肆!” 蒂丽修斯脸上第一次涌现惊怒之色,她低吼了一声,右脚微微发力,整个人朝着画布跃起,想要将珍贵的镜子夺回。 而艾德里安娜的脸上却露出惊喜的笑容。 “啊……我就说这一趟来对了。” 如水一般的紫色光芒自她身上绽放,向着四面八方蔓延,将一切拉入迷离的幻梦中。 第51章 爱与兽 “……向永恒起誓,来决一死战吧。” 英格丽妠轻轻说着,阴沉的眼眸里充斥着无穷无尽的猩红。 “你这下贱的东西,怯懦的败类……你也敢向我发起永恒死斗?!!” 艾德里安娜终于无法维持她一贯的优雅和恬静,此刻她那那怪物的面孔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起来。 她振动身后的骨翼,仰天发出狂怒地吼叫。 “那就如你所愿——” 龙尸干枯而沉重的声音和英格丽妠低沉肃穆的声音一同响起,伴随着激荡的神性和炽烈的战意。 “向永恒起誓,来决一死战!” 一轮血月的虚影自两人之间升起,同样猩红的月光照耀在双方身上。 自此,两人之间的决斗仪式达成。 随着血色月光照耀,艾德里安娜庞大而狰狞的身躯上,那些和夜叉小姐所化狼兽厮杀遗留的伤痕在迅速恢复。 很快,她就重新回到了全盛状态,身上的每一块鳞片,都在月光下流淌着血一样的光泽。 她仰天长啸,发出放肆而狂烈的笑声。 “英格丽妠,你怎么敢的呀——” 此乃永恒死斗。 在伟大母亲塞勒涅的注视下,以永恒为赌注,不死不休的公平决斗。 英格丽妠静静注视着这位远比自己更加长寿的氏族侯爵,她是由龙尸转化成的第一代氏族。 甚至可能经历过血族刚刚兴起的时代 见证过血月降临的奇迹,直面过真祖的威严。 但那又如何呢? 于是英格丽妠也突然笑了起来,就像挣脱了缠身许久的束缚,无尽的兽性自她体内解放。 那强烈的兽性甚至让永恒死斗区域外的奈莉尔也为之侧目。 她原本正在痛打落水狗……啊不,是痛打开大之后进入技能冷却的蒂丽修斯。 各色的颜料组合成繁复多样的元素攻击,把蒂丽修斯按在地上摩擦。 差点没发现艾德里安娜的偷家,所幸英格丽妠拦住了她,还没等奈莉尔松了口气,两位走到长寿者尽头的血族就展开了永恒死斗。 随着她们一同呼唤塞勒涅的注视,天空中的黑色日冕开始模糊地颤动起来。 而那从日轮边缘隐隐渗出的不祥血光正在逐渐增强。 但紧接着,黑色的日冕缓慢地旋转起来。 四周的空气,黑暗的阴影,扭曲而杂乱无序的光线,残破大地上的灰尘和破碎的石砖,古老宫殿斑驳的墙壁碎片,甚至是仍然伫立着的雕像—— 一切都被巨大的吸引力扯向那轮漆黑的日冕,形成一个巨大虹吸涡流。 依稀可见那黑色日冕的中心,伫立着一位舞动着黑色长发的身影,手中似乎握着一柄漆黑的长剑,随着她挥动手中的长剑。 在这不见天日的遗迹内,血族至高王庭的入口处,掀起滔天的飓风。 “见鬼了……” 怎么一个两个打急眼了都开大了?! 奈莉尔虽然这么说,但下手依旧狠戾,她的右手飞舞着,用银色的颜料描绘出锁链,尖锐的锁链洞穿蒂丽修斯胸口,随后将她整个人抛向天空中旋转着的黑日。 这位第六审判官显然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她化作无数细小的蝙蝠企图飞走,却无力抵抗天空中巨大的吸引力。 与无数支离破碎的建筑物碎片一同被滔天的飓风一同吸附过去。 不论是岩石或是泥土,只要靠近那黑色日轮的边缘就会被看不见的巨口吞噬,蒂丽修斯所化作的蝙蝠群竭尽全力向外飞去。 但日轮之中,却投来一道冷漠的目光,如此冰冷,又带着让人战栗的狂怒。 “不——” 蒂丽修斯惨叫着,但随着日轮中的身影举起长剑,如同死神一般挥下命定的判决。 漆黑的火焰点燃了每一头仍在振翼的蝙蝠,将它们烧成黑色的灰烬,一同融入黑色的日轮。 “咕嘟。” 奈莉尔咽了咽口水,有些后怕地移开目光,这就是走到尽头的闇之神性吗? 这是否有点过于暴力? 没有走到尽头的人总是会幻想尽头的风景,凡人用漫长的时间进行探索,却连这个世界真正的模样也未曾看清。 而就算是夜叉小姐这样已经登临邪神王座的生命,也依然无法想象真正伟大的存在是什么模样。 随着蒂丽修斯彻底消亡,大地的震颤加剧,天空中被黑日挡住的血月正在绽放着更加耀眼的光芒。 某个置身其中的存在携带着滔天的愤怒,想要突破封锁,降临到这个世界。 奈莉尔没有再去管黑日和血月的角力,将目光投向在这狂暴飓风的席卷下显得无比混乱的战场。 狰狞的恶龙和血色的魔犬同样在飓风的席卷下飞向空中,但她们之间的厮杀从未有一刻停息。 两头怪物纠缠在一起彼此屠杀,以把对方撕碎和嚼烂的凶狠和兽性,从被飓风席卷升空那一刻开始,在狂乱的风暴中竭尽全力厮杀。 英格丽妠所化的魔犬占据了上风,她的神性压制了月宴侯爵。 魔犬趴伏在龙尸的脊背上狠狠咬住那如蛇一般的脖颈,恶龙发出怒吼和哀嚎。 而英格丽妠则在啃下一大块枯死的血肉后,发出更为狂怒的咆哮,兽群伴随着她的咆哮一同解放,撕咬着艾德里安娜。 恶龙周身的血光被不断撕扯,削弱,发出垂死的哀嚎。 “……真是要命,她和爱之神性的相性太好了…… 所以她才能从进食那孩子的血液中得到如此巨大的增益。” 奈莉尔感受着那份连她都觉得有些心惊肉跳的兽性,喃喃道。 就算没有给英格丽妠作画,奈莉尔也可以断定对方的起源必然和“兽”有密切的关联。 因此在得到洛尔的爱之神性滋养之后,才能获得脱胎换骨般的增进。 作为转生了六次的生命,其中甚至有一段漫长的岁月是以血族的身份度过,奈莉尔拥有相较于凡人而言无法想象的漫长寿命。 也因此她了解到许多十分古老的隐秘。 所谓的爱之神性只是在智慧生命兴起之后对这份力量的称呼,在文明诞生之前,难道这份力量就不存在吗? 当然不是。 黑暗地母孕育万物,一切的神性都流淌在尘世间的各个角落。 只不过在愚昧野蛮的时代,这份独特的力量隐藏在兽群最原始的冲动中。 因此,它也曾被称为兽之神性。 随着智慧生命的兴起,文明取代了野蛮,生灵的情感和欲望拥有了更明确的细分。 在经历了漫长的演变,或许也曾有过相应的神位更迭,这种神性最终被命名为爱之神性。 但力量的本质从一而终,从未改变。 第52章 杯之相 奈莉尔粗略地看了一眼混乱的战局,天空中夜叉小姐化作黑日挡住了大审判官的降临。 而随着龙尸坠落大地,英格丽妠和艾德里安娜仍然在地面厮杀,英格丽妠占据完全的上风。 而那个弱小得毫无存在感的血族正用自己权能化作的魔线缠住一旁的墙壁,勉强支撑自己不被飓风卷走。 而洛尔,嗯……在哪呢? 喔,原来已经被刮到天上去了…… 奈莉尔抬起头,正好看到半空中一只洛尔正打着旋飞过。 洛尔原本正在狂猎的暴风中努力煽动身后的蛾翼披风,阻止自己被卷向天空。 他知道天空中的战场才是决定这混乱战局胜负的关键,他不能去影响夜叉小姐。 但此时他的神性也几乎枯竭,身后透明的羽翼正若隐若现,随时要…… 他还没反应过来,身后的蛾翼就破碎成无数细小白色的透明飞蛾,在飓风的席卷下化作点点黯淡的荧光。 洛尔的惊呼声刚刚出口就飘散在风里,整个人在半空打着旋朝着黑色的日冕飘去。 所幸一道银色的锁链自地面追了上来,缠在他的腰上,将他重新拉回地面。 洛尔落回地面,踉跄了几步勉强站稳,惊觉那股巨大的吸引力消失不见,这才松了一口气。 “谢谢……” 他下意识道了声谢谢,突然回过神来,正好看到奈莉尔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手中还把玩着一个镜子。 那镜子看起来十分眼熟,不久前洛尔还拿起过。 “啊,不客气,我也不希望未来的身躯被破坏。” 似乎是注意到洛尔正看着自己手中的镜子,奈莉尔愉悦地说道。 “这可是我的战利品,十分难得的好东西,有了它就可以到处旅行了。” “我们不是盟友吗?你不是来救我的吗?!” 洛尔话还没说完,银色的锁链已经把他五花大绑,他看了看四周,一片朦胧的空白。 这里是画中世界,奈莉尔的领地内。 “我那是迫不得已,那炼狱出来的恶魔强的可怕。我要是不来救你只怕骨灰都得被她扬了。” 奈莉尔解释道,随后带着探究意味地打量着洛尔,好奇地问道。 “倒是你做了什么,为什么祂会对你那么上心,既不吃了你,又不占据你的身体,祂留着你过年吗?” “这个……” 洛尔苦笑一声,似乎已经认命一般,倒是没有再隐瞒什么。 “她被爱神之箭射中过。” “厉害。”奈莉尔肃然起敬,“我要对你刮目相看了,这是值得被编成歌谣传唱的功绩…… 你知道祂有多凶残吗?” “恶魔?邪神?” 洛尔有气无力地回答道,夜叉小姐平时也没有很凶残。 “祂是深渊中炼狱那一层的主宰,你平时接触的只是那庞大神性中满溢出的蕴含些许人性的化身。” “祂真正的躯体沉没在深渊之中。” 奈莉尔说着,随后有些疑惑地自言自语道。 “不过阿莫尔的神性有这么强大吗……仅凭一支箭就可以控制住另一位神明的化身。” 这么看来阿莫尔要比世人想象的更加强大……但这也坚定了奈莉尔转生到洛尔身上的决心。 奈莉尔并没有往契约的方面去猜想,因为对一尊神明来说,有太多办法可以撕毁与凡人订立的契约。 既然洛尔可以凭借着爱神之箭控制邪神维纳斯的化身,那只要她发动蛇缠,完成转生,她与洛尔将视作同一人。 那时奈莉尔自然也能继承这份对邪神的控制权。 她的成神之路将是一路坦途! 接下来,就是将画作完成。 “虽然有些胜之不武,但看来这次是我赢了……” 奈莉尔面前架起画架,正对着被五花大绑的洛尔,举起手中画笔想要完成那已经剩下最后一步的艺术照。 银色的锁链褪去,但洛尔依然动弹不得,他僵硬地眨了眨眼睛,那种被透过皮肉窥视内里的感觉再次涌现。 而奈莉尔似乎在思考要如何下笔。 这是一种占卜画,能够对作画对象的未来进行模糊的占卜。 它所画出的场景并不等于未来注定会发生的画面,而是蕴含着对未来的隐喻。 在永生教派的理论中,将最初的生灵称为觉悟者。 漫长岁月中的每个生灵都可以算作祂的转世身,无论是谁到最后都会成为觉悟者,因为其实它们都是同一个生灵,而这个生灵就是觉悟者。 当理解了这种理论,就会明白一切的起源,同时也是最后的终点,这正是完美的闭环,象征着永恒不变的轮回。 因此对未来的占卜,也能同样反过来推导最初。 利用画作占卜的方式来将模糊的概念具现出来,通过理解画作的隐喻来窥探洛尔的起源。 这就是奈莉尔作画的目的。 随着美之神性的运用,奈莉尔进入一种迷幻的朦胧状态,她开始动笔,但她其实并未有意识。 在停下画笔之前,哪怕是她也不知道自己画了什么。 画笔的笔尖自然而然地沾染了暗红色的颜料,随着毛笔点缀,洛尔的艺术照终于被补齐。 画中是穿着绘满飞鸟走兽羽衣的少年,羽衣上的纹案交织成半张女人艳丽的侧脸。 少年赤足踩在雪地上,低头沉思着,表情忧伤而哀怜,左手攥紧了拳头,而右手正鞠着一捧暗红色的血液。 他将那捧血液置于自己的嘴边,却迟迟没有饮下,而是凝视着似乎泛着涟漪的血池,陷入了无穷无尽的纠结和苦恼之中。 奈莉尔从那冥冥之中的占卜状态中脱离,她看了一眼已经完成的画作,眼中闪过了然之色。 “原来如此,这孩子,是……” “杯。” 第53章 蛇缠 手捧着鲜血的少年。 奈莉尔毕竟是活过漫长岁月的大师级人物,她只是一眼就能看出: 这幅占卜画所解读出来画中少年对应的性相应该是杯。 看到杯,人们往往会联想到盛放酒的容器,因此会延伸到宴席和欢愉,以及伴随而至的欲望和诱惑。 而杯中的血,隐喻的自然是生命和祭祀。 杯之相,有着欢宴,感官欲望,诱惑,献祭以及渴求等象征意味。 如果画作中的少年是双手捧着血液,呈现一副献礼的模样,那么它所蕴藏着的暗示更多则是盛大而纯洁的献祭。 并且这献祭的祭品很可能是少年自己,也就是自我献祭。 而在这副占卜画中,少年鞠捧着血液,却是在犹豫自己要不要饮下血液。 他似乎是祭品,但同时也是受祭祀者。 这样的杯相并不多见,更多的像是在隐喻挣扎和抵制某种巨大的诱惑。 但无论如何,画作已经完成,奈莉尔已经达成了全部的前提条件。 洛尔心中冒出一股寒意,仿佛无形的巨蛇缠住自己,巨蛇一头缠住自己,一头则在奈莉尔身上。 那冰冷的蛇鳞摩擦着自己的肌肤,一点一点向上缠绕。 奈莉尔轻轻呼出一口气,走到洛尔面前,洛尔能清晰地看见,她瞳孔之中,倒映出首尾相接的银色巨蛇之影。 蛇缠。 由蛇之国最疯癫的教派所钻研或者说想象出来的仪式,参考的是一尊人类无法想象出它全貌的伟大神明的神性之理。 “死亡之后,我会再度醒来。” 洛尔听见奈莉尔轻声地呢喃,某种与他此前见过完全截然不同的神性光芒在他眼前绽放。 洛尔绷紧了身体,他知道,奈莉尔发动了那个有些匪夷所思的仪式。 那缠绕着自己身体的巨蛇就像融化了一般涌入自己体内,一瞬间身体里似乎多了些什么东西。 只听见奈莉尔轻轻说道。 “生命总是会出生,死亡,然后以另一个身份归来,我们将这个过程称为轮回。” “而蛇蜿蜒行过,时间将不复存在。” “我是你的前世,你将是我的来生。” “圆环之蛇连通你我前世与今生。” “我们从一而终。” “我们自终而一。” “你是我,而我亦是杯。” 随着她的话语落下,她这具寄宿着的瘦削妇人身体就如风化的塑像一般坍塌,化作漫天的飞灰。 只剩下一块银色的蛇蜕留在原地。 “啊……!” 洛尔则痛苦地仰起头惨叫起来,脸上飞速浮现种种不同的神情,无数冗长而繁杂的记忆涌入脑海。 在他眼中,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在浮现。 有远古的海边先民捕鱼的画面,也有已经淹没在历史尘埃中的古国战争的画面,还有种种古老的密教仪式……但是最多还是画。 各种各样无穷无尽的绘画的场景,就仿佛从世纪初笔不停歇地绘画到世纪末,足够将一座城镇填满的画作从他的手中画出。 不,那不是他。 可……那真的不是他吗? 洛尔内心猛然涌出这样的想法,漂亮的脸上痛苦在消退,逐渐涌上迷茫。 奈莉尔的入侵早已开始,就像一条蜿蜒的蛇。 蛇行过之处,连通了她和洛尔的记忆。 她既是昔日美神的教宗,也是曾经亚斯兰古国的祭祀,既是血族女爵,也是羸弱的凡人。 她并未杀死任何人,她只是成为了她们,但同时她还是自己。 而现在,她还想要成为洛尔。 记忆开始不断往前,与奈莉尔相比,洛尔的记忆就太过单薄了,随着蛇蜿蜒行过,他的记忆被一点一点覆盖,吞没。 洛尔清澈的双眸之中,诡异地浮现首尾相接的银色巨蛇之影。 随着蛇影逐渐清晰,仪式进入尾声。 奈莉尔所化的蛇影已经来到了最深处,但就在这时,一抹金色的光芒自洛尔眼眸中绽放。 将那瞳孔中银色巨蛇的倒影吞没的同时,也将洛尔一同拉进了埋在灵魂最深处的地方。 …… 第54章 园中独奏者 “叮咚。” 似曾相识的水声在耳边响起。 洛尔有些虚弱地睁开眼,漂亮的眼眸中充满迷茫。 眼前是一片摇曳着淡蓝色荧光的静谧花园,花园中种满了花瓣雪白但螺旋盛开花朵。 白色的花瓣在荧光的照耀下流淌着水一样的蓝色幽光,而在花苞的中心,似乎栖息着什么东西。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无比熟悉的幽香。 只是闻到这股气味,洛尔就能隐隐感觉到身体的躁动。 原来曼陀罗花长这个样子。 洛尔虽然吃过不少它们做成的药物,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花朵绽放的模样。 花瓣如雪一般洁白,花苞之中竟然蜷缩着巴掌大小的小生物,正在静谧地沉睡。 人的模样,但却只有巴掌大小,背后有一对透明的翅膀,看起来袖珍而可爱。 那难道是传说中的妖精吗? 洛尔站在这开满曼陀罗花朵的花园中,似是在努力回忆自己是怎么来的。 这里也是奈莉尔的画作中吗? 他环顾四周,却未能找到对方的身影,自己这是被关起来了吗? 洛尔在花园中探索着,他走得很小心,因为每一朵曼陀罗花苞的中心,都栖息着一只小妖精。 他很害怕自己发出的细微声响会将这些可爱的小家伙吵醒。 谁也不知道,看上去人畜无害的小家伙,是不是真的没有危险。 幸好现在的他已经不会因为曼陀罗的气味而无法自拔。 再怎么说他也是爱之神性的驾驭者…… 等等,爱之神性?! 洛尔心里咯噔一下,加快步伐,走到了花园的尽头。 果不其然,看到了一片平静的蓝色湖面,湖面上飞舞着无数微弱的萤火,有水滴落下的声音自湖的中心传来。 这里,他好像来过…… 他屏住呼吸,带着恐惧的眼神环顾着湖边,但这一次,并未看见什么身影。 突然身后的花园中传出异响,似乎是什么动物在花丛中穿行而过,身体和枝叶摩擦的细碎作响。 洛尔警惕地回过头,在这种古怪的地方,一丁点的声音都能把人吓一跳。 似乎是为了证实他并未听错,花丛之中,响起了哭声。 妖精的哭声。 就如同婴儿一般的啼哭,一开始只是孤零零的一道哭声,在洛尔还来不及做出反应的时间里,哭声已经开始蔓延。 从零星几声,到成片成片,最后整座花园的妖精似乎都被惊醒,一同放声大哭。 洛尔面色一白,急忙捂住双耳,依然在这阵剧烈哭声的作用下痛苦地跪伏在地上。 如婴儿一般的啼哭带着穿透耳膜般的力量,就像一把尖刀狠狠刺入大脑,要将脑浆都给彻底摇匀。 别说想想办法或者做出行动,就连保持清醒都难以做到。 有什么东西……吵醒了,妖精…… 洛尔只能模糊地做出这样的判断,眼看着就要在恢宏的哭声中昏死过去。 这时,一道明亮而清脆的琴声在这被啼哭声掩埋的花园中响起,温暖而柔和,带着抚平一切痛楚的温柔力量。 随着如春水涓涓的琴声流淌在花园上空,被吵醒的妖精渐渐恢复安静,再度乖巧地蜷缩回曼陀罗花苞之中。 陷入宁静的安眠。 洛尔松开捂住耳朵的双手,聆听着温柔悦耳的琴声,感觉身心都仿佛经历了一场洗礼。 身体的痛苦被消除,连精神也变得不再疲乏。 他从地上爬了起来,看向琴声传来的方向,那儿似乎是花园的最深处。 而会在这个花园中,弹奏竖琴的。 恐怕只有一位存在。 洛尔看向悠扬琴声传来的方向,漂亮的脸蛋上浮现犹豫而复杂的神情,过了好一会才流露出决然之色。 虽然他仍然有些搞不清状况,但现在也没有其他选择。 此时的他已经不会在意太多东西,他的命运似乎未曾有一日是由自己主宰。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他心中积攒了有太多太多的困惑,随着一路走来,那些困扰着他的问题从未得到解答。 或许那位在静谧花园中独自弹奏着竖琴的存在能够解答他的疑惑? 他这么想着,提起勇气,朝着竖琴声传来的方向走去。 花园中无数的白色妖娆地曼陀罗花朵在琴声的飘荡下无声摇曳,连带着其花苞中沉睡着的小妖精也一同静谧地蜷缩着。 细小的身躯微微随着花瓣的摇曳而晃动,就如同在轻轻地呼吸。 在那无数花朵簇拥的地方,一位年轻的女人正坐在白色的台阶上,低垂着眉目轻抚手中的金色竖琴。 她穿着白色的羽衣,肌肤却比衣裳更加白皙。 她低垂着头,柳叶般轻细的淡眉蹙颦缓舒,如同一位美丽的凡间女子一般,被世俗的烦恼牵绊着。 就像是住在邻居家的大姐姐,看起来十分亲切温柔,随着琴声一同荡漾着年岁已久的美感。 但洛尔分明看见,她的身后有着一对纯白的羽翼,收拢在身边,羽毛像雪一样洁白。 洛尔心神一紧,不敢发出一丁点声响,生怕惊扰了眼前这位抚琴的女子。 关于阿莫尔的传说中,人们通常将她形容为手持金弓,背生双翼的年轻女子。 但也有传说提及到祂会在一座种满曼陀罗花的花园中独自弹奏竖琴。 这里就是那座花园吗…… 洛尔已经意识过来,这里不可能是奈莉尔的画作。她再如何擅长绘画,也不可能画出一位神明的模样。 那么这里只可能是…… 弹奏中的女子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她静美的脸上噙起一抹浅笑,抚着琴弦的手停了下来。 花园陷入了沉寂之中,只有纯白的花瓣在无声地摇曳。 洛尔鼓起勇气,走近了一步,在这一刻,他的眼中闪过了一幕熟悉的画面。 那是在他刚刚觉醒爱之神性时惊鸿一瞥中看到的画面。 那背生双翼的女子半边脸庞腐烂犹如恶鬼,只剩下金色的瞳孔诡异地在眼眶中转动。 幸运的是,当女子抬起头时,出现在洛尔眼前的是一张柔美亲和的脸庞,带着温柔的笑意。 乍一看并非十分惊艳,但却有种让人不由自主沉浸的温柔。 洛尔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神性正在肃穆地激荡,那是接近了神性道路主宰时的振奋。 这似乎已经揭晓了对方的身份。 这世间一切情爱和欲望的主人。 爱神阿莫尔。 洛尔双唇微微张开,终于开口。 “你,您,您是……” 他十分紧张,甚至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并非他第一次遇见这个世界的神明,作为一个凡人,他已经见过好几位被称作神明的存在。 包括无想无识的血棘,与他朝夕相处的夜叉小姐,挂在血族领地天空的月神。 其中夜叉小姐跟他最为熟悉,也是他最重要的倚仗,常人连想象都无法想象的存在,就居住在他的影子里。 但如果不是芙蕾用爱神之箭射中对方,他或许早就将自己拖进深渊之中。 这让洛尔始终铭记着夜叉小姐最初的模样,不敢对她报以完全的信赖。 而爱神之箭就来自眼前这位神明。 甚至于自己体内的神性,也是这位神明力量的延伸。 “不用害怕,我的孩子。” 悦耳柔和的女声响起,背生双翼的女子将竖琴置于地上,站了起来。 她看起来要比洛尔高一些,白色的羽衣随着她的走动而无风摇曳,随着她站起来,身后的羽翼更加清晰地展露在洛尔眼前。 虽然并未张开,但洛尔可以想象到它展开时的惊艳和美丽。 她看向洛尔,那双金色的瞳孔并不威严,甚至还有些柔和。 那是十分温柔的目光,让洛尔在无声无息间放松了紧张的神经。 “您,您是爱神陛下吗?” 洛尔终于完整地说了出来,他只觉得自己胸腔中的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看到对方,就觉得无比的亲切和兴奋,一种只出现在狂信徒身上的狂热和迷恋悍然涌现在他的心灵中。 洛尔看着对方慢慢走到自己身前,他并不觉得害怕,甚至感觉到莫大的荣幸。 他的大脑能清晰地意识到自身诡谲的状态,但是身体却都不愿意警醒过来。 对方的神性之理自上而下地覆盖了这一条道路上所有前行者,自己只是在她掌心攀爬的蝼蚁。 甚至自己体内流淌的神性,都带着对方的意志。 这就是面对神性道路主宰时所必然会出现的顺从和臣服。 “是我。” 女子温和地回应着,祂抬起手朝洛尔伸来,洛尔身体紧绷,内心的警告已经达到了顶点。 但却依然未有闪躲,任由对方白皙修长的手掌落在自己头上,抚摸自己的头发。 就像还未被饲养熟悉的宠物接受陌生人的抚摸,紧张之余又隐隐会享受着那份舒适和温暖。 “好孩子。” 女子金色的眼眸注视着洛尔,少年正微眯着眼接受她的抚摸,她的手往下滑落,轻轻触摸少年的脸庞。 “你不需要紧张,我并无恶意。” 洛尔只觉浑身洋溢着温暖和舒适,不自觉地放松下来,他喃喃着。 “陛下,您,您……跟我想象的太不一样。” 他感受着脸庞传来细腻温热的触感,下意识地说道。 “我从未见过,像您这样的……” “神明。” 背生双翼的女子发出一声轻笑。 “你都见过哪些神明?” “啊,维纳斯姐姐,月神还有血棘……您跟祂们不太一样。” 洛尔说着,却突然想起和夜叉小姐相处的一点一滴,她似乎也有着充沛的情感和人性。 只是他无法确定这是否只是浮在浅层的假象,对方会不会只是假装出一副充满人性的模样在和他相处。 但突然间他又后知后觉地想到,会不会眼前的神明也是如此。 这温和亲切的模样或许只是祂的伪装,祂的内里也是一片人类无法企及的混沌。 “是么?” 年轻的女子,或者说阿莫尔温和地说道,她似是怀着好意地提醒洛尔。 “不论你眼中看到的神明是何种模样,那都只是相较于真实而言十分微小的东西。” 祂的声音柔和,像是五月的雨丝般浸没人心,洛尔竟然隐隐有些沉醉在祂的言语中。 “我能感觉到你心中存在着很深的疑虑和困惑,说出来吧,我会为你解答。” 洛尔闻言,微微睁大了眼睛。 他想了很久,审慎地在脑海中组织语言,许久才缓慢地开口。 “我,我想知道为什么您的箭会选中我……我和您之间是否有着什么关联?” 多少也算是涉足了超凡世界有一段时间,因此洛尔知道,这世间一切的力量都并非无主。 每一份赠予都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洛尔本来还想问,他自从被箭选中之后的经历是否有对方在暗中操纵,但又害怕会冒犯到眼前强大的存在。 “无需怀疑,你的确是特殊的。” 阿莫尔金色的眼眸流淌着柔和的光,她轻轻地对洛尔说道。 “你会来到这个世界,也是因为我的选择。” “我需要你,来为我做一件事情。” 原来是你! 洛尔瞪大了眼睛,那些惨痛的过往的回忆涌上心头,随波逐流的不甘,任人宰割的屈辱,无助逃窜的惶恐,如此种种在心间夹杂。 巨大的委屈和辛酸让他鼻尖微微一酸,让他几乎一下子挣脱了那种对眼前神明狂热的崇拜状态。 为什么是我呢? 为什么偏偏是我来做这样的事情?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不论在这边,或是在前世,都是一样。 我所有的一切只是普通又可贵的生活,那些伟大和耀眼的词汇都与我无关。 但为什么要选择我,独自在这个世界遭受苦难和折磨? 他不敢让对方看到自己眼角泪花,只是沉默着垂下头。 似乎感受到了弥漫在少年心间巨大的委屈,女子朝前一步,将少年抱进自己怀中。 洛尔感受到了一股柔和的力量,然后就陷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对方身上弥漫着清幽的香气,却绝非曼陀罗那般妖娆,而是一种如同午后阳光般干净又温暖的清香。 祂的怀抱温暖而亲切,就像久远的童年中母亲的怀抱。 这股静谧的温馨一下子就击中了洛尔内心深处,让他再也无法忍受压抑眼眶中的泪水。 他听到这位强大的神明温柔地说道。 “这注定是一场艰苦而漫长的旅途。” “你会失去很多,然后得到更多。” 画饼是吧。 洛尔微微抽了下鼻子,含糊地说。 “……我会得到什么?” “……” 女子轻轻地说了什么,静谧花园内无数曼陀罗花瓣无声摇曳。 第55章 奈莉尔之重生从镜子开始崛起 “……我希望你能帮我找回遗失的箭。” 在向少年许诺之后,阿莫尔说出了祂的要求。 洛尔仍然沉溺在对方的怀抱中,他沉默了片刻,仰起头看着对方那金色却柔和的眼眸,有些艰难地说道。 “可是我……太弱小了,在这个世界,我只是活着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我就连刚刚被转化的血族都打不过……” “塞勒涅的子嗣最是暴戾凶残,你能够和她们周旋,已经十分难得。” 阿莫尔宽慰着洛尔,她的声音温和,有着巨大的亲和力。 “我们并非先天的神圣,在适应神性的道路上往往要耗费漫长的时间,在没有引路人的前提下,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我或许可以给你找个老师……” 洛尔微微一怔,老师? 阿莫尔微微一笑,她望向静谧花园的一处,随着她的目光投去,天空中漂浮的蓝色的萤火朝着那儿落去。 洛尔顺着阿莫尔的目光看去,正看到一条银色的小蛇被蓝色的光点裹挟着,从花丛中不由自主地漂浮起来。 细小的蛇躯在半空中不停扭动,尖尖的尾巴一翘一翘着,似乎在努力挣扎,但却无法摆脱看起来毫无力度的萤光。 似乎是发现阿莫尔和洛尔都看向自己,银色小蛇停止了挣扎,尖细的尾巴垂了下来。 “嘶……陛,陛下……” 它竟然口吐人言,有些僵硬地向神明问候着。 洛尔发誓自己是第一次从一条蛇的脸上看到如此拟人化的惊恐,他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断定道。 “是奈莉尔。” “真,真巧啊……呵,呵呵,陛下,我不知道您也在这里,我这就圆润地滚出去,就不打扰你们了……” 奈莉尔银色的竖瞳飞快地转动着,明明是一条蛇的形象,但却给人一种满头大汗的感觉。 阿莫尔脸上仍然是柔和的笑意,祂只是抬手一招,手中就多出一面古朴的镜子。 正是蒂丽修斯视若珍宝的那面镜子。 “陛下,您能喜欢这面镜子真是太好了,我正打算将它献给您……” 奈莉尔眼尖的看见了对方手中的镜子,心里咯噔一下,愈发不安起来。 “你好像并不害怕……” 阿莫尔把玩着古朴的镜子,饶有兴致地问道。 “你知道我?” 洛尔则站在神明身边狐假虎威地盯着奈莉尔所化的小蛇。 眼神恶狠狠的。 超凶! 老登,你也有今天! 奈莉尔恭敬地垂下蛇身细长的脖颈,开口答复道。 “……您是花园中的守望者,静谧的弹奏者,永恒之爱的看护者。” 面对一位神明,奈莉尔同样非常紧张,早知道那孩子内心深处藏着这样的存在,她说什么都不会选择他作为转生的对象。 但她虽然惊恐却也不至于绝望。 因为对方是爱神阿莫尔人性最为充沛的化身。 在关于祂稀少的几次降临的记载中都表现出对生灵十分友好的形象。 和祂有关的传说一般都是凡人误入一处静谧的花园,花园中生活着许多爱神的眷属妖精。 只要你不伤害其中的妖精,那么花园中的守望者就不会伤害,甚至少部分幸运儿还能与祂交流,询问自己的姻缘。 关于守望者的形象,一般被描述为弹奏着竖琴的背生双翼的女子,因此祂也被称为静谧的弹奏者。 据说只要能得到祂的祝福,就能获得美满的婚姻。 在超凡的世界中将这具化身尊称为阿莫尔——永恒之爱的看护者。 阿莫尔曾被记录过的化身还有两具,最活跃也最常被凡人目睹的就是手握金弓,拥有金箭铅箭的女子。 祂在许多神话传说中都有友情出场,留下许多凄美的爱情故事。 祂是持弓者,爱之命运的裁定者,阿莫尔——万象情欲的主宰。 如果是那一位在这里,现在奈莉尔就不止是汗流浃背这么简单了。 传说那尊化身的性格极其恶劣,甚至于连祂给出的祝福和许诺都会带着凡人无法承受的陷阱。 祂也是爱之神性道路意志最主要的显化,一切爱之神性的驾驭者都会受到祂意志的影响。 剩下的那一尊化身最为少见,哪怕是奈莉尔也不确定祂是否真的降临过。 阿莫尔——极度悲狂的魔龙。 关于祂的传说语焉不详,但极尽恐怖惨烈之词汇。 如果面对的是这一尊化身,那么奈莉尔应该会直接绝望开摆。 不,更大的可能是在对方降临那一刻,她就直接陷入歇斯底里的疯狂之中。 “你的确很有见识。” 背生双翼的女子神明温和地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适合担任老师这个职位。” 她抬起手中的镜子,无瑕的手指轻轻点在镜面上。 镜面中绽放一点幽光,一个新生的灵在懵懂中苏醒。 “到这面镜子中来吧。” 祂对于事件的因果完全了然,并且了解奈莉尔拥有怎样的能力。 在刚刚一闪而过的瞬间,祂赋予了没有生命的器物一个欲望,于是它诞生出了心智。 “陛下,这……” 奈莉尔细小的蛇脸上写了不甘和挣扎,她知道这尊神明的意思是让她用乌洛波洛斯的仪式转生到这面镜子新诞生的灵上。 情愿肯定是不情愿的,但奈莉尔也明白自己其实没有选择的余地。 再如何温和的化身,也是凡人绝对无法忤逆的存在,她犹豫了好一会,才开口说道。 “陛下,如果这是您的旨意,我定当听命,只是我仍不明白自己的使命…… 您是希望我教导他神性的知识吗?” “我希望你能够和这孩子一起,帮我找回遗失的箭。” 看护者淡淡说道,似乎感觉到洛尔和奈莉尔两人内心情绪的复杂,祂又补充道。 “并不需要全数找到,只需要找齐半数,我就会放你自由,并帮你重新转生。” 奈莉尔不敢看向这位神明,而是用复杂地眼神看向洛尔,少年此时也是一脸纠结的神情。 奈莉尔一咬牙。 “遵从您的旨意,陛下。” 细长的小蛇化作一道银光,径直射入看护者手中的镜面中。 镜面中有两团森然的烛火被点亮,一道若隐若现的漆黑身影浮现在其中,看不清面貌。 阿莫尔将镜子递给洛尔,洛尔接过古朴的镜子,同时听到这位神明说道。 “是时候该离开了。” 于是四周的景象如同斑驳的墙壁一般坍塌于瞬息,露出其后白茫茫一片的虚无景象。 洛尔只是一个愣神,就重新回到了奈莉尔的画卷空间内。 而此刻,画卷被撕开一个口子,透过画纸被撕开的巨大裂隙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象。 混乱的战场此刻已经陷入短暂的僵局。 血色的圆月重新显现在天空,而黑色的日冕则在另一端与它遥遥对峙。 地面上,英格丽妠正站在庞大的龙尸上,无穷无尽的血气环绕着她,她脚下的龙尸正在飞速的腐朽。 永恒死斗已经分出了胜负。 随着龙尸的神性不断流向英格丽妠,她正沐浴在龙血之中,已经走到尽头的血脉更进一步。 强烈的神性波动冲破了飓风的封锁,让天空中的战场短暂地分隔开来。 遗迹内的风暴止息,一位古老者正在血月的照耀下诞生。 像米洛拉这种新生的血族,只能在这股威势下颤抖着俯首,甚至王庭所在的宫殿,也在隐隐发出震动。 王座上沉睡的身影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场盛大的晋升。 第56章 隐秘与逃离 “塞勒涅……” 洛尔听到身后传来一声悠然地叹息,惊觉那背生双翼女子形象的神明正站在自己身旁。 一同自奈莉尔画卷的缺口处看着外面。 奈莉尔似乎很快就适应了作为一个灵的身份,洛尔手中的镜子镜面处浮现一个模糊的人脸。 人脸的五官依稀可见是十分清秀的女子模样,但因为在灰蒙蒙的镜中,但起来有种莫名的诡异色彩。 镜中的嘴巴动了动,似乎斟酌了片刻才开口说道。 “陛下,您,您在血族的领地呼唤那位的名讳?” “我并不在此处。” 永恒之爱的看护者温和地回答道,祂似乎看着正在晋升的英格丽妠,有些感慨地说道。 “塞勒涅的子嗣背负着天孽之罪,她们是被故意创造出来的种族,为未来将会到来的盛大战争做准备。” “你无需在意她们的强大,除非黄昏降临,否则她们无法离开这片领地太久。” 洛尔听得有些心惊肉跳,这个世界的其中一位主宰者就在自己身边,祂口中平淡的话语对于凡人来说却是绝对不容窥探的隐秘。 而奈莉尔似乎在转生成为一面镜子之后已经没有太多顾虑,连带着她那该死的好奇心也变得更加旺盛。 她如同准备作死的猫一样跃跃欲试,询问道。 “这是我能知道的东西吗……” “黄昏是某位神明的尊名吗?” 看护者只是微微一笑。 “你已经很有见识,再多一点也无妨,祂是地母的最后一位子嗣,与长子乌洛波洛斯是永恒的死敌。” “最后一位,那不就是……” 奈莉尔镜中的嘴巴倒吸一口冷气,洛尔在一旁有些着急,这种话说一半的谜语人应该通通拉出去打死! 洛尔想了想,也趁此难得的机会好奇地问道。 “血族一直在寻找的圣杯到底是什么,真的能让真祖苏醒吗?” 他顿了一下,又补充道。 “跟我有关系吗?” “她们在寻找能让塞勒涅苏醒的祭品。” 背生双翼的女子就如同邻家大姐姐一般,耐心地解答着洛尔的疑惑。 也无怪于奈莉尔在认出对方之后会放心自己的安危,阿莫尔这一具化身在对待凡人上似乎有着别样的耐心和温和。 “血族的真祖是塞勒涅在凡间行走的化身,因为创造了血族,祂同样遭受天孽之罪而陷入沉睡。” “只有得到忒弥斯预言中的恩底弥翁才能让祂苏醒……” 神明微微一笑,抬手抚摸着洛尔头顶柔软的头发,洛尔顺从着任她抚摸,听到她接着说道。 “如果你现在死去,并被转化为血族,体内的爱之神性会自发地转化为血之神性和梦之神性。 你只需要在梦之神性的道路走到尽头,就有一定概率成为预言中的恩底弥翁。 那时,你会在梦中得见塞勒涅的真容,但作为将祂唤醒的代价,你会代替祂陷入永恒的沉眠。” “你愿意吗?” 啊这…… “还,还是算了……” 洛尔脸色有些尴尬,且不说他愿不愿意,就算是变成血族,他也未必能够将神性锤炼到那种地步。 没看到艾德里安娜在沉眠中度过那么漫长的岁月都没能成为古老者。 何况他对整个血族都没什么好印象,连带着这位居于天上的神明也一同厌恶起来。 “那你就要赶紧离开了,祂的代言人正在苏醒过来,你再不走的话,可能会被她抓住喔。” 血族的女皇要苏醒了?! 洛尔心中一紧,有些急切地问道。 “那我要怎么离开?” 奈莉尔适时的发声。 “我可以带你离开。” 洛尔低下头,手中的镜面在不断闪过各种奇异的景象。 有时是清澈溪流岸上的草地,有时是狭长而幽静的山谷中,还有遮天蔽日的原始丛林中。 就像放灯片在不断放映着从世界各地拍摄的风景,看得洛尔有些目眩。 最终画面定格,镜面中映照出一片无边无际森林的入口,一条小道蜿蜒向着林中黑暗的深处蔓延。 某处林地吗…… 洛尔先是惊讶于镜中显现的画面,随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这面镜子在蒂丽修斯手中的时候,可以打开通往这片遗迹的传送门,那么现在,奈莉尔成为了附着在镜中的灵体。 她同样也能打开通往其他地方的传送门,甚至她掌握的地点要比蒂丽修斯更多。 她可以带着自己在蔷薇大陆各地四处传送! “进来吧,门已经开了。” 奈莉尔的声音自镜中传出,镜面中的画面扭曲,一道幽深的通路出现在洛尔面前。 洛尔有些惊愕于这似曾相识的画面,但紧接着,外面的大地颤动,震感甚至波及到画中的世界。 那血色圆月中虚幻的门扉已经被完全推开,其内走出一道笼罩在漆黑斗篷中的身影,其裸露在外的手臂上没有一丝血肉。 而是一只狰狞苍白的骨手。 随着这道身影停留在半空居高临下地俯瞰了一眼气势惊人的英格丽妠,并未有什么动作,而是恭敬地矗立在一侧。 血月中虚幻的门扉后,一座由白骨堆砌成的王座上,一道模糊的影子似乎正在渐渐苏醒。 天上那轮漆黑的日冕已经无法压制血族王庭的降临。 洛尔知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他开口说道。 “我要叫上维纳斯姐姐一起走。” “……” 看护者脸上的笑意似乎变得有些微妙,祂看向天空中那轮黑色日冕中的身影,开口说道。 “祂对你来说太过危险了。” “她被您的箭射中过,不会伤害我。”洛尔有些心急地说着。 因为他感觉到,血月之中似乎有一道目光隐隐落在自己身上。 但身旁背生双翼的神明只是淡淡说道。 “一支箭并不足以控制祂,祂只是在利用你来锚定祂的人性……维纳斯也并不是祂真正的名字,你该离开了。” 那声音依然温和,但却带有不可忤逆的意味。 洛尔心中突然升起一个念头。 祂并不希望看到夜叉小姐跟自己一起行动,这或许会影响祂的计划。 洛尔心知自己无法忤逆一位神明,只能顺从地点点头,最后看了一眼黑色日冕中的身影,抬起手触碰身前不断荡漾着幽光的传送门。 夜叉小姐感知到洛尔气息的离去,俯瞰了一眼,正好看见撕裂的画卷世界中那背生双翼的女子。 双方对视了一眼。 “啧。” 她微微发出一声了然的低语,似乎并不意外。 阿莫尔的箭绝不会轻易挑选宿主,只是因为阿莫尔已经沉寂许久,她也没有第一时间往对方身上联想。 她和阿莫尔并不算熟悉,这位爱神要比自己更为古老,但是作为伟大狩猎的胜利者之一,她并不畏惧这些比她古老的神明。 只是不知道祂久违地现身是为了达成何种目的,洛尔又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身份。 但既然少年已经离开了这里,她也没必要跟血族空耗着。 日轮自中心处坍塌,化作无尽粘稠的漆黑液体从半空中滴落。 “圣杯……” 在洛尔走入传送门的瞬间,血月中响起一声沙哑的低吼。 漆黑的夜空瞬间就被血光覆盖。 米洛拉颤抖着跪伏在地上,终于得偿所愿的英格丽妠面带笑意欠身恭迎。 “恭迎您,我的陛下。” 奈莉尔的画卷被无形力量碾成碎片,但其中已经空无一物。 “……” 第1章 葬礼 无边无际的森林。 有风,从漆黑幽静的林间席卷而过,树叶在风中森森哗然,凄厉地呜咽着。 一队行人在森林间穿行,四面八方都是漆黑的阴影,其中不断响起细碎的声响。 像是某种昆虫爬行的声音,但是密密麻麻,就好像黑暗中有无数爬虫,正在磨牙吮血地盯着她们。 与森林一样古老的树木肆意生长着,森林间没有响起任何一声鸟类的鸣叫。 任何人行走在这片森林里,都会涌现出如同置身深海般的巨大孤独。 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自己一人,在这种过分的寂静中,人是会陷入疯狂的。 天渐渐深沉,愈来愈像那冰下深远的幽暗,九天之上有什么东西落下,晶莹剔透。 时间似乎停歇了,但是树木却开始摇曳,哗然作响。 穿着大衣的村长正在这片森林的哗然中静静地等候着。 作为居住在这片森林边缘村落的首领,她是唯一有资格带领外人前往森林深处的凡人。 她提着一个老旧的风灯,其内烛火在呼啸过林间的风中摇摇欲坠,但又挣扎着没有熄灭。 似乎是右手拿得有些酸了,村长抬了抬风灯,换到了左手。 在风灯被抬起的瞬间,微弱的火光有一瞬间照亮了村长的脸庞。 她看上去已经很老了,鬓角斑白,脸上布满皱纹。 天空中落起了夹杂着雨丝的雪,氤氲着异常的氛围,不论是她平缓的呼吸还是雨落到地面的声音,在这种静谧的氛围内都清晰得轰然作响。 有无数的目光在注视着她。 是这片森林的眼线。 是的,她早就知道的,早在接过村长这个职责的时候就知道了。 这片森林,是活着的。 人们敬畏它,为它举行献祭,而森林用它独特的生态庇护着凡人,一切都会平静地持续下去。 但这份平静被打破了。 被一个错误打破了。 村长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已经很老了,也感觉到自己大限将至,所以她选择来到这里,希望能够补救犯下的错误。 很快,她就感觉到了这片黑暗森林的躁动,有什么东西正在接近。 因为远处的黑暗正在翻涌。 …… 单调的脚步声在远处响起,逐渐变得清晰。 朦胧的黑暗被更为清晰的黑暗排开,明明是一整队人,但是脚步声却整齐单调。 如同行军。 这队行人都穿着黑色的衣袍,头巾将头发裹住,脸上同样戴着黑色的面纱。 这是丧服。 黑色是伟大母神的圣色。 一切生命最终都将归于母神的怀抱,因此在葬礼上,人们习惯身着黑色的丧服。 这种传统在血月之地外的整个蔷薇大陆都十分普及,唯有蛇之国例外。 蛇之国的人们有着自己独特的信仰和更加独特的生死观。 对于死亡,她们并不恐惧,对于葬礼,她们载歌载舞。 在这幽静的森林中,这样一队行人就如同将黑暗点燃,她们是行走的黑暗,每个人的脸都隐藏在丝巾之下。 她们悄无声息的行走着。 伟大母神教会的静谧修女们。 村长心中升腾起浓浓的敬畏,只有教会最精锐的修女们才有能力来完成这样的事情。 村长没有再表示什么,因为她知道她们耳不能闻声,口不能言语。 她们全身心侍奉母神,看到的太多,听到的太多,知道的太多,因此自愿废去了自己的听觉和声带。 村长回过头,开始为这队修女们带路,有那么一瞬间,她瞥到了一眼这队修女们背后的东西。 她们肩上扛着某个巨大的东西,被层层的裹尸布包裹着。 村长小心翼翼地垂下眼帘,不敢再看,她提起风灯,开始为修女们带路,朝着黑暗森林的深处。 漆黑的林间小路仿佛没有尽头,越是行走,就越是幽暗。 微弱的不停摇曳的烛火在风灯中燃烧着,艰难地为她们排开眼前的黑暗。 随着天空中有沉闷的雷声响起,风雪开始大作,变得肆虐。 森林间仿佛响起幽幽的歌声,蜿蜒曲折在树木的缝隙中,带着浓郁的悲伤。 村长在队伍的最前方走着,那如同幻觉般的歌声一直在她脑海中回响。 每走一步,都要犹豫许久,因为有什么东西身后不停地对她诉说着。 “看我一眼吧……” “看看我的模样吧……” “看得仔细一点……” 她忍不住想要回过头去,看看那被修女们扛在肩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看着我……” “快看看我——” 她突然打了个冷颤,因为那声音就像趴在她肩上,对着她的耳朵怒吼。 一只手掌突然自旁边伸出,握住了她不断颤抖的手,同时也接过了摇摇欲坠的风灯。 村长这才从失神中惊醒,惊觉自己正站在一片漆黑的湖面前。 她已经发呆了很久很久,久到衰老的手已经握不住风灯,差一点,风灯就会落入湖中。 明明风雪呼啸的寒冬,但湖面却没有结冰,站在湖边朝着水面下望去,只能看到一片深沉的漆黑。 仿若深渊,通往最深的幽暗。 “我们到了。” 村长吓出一身冷汗,回过头感激地朝那位修女说道。 却惊觉对方黑色的面纱下投来的惊恐的目光,像是看到某种十分可怕的东西。 那在森林上空飘荡的虚无缥缈的歌声变得无比清晰,歌声中的悲伤扼住了每一个行人的心脏。 森林中飞雪狂暴的肆虐,队伍的最后端,一位沉默的修女陡然间仰起头。 然后她的身体溃散在风雪中,只是一瞬间,黑暗中细碎的声响开始密密麻麻地响起,朝着这队行人飞速逼近。 妖魔,是森林中的妖魔! 村长同样惊恐万分,但修女们毕竟训练有素,剩下的人没有理会正在迫近的妖魔,而是艰难地扛着肩上的东西,朝着湖面走去。 狂风将那物件上缠着的裹尸布层层撕裂,村长终于得以看清了它的真容。 那是一尊巨大的石棺。 但很快,又一位修女被黑暗中的猎物捕获,只是眨眼之间,她的身躯就消失不见。 被某种怪物拖入了森林中,黑暗里响起咀嚼的声音。 随着两位修女的牺牲,巨大的石棺失去平衡,重重朝着修女空缺的那一侧砸落。 紧急关头,村长出现在了那儿,用身体撑住了即将砸落的石棺。 衰老的身躯几乎要被压垮,大衣下溢出淋漓的血液,滚烫的血液一离开身体,就被结成血霜。 所幸石棺没有被打开,剩下的修女连同村长一同用力将它推进了湖中。 于是森林间的歌声,连带着肆虐的风雪渐渐平息。 黑暗中的怪物退去。 目睹着石棺一点点沉入漆黑的湖中,村长脸上流露出宽慰,渐渐也闭上了双眼。 错误得到了弥补。 第2章 奈莉尔的评价 “头好晕……这是在哪?” 洛尔再次经历了像整个人被推搡进滚筒洗衣机里一般的天翻地覆。 而这一次,这条不停翻滚的隧道格外的漫长,他的身体被来回拖曳,恍惚间看到无数被拉扯得很长的光线朝自己身后飞逝。 很快洛尔就觉得自己的脑浆都像是被摇匀一样,眼前各种五彩斑斓的色泽混杂在一起。 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破镜子的传送功能可不可以改善一下,用户体验真的太差了。 在血族领地开启的短距离传送还好,没过多久洛尔整个身子就被抛了出去。 而这一次,他就像在这漫长的通道中度过了一个世纪一样漫长,等到洛尔在懵圈中恢复知觉。 有些迷茫地发现自己眼前有一只倒立的兔子正看着自己。 兔子,倒立…… 兔子可以倒立吗? 他这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正倒挂在一棵矮矮的树上。 头朝下,脸正对着那一头路过的兔子。 他摇晃了两下身体,然后成功地从树上啪一声摔了下来,兔子被吓了一跳,很快就蹦哒着离开了他的面前。 与此同时,头顶散发着幽光的传送通道渐渐熄灭,一块古朴的铜镜掉了出来,正好砸在他身上,镜面倒扣,落在他面前。 “痛……” 洛尔揉着腰站起来,漂亮的脸蛋沾满了草屑,他用手抹了把脸,抬起头望望四周,自己置身于一片空旷的草坪上。 天空一碧如洗,久违的温暖阳光在身上流淌,让整个人身心都为之一振。 自己显然已经离开血族的领地了,洛尔想着,看了看刚刚砸中自己的东西。 一面铜镜。 蒂丽修斯的镜子……不,现在应该叫做奈莉尔的镜子了。 洛尔捡起铜镜,照了照镜子,镜面中没有倒映出他的模样,反而幽暗一片。 他想了想,问道。 “……奈莉尔?” “……不要跟我说话,我只是一面镜子。” 镜子中响起冷冰冰的话语,乍一听这声音洛尔就有些绷不住了。 “噗嗤。” “……你在笑什么?”镜中传出的女子声音听起来十分有九分的不悦。 “我想起高兴的事情。” “什么高兴的事情?” “我朋友的老婆生……” 洛尔下意识想接过话茬,随即反应过来不太合适,于是赶紧岔开话题。 “老……老前辈,这里到底是哪里?” “……我怎么知道,我只是一面镜子。”奈莉尔没好气地说道,然后还特意补充道。 “还有不要叫我老前辈,请叫我镜子小姐。” “你不知道?!”洛尔有些气急,“传送地点不是你选的吗?” “我只是给出选择,做出决定的可不是我,我们会来到这里都是神明的旨意。” 奈莉尔说道,于是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神明的旨意……那么做出决定的也只能是阿莫尔——永恒之爱的看护者。 “是那位……让我们来这里的?” 过了好一会,洛尔才打破了沉默,但镜子中的奈莉尔没有回答。 洛尔看了看四周,一片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午后草坪,正是郊游的好地方。 懒散的阳光洒在身上,洗去了过去一段时间血月照耀下暗无天日的阴霾。 阿莫尔希望自己为祂找回遗失的爱神之箭,既然这么说,那或许这附近会有箭的线索? 洛尔这么想着,但很快他就意识到另一个更重要的问题。 “我们真的要去……找那些箭吗?” 铜镜中传出一声叹息,奈莉尔有些忧愁地说道。 “我真不该招惹你的,真的……我真傻,我早该想到爱神之箭不会随便挑选宿主。” 她自怨自艾的话风一转,变得冰冷,带着提醒的意味。 “如果我是你,我就会乖乖照做……你不会以为自己能违抗祂的旨意吧?” 洛尔垂下头看着脚下青翠的草坪,空气中弥漫着雨后泥土和青草的芳香,让人不禁有些心旷神怡。 “那你也脱不了身,祂可是让你帮我的。” 过了好一会,洛尔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对着铜镜说道。 镜面中灰蒙蒙的雾气消散,显化出一副人类的五官。 乍一看有些诡异,但仔细琢磨,就会发现其中的眉眼莫名带着些愁苦的意味。 奈莉尔有些苦大仇深般叹了一声。 “天杀的,我怎么就摊上这种事呢,走吧走吧,去找那该死的箭……” “还有,祂还让你教我怎么运用好爱之神性。” 洛尔抱着铜镜开始朝着远处的高坡上走去,一边走一边补充道。 虽然离开了血族的领地,但谁知道又会遇到些什么妖魔鬼怪。 对现在的洛尔来说,让自己有自保的能力才是最重要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那位选择了你,但恕我直言,依照我浅薄的见识,美之神性才是最适合你的神性。” 奈莉尔淡淡说道。 “我可以教你如何画画,如果你愿意沉下心跟随我学习这门技艺,或许会在三十到五十年内有所造就。” “至于爱之神性,恕我直言,你很难走到比较深入的地方。” 洛尔一怔,似乎没想到奈莉尔会是如此评价自己。 他并不觉得她前面所说的三十到五十年内有所造就是在嘲讽他,相反,这其实是相当高的褒奖。 对于一位度过如此漫长岁月的生命来说,三五十年的岁月也只是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但说实话,他觉得自己能吸引包括伊兰达妮,芙蕾,英格丽妠等等一众异类的目光,主要是自身的爱之神性在作祟。 包括后来被爱神之箭选中,在月宴欢场挑动血族纷争,虽然后面看来,被箭选中其实是命中注定。 但他一直以为自己在爱之神性一途还算蛮有天赋的。 没想到在奈莉尔口中竟然得到了这样的评价。 第3章 森林边缘的村落 洛尔抱着镜子走上一面山坡,慵懒温暖的微风扑面而来,阳光镀在身上,让他整个人都在日光下显得熠熠生辉。 这是…… 两声相似但是意味不同的吸气声响起。 眼前的景象让洛尔不禁瞪圆了眼睛,远方,是一望无际的广袤森林。 无穷无尽的翠绿填满了视野里的每一个角落,在这片辽阔森林的衬托下,天空都显得似乎有些矮了。 “好漂亮。” 洛尔忍不住喃喃道。 “爱神之箭就藏在那片森林里吗?” “你最好祈祷不是,那里面可全是些鬼东西。” 奈莉尔有些煞风景的话语响起,洛尔微微一怔,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迟疑。 “这不会就是那座没有光照的森林吧?” “你说对了。” 洛尔闻言,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起来,就连温暖的阳光照耀在身上都好像无法驱散心底的凉意。 无光之森。 坐落于棘罪公国的西面,在任何一个公国子民的印象中,它都是一个绝对不容踏入的禁区。 传说森林内生活着数不尽的魔物,每过一段时间,那些魔物就会从森林黑暗的深处走出,造成天灾般惨痛的后果。 但此刻,洛尔站在山坡上远远眺望过去。 在他的视野里,这片广袤无垠的森林就像任何一座他认知中的原始森林一样,郁郁葱葱,洋溢着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他甚至还能看见山坡下方,靠近森林边缘的地方有一些帐篷般的房屋,一缕炊烟悠悠升起。 那里似乎有着是一个还没有被荒废的村落。 这不禁让洛尔有些疑惑,如果真的那么危险,为什么会有村子坐落在森林边缘呢? “先过去看看吧……” 洛尔喃喃着,显化出身后的蛾翼披风。 在村落上空飘扬,这是一个十分有特色的村子,它坐落在森林入口处广袤的草地上。 临近繁茂的森林,它们的房屋却并非木屋,而更像是游牧民族那样的帐篷。 村子里有一棵无比巨大的橡树,树冠如同伞盖一样撑开,繁茂的枝叶遮蔽日光,投下大片的阴影。 村民们的帐篷都绕着这棵橡树里外环绕着,洛尔从天空靠近,居高临下的视角下整个村子呈现一个规整的圆形。 帐篷和帐篷的角上缠绕着白色的绳子,将整个村子的帐篷串联起来。 绳子上每隔着一段距离就绑着一个精致的晴天娃娃,娃娃上面用黑色的笔画着各不相同的符号。 在微风的吹拂下随着绳子的晃动而不断地打着旋。 南面空出一条小路,正对着远处无边无际的森林。 整个村子从形状上看似乎……像是一个符号。 嗯,一个树木的符号。 洛尔悄无声息地落在村子外面,他不希望因为从天空造访而惊扰到村民。 在圆形村落的外面,一位岁数和洛尔相仿的少女正在教三个小女孩如何吹奏口琴。 此时她正闭着眼睛吹奏口琴做着示范。 她吹奏得很好,琴声悠扬婉转,随着微风飘荡在村子的上空。 洛尔没有着急走出去打扰她,而是站在不远处静静欣赏,一边想着一会要怎么跟村里人打探情况。 但很快,其中一位眼尖的小女孩发现了洛尔,她先是愣在那儿,呆呆地看着洛尔。 过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跳起来大喊着。 “妖怪,妖怪来了!” 村子的平静一下子就被打破了,接连响起几个小女孩的尖叫声和哭喊声,打断了原本悠扬的口琴声。 “妖怪来了!!” “快跑啊!” “妈妈!” 那正吹奏口琴的少女错愕地睁开眼,同样发现了不远处被这个反应弄得有些不知所措的洛尔。 少女脸上涌现出浓浓惊慌之色,她小声地催促着三个小女孩赶紧跑回村子里喊救兵。 而她自己则勇敢地挡在三个小女孩前面,还四下望了望,捡起一根树枝作为防身的武器。 配合她脸上的惊恐,有一种无畏的牺牲精神。 她一脸警惕地看向洛尔……马上眼中就闪过浓浓的惊艳之色。 好漂亮的妖怪。 但很快,她就变得更加警惕,已经笃定了洛尔的妖怪身份。 哪有人能这么漂亮,一定是森林里的魔物变的! 妖怪……我吗? 洛尔有些迷茫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蛋,入手依旧是光滑细腻的手感。 他还是第一次被人们称呼为妖怪,不得不说这还有种莫名的新鲜感。 很快,村子里一阵骚动,几个披着简陋布衣的女人跑了出来,手中握着弓箭和长矛。 在从圆形的村子中钻出来后,其中一位女人对着少女远远喊道。 “乌璐,快回来!” 少女这才回头跑向人群,她发誓她这辈子都没跑这么快过。 她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湿,可以看出洛尔给她带来了多大的压力。 “乌璐,狼人在哪里?” 领头的女子询问道,她们显然也看到了洛尔,在最初的惊艳之后,都面露警惕之色。 “不,不是狼人,是……妖怪。” 被叫做乌璐的少女喘着粗气说道,领头的女人愣了一下。 “不是狼人?那会是……” 这时,洛尔清澈的声音响起。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想应该发生了某些误会……” 村里的女人们纷纷用惊讶的目光看向彼此,似乎在诧异。 洛尔趁机走近了些许。 他发现这些村里人裸露在外的肌肤上都画着某种黑色的纹路,这让她们看上去像是某个原始部落正在进行野蛮祭祀的感觉。 唯一的例外是那位此前吹奏口琴,被称为乌璐的少女,她身上暂时还看不到这些黑色的纹路。 领头的女人没有放松警惕,而是对着洛尔喊道。 “外来者,你来自哪里?” “我来自棘罪公国。” “是大公派你来的吗?” 领头的女人这么问道,洛尔有些惊讶对方会提到棘罪大公,难道这些村民在这儿生活和伊兰达妮有关? 他这么想着,没有在对方身上感觉到敌人,难不成这是伊兰达妮的人? 洛尔还记得,伊兰达妮曾跟他说过,无光之森中有两派魔物正进行着战争,干脆就以此为借口承认下来,扯一扯大公的虎皮。 “我是奉大公之命前来这里,调查无光之森魔物异动的情况。” “……” 领头的女人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而其他村里人则哗然起来,似乎不太敢相信这个消息。 许久,女人才喃喃说道。 “大公,竟然还记得我们吗……” 一道微风从远处的森林里吹拂过来。 将整座村子连在一起的细绳晃动了几下,数不清的晴天娃娃在风中一同摇摆。 第5章 恐怖之夜(上) “……这就是贵村的圣树?” 在短暂的交流之后,洛尔提出想在村子里转一转,被称作獠首的女人欣然同意,并领着洛尔参观起村子中央的圣树。 巨大的树冠如伞盖一般撑开,垂下巨大的阴影,洛尔就站在阴影的边缘处仰着头,仰望这棵巨大的橡树。 “村子里这样的布局有什么讲究吗?” “那是一个橡树的符号,以前的村长相信这棵树能够庇护我们,会带着村里的人祭拜这棵树,久而久之就成了传统,只是这棵树也已经很老了……” “如你所见,这棵树已经快要枯死了。” 女人同样凝视着这棵大树,眼底深幽一片。 一路上还有不少村民看到了洛尔和女人的身影,有好事者站得远远地偷望着洛尔。 洛尔注意到,圣树树干上用红色的颜料描绘出一道道熟悉的纹路。 像是荆棘的模样。 “那上面画着的是血棘吗?” “是的,这是棘罪公国的标志,我们用它来提醒自己不要忘记身为公国子民的身份。” “令人感慨。” 洛尔这么说着,天色却陡然暗了下来,森林地带的天气看来是复杂多变。 刚刚还晴空万里,转眼就乌云盖顶,沉闷的雷声自九天之上响起,空气有些压抑,让人喘不过气来。 “骑士大人,看这天气好像有一场暴雨,要不今晚就在村子里留宿一晚。” “明天天晴了我再带您去森林里找利迪兹。” 女人抬起头,看了一眼凝沉的天色,对着洛尔说道。 “那就叨扰了。” 洛尔点点头,脸上淡然镇静,看不出情绪波动。 …… 女人将洛尔带到一间闲置的帐篷,然后就离开了,洛尔独自进入其中,将帐帘拉上,点燃内里的烛灯。 一瞬间世界变得非常安静,仿佛帐篷内外被隔离成两个不同的世界。 他仔细检查了一下帐篷的密闭程度,在确认外面没有其他人的情况下,将铜镜掏了出来。 “不对劲不对劲,十分有九分的不对劲!” 洛尔对着铜镜小声而急切地说着。 奈莉尔先前说过这片森林里有着不对劲的东西,而伊兰达妮更是明确跟他说过无光之森里面有魔物和邪神的子嗣。 既然如此,为什么生活在森林边缘地带村子里的人会对此一无所知呢? 事实上这种地方能有一个村子就已经够奇怪了。 总不可能所有人都在以讹传讹,实际上并没有无光之森这么一座森林吧? “欸……” 奈莉尔像是被吵醒一样发出一声叹息。 “我是真不想来这个鬼地方。” 见镜子终于有了回应,洛尔眼睛一亮,像抓住救星一样说道。 “你有没有觉得这里很不对劲,从一进这个村子我就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真的说不出来吗?这种感觉应该不陌生吧,你好好想想这种感觉是什么。” 奈莉尔如此说道,似乎在引导洛尔思考。 洛尔闻言,总算是静下心来。 不安,烦闷,慌张……种种情绪交杂,好像有一块巨石堵在胸口,让人喘不过气来。 就像你预见了某种不好的事情,但是自己无力阻止,只能任由它的发生。 更加要命的是,你并不知道它会何时发生,以何种形式发生,你只知道,它一定会发生。 洛尔终于想到了答案,开口轻轻说道。 “是恐惧吗?” 自己的身体正在下意识地恐惧,但是因为大脑察觉不到它所恐惧的东西,所以虽然身体十分难受,但却无法意识到自己正在害怕。 “可怎么会无缘无故……” “洛尔,恐惧是什么?” 镜子中的声音变得正经起来,奈莉尔甚至难得地叫上了洛尔的名字。 洛尔有些疑惑地回答。 “恐惧,也可以说害怕……不就是一种感觉吗?” “那你有没有想过,人为什么会害怕?” 洛尔张开口想要回答,却一时间没能组织出语言,就像是从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一样。 “你看,这就是理解的能力,透过表象解读内在的能力。” 奈莉尔淡淡地说道。 “就像我们目睹日升月落,人们往往不会去思考这些司空见惯的东西,同样的,你也不会去思考恐惧因何而来。” “锤炼美之神性,需要把握各种各样的感觉并将它们诠释出来,恐惧是很常见的题材,因此我对它非常熟悉。” “在我看来,恐惧是一种负面的心理状态,它有时候会很强烈,不仅仅作用在心理,也会影响你的身体。” “对于恐惧来说,最不可分割的要素。” “就是未知。” 奈莉尔话音还未落下,一道闪电划过,灰蒙蒙的帐篷外有一瞬间被照得明亮。 洛尔瞳孔猛地一缩,他分明看到帐篷的侧面正趴着一道狰狞的黑影! 那绝对不是人的影子,而是某种有着很多节肢的东西。 洛尔猛地抱住镜子冲出帐篷,眼底涌现着金色的光芒。 在这种怪物的窥伺下过夜,恕他没法做到。 但哪怕洛尔绕着帐篷转了一圈,也没能看到那道黑影对应的怪物,仿佛刚才那一幕只是他的幻觉。 天空此时已经黑得跟要大难临头一般。 一声惊雷自头顶压得很低的云层中炸响,雨点自天空中砸落,一瞬间整个世界就淹没在了雨幕中。 大雨滂沱,但洛尔心中不祥的预感却愈演愈烈。 洛尔回到帐篷内,但是却一直警惕地环顾着帐篷的四周,像在独自玩着恐惧游戏一样,步步为营。 他总觉得有狰狞的怪物正趴在帐篷上,用可怖的昆虫般的复眼窥伺着自己。 他忍不住向奈莉尔求助。 “刚才那是什么?” “什么都没有。” “可我明明——” “你还不明白吗?”奈莉尔似乎终于看不下去了,她漠然地说道。 “停止你内心的想象,再想下去,那些东西就真的要出现了。” 第6章 恐怖之夜(下) “……你再想下去,那些东西就真要出现了。” “什么意思?那是假的……是某种幻觉吗?” 瓢泼的大雨落在帐篷上,响起密密麻麻的嘀嗒声,之中似乎还夹杂某种细碎的,昆虫在布料上爬动的声音。 随着洛尔反应过来,那些细碎的声响短暂地平息下去,像是被掩盖在沙沙的雨声中。 “你的意思是,这里存在着某种能把我心中恐惧具象出现的东西?” 洛尔像是无法忍受这种弥漫在帐篷内的沉默氛围,开口询问道。 他试着搞清楚现在的状况。 “所以我才不想来这个鬼地方……” 镜子中的奈莉尔叹了一声。 “不是我不想直截了当的告诉你,因为我也无法说出祂的全貌。” “听了我的描述你只会一知半解,然后根据自己的理解和想象来填充祂在你心中的形象。” “到时候只会把事情搅得越来越麻烦,你只要别胡思乱想,静静待到天亮就行。” 洛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外面的风雨声渐渐平息下来。 森林地带的雨总是这样,来得快去得也快。 于是让人窒息的气氛弥漫在帐篷内,外面幽静一片。 仔细想想,这座村子真的很古怪。 不论是那些纹刻着的奇怪黑色符号,还是那些小孩的看到自己时的惊恐。 又或者是那位獠首信誓旦旦的语气。 洛尔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脑海中闪过这一路上的细节。 而随着他这么一回想,帐篷外的光线陡然沉暗下来。 他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收束心神。 一声似乎被尽力压抑的喘息声在帐篷外响起,听得出在尽力压抑,但在这个过分安静的夜晚又显得无比清晰。 简直是震耳欲聋。 洛尔屏住呼吸,帐篷上浮现一个无比庞大的深色影子,正从帐篷旁悄无声息地经过。 依稀能够看出那怪物有很多根节肢,在帐篷上映出一道道狰狞而细长的影子。 像是某种巨大的蜘蛛。 洛尔打了个冷颤,赶紧想要把这个念头甩出脑海。 但当这个猜测出现那一刻,一直积蓄在心中的不安和恐惧仿佛有了可供宣泄的出口。 有了可以与之对应的实体。 洛尔瞳孔一缩,这才发现自己身下踩着的触感不知何时变了,抬起脚来感觉到一种粘稠的束缚感。 整个帐篷的材质也发生了改变 从厚实的白色麻布,转变成某种细小麻密的丝线,整个帐篷像是被这种丝线织成的茧。 内里挂满着无数蛛网。 自己突然间置身于某种巨大蜘蛛编织的蛛网巢穴中。 洛尔抬起头,感觉心脏都仿佛要停止跳动了。 原本矮小的帐篷顶部化作幽深的茧房,头顶挂着一张无比巨大的白色蛛网。 蛛网震动着,从黑暗的深处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一点爬出来。 “唉……肯定有谁跟你说过无光之森里有蜘蛛。” 奈莉尔幽幽地说着,然后语调猛地升高,像在洛尔耳边炸开。 “快跑啊!不跑留着跟它过年吗?!” “我超,你来真的……” 洛尔没敢再看,拿起铜镜就往外跑,所幸那些蛛丝似乎缠得并不严实,被他轻轻一撞就断裂开来,有一小部分缠在他身上,但并不妨碍行动。 洛尔跑出帐篷,此时已经彻底入夜,漆黑的夜色浸透着这座小村庄。 暴雨后潮湿的泥土泛着青草的芳香,夜间空气中湿度很高,漂浮的水汽几乎第一时间就侵入了他的身体。 带来丝丝透彻的凉爽寒意。 但洛尔显然没有在意体感的变化,他整个人已经呆立在原地。 “……这到底是哪门子平静的生活?” 朦胧的夜色中,绕着橡树成圆形排布的帐篷此时变成了一颗一颗白色的茧。 那些茧呈现规则排布,大小各不相同,从外面看似乎还能看到一些模糊又漆黑的影子在其中动弹。 平静的村庄在这一刻变成妖魔的巢穴。 地面遍布蛛丝,洛尔试探着走几步,感觉到一种恶心的粘稠吸附感。 就像踩在胶水上面。 每一个茧都由雪白的蛛丝编织而成,当洛尔从旁边走过,甚至能听见其中传出的让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这些茧中都住着妖魔吗? 洛尔这么想着,想要一把火把这里烧个干净。 可紧接着他就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 明明他已经离开了茧,来到外面,却依旧没有看到任何一只怪物的踪迹。 这一切难道依然是他臆想出来的幻觉吗? 远处突然浮现出一抹猩红的光芒,像是怪物亮起的瞳孔,洛尔停下脚步,心中居然出现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比起这种在未知的恐惧里战战兢兢,等待灾难的审判,他情愿面对的是一种看得到摸得着的东西。 静谧的夜色中,黑暗如同某种不定型的活物一般,艰难而疯狂地对着洛尔舞动爪牙,随着火光走近,黑暗被排开。 那个东西越走越近,洛尔也屏住呼吸,随时准备逃跑,但很快他就愣住了。 来的并不是他所想象的怪物。 而是白天那位獠首。 那摇曳的猩红光点只是一盏风灯中黯淡的烛火。 “尊贵的客人,您怎么在外面?” 与白天不同,此时这位高大健壮的女人脸上的表情十分僵硬,目光有些呆滞,见到站在外面的洛尔之后。 那有些无神的瞳孔转悠了几下,似乎恢复了些许神采,但说话的声音就像机械一样沙哑低沉。 洛尔很想问问她你们村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对方现在的状态明显不对劲。 就是这么一句话的功夫,他惊讶地发现四周那些妖魔的茧又再度变回了村民居住的白色帐篷。 地面并没有蛛丝,那种粘稠的吸附感是雨后泥土湿润导致的。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 “没有住过帐篷,里面有些闷,出来透透气。” 女人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那副模样就像脖子生锈了似的,她像是同意了洛尔的说辞,机械般地说道。 “夜里还请不要随处走动,客人还是早点回去休息……” 她转过身,朝着其他地方巡逻,除开这副像在梦游一样的姿态,一切看起来都还算正常。 洛尔看着女人渐渐远去的背影,目光落在了她被风灯照耀投射在身后地面的影子上。 那影子竟然像一只无比硕大的狼蛛,张牙舞爪地爬行着,随着女人渐行渐远,影子也没入黑暗中。 不远处的帐篷里传来小孩子的哭声,洛尔看向那边,似乎是白天其中一位小孩子居住的帐篷。 他稍稍走近,听到其内有一位小女孩正哭喊着“妖怪,妖怪……” 但很快,大人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像是在安抚做噩梦的小孩,这一幕在帐篷外看起来静谧而又温馨。 妖魔的巢穴又一次变回了平静的村庄。 第7章 巫师 一夜未眠。 第二天,当洛尔有些倦意地推开帐篷的门帘,正好看到女人带着村民们清理着雨后布满落叶的泥泞大地。 见到洛尔走出帐篷,女人主动走了过来。 “骑士大人,您昨夜休息得还好吗?” 洛尔盯着女人有些硬朗的脸庞,久久不语。 久到女人摸了摸自己的脸庞,有些怀疑是不是脸上有哪里沾到脏东西了,洛尔才淡淡地说了句。 “没有,我睡得很好……你们这是?” 洛尔用有些探究的目光打量着那些正忙里忙外的村民,她们都不约而同穿上了白色的布衣,在忙碌地进进出出。 他此前并未察觉,但此刻这么一看才发现村子里竟然一个男人都没有…… 甚至连孩童也都是小女孩。 “也是大人您来的巧,村子里九年一次的橡树祭还有三日就到了。” 高大的女人解释道。 “这是从祖母那一辈传下来的祭祀,也是村子最重要的庆典,庆祝我们在森林边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生活。” 我怎么没觉得有多平静呢? 洛尔清澈的眼眸中氤氲着一抹金色的光芒,他仔细端详着眼前的女人和她身后的村民。 可哪怕已经引动了神性的力量,也依旧没能看出有什么奇怪之处。 就像是真正的凡人,安居乐业的凡人。 至于那些村民看向自己或惊艳或爱慕的目光,以及一些因为见色起意的欲望,洛尔表示已经习惯了。 他想了想询问道。 “昨天你说村子里有人住在森林里,他也会来参加庆典吗?” “对,正好我也打算去把他叫回来,您不是想要了解森林的情况吗,去问他就清楚了。” “乌璐,乌璐!” 女人说罢,瞥见一位路过的少女,叫喊着她的名字。 正是此前那位拿着树枝帮女孩们垫后的勇敢少女。 此时她手上正挂着个花篮,看起来似乎准备去哪里摘花,被女人喊过来后,似乎不敢看向洛尔,脸上染上一抹绯红。 毕竟是青春靓丽的少女,见到洛尔这般漂亮的男生总归会有些想入非非。 洛尔起初并未在意,但紧接着,他就像察觉到了什么似的,将注意力放在少女身上。 “乌璐,你带这位客人去森林里找利迪兹,就说有些事情想问他。” 女人吩咐道。 “还有,记得跟他说庆典还有三天就开始了,其他事情我可以由着他,但是庆典他得来参加。” 少女乌璐先是有些胆怯地看了洛尔一眼,然后有些迟疑地说。 “可我庆典用的花还没准备好……” 女人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不满少女的不配合,正想要开口呵斥几句,但这时洛尔笑着对少女说道。 “你是叫乌璐是吗?你可以叫我洛尔。” 少女有些意外地和洛尔对视了一眼,点点头。 洛尔漂亮的眼眸中有金色的光芒在流转,他声音悦耳而轻柔,在这短暂的对视中不知不觉就卸下了少女的防备。 “能劳烦你带我去找一下那位住在森林里的利迪兹吗,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 少女似乎被说服了,有些艰难地点了点头。 “原来骑士大人您叫做洛尔……”女人满意地看着洛尔和乌璐,似乎有了一些特别的想法。 村子里明显是缺少男人的…… “骑士大人不妨在村里多留宿几天,到时候可以一起参加我们的庆典。 乌璐,你要多和骑士大人接触,这是来自公国的大人物……” “不要整天跟那个利迪兹混在一起。” “知道了阿姨。”少女闷闷地应着,似乎有些不情不愿。 两人辞别了女人,沿着村庄唯一通向森林的道路朝森林走去。 一路上少女乌璐很拘谨,十分僵硬地走在洛尔前面带路,洛尔见她手臂上还挎着空空如也的花篮,便开口说道。 “你这是要去哪里采花吗?” 乌璐带路的背影似乎僵了一下子,不敢看向洛尔,只是“嗯”了一声,过了好一会才说。 “庆典那天大家都要有花环头饰,我的已经做好了,但是还得给利迪兹做一个。” “利迪兹,你和他很熟悉吗?” “嗯,我们经常一起玩。”少女回答着,却突然间听到洛尔毫无征兆地问道。 “那你喜欢他吗?” “啊,啊?!”少女被这么冷不防一问,整个人呆立在原地,第一次回过头向洛尔解释。 “我,你,不是,我们只是比较熟悉,利迪兹他,看不上我的……” 少女乌璐脸色通红,语无伦次地说着,洛尔看她都急得就差双手并用向自己比划,来解释她和那个利迪兹之间的关系。 这种反应已经足够回答问题了。 “看来你真的很喜欢他。” 洛尔淡淡说道,眼见这个少女脸蛋已经快要烧起来了。 这孩子,似乎有些过分的自卑啊…… 这个世界的女人面对男人时,强势才是常态,少女这种应该是自身比较自卑才会有的表现。 但也能看出来,她是真的很喜欢那个叫做利迪兹的男生。 “那利迪兹,他为什么会独自住在森林呢,这不会太危险了吗?” 洛尔有心套话。 “利迪兹,他是我们村里的巫师,他的很多药材都种在森林里,所以他就干脆在那边住。” 少女答道,似乎是觉得自己刚刚的表现十分丢人,她本来决定不再理会洛尔的问话。 但没想到洛尔的问题是有关利迪兹的,这让她还是忍不住开口说道。 “利迪兹他很厉害的,他一个人就能生活得很好,森林里的野兽都很听他的话。” 能够有机会在外人面前夸奖自己的心上人让这位少女肉眼可见的雀跃起来。 这种十分单纯的表现让洛尔内心闪过一丝内疚,但他很快就微眯着眼,看着少女走在前面带路的背影。 错不了,这位少女身上有着爱之神性的气息,但并不是她,而是来自于其他人。 很可能就是这位利迪兹。 能让野兽听他的话,这也符合爱之神性饲养兽群的特征。 这位利迪兹,应该就是一位觉醒了爱之神性的巫师。 如奈莉尔所言,爱之神性并不常见,那么爱神之箭会在他手中吗? 第8章 敌意 小路蜿蜒,向着那片一望无际的森林蔓延。 少女乌璐倒是没有什么感觉,但洛尔看着不远处那幽暗沉寂的森林入口,稍稍心虚了一下。 “乌璐,你住在这儿很久了,有没有见过森林里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少女走在前面,有些困惑地看了洛尔一眼。 “森林就只是森林,哪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喔!” 她顿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洛尔期待地看着她。 “骑士先生,你听说过狼人吗?” “嗯?狼人?” 洛尔一怔,“这片森林里有狼人?” 乌璐摇摇头。 “我只是听利迪兹说起过,他说森林里偶尔会有狼人出没,那是一种什么怪物?” “我也没有见过狼人,只是有听说过这种怪物。” 洛尔向她讲道,“传说狼人平时就和我们没什么两样,可以混迹在人群中生活,但等到满月的夜晚就会变成怪物,袭击人或者家畜。” “这样啊……” 乌璐喃喃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洛尔只感觉到这个少女身上爱之神性的波动愈发清晰。 两人沿着小路走入森林,一路上洛尔不时提防地看着四周树木。 但森林似乎只是普通的森林,不时能听见虫鸣和鸟儿清脆的啼叫。 没走多久,两人面前就出现一间修筑在林间空地上的小屋,与村子居住在帐篷里不同,这间小木屋更符合洛尔心中对森林住所的想象。 和恐怖小说中的林间木屋不同,这一间显然并未荒废,木屋一侧的窗台上摆放着一排盆栽,其中有一盆漂亮的鲜花藤蔓沿着窗户边缘往外生长。 绿色的藤蔓顺着窗沿向屋顶攀爬,上面还挂着精致白色的小花,将木屋点缀得十分精致。 木屋前方的空地上被人开垦出一块药田,洛尔鼻翼微动,嗅到了某些熟悉的味道。 他走过去一看,果然有白色的曼陀罗花朵,更加坚定了心中的猜测。 “利迪兹,利迪兹——” 乌璐看到木屋,似乎很兴奋地跑过去,口中还说着什么。 “太好了,白色的花,今天是白色……” 洛尔看着乌璐跑到门口,一改之前和他独处时的拘谨和羞怯,兴高采烈地叩着小屋的木门。 简直像一条欢快地摇着尾巴的哈士奇。 于是木屋中传出零碎的声响,不多时,一个男生喜悦而悦耳的嗓音响起。 “乌璐,今天怎么这么早……” 木门被打开,一位长相十分甜美的男子出现在门后。 他是和洛尔不同的类型,与洛尔近乎无瑕的清丽俊美相比,他的五官要更加柔媚,轻柔似水。 眉眼间又带着大小姐般恃宠而骄的傲气。 他穿着一身纯白的衣裳,和其他村民简单的布衣不同,他的衣裳精美,其上花纹繁复。 不像是一位森林里的独居者,更像是一位失落在外的贵公子。 “利迪兹,你,你今天好漂亮啊。” 少女乌璐一时间竟然有些看呆了,眼眸里蕴含着饱满的爱慕和情意,她情不自禁地说道。 利迪兹笑着点点头,他自然对少女的情意了然于心,但…… 嗯? 他感受到了来自他人的注视,抬了抬眼。 发现了正站在不远处药田旁边看着自己的洛尔,那双漂亮的眸子中涌现出一抹短暂的惊愕,但很快就消散。 他与洛尔遥遥对视,都瞧见了对方眼底流转的金色光芒。 “……原来是有客人上门。” 他愣了一下,温和地笑了笑,对着少女说道。 “乌璐,不跟我介绍一下吗?” 少女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来的目的,赶忙说道。 “利迪兹,这位好像是公国那边来的客人,獠首阿姨让我带他来找你。” “初次见面,我叫洛尔,来自荆棘领,冒昧造访是有些事情想向你了解,希望你不要介意。” 洛尔适时地开口说道,但眼底充满戒备。 毫无疑问,眼前的男人正是爱之神性的驾驭者,而且很可能在神性的道路上钻研得比他更远。 在利迪兹出现那一刻,被藏在洛尔衣袍内的奈莉尔就对着洛尔发出警告。 “你最好做好逃跑的准备,如果爱神之箭真在他手上,你基本可以考虑放弃这个目标了。” 利迪兹脸上带着笑意地点点头,但眸子中流露的眼神却十分冰冷,他开口说道。 “我是利迪兹,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想向你咨询一下关于橡树村,和这座森林的事情。” 洛尔说完,发现对方脸上的神情变得古怪。 利迪兹深深地看了洛尔一眼,身旁的少女乌璐有些奇怪地说。 “村子的事情你应该问獠首阿姨呀,利迪兹一直住在森林这边,对村子的事情不太……” “乌璐!” 少女的话被打断,利迪兹看着她,十分温柔地说。 “你的花摘齐了吗?” “还,还没有,因为要帮利迪兹也做一个花环。” 少女有些讷讷地说道。 “太谢谢你了,乌璐。” 听到对方想为自己编织花环,利迪兹似乎有些惊讶,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几分。 “既然这样,乌璐,不如你先去摘些花吧……嗯,半个时辰后再回来吧。” 少女红着脸点点头,被心上人感激的喜悦冲昏了她的大脑,她迷迷糊糊地揽着花篮朝着一旁的森林走去。 利迪兹目视着少女的身影渐渐被茂密的树木遮蔽,他才回过头,看向洛尔。 俊美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笑意,流转着金色光芒的眼眸中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 甚至洛尔能够感受到,从这个一身纯白的男人身上弥漫着的,不加掩饰的敌意。 “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来,想做什么,但如果你真的对这座森林一无所知的话,还是快些离开吧……趁着你还没有被祂注意到。” “至于那座村子,那只是一个被延续下来的错误,相较之这座森林更宏大的黑暗…… 它微不足道。” 第9章 爱之神性 “……利迪兹,我,我回来了,你们在聊什么呀?” 少女乌璐提着花篮,气喘吁吁地赶回利迪兹的小屋。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会想要去森林里采花,竟然就这样把来自荆棘领的客人丢在利迪兹那里…… 实在是太失礼了。 于是她随便采了些鲜花放入花篮中,便马不停蹄地跑回小屋。 当她回到利迪兹的林间小屋时,正看到洛尔和利迪兹正站在药田前的空地上,隔着老远,遥遥相对。 空气中的氛围似乎有些凝重,他们俩不会吵起来了吧? 乌璐揪起了心,但走近一看,利迪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而洛尔则是一副沉思的样子,看起来应该没有吵起来吧? 但他们为什么隔着这么远呢…… 乌璐有些奇怪的想着,很快就沉迷在眼前的美色中不能自拔。 两人都是难得一见的美少年,一人柔美温婉,一人清丽绝伦。 少女只觉得芳心涌动,感叹今日大饱眼福。 虽然来自公国的客人也很好看,但她已经心有所属,她的心是利迪兹的! 少女乌璐这么想着,利迪兹似乎有所感应,侧过头对她温柔一笑。 那笑容柔媚入骨,风情万种,少女只觉得自己骨头都酥软了。 见乌璐回来,洛尔知道再聊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收获,于是对利迪兹说道。 “很感谢你的提醒,我会好好考虑的…… 时候也不早了,我就不打扰了,下次有机会再来向你请教。” 他和利迪兹之间的交流算不上愉快,充满了勾心斗角的试探。 他们都清楚彼此是爱之神性的驾驭者,那种相同神性之间的感应瞒不了对方。 利迪兹在这条道路上走得要比洛尔远得多,但洛尔体内却有一支爱神之箭。 在神性的试探上彼此都保持着克制。 洛尔唯一的收获就是确认了爱神之箭并没有在利迪兹手中,如果有的话,洛尔现在应该得扭头就跑。 利迪兹闻言,笑着点点头,只是那双柔媚似水的眼眸里看不出丝毫温度。 “谈不上请教,乌璐,带着客人回村子吧。” 乌璐只能恋恋不舍地跟利迪兹告别,一步三回头,带着洛尔离开了这里。 利迪兹站在木屋门口目送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直到少女和洛尔的身影消失在郁郁葱葱的树木后,他才收回视线。 “又一个走在这条被诅咒道路上的愚人。” 他回身走进木屋,身子隐没进黑暗之中,身上纯白的衣袍似乎陡然间染上了一层暗沉的血色。 木门被重重关上,窗台上攀爬着的藤蔓无声舒展,其上盛开的白色花朵不知何时,花瓣尽数被暗沉的血色染红。 给原本静谧温馨的小屋带上一抹阴暗的色彩。 …… 跟着少女乌璐一路回到村里,归途中的森林似乎安静了许多,那些鸟语虫鸣都不见了。 洛尔一直保持警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暗中注视着自己,但最终还是和少女一起安然无事地走出森林。 回到帐篷中,洛尔有些颓丧地坐在木椅上,背靠着椅背头向后仰,目光涣散地看着帐篷的篷顶。 他只觉得一切乱糟糟的。 爱神的任务真不是人做的,让自己帮祂找爱神之箭,至少也得给一张标注地点的地图吧。 就这样让自己置身于险地,像无头苍蝇一样地寻找,甚至还需要警惕暗中的竞争者。 该说不愧是神明的任务吗? “你不想想怎么对付住在木屋里那个吗?” 被洛尔随手放在一旁的镜子中响起奈莉尔的声音。 洛尔闻言,睁开了有些疲惫的眼眸,像是有些困惑。 “利迪兹?我为什么要对付他?” “你们都觉醒了爱之神性,你难道不想吞并他的兽群吗?” 奈莉尔声音似乎带着浓浓的不可思议。 “啊?” 洛尔有些懵圈,不太理解奈莉尔的意思。 奈莉尔长叹一声。 “爱之神性,曾经也被叫做兽之神性,它是支配世间情感和欲望的力量。” “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我认为你很难在爱之神性一途走到比较深入的地方。” 洛尔点点头,就是前一天传送到这座森林的时候,奈莉尔对自己的评价。 “爱之神性可以操纵她人的情绪和欲望,也可以利用饲养发展自己的奴仆或者子嗣。” “这个方法和血族的繁衍有些相似,血族中上位者赋予下位者血液,通过血液来奠定血缘关系,控制奴仆。” “而爱之神性,则是通过情感和欲望来实现这个控制。” 奈莉尔不再藏着掖着,真正担任了教导者的职责。 “试想一下,有什么控制会比最原始的爱欲更加牢固呢…… 在原始的兽群中,兽群之主往往也是群兽的母亲,群兽既是她的子嗣,也是她的伴侣。” “这就是爱之神性曾被命名为兽之神性的原因,它可以让你如兽群之主一般拥有一批强大的奴仆。” “你的神性帮助她们成长,她们对你的爱意会增进你的力量,同时,她们也是你最忠诚的守护者。” “爱之神性的驾驭者总是有不断发展奴仆,或者说寻找爱人的习惯。” “我原本以为是因为你影子里寄宿着那一位才让你克制住自己的行为——强大者总会要求偏爱,这很正常。 但根据我现在的观察,你似乎并没有十分旺盛的发展爱人的欲望……” 洛尔怔怔地听着,这还是他第一次接受这种神性知识的教导,一时间有些难以消化这份知识。 爱之神性,听起来似乎并不是什么很正经的力量。 反而充满了自私和诡异。 “你应该知道神性的侵蚀是双向的吧?” 正想着,洛尔突然听到奈莉尔冷不防向自己发问,忙点点头。 这是他亲身体验过的,他正是利用这种侵蚀成功偏移了英格丽妠的欲望。 “那你应该也能理解,''爱之神性的操纵者,一般都很容易爱上她人''这句话吧。” 奈莉尔淡淡说道,洛尔则有些难以置信地喃喃着。 “爱之神性……容易爱上她人?” “准确来说是爱上她自己的奴仆或子嗣。” 镜子中传出一声冷笑。 “操纵她人欲望之人必将置身欲望之渊,因为神性的侵蚀从来都是双向的。爱之神性的道路,是充斥着疯狂和偏执的道路。” “这就是为什么我认为你难以走到深处——” “你的爱和恨都太过单薄,不够极端。最重要的是,你没有足够的欲望。” “不论是向上的权欲、力欲,向下的色欲、物欲,没有足够支撑起你深入道路的欲望,你对神性的运用注定只能流于表面。” “在这条充满欲望的道路上,没有足够旺盛而强烈的欲望,你就容易沾染上别人的颜色。” “你的兽群会被吞并,你自身也会被俘虏……爱之神性的斗争,在浩如烟海的神性中都能算得上残酷无比。” “胜利者赢得一切,失败者沦为群兽之一。” 洛尔脸色苍白,听到奈莉尔带着深意地说道。 “现在你明白了吗……你不对他动手,那他可就要朝你下手了。” 第10章 老师 “……他可比你厉害得多,而且也有意识地在发展着仆从,那个采花的少女就是其中之一。” 奈莉尔说道。 “最重要的是,他应该已经可以分割自身的情感和欲望,这是爱之神性比较高深的运用。” “分割情感……” “爱之神性的驾驭者容易被自己的欲望拖入癫狂之中,为了维持理性,她们会将自身的情感欲望分割成不同的部分。” 奈莉尔顿了一下。 “试想一下,用不同的情感侧面来应对不同的情况,和爱人缠绵就用温柔体贴的那一面,对抗敌人就用酷烈残暴的一面…… 是的,就像是神明拥有不同侧面,爱之神性是最早接触到这一概念的神性。” 洛尔听得有些目瞪口呆。 “这,这不就是精神分裂吗……” 奈莉尔哼了一声,冷冷说道。 “这世上从未有过无主的神性,每一份力量的获取都由命运在暗中标明了代价。” “不愿意承担相应的风险,就无法走上这条道路,在这一点上,每一种神性都是如此。” “你的心性太过软弱,或许从一开始就不该走上这条道路。” 这句已经相当严厉的训斥让洛尔沉默地低下头,事实上夜叉小姐也说过类似的话。 她也曾经劝说自己不要走上追逐神性力量的道路,这条道路的尽头只有漆黑的深渊。 可他又能依靠什么呢…… 想要得到力量,又害怕其中可能会潜藏的危险,犹豫不决,优柔寡断。 他知道奈莉尔说的话都是正确的,对方寿命悠久,实力强大,更重要的是还未踏入神明的境界,依旧保有充沛的人性。 她的评价尖锐但是客观,阿莫尔说的没错,她的确是一个很好的老师。 洛尔精致无瑕的脸上满是低落的神情,但他很快又振奋起来。 自己虽然磕磕碰碰,但不也艰难地活了下来,还有了超凡的力量。 虽然在真正的强者眼中不值一提,但对于他自己来说,已经是巨大的进步。 没有理由因为一点打击就陷入自我怀疑之中。 于是他对着镜子轻轻开口。 “老师,您能教教我,我应该怎样驾驭自己的力量吗?” 他知道对方会教他的,因为这是。 神明的旨意。 有意思…… 作为一个男人,软弱情有可原,但又似乎有着常人所没有的坚韧。 镜子中响起奈莉尔的声音,但这次似乎变得柔和了些许。 “你缺乏足够强烈的欲望和足够偏执的情感,或许难以酝酿出极端强大的爱之神性,但却胜在稳定,不会轻易陷入疯狂。” “如果能坚守本心,也并非不可造就…… 先做好应对林中小屋那位发难的准备吧,他应该很快就会有所动作了。” 洛尔点了点头,眼底荡漾着金色的辉光。 奈莉尔心中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来。 那就是爱之神性的道路尽头并非空无一物,那里,是有着神明存在的。 洛尔能被神明选中,已经天然领先其他同行太多太多了。 无论利迪兹对爱之神性的掌控如何精湛,力量如何强大,在这条道路所属的神明面前都只是虫豸一样的渺小。 祂的理自终点流出,自上而下覆盖着这条道路上的每一个驾驭者。 任何爱之神性的驾驭者都无法忤逆祂的意志。 他如果以为自己能捏到一枚软柿子,那就大错特错了。 只是这么说来,阿莫尔选择这个少年到底是希望他做什么呢,就力量来说,少年显然还十分弱小,也很难走得太远。 还是说祂只是需要一个,替祂盛放力量的容器……或者傀儡呢? …… 那毛骨悚然的夜晚又再一次降临。 与正如临大敌地戒备着的洛尔不同,少女乌璐今晚睡得很香。 不仅香,她还梦到了自己的心上人。 利迪兹。 但是梦境似乎出现了些许变化。 沉睡中的少女瞳孔紧缩,呼吸变得沉重了起来,脸上浮现焦急痛苦的神色。 心跳声渐渐加大,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着,仿佛要从胸腔跃出。 她梦到了,巨大的雪景——她并不在自己的帐篷中,而是在弥漫风雪的森林里。 天空中高悬着皎洁的月亮。 利迪兹穿着血色的长袍,就站在雪地中,如同一团炽烈的火焰。 绝色的爱人,皎洁的雪色,凄美的月色,共同构筑这张画卷。 而利迪兹在前面,只是回头看了她一眼,随后往前走去。 利迪兹,利迪兹,利迪兹…… 少女心中翻涌起急切和火热的欲望,一时间忘记了矜持和冷静。 她下意识追了上去。 “利迪兹,等等我!” …… 插播一则童话故事。 故事发生在蛇之国,尘泥沼泽。 冈特家族是居住在此的巫师家族,她们以让人闻风丧胆的蛇巫术闻名,传说她们还饲养着可怕的蛇怪,但从未有人亲眼目睹。 有一日,出身于这个家族的女巫偶遇了出来游玩的塔桑女王最受宠的小王子。 她沉迷于他的美色,同时也迷恋他的权势,于是利用巫术让他爱上了自己。 冈特家族因此摇身一变,成为王国的新贵。 在相处的过程中,这位巫师渐渐爱上了对方,最终为他诞下了一位子嗣。 当她爱上对方时,巫术自动失效,小王子恢复清醒,立刻决心报复她和冈特家族。 国王的军队包围了冈特家族的驻地,熊熊烈火烧死了女巫所有的族人。 女巫绝望地哀嚎,化作巨蛇投身沼泽之中。 从此尘泥沼泽地带流传着可怖蛇怪的传说,它力大无穷,仅用目光就能夺走凡人的生命。 它在沼泽之中徘徊,永世无法解脱。 第11章 狼人 “……利迪兹,等等我!” 席卷着漫天风雪的森林中,少女乌璐艰难地朝着前方的利迪兹走去。 但刺骨的寒意包裹着身体,深入血肉,浸透骨髓。 她的身体在这严寒的环境中变得无比僵硬,几乎就要无法动弹。 可是心上人的背影就在前方,让她仿佛忘记身体的寒冷和痛苦,就像被用萝卜吊着引诱的倔驴,强烈的欲望驱使着她的身体一步步朝前走去。 但那呼啸的风雪,一次又一次地扑灭她心中的火焰,让她寸步难行。 乌璐感觉到自己体内有什么东西在喷薄欲出,她已经变得通红的眼眸死死盯着爱人的背影,眼眸中与平时的矜持和羞怯截然不同,充满着赤裸而疯狂的渴望。 她想要追上他,一定要追上他,利迪兹,利迪兹! “等,等等我啊——” 话语刚说出口就被吹散在飞雪之中,乌璐意识到自己正被风雪阻挡着,无法追到爱人的急躁在她心中点燃,让她瞠目欲裂。 她像是突然振奋了力量,用尽全部的气力朝利迪兹跑去,只要能追上去,只要能追到他…… 而利迪兹就在前面走着,沿着蜿蜒崎岖的,通向森林深处的小路,不时回过头,用充满情意的目光给予乌璐鼓励。 那柔和的眼神仿佛在说着什么。 来啊,跟上来,然后你就会如愿以偿地得到我…… 每每在乌璐追赶不到,快要放弃的时候给带来她希望和巨大的动力。 但是当乌璐快要追上他时,他又会转过身子,朝着森林黑暗的深处走去。 乌璐不甘心地呼喊着,可是利迪兹的背影不曾为她停留。 渐渐的,四周的光线愈发昏暗,树木变得奇形怪状,张牙舞爪,森林变成了陌生的模样。 乌璐有些害怕了,她下意识地回过头,却惊讶地发现自己来时的路已经隐没在重重叠叠漆黑的树影后,她无法找到来时的路。 唯一能指引她方向的,只有前方利迪兹那旗帜般的身影,她只能接着走下去,直到追上那明明触手可及又无法触碰的身影。 但是寒冷又一次袭来,这一次,少女单薄的身体再也无法抵抗严寒的侵袭,如干枯的柴薪一般在寒风中颤抖着。 她无助地看向前方爱人的背影,张开嘴想要呼喊什么。 而利迪兹温和悦耳的嗓音在这时候响起,并非从前方传来,而是直接在少女的耳边响起。 “你被这寒冷所阻挡。” “你无法追上我,除非点燃欲望。” 少女眼眸中陡然升腾起火光,连带着身上,都燃起粉红色的火焰,这股火焰是如此的炽热,洋溢着赤裸的爱意。 将少女身上的衣物都一同点燃,却没有伤及她皮肤分毫。 她在风雪之中不着衣衫,感到一股磅礴炽烈的力量在体内迸发,明明没有衣物可以保暖,可她却感觉自己的身体渐渐变得暖和起来。 少女恢复了气力,尝试着朝前走了几步,然后奋力朝着前方的利迪兹跑去。 但是利迪兹的步伐似乎也变得更快起来,少女迟迟无法追上爱人,心中烧灼的火焰越发旺盛。 她张开嘴呼喊,竟然发出野兽一般的嚎叫。 “你被人的姿态所限制。” “你无法追上我,除非抛弃人形。” 利迪兹的声音再度响起。 那悦耳的嗓音如六月的雨丝,又像山谷间的溪流,浸润着温暖和煦的情意。 乌璐明白了,双足奔跑太慢了。 于是她如野兽一般四足着地,开始奋力奔跑,浑身的骨骼吱吱作响,光洁的皮肤上开始生长出灰白色的毛发。 这野兽般的形态奔跑地无比迅捷,她和利迪兹之间的距离在迅速拉近,很快她就快要触及对方的后背。 很近了,很近了,乌璐眼中仅有爱人的背影,她扑了上去。 终于,一身红衣的利迪兹被她扑倒在地,他没有丝毫反抗,只是用那情人间含情脉脉的眼神看着她。 少女达成心愿,得到了巨大的满足。 但一种欲望结束之后带来更大的欲望,她发疯似地死死盯着利迪兹那俊美的脸庞,眼中燃烧起更加炽热的火焰。 她似乎在努力控制自己,用最后的理智保持着克制。 但紧接着,被少女按在身下的利迪兹却开口说道。 “你被人性所束缚。” “你无法得到我,除非抛弃人性。” 那声音不再温和,而是妩媚妖娆,带着巨大的诱惑。 少女终于失去理智,她一口咬住爱人的脖颈,炽热而甜美的血液喷薄而出,被她痛饮而下。 金色的光芒自那血中流转,被少女吞咽入腹,而梦中的利迪兹没有丝毫反抗,如注视着情人一般怜爱地看着她。 又像是母亲注视着自己的子嗣。 带着一种崇高的圣洁。 “喝吧,我的孩子,喝光我的血,吞下我的肉……然后为我的仇敌带去恐惧和死亡。” 乌璐如凶猛的情人一般抱住利迪兹,将头深深埋在他的脖颈间,用力地吮吸着,直到血液吸干,她就开始吞食血肉。 令人毛骨悚然的吞咽,咀嚼声不断响起,一身红衣的利迪兹最终只剩下些许残骸。 少女秀气的脸庞终于变作狰狞的狼首,长毛毛发的嘴边布满血迹,仍有鲜血滴落。 它仰起头,对着天空中的皎洁圆月发出肃然的长啸。 它突然想起了爱人的命令——要为他的敌人带去恐惧和死亡。 于是帐篷中熟睡的少女醒了过来,她被包裹在被袭中的身躯不断膨胀,隆出强壮的肌肉,将衣物尽数撑裂。 浑身同时生长出坚硬的灰白色毛发,姣好的面孔化作狰狞的狼首,瞳孔中猩红一片。 它只是轻轻动弹,就将被子撕成碎片,很快适应了强大的躯体,冲出所在的帐篷,像一辆战车般直奔洛尔所在的方向。 原先帐篷中还有两位小女孩,其中一位被这突然的变故惊醒,惊觉帐篷中响起粗重的呼吸声,还没来得及查看,就看到一头怪物的影子冲了过去。 吓得她只敢蜷缩在被子中瑟瑟发抖,小手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从缝隙中看着怪物远处的背影。 直到确认怪物已经走远,她才一脸惊恐地钻了出来,看到一眼乌璐姐姐原本睡着的位置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被撕烂的被子。 不好了,乌璐姐姐被怪兽抓走了…… 第13章 橡树与蜘蛛 夜晚的森林里一片死寂。 没有风,没有虫鸣,也没有光线。 一只浑身灰白毛发的野兽在黑暗中疾驰如飞,猩红的瞳孔中带着激动的光芒。 它完成了主人的任务,正兴奋地想要赶回主人身边接受他的赏赐。 很快,它就来到了那座林间的小屋前,此刻,原本静谧的小屋上缠满了蛇一样的藤蔓。 藤蔓上开满了大片大片艳红的花朵,让木屋在黑夜中流淌着火一样的颜色。 一身红衣的利迪兹静静站在小屋门前,仰着头静静看着如水般沉寂的夜色。 他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才终于从那个诡异村庄村民口口相传的故事中拼凑出了过往的真相,找到了通往更深一层森林的道路。 但就在这个关头,却又出现了一位爱之神性的驾驭者。 这是伟大的爱之神给他的考验吗? 还是说祂并不希望自己找到那支箭…… 爱之神性的道路,并非一般的智慧生灵所能深入的道路。 他越是沿着这条道路往下走,越是会对那位走到尽头的神明产生深深的敬畏和恐惧。 森林间响起细碎的声响,是某种野兽在繁茂的枝叶间穿行的声音,利迪兹收回仰望天空的目光,看向延伸进黑暗的小路。 他的狗狗回来了。 “嗷,呜……” 狼人谄媚地摇着尾巴,趴伏在地上围着利迪兹转圈,不时发出小声的呜呜声,似乎在说着什么。 “你说你已经把他干掉了?” 利迪兹沉默了,他抬起纤细修长的手,在狼人兴奋的目光中落在它的脸上。 轻轻拈起沾在那长长狼吻之上的草屑。 “我的好狗狗,你被他骗了。” 他幽幽说道,狼人闻言,野兽的瞳孔中流露出拟人的错愕,紧接着。 勃然大怒。 它俯下身子,发出愤怒的低吼,后腿用力往后蹬,就像随时要弹射起步飞奔回去把敢于戏耍它的洛尔碎尸万段,利爪在地上摩出一道长长的印痕。 “不用急,就让他多活几天吧。” 利迪兹淡淡说道,重新将目光投向头顶漆黑的夜空。 等到庆典开始,更深一层的森林就会开启。 到那时,一切潜藏着的秘密都会揭晓。 …… 另一边,洛尔正在暗中观察。 这是……在进行某种祭祀吗? 深夜穿着一身黑衣在橡树下跪伏着,远远看过就只有乌漆麻黑一片,洛尔也很难辨识这些人都是谁。 但这座村子里拢共就这点人,几乎大半村民都聚集在这里了吧…… 似乎没有人察觉到洛尔的到来,他俯下身子,偷偷混进了跪拜的人群中,稍稍走近,当走进橡树树冠遮蔽的范围内时,突然感觉到一阵发凉。 洛尔不明所以,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又继续往前,终于看到树干上那道泛着银光的黑色魔物。 那是一头无比巨大的狼蛛。 背上的甲壳有着银色而炫目的花纹,在黑暗中竟然也无比显眼。 狰狞的蛛腿将橡树粗壮的树干完全缠住,明明是一头狼蛛,但那副模样又像一头吸附在树上的血吸虫。 这头魔物似乎在啃咬着橡树的树干,橡树就像感到痛楚一般,头顶巨大的树冠在黑夜里发出沙沙的声响,不断落下已经枯黄的树叶。 这难道也是森林引导的幻觉吗? 洛尔这么想着,但又意识到不对。 这些村民分明在有意识地祭拜着这头狰狞的狼蛛! 洛尔屏住呼吸,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小心翼翼地倒退,直到离开橡树树冠笼罩的范围才悠悠长出了一口气。 他面色凝重地看着那边不断祭拜的村民们。 白天穿着白色的衣服为橡树举办庆典,晚上则穿着黑色的衣服跪拜残害橡树的魔物。 哪一边才是真实的? 洛尔没有打草惊蛇,只是站在远处的黑暗中静静观察着。 等到天边终于泛起鱼肚白,村民们才纷纷僵硬地站起身子,梦游一般走回各自的帐篷内。 人群散去,洛尔再度靠近橡树,那头狰狞的狼蛛已经不见踪迹,只是橡树的树干上残留着蜿蜒向下流淌的血迹。 洛尔心中了然,其实他第一天来就已经有这样的血迹了,只是当时被树干上画着的血色荆棘纹路遮盖住了。 “橡树和魔物。” …… “骑士大人,您昨晚睡得好吗?” 獠首和昨日一样向洛尔道晨安,对洛尔帐篷上巨大的撕裂开口视而不见。 “托您的福,睡得很好。” 洛尔笑着点点头,正想说什么,突然听到不远处的帐篷内传出孩童的哭声,一个可爱的小女孩跌跌撞撞跑出去,一边跑一边喊着。 “呜,不好了不好了,乌璐姐姐被怪物抓走了——” 洛尔微微一怔,乌璐被怪物抓走了? 獠首皱了皱眉,早上似乎确实看不到少女的踪迹,她于是四下招呼着路过的村民。 “乌璐,乌璐,你们有谁看到乌璐了吗?” “没有……” “没见到……” 村民们纷纷表示早上还未见到少女,正当獠首脸色开始变得难看时,少女打着哈欠从一侧的灌木丛后走出来。 脸上带着熬夜的困倦。 “那不就是乌璐?!” 獠首先是松了口气,然后板起脸走到少女身边,对准少女额头就是一个爆栗子。 少女本来一副没有睡醒的样子,这下立刻清醒了,捂着额头。 “痛痛痛……” “乌璐,你要是再敢吓唬小圆,我就把你吊起来打。” 少女瞪大了眼。 “我哪有?!” 一旁的小女孩见到乌璐回来也不哭了,而是瞪大了眼,跑到少女身边。 “乌璐姐姐,怪物没把你怎么样吧?” 少女哭笑不得。 “哪有什么怪物,小圆你一定是狼人的故事听多做噩梦了。” “对对对,就是狼人!” 小女孩眼睛一亮,忙说。 “狼人都住在森林里哇……” …… “让您见笑了。” 獠首重新来到洛尔身旁,她发现洛尔似乎一直在看着少女乌璐,脸上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骑士大人,乌璐她是个很好的孩子,就是有些时候太调皮了。” 洛尔深深看了一眼正在跟小女孩玩耍的少女,点点头,像是非常赞同地说道。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 他收回目光,看了看正围在橡树周围布置庆典祭台的村民们,她们都穿着白色的衣服,戴着白色的头巾。 “我一直有个疑问,你们为什么要穿着白色的衣服举办庆典呢……” 黑色让人联想到一切的母亲,黑暗地母,祂象征着生命的诞生与终末,所以人们往往习惯于用黑色的礼服作为祭祀或者庆典的服饰。 白色则一般是用于婚礼,多为新郎的装饰。 獠首愣了愣,解释道。 “这之中其实是有典故的,听母辈们说起过,这座村子最开始并不是现在这种布局,而且也没有那棵橡树。” “最早驻扎在这里的那一批人传说饱受林中魔物的袭扰,直到有一日,其中一位先人在森林中遭遇了森林的守护者。” “他们坠入爱河,彼此相爱,但因为种族不同最终不得不分开,最终留下了这棵橡树和一个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 第14章 森林爱情故事 “……爱情故事?” 獠首看着橡树旁正为搭建祭台忙碌的村民们,点了点头。 “传说这座森林有它的守护者,也有人将她称为森林之女。” “森林之女也会爱上凡人吗?” “我不知道,这是上上代人传下来的故事,没有人知道它是不是真的发生过,但是村子里倒是有一首歌谣流传了下来。” “歌谣?” 洛尔有些好奇,他个人一直很喜欢这个世界的许多古老歌谣,就如他前世也很喜欢民谣一般。 女人微微一笑,轻轻哼唱起一个听起来十分古老的旋律,与洛尔曾歌唱过的那首永夜地域流传的讲述主仆爱情的民谣有几分相似。 女人的嗓音十分粗犷,原本十分婉转悠扬的悲伤情歌被她唱出了一种十分空旷荒凉的感觉,用的语言还带有着少许森林地带独特的口音。 但洛尔还是勉强听懂了歌声的内容。 歌曲讲述了森林之女与一位凡人男孩相爱的故事。 森林之女答应娶这个凡人男孩,但男孩必须为她做到一系列凡人无法做到的事情。 男孩答应了,但他要求森林之女也需要为他做到一系列不可思议的事情。 你能否为我编织一件衣裳,上面不能有缝口也不能用针线。 编织完成之后请把它用倒映不出月亮的湖水中濯洗,晾晒在从未开花的荆棘上。 如果你能做到这些事,你可以成为我的真爱。 好的,我答应你的要求,但是也请你完成我的要求。 你能否为我在这片森林中找到一方土地,常年日照,雨水充沛。 请你在这块土地上种下橡树的种子,在春日播种,灌溉以夏雨,施肥于秋风,在冬天来临前长成苍天大树。 做完这些事你就可以来取你的衣裳,然后你可以成为我的真爱。 洛尔静静听着,这首歌相当动听,曲调清澈悲伤,如果不深入思考其中深藏的象征意义,那么是他很喜欢的风格。 他仿佛从歌曲中看到了一对互相爱慕着的森林之女和人类男孩。 她们的种族不同,寿命不同,表达爱慕的方式也不同,唯有心中的爱意如出一辙。 但她们彼此都知道,这份爱不会有结果,于是提出她们认为对方无法完成的要求,希望对方知难而退。 歌曲的内容就唱到这里,留下未知的结局让人们浮想联翩。 可惜獠首粗犷的嗓音把这首忧伤凄美的歌唱出了山歌的风格…… “这首歌叫做什么?” 悲伤的旋律渐渐平息,洛尔有些意犹未尽地问道。 “森林之女。” 回答他的并非獠首粗犷的声音,而是一个森然阴冷的女声。 洛尔猛地抬头,四周的景象骤然被染上一层灰蒙蒙的滤镜。 眼前女人的表情变得僵硬,瞳孔隐隐凸起,无比反常地转动着,紧接着死死盯住洛尔。 她就像一瞬间被未知的存在占据了身体,那东西借着凡人的身体,用森然的眼神扫了一眼洛尔。 似乎想看看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凡人胆敢探寻它的秘密。 洛尔只觉身体像被这道森然的目光冻结一般,无法动弹分毫。 但下一秒,色彩重新回到这个世界,女人张了张嘴,似乎刚刚一恍神之间忘记了自己想说什么。 洛尔这才意识到身体恢复了控制,有些不安地转动手腕,心里一阵后怕。 刚刚……那是什么? 獠首似乎这才慢慢回想起自己正准备回答洛尔的问题,于是开口说道。 “这首歌就叫做森林之女,据说是故事中那位和森林之女相爱的先人亲自编写的。” 女人说完,有些失笑地补充道。 “这都是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以前的老人口口相传,很多也当不得真。比如说故事里那些森林中的魔物,森林里哪有什么魔物,妖怪,都是以讹传讹骗小孩子的…… 但听说这棵橡树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就和歌曲中男孩的要求那般,在春日播种,在冬天来临前就长成苍天大树。故事里男孩和森林之女都完成了对方的要求。” “于是村民们在庆典上会穿着白色的婚服,以此纪念男孩和森林之女间跨越种族的爱情…… 所以很多老一辈的人都认为是这棵橡树在庇护着这座村庄平静的生活。” 洛尔望向那棵巨大但快要枯萎的橡树,沉默了片刻,问道。 “那故事的最后,她们有在一起吗?” “谁知道呢……但如果真有所谓的森林之女,她拥有等同于森林的漫长寿命。 凡人短暂的生命在她的眼中就像清晨的露水,太阳一升起就会消散,她会爱上这样的凡人吗?” 女人这么反问道,洛尔也微笑着点点头表示赞同,只是漂亮清澈的眼眸中没有笑意。 这爱情故事和这股悲伤矛盾的情感,怎么看都很可疑啊。 凡人的确不可能和这样的生命相爱,但如果涉及到……阿莫尔的箭。 那就另当别论了。 第15章 橡树祭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洛尔藏身在灌木丛中,连脸上贴着几片小叶子都未曾察觉,只是目光呆滞地看着眼前荒诞的场景。 足有一人长的巨大赤色蜥蜴正在捕食,而它猎食的对象是一头挂在树上足有狼狗大小的狼蛛,蜥蜴如闪电一般窜向那头狼蛛。 狼蛛高高跃起,周身萦绕着淡淡的黑色雾气,蛛腿如漆黑的刺枪自黑雾中刺向捕食的蜥蜴。 但下一秒,蜥蜴张开嘴,一团带着火星的灰白烟柱被喷出,直接淹没了狼蛛的身体。 烟柱中响起某种昆虫被烧灼的恶心的吱呀声,空气里弥漫出一股烤肉的气味,又夹杂着猛烈的恶臭。 我超……魔法攻击。 洛尔看着巨大的狼蛛在烟柱直接被烤成一团卷曲的黑炭,然后被大蜥蜴直接一口吞下。 “呼——” 赤蜥呼出一口高温的气体,回过头,圆而滚的瞳孔直直看向洛尔的方向。 我超……它应该不会是在看我吧。 洛尔心脏骤停,但下一秒,赤蜥的瞳孔中拟人化的浮现出恐惧之色,扭动身子,四肢发力,身体俯地向着一旁的草丛中窜去。 只可惜已经太迟了。 一道黑色的影子穿过头顶层层叠叠的树叶和枝条,如长矛般精准地落下,将赤蜥的身体直接钉在地上。 然后黑色的影子勾住蜥蜴的身体收回,头顶的树冠中响起刺耳的咀嚼声。 洛尔咽了咽口水,如果他没看错的话。 那应该是一根黑色的舌头。 他有些僵硬地抬起头,但是头顶被无数苍天巨树的树叶遮挡得严严实实,阳光也只能勉强在树叶的缝隙中洒下零星的光辉 他刚才还有想过要不要飞到天上去,看看这座森林的全貌。 但刚才的那一幕很好的打消了他的念头。 “我到底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 时间回到一个时辰之前。 村庄最盛大的橡树祭,从午夜时分就正式开始。 夜色已经落下,但村民们手中都高举着火把,聚集在橡树巨大的树冠下。 一块方形的祭台矗立着,其上有一头用木头雕刻出精致麋鹿。 鹿角两端点着明亮的油灯,照亮了祭台下穿着白色衣服的村民们。 她们都穿着简朴的白色衣裳,洛尔站在她们之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獠首已经不知去向,刚刚匆匆跑到祭台后面去了,洛尔有些好奇,但很快他就知道了。 祭台的一侧走出一道身着黑衣,戴着狼首面具的身影,从气质上来看,无疑就是獠首。 与此同时,另一侧出现一位身材妙曼的少女,戴着鹿首面具,两人出现之后,立刻就假装着缠斗在一起。 虽然没有真的产生肢体碰撞,但那夸张而生动的动作依然诠释出战斗的激烈。 洛尔有些意外,这是在演出话剧吗…… 似乎还是一出默剧。 很快,带着狼首面具的獠首似乎被打跑,而带着鹿首面具的身影则捂着腹部虚弱地躺在地上。 祭台之下响起悲伤婉转的歌声。 正是森林之女。 与洛尔一样站在台下围观的村民们都不约而同地唱起了这首歌谣。 这似乎是欢庆的日子,但是她们的歌声是如此悲伤,以至于连这夜色都荡漾着如水的哀愁。 尽管没有经过专门的训练,但她们的歌声却整齐划一,最后隐隐合为一体,如清澈的溪流般流淌在祭台的上空。 唯美的歌声让洛尔也有些沉醉,不禁也跟着哼唱起来…… 很快,祭台上又出现新的身影。 那是一位身材娇小很多的女孩,脸上没有戴着面具,还是青涩稚嫩的年纪。 她蹑手蹑脚走向躺在地上的鹿首少女,如同要抚慰她的伤痛一般俯下身子,轻轻为她按压着腹部。 ……看到这里,洛尔有些看懂了。 这应该是那位男孩和森林之女相遇的过程,村民们在橡树祭上用这出话剧来纪念她们的爱情。 只是这首歌,为什么唱起来会这么悲伤,洛尔只是轻轻跟着村民们哼着,就感觉悲伤一点一点深入皮肉,在血液之中流淌,整个人都有些失落起来。 “真不知道该说你是无知还是胆大……” 洛尔被惊醒,猛地回头。 一身红衣的利迪兹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 他的身边站着少女乌璐,此时这位之前都表现得十分亲和可爱的少女正用一种阴戾的嗜血目光凝视着洛尔。 当洛尔回过头之后,更是咧开嘴露出一个森然的笑容。 那头狼人果然是她…… 洛尔心中了然,将目光从少女身上移开,与利迪兹对视着。 “你竟然敢一个仆从都没带,独自一人来到这座森林。” 利迪兹淡淡说着。 与此前一身白衣,态度温和淡漠的利迪兹不同,眼前这位利迪兹身上涌现着毫无掩饰的敌意。 一袭红衣在村民们手中火把的火光照耀中如同流淌着血液般暗沉艳红。 让他看起来像在黑夜里盛开的猩红玫瑰一样妖异邪恶。 “这座森林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吗?” 洛尔反问道。 “你应该也是为了爱神之箭前来此地的吧。” 利迪兹无视了洛尔的问题,接着说道。 果然,他也是为了阿莫尔的箭来到这里的。 洛尔心中一凛,藏在衣袍中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奈莉尔宿居的镜子。 不要慌,听他说完。 镜子微微震动,似乎在给洛尔打气。 “……既然如此,我们就各凭本事,我倒是想看看,连仆从都没有的你,怎么跟我斗。” 利迪兹说完,不再开口。 洛尔听得一头雾水,利迪兹到底在说什么,他怎么一句话也没听懂。 但周围似乎有些过分安静,悲伤的歌声不知何时已经停歇。 洛尔四下回望,这才惊觉刚刚身旁站着的村民们全部不知去向。 唯有利迪兹和少女乌璐还站在那儿,利迪兹直直地看向祭台,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洛尔于是错愕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祭台之上已经同无一人,只剩下一头麋鹿,正在看着台下的三人。 可那不是用木头雕刻的吗…… 洛尔看到麋鹿巨大的鹿角如同珊瑚一样晃动,它抬起眼看向自己,那并非是野兽的浑浊的瞳孔。 而是人类的眼眸,蕴含复杂饱满的情感。 似曾相识…… 洛尔只觉得那双眼眸有些熟悉,紧接着,麋鹿身后巨大的橡树在一点一点绽放着青翠的光芒,就好像自枯死的边缘重获新生。 某种宏大的意志降临在这里,它似乎说着什么。 一旁的利迪兹口中传出兴奋的低笑声,他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是的,我正是为此而来。” 与此同时,一道女人的声音也在洛尔脑海中回响。 “你也想去看看她吗?” 啊?看什么? 洛尔懵圈地眨眨眼。 为什么我好像跟你们不在一个频道,能不能先给我来点前情提要啊? “等等,它是森精灵……” 奈莉尔有些惊愕的声音自衣袍下的铜镜中响起,但已经太迟了,洛尔已经听不到她的话语了。 这个粗犷的声音,怎么有点像是獠首…… 洛尔心中闪过这么一个念头,还没等他理解发生了什么,就眼前一黑,陷入突如其来的昏沉之中。 就好像忽然置身高空,又毫无凭依地坠落,坠落,不断坠落,直到…… 看到身下是一片苍翠的绿色,随着下坠逐渐放大,直到变成一片辽阔得无边无际的树海。 躯体被抛弃,只剩下意识和灵魂,投入了那片树木的海洋中。 风声,雨声,树木生长的声音,虫鸣,鸟啼,野兽的嚎叫,无穷无尽的声音一瞬间涌入脑海。 哪怕是神性的驾驭者也无法承受的庞大信息一瞬间涌进大脑。 就如同将一整座森林的记忆都一同塞进了人类脆弱的大脑中,一切的意识都被淹没。 洛尔陷入了漫长的昏睡中。 第16章 黑暗森林 洛尔从深沉的梦境中睁开了眼睛。 然后整个人手脚并用从地上爬了起来,惊恐地看向四周。 梦中,他自虚无的深空中下坠,坠入一片无比浩瀚的树海之中。 从高空中向下俯瞰的视野中能看到,这片森林上空弥漫着漆黑的雾气,遮天蔽日,他层层坠落,穿过弥漫的黑雾。 隐隐察觉到雾气之中有什么东西看了他一眼,但是没等他看清那东西的面貌,他就坠入森林之中。 那是每一棵树木都仿佛直入云天的原始森林,洛尔落入其中,感觉到有一阵巨大的恐惧从心头泛起。 就像死里逃生,但是那死亡的阴影依然在身后追逐。 他看到无数恐怖的生命在这座森林里互相厮杀,彼此吞噬,失败者沦为食物,胜利者则变得更加强大。 踏上永无止境的进化,变得更强,直到成为更强大者的盛宴。 或者最强大的那个。 醒来之后,洛尔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似乎十分虚弱,腹中传来无比清晰的饥饿感。 这简直不可思议。 自从觉醒神性之后,哪怕是被英格丽妠接连不断地进食,他的身体似乎也很久没有如此虚弱过。 就像是身体里的神性都一并枯竭。 虚弱,饥饿,还有巨大的恐惧。 洛尔挣扎着爬起来,心中的恐惧催促着他赶紧行动起来,去觅食,去厮杀…… 不对,不对,这不对劲。 洛尔像是想起了什么,摸索着自己衣袍下面,触摸到一个坚硬的物件。 他松口气,从中掏出了奈莉尔的镜子。 “老师,你还好吗,现在是什么情况?” “还没死,但不一定活着。” 镜面开始浮现变化,涌现一抹幽光,但是这光芒似乎很虚弱。 奈莉尔同样有些虚弱地说道。 “刚才是怎么回事,这里又是哪?” 洛尔赶紧问道,但心脏却在胸腔中近乎疯狂地跳动着。 恐惧,不安,种种繁复的负面情绪压迫着他,催促着他,让他有些精神衰弱般地不断环顾四周。 而四周皆是高耸的巨树,茂密的树叶遮蔽了近乎全部的日光。 让四周的一切都恍若夜间,只有迷蒙的光亮,勉强让洛尔能够看清周围的景象。 “这里就是无光之森。” 奈莉尔说道。 “群兽的试炼之地,真正的无光之森。” 她似乎有些懊悔。 “我不想告诉你太多,就是怕你被祂拖进这一层,没想到最后还是没跑掉。” 洛尔虽然不太明白奈莉尔话中的意思,但是不妨碍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有些急躁地问道。 “那个利迪兹为什么会想要进来这里,难道爱神之箭是在这边吗?” “爱神之箭在哪我不知道,这里只有那些喜欢打架的神性驾驭者会来,爱之神性…… 喔,我知道了,他想要来这里驯养自己的兽群。” 奈莉尔恍然大悟。 洛尔虽然很想问清楚奈莉尔话语的意思,但身后的灌木丛内响起的细碎声响让他立刻戒备地看向那边。 灌木丛动了,我不玩了—— 在洛尔如临大敌的注视中,一只可爱的鼹鼠从灌木丛中冒出了头,整个身子还藏在草丛中。 洛尔长出了一口气,什么嘛,只是只鼹鼠…… 身体的饥饿让他将不怀好意地目光看向鼹鼠,正思考着要怎么抓住它,突然间整只鼹鼠从灌木丛中升了起来。 没错,就是像升旗一样升了起来。 鼹鼠的身体挂在一根血红色看不出具体部位的肢体上。 随着它暴露在空气中,其下更庞大的躯体猛然间自灌木丛中钻出,朝着洛尔扑过来。 我超—— 洛尔扭头就跑,一瞬间的惊鸿一瞥让他看到了袭击者的模样。 那是一张恐怖的血盆大口,遍布一圈一圈森然的利齿,挂着鼹鼠的是自口器中伸出的长长舌头。 它是在有意引诱洛尔去捕捉鼹鼠。 这东西,有着一定的智慧! 或许是平时遇到的猎物都十分迅捷,看到鼹鼠要么迅猛地扑过去,要么则是识破陷阱直接离开。 洛尔犹豫在原地的表现,让它认为是自己的陷阱虽然没有奏效,但还是有机会狩猎,于是干脆主动出击。 洛尔还记得奈莉尔让自己不要轻易用蛾翼披风,可实在太过危急,腥臭的风转眼就袭到了他身后。 他只能振动蛾翼,躲过狰狞口器的捕食。 他跑出很远,直到完全将那头怪物甩开才停下来,剧烈地喘息着。 这段追逐让本就虚弱的身体雪上加霜。 “小心,有蜘蛛被你的蛾翼吸引过来了——” 奈莉尔的声音响起。 洛尔一惊,怎么这么快! 就见一头有猎犬大小的狼蛛挂在眼前的树干上,但还没等他躲避,一条藏身在地面枯叶下的赤色巨蜥蜴就猛地扑向狼蛛。 洛尔偷偷挪动身子,躲在一旁的灌木丛中,目光有些呆滞地看着厮杀的怪物们。 怪不得利迪兹会说自己没带仆从,竟然敢独自一人来到这座森林。 这是群兽的试炼场,只奉行最原始的生存法则。 第17章 地母的回响 藏身在树冠上的怪物似乎没有察觉到下方灌木丛中渺小的洛尔,在饕餮盛宴结束之后,伴随着细碎的声响渐渐远去。 洛尔久久屏住呼吸,直到四周再无半点动静才试着探出头来。 晨光照射不到的森林里依然一片昏暗,但似乎现在处于白天,随着仿佛屏息潜伏着的黑暗消退。 草木的影子仿佛也感觉到一丝温暖。 但是饥饿和源源不断的恐惧仍在加速了洛尔精神上的衰弱。 “老师,你有办法传送我出去吗……” 洛尔压低了声音对铜镜说道,这座森林太过凶险,他觉得自己瘦胳膊细腿的,没办法和这些怪物比划。 “……没办法,恐惧之潮在干扰着传送,而且这座森林的时间很可能也是混乱的。” 奈莉尔沉默片刻后回答道,但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心虚。 “强行传送可能会迷失在未知的时间之中,而且时间越是往前,这座森林就越危险。” “那岂不是只能等死了……” 洛尔脸上毫无血色,紧绷的精神让他没能听出奈莉尔言语中的古怪之处,喃喃地说道。 “死自然是最简单也最快捷的途径,但你不妨试着相信自己的力量。” 奈莉尔开导着他,为洛尔指明方向。 “先找点东西吃,这座森林中有不计其数的魔兽,如果你能驯养其中之一,让它成为你的帮手,或许就能依靠它的力量存活下去。” “驯养……” 洛尔微微一怔,从人类的视角来理解神性拥有巨大的局限性—— 他总会下意识地认为爱之神性的力量只能影响拥有智慧的生命。 但如果连懵懂的野兽都会被他魅惑,说不定自己真的有可能在这座森林中存活。 少年眼中燃起希冀的光芒,重新振作起来。 只要还有切实可行的办法,他就没有理由轻易放弃,至少要努力尝试一下。 照这么说的话,利迪兹想要来到这座森林,或许也并不只是为了爱神之箭。 洛尔抬起头环顾四周,视野内全是高耸入云的树木,巨大的树冠彼此连结,形成一整片巨大的阴影盖在头顶。 不知为何却连一株结着果实的树也找不到。 “为什么身体会这么虚弱……” 重新振奋之后,洛尔踏上了路途,他一边很小心地让身体潜伏在阴影中,一边用神性的视野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但是不一会儿,他就觉得双腿像是灌注了铅一样沉重。 “长时间浸没在浓郁的恐惧之中就会出现这种情况,不仅是生理上的虚弱,神性力量也会被压制。” 终于,在洛尔饿得有些发昏的时候,终于看到一只有两个巴掌大小的红色森林蟹从他面前经过。 他两眼放光——是真正意义上的绽放出金色的神性光芒,他握紧了手中的银质匕首。 这把匕首是洛尔从血族的领地中带出来的,他也没想到居然能够再次派上用场。 “再过来一点,再过来一点……” 似乎是神明终于听到了他的乞求,森林蟹横着朝他这边走来。 “咔嚓——” 洛尔扑了出去,锋利的刀尖笔直地刺入红色的蟹壳之中。 一股难以形容的暖流自心底涌现,洛尔突然感到心中的恐惧得到了缓解,甚至连身体里的饥饿都像是有所减退。 这简直不可思议。 洛尔小心地抱着自己的战利品,躲进一棵苍天巨树盘曲嶙峋的虬结树根底部。 不敢在森林间生火,洛尔不敢吃下没有煮熟的蟹膏,而是用小刀剖开蟹腿的壳,清香淡甜的蟹肉入口即化。 这种狩猎成功的振奋感是很难用语言形容的,洛尔感受着身体内那股莫名出现的暖流,对于这个森林的法则有着更深的理解。 似乎有什么存在盘踞在森林上空庞大的黑暗里,祂用源源不断的恐惧,催促着整片森林的魔物为了生存进行厮杀。 但同时,它也会给予狩猎的优胜者以丰厚的奖赏。 “你现在理解这座森林的生存法则了吗?” 铜镜中响起奈莉尔的声音,洛尔将蟹钳中最后一缕雪白的蟹肉送入口中,点了点头,脸上带着若有所思之色。 狩猎弱小者,会得到体力和神性的补给,与同等级的存在厮杀并取胜,自身的力量会获得长足的增益,而如果战胜比自身更加强大的生命…… 或许就能够突破自身血脉的限制,向着更高一层的物种进化。 一个无比残酷的生态系统在这座森林中建立。 “这里是哪一尊神明的领地吗?” 洛尔有些好奇地问道,在他的认知中,大概只有神明能够凭借自己的喜怒,订立尘世的公理。 他认为这里很可能是一尊神明的领地,祂的理在森林间流淌,塑造了这个残酷的生态环境。 奈莉尔苦笑了一声,说道。 “说起来你可能不信,能被称作神明的存在在这座森林里远不止一个。” 她揭晓了谜底。 “黑暗地母,传说很多年以前,伟大的地母曾经降临在这里,孕育出一尊不得了的东西。” “笼罩在这座森林的黑暗就是那一次降临后残留的回响。” 第18章 食人花 黑暗地母到底是怎样的一位神明? 这个问题就算是如夜叉小姐这样强大的邪神也难以清晰地回答。 哪怕是对于神明来说,黑暗地母也有些太过古老和神秘了。 唯一女神教会将祂塑造成一位慈祥母亲的形象,关于祂的所有传说都不约而同赞美其创世的功绩。 祂所孕育的子嗣无一不是强大的神明或者底层深渊的恶魔,这些实例佐证着地母切实存在的同时也奠定了祂崇高的地位。 但凡人们往往会有一个疑问。 地母是如何孕育这些子嗣的呢? 以人类的观念理解孕育、降诞,大概总会跟分娩一类的动作挂钩。 但神明的诞生会如人类一般吗? 无光之森的存在解答了这个问题,也让后世的文明有机会探寻黑暗地母降临的真相。 “从这个残留的生态法则,我们可以窥见祂降临时万分之一的盛况。” 奈莉尔轻轻说道,言语中带着对伟大地母的顶礼膜拜之情。 “无形无貌,祂并非实体,也不可捉摸,可能是一阵风,一场雨,一道光……祂在高天之上对着尘世圈定一方领地,让生命的奇迹降临其中。” “一切领地内的生灵都将点燃生命的神性,挣脱血脉和躯体的限制,拥有无限进化的可能。 它们彼此厮杀,吞噬,在这个过程不断进化,摆脱蒙昧,诞生智慧,强者愈强,弱者沦为食物,直到决出最后的优胜者。” “它将接受黑暗地母的加冕,成为冠以地母子嗣之名的强大神明。” …… 咔嚓,咔嚓。 枝条在僵硬而机械地扭动着。 一些已经毫无生命体征的动物死尸在某种力量的操纵下再度站起,试图给这片区域营造出生机勃勃的景象。 但它们只能用滑稽可笑的僵硬步伐缓慢地移动着。 而这块区域的主宰,就潜藏在大片大片盛开的艳红之下,等待着猎物的接近。 “老师,你,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洛尔咽了咽口水,精致漂亮的小脸上流露出忐忑和不安。 在这之前,奈莉尔给他提供了具有可操作性的方法,他需要用爱之神性来魅惑一头魔物,让它庇护自己逃离这座森林。 少年重振旗鼓开始行动,他对自己体内流淌着神性的血液还是有一定的信心,不就是卖血求活嘛。 他对这事熟。 但是洛尔也不可能直接给自己放血把魔物们吸引过来,万一来了头大家伙一口把他焖了那就直接歇菜了。 太弱小的不行没有潜力,太强大的也不行控制不住,他需要找到一头刚刚好合适的。 于是洛尔一边前进一边观察着,在他想来,像之前赤色巨蜥那样的魔物是比较合适的目标。 它不会太过强大,自己有周旋的余地,另一方面拥有不俗的战斗力,也能够驮着自己前进。 最重要的是,它还能帮自己捕杀蜘蛛。 洛尔很怕蜘蛛,这种生物每一个细节都完美地长在了他害怕的点上。 更要命的是,这座森林里居住着巨蛛莫罗娅的子嗣,有着数量庞大的蜘蛛。 可惜那头赤色巨蜥被藏身在树冠中未知的存在一口焖了,嘎嘣脆鸡肉味。 也就是在这时,洛尔像是听到什么声音。 幽幽的,缥缈的人声。 洛尔警惕地环顾四周,没有任何人或任何活着的东西。 他以为那是自己的错觉,也许是鸟兽之类的动物叫声,这里的魔物也会懂得人类的语言吗? 洛尔于是不安地询问着奈莉尔,还没等奈莉尔答复,那声音就再次响起。 “救救我……” 声音虽然很微弱,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那无疑是人的声音,洛尔可以肯定自己并未幻听。 在这里静谧的黑暗森林中,竟然有人在呼救,从音色来判断的话,倒有些像是少女的声音。 只是这里怎么会有少女呢? 洛尔甚至觉得这座恐怖的森林里只有他一个人类,喔……还有利迪兹和乌璐。 他十分警惕地看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铜镜中也传来奈莉尔的警告。 “要小心,很可能是某种魔物的陷阱。” 洛尔点点头,压低了声音问道。 “魔物也会懂人类的语言吗?” “很难说,但这座森林里并非没有人类的踪迹,有一些神性驾驭者为了锤炼自己的力量也会来到这里,当然她们大多数都死在了这里。” “但也有一些成功活着出去,成为了不得了的大人物,地母教会的寂静修女经常来这里寻找地母残留的回响,还有棘罪公国大公的荆棘骑士……” 奈莉尔回答道,洛尔有些苦涩地说道。 “我算是看出来了,能来这里的人各个身怀绝技,我跟她们格格不入。” “也就是说,也有可能是真的人类在求救?” 洛尔说完,咬咬牙,双手分开身前的灌木丛,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可能性很小,但可以去看一看,说不定是某种并不强大的魔物,只能依靠着陷阱狩猎,或许能作为你的目标。” 奈莉尔否定了他的猜测,但也赞同他过去看一看,洛尔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前进着,尽可能保持安静。 一路上没有任何异常,倒是四周树木的枝干上都缠着一些细长的绿色藤蔓,看不出是哪一种植物。 很快,有动物的声响从前面传来,那声音中还夹杂着人类微弱的呼救。 洛尔一愣,那前面似乎很混乱,于是他稍稍加快脚步,藏在树丛中探出头去—— 一块林间难得的空地,其上有几头猿猴正在叫唤着,咋一看竟然还见鬼的有些热闹。 但洛尔立刻就察觉到不对劲,那些猿猴每一头都动作僵硬,就像没有上机油的发条机械一样,而且就那样呆立在空地上叫唤着,怎么看都非常可疑。 这样的陷阱,不会真有魔物会上当吧。 洛尔这么想着,回过头准备离开这里。但那少女的呼救声却在这时再次响起。 “救救我……嘻嘻,你来啦。” 咔嚓,咔嚓,微弱的泥土松动碎裂的声音从脚底响起,这个声音刚刚其实就有响起,但却被那些猿猴的叫声遮蔽了。 那个东西藏在地底下! 洛尔寒毛直立,第一时间抬腿往外跑。 但大地剧烈颤抖,在顷刻间崩碎裂解。 洛尔脚下踩着的地面直接向下凹陷,坍塌成一个巨大漆黑的幽深洞穴,就像远古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要将渺小的洛尔一口吞进腹中。 洛尔身上的衣衫向上飘飞,在重力的影响下直直坠落,但透明的蛾翼已经在身后显现,只需要轻轻振翅,他就能够…… 一条青翠的枝蔓藤条从地底无边的黑暗中钻出,在洛尔准备振翅高飞之际,缠住了他小巧的双足。 “锵——” 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着洛尔的身体向洞穴中落下,洛尔咬牙,在半空反转身子,用手中的小刀狠狠砍向枝条。 但藤蔓纹丝不动,刀刃落在其上竟然响起铁石般的声音。 “什么……” 一条又一条的翠绿的藤蔓自黑暗中跃出,揽住腰肢,捆住四肢,最后锁住脖颈,彻底打消了猎物最后一丝反抗的机会。 洛尔被禁锢成一个十分别扭的姿势,身子倒吊着,缠绕着脖颈的枝蔓用力将他的头颅后仰。 正好对着一张人类少女的脸庞。 还挺可爱的,如果忽略掉她脖颈下隐藏在黑暗中的庞大躯体和四周不断流动的翠绿藤蔓。 “啊……你好香。” 一朵无比庞大的艳红花朵在洛尔面前绽放,花心处的少女如此说着。 第19章 玫瑰之女 “……你好香啊。” 艳红的巨大花朵悬浮在洛尔身下,艳丽花瓣无声地舒展着,仅仅一片花瓣就大到足够将洛尔整个人裹住。 从洞穴的深度判断出,这朵显露在外的花朵只是这头花妖庞大身躯的冰山一角,其下巨大的根茎和错综复杂的藤蔓还隐藏在更深的黑暗中。 浓郁得让人有些晕头转向的甜腻花香在这漆黑的洞穴中弥漫。 花苞正中心的少女扬起头颅,亲昵地贴近洛尔的脸庞,深深嗅着,似乎对洛尔的气味很满意。 “哇,你不仅香香的,你还好甜……” 食人花少女有些含糊不清地说道,还吧唧了一下嘴。 洛尔无法挣扎,那把小刀早已掉落在下方深不见底的洞穴中,身后的蛾翼在他被对方捕获,拖下洞穴的那一刻起就消散成荧光。 他沉默着,努力压抑下心中的恐惧和懊丧,让自己尽量保持冷静,漂亮的眼眸凝视着眼前艳丽的食人花。 然后他听到少女有些调皮地在他颈边说道。 “让我吃一口好不好……就一口就一口就一口!” 随着少女这么说着,她身下巨大的花苞一开一合,如同正在起合的血盆大口。 那柔软的花瓣自周围升起,隐隐像是要把自己整个人,连带着少女一起包裹进花苞中。 与此同时,缠绕着洛尔身体的翠绿藤蔓不断地蠕动着,似乎捆绑得越来越紧,要将猎物活活绞杀一样。 洛尔脸色苍白,身体被藤蔓勒得越发生疼,他急忙开口说道。 “等,等等,我觉得不太好。” “嗯,欸……?为什么呢,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少女俯在洛尔脖颈处的头颅仰起,眨巴着大而明亮的眼睛,可爱的小脸上写满困惑。 她表现得就像是涉世未深的小女孩,怀揣着浓厚的好奇,遇到的每个问题都想探究一下。 “你,你看,你这么大,你一口下去我整个人就没了。” 洛尔感觉到缠住身体的藤蔓不再继续收紧,松了一口气。 这巨大的食人花似乎可以沟通,他眼睛一亮,尝试着忽悠道。 “既然是好吃的东西,你也不想只吃一口就没得吃了吧?” 少女脸上浮现出思索的神情,似乎在很认真地思考着洛尔的话,好一会她才有些认同地点点头。 “你说的有点道理。” 洛尔还未松一口气,就听到她接着说道。 “你确实太少了,不够吃……那我就先吃一点点,然后把剩下的种在地里,等你长大一点再吃。” “等,等等……” 洛尔惊慌失措地说道,他感觉到那些束缚着他四肢的苍翠枝藤,又正开始朝不同方向用力拉扯,就像是要把他撕成一块一块的。 “又怎么啦?” 少女天真地说着,只是那对漆黑一片的瞳孔中似乎越发不耐,幽幽地映照出洛尔惨白的面孔。 “那,那个,我是人,人和动物一样,种在地里是没办法长大的……” 洛尔勉强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对着少女解释道。 只见少女脸上罕见地绽放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她轻轻开口,声音就像一开始的求救声一般幽然缥缈,身下巨大的艳红花苞摇曳着,在黑暗中显得妖娆邪异。 “可以喔,因为我就是在地里长出来的——” 洛尔有些绝望了,这家伙虽然可以沟通,但却完全不是人类的思维。 藤蔓开始沿着衣袖和裤腿一点一点深入衣衫之下,少女似乎在思索着。 “要先吃哪里呢……” 她天真烂漫地说着。 很快,带着叶片的坚硬藤蔓在身上继续游走,带来有些冰冷和麻痒的触感,让洛尔下意识想要扭动身躯想要挣脱。 但是这些藤蔓连锋利的小刀都无法割断,更别说他了,反而在挣扎中越勒越紧。 藤蔓很快就爬过胸前,触碰到了衣衫下奈莉尔的那面铜镜。 似乎是被坚硬的铜镜阻碍到,藤蔓有些不爽的向外一勾,将胸前的衬衣撕开一道口子,铜镜直接就掉了出来,落入漆黑的洞穴深处。 洛尔心里一惊,下意识喊道。 “不,不要……” 下一秒,一条苍翠的藤蔓勾着铜镜从黑暗中升了起来,将它递到花苞中心的少女手中。 少女接过铜镜,饶有兴致地把玩着这个看起来有些精美的物件,她问向洛尔。 “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一面镜子,它,可以,咳,照出你的样子。” 洛尔已经被缠住脖颈的翠绿藤蔓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这该死的花妖似乎想把他脖颈都给勒断。 但他不敢表现出恶意,仍然艰难地开口说道。 “镜子……”少女喃喃着,把玩之间将铜镜翻转,镜面对准自己的脸。 灰蒙蒙的镜面上倒映出她模糊的面容,这让少女显得有些惊奇。 “这是谁?” 她这么问道,原本勒得洛尔有些喘不过气的藤蔓稍稍松开了一些,让洛尔能够回答她的问题。 “这就是你。” 洛尔漂亮精致的眼眸隐晦地看了一眼少女手中的铜镜,他知道奈莉尔也在里面想着办法。 只可惜对方成为镜中少女之后,好像不具备什么战斗力,自己想逃离这朵食人花只能靠自己了。 这头花妖看起来有一定的智慧,说不定他能有机会用神性的力量魅惑她呢? “……我?” 少女有些可爱地歪着头,盯着铜镜里面那陌生而熟悉的面容,眨眨眼,又不太确定地再问了一遍。 “这是我?” “对,它可以映照出我们的模样。”似乎是为了增加可信度,洛尔接着说道。 “你也可以让它对着我,看看里面会不会有我的模样。” 少女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铜镜,青翠藤蔓拖着洛尔的身体来到她的身旁,洛尔心中发寒。 他的脚下就是那朵庞大的艳丽花朵,单单一瓣花瓣就要比他整个人还要巨大,此刻这些绽放的花瓣正在脚下无声地起伏着。 就像在进行着某种呼吸。 从刚刚的观察和周围的气味来判断,这食人花的本体很像是某种玫瑰。 就是大得有些过头了。 洛尔和少女一同入镜,果然,镜面上倒映出两人俊美可爱的容貌,看上去就像一对金童玉女。 前提是忽略掉背后正在舒展的巨大花朵。 玫瑰少女显得很兴奋,她侧过脸吧唧一下亲在洛尔的脸颊上,说道。 “还真是,你果然没骗我……” “镜子还有别的更有趣的功能,但是只有我能使用,你想要看看吗?” 洛尔按捺住心中的恐慌,脸上带着温柔而亲和的笑容,就像一位邻居家的大哥哥一样。 他看着铜镜,对着身旁的少女说道。 少女一脸兴奋地点点头。 “给我看给我看给我看……” “那你要先把我松开,我才能用给你看。” 洛尔眼眸中有一抹金光转瞬即逝,在这样的魔物面前,他不敢太过明显地使用自己的神性。 万一没有魅惑成功,反而引起对方的警备或者恼怒那就适得其反了。 他选择在言语中一点一点融入神性的力量,让他的话语更具有信服力和魅惑感。 少女似乎有些纠结,有些狐疑地上下打量着洛尔的身体,洛尔只能坚持着露出无害且温顺的笑容。 这头花妖的确具有很高的智慧,甚至能模糊地判断出洛尔言语间隐藏着某种意图。 纠结了片刻,她突然诡异地笑了起来,银铃般的可爱笑声让洛尔心中一紧。 “小哥哥,你不会是有什么坏心思吧……” 洛尔连忙摇头否认,神情诚恳。 猫猫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但对方似乎并不打算给他说话的机会。 “唔,唔唔……” 他瞪大了眼睛,对着一旁巧笑嫣然的少女摇着头,似乎还想说什么。 (删减删减) “唔!咕噜,咕噜——” 冰冷的液体带着无比浓郁的玫瑰花香,直接在喉道中炸开。 洛尔整个口腔中都弥漫着这股甜腻得过分的花香,他无法克制地干呕了几声。 一道粉红色的花汁自嘴角溢出,沿着下巴流落,打湿了已经被藤蔓撕开的衬衣。 少女满意地点点头,终于松开缠绕着洛尔四肢的青翠藤蔓,只留下缠在洛尔腰肢上的藤蔓,固定着少年的身体,让他整个人垂在半空不至于坠落。 “这下就不怕你耍什么花样了。” 洛尔感觉那种甜腻的玫瑰花香在自己身体里荡漾,整个口腔里都是那种味道,让他恶心得想要呕吐。 自己是被灌下了什么东西?! “那,那是什么……” 洛尔用手攀附着缠在腰间的青翠藤蔓,勉强撑住自己的身体,抬起头,看向玫瑰少女艰难地问道。 在那阵过分浓郁的花香中,大脑似乎变得不那么清醒,眼前的景象都在模糊地打转,洛尔吃力地按住自己的太阳穴,企图让自己保持清醒。 少女将头颅凑近他,有些得意地说道。 “是玫瑰花的种子喔。” 洛尔昏沉沉地听着,隐隐感觉有什么非常不妙的事情正在发生。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自己身体里游走,顺着血液的流动,藏进血肉的深处。 它潜伏了起来,等待着生根发芽的契机。 “喝下了我的种子,就是我的东西了……” 少女得意地哼笑着,端详着洛尔这副无力反抗的模样。 突然她瞪大了眼睛,鼻翼微动。 (删减删减) 似乎是刚刚灌注的花汁激起了洛尔身体自发的某种反应,他的身体开始散发出某种迷离的幽香。 于是在浓郁的玫瑰花香之中,有另一种妖娆清幽的气味在弥漫,有些像曼陀罗花绽放时的幽香,但却要比那更加好闻。 少女的呼吸隐隐有些急促起来,眼中的欢欣和渴望之色越发浓郁。 比起容貌,她要对气味更加敏感。 这种清幽诱人的气息,在无意间勾起了她作为植物类魔物深藏的某种欲望…… 繁衍。 她有些疯狂地低语着,那声音却变得不像刚才的清脆银铃,反而透出一种十分诡异的沙哑。 就像在突然之间长成,变得成熟起来。 “你果然好香啊……好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 她巨大的身躯发出病态般的剧烈颤栗。 随着她的颤栗,整个黑暗洞穴也隐隐颤抖起来,无数青翠的藤蔓疯狂地拍打着墙壁,激起漫天的尘埃。 巨大的玫瑰向洞穴深处沉没,缠绕着洛尔的藤蔓也拉扯着他一同向下,直到头顶再没有一丝光亮,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之中。 洛尔在迷迷糊糊中感觉到双腿触及地面,坚硬的震颤感让他的身子几乎一下子就软了下去。 如果不是缠绕在腰肢上的藤蔓依然支撑着他的身体,他应该会直接瘫在地上。 看不到丝毫光亮,自己这是被带到了洞穴的底部吗? 这朵食人花的巢穴看来是深藏在地底。 洛尔心中闪过这么一个念头。 对方的花汁中应该带有某种麻醉的成分,但是洛尔的身体可以说饱受考验。 所以此时虽然四肢酥软无力,但是大脑依然可以清醒的思考。 完全的黑暗里亮起迷蒙的绯红色幽光,盛开的艳丽玫瑰在身前的黑暗中舒展着花瓣,散发着幽然的绯红光芒。 他听到花妖少女用一种既可爱又沙哑迷离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呢喃。 “味道很香的小哥哥,现在你可以试着取悦我了。” 第20章 无形的驯养 “……你瞧,这样这样镜子就布灵布灵亮起来了。” 深不见底的地下洞穴中,传出洛尔清澈悦耳的嗓音,就是听起来像在推销某种玩具给小孩子的业务员一样…… “哇!” 玫瑰少女十分配合地发出惊呼,可爱的眼睛瞪得圆圆的,身下的巨大玫瑰花瓣一张一合,在黑暗中舒展着。 “然后这样这样,就能看到不同地方的风景,你瞧这个就是沙漠,这个是山谷……” “哇,哇!” 少女又是两声惊呼,此时洛尔正乖巧地站在她身旁,为她演示着手中铜镜的功能。 这一幅画面乍一看还有些温馨,就像温柔的哥哥在和可爱的妹妹分享自己心爱的玩具一样。 但洛尔已经有些汗流浃背。 (删减删减) 他只能用力克制住自己。 他用漂亮的眸子瞪住铜镜,在和镜子里面的奈莉尔无声地做着交流。 “老师,快用你无敌的美之神性想想办法呀!” “……区区领主级别的魔物,为师要是还能画画,分分钟就把她给扬了……这会只能靠你自求多福了。” 洛尔:? 奈莉尔:“你就出卖一下色相,你们爱之神性的拿手好戏不就是这个,只要你能把她拿下,我们在森林里就横着走啦。” 洛尔:??? “你是真的饿了,这让我怎么出卖色相啊……” 洛尔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身旁少女身下那巨大且正在蠕动的玫瑰花瓣,在漆黑的洞穴中散发着绯红的光芒,同时也照亮了更深处的景象—— 黑暗中是无穷无尽交叠在一起的翠绿色藤蔓,其中最粗壮的,也就是连接着花苞的根茎就像一条史前巨蟒般蔓延向漆黑的深处。 无数枝条藤蔓从这条主干上生长,扎入四面的石壁上,最重要的是,在这根主根茎上,并不只有花妖少女。 还有许多花苞在藤蔓的末端,隐隐透出一抹绯红的光泽,勉强可以看到其内有着什么东西正在沉睡。 身旁这位少女或许只是这头庞大魔物最先绽放的花朵,但并不是唯一的花朵。 “小哥哥,还有什么好玩的吗?” 似乎是见洛尔有一阵子没有说话了,少女眨巴眨巴眼睛,有些像是天真烂漫地对洛尔说道。 但那对漆黑的瞳孔却幽幽地注视着洛尔,那模样分明是在说—— 要是没有别的好玩的东西,那我就要来…… 洛尔终止了和奈莉尔的感应交流频道,忙不迭地说道。 “有的有的,这面镜子还能唱歌。” 奈莉尔:? “哇!……什么是唱歌呀?” 少女好奇地问道,作为强大的领主级魔物,她拥有很高的智商,但是人类世界的常识依旧是她所不具备的。 “……” 洛尔轻轻哼唱了一段森林之女的旋律,果然让少女两眼放光。 “让它唱让它唱让它唱……” 洛尔用力按了两下镜面,心中默念。 老师,靠你了。 奈莉尔:……小子,安敢辱我? 花妖少女等了好一会,有些不耐烦地问道, “这东西是不是坏了?” 老师!!! 奈莉尔:好小子,你给我等着。 铜镜中响起断断续续的干巴歌声,声音呈现一种僵硬的机械声,听得出来很不情愿,并且已经十分努力了。 花妖少女显然相当不满意,蹙起眉头嚷嚷着。 “什么嘛,这跟你刚才那个不一样!” 她扬起头,亲昵地凑到洛尔耳边,双手的顶端生长出藤蔓,直接将洛尔缠住。 “你来……唱歌?是这么念吗?我想要你来唱歌唱歌唱歌唱歌……” 洛尔表情僵硬了一瞬,他都能隐约感觉到手中铜镜里正传出幸灾乐祸的嘲笑声。 但这的确也是个机会,他点点头应承下来。 唱歌,他勉强还算擅长,毕竟音色是天生的,怎么唱都有相当的水准。 而且歌声也是一种能让爱之神性发挥效力的媒介。 事实上洛尔觉得,他如果不是先觉醒了爱之神性,而是走上美之神性的道路,或许也不会去选择绘画。 而是会选择歌唱。 性格和爱好也会对力量的选择产生影响,他本来就是很喜欢音乐的人,既喜欢听,也喜欢唱,或许会有不错的适应性? 当然这都只是假设而已,凡人耗费毕生岁月都不足以在一条神性道路上走出多远,又如何兼修呢? 洛尔想了想,选择了一首曲调柔和舒缓,用以歌颂世间情爱的歌谣。 富含情感的歌谣或许能更加容易让他的神性在不经意间动摇花妖的心智。 黑暗中响起他清澈如山间溪流般的温柔歌声,在空旷的山洞中自带着淡淡的回响,显得飘渺又空灵。 歌声响起的瞬间,花妖少女原本暗含浓郁恶意的漆黑瞳孔突然间瞪得浑圆。 她听到这个擅闯自己领地的可口猎物轻轻唱道。 “我曾走过森林,也曾远渡重洋。” “见过无数落日,也唱过无数歌谣。” “或许还将踏上无数旅程。” “直到找到属于我的那人。” 清澈如山泉般的歌声让她回想起了被深埋在地底时的沉寂和破土而出的喜悦。 黑暗中庞大玫瑰的花瓣在轻柔摇曳,无数藤蔓都随着歌声晃动,那些花苞的雏形在歌声中光暗明灭,如同呼吸。 “……我们将并肩前行,在每一个爱曾驻足的夜晚。” “跨过高山,远赴沧海。” “最后,在悲痛中停止呼吸。” “那时,我将会向月亮祈祷。” “或许梦中的明天会更好。” 花妖已经完全沉浸其中,这歌声中竟然还蕴含着某种若有似无的圣洁之感。她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这歌声中得到成长,虽然微小得近乎不可察觉,但切实发生着。 不可思议。 铜镜中的奈莉尔倾听着,这种天赋不走美之神性的歌者道路真是可惜了。 洛尔自己可能都没有察觉,某种潜移默化的驯养正在进行,虽然只是开始,但却没有遭到什么阻力。 “……我们将并肩长眠,在每一个爱曾驻足的夜晚。” “执子之手,生死相随。” “最后,在喜悦中停止呼吸。” “那时,我将会向月亮祈祷。” “或许梦中的明天会更好……” 第21章 恶之花 黑暗中玫瑰的花瓣随着歌声摇曳,粗壮藤蔓上那些仅有雏形的花苞就像心脏一样起伏,透出诡异的绯红光芒。 其内沉睡着的生命似乎都苏醒过来,正趴在花苞的内部倾听着少年的歌声。 洛尔感觉到缠着自己腰肢的苍翠藤蔓不知何时已经渐渐松开,少女自身后抱着自己,双手环抱着腰间,小脸就贴在他的背上。 直到歌声平息,花妖少女仍然抱着自己一动不动,洞穴内沉寂下来,只能隐约听到藤蔓在石壁上游动的声音。 “老师,现在是怎么个情况?” 洛尔感觉到身后花妖少女柔软的触感,身体有些僵硬,捧着铜镜在心中呼喊道。 “好消息是,你应该不会变成花肥了。” 铜镜中传来奈莉尔有些正经的声音,让人联想到一张严肃冷漠的扑克脸。 冷漠.ipg “一般这么说就还是会有坏消息……”洛尔心中涌现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坏消息是你应该走不了了。” 奈莉尔说道,洛尔感觉到正抱着自己腰肢的小手动了动。 “……小哥哥,好喜欢你,喜欢喜欢喜欢喜欢……” 花妖少女似乎刚刚从清梦中苏醒,柔软细腻的脸颊蹭着洛尔的后背,轻声呢喃着。 洛尔没敢回过头,自然也无法看到她睁开那对漆黑一片的瞳孔中,正充斥着浑浊的贪婪和恶意。 “你喜欢就好。” 洛尔没有动弹,怕激起对方的反感。 “喜欢得很呢,小哥哥……我突然就,舍不得把你吃掉了。” 花妖少女亲昵地抱着洛尔,轻轻呢喃着,明明温和轻柔像情人间互诉衷肠的情话,但内容却不是很友好。 “留在这里,一直给我唱歌好不好。” 花妖少女这般问道,漆黑的瞳孔中突然绽放出一抹妖冶的红芒。 “种子啊,发芽吧。” “……你,你做了什么——” 洛尔意识到事情的不妙,不再一动不动忍耐着对方的环抱,用力地挣脱开来,然后猛地朝前一跃。 洛尔原先和花妖一同站在被巨大根茎支撑在半空的玫瑰花苞上。 身体里突然不断涌现的异物感让他完全顾不上此时距离地面还有一段距离,他只想尽快远离身后的怪物。 于是洛尔在挣脱对方怀抱之后,纵身一跃,离开了玫瑰花瓣的范围,直直朝着地面坠去。 一根翠绿的藤蔓自他身后花妖手指尖端生长出来,迅疾地追了上去,缠住洛尔纤细的腰肢,让他不至于摔落到地面。 但洛尔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好热,身体里好像有一道炽热的火焰,在咆哮着,奔涌着,甚至还在变得越发滚烫。 从心脏到肺腑,血液好像被点燃,如同煮沸的泉水在身体内流淌,浸润过的地方都失去了力气。 但同时又变得无比敏感。 他从未觉得自己的肌肤会这么敏感,身上的毛发感知着外界每一寸传导,从细腻的布料,到粗糙坚硬的藤蔓。 空气中的风声,玫瑰花瓣的舒展声,藤蔓蔓延的细碎声以及身后少女急促的呼吸声和有些癫狂的狞笑声,都在耳边无比清晰。 他甚至听到了,如同河流奔腾一般的水声。 感官被某种奇怪的东西占据了。 洛尔恍惚间觉得自己就像一颗深埋在土壤中的种子,感受着土壤旺盛的生命力,正奋力地想要破土而出。 于是它生根发芽。 手心处突然感觉到一丝锐利的疼痛,洛尔瞪大眼睛,掌心白皙的肌肤被一根青翠的藤枝撕裂,自伤口处蔓长出来。 在他不可置信的目光中,青翠的藤枝上涌现出小朵小朵的艳红花苞。 竟然在这黑暗中慢慢绽放。 伤口被撕裂的痛苦无比清晰,但洛尔却并不觉得难受,反而隐隐有一种异样的快感。 身上长花了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这下子你就只能和我在一起了……” 花妖少女幽幽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洛尔只觉身体一轻,被藤蔓缠着重新拖回她的身边。 “你——” 洛尔想要说些什么,却突然觉得自己浑身没有力气,身子就那样软软地垂下,就像趴在藤蔓上一样。 那原本清澈如水的眼眸中被一抹异样的绯红侵占。 好饿,没有力气…… 是这突然在手心生长出来的玫瑰藤枝的缘故吗? 洛尔突然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饥饿,甚至可以吃得下一头牛。 不,不对,这并不是他自己身体的反应,而是体内那玫瑰的渴求,它正在影响自己的身体和心智…… 是了,那东西需要养分,而自己现在被它寄生了。 “好哥哥,你一定饿坏了吧。” 花妖少女俯下身子,双手托起洛尔的脸颊,凝视着他清丽绝伦的面容,漆黑的瞳孔中翻涌着无尽的混沌。 她像是有些心疼洛尔此时这副虚弱无力的模样,脸上流露出心疼的表情,十分怜惜地说道。 “让我带你去吃点好吃的吧。” 身下支撑着巨大玫瑰的根茎如巨蟒般在黑暗中游走,这处地底洞穴要远比洛尔想象的巨大。 他被花妖用藤蔓束在身旁,任由对方带着他,前往某个地方。 黑暗中出现一丝光亮,洛尔吃力地抬起头。 那是位于上方洞穴顶部的一道裂隙,一种幽蓝色的荧光自裂隙对面映照进来,给黑暗的洞穴提供了微弱的照明。 眼前是一面巨大的石壁,其上爬满了苍翠的玫瑰藤蔓,就像被刻意编织成的巨网一般。 颠簸停止了,洛尔知道达到了目的地,藤蔓将他轻柔地放在地上,他趴着,正对着一个不知道什么生物的苍白头骨。 “吃吧,小哥哥,吃饱了才有力气继续给我唱歌喔!” 花妖少女银铃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洛尔仰起头,瞳孔猛地一缩。 眼前石壁上,有几道被青翠藤蔓缠成一团的身影挂在上面。 随着花妖的言语落下,其中一道藤蔓垂落,露出其内紧缚着的身影。 一个人。 第22章 坚持 青翠的藤蔓渐渐垂落在洛尔面前,然后上端一点一点松开,露出其中紧缚着的东西。 一个女人。 她穿着黑色的衣袍,头颅向下垂着,漆黑的长发披散着,遮住了她的面目。 “小哥哥,吃了她,就有力气了,你就能跟我在一起了……” 头顶响起花妖少女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她站在玫瑰花瓣上,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洛尔和已经完全没有反抗能力的女人。 “吃……?” 洛尔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似乎陷入昏迷中的女人,又仰起头看向站在花瓣上的少女。 “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 洛尔精致漂亮的脸上涌现出茫然之色,他看向自己的右手,那手心处自肌肤下生长而出的玫瑰藤枝正在疯狂蔓延生长出来。 其上有着零零散散几个小小的花苞,正一个接一个绽放出无比鲜艳的玫瑰,在洛尔眼中显得无比妖冶艳丽。 饥饿,无与伦比的饥饿。 洛尔开始有些理解血族面对猩红饥渴时的感受了。 当你身体上下每个角落,每个细胞都在向你宣泄着饥饿的意志时,你本人的意志已经不重要了。 在这一刻,有着名为本能的怪物支配着身体。 洛尔情不自禁地迈步向前,目光注视着眼前毫无反抗能力的女人。 他的右手像是不受控制地抬起,玫瑰藤蔓就朝着女人迅速蔓延过去,直接将她的捆住,锐利的尖刺扎入血肉之中。 随后就如同在吮吸一般,藤蔓不断蠕动起伏着,其上盛开的玫瑰色泽越发鲜艳。 慢慢地,越来越多的花苞在枝条上长出,开出艳丽的玫瑰。 “对,就是这样,小哥哥,把她吃掉,然后成为我的一部分……” 花妖少女瞳孔中的恶意在弥散,明明是少女清纯的面容,却又显得无比狰狞。 洛尔感觉到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满足,身体像在重新变得充盈一般。 “……” 黑衣女人身体隐隐抽搐了一下,应该是在玫瑰藤蔓的汲取下感到痛楚,她似乎在这阵痛楚中被惊醒,头颅微微抬起。 那双眼眸从披散着的漆黑长发缝隙中注视着洛尔,但奇怪的是,那眸子里并没有身陷险境的痛苦和绝望。 只有如深远夜空般静谧的平静。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洛尔竟然猛地回过神来。 当他看清了眼前的场景时,顿时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我,我在做什么—— 自他手中生长出的藤蔓死死地缠住眼前黑袍女人,锐利的尖端扎入她的血肉之中,吮吸着她的血液。 女人已经在这样的吸食下奄奄一息。 洛尔能清晰地察觉到,那些被汲取的养分正顺着玫瑰藤蔓流向自己,让他身体变得充盈的同时,也在污染着他的心智。 自己,正在吞噬这个女人的生命。 “快醒醒,寄生在你体内的魔物分枝正在对你进行同化。” 奈莉尔的声音在脑海中一遍遍地响起,在这之前,寄生在洛尔体内的玫瑰分枝蒙蔽了他的感官,让他没有听见奈莉尔的警示。 而现在,已经完全不需要奈莉尔的提醒,清醒过来的洛尔内心顿时涌现出一股巨大的恶寒—— 自己正在被那可怕的魔物同化,差点就要变成吃人的怪物。 人类的基因中天然排斥着这种行为,洛尔更是立刻恶心得想要呕吐。 他当机立断,左手拧住右手手心生长出的藤蔓,用尽全身力气朝外一扯,就像要把玫瑰藤枝从自己身体里扯出来一样。 “啊啊啊啊……” 无比剧烈的痛苦让洛尔跪倒在地上,他从未体验过如此强烈的痛楚,简直像是要把血管从身体里拉出来。 手心处生长出玫瑰藤蔓的伤口溢出大量的血液,但那藤蔓却纹丝不动。 “真是不听话的小哥哥。” 花妖少女目睹着这一切,可爱小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褪去,只剩下无尽的漠然,漆黑的瞳孔冰冷地注视着在地上疼得不断颤栗的洛尔。 她远非表象看起来的那般天真烂漫,懵懂无知,此前的表现不过是戏弄猎物的一场游戏。 她喜欢在猎物以为他可以逃出生天时,让对方陷入最深沉的绝望,那样吃起来会格外的美味。 她是以生命为土壤所绽放出来的恶毒之花,天生带着对生命的憎恨和饥渴。 先前洛尔的歌声让花妖少女觉得他似乎有被同化的价值,能拥有这样机会的猎物并不多。 但这头猎物看起来似乎并不珍惜。 她冷冷地注视着,看着洛尔艰难地控制着自己的右手,将它移到嘴边,然后狠狠一口咬在藤蔓的根茎上。 疼疼疼疼太疼了! 洛尔疼得眼泪直流,与这种疼痛相比,以前被伊兰达妮拷打的痛楚简直不值一提。 他的身体里不断传来尖锐地刺痛,每一次都深入骨髓,痛彻心扉。 但疼痛越是剧烈,洛尔就咬得越发用力,连他都有些惊讶于自己这一刻的狠劲。 大概是无法接受变成吃人的怪物。 直到嘴角都溢出殷红的鲜血,他终于咬断了手心这该死的玫瑰藤蔓。 缠绕着黑衣女人的藤蔓即刻枯萎了下去,连带着藤枝上盛开着的艳红玫瑰也随之凋零,散落一地的落红。 女人得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但却不言不语,只是用那双平静的眸子凝视着洛尔。 “你以为你能摆脱它?” 还没等洛尔松一口气,花妖少女冰冷的话语就从头顶传来。 如同得到命令一般,从他手心藤枝的断口处,稚嫩的新芽在肉眼可见的疯狂蔓长。 治根不治本吗? 洛尔的心彻底沉了下去,新生的藤枝并未向黑衣女人发起蔓延,而是在生长到堪堪可以触及地面时就停了下来。 原因很简单,作为宿主的洛尔已经没有多余的养分可以供给它生长,他再次感受到那种体内传来的饥饿感。 这一次,魔物并未蒙蔽他的感官,而是无比清晰地告诉洛尔这个残酷的真相——如果再不进食,他会被体内寄生的玫瑰活活榨干。 “吃了她,或者死。” 花妖少女的声音就如同命运的裁决。 洛尔茫然无助地抬起头,看向被藤蔓挂在前方的黑衣女子。 正好与那双夜空般静谧的眼眸对视。 第23章 静谧修女 “……吃了她,或者死。” 洛尔看着眼前的黑衣女子。 虽然刚刚束缚着她的藤蔓因为洛尔的自残而尽数枯萎,她因此摆脱了束缚,但此刻也已经奄奄一息。 完全无力抵抗自己。 但他真的要…… 洛尔漂亮的眼眸中流露出茫然和无助,奈莉尔是一面镜子,帮不了自己。 夜叉小姐也不在自己身边。 自己的生命就在那头食人魔物的一念之间。 “要不就顺从它,毕竟他也是迫于无奈。” 洛尔脑海中中突然闪过这么个念头, 心底里像是有一个声音在对他循循劝诱着: 你已经为了活着坚持到现在了,总不能为了这一丁点人性就放弃生命吧…… 反正一路走来,你不也一直在退让和失去吗,那再多舍弃一点也无妨吧? 想想吧,你不吃了她,她也是会死的,不是吗? 那心中的魔鬼如此说道。 洛尔挣扎地看着眼前的女人,下意识朝前走了一步。 右手掌心生长出的玫瑰藤枝就像跃跃欲试的毒蛇,不受控制地在地上攀附着,盘曲着。 我该怎么做? 铜镜之中的奈莉尔也陷入犹豫之中。 在漫长岁月的七次转生中,奈莉尔不只经历过一个物种,现在甚至还成为了一面镜子的器灵,她早就过了会对是否维持人类的自我认知产生困扰的阶段。 奈莉尔虽然理解洛尔此时面临的挣扎,但她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很艰难的决定。 不就是不做人吗? 都已经踏上神性的道路了,再纠结于这种细枝末节的问题就有些过于矫情了。 她在想的是要如何帮助洛尔逃离这头魔物。 这头领主级魔物的心智比她想的要成熟得多,虽然强大,但并不是一个容易驯养的对象。 另一方面,她也在担忧万一洛尔被魔物同化,体内的爱之神性是否会发生转变。 神性并非一成不变,如果驾驭者精神状态出现太剧烈的变化,同样也会影响所拥有的神性。 那位陛下让她来看护洛尔,如果放任不管,任由洛尔被魔物侵蚀,到时候万一怪罪下来,想来不是她能承受的…… 想到这里,奈莉尔打定主意,准备暗中出手。 洛尔以为她已经是一面没用的废镜子了,但对于奈莉尔来说,这最多也只是转生的载体比较特殊罢了。 不过是些许风霜罢了。 她仍然是走到神性道路尽头的佼佼者。 依旧能驾驭强大到足够以假乱真的美之神性。 正当奈莉尔暗戳戳地准备给花妖来一招狠的时,她突然“嗯?”了一声。 镜子外的场面又发生变化。 洛尔几乎已经快要被心里的声音说服了,寄生在他体内的魔物分枝也在暗中发力,让他不由自主地走近那躺在地上的黑袍女子。 女人似乎毫无反抗能力地趴卧着,但却仍然吃力地仰起头, 用那双平静的眼眸凝视着朝她一步步走来的绝美少年。 突然那眼眸中有了一丝波动,就像平静的湖面被微风掀起一丝波澜。 她注意到了某个细节。 洛尔已经怔怔地来到她面前,手心生长的玫瑰藤枝已经等不及要吮吸血液,吞噬生命。 我不吃了她,她还是会死的…… 洛尔在心中默念着这句话,像是要说服自己,但他精致漂亮的脸上依旧充满了痛苦和挣扎。 在刚刚剧烈的痛苦中他已经生理性地哭过一回了,此时眼梢依然泛红,显得楚楚可怜的样子。 洛尔知道自己是个软弱羸弱的人,能够在这个绝望的世界里走到今天,并非他有多么聪明机警,坚韧顽强。 而是他被各种强大的存在裹挟着。 但哪怕是最绝望的时候,他也不曾放弃过,他想要活着。 “对不起……” 洛尔低垂着头颅,不敢看着黑衣女子的双眸,他有些痛苦地说着,清澈如水的眼眸中又再次溢出泪花。 但下一刻,他却仿佛有所感觉,错愕地抬起头。 他看到了,那双平静如深远夜空的眼眸,在绽放着如墨水涌动的深沉光芒。 对方没有言语,洛尔却从那对眸子中读懂了她的意思—— “我不会让你陷入痛苦的挣扎之中。” 女人就像回光返照般从地面跃起,黑色袖袍下伸出白皙的右手,猛地朝洛尔扑过来。 由于太过突然,洛尔甚至没有反应过来,那白皙修长的手指就已经来到面前。 右手掌心生长的玫瑰藤枝倒是立刻做出反应,但太晚了。 黑衣女子一指重重点在洛尔的脖颈处,在锁骨之上,但避开了喉结。 然后她就被从洛尔掌心生出玫瑰藤蔓死死缠住,就像已经耗尽了全部气力,不再挣扎,静静地垂着头。 洛尔闷哼一声,捂着脖子倒退几步跌坐在地上,漂亮的脸上带着还未消退的惊慌和错愕。 刚才那一刻他还以为对方是准备死前拖自己下水。 但现在,洛尔揉了揉脖颈上被女子点中的地方,虽然很疼,但却不致命。 那她到底是为了做什么…… “咔嚓咔嚓——” 洛尔抬起头,正看到眼前的女子身上响起骨骼碎裂的声音,束缚着她身体的藤蔓越缠越紧,要将她活活绞杀。 但她却一动不动。 鲜血四溅,女人的身躯终于承受不住,在藤蔓的绞杀下坍塌,连同内里的骨骼也一同被绞碎。 洛尔眼眸中闪过一丝不适,类似的场景他在血族的领地已经见过不少,但还是无法平静地看待同类被残忍地虐杀。 他试着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思考着刚刚那个女人最后的出手。 那时候她应该是可以干净利落地把自己杀死的,那为什么最后她又放弃了呢? 沐浴着血液的藤蔓变得苍翠欲滴,其上结出累累的艳红花苞。 蟒蛇一般的墨绿色根茎举着巨大的玫瑰自高空中落下,花妖少女冰冷地瞥了一眼地上的碎尸,又转头将目光落在仍坐在地上一脸茫然的洛尔身上。 “真是可惜啊小哥哥,我本来还想要让你活久一点的……” 洛尔看向她,如果说他此前还心存一丝或许能驯养对方的希冀。 那么现在,他恨不得能把这头邪恶的魔物碎尸万段。 他只恨爱之神性不能像血之神性那样有强大的正面战斗力…… “不过我还是很喜欢你唱歌的,我会把你的头颅带在身边,让你每日每夜给我不停的唱歌。” 花妖少女说着,脸上流露出天真烂漫的可爱笑容,只是那模样在洛尔眼中显得无比的狰狞。 “种子啊,发芽吧——” 第24章 死之遐思 “……我会把你的头颅带在身边,让你每日每夜给我不停的唱歌。” “种子啊,发芽吧——” 随着花妖少女一声令下,洛尔掌心生出的玫瑰藤枝上,密布的艳红花苞纷纷绽放,然后又顷刻间尽数枯萎。 连带着青翠欲滴的藤蔓也枯萎成漆黑的灰烬。 无穷炽烈的生命力反过来涌向洛尔,让他的身体里再度涌现那种炽热的感觉。 但这一次宣泄这股炽热的地方并不是右手掌心。 而是从身体肌肤的各个区域。 尖锐的刺痛自稚嫩肌肤下萌生,从身体的各个角落传来,就像有数不清的种子在生根发芽。 洛尔清晰地感觉到,随着藤蔓枯萎,那股旺盛的生命力回到体内。 在治愈他痛楚的同时也催生了体内魔物的种子。 种子在身体里生根发芽,但因为那股生命力还在不断传输,一次次地修复受损的躯壳。 这股来自黑袍女人的生命力是有限度的,随着它逐渐耗尽,身体里的种子最终会将他彻底撕碎,从他的尸体上生长出来…… 感受着身体里越发剧烈的疼痛和撕裂感,洛尔眼中流露出绝望之色。 他能感觉到,身体里那些魔物的触爪正在狰狞地想要破土而出。 最终是要死在这里吗…… 他这么想着,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和玫瑰的花香,让他的意识逐渐变得沉重了下去。 明明是陷于身体即将被撕裂的痛苦之中,但洛尔却发现自己突然释然了,隐约间嗅到了某种熟悉的,有些久远的气味。 ……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 那些炽热的痛楚像是都消失了,洛尔感觉自己浸泡在无形的海水中,被冰雪雕铸的藤蔓缠绕着他,让他感受到一种难言的冰冷。 他并非第一次面临死亡,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总是在死亡的边缘徘徊, 那象征死亡的羽翼一次次地划过他的头顶,但他就像一个幸运的赌徒一样,总能在死亡的镰刀挥下之前逃之夭夭。 只是这次看来好像是逃不掉了。 这头魔物并不算强大,不说夜叉小姐,随便一位洛尔在血族领地见到的强大血族或是人类形态的奈莉尔应该都能将它打败。 但的确是他完全无法对抗的存在。 他走进了对方的陷阱,他的神性没能蛊惑住对方,那么这个结局似乎也理所应当。 死亡是一个很有趣的东西。 古往今来的人们对它有着不同的见解,地母教会认为死亡只是回归伟大母神的怀抱,也因此她们总会慷慨赴死。 对于血族而言,已死之躯谈何死亡,只不过是长眠,她们最终会在月神塞勒涅的梦境里永生。 对更多的凡人来说,死亡或许是去往一个孤独灰暗的世界,有人把它称作阴间,有人把它称作冥界,但大多都指向一个绝望的地方,那里没有色彩,只有永恒孤独的灰暗。 当然,也有像蛇之国塔桑那样具有独特生死观的地方,她们认为死亡是又一世轮回的开始,死亡即是新生,她们会载歌载舞,欢庆死亡的来临。 只是洛尔不同,他前世的认知告诉他,死亡就只是死亡,没有那么多的神话色彩。 那是身体停止呼吸,细胞不再分裂,构成你这个生命的一切要素都化作尘土。 那里空无一物,你得到了多少就会失去多少,一旦睡着就不会醒来。 “多么可悲啊……” 洛尔在一片死寂中仰起了头,静静凝视着头顶的天幕。 那是一片无比清澈的夜空,巨大的莹白月亮高挂其上,散落着朦胧的白光。 他正站在一处宽广的平台上,四周爬满了血色的荆棘,莹白的月光流淌在狰狞的荆棘上,让它们看起来像是肃穆的金属雕像。 这是在荆棘宫生活的某个夜晚吧,伊兰达妮并未在他身边,他独自来到宫殿的天台,眺望着深邃的夜空。 他有时候在想,自己为什么那么抗拒,或者说害怕死去。 明明他孑然一身的来,孑然一身的走,多活了这段光阴,已经赚了呀。 为什么还那么抗拒呢? 大概是因为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在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谁记得你,再不会有谁知道你的过去,也再不会有谁…… 爱着你。 你这一生就像是虚无的尘埃被夜风吹散。 就像没有来过一样。 你真的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上存在过吗? 如果就这样死去了,谁来证明这一切不是一场虚幻的梦境呢? 这才是他所害怕的,哪怕忍受酷烈的痛苦,忍受巨大的屈辱也要活下去的理由。 因为遗忘才是真正的死亡。 随着洛尔的内心被某种东西触动,四周响起如同金属摩擦地面般尖锐的声音。 那是狰狞的血色荆棘从沉睡中苏醒,开始像四面八方蔓延的声音,它们缓慢地流动着,散发出让一切活物为之颤栗的气息。 数不清的血色荆棘朝洛尔涌去,一点一点将他瘦削的身体裹缠,直至彻底淹没。 …… “……什么?!” 花妖少女脸上第一次浮现无比震惊的神色,她分明嗅到了,从这个弱小猎物身上散布出的,如同天灾降临般的气息。 那是身负吞噬世界之树的大罪,凌驾于一切生命顶点的终极活物。 血棘的气息。 那些埋藏在洛尔体内的魔物种子在顷刻间尽数枯萎,某种比之更为霸道的存在早已经在洛尔身上打上了祂的印记。 花妖少女死死地盯着少年脖颈处,可爱的脸蛋在极致的愤怒下彻底扭曲,无比狰狞地尖叫着。 “血棘,血棘的印记——” 洛尔白皙脖颈上,原本黯淡的荆棘纹路此时正绽放出耀眼的血色光芒。 那道让少女如临天敌般的气息正是从其中弥漫出来。 少女表现得再如何愤怒,都无法掩盖那漆黑的瞳孔中流露出的,无法掩饰的恐惧。 对于一切活着的生命,血棘都是如天敌一样的存在。 更遑论她这样的植物类魔物。 仅仅只是感受到这股气息,她就已经忍不住隐隐颤栗起来。 如果此时是血棘的宿主亲临,她只怕已经跪伏在地,引颈待戮。 巨大的洞穴中响起巨大的震动,那是食人花本体在这道天敌的气息下无法自控地慌乱起来,藤蔓不断地摩擦撞击着石壁所引起的震动。 只是这道气息虽然一时震慑住了这头魔物,但终究并非真正的血棘亲临。 花妖少女惊怒之下,还是决定先下手为强,无数玫瑰藤蔓朝洛尔激射而去。 “给我死——” 第25章 血棘的加护 “给我死——” 无数青翠的玫瑰藤蔓朝洛尔激射而去,像铺天盖地的浪潮一般,在顷刻间就要把洛尔完全淹没。 花妖少女脸色稍霁,但下一秒,一道凄厉的血光撕裂了苍翠的浪潮。 光芒弥漫之处,一切藤蔓和枝条都僵硬地呆立在原地,转瞬间尽数枯萎。 她瞳孔一缩,喃喃着。 “怎么可能……” 洛尔被无数纠缠蠕动的藤蔓包围在中央,但那些靠近他的藤蔓自行凋亡,他感受到一股无比旺盛的生命力正反哺着他的身体。 那些隐约的尖锐疼痛被温和的力量一一抚平,浑身像浸没在温暖的洋流中,被创伤的身体在迅速恢复,甚至更加充盈。 不仅仅是原本被魔物掠夺的生命力,连带着魔物的分枝也一同被转化成属于洛尔的生命力。 奈莉尔在铜镜中以更宏观的视角注视着洛尔身体的变化。 原本只是披散在双肩的黑色发丝,此时如同修长的瀑布一样垂落,在遍布着血污的地面汇涌,盘曲在一起。 更加瑰丽的是,大团大团凋零的玫瑰花瓣点缀在黑色的发丝上,充满诡异瑰丽的美感。 洛尔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变成了黑长直,他抬了抬眼,精致明媚的眼眸中流转着金色的光芒,灿若星辰。 简直勾魂摄魄。 哪怕是因为这股血棘的气息和藤蔓的枯萎而感到惊骇的花妖少女也不禁咽了一口唾沫,震撼于这超脱俗世的美丽。 就像小孩看到心爱的玩具一样,漆黑的眼眸中不可控制地涌现出疯狂和贪婪的欲求。 “啊,我的,是我的,一定要得到……” 她不禁喃喃着,脸上完全痴迷一片。 但很快,少年那白皙脖颈处闪烁着瑰丽绯红的血棘纹路就让她像被当头淋上一盆冰水一般,突然就清醒了过来。 她下意识地想要感受自己种在洛尔体内的种子,但却毫无回应,已经被对方反过来吞噬,变成了少年的养分。 “……怎么会这样。” 花妖少女咬牙切齿地说着。 在此之前,任何被她寄生的生物都只能是她手心的玩具,任她宰割,她从未遇到过猎物被寄生之后还能反客为主的情况。 洛尔漂亮冷淡的脸上还有着余悸未消的错愕,像是还不太适应体内突然涌现的力量。 他先是抬手轻轻触碰了一下脖颈处仍在微微发烫的荆棘纹路,有些复杂地喃喃了一句。 “伊兰达妮……” 然后才抬起头仰望巨大玫瑰花心处的花妖少女,眼眸中充斥着冰冷和恨意。 “现在该我了吧。” 那股血棘降临时天灾般的气息渐渐消散,收束回到洛尔瘦削的身体内。 花妖少女心中的惊骇稍定,她压下了恐惧,狰狞地嘶吼着。 “……很好,很好,等我得到了你,我一定会更加强大……” 洛尔感受着收束回他体内的气息,隐约间如同回到了伊兰达妮的身边。 他轻轻摇了摇头,甩掉脑海里突然浮现的多余的念头。 突然间,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脚下轻轻用力一踩,跃向空中,躲过了地底突然钻出的藤蔓。 他的身后张开一对透明的蛾翼,微微振翅,避开藤蔓的瞬间用手一把握住带刺的藤蔓。 苍翠的藤蔓在被洛尔触及的瞬间立刻被血色的光芒攀附上去,顺着藤蔓朝着源头蔓延过去。 “该死——” 花妖少女感受到如附骨之疽的侵蚀力量顺着藤蔓朝着她的本体蔓延而来,只能咬牙自己断去那一段藤蔓。 “棘罪大公的荆棘骑士吗……” 奈莉尔喃喃着,她之前就有注意到洛尔脖颈处的黯淡荆棘纹路,但她本以为那只是某种空有其表的纹身。 是那位棘罪大公留给他的吗……那为什么洛尔之前完全没有表露过这份力量,他像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 是那位静谧修女激活了血棘的印记吗……只是从这种表现看来,这份力量好像无法维持太久。 被洛尔藏在衣袍下的铜镜镜面浑浊一片,然后化作如白纸般光洁的画布。 血红的笔画在画布上涂抹着,酝酿着血色的光芒。 昏暗洞穴的半空中,洛尔握住藤蔓的手微微用力,手心处绽放出猩红的光芒,只是瞬间之间。 整段与本体断开联系的藤蔓就在半空中寸寸断裂。 其中残存的生命力被洛尔篡夺,让他身后的蛾翼更加清晰。 洛尔相当兴奋地看着自己的右手,这是血棘对活物杀生予夺,吞噬生机的力量,现在他也具备了一定程度的这种能力。 伊兰达妮那次在自己身上留下这个印记,原本以为这只是为了方便控制他,没想到居然还赋予了他血棘的些许力量。 “来吧,我不怕你了” 洛尔难得硬气一回,背后的蛾翼振翅,精致漂亮的眼眸中氤氲着冰冷的杀意。 “……弱小的爬虫竟然敢用这种眼神看我,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花妖少女脸上浮现出狰狞的裂痕,内里一片漆黑。 她身下巨大的玫瑰猛地张开花瓣,随着越发疯狂的呢喃声响起。 昏暗洞穴开始颤动,如同巨蟒一样的根茎上,一朵朵玫瑰花苞的雏形在这一刻成型,盛开出艳红的玫瑰。 花苞中尚未发育成型的花妖只有模糊的人类的五官,身体仍然是植物的躯干,四肢则是纤细苍翠的藤枝。 她们一同睁开漆黑的瞳孔,看向靠着蛾翼漂浮在半空中的洛尔。 无数瑰丽的艳红花瓣在风中飞舞,被有意控制着朝着洛尔席卷而去,与此同时,众多花妖一同发出狞笑。 “嘻嘻嘻嘻嘻嘻嘻——” 刺耳的笑声在漆黑的洞穴里回荡,洛尔脸色一变,漫天都是飞舞的艳红花瓣,这绝美的画面下隐藏着残酷的杀机。 他一时间不知道要如何防御,只能煽动蛾翼一退再退,眼看就要被飞舞的花瓣追上,自他胸口的衣衫下,爆发出剧烈的血光。 一道铺天盖地的血色荆棘横空出世,带着恢宏的吞噬一切的气势,在一瞬间将所有纷飞的花瓣席卷一空,朝着食人花的本体轰然袭去。 无数花妖脸色一变,瞳孔中出现巨大的恐惧。 “血棘——” 花妖少女惊恐万分,身下的玫瑰花苞顷刻间闭合,呈现防御状态。 “快走,血棘的幻像骗不了它多久,你现在还对付不了它……” 奈莉尔急促的声音在洛尔耳边响起,洛尔恍然醒悟过来,仰起头振翼高飞,顺着洞穴上方的缝隙飞了出去。 ……似乎是预料中的攻击没有到来,巨大的花瓣张开一道细小的缝隙。 从中射出一道充满恶意的目光,在搜寻着敌人的踪迹。 不知道过了多久,伴随着无数道泄愤式的轰鸣,地底洞穴响起一声充斥着无比愤怒的嘶吼。 第26章 森精灵 狭长的裂隙十分狭窄,并不支持洛尔用蛾翼飞翔,很快他就艰难地在陡峭的裂隙中攀爬。 好在刚才从食人花魔物的那些藤蔓上汲取到足够的生命力,让洛尔现在觉得身上像有用不完的气力。 虽然不知道这道狭长的裂隙通往何方,但那顶上投射进来的淡淡的蓝色幽光给了洛尔信心,这道裂缝一定通往某处拥有光照的地方。 很可能就是地表。 只是随着不断向上,裂隙也在越发狭小,一度洛尔都以为自己可能难以钻出去。 所幸在他经过一段漫长的攀爬后,终于成功看到了透着明亮的出口。 “……是刚刚那个静谧修女激活了血棘的印记吗?” 见洛尔似乎脱离险境,奈莉尔好奇的声音自铜镜中响起。 洛尔正用力抓住一个凸起的石块,支撑着自己的身子爬上去。 听到奈莉尔的问题,他怔了怔,不太确定地说。 “应该……不是,我感觉,她好像只是在提醒我。” “提醒你?” 洛尔点点头,距离出口只剩下最后一面陡峭的岩壁,他仰起头看着头顶的出口,说道。 “大概是提醒我有着这份力量,我之前一直没有意识到……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出来的。” 奈莉尔若有所思地说道。 “地母教会的静谧修女,毕生侍奉地母因此知道了太多不该知道的东西,所以自愿舍弃了听觉,封闭了言语。” “她们能够看到常人无法看到的东西,每一位都精通各种禁忌的仪式,能看出血棘的印记也并不奇怪。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失陷在那头食人花那里……大概是失手了吧。” 洛尔也想起了那位静谧修女被食人花绞杀的模样,某种意义上她是死在自己手里。 如果不是她最后的提醒,或许洛尔也无法意识到,自己体内还深藏着伊兰达妮赋予的这份力量。 “那,她就这么死了吗?” 洛尔有些失神地喃喃道。 “那不然呢,人类不就是如此,脆弱的躯体一旦被摧毁,灵魂也就失去凭依…… 不过你也不用太过失落,地母教会的教徒认为死后会回到地母的怀抱,因此她们并不抗拒死亡的来临。” 奈莉尔淡淡地说着。 “……所以你看,人是有限制的,再如何狂怒的灵魂也会被衰老的肉体拖入死地,如果你想,我可以教你永生之蛇的仪式。” “当然,我不保证你能复现这个仪式。” “……” 洛尔听出了对方是在隐晦地暗示自己之前面对魔物逼迫时的挣扎是多余的。 对于奈莉尔来说,保有自己的心智和意志才是根本,不论是以何种身躯,灵魂异化成何种模样。 只要仍然有清醒的自我认知就可以。 洛尔暂时还达不到她这种境界,无法苟同她的观点。 于是他不再开口,专心攀爬,终于成功挤出了裂隙,他用双手扒在裂隙边缘,探出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 一时间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眼前的森林正泛着幽蓝色的光芒,好不容易从昏暗的洞穴中逃离的洛尔只觉得眼前的景象美得像梦幻一样。 这座黑暗的森林里也会有这么美的地方吗? 很快洛尔就发现了,散发着蓝色荧光的并非树木,而是树下巨大的蘑菇。 暗中观察了一会之后,洛尔从裂隙中爬了出来,不小心还压扯到了自己那头及地的长发,疼得稍稍咧了下嘴。 他是在裂隙中才惊觉自己原本只够披散在肩上的黑发已经生长得如瀑布繁茂修长。 询问奈莉尔才知道,这是掠夺自食人花的生命力满溢出来,只能从相性最接近的部位宣泄出来。 这头及地的长发给洛尔的攀登带来了不少阻碍,他有想过剪短一点,但随身携带的银质小刀已经遗失在洞穴之中。 想了想也就算了,毕竟照了一眼铜镜,洛尔发现这样还挺好看的…… “这些蘑菇应该不是什么魔物吧?” 经历了食人花魔物之后,洛尔看见森林里陌生的植物也变得小心翼翼了起来。 他有些谨慎地靠近一朵硕大的蘑菇,这种伞状的散发荧光的蘑菇看起来十分可爱,就像某种童话世界里的物种。 但其实在这片区域却随处可见,之前透过裂隙给洞穴内提供照明的光照就是来自这种蘑菇散发的蓝色荧光。 “不是,但你要小心它边上那堆。” 奈莉尔说着,洛尔也注意到了,在靠近之后,他整个人直接懵了一下。 愣了好半天,才开口说道。 “这不会是……便便吧?” 一坨黑褐色的,有半个蘑菇大小的巨物藏身在蘑菇背后,如果不是靠近时能闻到它散发出来的野蛮的粪臭。 洛尔或许会以为这是某种类似于白蚁的巨虫的巢穴。 “如果只是粪便就有这么大……” 洛尔意识到奈莉尔让他小心什么了,他变得更为小心,尽可能让自己藏身在树木和蘑菇的荫蔽中,不发出任何声音。 四周的一切都安静下来,只剩下微弱的风拂过树木的缝隙,响起一阵树叶的沙沙声。 没过多久,洛尔就听到了,一阵并不明显,像是从很远地方传来的空灵的响声。 铃,铃,铃。 有些像是清脆的银铃在摇晃,但是要更为空灵缥缈。 伴随着这阵声音的响起,似乎还有压抑着的野兽的嘶吼声。 洛尔判断出声音传来的方向就在前方,正当他犹豫要不要换个方向避开这头野兽时。 突然之间,他眼眸一缩,在前方并不远的地方,那儿的树林似乎在隐约绽放着银色的光芒。 有点像是闪电,但那光芒要柔和得多,在绽放之后就像渲染开来一样,给整片树林都给撒下一层银色的光晕。 这银光闪烁着,让一切景象都渲染上一层模糊的滤镜一般,直到酝酿到极致。 空灵的响声骤然间变得刺耳,模糊的银色光芒汇合成一道明亮的光柱,猛然间在前方的树林中炸开。 洛尔还离得远远的,依然被这道骤然炸开的光芒吓了一跳。 紧接着,是一声野兽垂死的嚎叫,以及紧随其后的,密集的嘶吼声。 那绝对不止一头野兽。 洛尔心中一紧,轻轻伏下身子,直到周围的草都没过头顶,小心翼翼地聆听着。 大地开始微微震颤,许多凌乱的脚步声,似乎是一场追逐,洛尔耐心地等待着,直到视野尽头的树林中出现一道白色的人影。 洛尔微微一怔,随着那道人影的接近,他才发现那并不是一个正常的人形生物。 她有着人类的上半身,但是下半身却是一个四足的身躯。 半人马吗? 这座森林里奇怪的东西已经够多了,再多一种半人马好像也没有很值得奇怪的地方。 但洛尔还是压低了声音好奇地问道。 “这是不是传说中的半人马吗?” 传说中半人马也是一种十分野蛮的生物,没错,也是食人的…… “不是半人马。” 奈莉尔简短的回应道,声音中带着一丝诧异。 “这是森精灵。” 第27章 狼与鹿 随着那道白色的身影逐渐走近,洛尔偷偷躲在草丛里暗中观察着情况。 她有着人类的上半身,但是下半身却是一个四足的身躯。 看起来就像传说中的半人马一样。 但奈莉尔却否认了洛尔的猜测。 “……森精灵?”洛尔提出疑惑,“森精灵不是和人类长得很像吗?” 在他有所耳闻的传说中,森精灵是和人类相似而不同的物种,虽然她们有着神奇的魔力,但从外表来看应该和人类十分接近。 “森精灵是相当特殊的种族,她们的雄性和人类并没有太大区别,喔,可能会比一般人类要俊美一点。” 奈莉尔解释道。 “但是森精灵中的雌性就是这种形象,而且准确来说她的下半身不是马,而是鹿。” 洛尔于是更加伏低身子,观察起这个传说中的物种。 作为这种传说中被森林眷顾的物种,她并不高大,甚至可以说有些娇小。 她用鹿的下半身行走着,但看起来高度甚至还比不上直立行走的洛尔。 走近之后,洛尔发现这位森精灵有着一对尖尖的长耳,这大概是唯一契合洛尔印象里精灵的特征。 面容是十分娇小可爱的人类女孩的模样,浓密卷曲的青绿色长发自肩头披散下去,披满在后背上。 细卷的生长着青翠枝叶的树藤自她的手腕处朝着身体蔓长着,缠绕过手臂,腰肢和胸口处。 就像给她穿上了风格非常前卫的树藤衣衫,又像是某种具有森林崇拜意味的魔法纹身,带有一种自然的美感。 她看起来像是受伤了,脚步有些踉跄,不时还回过头张望着身后的追兵。 头顶漂亮晶莹的鹿角有着小小的分杈,就像水晶雕琢的叶落后的树枝,此时那鹿角上还荡漾着正在渐渐消散的银色荧光。 很快,身后追逐着她的追兵也出现在洛尔的视野中。 那是通体幽蓝的恶狼,浑身弥漫着淡淡的黑色雾气,起初只有一头,然后更多的狰狞身影疾驰着朝着森精灵追了上去。 它们在林间迅速地穿梭着,如森然鬼影,穿过密集的树木仿佛没有发生任何物理的碰撞,很快就隐隐要对受伤的森精灵形成包围之势。 森精灵少女那副人类女孩的面孔上浮现十分清晰的惊恐,她慌乱地朝着洛尔藏身的方向跑来,让洛尔脸色一变。 因为那些幽灵般的狼兽在包围森精灵少女的时候,顺便也将藏在草丛中的他也纳入了包围圈。 “怎么办,我们好像被波及到了,趁现在还没有被包围赶紧走吧……” 洛尔有些焦急地咨询奈莉尔的看法,那些幽灵狼看起来好像不是很好对付的样子。 “不,我们要救她。” 奈莉尔当即说道。 “森精灵是群居生物,她们的雌性十分稀少,按理来说不应该会落单 …… 救下她,你能得到整个森精灵种族的感激,她们是这座森林的原住民,你可以在她们的帮助下离开这里。” “但也有风险,因为森精灵们正处于和巨蛛的战争中,你已经有那件蛾翼披风,再跟她待一起应该会非常容易吸引巨蛛的目光。” 洛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伊兰达妮好像也曾经跟他说过,无光之森中森精灵和巨蛛莫罗娅的子嗣处于战争之中。 “那你能再来一下那个吗,就是那个画出来的血棘……” 洛尔想了想,突然眼神一亮提议道。 这奈莉尔就算变成了一面破铜镜,好像也还留了一手,只要她再来那一招,一定能将这些狼兽吓退。 “你身上血棘的气息已经消散了,我没有什么发挥的空间,空壳的幻象不一定能威慑住它们。” 奈莉尔有些纠结地说道。 洛尔还想说什么,突然听到一声短促而空灵的叫声,他忙看向那边,正看到一头个头格外巨大的狼兽如一道幽蓝的幻影闪电般地掠过森精灵少女的身后。 伴随着恶狼狰狞恶毒地嘶吼和啃噬,她痛苦地哀嚎一声,踉跄着朝前两步,终于支撑不住,整个身体朝一侧软倒。 娇小的脸庞上流露出绝望的神色,碧绿的瞳孔溢出晶莹的泪光。 洛尔一急,直接从草丛中站了起来,当下就引起了留在周围逡巡的狼兽的注意。 其中一头恶狼直接在喉咙中压抑着发出一声低吼,朝着洛尔冲了过来。 “老师——” 洛尔轻轻唤了一声,没有闪躲,反而迎着恶狼走了上去,身后的蛾翼蓄势待发。 幽灵狼身形变得如幻影般虚幻,在进入攻击范围之时直接凶猛地朝着洛尔扑击。 但马上,洛尔身前的地面开裂,一道血色的荆棘破土而出,带着盛大的声势席卷向恶狼。 恶狼兽性的瞳孔一缩,身形在半空中紧急刹车,朝一侧滚去,堪堪避过了凶猛的血色荆棘。 恶狼落地重新恢复实体,但下一秒,血色荆棘如虚幻泡影般涣散,一道身影从幻影中浮现,只是瞬间就飞到恶狼的头顶。 洛尔的身影如翩然惊鸿,自上朝下右手重重按在恶狼的脖颈。 绯红的荆棘纹路自他手掌蔓长,顷刻间遍布整头恶狼的身躯,刚刚被幻象惊骇的恶狼身躯立刻僵硬了起来。 下一刻,无数血色荆棘从它体内蔓长出来,尖锐的棘刺撕开了幽蓝色的厚实表皮。 洛尔缓缓落地,身上纤尘不染,没有沾上丝毫血迹。 群狼被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慑,领头最为巨大的恶狼狰狞的兽瞳微缩,死死盯着洛尔,瞳孔中拟人化地流露出恶毒的怨恨和隐隐的忌惮。 同伴被惨死的模样让它们既愤怒又忌惮。 仍然倒在地上的森精灵少女同样仰起头,凝视着突然出现的洛尔。 碧绿清澈的瞳孔中浮现他飘逸出尘的绝美模样。 一时间全场静谧无声。 第28章 救治 “嘶嘶……” 猩红的荆棘正在静悄悄地舒展,被从身体内部突破的幽灵狼兽在荆棘生长出来的瞬间就已经死去。 棘刺撕裂了躯体,血色的荆棘沐浴着血肉蔓长出来,恶狼保持着仰着头的姿态,全身上下长出无数血色荆棘。 这样一看竟然像是某种艺术品,又有点像是某种非常残忍酷烈的盆栽。 从撕裂的创口处没有滴落哪怕一滴血液,只有尖锐的棘刺在散发着森然的冷气。 剩下的四头幽灵狼被同伴的惨状与刚刚惊鸿一现的巨大血棘所震慑,一时间不敢靠近。 洛尔漂亮精致的脸庞上没有表情,带着冰冷的漠然,他用一种高傲凛然的目光俯视着群狼。 这居高临下的态度像是完全没有把它们放在眼中。 领头的身躯最庞大的那头恶狼兽性的瞳孔闪烁着恶毒的光芒,似乎不愿意放弃到嘴的美味。 见此,洛尔眉头轻蹙,抬起白皙无瑕的右手,遥遥指向幽灵般的恶狼。 他往前走了一步,身后的透明蛾翼自然地扇动着,与此同时,绯红色的光芒自他身下绽放。 恶狼瞳孔一缩,脸上拟人般的浮现出巨大的惊慌,终于僵持不住,嗷呜一声扭头窜入茂密的树林中。 见领头的恶狼逃走,其他狼兽也纷纷发出惊恐的嚎叫声,追随着它一同退走。 洛尔轻轻冷哼一声,漂亮的小脸上满是不屑和娇纵,只有那双明媚的眸子里难以掩饰地流露出激动之色。 “哇,哇,老师你看到了吗?!我刚刚好帅啊——” “没想有朝一日到我也能有这么帅的时候。” 表面看起来不动声色,实际上内心波涛汹涌。 奈莉尔:“……” “瞧你那点出息。” 她忍不住叹了一声。 “我见过的爱之神性驾驭者哪一个不是运筹帷幄,谋而后动,麾下千军万马。” “像这种级别的魔物,一声令下就得被她们的仆从用唾沫淹死。” 洛尔没有理会奈莉尔的挖苦,这可是他第一次在正面战场的高光时刻,那种内心的激动是难以言说的。 他兴奋了好一会,才突然意识到在场还有其他生物—— 那头森精灵少女倒在地上,后背巨大的撕裂创口流出晶莹的鲜血在地上汇聚成一摊血泊。 但她仍用那双湖面般碧绿澄净的眼眸注视着自己。 见洛尔走近,她眼眸中涌现惶恐和绝望,下半身的四肢用力蹬了两腿,似乎想要从地上爬起来。 但这无意识的挣扎动作又扯到了她身上的伤势,一时间可爱清纯的脸上浮现出痛苦之色。 洛尔小心翼翼地来到她身边。 这么走近一看才发现对方身材确实十分娇小,估计站起来也就堪堪到自己胸口的高度。 虽然森精灵少女从面孔上看起来就像人类女孩般可爱,而且此时正奄奄一息,但谁知道她会不会暴起伤人。 洛尔现在对于这座森林间这些不太友善的住户,都打着十二分的小心。 “嘤——” 森精灵少女发出一声空灵的叫唤,就像垂死的哀嚎一般,碧绿湖面般圆滚滚的瞳孔像是放弃挣扎般的闭合,眼角溢出大滴大滴晶莹的泪水。 洛尔慢慢放下心来,仔细观察着她后背的伤口,被幽灵狼咬伤的地方血肉裸露着,泛着蓝紫色的幽光。 好家伙,那些贼眉鼠眼的恶狼攻击竟然还带着毒素。 眼见紫蓝色的光芒自伤口处不断朝着森精灵少女身体扩散,进一步蚕食着完好的血肉,洛尔喃喃道。 “老师,我好像没什么解毒的办法……” “你的血,能够以毒攻毒。” 奈莉尔顿了一下,又有些意味深长的说道。 “因为这世上没有比爱更猛烈的毒。” 洛尔稍加思索也是点了点头,他绕到森精灵少女身前,用牙齿咬破左手手腕,小心地伸到女孩嘴边。 女孩鼻翼微动,像是嗅到了什么,睁开了圆滚滚的碧绿眼眸。 她看着近在咫尺的洛尔和他手腕上正溢出血液的伤口,碧绿眼眸中流露出难言的情感。 “嘤……” 她低声叫了一声,头顶如水晶珊瑚般的鹿角荡漾起微弱的银光,然后又轻轻叫唤了两下。 洛尔原本见到银光,正升起警觉,突然间却发现自己听懂了她的话语。 “生命吞噬者,爪牙,我是不会向你屈服的……” “生命吞噬者,是指血棘?” 洛尔微微一怔,问向手中的镜子,在森精灵少女的注视下,镜面泛起微光,一道女声从镜子中传出。 “对,血棘吞噬了生命之树,一些古老的种族会将它称作生命吞噬者。” 小鹿圆滚滚的瞳孔微微睁大,像是在好奇这个圆圆的物件竟然会说话。 但下一刻,她少女般稚嫩的脸上涌现痛苦之色,整个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洛尔能够看到那种泛着蓝紫色的幽光的毒素已经逐渐蔓延到她大半个身躯,心里一急,当下也顾不上这位森精灵少女本身的意愿。 他直接将手腕堵在了她的唇边,右手扶起她的下巴,让她能够以一个比较舒服的姿势吮吸自己的血液。 他的眼眸中流转着金色的光芒,掩盖了因为血棘力量苏醒而显化的淡淡绯红色泽。 “喝下它吧,小家伙,啜饮我的血,你才能摆脱疼痛。” 洛尔温柔说着,言语间带着魔力,逐渐抚平了对方躯体剧烈的疼痛。 森精灵少女下意识地还想要抗拒,但当嫣红的双唇触及到那抹伤口处流出的蕴含淡淡金色的血液时。 她圆滚滚的眼眸立刻瞪大,眼神中的抗拒消散,就像进食的孩童一般变成澄澈纯净。 求生的本能让她舔舐着洛尔手腕处伤口的血液,渐渐地越发用力,让洛尔有些痒痒的。 这还不够,森精灵少女甚至用口中小小的尖牙划破洛尔稚嫩的肌肤,以方便她用力地吮吸着血液。 洛尔微微蹙起眉头,感到一阵轻微的刺痛,但他没有动弹,仍然轻柔地扶着小鹿的下巴,让她尽可能舒服地进食自己的血液。 直到伤口处终于那种滚烫而治愈的金色血液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头可爱的小家伙依然专心地舔舐着洛尔的手腕,连带着他的掌心也不放过。 就像主人将食物放在手掌喂食过后,小狗会仍然亲昵地舔舐着他的手掌。 镜子里的奈莉尔开口点评道。 “这在森精灵之中应该属于刚刚出生不久的幼崽,实力相当弱小,否则不至于连几头下级魔物都打不过。” “作为驯养对象完全不合格,而且她的成长周期也太过于漫长了。” 洛尔倒是没有理会奈莉尔,他救治这头小鹿一样的森精灵少女也没想要驯养她当自己的宝可梦。 更多的还是为了她背后的族群。 小鹿温顺舔舐着洛尔手掌的舌尖微微一怔,像是听到了奈莉尔对她的评价。 她仿佛能够听懂人类的语言,用十分隐晦的目光瞥了一眼被洛尔拿在手中的铜镜。 纯净的碧绿眼眸中掠过一抹深邃的阴影,平静澄澈的湖面之下似乎潜藏着巨大的浑浊。 第29章 圣神之冠 “嘤,嘤嘤——” 森精灵少女空灵的声音响起,她看起来十分兴奋。 小鹿的下半身迈着轻盈的步伐在洛尔身旁转着,如水晶雕琢般的珊瑚鹿角轻轻晃动着。 “好啦好啦,莉莉,乖。” 洛尔抬手,轻轻抚摸着下蹭到他身边的小鹿脑袋。 对方身形看起来十分娇小,不算那漂亮得有些梦幻的鹿角,站起来也仅到洛尔的胸前。 那精灵般长长的尖耳微微颤动,少女的脸庞似乎因为洛尔的抚摸而微微发烫。 “那个方向有一头很凶的食人花,我们朝这边出发吧。” 洛尔说着,抱着铜镜出发,而小鹿就紧跟在他身边,一行人就朝着遍布幽蓝色蘑菇的密林深处进发。 …… 不久之前。 进食了洛尔蕴含神性的血液之后,蓝紫色的毒素被淡金色的光芒所覆盖,一点一点驱除出森精灵少女的身体。 她头顶的鹿角绽放出月光般银色的光芒,一时间幽暗的森林中明亮犹如白昼。 很快,后背的伤口在肉眼可见的恢复,缺口处生长如稚嫩的新肉,不一会儿就看不清受伤的痕迹。 森精灵少女似乎十分振奋,自地上爬起之后,轻盈地跃动了几下,缠着洛尔嘤嘤直叫,十分亲昵的模样。 但这几声似乎只是无意义的语气词,洛尔有些好奇地对她问道。 “为什么我刚刚突然能听懂你的话?” 小鹿没有回答,只是用那有如碧绿湖面般的眼眸注视着洛尔,此时的洛尔长发及地,漂亮飘逸得比她更像是一位林中的精灵。 “森精灵拥有自然神性,能够沟通自然万物,是森林的宠儿。” 奈莉尔替她回答道,小鹿碧绿色的眸子里明显流露出些许不满的情绪,她短促地嘤了一声。 自然神性…… 洛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小家伙,你的族人呢,是跟她们走散了吗?” “嘤……” 我没有族人,从来都只有我一个。 森精灵少女回应道,那种空灵的声音就像在幽静的山谷中响起,悦耳的同时又让人觉得无比孤独。 “没有族人……?” 洛尔闻言眼眸中浮现一丝怜悯,他轻轻俯身有些心疼地怀抱了一下小鹿的上身。 这孩子不会是失落在外的遗孤吧? 森精灵少女就静静地任由洛尔拥抱着,轻轻嗅着他身上夹杂着曼陀罗花香的气味,碧绿眼眸中有一瞬间流露出无比复杂的感情。 “没有族人,怎么可能?” 奈莉尔则在镜子里有些诧异地说道。 “森精灵是森林之神塞娜硫斯的子嗣,作为群居生物,她们十分团结。 整座森林都是她们的眼线,绝不可能放任族人失落在外,除非……” “她们遇到很大的麻烦,让她们完全脱不开身。” 洛尔眼中流露出一抹担忧,他轻轻松开森精灵少女,他知道对方能够听懂自己和奈莉尔的对话。 但对方看起来神色恬静,似乎没有为不曾谋面的族人担忧,只是安静温顺地注视着洛尔。 结合之前得知的情况,这小家伙的族人可能正和巨蛛开战,导致没有精力来寻找她。 才会放任她在外流浪,甚至险些丧命在并不厉害的狼群口中。 “小家伙,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要不要先跟着我们,我带你去找你的族人。” 洛尔柔和地说道,他原本打算是想办法联系到小鹿的族人,在她们的帮助下会安全得多,或许还能打听到爱神之箭的踪迹。 现在看来还得先找到森精灵的族群。 “嘤,嘤嘤……”我没有族人。 小鹿连着叫唤了几声,不断强调自己没有族人,这副执拗的模样让洛尔也有些头疼。 末了,小鹿才偏过头压低了声音叫了一声。 “嘤。”我想要得到圣神之冠。 洛尔不知道圣神之冠是什么,但奈莉尔知道,她带着一丝讥讽的语气说道。 “嚯,很有志气,这就是血脉的感召吗?” 洛尔疑惑地问道。 “圣神之冠听起来,是个皇冠吗?” “不是,这是昔年森林之神塞娜硫斯用以登临神位的仪式。” 奈莉尔解释道,“所谓的圣神,古往今来都只指向一尊神祇,那就是伟大的地母神。圣神之冠就是指黑暗地母的加冕。 现在无光之森里面混乱的生态,很大程度就是受到这个仪式残存的影响。” “传说森林之神塞娜硫斯在诞生之初只是一头位阶不高的魔物,在这座森林里,原本也只是食物链的底层。 但随着祂不断击败活跃在森林中的强大魔物,祂变得越来越强大。 直到最后,祂击败了所有挑战者,成功获得了地母的加冕,成为了强大无比的森林之神。” 洛尔听了也有些感慨。 这座森林萦绕着地母的气息,哪怕是最下级的魔物都有着无限的可能,就算是他这种菜鸡,这段时间下来也有长足的进步。 但也正因为此,从底层逆袭才显得更加不易,因为强大者也会在不断地狩猎中变得更强。 “据我了解,地母的回响是会逐渐衰弱的,在塞娜硫斯之后,就再也不曾听闻有谁得到过加冕。” 洛尔回过头看向森精灵少女,她正站在原地静静地倾听着奈莉尔和洛尔的对话,少女可爱的脸庞上流露出与外表不相符的沉静。 碧绿的眼眸凝视着洛尔,眼神中流露出十足的坚定,并没有因为奈莉尔的话语产生动摇。 洛尔见此,也没有开口劝说什么。 人家有远大的志向,虽然在这种环境下会十分危险,但只要找到其他森精灵,相信她的族人会好好教导这头心比天高的小鹿。 于是洛尔开口说道。 “要不你先跟着我,一路上也可以有个照应。” 森精灵少女碧绿的眼眸微微瞪大,当即就点了点头,绕着洛尔嘤嘤叫了几声。 洛尔也松了口气,自己在这片危险的森林中好歹是有个帮手了,突然间他想到了什么,轻轻抬手抚摸着小鹿头顶晶莹的鹿角。 “对了,还没问过你,你有名字吗?” “嘤。” 这是一声无意义的叫声,但洛尔已经从小鹿的眼眸中得到了答案。 “那我就叫你莉莉吧,可以吗?” 森精灵少女沉默着,碧绿的眼眸中像是泛起波澜,许久才轻轻说道。 “……嘤。” 第30章 加冕之路 两天后,幽暗的森林之中。 “春暖花开,又到了万物复苏的季节。” “……” “在巨大而漆黑的原始森森中,幽灵狼是声名最为狼藉的魔物,它们总是成群结队,到处狩猎其他魔物的幼崽。 它们来去如风,尖牙利齿中带着剧毒,就连强大的雷霆蜥蜴幼崽有时候也会惨遭它们的毒手。” “但今天,它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一头曾经遭受它们侵害的可爱森精灵幼崽在这片无光的森林中开始了她的冒险。” “……嘤!”相当不悦的叫声。 “……她发誓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 “那个,我说老师……” “嗯……干嘛?”自铜镜内传出奈莉尔的声音,似乎有些不满洛尔打断她的旁白。 洛尔叹了口气。 “你这口子相当违和的旁白腔真是让我欲言又止……” “话说,你们美之神性的人都像你这样吗?” 奈莉尔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美之神性的驾驭者都会有强烈的表现欲和倾述欲,这是很正常的。” “我这不是怕你们无聊嘛……” “好了好了,你给我静一静,再吵下去它们该注意到我们了。” 洛尔摇了摇头,他和小鹿正藏在一处并不引人注目的灌木丛中,小鹿如水晶珊瑚一般的鹿角此时为了伪装也黯淡了下去。 随着其中发出有些细碎的声音,枝叶被分开,洛尔探出头来,漂亮的脸蛋上沾了不少草籽和叶片。 在他旁边,两道仿佛和灌木丛融为一体的光滑树杈晃动了一下,渐渐升了起来,露出其下森精灵少女可爱的脸庞,碧绿的眼眸警惕地环顾着四周。 然后将带有仇恨意味的目光投向不远处刚刚完成一次成功狩猎的幽灵狼群们。 现在应该是夜晚了,头顶有银白的月光自层层叠叠的树叶缝隙中洒落。 原本应该是相当漆黑的环境,所幸这片区域有着那些会发光的大蘑菇,在蓝色幽光地照耀下,狼群们清晰地暴露在视野里。 它们足足有七头,其中有几头正在一边懒洋洋地散步,似乎在消食,剩下的还在围着一头巨大的魔物尸体啃食着。 根据洛尔观察,那头魔物尸体是一头长得有些像棘背龙的巨型怪物,背上有一排尖锐而狰狞的骨刺,但头颅和四肢都要粗壮得多。 看到它的时候洛尔就想起了之前见到的那坨黑褐色的巨大粪便。 但眼前这头遭到幽灵狼毒手的应该只是一头幼崽,体型只比幽灵狼稍大,看样子是在狼群的围攻中被咬住脖子,然后死于毒素发作。 倒在地上僵硬的躯体被蓝紫色的幽光覆盖,此时腹部已经被狼群啃噬得一片中空。 “莉莉,我们要上了?” 洛尔微微深吸一口气,对着身旁的小鹿说道。 “嘤!” 森精灵少女短促地回应道,藏身在灌木丛中的身躯又升起了一点,小鹿的下半身蓄势待发。 “老师,给我们打掩护!” 森精灵少女头顶的鹿角恢复了水晶般精致的模样,淡淡银光开始在其上绽放,与头顶的月光相互辉映。 正在进食的狼群们似乎察觉到什么,其中体型最为庞大的幽灵狼仰起头看了看头顶—— 今晚那被树冠阻隔在上的月光似乎格外明亮,硬要说的话,大概就是头顶整片茂密的树冠都散发出一层淡淡的银色光晕。 头狼似乎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兽瞳微缩,专注地凝视着头顶。 但在它将注意力放在头顶越发明亮的树冠时,狼群遭到了袭击。 一头离得稍远的幽灵狼发出垂死的哀嚎,将狼群的目光吸引过去。 头狼立刻停止进食,兽性的瞳孔中流露出拟人的警觉,猛然低吼一声。 “嗷——” 剩下的幽灵狼都警觉聚拢到头狼身边,但很快,头顶的树冠就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头狼猛地抬头,并不是月亮变亮了,而像是整片森林都被撒下了银色的光辉。 一阵无比空灵的声音响起,就像是清脆的银铃在幽静山谷中的回响。 铃,铃,铃。 头狼兽性的瞳孔猛地收缩,涌现出惊骇和愤怒,猛地大吼,指挥着同伴散开。 这一招,它见过! 但已经太晚了。 在狼群还来不及反应过来的时候,空灵的响声变得无比刺耳。 头顶不断渲染开的银色光芒骤然聚拢成一道刺目光芒朝着狼群炸去。 一瞬间幽暗的林地明亮犹如白昼,那道光柱在狼群之中炸开,精准地命中其中一头躲闪不及的幽灵狼后背。 在顷刻间它的身体仿佛被炮弹砸中,脊椎骨直接凹陷下去,当场毙命。 而其他所有幽灵狼都陷入了短暂的晕眩和耳鸣中。 这是森精灵的种族技能,由那漂亮的水晶鹿角引导自然神性,引导月光打击敌人。 月火术。 混乱之中,洛尔和小鹿开始了收割,洛尔驾驭着蛾翼披风,速度还要比小鹿更快一点。 在接触到陷入晕眩状态的幽灵狼之后,体内血棘的力量引动,顷刻间就能把它们变成盆栽。 而小鹿就更加简单了,她头顶的鹿角还残留着仍未消散的银色光芒,只见她朝着幽灵狼直直冲撞过去。 看起来如工艺品般精致的鹿角其实是致命的利器,只是一击就能把恶狼开膛破肚。 只是两个回合,这一股幽灵狼群就死伤狼藉,残存的头狼还想逃跑,可就在它要逃入丛林时,眼前的密林突然变成了巨大的悬崖。 它那对兽性的瞳孔中涌现惊骇,一时间陷入进退两难之地,幻境很快消散,但洛尔和小鹿也一起围了上来。 头狼,卒。 “嘤,嘤嘤——” 小鹿发出兴奋地叫声,围着洛尔转悠着。 洛尔仔细打量着,发现她看上去似乎长大了一点,头顶水晶树杈般的鹿角肉眼可见地生出新的分杈。 这是在击败幽灵狼之后得到了增益吗? 洛尔有些好奇,他也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神性的充盈,但却没有像小鹿一般可以从外表看得出进益。 或许是因为他只是人类,在适应森林法则这方面并不如这座森林的原住民? 如果能在这座森林里一直存活下去,不断击败强大的敌人,眼前的森精灵少女或许真的可以成为不可思议的强大存在吧。 那就好好控制她,趁着现在她还十分弱小,让她依赖你,离不开你……爱上你。 等她走过这道漫长的加冕之路,她会是你最忠心的爱人,最强大的仆人…… 冥冥之中似乎有邪异的东西在洛尔的心中对他说话。 洛尔怔了怔,看向还处在兴奋劲头的森精灵少女。 莉莉她……以后真的能变得很厉害吗? 洛尔心中突然闪过这么个念头,但马上,他就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 “我总觉得自己在玩一款生存向的养成游戏……” 那些内心深处响起的邪异言语也被他抛之脑后。 在刚刚洛尔看向小鹿的时候,小鹿也像是有察觉一般地回过头,静静凝视着洛尔。 碧绿的眼底如幽静的深潭,倒映出洛尔暗自发笑的模样。 就在这时,还没等洛尔品味多一点狩猎成功的喜悦,远处突然响起来一道不太明显的咚,咚的声音。 小鹿同样警觉地抬起头,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咚,咚,咚—— 那是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就像巨大的鼓点,落在洛尔和小鹿的心间。 随着咚咚的动静越来越清晰,洛尔已经能感觉到大地在震颤,甚至身体都隐隐有些站不稳。 不会错的,那未知巨兽前进的方向正是自己所处的地方。 “莉莉,我们快走……” 洛尔招呼着小鹿,想要赶紧撤离,但下一秒,森精灵少女突然惊叫了一声,然后就不管不顾朝着洛尔冲过来。 “小心——” 奈莉尔同样也有些慌乱地在铜镜中开口喊道。 洛尔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小鹿用水晶般的鹿角轻轻一推,整个人被一股柔和的力量推开了数米开外。 怎么了—— 还没等他回过神,一道电能噼啪的动静从远处的密林中响起,然后突然间自那密林深处迸射出一道刺目的电光。 一道几乎要照瞎眼的煞白亮光轰然间从眼前穿过,伴随着一声巨大到让洛尔耳膜鼓痛的轰鸣声。 等到这巨大的动静结束,洛尔感觉自己看什么都是漆黑一片了…… 他过了好一会才渐渐恢复过来,目光有些呆滞地看着身前。 原本的草地已经到处冒起黑烟,原本轻盈跃动的小鹿正躺在一片燃烧了草杆的紫色火光中,浑身的皮毛有大片大片烧伤的痕迹。 “莉莉!” 洛尔冲了过去,不顾四处萦绕着诡异魔力的火焰,哪怕被火焰烧伤了稚嫩白皙的肌肤也像是全然没有感觉。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森精灵少女拖了出来,感受到小鹿微弱的呼吸才稍稍冷静下来。 但与此同时,那如同鼓点一般的隆隆脚步声愈发接近,终于,伴随着一阵树木倒塌的巨响中,怪物现出了它的真容。 它足足有着四五米高,背上暗紫色的骨刺高高凸起,其上还有着残余的电能在激荡,不时发出噼啪的响声。 正是雷霆蜥蜴。 而且是成年的雷霆蜥蜴。 它浑身覆盖着盔甲一般的鳞片,四肢如大象一般粗壮,身后长长的尾巴摇晃着,其上有着四根巨大的骨刺。 它从丛林中钻出,途经一头幽灵狼的尸体,看都不看一眼,重重一脚踩下。 如同人类踩死蟑螂一般,整头狼尸连带着原本的地面顷刻间塌陷下去。 它用粗壮的脖子喘着粗气,在注视到自己子嗣的尸体之后,那彻底陷入猩红的瞳孔就像一头发狂的野猪。 “该死……” 不管这头庞大的魔物有没有心智,眼下看起来都不像是可以沟通的样子。 洛尔抱着垂死的森精灵少女,仰起头注视着已经完全发狂的魔物,瞳孔中有着愤怒的火焰在燃烧。 “先离开这里吧,它已经彻底发狂了。” 奈莉尔冷静地道,洛尔咬着牙,抱起森精灵少女,背后蛾翼使劲振动。 莉莉看着个头不高,身形娇小,但其实要比洛尔重得多。 洛尔靠着蛾翼披风吃力地抱着她飞起来,但速度上却不可避免被拖慢了很多。 下一秒,发狂的巨兽注视到了两人,猩红的瞳孔死死盯住飞在半空中的洛尔和小鹿身上。 它发出一声无比沉重的吼叫,身后高高的背刺响起噼啪之声,嘴里再次闪烁起可怕的电光…… “又来了!” 洛尔立刻偏移了自己的飞行轨迹,朝一旁扑过去。 一道水桶般粗的惨白亮光擦着他的身子掠过,那种激荡的电能让他浑身汗毛都颤栗似地立起。 他带着小鹿的身体重重摔落地上,回头望向身后,那道激荡的雷光命中的地方,一团团紫色的余烬正在散成一片光点散开。 原本平整的土地被这道可怕的雷霆炸出了一个三四米方圆的深坑。 这种破坏力简直跟炮弹一样。 见一击不中,雷霆蜥蜴瞳孔中的狂暴之意愈发浓郁,它简直就像一头失控的巨型野猪,直直朝着洛尔撞过来。 随着它开始奔跑,大地都开始猛烈地摇晃。 “快躲开——” 奈莉尔在铜镜中急促地说道,铜镜表面开始涣散出迷离的幽光。 洛尔感受到这股排山倒海般的威势,他靠着蛾翼自然可以轻松地躲开,但莉莉怎么办? 他用力地抱起莉莉的身躯,想要拖着她一同逃离,但雷霆蜥蜴看起来笨重的身躯疾行起来却又如此的迅速。 只是一转眼,那如小山一般的身躯就已经近在眼前。 迷离的光华自铜镜中绽放,雷霆蜥蜴猩红的瞳孔被这光芒遮蔽,有那么一刹那的迷茫。 它像是突然间记不得自己要做什么,但很快,它就发狂似的用带着四根巨大骨刺的尾巴朝着四周猛烈横扫。 不行,奈莉尔的幻觉对于这种已经发狂的怒兽根本不起作用。 因为这头雷霆蜥蜴,根本就是只想把目光所及的一切都毁灭,以此来宣泄失去子嗣的愤怒。 洛尔只来得及抱着小鹿贴着地面飞出一段距离,那沉重的尾巴就带着无与伦比的力量砸在他身后。 撞击的余震将他整个人朝前推了出去,重重砸到前面的地上。 小鹿则摔落在原地,发出一声无意识地呻吟。 “不,莉莉……” 洛尔眼见小鹿正处在雷霆蜥蜴的攻击范围,那发狂的巨兽正挥舞着沉重的尾巴,随时有可能砸到她脆弱的身体,夺去那已经奄奄一息的生命。 “帮帮我吧……” 洛尔半跪在地上,一手按住自己脖颈处的血棘纹路,一手按在身前的地上。 血色的荆棘纹路绽放出绯红色的光芒。 自洛尔身前的土地里,生长出一株并不粗壮的血色荆棘,比之庞大的巨兽似乎微不足道。 洛尔没有犹豫,伸手用力地握住那布满尖锐棘刺的荆棘枝干。 棘刺扎穿手掌,切断筋肉,最终让卡入到骨头中,剧烈的疼痛让洛尔精致的脸庞惨白一片,但他却像毫不在意,只是死死盯着布满自己鲜血的血色荆棘。 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地呼喊道。 “算我求你了……伊兰达妮!!!” 在无比遥远的地方,血色荆棘漫涌的海洋中央,一道身影悬挂在半空。 她的双臂张开,两侧修长的手指指尖生长出血色荆棘朝着两侧蔓延,与那些地面上其他朝着天空蔓长的血色荆棘交缠在一起,支撑着她的身体。 呈现出一个神圣的十字。 那头血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自然地垂落到地面,她低垂着头,似乎在沉睡。 陡然间,那如天神般俊美的眉眼微微颤抖,而后嘴角似乎勾勒出一抹隐秘的弧度。 静谧死寂的荆棘海洋如同沸腾一般,其中沉睡的神明在一点一点苏醒。 “啊……我准许了。” 第31章 守护 殷红中带着一缕金色光芒的血液在荆棘上流淌,血色荆棘如同在呼吸一般,吮吸着洛尔的血液。 那扎穿洛尔手掌的血色荆棘开始自地面疯狂蔓长,朝着庞大的雷霆蜥蜴蔓延过去。 原本并不粗壮的血色荆棘在蔓长的过程中不断分裂出新的枝条,螺旋纠缠在一起,化作一股血色的洪流。 洛尔的脸色惨白一片,他能感觉到,这血色的荆棘在不断汲取着他体内的血液和神性,但作为回报,它也会给予他足够救下小鹿的力量。 那股血色荆棘构建的洪流越过倒在地上的小鹿,在她的头顶编织成一道保护伞。 硬顶着雷霆蜥蜴那如同巨锤一般的尾巴,两者在半空中激烈碰撞,爆发出铁石一般的尖锐轰鸣。 “吼——” 雷霆蜥蜴爆发出惊天的怒吼,血色的荆棘在碰撞中直接刺穿了它的尾巴,并且趁机缠绕在尾巴上面,用棘刺吮吸着它的血液。 这股剧烈的疼痛让这头怒兽越发狂暴。 它后背暗紫色的棘刺再次引导着激荡的电能,这一次并非是从它的口中喷吐出毁灭性的光柱。 而是自它的身体向着四面八方爆发出狂暴的煞白色电圈。 完了…… 洛尔看着那股毁灭性的电能在沿着血色荆棘朝着自己涌来。 如果不松手,那么他只能用身体硬扛这道看起来十分恐怖的电流。 但如果松手,血棘失去了支撑,那么在巨兽脚下的小鹿…… 正当洛尔咬紧牙关,准备生死由命,闭上眼硬扛这一下时,那种体内血液不断流失的感觉突然中止。 就像远在天边的君王降下旨意,操纵血棘的权限被打开,不再需要支付沉重的代价…… 又或者这份代价由她人负担。 血色的荆棘泛起刺目的光芒,终于显露出它真正的力量。 “啊……我准许了。” 洛尔错愕地睁开眼,隐约间似乎听到了遥远而熟悉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呢喃。 血祭血棘。 噬生噬神。 随着不祥的血光绽放,所过之处,狂暴的电流被消弭于无形,就像从未出现一般。 缠绕着雷霆蜥蜴尾巴的荆棘猛地蔓长,在顷刻间就覆盖了巨兽庞大的身躯。 “吼,吼——” 白紫色的雷光不断在血色荆棘构建的牢笼中爆发,但电流只是触碰到血棘,就会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吞噬。 庞大的巨兽终于感觉到恐惧,它硕大而猩红的兽瞳终于在死亡的威胁下恢复清明,它不再徒劳无功地消耗着自身的神性。 而是借着浑身笼罩的盔甲般的鳞片,强硬地想要从血棘的包裹中冲了出来—— 它几乎要成功了! 哪怕是钢铁般锋利的棘刺似乎也一时间无法突破它的鳞片。 但下一刻,大地开裂。 自雷霆蜥蜴脚下的地面钻出一道并不粗壮但迅猛十足的荆棘,准确地刺入巨兽全身上下最为脆弱的腹部。 “吼!!!” 一声几乎要让耳膜鼓痛的惊天吼叫在这片幽暗的区域上空回荡。 哪怕有着无坚不摧的盔甲,一旦被从薄弱之地攻破,巨兽也只能任由血棘宰割。 那道血色荆棘刺入腹中,直接搅进内里的血肉中,在其中肆意吸食着血液,疯狂地蔓长。 雷霆蜥蜴发疯似地狂乱锤击着四周,一度将缠绕着它身躯的荆棘枝条都给打退。 但这已经是垂死的挣扎。 那道最为致命的血色荆棘已经在它庞大的身躯内蔓长,蚕噬着其中的血肉和内脏。 在短暂的疯狂之后,雷霆蜥蜴努力地想要站稳身子,但接连几次都有要倒下的趋势。 它不行了。 洛尔屏住呼吸,脑海里闪过这么个念头,怔怔地看着这头小山一般的巨兽在原地摇晃。 果然,雷霆蜥蜴终于支撑不住,没过多久就脚下一软重重趴在地上,连带着整个地面都震动了一下。 洛尔环顾了一下四周。 大地开裂,像被某种前世的现代化的武器犁过一遍。 而地面上还有狰狞的血色荆棘四处蔓长,那些之前幽灵狼的尸身大多被挂在血棘之上。 不远处有一座如小山般倒塌的巨兽,从它的身下像触须般地蔓延出无数细小的血色荆棘。 种种离奇的要素让原本幽暗宁静的林地看起来像是地狱一般血腥混乱。 洛尔忍着疼痛松开手掌,虽然血棘不再吸食他的血液,但那深可见骨的伤痕仍然给他带来了极大的痛苦。 在刚刚危险的情形下,身体高度紧张,体内神性氤氲着力量,洛尔甚至都没有察觉到自己其实也伤得很严重。 不论是被余震击中,多次自空中摔落,还是相当严重的失血。 这会见到巨兽倒下,心神放松了下来,那些疼痛和疲劳就如潮水一般上涌,让他无比的虚弱。 对了,莉莉…… 洛尔踉跄地越过四处蔓长的血色荆棘,一路走着,他越发感到强烈的疲惫和眩晕。 他的右手因为剧痛和失血而疯狂颤抖,体内的神性近乎完全耗尽,作为一开始操纵血棘与雷霆蜥蜴战斗的原料,他已经用尽了一切…… 也做到了自己能做的最好。 “莉,莉莉……” 洛尔来到那汇聚成伞状的血色荆棘下方,小鹿正躺在那儿,微微起伏的身体让洛尔稍稍安心下来。 他来到小鹿身边,将遍布血迹的手掌伸到她的嘴边。 手心处那道深可见骨的伤痕在刚刚动弹中又再次撕裂,洛尔觉得自己的右手像是失去知觉一般。 昏迷中的小鹿无意识地舔舐着他手心的血液,微弱的呼吸开始变得平稳。 洛尔松了口气之余,有些心疼地看着她背上完全焦黑的皮毛,他下意识地就回想起那道声势骇人的煞白电流。 如果是自己被击中,说不定会被直接烧成灰烬吧。 只是这么一想,就越发担忧起小鹿的身体。 但其实洛尔自己的状态也相当差。 神性的枯竭让他眼前一阵一阵的发昏,就像喝多了酒即将断片,却还强忍着让自己睁开双眼。 原本清澈的眼眸逐渐染上浑浊,洛尔凝视着莉莉那张虚弱苍白的脸庞,看着眼前的景象在自己眼中膨胀后又收缩。 他像是终于支撑不住,就这样抱着小鹿沉沉昏了过去。 第32章 成长 “……上吧,比卡莉,使用火箭头槌!” 洛尔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浮,但小鹿则精神充沛地回应道。 “……嘤!” 小鹿在幽暗的林间狂奔,朝着一头正狂暴的挥动着枝条的树妖直直冲过去,头顶的鹿角闪烁着银色的光辉。 洛尔在她身后不远处看着,他的右手缠着绷带,脸色仍然是大病初愈的苍白,绝美的容颜显现出一种柔弱和破碎的美感。 那一日击败强大的雷霆蜥蜴之后,根据奈莉尔的说法,他足足昏迷了三天。 不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已经达到了极限。 虽然击败了前所未有的强敌,但由于血棘的特殊性,这份庞大的增益并未落到洛尔和小鹿身上。 血棘是生命吞噬者,作为啃噬生命之树的魔物,完全解放的血棘会吞噬一切生命和神性作为自身成长的养分。 也因此洛尔在击败雷霆蜥蜴之后并未得到森林的回馈。 所幸莉莉是森精灵,强大的身体素质远非洛尔能够比拟,更是有着自然神性,先天受到森林的庇护,她要比洛尔更早醒过来。 借着自然神性的力量,莉莉释放了一个柔和的恢复力场,洛尔这才慢慢转醒过来。 在这之后的好些天里,莉莉很快就恢复到那副活蹦乱跳,精力十足的模样,和一直病怏怏没什么精神的洛尔形成鲜明对比。 哪怕是奈莉尔也不禁感慨,莉莉不愧是森林之神塞娜硫斯的后裔,受到那么重的创伤只花了一两天就能康复如常。 水晶雕琢的鹿角上的银色光辉渐渐覆盖小鹿全身,树妖狂暴的藤条在靠近小鹿身体时就被这股看似柔和的力量弹开。 她就像一辆裹着银色光盾的小型战车一般,只是短短一瞬就来到了树妖面前。 那古老树干表面由树皮纹路形成苍老面孔流露出拟人般的惊恐,它似乎想要求饶,但太迟了。 小鹿一头直接创在树妖巨大的树干上。 “咔嚓……” 绿色的树汁飞溅,水晶鹿角毫发无损,古树妖发出一声沉重的呻吟,整棵躯干被拦腰撞断。 “嘤,嘤——” 莉莉下身轻盈地跃过树妖倒塌后在地面堆积的杂乱枝叶,俯身捡起了一枚晶莹的朱红色果子。 随着树妖被小鹿创死,她那头青绿色头发仿佛汲取到了营养,通体绽放着翠绿色的荧光。 她的后背皮毛变得更加顺滑,脸庞和手臂裸露在外的肌肤变得更加白皙细腻,碧绿湖面般的眼眸就像绿宝石一般明媚动人,灿若星辰。 洛尔打量着小鹿的变化,森精灵果然是森林的宠儿。 每一次在森林中击败敌人,似乎都会得到相当显著的增益。 “嘤,嘤嘤。”这是好果子,吃了它你就能精神一些。 小鹿捡到果实,当即轻盈地跑回洛尔身边,身后短短一绺的小尾巴摇啊摇。 像只兴奋的傻狍子一样。 她献宝似地将果子递给洛尔,嘤嘤地叫唤着。 洛尔接过朱红色的果子,轻轻道了声谢谢,然后在小鹿期待的注视着轻轻咬了一口。 新鲜的汁水顿时充盈整个口腔,带来一阵清澈甘甜的口感,其中还饱含着某种柔和的神性,滋养着伤愈后虚弱的身体。 洛尔苍白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涌现血色,他没有推脱,将果子完整地吃下去。 “莉莉,谢谢你……我感觉好多了。” 洛尔脸上露出笑容,轻轻抱了抱身前的小鹿,只是这么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似乎就长高了不少。 原本只是到他的胸口,现在已经快到下巴了。 谁说森精灵的成长周期漫长的? 洛尔感觉用不了多久,莉莉就要比他还高了。 “嘤。” 莉莉感受着洛尔温暖的怀抱,像是害羞似地叫唤了一声,可爱的少女脸庞微微发红。 直到洛尔将她松开之后,她仍然用那碧绿色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他。 …… 这座森林要远比洛尔想象的庞大,他曾经冒险驾驭着蛾翼披风飞到遮天蔽日的树冠之上,企图判断出所处的方向。 但他失败了。 不论看向哪个方向,都只能看到一望无际的苍翠树海。 他也不敢在半空飞太久,因为只要仰起头,就能看到森林的上空还笼罩着一团不断蠕动着的黑色雾气。 那雾气之中似乎有某种可怕的活物,洛尔不敢引起它的注意,很快又落回到森林中。 这一路走走停停,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在这种暗无天日的森林中生活,很容易就会模糊自身的时间观念。 夜晚和白天只有昏暗光线上一点微弱的差别,除此之外随时可能遭遇魔物的危险也让洛尔不留心关注时间的变化。 那头瀑布般及地的黑发被他剪短了一些,洛尔还记得当时修剪头发的时候,小鹿还在身边嘤嘤叫唤着,持反对态度。 但考虑到行动上不太方便,他还是剪短了一些,但依然足够覆盖臀部。 比之刚到森林的时候,现在的洛尔和之前相比可以说判若两人,整个人的精神面貌都适应了这座残酷森林的生活。 原本清澈眼眸中不时也会闪过凌厉的目光。 无害温顺的小猫咪在经过野外的磨练之后身上也带上了危险的气息。 当然更多时候,他还是只能作为辅助角色,由莉莉正面对敌。 森林中的雨水总是无比充沛的。 伴随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在一处收拾得焕然一新的大树洞里。 洛尔将捡来的干树叶围拢到一处,似乎想要钻木取火。 身后响起细碎的声音,洛尔回过头,正看到莉莉迈着轻盈的步伐走了进来,她浑身都湿透了,像是刚刚淋过雨。 头顶的鹿角闪烁着淡淡的银光,为漆黑的树洞提供着光照。 “莉莉,你刚刚去哪了?” “嘤。” 她抖了抖身上的水,在银光的照耀下显出有些朦胧的光晕。 现在的小鹿要比最开始遇到大得多,个头也比洛尔高不少了,但身材比例依旧是相当完美。 原本少女青涩的面孔,此时也已经愈发成熟美艳,落落大方。 最显眼地要属她头顶那水晶般的鹿角,已经长成珊瑚一样的精美壮丽,足足有着六个分杈,在昏暗的树洞中显得美轮美奂。 奈莉尔曾经多次感慨,这头森精灵的血脉可能很不得了,很可能是塞娜硫斯的直系血脉。 她成长得太快了! 但说来也奇怪,这一路走来,洛尔从未找到过其他森精灵的踪迹,甚至连巨蛛都没见过。 虽然有些纳闷,但洛尔也只能认为是这座森林实在太过庞大了。 倒是铜镜中的奈莉尔这些天总是有种模糊的不安,她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忽略了…… 洛尔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把潮湿的树叶点燃,似乎是因为下雨,这会森林里气温较低,但还是可以忍受。 于是洛尔干脆蜷缩着身子,以体温来对抗外界的寒冷。 一抹淡淡的银光落在他身上,驱散了身体的寒意,洛尔有些舒适地舒展了身体,换了个睡姿。 他喃喃着。 “啊……莉莉,谢谢你,晚安。” 就这样伴随着外面的雨声,在泥土和树叶清新的气味中进入梦乡。 银色的光芒渐渐熄灭,树洞陷入了漆黑,一对宝石般的碧绿眼眸在黑暗中闪烁着。 静静凝视着。 第33章 被抛弃的仆从 翌日,洛尔在沉睡中醒来。 他伸了个懒腰,发现小鹿正趴在自己身旁,贴靠着自己。 洛尔微微笑了笑,轻轻抚摸着她那漂亮的鹿角。 “……嘤?” 小鹿似乎也从睡梦中苏醒,睁开了那双漂亮的碧绿眼眸,内里是朦胧的光泽。 洛尔从地上爬起,抬头看向树洞外面,依旧是熟悉的昏暗,时不时有雨水自树叶的缝隙中流下。 但大雨已经停歇了。 地面有一层薄薄的积水,洛尔走出树洞,感受着无比清新的空气。 一旦能够适应这座森林残酷的生存环境,那么就也能发现它蕴含的美丽。 “莉莉,今天天气不错,我们可以继续出发了。” “嘤。” 一人一森精灵开始沿着此前的路线行进,小鹿虽然身形变得高大,但存在感很低。 她的周身一直环绕着一层模糊的银光,让森林中的魔物没能感知到她的存在。 那天击败雷霆蜥蜴之后,洛尔呼唤的血棘曾在一瞬间爆发出无比强大的力量。 那绝非他所能够驾驭的力量,因此洛尔猜测,当时的血棘或许是伊兰达妮在操纵。 只是在那之后,血棘的印记就像耗尽了其中的力量,陷入了沉寂。 好在现在小鹿已经变得很厉害,一路上偶尔有不长眼的魔物想要打洛尔的主意,都被她三两下就干净利落地解决了。 洛尔走到一处河边,这儿似乎已经靠近森林的中心,没有了繁茂树冠的遮蔽,只是抬起头就能看到那片笼罩在森林上空的巨大阴霾。 日光都无法穿透的黑色雾气在头顶翻涌着,让每一个注视者都望而生寒。 传说那是地母降临之后遗留的回响。 在森林里生活了这么久,洛尔也已经稍稍适应了这片巨大的阴霾,虽然看起来仿佛就在头顶,但其实是在高空中,离地面很远很远。 这团遮天蔽日的黑雾大概就是无光之森这个名字的由来。 洛尔不敢一直注视着黑雾,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在河水中模糊的倒影,喃喃道。 “……莉莉啊,你的族人到底在哪呢?” “嘤。”我没有族人。 “你是森精灵,怎么会没有族人呢?” 洛尔微微叹了口气,他只当小鹿是自幼失落在外,从未见过自己的族群。 却没有注意到一旁小鹿碧绿眼眸中复杂的神色。 “嗯?莉莉,你看对岸是不是有亮光?” 洛尔遥遥眺望着笼罩在幽暗的河对岸,却发现在那边似乎有着几道缥缈的亮光,在黑暗中闪烁着。 “嘤。” 小鹿给予肯定的回应,让洛尔一时间有些振奋,恨不得直接飞到对岸去瞧瞧。 但他想了想,还是沉下心来。 火光不能说明什么,这段时间以来他可见多了会发光的魔物,太过冒失地飞过去,到时候遇到厉害的魔物还得指望莉莉帮忙。 莉莉可不像他一样能飞过去,而且这道河流看起来不算宽广,水流却急促,在幽暗的光线下也没法判断水里有没有什么东西。 还是稳妥一点,慢慢绕过去的好。 于是两人沿着河岸前行,还没走多久,小鹿就警觉地顿住脚步,头顶的鹿角开始闪烁淡淡的银色光辉。 “怎么了吗?” 洛尔精致漂亮的脸上同样浮现戒备之色,莉莉现在是他的大腿,她在森林中如鱼得水,每每有危险靠近她总能先一步发现。 小鹿没有说话,而是仰起头,凝视着一旁一棵高大橡树的树冠,其上枝叶繁茂,层层叠叠,从洛尔的角度看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但小鹿碧绿色的眼眸却流露出嘲讽的目光,她冷冷地凝视着那儿,头顶鹿角上积蓄的光芒越发明亮。 月火术。 银色的光晕汇聚在一起,化作一道清澈的光柱,直接射入树冠之中。 藏身在其中的存在感觉到了致命的威胁,被迫跃了出来,洛尔只看到一道黑影从树冠上窜出,落到地上就迅速朝自己扑过来。 仓促之中,洛尔只能模糊地看到那是一道人形站立的身影,带着压抑地低吼,只是瞬间就越过漫长的距离。 但它遭到了不可逾越的阻挡。 小鹿仰起鹿角,伸出看起来柔弱无骨的手掌,那缠绕在她手腕处向身体蔓延的树藤在这一刻绽放出青翠的辉光。 自洛尔身前的地面有着绿色的藤蔓破土而出,在顷刻间交织成一张巨网。 袭击者来不及躲闪,径直撞入其中,藤蔓直接收紧,将它死死缠绕住。 那看起来无比锋利的爪子徒劳无功地挥动着,却无法摆脱藤网的束缚。 小鹿头顶的鹿角再度绽放光芒,想要用月火术给这个不知死活的袭击者以致命一击。 “……莉莉,等一下。” “……嘤?” 洛尔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小鹿的施法,她轻轻叫唤了一声,似乎有些不解,但头顶的光芒渐渐平息下去。 洛尔稍稍走近,自藤蔓的缝隙中看清了袭击者的模样。 它通体都覆盖着灰白色的毛发,直立行走,身形相当健壮。 它的双手长有修长的利爪,狰狞的狼首在藤蔓之中嘶吼着,带着狂躁而炽热的怒意…… 和深深的绝望。 一头狼人。 “你是……乌璐?!” 洛尔开口问道,没有放下戒备,而是警惕地环顾四周。 “利迪兹呢……他也来了吗?” 似乎是听到利迪兹的名字,狼人更为绝望地嚎叫着,挣扎着强壮的身躯,企图挣脱藤蔓的束缚。 但在小鹿强大的自然神性加持下,这些藤蔓坚固柔韧,它越是挣扎,就被缚得越紧。 小鹿美艳动人的脸庞上多了几分愠怒,似乎因为眼前魔物对洛尔大吼大叫而感觉不悦。 她碧绿的眼眸绽放出幽光,紧缚着狼人的藤网开始收紧,很快,就传出狼人痛苦的嚎叫。 “莉莉,等一下,我还有事情问她……” 洛尔出声阻止了小鹿,他有些不太确定地问道。 “莉莉,你能感觉到这周围还有没有其他人吗,像我这样的。” “嘤。”没有。 小鹿回答道。 洛尔感受着从狼人身上传来的巨大悲痛和绝望,开口试探道。 “利迪兹去哪了……是不是他出什么事了?” “吼,吼吼——” 狼人无意义地嚎叫着,但洛尔能感觉到她的情绪并没有起伏。 并不是利迪兹出事了,那为什么乌璐会自己出现在这里,并且袭击自己? 于是洛尔想了想,猜测道。 “是不是他不要你了?” 还在努力挣扎的狼人突然安静下来,长有尖锐利爪的双手垂落,就像突然失去力气。 狰狞狼首上那对充斥着兽性的猩红瞳孔中流露出巨大的痛苦和绝望。 有晶莹的泪水从眼眶中溢出。 …… 第34章 林中魅影 “……是不是他不要你了?” 洛尔猜测着问道。 只见原本还在还在努力挣扎的狼人突然安静下来,就像被抽离了浑身全部的力气,过了一会,竟然嚎啕大哭了起来。 啊这这…… 答案好像已经很明显了。 洛尔想了想,将怀里的铜镜掏了出来。 “老师,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奈莉尔这段时间一直在铜镜里冥思苦想,她总觉得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被自己忽略了。 在她的认知里,这座庞大的森林混杂着多种神明力量的影响,又存在着地母残留的回响。 弱小的魔物也有可能在短时间内成长为强大的存在,所以强大的魔物随处可见。 洛尔这段时间的见闻基本能够符合她记忆里的认知,但奈莉尔就是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任她如何思索就是想不出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蒙蔽着她的大脑,让她恰好无法意识到那个点。 此时被洛尔打断了思绪,奈莉尔瞥了一眼被藤网束缚住的狼人,没好气地说道。 “主人抛弃仆从,这不是很常见的事情吗?” “要么是已经厌烦她了,要么就是得到了更加强大的仆从,觉得她没有用了。” 洛尔怔了怔,看向狼人的表情带着一丝怜悯。 “这样的事情……” “所谓的爱之神性不就是奉行这样的公理,得到爱的人高高在上,献出爱的人任人宰割。” 奈莉尔有些讽刺地说道,似乎在对洛尔说教。 但洛尔和奈莉尔都没有察觉,身后的小鹿在静静倾听着她们的对话,碧绿的眼眸中仿佛幽暗的深潭,冰冷地注视着洛尔手中的铜镜。 “老师,你有办法让她变回原来的模样吗,我有些话想问她。” “这是驾驭爱之神性的巫师所发明魔咒——变狼术,用以创造忠心的仆从。” 奈莉尔说道。 “用你的神性来解除那个利迪兹施加在她身上神性的影响,就能够让她恢复原来的模样。” 洛尔想了想,解除神性的影响,他看向自己的手腕……难道要让她喝下自己的血? “不要动不动就想着卖血,你不是有爱神之箭吗?” “给她来一下啊。” 奈莉尔说完,洛尔挠挠头,表情有些尴尬。 对噢,他还有爱神之箭,于是洛尔引动体内的神性,手中浮现出一支金色的箭矢,随着洛尔心念一动。 箭矢箭身上的金色褪去,化作沉重的灰色。 身后小鹿愣了一下,眼眸中竟然对洛尔手中的箭矢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怨毒和恨意。 洛尔并未察觉到身后的异样,他走到藤网前,握着箭身,用箭尖轻轻划破狼人的手臂。 就像戳碎了一层虚幻的泡沫,狼人体表焕发出一阵明亮的白光,壮硕的身形开始收缩,等到光芒散去,藤网中仅剩一位面露绝望的少女。 正是乌璐。 少女的脸上还有明显的泪痕,她死死盯着洛尔漂亮的脸庞,但目光中充满了狰狞的杀意。 “杀了你,杀了你,只要杀了你,利迪兹一定会回到我身边的……” “杀了你啊!!” 她突然暴起,重重撞在藤蔓上,但她化身狼人的时候都无法突破这道束缚,更别说现在恢复人身。 “利迪兹不要你了,一定是有了更加厉害的仆从吗?” 洛尔有意引导着少女,果不其然,她一边哭着一边发狠地说道。 “呜呜,那朵花……我一定要撕碎它!呜呜,利迪兹……” 洛尔闻言,脸上涌现凝重之色。 那朵花,该不会是…… 他想了想,又开口问道。 “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呜,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呜……” 少女乌璐一边抽泣一边含糊地说道,哪怕曾经变成力大无穷的怪物,但本身的性格是不会因此改变的。 她依然是那个有些胆怯懦弱的自卑少女,或许正是这样的性格,才会格外容易控制。 因此被利迪兹选中作为他的仆从。 “好啦好啦,不要哭啦。 这样吧,你回答我的问题,我就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帮你打倒那朵花。” 洛尔宽慰着,有意将话题引向利迪兹新的仆从,他哄骗道。 “到时候利迪兹不就只能回到你身边吗?” 少女怔了怔,过了好一会才有些不情不愿地说道。 “我在你帐篷里闻到过你的味道,可以追踪到你。” “……还真是难为你了,独自在这么危险的森林里追踪我。” 洛尔摇摇头,也是这少女命大,没有利迪兹在她身边,这座森林里随便一头稍微强大些的魔物应该就能要了她的命。 他其实对乌璐并没有太大恶意,对方大概率只是被利迪兹用爱之神性控制的可怜人。 甚至看在獠首的面子上,洛尔还打算放她一命。 “最后一个问题,回答了我就放了你,那朵花是怎么回事……它长什么样子?” “……就是一朵很大的玫瑰花。” 洛尔了然,回过头对着小鹿说道。 “莉莉,放了她吧……莉莉,你怎么了?!” 洛尔这才发现在他身后的小鹿正一脸痛苦地俯低了身子,微微抽搐着。 连忙跑到小鹿面前。 “嘤……” 洛尔担忧地抱住小鹿,此时的森精灵少女已经要比他高上一截,他稍稍仰起头,心疼地看着小鹿那因为忍受剧痛而扭曲的脸庞。 他只能抱着小鹿,想要以此宽慰她正在颤抖地身体。 “老师,莉莉她这是怎么了?” “有点像是中毒了。” 奈莉尔端详了一会,回答道。 中毒?! 是有敌人吗……敌人在哪里? 洛尔咬破自己的手腕,参照之前,想要借助自己的血帮小鹿解毒。 但随着小鹿舔舐着血液,她身体的颤抖非但没能停止,反而越发剧烈起来,脸上的痛苦之色越发浓郁。 奈莉尔的声音却再度响起,带着一丝凝重。 “小心,我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这附近。” 洛尔仔细地环顾了一下四周森林,却什么都没看到。 突然间,一股怪异地暖风拂面而来,洛尔往风吹来的方向看了一眼,仍然是什么都没能察觉到。 这股暖风与之前森林间吹拂的雨后凉爽的微风截然不同,带着巨大的违和感。 而且洛尔还能闻到,风中有一丝很难形容的味道,很像是某种腐朽的木头的味道。 莫名让洛尔觉得有几分熟悉。 硬要说的话……好像是冥河之水的味道! 这时,洛尔突然感觉到一个模糊地影子掠过,在天上! 他猛地抬头,林间突然刮起一阵更为猛烈的暖风,风中那股冥河之水的气味变得无比浓郁。 伴随着一大片暗黄色的迷雾猛地朝洛尔这边扑来。 “这个是,不对!它们不是早就已经灭绝了吗……我知道了!” 铜镜中的奈莉尔突然间大喊道,她终于意识到问题所在。 “我知道哪里不对劲了……快躲开!” 洛尔已经第一时间的做出了反应,躲过了扑面而来的暗黄色迷雾,但仓促之间还是不可避免地吸入了一些混杂在空气中的诡异粉尘。 一阵无法抵抗的睡意击中了他,洛尔坠入沉沉的昏睡之中。 第35章 奈莉尔漂流记 洛尔只觉得一阵无法抵挡的疲惫袭来,一瞬间像是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眼皮变得无比沉重。 “不好……” 他有心想要保持清醒,但那暗黄色的粉尘中蕴含着冥河之水的力量,平等地赋予一切活物以静谧的安眠。 他直接身子一软躺在地上,陷入了婴儿般的睡眠。 手里的铜镜掉落在一旁的草地上。 如果是未曾觉醒神性的凡人吸食了这些粉尘,或许会直接一睡不醒。 随着洛尔因为吸入了具有催眠效果的粉尘而沉沉睡去,那头隐匿于空中的敌人也显露出它的真容。 那是一只巨大的蝶,头顶长着两根细长的触须。 它有着色泽诡异的斑斓鳞翅,如果洛尔还没有昏迷,大概就会惊呼。 我超,五彩斑斓的黑。 明明是无比绚烂的颜色,可当人的肉眼看过去,却只能看到一团深沉的墨迹,在天空如虚无的幽灵一般,无法轻易察觉它的踪迹。 彩蝶周身都萦绕着某种暗黄色的粉尘,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木头般的味道。 随着敌人的出现,小鹿仰起头,直接就是一道月火术朝它射去。 冥界蝶细长的触须晃动着,身影在一瞬间扑向高处,险而又险躲过了这道的月火术。 它附着在树干上发出一声诡异的鸣叫,斑斓的鳞翅扇动着,周围的空气突然像是水里的波纹一般散开,连带着它的身体也渐渐消失不见。 一团肉眼难以辨清的事物从高处旋转着在林间游荡着,就算是奈莉尔都难以捕捉它的踪迹。 突然之间,一团扭曲的空气中钻出了冥界蝶的身影,它朝着小鹿扇动鳞翅,暗黄色的雾气一瞬间笼罩了她。 “冥界蝶,该死的,我早该意识到的……” 这是一种栖息在冥河流域的物种,凡人将之视作冥界的使者,死神的眷属。 落在草地上的铜镜镜面朝上,散布着微光,奈莉尔在震惊之后,准备亲自出手将这头突然出现的冥界蝶赶走。 洛尔已经在婴儿般的睡眠了,那就只能是她来出手,至于小鹿…… 奈莉尔现在只希望对方能继续保持现在的状态。 一道足够将昏暗森林照耀得如同白昼般的银色光柱从天而降,直接将飞舞在空中的冥界蝶完全吞没。 那光芒如此耀眼,如此迅捷,伴随着澎湃的自然神性在空气中激荡,让铜镜中的奈莉尔目光呆滞地喃喃道。 “哦豁,完蛋……” 幽静的森林间传来微风,将空气中飘散着的暗黄色粉尘吹散,露出其中森精灵少女的身影。 那水晶珊瑚般漂亮而修长的鹿角在微光中闪烁着银光,让她全身都沐浴在流转的光晕中。 修长而富有美感的身躯上,青翠的树藤纹饰也在这抹银光中开始发芽,生长,覆盖在身躯上,像是一袭华贵庄严的墨绿长裙。 四周的森林仍然被月火术残留的余晖照亮,但却没有半点风声,附近的零散魔物都被方才一瞬而过剧烈的神性波动所震慑。 她只是站在原地,但却带着无言的肃穆和威严,四周一片静谧,没有任何不长眼的东西敢于发出声响。 就连风也平息着不敢吹拂。 这还哪里有半点中毒的迹象?! 小鹿美艳动人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就像脱去了青涩稚嫩的伪装,碧绿的眼眸中带着无尽的淡漠和冰冷的威严。 她显然是懒得对已经被炽烈月光烧成残渣的冥界蝶投去丝毫目光,也没有丝毫击败强敌的喜悦或兴奋,就像只是碾碎了一只苍蝇。 她迈着优雅而轻盈的步伐,走向躺在河岸边昏睡的洛尔。 那双幽暗深邃的眼眸停驻在洛尔身上,就像微风拂过深潭,泛起微弱的波澜。 “等,等等……” 地面上的铜镜中传出奈莉尔十分慌乱的声音。 这声音听起来何止汗流浃背,简直是追悔莫及。 “还,还请原谅我此前的冒犯,尊贵的陛下……” 奈莉尔的话语被打断,一根青翠的树藤缠住了铜镜,随着藤蔓不断用力,镜面似乎出现一道道并不清晰的裂痕。 “你知道吗,玩扮演游戏的时候,我最讨厌的,就是在一旁自以为聪明多嘴的人。” 不再是稚嫩清澈的嘤嘤声,小鹿口吐人言,声音是极富有磁性的沙哑女声,让人下意识联想到女王一类的角色。 “……不,饶了我这次吧,我保证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会说…… 还请您看在小洛尔的份上饶了我吧……” 铜镜中传出奈莉尔的求饶之声,被那根藤蔓缠住的瞬间,她被一股无比宏大的神性压制得动弹不得。 一瞬间她甚至以为自己在同一整座无垠的森林对抗。 小鹿碧绿色的眼眸中流露出一抹嘲讽,并不言语,藤蔓轻轻一甩,铜镜就像飞镖一样在巨大力量的作用下打着旋飞了出去。 “噗通。” 铜镜落入河流之中,奈莉尔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发现河水湍急,铜镜在奔腾的河水中随波逐流,不一会儿就被冲出好远好远。 得救了……但没有完全得救。 且不说她现在是一面镜子,后面要怎么离开这座森林,洛尔那边的问题显然要更大一点。 她想破脑袋都不知道要怎么从那一位手上救人。 “哐当……” 奈莉尔的思绪被打断,铜镜像是撞到了什么,她望了望镜面外。 然后一脸绝望地看着河道前面密布的礁石群,铜镜顺着湍急的河水,每隔几秒撞一下礁石,哐哐哐地把她撞得晕头转向。 算了,洛尔自求多福吧,她还是先想办法让自己上岸再说吧…… 而另一边。 碍事的东西终于消失了。 小鹿回过头,看了一眼之前囚禁乌璐的藤网牢笼,其内的少女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 应该是趁着冥界蝶出现的混乱空档偷偷溜走,但小鹿并未在意,一头蝼蚁一般的狼人罢了。 小鹿走到洛尔跟前,看着少年绝美的睡颜。 一根藤蔓缠在洛尔腰间,将他整个人拽了起来,举到小鹿身前松开,被对方伸出双手接在怀中。 “……” 洛尔睡得很熟,无意识地嘟囔着什么,小鹿撑着他的腿弯和脊背将他抱起,以她现在的身形抱着洛尔,就像抱着娇小的玩偶一样。 她似乎在沉思着什么,碧绿的眼眸虽然看向怀里的洛尔,但眼神却没有聚焦。 仿佛陷入了某种过去的回忆。 只是迈着轻盈而优雅的步伐,抱着洛尔走向森林的深处。 第36章 森林之梦 昏暗的密林深处。 森林静谧得让人害怕。 四周的草木都肃穆地保持静默,仿佛正接受着所护卫之神的巡视。 “走开。” 呢喃的声音自林间响起,带着微弱的喘气声,在这无比宁静的环境下显得格外清晰。 冥界蝶出没的地方附近必然有着冥河之水的存在,这种离奇的生物与冥河伴生,极为稀有。 它们用以狩猎的粉尘中蕴含着与冥河之水同源的力量,就算是神性的驾驭者,猝不及防沾染到了也会无法抵抗的陷入沉睡。 “……好热。” 洛尔现在像是发了烧的孩子,正在无意识地呢喃着,一滴滴热汗从额头滑到浓密卷翘的睫毛上。 他感觉到有东西靠到自己身上,本能地想要远离贴在他身上的温热。 整个人被绑在一棵巨大的橡树树干上。 洛尔想要睁开眼睛,但是眼皮好沉重…… 这难道是鬼压床吗? 洛尔迷迷糊糊地想着,想要醒来,但是却无法睁开眼睛。 他似乎想要求救,但是在这种浑身乏力的情况下,发出的声音只有短促而且含糊不清的嘟囔。 静谧森林间的气温仿佛在越升越高,无形的锁链在灵魂之间缠绕,滚烫的欲望像岩浆一样,流淌在湿润的林地上。 要将什么焚烧成灰烬才肯罢休。 碧绿色的眼眸中流淌着仇恨,暴戾与怨毒,但紧接着,这些阴暗的情感又都被炽热的情欲所吞没。 暴戾是欲望的温床,邪恶与阴暗的念头则是最好的养料。 它们一同滋养着欲望的种子,在土壤里扎根发芽,生长出娇艳的花朵,在黑暗的森林里摇曳出血一样的味道。 在这场角色扮演的游戏中,你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这是否是你真正的样子,还是说又是一个丑恶的骗局…… 熟睡中的少年忽然发出几句低喘,看起来像是很热,像是做了一个灼热难耐的梦。 碧绿湖面般的眼眸为之一凝。 她的动作因此而粗暴起来,像是想要多听一听,带着一种恨不得把这不知死活闯入森林的猎物拆解入腹的凶狠。 但同时又极力克制着,尽量不要伤到他,但这很难,灵魂中的仇恨和身体的欲望交织着,让她越发疯狂。 就像在报复,又像是惩罚,但只有欲望真实不虚。 就像缠绵的蝮蛇,呼吸纠缠在一起,乌黑修长的发丝与青绿色的发丝缠绕在一起,就像盛开着一朵朵旖旎的花朵。 空灵而悲伤的歌谣在林间响起,飘荡在森林的上空。 那是森林之女的歌谣,在森林里迷失的少年遇到了受伤的森林之女。 她轻柔而悲伤地歌唱着。 请为我编织一件衣裳,不能有缝口也不能用针线,编织后濯洗于倒映不出月亮的湖水中,晾晒于从未开花的荆棘上。 做完这些,你能够成为我的真爱…… …… “……伊兰达妮,走开啦。” 洛尔嘟囔着,像是梦到了什么,浓密修长的睫羽微微颤动,终于睁开了双眼。 一双绿宝石般明亮的碧绿眼眸正在自己身前看着自己,那眼眸中清澈纯净,倒映着洛尔刚刚苏醒的模样。 “莉莉,我……” 发现莉莉正注视着自己,洛尔小脸微红,自己刚刚好像做了个不太好的梦…… 反正莉莉应该不懂这些,洛尔也就释然了,充沛的精神告诉他刚刚那一觉睡得很好。 但随着洛尔伸了个懒腰,浑身上下剧烈的酸麻感让他脸上本来惬意表情僵住了。 什么情况,自己睡前是干啥了? 他这才想了起来,自己之前好像是遭到了魔物的袭击,莉莉也中毒了,自己什么都没做就昏迷过去了。 “莉莉,你没事吧?!” 洛尔连忙看向莉莉,此时他和小鹿正待在一棵巨大橡树的树干下,小鹿温顺地趴在他身边,用纯净的眼眸静静看护着他。 看起来一切安好。 “嘤。” 小鹿十分轻柔地叫唤了一声,注视着他的眼神中蕴含着深深的情感。 洛尔这才松了口气,他和莉莉都没事,其他的事情可以放一放。 身体的一点小伤,养几天就好了,现在的他可不像以前那么弱不禁风。 “老师,是你出手救了我们吗?” 考虑到当时的情况,自己和莉莉应该都没有作战能力了,那么只能是铜镜中的奈莉尔出手,洛尔有些感激地说道。 但是没人回应。 嗯……嗯?镜子呢?!!! 洛尔强忍着身体的酸痛,翻起身来,四处摸索着铜镜。 “莉莉,你知道我的那面镜子去哪了吗……就是那个圆圆的,我经常捧在手里的那个?” “嘤。”被河水冲走了。 “……” 洛尔的表情呆滞住了。 自家的老师被河水冲走了,冲走了…… “嘤,嘤嘤。”大蝴蝶坏。 “蝴蝶,什么蝴蝶?” 洛尔忙追问道。 “嘤……” 一通对话之后,洛尔大概搞明白发生了什么。 那看不见的敌人原来是一只巨大的蝴蝶,因为它的袭击,镜子掉到河里被河水冲走了。 不应该啊…… 洛尔目光闪烁着,奈莉尔虽然平日里看起来一副咸鱼咸鱼的样子,但其实应该是深藏不露才对。 难道说那只蝴蝶特别厉害,她是为了保护自己才被河水冲走的? 算了,不管怎么样,得先去把老师找回来,这可是阿莫尔给自己找的老师和百科全书。 “走吧莉莉,我们沿着河岸找一找吧。” “嘤。” …… 第37章 教会的据点 …… “莉莉,要不我们分头找找?” “嘤,嘤嘤。”这附近,不安全,我得跟着你。 虽说这座森林白天和黑夜都是昏暗一片,但夜晚毕竟更加危险,莉莉的担忧是很合理的。 洛尔牵着她的手,点了点头,说道。 “昂,那我们在这边一起找。” 洛尔带着小鹿在河岸边走着,漆黑的森林里寂静无声,只有湍急的河水在黑暗中传来奔腾的声音。 莉莉水晶珊瑚般漂亮的鹿角闪烁着柔和的银色光晕,驱散了森林里如水般静谧的夜色。 如果有迷失的凡人闯入森林中看到这一幕,一定会疑心自己是否无意间看见了森林中的精怪。 绝美的少年陪伴在同样美艳的半人半鹿少女身边,少女头顶的鹿角绽放着温柔的光晕,让她和少年仿佛置身仙境一般的氤氲氛围。 任谁见了都会震撼于这惊心动魄的美丽。 “到底去哪了呢……” 走了好一会,直到四周的光线似乎明亮了些许,洛尔有些失落地叹了口气。 “嘤。” 小鹿在一旁轻轻叫唤了一声,像是在安慰着他。 洛尔虽然有些心急,但也知道自己不能因此乱了分寸,森林的黑暗中潜藏着不计其数的魔物。 随时可能遇到像冥界蝶那样他和小鹿也无法应对的危险。 自己要千万小心。 “嘤嘤。”有东西。 洛尔听见身旁的小鹿叫唤着,看见她朝着前面迈了几步,凝望着远处黑暗的森林,于是也抬了抬眼顺着小鹿的目光望去。 遥远的密林中似乎有着微弱的亮光。 那零星的亮光似乎正是此前在河岸对面看到的光点,自己这是不知不觉已经顺着河道绕了一圈吗? 洛尔这么想着,心中生起警惕,下意识就拉住了身旁莉莉的手将她拉回自己身边,示意她要小心,不要冒进。 现在奈莉尔没在身边,洛尔觉得自己要承担起更多的责任。 或许是他在这座森林中的生活确实有了一定的进展,又或许是莉莉是他第一次挺身而出保护的对象。 洛尔对于莉莉总有一种看护幼崽的情感。 虽然莉莉现在已经今非昔比,变得相当厉害,但很多时候洛尔还是会错以为她还是刚刚相遇时那弱小的森精灵幼崽。 下意识就想要保护她。 只是牵住手的瞬间,那种柔软的冰凉触感让洛尔感觉有些陌生,但下一秒,他的手就被莉莉的手反过来握住。 莉莉的身躯已经比他高大了,柔若无骨的手掌竟然也能够将他的手完全覆盖住。 洛尔似乎有种异样的感觉,侧过头来认真地打量着莉莉,在柔和的光晕中,身旁的森精灵少女显得是如此的优雅美丽。 她的确是森林的宠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集合了人和鹿所能拥有的一切美丽,是自然锻造出来的奇迹。 美艳大方的容颜,妙曼丰盈的身躯,下半身小鹿的身躯修长而富有美感,她身上的树藤纹饰就像是森林为她特意编织礼服。 穿在身上有一种无比自然又刚好适中的美感。 “嘤?” 似乎是察觉到洛尔的视线,小鹿转过身子,清澈的碧绿色眼眸中充斥着懵懂的单纯, 她轻轻叫唤了一声,像是在问洛尔为什么这样看着自己。 “……啊,没什么。” 洛尔意识到自己竟然看得有些呆了,稍稍有些不好意思,过了一小会才轻轻说道。 “只是一直都没注意到,原来莉莉已经长这么大了。” “嘤。” 小鹿用碧绿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洛尔,其中浸润着某种复杂的情感。 那眼神让洛尔恍惚间感觉到一抹寒意从心底升起,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盯上。 但洛尔很快按捺下心中的思绪,他让小鹿熄灭鹿角上照明的光亮,两人隐匿于黑暗之中,朝着远处有着火光的地方走去。 洛尔走在前面,莉莉则迈着轻盈无声地步伐跟在他身旁稍后一个身位,但是紧紧握住他的手。 黑暗的静谧中,一种无形的氛围萦绕在她们之间,她们能够感觉到相互之间的脉搏,黑暗中微弱的呼吸,彼此的气息。 某种特别的情愫似乎在氤氲着,越是宁静,感觉便越是清晰。 洛尔意识到这样有些不妥,想要装作不经意间将自己的手抽回来,但却发现莉莉握得很紧。 那柔若无骨的手掌力气大到洛尔完全无法撼动,又偏偏不会让洛尔感到疼痛。 莉莉应该只是想和自己亲近一点吧…… 洛尔心中这么想着,任由小鹿握住自己的手走了一路。 随着越发靠近,那零星的火光也在洛尔视野里逐渐清晰。 直到从一片太过茂盛的灌木丛中钻出,洛尔和小鹿总算是看清楚了。 在这座黑暗的森林深处,竟然还矗立着一尊有等人高的雕像。 雕像是一位提着灯笼的女子的形象,洛尔看到的火光正是雕像灯笼中点燃的灯火。 而在雕像后面,还有一处燃烧着的篝火 篝火周围搭建着几座帐篷,看起来有些像是之前乌璐和獠首她们村庄那种款式。 篝火旁还有着一位捧着书借着火光翻阅书籍的女人,似乎远远就注意到了洛尔和小鹿的踪迹,女人一早就起身向洛尔所在的方向凝望着。 这场景实在有些诡异,在无人的森林深处竟然有着一处篝火营地,还有一位在看书的女人。 洛尔内心的戒备几乎要到达顶点,但女人身上那身漆黑的衣袍让洛尔十分眼熟,几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惨死在玫瑰花妖手中的那位静谧修女。 还有那脸上戴着的黑色纱巾,洛尔屹今为止只在一个地方见到过。 芙蕾所在的圣丽安娜修道院。 她会是地母教会的修女吗…… 【止步】 洛尔还在思考着,恍惚间像是意识到什么,他看向那位浑身包裹着黑色衣袍的修女。 她并未开口,但是却传达出了明确的敌意,黑色纱巾下投射出戒备的目光,主要停驻在洛尔身旁的小鹿身上。 小鹿同样有些不安地微微原地踏了两步,头顶水晶珊瑚般的鹿角似乎开始有荧光汇聚。 伴随着这个动作,黑袍修女眼神更加不善,空气仿佛也突然变得凝重了起来。 “等等,我们只是无意间经过,并没有恶意。” 眼见双方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起来,洛尔忙开口说道,同时握着莉莉的手稍稍用力,打消了身旁小鹿正在引导的月火术。 见洛尔开口,黑袍修女将目光游移到洛尔身上,在短暂的惊艳后,她微微一怔。 【伊莱莎的荆棘骑士】 显然,她也看到了洛尔脖颈处的血色荆棘纹路。 怎么又是伊莱莎? 不过也是,森林里与世隔绝,这儿的人不知道伊兰达妮已经上位了也是正常的…… 洛尔没有开口解释,应下了这个身份。 黑袍修女打量着洛尔和莉莉这个有些特别的组合。 她本以为这个少年是被身旁这头魔物控制,或者干脆也是森林里的某种精怪,但没想到,他竟然是一位荆棘骑士。 他是为了圣神之冠而来此地的吗,那么这头魔物想必就是他争夺圣神之冠的凭依。 【凡人不应介入森林的仪式】 【荆棘骑士不应与魔物为伍】 黑袍修女的态度似乎很严厉,这种不通过声音的对话带着一种独特的威严,震慑着洛尔的心神。 身旁小鹿似乎有些不悦,碧绿色的眼眸带着汹涌的敌意注视着对方。 洛尔对着莉莉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冲动,想了想开口说道。 “这是教会在森林里的据点吗,我们并无恶意…… 我身旁的是莉莉,她是森精灵,我们在寻找她的族人。” “你见过她的族人吗?” 黑袍修女怔了怔,好奇地打量着洛尔身旁漂亮的小鹿。 确实,相比其他残暴凶戾的魔物,她看起来要温顺亲和得多,而且颜值非常高,给她一种无比惊艳的感觉。 她好奇地问道。 【森精灵】 【那是什么】 第38章 混乱的时空 …… 【森精灵】 【那是什么】 那仿佛直接传导进内心的言语中带着清晰的疑惑,不似作假。 “森精灵是神明塞娜硫斯的子嗣,你没有听说过吗?” 洛尔微微皱眉,眼前这位地母教会的静谧修女看起来蛮厉害的样子,但怎么会这么孤陋寡闻。 黑袍修女稍稍瞪大了眼睛,脸上的表情相当疑惑。 【我驻扎在森林里快三十年了,从未听说过这座森林有这样一尊神明,也从未见过和她相似的魔物】 “怎么可能,莉莉她不就是……” 洛尔说着说着,呼吸突然一窒,剩下的话语像卡断在喉咙里,无法说出口。 他有些僵硬地扭过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小鹿。 却正好看到小鹿用她那双清澈碧绿的眸子专注地注视着他,眼眸里荡漾着湿润的水光,看起来温和又无辜。 他甚至此时还都牵着莉莉的手,感受着彼此的体温。 洛尔在一瞬间想到了很多,脑海中像是突然回想起很多零碎的片段。 他停顿了一下,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看似自然地问道。 “圣神之冠到底是什么吗?” 虽然有些疑惑眼前荆棘骑士的话语为何如此跳跃,但黑袍修女还是回答了洛尔的问题。 【伟大母神遗留在尘世的回响】 【最终的优胜者才能得到加冕】 【填补上森林空置已久的神位】 …… 在之后的交谈中,修女告诉洛尔。 她们来此地就是为了观摩伟大地母神的仪式,见证一尊强大神明的诞生。 对于信奉地母的修女们来说,能够亲眼目睹地母降临后残存的回响不亚于一次荣光的朝圣,这是相当庄严和肃穆的事情。 她并不希望洛尔介入这个仪式。 数不清的魔物为了角逐地母的赐福在这个森林间展开血腥激烈的厮杀,优胜劣汰,赢家通吃。 直到最后抉出一位优胜者,将被地母加冕。 成为森林之神。 洛尔身上带着血棘的力量,贸然介入这个仪式,或许会会产生不可预测的后果。 甚至有可能阻碍森林之神的正常诞生。 洛尔试图通过与修女尽可能自然的交流来掩饰自己内心的不安和惊慌,不想让身旁的莉莉发现自己的异样。 但他其实知道,自己那被对方握住的微微颤抖的手已经暴露了一切。 洛尔和小鹿很快辞别了修女,离开了教会的营地。 一路上洛尔没有再说什么,像是陷入了沉思之中,他在回想遇见小鹿以来自己的所见和所闻。 随着他的回忆,许多过往零碎的画面和纷乱的话语在洛尔的脑海中飞速闪过,在他的脑海上空盘旋着。 奈莉尔:“……这座森林的时间很可能也是混乱的。” “……传说森林之神塞娜硫斯在诞生之初只是一头位阶不高的魔物……” 莉莉:“……嘤。”我没有族人。 黑袍修女:【森精灵】【那是什么】 它们一同交织着,仿佛在向他揭示一个恐怖的真相。 洛尔恍惚间感觉自己牵着的不再是他熟悉又亲近的小鹿,而是某个黑暗的漩涡。 她跟森林一样古老,又跟森林一样黑暗,要将自己吞没在那冷酷而森然的光芒中。 但当洛尔不安而忐忑地看向莉莉,她却如同往日一般温顺亲和。 那澄澈湖面般的碧绿眼眸中荡漾着似水的情愫,就像孩童凝视着亲人般的依赖和亲昵。 让他觉得刚才的一切猜测都是自己的臆想。 这分明就是他的小鹿。 是了,就算她以后会成森林之神,她现在也还弱小,跟他相识于微末…… 洛尔这么想着,回过头。 凝视着莉莉碧绿清澈的眼眸,目光也不禁柔和下来,内心的不安也随之消散了。 他下意识想要如往常一样轻轻抚摸对方的鹿角,这才惊觉自己竟然需要踮起脚来才能触碰到那水晶一般的珊瑚。 他的小鹿已经长得如此高大,如此美丽又富有威严。 她注定要成为这座森林的神啊…… 自己置身在混乱的时空中,偶遇了一尊尚且年幼的神明,与她结伴而行。 这一切就像一场迷靡荒诞的梦境,但既然他已经意识到了莉莉的身份,这场梦也就该醒过来了。 凡人不应该介入神明的仪式。 如果传说之中不曾有过他的身影,那么他的出现是否会打乱既定的轨迹…… 他不能让自己成为莉莉的阻碍。 洛尔像是迟疑着,但最终还是踮起脚轻轻抚摸着那珊瑚般的鹿角。 他有些不舍,抬头,用额头抵着小鹿的脸庞轻轻蹭了蹭,眼角难以控制地溢出晶莹的泪花。 “……听我说,莉莉。” “嘤?” 小鹿静静注视着他,似乎有些不解。 洛尔强忍着心中的悲伤和不舍,开口说道。 “我本来是想带你找到族群,但现在看来你的族人可能还没出生……” “你有你的目标和使命,我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你要保护好自己,你以后会变得很厉害,比谁都厉害……” 洛尔努力不让自己的悲伤溢出眼角,他下定决心似的用力将手抽离对方的掌心,感觉到彼此之间似乎有某种关联就此断开。 “……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 洛尔转过身子,逃也似的离开了小鹿的身边,他不敢让自己停下来,怕心中的悲伤和不舍会动摇自己的决心。 莉莉是森林的宠儿,但他不是。 他终究要离开这里,等他找回奈莉尔的镜子,找到那该死的爱神之箭,就会离开这座森林…… “你也要背叛我吗?” 陌生而沙哑的女声在身后响起,静谧的森林间扬起一阵狂风,恐惧伴随着严寒一同降临。 洛尔错愕地回过头,看到往日澄净温和的碧绿眼眸中,萦绕着让他胆战心惊的暴戾和怨恨。 “莉莉,你——” 呼啸的寒风在顷刻间吞没了他。 黑暗的森林像是一个漆黑的漩涡,吞噬着一切敢于踏足其中的无知者。 第39章 无处可逃 “……你也要背叛我吗?” 寒风呼啸着,从漆黑幽静的林间席卷而过,树叶在风中森森哗然,凄厉地呜咽着。 九天之上响起沉闷的轰鸣,如同要大难临头般的窒息和压抑感笼罩着整片森林。 洛尔身后的蛾翼扇动着,他的身影如同虚幻的影子,在一瞬间就掠过了影影卓卓的树木。 他感觉自己从未飞得这么快过,这些时日在森林里的生活磨练了他的很多技巧。 其中最大的进步就是关于蛾翼披风的使用,现在的他可以说是用得相当娴熟。 能够在繁茂的树木间自如地全速穿梭,甚至不沾染任何一片飘零的叶子。 就像是一个虚幻的影子,只是在一瞬间就掠过很漫长的距离。 “莉莉她,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眼神……” 虽然在努力地振翅逃跑,但洛尔还是忍不住回想着小鹿刚刚流露出的可怕眼神。 他从未见过平日温顺亲昵的小鹿露出那样的眼神,充斥着深入骨髓的阴冷和怨毒,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在那个瞬间,洛尔几乎以为小鹿想要杀死自己,那种近乎实质的怨念和杀意让他呆立在原地。 别说是他,就算是这座无垠的森林,都在这股恐怖的气息下颤栗着。 但或许是因为怜悯还是什么情感,小鹿最终是没有立刻对洛尔动手,她只是迈着轻盈优雅地步伐向他走去。 就像刽子手走向可怜的猎物,洛尔无法在这份恐惧面前保持镇静,他选择利用蛾翼披风仓皇逃离。 “得赶紧找到老师,老师一定能知道莉莉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洛尔心急如焚,一边飞掠过林地一边四处张望着,但黑暗中死寂一片,只有他撕开空气的破风声。 一抹煞白的亮光自天穹上劈下,撕开了浓郁的黑暗,森林里有过一瞬间的明亮。 洛尔猛然间看到在前方重重之后树影,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有着人类的身躯和面容,但却是鹿的下半身,静静地伫立在黑暗中,正用那双宝石般的碧绿眼眸凝视着自己。 洛尔强行让自己的身体停下来,静止在半空,随着闪电带来的光亮消散,森林又再次被黑暗笼罩。 但也有不同,晶莹的水珠自头顶落下,很快就化作白茫茫的雨幕,四周响起雨水打落树叶的沙沙声。 显得十分平和,仿佛刚刚那惊鸿一瞥窥见的身影只是一个迷离的幻觉。 但洛尔知道,自己并没有看走眼。 莉莉她……并不打算放自己走。 洛尔轻轻咬牙,回过头直接朝原路飞回去。 但这一次,雨中的森林却变了,变得陌生而且诡异起来。 笼罩着森林的黑暗变得粘稠起来,如同有着蠕动的触须,在瓢泼的雨幕中对着他张牙舞爪地靠近。 洛尔觉得自己就像是来到了一片完全陌生的区域,他突然分不清前后左右,不知道自己该往哪个方向飞。 雨水落在身上,让他的头发和衣服都湿漉漉的,也粘湿了他背后的鳞翅,寒冷逐渐侵蚀了全身。 在寒冷与恐惧轮番来袭的心悸中,背后陡然响起阴冷沙哑的女声: “你不是想要驯化我吗,现在又想逃到哪去……” 洛尔脑海中的念头爆炸了一般,顶着雨幕随便朝着一个方向飞掠而去。 他既不敢停下来也不敢回头看,但却觉得背后那股阴冷的气息越来越明显越来越浓郁。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附着在他背上,对着他的脖子轻轻吐气。 洛尔的身体渐渐在这雨中变得有些僵硬,那些在黑暗中蠕动着看不见的手也趁机抓住了他,他的眼中流露出惊恐和浓浓的不解。 “莉莉,这是为什么……” 洛尔不可置信地开口说着,他不敢相信莉莉竟然真的想要伤害他。 但紧接着他的嘴巴也被堵住了。 那些蠕动的黑暗触须在他眼中拥有了实体,显现出一根根苍翠藤蔓的模样,其中一根直接封堵住他的嘴巴不让他发出声音。 恍惚间洛尔才惊觉自己完全没有动弹过。 自始至终他都只是在原地扑腾,徒劳地让身体被雨水打湿,狼狈不堪。 洛尔的四肢被从黑暗的密林中窜出的苍翠藤蔓死死缠住,任他如何努力地扇动鳞翅,都只是在无用的挣扎。 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着他的身体,将他朝着黑暗中的源头拖拽。 一路上的灌木丛与树木都自觉地分开枝干,让开道路,避免坚硬锐利的枝条割伤洛尔的身体。 它们静谧地拱卫着,目送着洛尔,被一点一点拖进黑暗的深处。 洛尔这才明白,想要抓住他的是这个森林的神明,整座森林都是祂的帮手与仆从。 他从一开始就无路可逃。 第40章 证明 洛尔被藤蔓拖入了深沉的黑暗之中,徒劳地瞪着明媚的双眸,似乎想要看清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他趴在地上,浑身都被雨水打湿,纤薄的衣衫紧贴着身体,勾勒出瘦削的曲线。 四肢和腰上都缠着柔韧细长的藤蔓,但洛尔没有再试着挣扎,因为他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如果莉莉不想让自己走,那么靠他一个想离开森林只是痴人说梦。 银色的光芒陡然间升起,炽白的光亮直直照进眼中,他微眯着眼,似乎被突如其来的光芒晃到了眼睛。 黑暗无声地从洛尔身边四散溃逃,他抬了抬眼,正好看见一袭深绿色的树藤裙摆。 以及裙摆下有着雪白毛发的前肢,和裸露在外粉白如霜的足蹄。 恍若在午夜闯入梦境的魅影精怪。 洛尔仰起头,视线自下而上,掠过小鹿窈窕的身体曲线,她作为人的上半部分身躯美艳动人,身材妙曼丰盈。 而鹿的下半身则附着雪白的没有一丝杂色的毛发,让人情不自禁幻想抚摸那细腻柔软的毛发会是一种怎样的手感。 洛尔就体验过那种手感,但现在他的心中无法升起半点闲适和惬意,只剩下巨大的茫然和恐慌。 “……莉莉,你到底怎么了?” 小鹿同样刚淋过雨,长而蜷曲的墨绿色长发如同海藻般湿漉漉地搭在肩头和后背, 偶尔会滚落一两滴晶莹的水珠,没入身前那饱满的沟壑中。 小鹿踩着优雅的步伐,精致小巧的足蹄走过,留下湿漉漉的足印。 她来到洛尔的身前,轻轻俯低了身子,轻抚着洛尔因为未知恐惧而微微颤抖的脸庞。 那双宝石般漂亮的碧绿色眼眸仿佛又变回了一开始洛尔认识的模样,澄净纯洁,让洛尔内心升腾起一丝希冀。 “莉莉,你……” “准备好了吗?” 但很可惜,响起的并非是莉莉亲昵而温顺的嘤嘤声,而是邪异而沙哑的女声,带着威严也带着戏谑。 “……你不是她,你到底是谁?!” 洛尔瞳孔一缩,忍着恐惧质问道。 但小鹿只是弯着柔和的黛眉,眼眸中流露着懵懂的纯洁,眼尾翘起欣喜的弧度。 “我是谁,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她如此说着,下一秒竟然开口。 “嘤,嘤嘤。”我是你的小鹿呀。 “不,不会的,莉莉怎么会这样对我……” 洛尔如遭雷殛,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的小鹿,茫然地喃喃着,眼中只剩下绝望之色。 小鹿伸着柔软却有力的手掌,轻轻抚摸着洛尔的脸庞,然后一路向上,揉进他被雨水打湿沾在额头的秀发。 微微用力,将洛尔整个人微微提了起来,离开了地面。 “这样对你?” 小鹿轻柔地说着,那碧绿的眼眸中翻滚着越发深沉的阴霾。 “我可还什么都没做呢……” 她像是压抑着巨大的愤怒,咬牙切齿地说着,手掌越发抓紧,发根扯着头皮迫使洛尔仰着头跟自己对视。 “莉莉,我不明白,是我哪里做错了吗?” 洛尔吃痛地蹙起眉头,看着眼前小鹿那冰冷刺骨的眼神,无力地问道。 “不敢承认吗?” 莉莉松开手,但洛尔的身体却并非摔落地上,苍翠的藤蔓将他的双手提起,高举过头,整个人被拉了起来,吊在小鹿面前。 “你带着阿莫尔的箭来到这里,不就是为了驯化我吗?” 洛尔一怔,当即开口想为自己辩解。 “莉莉,我没有想过……” 但马上,他的话语一顿,脸上的血色完全褪去。 他真的没有吗? 阿莫尔为什么会让镜子将他传送到这座森林,为什么会是在这个森林之神尚未诞生的时间点,又为什么会那么凑巧,让他刚好遇到处于危难关头的弱小的莉莉…… 这真的是巧合吗? 阿莫尔会是那么温和善良的神明吗…… 会不会祂早已经为自己安排好了既定的命运,只是自己浑然不知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的辩解,还有意义吗? “看来你已经承认了。” “不,不是的,我真的没有……” 洛尔喃喃着,似乎陷入了思维的怪圈,又佯装坚定地否认着。 小鹿看着少年这副看似坚定实则脆弱得不堪一击的模样,嘴角微微上扬,带着深深的嘲弄。 她俯下身子凑到洛尔的耳畔,用舌尖轻轻触及他的脸颊,就像她之前曾做的那样,温热的鼻息扑进了洛尔的耳道。 “阿莫尔的使者,爱和欲望的弄臣,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死,但…… 你跟他们应该不一样吧,是不一样吧?” 小鹿偏过脸疑惑地问向洛尔,那美艳脸上的唇角却分明勾起恶劣的弧度,语气森然冰冷,带着赤裸裸的威胁。 “我或许可以给你个机会,证明你是特别的……” “证明你是真的爱我的。” 洛尔无力地垂下无神的目光,阿莫尔和塞娜硫斯,这两尊神明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仇怨。 自己或许只是一个牺牲品…… 洛尔看着曾经温顺可爱的小鹿,此时竟然也像魔物一样狰狞可怕,强忍着内心的无助和悲伤,挤出一抹笑容。 他看着眼前强大而威严的存在,眼中闪过的却是那幼小稚嫩,与他相互扶持患难与共地身影。 洛尔的眼角湿润了,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艰难地开口。 “莉莉,我当然是爱着你的。” “是么……”小鹿不置可否,只是冷冷地说道。“那就证明给我看。” “……对不起,我证明不了。” 洛尔痛苦地闭上双眼,他知道自己不论说什么,做什么其实都没有用,在猜忌的土壤中,生长不出真挚的花朵。 他付出了真心,将莉莉当作自己的亲人一样看护,为了她险死还生。 但这一切在对方眼中,或许只是欺骗她爱意的手段,既然如此,那他也不想挣扎了。 但洛尔的这副模样反而让小鹿越发暴虐,她眼底那抹幽暗的阴翳在不停地翻滚。 她已经很克制了,以她现在的力量,或许稍稍不慎,洛尔的身体就会被弄坏,但也正是因为克制,内心的暴戾才会越发旺盛。 连带着一同升腾的,还有因为暴虐而产生的欲望。 这个时期的她还太过弱小,还会被肉体的欲望所牵绊着,但这样也好…… 她并不排斥一场酣畅淋漓的发泄。 “既然你不知道怎么证明,那就让我来教你好了……” 撕拉的声音响起,洛尔错愕地睁开眼,却看到眼前小鹿那双幽暗一片的眼眸,其中烧灼着让他无比恐惧的火焰。 那种欲望洛尔十分熟悉,也因此更加震惊,他扭动着挣扎着,身子在半空中晃动。 “莉莉,你要做什么?!” “我们,我们是不可以的……” 小鹿的脸上扬起戏谑但没有丝毫温度的笑容,她盯着洛尔,说道。 “我不可以?那谁可以?……伊兰达妮?” 洛尔震惊地看着她,嘴唇动了半天都说不出一句话。 小鹿伸出手,洛尔感受到肌肤传来冰凉的触感,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等,等等,莉莉……一直以来,我都把你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 洛尔有些慌乱地说着,见小鹿似乎若有所思般地停了下来,他心中稍定,温言地劝慰道。 “莉莉,而且我们物种都不一样,那种事情是不可以的……” “你把我当成孩子?” 小鹿打断了洛尔的话,她就像是想到了什么,似乎变得更加兴奋。 那美艳动人的脸庞浮现一抹诡异的红晕,她凑到洛尔面前,那双碧绿色的眼眸死死地盯着他,其内的火焰愈发炽热。 洛尔被看得毛骨悚然,他本能地感到不太妙,但这种情况下他好像只能点点头。 “嘤。” 洛尔愣了一下,然后听到小鹿用稚嫩青涩的声音说道。 “嘤嘤,嘤嘤嘤。”莉莉已经长大了,莉莉不想孤零零的,还请教教莉莉,要如何繁衍自己的族群。 第41章 春雨和岩浆 “……嘤嘤,嘤嘤嘤。” 美艳动人的脸庞浮现诡异的绯红,碧绿色的眼眸中烧灼着足够将少年化作灰烬的火焰。 明明是稚嫩青涩的声音,但却带着异样的迷魅,足够蛊惑最坚固的心智。 洛尔眼中出现一瞬间的恍惚,但立刻又清醒过来,他像是想要避开那拥过来的炽热的火焰。 被束缚的身体让他只能勉强侧过头,但下一秒,莉莉看似柔若无骨的手钳住了他的下巴。 明明是轻柔无比的动作,但从其上传来的力度几乎让洛尔以为她要捏碎自己的下巴。 洛尔发出短促的尖叫,疼痛让他漂亮的眼眸萦绕着水雾,他无法动弹。 大脑仿佛被清空了,一瞬间什么都想不到了,随之而来的愧疚与悔恨让洛尔徒劳地瞪着眼睛。 但除此之外,他嗅着近在咫尺如春雨般妩媚清新的气味,口腔中尽是回味无穷的甘甜。 就像涵盖了一整座森林草木的清新和花朵的芬芳,自然的甜美在他的眼前绽放。 这凡俗的欲望来得如此炽热,让莉莉也有些惊讶于身体的悸动。 森林静谧无声,仿佛在为这一刻为驻足,肆虐的寒风乖巧地平息下来,只余下温暖柔和的微风。 雨水还在落下,顺着树叶的缝隙滴落,但已经如情人的爱抚般轻柔,丝丝雨丝滴落在小鹿和洛尔身上,却浇灭不了炽热的火焰。 反而让它越烧越旺。 小鹿身上作为装饰般的树藤正在这异样的气氛中蔓长,枝头生长出白色的花苞,随着花苞逐渐绽放,一股迷离的异香将她和洛尔一同包裹进去。 作为装饰的树藤似乎被夺去了全部的养分,渐渐枯萎,从小鹿身上凋零,露出无瑕的身躯。 白色而妖娆的鲜花点缀在无瑕的身躯各处,既保存着那份庄严的美感,又多了一抹心惊动魄的妖冶。 “莉莉,你……” 少年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紧接着,他就闻到了一种无比熟悉的幽香。 “这是……你又想做什么!” 洛尔终于愤怒地质问道,但身体本能正的反应和眼眸中的恐惧却无法掩饰地暴露在小鹿面前。 “这是阿莫尔的花,你应该认识吧……” 小鹿似乎还在回味,她满意地抚摸着少年的脸颊。 碧绿色的眸子里充斥着兴奋和疯狂的色彩,她用低沉而柔和的声音开口说道,似是在安抚着洛尔。 “阿莫尔让你来到这里,就是把你送给我泄愤的,既然这样,就用你的身体来证明你有多爱我吧……” 小鹿如此说着,美艳的脸庞上恶意的笑容越发浓郁,那迷离的花香在她刻意地引导下,流入了洛尔体内。 与此同时,她头顶水晶珊瑚般的鹿角绽放银色的辉光。 那光芒汇聚在洛尔身上,摧毁了他体内神性自发的抵抗,随后转化成炽烈的生机充盈着他的身体,刺激着他的本能。 洛尔无从抵抗这无孔不入的花香,但脑海中却始终萦绕着一个念头。 阿莫尔很久之前触怒过这位森林之神? 在久远的过去,这片森林中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那根爱神之箭又会藏在哪里…… 等等,自己现在不就深处于过去的时空中吗,这么说的话…… 洛尔这么想着,大脑变得无比昏沉,无法再冷静地思考下去,身体内爆发的药性远比他想象的迅猛。 这是被小鹿自然神性催熟的曼陀罗花香,连带着无比庞大的生机与活力,在进入体内之后顺着血液流动,抵达五脏六腑,四肢百骸。 它强行激发了洛尔身体深藏的药性和欲念,猛烈的药性就如同一把狠辣的手术刀,让洛尔的肉体与灵魂一刀两断。 与此同时,旺盛的生命力在身体里翻涌,他的身体开始发烫。 如同呼应着空气中的幽香一般,自皮肤上开始挥发出诱人的气息,连带着正冷眼旁观的小鹿呼吸也渐渐变得粗重起来。 洛尔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在燃烧,血管中的血液像是变成了滚烫的岩浆,把理智也烧得一干二净。 周遭的空气被烧的扭曲,像是一团团不断旋转拉扯的光晕,他分不清自己现在身在何处,在做什么,甚至感觉不到自己是否在动弹。 森林依旧寂静,亘古永恒。 第42章 漆黑的箭 “……不行了吗?” 沙哑而魅惑的女声响起,带着慵懒的满足和戏谑。 “放过我……” 虚弱地声音响起,少年下意识地舔了舔唇角,些许湿润缓解了干渴。 不知道过了多久,无休止的春雨才终于浇灭了血管中的岩浆。 洛尔的大脑一片空白,无法也不想回忆自己做了什么。 耳畔回荡着那沙哑而轻佻的笑声,让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他终究是无从抵抗身体的本能,给这一段时间他和莉莉相处的光阴蒙上了可耻的罪恶面纱。 阿莫尔编织好了荒唐的剧本,等着他茫然无知地走上舞台载歌载舞。 他一度以为神明会对自己网开一面,但事实证明他是多么天真。 老师似乎在最后关头有所察觉,但已经太晚了…… 等待着自己的会是什么呢? “嘤,嘤嘤。”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呀? 稚气的叫唤声响起,小鹿故作懵懂地询问着洛尔。 而洛尔只觉这副作态恶劣至极。 她用旺盛到足够控制身体本能的生命力,将自己变成了欲望的奴隶,嚣张肆意,尽情地玩弄自己。 “我是人,不是牲口……” 洛尔有些恐惧地蜷缩着身子,尽可能地想离莉莉远一点,但小鹿显然还没想就这么放过他。 “啊,也是,人类的耐力太差了,而且很容易就坏掉……” 小鹿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洛尔还没来得及松口气。 “你还想怎么样……” 洛尔身体微微颤抖,但下一秒,他猛地看向绑在他脚腕处的藤蔓,翠绿藤蔓似乎变得更为粗壮,并且蔓长出新的分枝。 枝头处结出花苞,在转瞬之间绽放,又迅速凋零,最终结出飘荡着香甜气味的晶莹果实。 那模样跟之前树妖身上的果实如出一辙,只是小了些许,但是却更加晶莹剔透。 “吃吧,吃了它你就会变得精神,而且还会变得活跃起来……” 莉莉幽幽地说着,人类的耐力太差了,洛尔也太过弱小。 有些时候需要一点小小的帮助。 毕竟她的时间还有很多,可以慢慢惩罚这个阿莫尔的信徒。 …… 森林黑暗而无声,长久矗立着。 只是其中的一小块区域,不知为何一夜之间开满了白色的妖冶花朵,萦绕着迷离的幽香。 就像是神明突然间的欢愉,给这块区域降下了神谕,那些花朵点缀在葱郁的森林间,给黑暗的森林增添了一抹诡异的色彩。 洛尔在数日不眠不休的疲惫之后陷入了沉沉的昏睡。 昏沉的黑暗中,他听到某种奇异的呼唤,恍惚间他惊觉自己正独自一人,走在静谧的森林中。 四周的黑暗里仿佛栖息着无数恐怖的怪物,它们磨牙吮血,用骇人的眼神凝视着脆弱而落单的少年。 不时响起让人毛骨悚然的,节肢与地面或者树木摩擦的细碎的声响。 巨大的恐惧萦绕在心间,那是比被莉莉追逐更加深沉的绝望,是智慧生命刻在血脉里的最原始的恐慌。 未知的恐惧。 洛尔不知道黑暗中藏着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要走向何方,他只知道某种不祥的东西在前面等待着自己。 那是最巨大的恐怖,它锁定了自己,因此这一路上所有黑暗里的怪物都不敢对自己动手。 终于,洛尔看到了。 一潭完全漆黑的,仿佛死去多年的湖水。 空气中萦绕着一种腐朽木头的味道,会让人不自觉地联想到衰老与死亡。 洛尔知道,那是冥河之水的味道。 无数五彩斑斓的漆黑羽蝶飘的在湖面上空,而在它们之上,还有着一团巨大的迷雾。 迷雾中似乎还有着什么东西,它庞大而可怕,是一切恐惧的源头。 但却是未知的。 你只能臆想它的模样。 你无法理解它的真容,就像你无法理解未知。 当你试着解读它的存在,你就已经曲解了它。 洛尔只能站在湖边,凝望着那团巨大的迷雾,还有它下方那些斑斓的漆黑羽蝶。 它们如同死物一般,并不振翅,只是悬挂浮在半空。 一根漆黑的,像是蘸满黑色湖水的箭矢就静静地悬挂在它们之中,散发着不祥的气息。 洛尔突然间惊醒,小鹿趴在自己身边,头顶鹿角散布着微弱的银光,驱散了夜里的寒冷。 她并未再有动作,只是静静凝视着远处黑暗的密林。 一瞬间仿佛回到最初相遇的日子,洛尔心中一酸,蜷缩着身子,又沉沉睡去。 第43章 错误 洛尔是在一阵巨响中苏醒过来。 伴随着脸上温热湿润的触感,他艰难地睁开双眼,正看到莉莉美丽的脸庞凑到他的面前,轻轻地蹭着他的额头将他唤醒。 见他醒过来,小鹿用稚嫩而青涩的声音轻轻地叫唤了一声,像是在问好。 “嘤。” 洛尔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小鹿,一瞬间以为时间又再次倒退。 但他很快就从小鹿碧绿色的眼眸中捕捉到了那抹没有掩饰的戏谑和幽暗,洛尔自嘲似地笑了笑。 但既然对方想要将这个角色扮演的游戏继续进行下去,那他也只能陪她接着扮演。 “……莉莉,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嘤。” 在过去的几天,他跟她在很多个地方留下炽热的痕迹,他还依稀记得那些妖冶的白色花朵开得遍地都是。 直到洛尔的身体坚持不住,沉沉昏睡过去之后,小鹿还是为他找了一处宽敞的树洞歇息。 洛尔艰难地爬了起来,全身上下无不处于剧烈的酸麻中,几乎连走路都有些摇晃。 洛尔知道如果莉莉想,她可以轻易地治愈他身体的疲乏和困倦,既然她没有,那么想必这又是一种惩罚,又或者说玩法。 就算他不去检查自己的身子,也知道那上面必然遍布一道道旖旎迷靡的艳红印痕。 那是对方亲手留下来的痕迹,而且看样子也不打算帮洛尔消除。 就算是白皙的脖颈间也有着绯红的痕迹,几乎盖过了黯淡的荆棘纹路。 洛尔赤裸着身子就要走出树洞,但下一秒,一道藤蔓自他的脚踝处缠绕上去,延伸到腰间。 新嫩的枝叶开始蔓长,编织着,遮挡住洛尔的身体。 洛尔怔了怔,轻声说道。 “谢谢你,莉莉。” 树洞之外是呼啸的飓风,天穹之上洒落倾盆的大雨,足有豆点大的雨滴砸落地面,水花四溅。 不一会地面就有了一层薄薄的积水,树叶和泥土被水流冲刷着,朝着低矮的地方流淌。 洛尔感觉到一抹深深的寒意,不仅是身体的虚弱和此时穿着的藤衣,以及这座昏暗森林突如其来的暴雨。 他总觉得树洞外,笼罩在雨幕中的黑暗里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自己,内心不由自主地产生一阵阵不安和悸动。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就像是在进入这座森林前的那几个夜晚,某种未知的恐惧萦绕着,压抑在心头。 “嘤。”怎么了? 似乎是察觉到洛尔的不安,小鹿开口问道,洛尔压下心中的念头,回答道。 “没什么,这么大的雨,这里会不会被泥浆淹没……” 既然小鹿现在暂时不打算对他动手,他也乐得维持现状。 他还没说完,伴随着震天动地的轰鸣声,天地间在短短的几个瞬间内接连闪过无数煞白的电光。 但是紧接着,瓢泼的大雨竟然肉眼可见地变小,直至渐渐平息下来。 洛尔瞳孔微缩,不再开口。 莉莉在这座森林里简直就像是无所不能的神。 明明她还并未击败所有挑战者,但却好像已经先一步得到了地母的加冕。 这种以己心换天心,号令自然的权柄,应该是只有真正的森林之神才能具备的神异。 如果是这样的话,圣神之冠这个仪式还有什么意义呢? 不,不对……我更应该思考的是。 真的有人能够回到过去改变未来吗? 这座森林的时空显然有着一定程度的紊乱,这一点奈莉尔也对自己说过,应该是某种公认的现实。 这么说的话,如果有其他人像自己这样,凑巧来到了这个莉莉尚未成神,还很弱小的时间点。 是不是就有机会,将这尊未来强大的森林之神扼杀在摇篮里。 “嘤。”你在想什么? 洛尔心中一惊,回过头,正看到一双碧绿的眼眸在漆黑的树洞中静静凝望着自己,好似已经看穿了自己全部的念头。 洛尔睫羽低垂,轻轻开口。 “莉莉,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小鹿迈着轻盈无声的步伐走到洛尔面前,打量着眼前少年这副温顺的模样。 他裸露在藤衣外的白皙肌肤上,她亲手留下的绯红印痕仍然清晰可见,流露出一种旖旎的美感。 她满意地端详着,这一次响起的,是沙哑邪异的成熟女声。 “说吧。” “莉莉,你是否就是那位未来森精灵的始祖,森林之神塞娜硫斯?” 洛尔直面小鹿那双深邃的碧绿眼眸,鼓起勇气提问道。 “……” 小鹿并未回答,脸上挂起意味深长的笑容,但是那双碧绿眼眸中却没有丝毫温度。 她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洛尔,似乎在思考少年问这个问题的意图,又或者在判断少年是否在故作懵懂,以骗取她的同情。 许久,她才缓缓开口,语调低沉。 “看来阿莫尔确实什么都没有告诉你,懵懂无知有时候也是一种幸运。” 洛尔听见小鹿如此说道。 “塞娜硫斯的出现是一个巨大的错误,祂的恐怖和暴戾远远超出你的想象。” “我当然并不是祂。” 第44章 蛊惑 小鹿只是否认了洛尔问题,之后就对于森林之神塞娜硫斯的话题避而不谈。 她突然间变得冷漠起来,也不再对洛尔一副步步紧逼的模样。 但洛尔模糊地感觉到,这似乎是小鹿在有意地保护自己。 之后的日子里,狩猎仍然在继续,在小鹿面前,能称得上强大的魔物越来越少,她将洛尔带在身边,朝着森林的中央走去。 在白天她会酷烈而暴戾地粉碎一切敢于挑战她威严的敌人,而在夜里,她会肆意地向洛尔索取,每每让他精疲力尽又伤痕累累。 随着这一路被她击败的魔物越来越多,小鹿也变得越来越强大,她的体型不再增长,但头顶的鹿角却不断生出新的分杈。 水晶般的鹿角流淌着圣洁庄严的光芒,她的眼神变得越来越淡漠,碧绿的眼眸中属于生灵的情感正在逐渐褪去。 庞大的神性无法自制地满溢而出,萦绕在周身,她足蹄所过之处,草地纷纷开出了雪白的花朵,飘荡着迷离的幽香。 就算是类似于之前遭遇的雷霆蜥蜴那么强大的魔物,对现在的小鹿来说也需要一个轻描淡写的月火术就能解决。 她正在快速地成长,在地母的仪式中跨越寻常魔物需要千百年的积累。 她正在一步步摆脱身为魔物的限制,朝着那无上的冠冕进发,但小鹿那碧绿的眼眸中却没有丝毫的喜悦或者兴奋。 只有沉浸过漫长岁月的淡漠。 这一切不过是必然,相似的剧情她已经经历了无数次。 一个又一个无趣的轮回。 但洛尔并不明白其中隐含的真相。 随着莉莉越发强大,他只知道自己逃生的希望逐渐渺茫,清澈明媚的眼眸里渐渐失去往日神采,像是一具被神明操纵的玩偶。 或许要等到莉莉登上神位,她才会给予自己命运最后的裁定。 …… 又来了,这个古怪的梦境。 洛尔看着眼前漆黑的湖水,空气中那股浓郁的木头腐朽的气味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冥河之水的味道总会让他联想到盛放死尸的棺木、躺着的尸体、死亡、埋葬之类的东西。 对于任何生者来说,它都会引起相当的不适。 在小鹿对他撕下伪装之后,每每洛尔陷入沉睡,他总会来到这个光怪陆离的梦境里。 梦中他独自一人走在昏暗的森林中,树木黑暗的阴影里藏着无数可怕又狰狞的魔物。 洛尔并不知道它们是什么,他只知道有什么很可怕的东西藏在黑暗中,但却无法看清它们的模样。 而道路的终点永远是一座漆黑的湖,很多次他都独自伫立在湖边,静静凝望着黑色的湖面。 湖水就是冥河之水,或许这座湖的地底有着直通冥河的通道…… 洛尔漫无目的地想着。 或许是得自艾德里安娜的那一缕梦之神性在作祟,明明是在深沉的梦境里,他却能够维持清晰的理智。 在洛尔的头顶,无数斑斓又漆黑的巨大羽蝶悬浮着,并未振翅,但却诡异地静止在半空中。 洛尔隐隐猜出了之前袭击自己的应该就是这种羽蝶,这或许是栖息在冥河之水附近的魔物。 因为沾染了冥河之水的气息,所以它们散播的粉尘能够让他陷入昏睡。 只是这些羽蝶,虽然悬浮在半空,但看起来就像是已经死去的样子,僵硬着一动不动。 就好像被看不见的蛛网给捕获一般…… 随着洛尔脑海中浮现这么个念头,头顶中似乎传来隐隐的嗡鸣声,洛尔仰起头,惊讶地发现羽蝶身后浮现一道道透明的丝线。 这些丝线向着天空中蔓延,汇入那一团一直在翻滚的迷雾中。 一道模糊的影子出现在了迷雾中,带着毛骨悚然的可怕轮廓,它在发出刺耳的嗡鸣,还没有显现,却已经让洛尔浑身不安地颤栗起来。 【你想要逃离她吗】 洛尔瞳孔一缩,迷雾之中传出的恐怖嗡鸣突然变了,变成了一道像两段枯木彼此摩擦所发出的刺耳声音。 听起来机械无比,也分辨不出性别。 逃离她……这个她难道指的是莉莉? 洛尔这么想着,就听到迷雾中那未知的恐怖存在接着对他说道。 【她辜负了你的爱】 那干枯刺耳的声音在一瞬间再次变化,变得轻而柔,循循善诱着。 【你想要报复她吗】 声音又变得冰冷,像毒蛇吐着蛇信,吐露着没有休止的恶毒和杀意。 【我可以给你一点小小的帮助】 洛尔错愕地抬起头,自湖面上空,无数悬挂的羽蝶中,一支漆黑的箭矢缓缓落了下来。 在洛尔的面前静止着。 原来在这里,洛尔怔怔地看着这支箭。 阿莫尔的箭。 但它和洛尔此前见过的箭矢并不一样,它通体漆黑,和下方的湖水如出一辙。 就像是饱蘸着漆黑的毒液。 …… 洛尔独自走在森林中。 随着莉莉的自然神性满溢而出,这座森林间的魔物都能感应到这股让它们胆战心惊的神性波动。 小鹿所到之处,发生争斗的情况很少,求生的本能让强大的魔物们对莉莉退避三舍。 只有极少数领地类型的魔物,会为了捍卫自己的领地跟小鹿决一死战。 当然,它们也就都死了。 渐渐地,洛尔开始承担起诱饵这个角色,他独自在森林中前进,氤氲出自身的爱之神性,吸引过来猎食的上位魔物。 莉莉看似不再他的身边,但当那些魔物就要得手时,自天空中落下的银色光柱就会给它们带来绝无幸存可能的毁灭。 走着走着,洛尔似乎突然间嗅到了一阵异样的芳香,是熟悉而浓郁的玫瑰花香,透过前方一片茂密的灌木树林朝自己涌来。 空气中还带着淡淡血气的芳香。 洛尔心中升起警惕,这种玫瑰花香混杂着鲜血的气味他只在那头地底洞穴的花妖那儿闻到过。 难道说它能离开那座洞穴吗? 不太可能吧……那么庞大的身躯。 这么想着,但洛尔却并不畏惧,而是迎着花香传来的方向走去,他拨开挡在身前的灌木丛。 映入眼帘的是妖冶的鲜红,眼前的林地间每一棵苍天树木的枝干上都缠绕着粗壮的玫瑰藤蔓。 藤蔓上密密麻麻地结满大小不一的花苞,在暗处无声地绽放。 艳红的色彩扩散晕染在昏暗的森林间,无数玫瑰花瓣在这片林地上空飞舞,洒落凝成实质的花香,沁入一切闯入这片人间仙境的活物肺腑之中。 不过这里大概也没什么活物了。 在这万千玫瑰藤蔓的中央,利迪兹一身红衣伫立在那里,仿佛是盛开最为妖艳的那一朵玫瑰。 从他心脏的部位生长出细细的藤条,藤条结出花苞,开出艳红的花朵。 他冷漠地凝视着洛尔,眼眸中金色的光芒似乎被什么东西所污染,变得十分浑浊。 那如同巨蟒一样的藤蔓将他围在中央,巨大的花苞就像巨蟒的头部,正垂在利迪兹的头顶上空,虎视眈眈地凝视着下方的洛尔。 花苞渐渐绽放,从中响起银铃般清脆的女童声音。 “又见面了,味道很香的小哥哥,人家可想死你了……” 第45章 你被强化了 “……又见面了,味道很香的小哥哥,人家可想死你了……” 天真烂漫的女童声音自头顶的花苞中传来,洛尔仰起头,冷眼注视着正在缓缓绽放的巨大玫瑰。 花妖少女自绽放的花苞中显露真容,她看上去要比之前大了些,身材也更为妙曼。 此时正用迷离的目光俯视着洛尔,脸上弥漫着害羞似的红晕。 “这么久过去了,你还是没有仆从……” 利迪兹冷漠地说道,言语中带着嘲讽和些许困惑。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在森林里活下来的?” 洛尔原本正在戒备地凝望着花妖少女,闻言又重新将目光投向一身红衣的利迪兹。 “这就是你抛弃乌璐的理由吗?” 一脸冷漠傲然的利迪兹微微一怔,随后死死地盯着洛尔。 “乌璐她去找过你?” “她可能觉得只要能杀死我,你就会回到她的身边。” 洛尔说道,似乎在为少女觉得不值。 利迪兹陷入了长久的沉默,许久才淡淡说道。 “多么愚蠢。” “可爱的小哥哥,原来你们认识的呀……” 花妖少女眨巴眨巴眼睛,故作可爱地介入了洛尔和利迪兹的对话,漆黑的眼眸中流露出赤裸的贪婪和饥饿。 “那不如你也一起来陪着我好了,以后有的是时间让你们叙旧,你说好不好呀?” 她看着洛尔,嘴角微微咧开一道狰狞的弧度。 天空中的飞舞玫瑰花瓣萦绕着她,伴随着身下藤蔓的舒展,让她看起来像一条直立着上身的巨蟒,正跃跃欲试地准备扑向可怜的猎物。 洛尔温和地笑了笑,只是清澈的眼眸中泛着冷意。 “这事我说了不算,你得问问莉莉。” 说完,洛尔回头就跑。 “想走?!” 花妖少女发出一声兴奋地嘶吼,紧接着就像捕食猎物的巨蟒一般,绽放的花瓣如同张开的血口大盆,从天而降朝着逃亡的洛尔咬去。 利迪兹则站在原地,血色的衣衫被玫瑰花妖捕食掀起的狂风吹得猎猎作响。 他冷漠地注视着洛尔逃跑的背影,眼眸中流露出一丝困惑。 这种程度的神性,又没有仆从,他是怎么在这座森林中存活的? 果然,这场完全不对等的狩猎一开始,洛尔就被逼入了绝境。 无数玫瑰藤蔓自地面钻出,对洛尔进行围追堵截,洛尔靠着蛾翼披风左闪右躲,艰难地朝着上方突出重围。 但还没等他松一口气,林地的上空飞舞着无数瑰丽的玫瑰花瓣,就如同密集的雨点,笼罩了头顶的全部空间。 就算你飞得再快,也无从躲避一场大雨。 那条巨蟒般的藤蔓带着狰狞盛开的玫瑰在这漫天降临的花瓣雨中朝洛尔袭来。 他无处可逃。 “莉莉救我——” 洛尔索性落回地面,闭上双眼大喊道。 正准备将眼前可口猎物一口吞下的花妖少女内心突然涌起巨大的恐慌。 那是魔物在残酷生态环境练就在,对于危机的敏锐感知,她感觉到了,某种巨大的威胁正在降临。 快得超出她的想象! 铃,铃,铃。 空灵而缥缈的铃声在这片林地上空回荡。 花妖少女只是听见这个声音,就好似大难临头一般。 她当即放弃了近在咫尺的洛尔,操纵着巨蟒般的藤蔓朝着一旁闪躲,明明是无比庞大的身躯,却又拥有着超乎想象的迅捷。 但依然有些太迟了。 如同神罚一般的炽烈银色光柱从天而降,轰击在玫瑰花妖的主根茎上。 整段藤蔓当即在这股巨大的力量打击下凹陷下去,连带着头部巨大的玫瑰也一同重重砸落地面。 “啊啊啊啊啊啊啊——” 花妖少女痛苦地哀嚎着,漆黑的瞳孔因为剧烈的痛苦而瞬间布满血色。 但这头花妖魔物属实强大异常,哪怕是要害部位遭到这样的打击,她依旧靠着强大的生命力硬撑着过来。 “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花妖少女狰狞地嘶吼着张开双臂,身后林地的树木枝干上顿时攀爬出无数苍翠的玫瑰藤蔓。 藤蔓上有着一朵朵巨大的玫瑰花苞,都在这一刻同时绽放,显露其中孕育着的拥有人形的花妖。 这些花妖都有着和花妖少女相似的容颜,但大半身躯还是植物的藤蔓,连接在花苞上。 随着本体受到重创,众多花妖一同睁开漆黑的瞳孔,发出痛苦而狰狞的嘶吼。 同一时间,无数藤蔓生出新的枝条,汇聚成铺天盖地的翠绿海洋涌向洛尔。 洛尔正欲逃跑,但一众花妖愤怒刺耳的尖啸声让他耳膜鼓动,头晕眼花,甚至连站都站不稳。 眼看着洛尔就要被藤蔓的海洋淹没,自他身后响起轻盈的脚步声。 小鹿从密林中走了出来,头顶的水晶鹿角上还有着尚未完全消散的淡淡银光。 哪怕面对着这样的强敌,那双碧绿眼眸之中依然没有任何波动。 随着她来到洛尔面前,没有任何动作,那些奔涌袭来的苍翠藤蔓就自行枯萎。 花妖少女漆黑的瞳孔微缩,从面前这头半人半鹿的魔物身上感觉到某种巨大的压迫感。 她心中萌生退意,作为魔物,趋利避害的本能让她想要退却。 森林这么大,她不一定非得跟眼前这头魔物死磕。 利迪兹从花妖身后走出,俊美的脸庞没有丝毫血色,花妖受到重创,他同样也需要分担一定的伤势。 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痛苦,只是不可置信地盯着挡在洛尔身前的小鹿,眼眸中流露出赤裸的怨毒和嫉恨。 “好啊,好啊……你还真是好运啊!” 利迪兹喃喃着,苍白的脸上涌起病态般的潮红,眼眸中浑浊的金色光芒翻涌。 在一瞬间荡漾起让小鹿身后的洛尔为之心惊的神性波动。 好强的爱之神性! 利迪兹,他想做什么? 洛尔怔怔地看着利迪兹,这一身红衣的男人面露诡异的笑容。 “你不是想要我的神性吗,那就给你,都给你……” 利迪兹目露疯狂之色,低吼着。 爱之神性激荡,他心口生长的玫瑰花越发艳红,大量神性顺着藤蔓流入花妖体内。 随着这股庞大的神性注入,玫瑰花妖原本受到重创的躯干瞬间完好如初,甚至更加强大! “去吧,杀了她们!你就能够得到地母的赐福,成为新的森林之神!” 魔怔般的魅惑低语在花妖少女耳边回响,让她漆黑的眼眸瞬间被狂热的欲望吞没。 突然激荡在体内的力量让花妖少女重新变得自信起来。 方才被偷袭受到重创的愤怒,成为森林之神的渴望,身为领主级魔物的骄傲一同翻涌,交织在一起,化作养分。 点燃了无比强烈的兽性和杀意。 利迪兹不仅治愈了她的伤势,甚至还强化了她的神性。 她感觉自己从未如此强大过,哪怕是面对眼前的强敌她也自信可以战而胜之! 花妖少女嘶吼着,无数花妖分身一同发出剧烈的尖啸,一瞬间的威势几乎让整座森林为之颤抖。 巨蟒般的藤蔓朝着面前的小鹿发起攻势,带着山峦崩塌般的凶猛威势,只是瞬息就来到小鹿头顶重重砸落。 “小心——” 洛尔内心一紧,下意识喊道。 强敌当前,小鹿仍然悠闲地回过头看了洛尔一眼,那碧绿的眼眸中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下一秒,一道银色的光芒拔地而起,小鹿浑身包裹着银色的光芒,头顶的鹿角重重创在花妖的藤蔓上。 磅礴的力量将花妖庞大的身躯直接顶飞,重重砸出数十米开外,激起无数尘土飞扬。 花妖巨大的身躯压倒了一排苍天巨树和下方的一大片茂密的灌木丛。 小鹿不紧不慢地朝花妖本体坠落的地方走去,步伐优雅轻盈。 一头领主级魔物,对她而言算不上挑战。 林地周围那些花妖分身面露惊骇,她们仍然操纵着无数藤蔓向小鹿进攻,企图阻挡她的步伐。 但小鹿只是轻盈地扬起头顶水晶般的珊瑚鹿角,昏暗的林地就被银色的光芒笼罩。 伴随着空灵的回响,天空中落下无数道刺眼光柱。 银色光柱精准地落在花妖的每一道分身头上,在命中的瞬间就将其中的人形生物焚烧成一地灰烬。 每一头花妖被焚毁,都会让巨蟒般的主根茎剧烈颤抖,玫瑰花妖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太对劲。 她想要逃走—— 第46章 被诅咒的力量 这场战斗的结果并未超乎洛尔所料。 在这座森林里,莉莉很难碰到可堪匹敌的对手。 刚才还不可一世的玫瑰花妖,在小鹿简单粗暴的月火术下,眼神都变得清澈了。 如同壮士断腕一般,玫瑰花妖舍弃了全部的分枝和藤蔓,只留下巨蟒般的根茎钻进密林之中,想要逃离战场。 但在它身后,小鹿正迈着轻盈的步伐,不紧不慢地追了上去,背影很快就一同消失在黑暗的密林中。 这片林地仍然残存着月火术落下之后的余晖。 洛尔看向利迪兹,他正俯着身子呕出大口大口鲜血,那血液非但没有流转着金色的神性光辉,反而带着浑浊的黑色。 玫瑰花妖在吸收了利迪兹的爱之神性后,不仅没能击败莉莉,反而将自己逼到了绝境。 或许是迁怒,也或许为了逃命已经慌不择路,花妖并未带上利迪兹一同逃跑。 此时的利迪兹看起来已经没有丝毫反抗能力,不仅神性枯竭,就连身体也已经濒临崩溃,胸前原本艳红的玫瑰已经凋零。 洛尔甚至能够看到他呕出的血液中夹杂着内脏的碎片。 “咳,这次……咳,看来是我输了。” 利迪兹用手撑住嘴巴,艰难地对着洛尔说道,但仍有漆黑的血液顺着指缝流下。 洛尔突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利迪兹输了,那他赢了吗? 并没有。 自始至终他都不知道这场莫名的争斗到底有什么意义。 如果有一日,出现了比莉莉更加强大的魔物,或许他的下场也会跟现在的利迪兹一样。 “你为什么要来找那支箭?” 洛尔突然开口问道,利迪兹微微一愣,然后就像是癫狂般地仰头笑着。 “哈哈哈哈,咳,咳咳……” 他笑得撕心裂肺,很快又剧烈地咳了起来。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我竟然还输给了你,这就是您编织的命运吗……” “伟大的陛下……” 洛尔不明所以,但内心隐隐有种预感,利迪兹或许能解答他一直以来的疑问。 “你说,编织的命运,是谁,阿莫尔吗?” 利迪兹脸色苍白如纸,他强撑着身体,用一种无比复杂的眼神看着洛尔。 哪怕洛尔也不得不承认,利迪兹确实长得很好看,此刻弥留之际,更是有一种十分脆弱的美感。 搭配着此时林地上空正在逐渐消散的淡淡荧光,美得有些惊心动魄。 然后他就听见利迪兹幽幽地说。 “每一位走在这条道路上的人,都是祂手中的牵线木偶。” “唯有箭,能够割断命运的线。” 洛尔一窒,下意识地追问道。 “等一下,你说清楚一点——” 他几乎想要让利迪兹活下来,如果是这样的话,或许他们从一开始就不应该为敌。 利迪兹垂着头颅,不断发出自嘲的笑声。 听到洛尔的问题,他也并未理会,反而面带嘲弄地说道。 “我虽然输了,但你也没有赢,你大概还不知道,森林之女真正的结局吧……” 洛尔心中一震,尚未等他听清楚,身后就响起了冰冷沙哑的女声。 “还有漏网之鱼……” 空灵的铃声在林地间回荡,一道模糊的银色光晕自洛尔身后升起。 洛尔慌忙地回过头,看到小鹿不知何时已经回来,正面若寒霜地站在他身后,洛尔急忙呼喊道。 “莉莉,等一等,不要杀他——” 氤氲的银色光芒有一瞬的停顿,但下一刻,银色的光柱依旧从天而降。 一道漆黑的身影自密林中窜出,跃向利迪兹的上空,在千钧一发之际挡住了致命的光柱。 然后重重砸落在利迪兹身上,两人一同翻滚倒在地上。 原本正静静等死的利迪兹痛苦地低吟一声,不解地睁开双眼。 正看到一头壮硕的狼人趴在了他身上,后背已经被炽热的月光烧成焦炭。 “乌璐……” 利迪兹一怔,用力咬住自己的嘴唇。 狼人庞大的身躯渐渐缩小,重新恢复人形躺在利迪兹怀中,少女已经危在旦夕。 以小鹿现在的自然神性来催动月火术,就算是雷霆蜥蜴那样强大的魔物都会被直接烧焦,更遑论一头弱小的狼人。 利迪兹想要挽救少女的性命,但他的神性早已枯竭,血液已经失去了神异,就连他自己的生命也只是风中残烛。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少女的生命在自己怀中流逝,而自己无能为力。 “……利迪兹,你在哭吗?” 少女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梦呓似地喃喃着,她吃力地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利迪兹脸庞,感受到一道滑落的晶莹液体。 “只是下雨了,乌璐。” 利迪兹抱紧她的身体,轻轻说道。 温热的雨。 洛尔有心想要挽救乌璐和利迪兹的生命,他朝着她们两人跑去,而小鹿就伫立在原地,只是冷漠地注视着这一切。 “我能救她,快!” 洛尔没有犹豫地咬破自己的手腕,让饱含爱之神性的血液流入少女乌璐的唇间。 但生命的奇迹没有发生,少女的双眸逐渐闭合,抚摸着利迪兹脸颊的手掌无力地垂下。 自己的血液毫无作用,洛尔不可置信地喃喃道。 “为什么没有用……” 利迪兹只是怔怔地看着少女仿佛熟睡的容颜,他像是早就预感到了这种结局。 “这就是爱……” “这是一份被诅咒的力量,没有人能够幸免。” “你要小心……” 利迪兹梦呓似地说了什么,双眸最终失去了神采。 第47章 湖中棺 利迪兹趴在乌璐胸前,身体逐渐僵硬陷入沉寂。 洛尔收回手,手腕的伤口已经渐渐愈合,与利迪兹不同,他的神性充沛,活力旺盛。 但这没有用。 爱之神性的力量具有排他性,乌璐是利迪兹驯养的仆从,只要她还爱着利迪兹,那么洛尔的力量就无法对她生效。 所谓的爱大抵也是如此。 利迪兹说的没错,这或许真的是一份被诅咒的力量。 洛尔凝视着仿佛只是睡去的乌璐和利迪兹,身后传来了小鹿轻盈的脚步声和冰冷沙哑的女声。 “阿莫尔的信徒,死不足惜。” “那你会把我也杀了吗?” 洛尔没有回头,只是问道,他还从未用过如此冰冷的语气。 一时间空气仿若凝固,林地间一片死寂,只有利迪兹胸口流出的黑色血液顺着乌璐的身体滴落,在草地上蔓延。 “……” 莉莉没有回答,但那风中肃杀的气氛似乎已经告诉了洛尔答案。 珍惜你,最后的时光吧。 洛尔心如死灰,他怔怔地看着乌璐和利迪兹,许久才说。 “让我把她们掩埋了吧。” …… 静谧的林地间多出了一个小土堆,洛尔用坚硬的玫瑰藤蔓铲土,将利迪兹和乌璐合葬在一起。 小鹿不知去向,但洛尔并没有尝试逃跑,在这座森林里,就算先让他跑个三天三夜,莉莉想要抓住他也只是分分钟的事情。 洛尔伫立在小土堆前,回想着利迪兹和乌璐最后的模样。 弥留之际的爱和情感不会骗人,利迪兹同样也深爱着乌璐的。 他之所以抛弃乌璐,或许是为了保护乌璐,迫不得已才用那样的姿态来蒙骗花妖,否则乌璐应该会死在花妖手中。 所以后来,在花妖准备退去的时候,利迪兹才会突然利用爱之神性,膨胀了花妖的野心和欲望。 才导致了它最终的败亡。 是了,利迪兹一眼就认出了莉莉的身份,他自然知道花妖绝不可能是莉莉的对手,他从一开始就是想让它死。 洛尔想明白了前后因果,如果早点知晓,他或许会谋求和利迪兹联手,但现在人已经死去,再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他该思考的是自己要如何逃离这座森林。 莉莉太强大了,他看不到任何机会。 放弃尊严苦苦哀求会有用吗? 莉莉对于自己的敌意来自于阿莫尔,自己身上可还有阿莫尔的箭…… 箭。 洛尔微微眯起眼睛,如果趁着莉莉不注意,给她偷偷来一下。 会有用吗? 但是莉莉显然已经注意到了自己的箭,她应该不会给自己这个机会。 “……嗯?” 洛尔在黑暗中伫立良久,正准备离开,却突然看到埋葬着利迪兹和乌璐的土堆上闪烁着一点晶莹的微光。 洛尔定睛一看,是一朵纯白的小花,自土堆中长出,在这漆黑的夜里播散着清幽的花香,带着微弱的金色光芒。 仿佛是夜空中的星光落在了这矮小的坟前。 洛尔怔住了,这是…… 曼陀罗花,这朵刚刚诞生的花朵,竟然氤氲着微弱的爱之神性。 这怎么可能? 洛尔俯下身子,伸出白皙的手指,轻轻触碰娇嫩的花瓣。 微弱的神性萦绕在指尖,与洛尔体内的神性遥遥呼应,洛尔的脑海中突然多出一些模糊的影像。 洛尔屏住呼吸,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湖泊,湖面就像是深渊一般幽暗,倒映不出任何画面。 这是最近每次入睡洛尔都会梦到的黑色湖泊,它由冥河之水汇聚而成,散发着腐朽木头的气味。 但这一次的画面与洛尔梦中看到的景象有着显著的区别。 湖泊的上空没有那些诡异悬浮着的巨大彩蝶,也并没有那团不断翻涌着的,让人不寒而栗的诡异迷雾。 四周看不到任何活物,平静的湖面只是在死寂中不断掀起一道又一道的波澜,就像是湖底有什么东西正在挣扎。 想要升起。 然后洛尔就看到了。 一座巨大的石棺,它自漆黑的湖水下升起,带着磅礴的气势,漆黑的水珠自石棺两侧滑落,重新回到湖中。 哗然的水声大作。 任谁看到这样的画面,都会感到浓郁的恐惧,但恐惧之余,又会忍不住想要探究。 石棺中到底封存着什么东西。 但更加让人感到恐惧的是,这座石棺是打开着的,很快它的棺盖也紧随其后,从湖底升了上来。 正面朝上漂浮在湖面。 石棺中空空如也,里面的东西已经跑了出来。 当时站在岸边看到这一幕的人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洛尔能够从画面中感受到他内心的惊骇和惶恐。 需要被封入石棺,沉入由冥河之水汇聚成的湖泊中的存在,不论怎么想,都不可能是什么安全无害的东西。 画面的视角开始变化,朝着湖面上空拉近,看到这幅画面的人似乎有着某种飞行的能力,他飞了起来,掠向湖的中央。 越是靠近,画面就越是模糊,开始不安地晃动起来,哪怕是此时只是旁观的洛尔也同样感觉到了一种仿佛心脏被重重扼住的窒息感。 那是祂所置身过的地方,只是靠近,心神就已经不受控制地颤抖着,身体的本能在哀嚎着想要逃离。 神所留下的气息,对于凡人来说还是过于沉重了。 画面的主人似乎飞得很高,远远地俯瞰着,随着视角自上往下游移,最终落在漂浮在湖面的棺盖上。 画面剧烈地颤抖,最终支离破碎。 但有那么短暂的一个瞬间,洛尔看到了石棺棺盖上所铭刻的恐怖图腾。 那是只有在噩梦最深处才会存在的恐怖生命。 祂有着近似于人的身躯,但背后却生长出许多并不和谐的黑色节肢。 祂的头顶戴着一顶漆黑的冠冕,倾尽一切词汇都难以描述它的庄严神圣,但祂的面孔却有如厉鬼般狰狞。 已经看不到一丝一毫往日美艳姣好的模样,双目中流淌着漆黑的血泪。 那似乎正发出可怖嘶吼的口中同样有着狰狞的黑色节肢生出,仔细分辨能够看出,那分明是一截截蠕动的蛛腿。 而在祂的胸口处,还插着一把通体漆黑的箭,正滴落着黑色的毒液。 第48章 光照之森 “啊……” 洛尔痛苦地捂住双眼,跪伏在地上,画面的最后那棺盖上铭刻着那道恐怖存在的形象不断在他脑海中浮现。 如此狰狞,如此邪异。 洛尔感觉自己好像正在被什么东西注视。 自遥远的时空之外,一道森然冷漠的目光向自己望来,在顷刻间就要将他拖入绝望的死地。 别说反抗,就连心神都被这种仿佛终极的恐惧所冻结,洛尔恍惚中感觉自己的身体正在这道注视下融化…… “你在做什么——” 冰冷而严厉的声音在耳边炸响,洛尔脑海中那道恐怖存在的形象变得模糊,将洛尔从那种被庞然大物注视的窒息感中拯救出来。 洛尔跪伏在地不断发出剧烈的喘息,就像溺水的人被从水里拉了出来。 小鹿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的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碧绿的眼眸中带着深邃的漠然。 洛尔艰难地抬起头,十分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但就是这一眼,让他如遭雷殛。 他竟然从莉莉那美艳动人的脸庞上,看到了那恐怖存在的影子…… 这怎么可能?! 小鹿对洛尔感激的目光视若无睹,她冷冷地开口说道。 “我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但如果你想死,我可以成全你。” 洛尔这才惊觉自己体内的神性几乎枯竭,这是神性在自发地保护自己。 莉莉如果稍微晚来一点,他的身体或许会直接枯萎,被那未知存在的目光扼杀于无形之中。 仅仅只是在脑海中浮现祂的画面…… 洛尔打了个冷颤,赶紧将思绪引导向别处,不敢再做任何冒险的回忆。 “谢谢你,莉莉,我不会再乱来了……” 洛尔由衷地感激道,他能够感觉得出来,莉莉对自己依然有着感情。 虽然这份感情隐藏在冷漠的外表下,但她依然关心着自己。 他所看到的画面,应该是利迪兹最后想向他传达的信息,那或许是利迪兹曾经亲眼所见的画面。 那被铭刻在石棺上的恐怖图腾,是否就是传说中的森林之神,塞娜硫斯。 祂比魔物更像魔物,比邪神更像邪神。 “……跟上来。” 莉莉冷漠地命令道,洛尔艰难地从地面爬起来,神性的枯竭让他陷入虚弱之中,他有些踉跄地跟了上去。 一路上洛尔都在隐晦地观察着小鹿,小鹿和那尊恐怖存在之间,分明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那一尊邪神似乎是人形,而莉莉是半人半鹿,祂那么狰狞恐怖,而莉莉那么美艳动人…… 正当洛尔还在沉思,走在前面的小鹿却突然顿住脚步,回过头来,碧绿眼眸幽幽地看着洛尔。 “你在看什么?” 洛尔这才发现,前方的小鹿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来,用探究的目光看着自己。 从刚才开始,洛尔就一直在偷偷看着她,难道他觉得她会没有察觉吗? 是终于要动什么歪心思了吗? 小鹿迈步走到洛尔面前,轻轻歪着脑袋,似乎在思考要怎么炮制他。 洛尔则看着莉莉逐渐靠近的美艳动人的脸庞,它的轮廓和脑海中那可怖存在的脸庞竟然隐隐重合。 石棺上铭刻的形象毕竟只是某个平面,如果从正面铭刻,那么莉莉的形象也会是一个近似人形的生物。 答案已经很明显了,那尊恐怖的邪神就是莉莉。 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莉莉的出现,会让那种恐怖的注视退去。 或许是因为不同时空的莉莉,无法同时出现。 莉莉正要开口说什么,却看到眼前绝美少年那双清澈的眸子陡然间荡漾出迷离的水雾,眼泪似乎就要从眼角溢出。 洛尔伸出白皙柔软的手掌,自那天她强迫他之后,第一次轻轻抚上了她的脸庞。 “莉莉……” 洛尔轻轻喃喃着他给她取的名字,小鹿一时像是忘记了想要质问的话语,只是静静注视着他。 “成为神一定很辛苦吧。” 眼眸如一汪碧绿的湖面般泛起涟漪,小鹿轻蹙眉头,似乎有些不明所以。 他怎么了? 但洛尔只是深吸了一口气,用手轻轻擦了擦眼睛,仿佛只是一时的感伤。 他的脸上流露出一抹明媚的笑容,但却又莫名的悲伤。 “莉莉,如果你想杀我,能晚一点吗…… 我想看到你成为神的那一刻。” 他要弄清楚这座森林到底曾经发生过什么,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让他的小鹿变成那副可憎的模样。 他,不能接受。 “……” 小鹿碧绿的眼眸中出现了片刻的失神。 我想看到你成为神的那一刻…… 这句话,曾经也有人对她这么说过。 “就快了……” 小鹿这么说着,就像忘记了原本的打算,她转过身子继续朝前面走去。 洛尔赶忙跟了上去,就像是最开始相遇的时候,小鹿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 那头玫瑰花妖似乎就是最后的考验了,虽然那对小鹿来说似乎称不上考验,但在那之后,就再没有任何魔物敢于挑战莉莉的威严。 森林上空开始奏响宏大的圣歌,无比缥缈,当洛尔静下心来想要仔细倾听它的歌声,恍惚间竟然听到了无数交杂在一起的兽性嘶吼。 如此炽烈,如此癫狂。 无数死去的生灵一同在此讴歌,讴歌残酷杀戮之后即将绽放的漆黑冠冕。 由地母孕育子嗣之后遗留的气息所产生的黑色浓雾正在翻腾着,不断收缩,覆盖范围缩小的同时也变得越发浓郁,漆黑如墨。 就如同有看不见的神明在用无上的伟力将它压缩,揉捏。 从原本足够遮蔽整片森林的体积,渐渐缩小,直至浓缩成悬浮在森林上空的漆黑球体。 在那之中,虚幻的冠冕正在铸造,那是圣神的冠冕,一经造就就要将黑暗和污秽一同洗涤。 洛尔第一次看到晨间的日光照耀在这座昏暗的森林里,驱散了长久以来的死寂和寒冷。 无光之森迎来了光照。 第49章 堕落新神 恢宏的圣歌在森林的上空奏响,这是进化的序曲,孕育一切生命的伟大母亲所留下的回响。 阳光洒落在昏暗的森林中,给这座森林镶嵌上一层难言的肃穆。 一切仿佛都在为即将诞生的神明庆贺。 洛尔却又一次被拖入了黑暗的梦境里。 漆黑的湖面不断荡漾起波澜,湖面上空那团翻涌着的迷雾中,那可憎的身影时隐时现,不时露出只鳞片爪。 空气之中显现出无数半透明的丝线,延伸进迷雾之中,共同编织出一张巨大的透明罗网。 那些巨大的彩蝶被这张蛛网捕捉,才会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悬浮在半空中。 迷雾中的可憎轮廓无比庞大,翻滚的雾气中不时显露出一小段生长着漆黑毛发的狰狞节肢。 是的,蜘蛛。 洛尔站在湖边,与迷雾中巨大的轮廓相比,就像是渺小的虫豸。 【看来你已经做出了选择】 可憎的存在如此说着,干枯的声音伴随着迷雾的翻涌在湖面上空响起。 让平静的湖面都震动起涟漪。 洛尔脸色苍白,每一次直面这一尊恐怖的存在,恐惧总会像潮水一般将他淹没。 这似乎是自然而然的反应,是某种生物本能的自我保护体制,一种应急状态。 在这种应急状态下,肾上腺素被释放,呼吸急促,心跳加快,身体里的血液循环加速。 生物能够爆发出较之平时更加庞大的力量和更加迅捷的速度。 那把漆黑的,流淌着毒液的箭矢就悬浮在洛尔面前,触手可及。 但他硬顶着内心的恐惧,冷冷说道。 “……我不会沦为你的帮凶。” 迷雾中响起一阵邪异的笑声,无比刺耳。 【愚蠢的生命】 【你舍弃了唯一幸存的可能】 那可憎的存在似乎在伸展身躯,长满毛发的黑色节肢自迷雾中伸出,仿佛有狂风吹拂而来。 迷雾散去,显露出怪物狰狞的真容。 幸运的是,洛尔早已失去了意识,从重复的噩梦中惊醒。 这是凡人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它会让大脑下意识屏蔽太过恐怖的存在。 【时候到了】 【又是一个无趣的轮回】 …… “时候到了。” “又是一个无趣的轮回。” 小鹿仰起头,她头顶的水晶鹿角折射着七彩的日光,碧绿的眼眸中已经难以窥见哪怕一丝一毫的情绪。 无情地注视着这一切。 洛尔就在她身后不远处,被苍翠的藤蔓紧紧缠在树干上,动弹不得。 但他对此没有什么意见,只是瞪大了眼睛,注视着莉莉被地母加冕的瞬间。 森林上空凝聚成球体的黑色浓雾中绽放出深沉庄严的光芒。 一顶完全漆黑的冠冕悬浮在半空中,自它出现的那一刻世界静谧无声。 圣神之冠。 整座森林中的一切生灵都在这一刻一同仰望着这顶宏伟的冠冕。 地母教会的据点中,身着黑衣的修女们跪伏在地,面露虔诚,对着天空中漆黑的冠冕顶礼膜拜。 洛尔震撼地注视着这一幕,随着冠冕完全凝结出来,某种宏大的意志也降临在这座森林上空。 那是一道无比沉重的呢喃。 每一位听到这声呢喃的生命都感受到了直面自身根源的静谧和温馨。 黑衣修女们脸上露出无比的狂热,激动得浑身颤栗起来,深深叩首,在心中默念着。 【愿主垂怜】 洛尔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仁慈母亲的怀抱中,那沉重而肃穆的呢喃渐渐变得清晰,转化成凡人能够听懂的言语。 祂说。 【存续是唯一的意义】 【无论尘世或者深渊都不能将其侵蚀】 【为了铸造无上的冠冕】 【必须汇聚整个寰宇的力量】 洒落日光的林地上,小鹿美艳的脸庞上同样写满肃穆和凝重,她知道一切还没有结束。 终于,随着冠冕被铸造,最后的死敌也一同降临。 庞大的阴影在一瞬间就遮蔽了头顶的天空,狰狞的蛛腿就像怨毒的长矛,收与合之间巨大的身躯跳跃着。 像在森林上空飞翔。 它所过之处,林地被覆盖上一层雪白的罗网,生命在蛛网中无声地消融。 弥漫在整座森林一切魔物心头的不安与恐惧显现出了真切的实体。 巨蛛?莫罗娅。 它有着混杂着人和兽特征的狰狞面孔,其上密布着数不清的瞳孔,闪烁着阴戾恶毒的眸光。 当它真正降临的那一刻,洛尔却反而是松了一口气。 因为这意味着长久以来压抑在他心头的恐惧终于拥有了实体。 它不再未知,虽然依旧邪异强大,但却可以被接触,被理解,被打败。 洛尔深信,哪怕是只存在于神话中的可憎巨兽也绝无可能战胜现在的莉莉! 她实在过于强大,哪怕身形较之巨蛛而言无比渺小。 但那渺小身躯上满溢出了几乎要与这座森林同等浩瀚的自然神性。 随着战斗打响,自然神性更替了天象,巨大的皎洁圆月悬挂在森林之上。 无穷无尽炽热的银色光柱从天而降。 树木大片大片地倒塌,大地被巨大的力量撕裂出狰狞的创伤,又被自然的伟力再度抚平。 巨蛛莫罗娅狰狞的蛛腿上无不流淌着污秽漆黑的剧毒,它在密集的光柱中穿梭,与笼罩在银色光晕中的小鹿爆发出激烈地碰撞。 她们都挣脱了魔物这个简单的概念,在某些条件达成的前提下甚至能比肩神明。 她们疯狂地厮杀在一起,带着要把对方吞咽入腹的狠辣和杀意,带着纠缠千百年无数轮回的仇恨和怨毒。 疯狂的嘶吼和尖啸在森林间回荡,整座森林都为之颤栗。 藤蔓束缚着洛尔,但也保护着他,得以窥见这场发生在久远过去之前的战争。 很快,小鹿就占据了绝对的上风,洛尔亲眼看着一道有水桶大小的银色光柱轰击在巨蛛的蛛腿上。 一瞬间的高温直接消融了狰狞的黑色节肢,让巨蛛发出痛苦地哀嚎。 随着它因为蛛腿受创而行动迟缓,越庞大的身躯不可避免地被越来越多光柱命中,洛尔眼中流露出振奋之色。 莉莉就要赢了…… 但就在这时,巨蛛莫罗娅那可憎面孔上无数细小的瞳孔一同绽放出漆黑的光芒。 无数漆黑的毒针朝小鹿射去。 小鹿倚仗着神性构建的屏障,在雨点般的毒针中穿行。 巨蛛投射出的毒针仿佛完全无法撼动小鹿的屏障,但有一个瞬间,洛尔分明看到了。 一根漆黑的箭矢混杂在细密的针雨中,带着无与伦比的恶毒一闪而过。 “莉莉,小心——” 洛尔惊骇之下用尽全身力气呼喊道。 漆黑的箭矢只是瞬间就洞穿了神性的屏障,小鹿脸上流露出无比痛苦的神情,她遥遥回过头,看了洛尔一眼。 洛尔窒息般地看到她的胸口正插着一根漆黑的箭矢,伴随着巨蛛发出阴谋得逞般的邪异笑声。 小鹿那双碧绿的眼眸留下漆黑的血泪,她发出狰狞的嘶吼,罔顾胸前的箭矢,再度朝着巨蛛冲去。 无穷无尽的银色光芒在森林中爆发,炽烈的高温之中,巨蛛莫罗娅庞大的身躯被硬生生一点一点烧成焦炭般的残骸。 它似乎死去了,但残骸仍然在蠕动着。 这残酷的仪式似乎终于要迎来最后的赢家。 洛尔感觉到束缚着自己的藤蔓失去力量,连忙挣脱藤蔓朝莉莉和巨蛛的战场飞去。 空气中仍然荡漾着澎湃的神性波动,伴着一股极致恶臭的烧灼气味,洛尔看到了让他绝望的一幕。 小鹿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原本优雅美艳的脸庞此刻如厉鬼般狰狞,碧绿的眼眸中尽是漆黑的浑浊。 她正疯狂地啃噬着巨蛛莫罗娅被烧焦的残骸,完全不在意其中残留着腐烂的神性和剧毒。 带着巨大的仇恨,要将仇敌的每一丝残骸都彻底吞咽入腹才肯罢休。 “不——莉莉,停下来……” 洛尔颤抖地说着,他眼睁睁看着小鹿漂亮的后背上生长出如蛛腿一般的黑色节肢。 似乎是察觉到洛尔的接近,小鹿抬起头,口中咀嚼着几根仍然在蠕动的黑色蛛腿。 一如那副铭刻在石棺上的可怖模样。 漆黑的冠冕自高空中落到小鹿的头顶,仪式结束,圣神降下加冕。 在这一刻,她成为了祂。 这座森林空置已久的神位迎来了它的主人。 堕落新神?塞娜硫斯。 一切外来的光芒都被吞噬,祂是黑暗中唯一泛着幽光的身影。 祂看着洛尔,张开了那狰狞的,仍然有蛛腿在蠕动的嘴。 洛尔终于见证了一切,但也已经太迟了。 “莉莉……” 静谧的黑暗最终是吞噬了一切……吗? 森林中,一处河流的底部。 一面古朴的铜镜正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欸,年轻人靠不住,最后还是得靠我来。” 奈莉尔叹了口气,她感受到了无光黑暗的降临,堕落的森林之神塞娜硫斯降临在祂忠诚的无光之森中。 除非是同等宏伟的神性,否则不会有谁能够跟祂抗衡。 奈莉尔置身镜中的灵体眼眸中浮现一条首尾相接的银蛇。 凑巧的是,这座森林中,还真存在着比祂更为宏伟的神性。 在这世上,有且仅有一尊神明能够塑造出这如此混乱无序的时空。 这座森林,曾是地母长子降生的地方。 “这是最后的蛇蜕了,我就把它压在你身上了……” 第50章 轮回的悲剧 莉莉,或者说塞娜硫斯转过头来,如同厉鬼般狰狞的面孔不复往日的美丽动人。 祂是如此的暴戾,永远满溢着憎恨和癫狂。 祂看向洛尔,张开了漆黑的巨口,那之中仍然蠕动着狰狞的蛛腿,似乎要向外攀爬出可怖的魔物。 只是一瞬间,洛尔整个人就被祂吞入腹中,陷入了静谧的黑暗中。 结束了吗? 结束了啊…… 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呢? 如果他能早一点意识到莉莉的身份,如果他能知道得再多一点,是不是结局就会有所改变呢? 洛尔如此不甘地想着。 黑暗中开始出现模糊的画面。 逃出血族领地的庆幸,初到森林的惊悸,第一次狩猎成功的喜悦…… 逃离花妖的洞穴,与莉莉最初相识的林地,与强大魔物战斗的画面,直面邪恶巨蛛的勇气…… 我还以为,自己有所成长了呢…… 变得勇敢起来,不再只会逃避,只能依靠她人…… 没想到,最终还是。 一事无成。 …… 黑暗之中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那声音如此说道: “此为降诞之地,此为极至之时。” “以吾之蛇蜕,敬拜轮回宿命之神。” “蛇行过之处,时间亦不复存在。” “蛇衔尾之时,宿命将永劫轮回。” 黑暗就像被撕开,朦胧中眼前浮现一处林地的景象。 洛尔错愕地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身体,惊讶地发现自己正站在昏暗林中的河岸边。 这是遇到冥界蝶之后,与莉莉寻找镜子时的河边…… 我回来了?! “喂喂喂,时间有限,我们长话短说,这是镜子老师最后的留言。” 洛尔猛地抬头,奈莉尔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 “无光之森是地母长子乌洛波洛斯降诞的地方,诞生之时,祂的轮回之理满溢流出,扰乱了这座森林的时空。” “所以这座森林的时空是混乱的,我们来到了过去,也可能有人会去到未来。” “这种混乱的本质在于乌洛波洛斯的轮回之理,所以这座森林中必然存在着某个正在进行的轮回…… 根据我的分析应该就是圣神之冠这个仪式。” “这个仪式在错乱的时空中不断重演,只要轮回没有完结,那么塞娜硫斯就不算是真正诞生,这是我们仅有的机会。” “我只是凡人,没有能力干扰乌洛波洛斯布下的轮回,但我或许可以在这轮回之中为你开辟一个更小的轮回。” “这当然也不是我能做到的力量,而是一种模仿,就像我们使用仪式,本质是让已有之事再有,让已行之事再行。” “上次对你使用蛇缠时,我将我最后的蛇蜕留在了你心灵深处。 以它为支点,我撬动了乌洛波洛斯留在这座森林中的轮回之理。” “它在你的身上,所以这个新的轮回是以你为起点,用你的神性将它点燃,在它燃尽之前,你拥有重头来过的机会…… 我可爱的学生,这次就靠你了,朝着你想要看到的结局发起冲锋吧!!!” 洛尔恍惚间看到一截银色的蛇蜕,在他心灵深处的无边虚空中燃烧着银色的光辉。 这份力量勾连了萦绕在无光之森中的轮回之理,就像在一条环形的河流中开辟出一道新的环形支流。 洛尔眼中爆发出希冀的光芒,他咬紧牙关,强忍着不让眼角晶莹的泪滴落下。 老师!!! 这次要是能活下来,我保证做一个尊师重道的好学生! “嘤。” 洛尔回过神来,发现小鹿正在前面望着自己,那碧绿的眼眸纯净得让他心安。 哪怕洛尔已经知道了眼前的小鹿并没有他以为的懵懂纯洁,但…… 只要不变成那副模样,这样就好。 “莉莉,我们走吧。” 洛尔振奋地说着,小鹿似乎有些不明所以,歪了歪脑袋,十分可爱的模样。 这一次,洛尔不再带着莉莉前往地母教会的营地,他佯装不知道莉莉的身份,陪着她在森林中寻找并不存在的族人。 看着她成长,变得威严,变得比谁都强大。 洛尔没有再说要离开她,他们相安无事,彼此之间越发亲昵,甚至隐隐要跨过那道界限。 洛尔也再次在梦中面见了那可憎的巨蛛,他再次拒绝了她,和之前不同,梦醒之后他立刻向莉莉说起了梦境的经过。 小鹿告诉洛尔,那是一头十分厉害的魔物,是驱使着一切生命进化的恐惧得到显化而成的怪物。 是她永世的仇敌。 “莉莉,你要小心,它有爱神之箭,它一定会用爱神之箭夹杂在毒针里面偷袭你,到时候你一定要躲开。” “嘤。”知道了。 “莉莉,会赢吗?”洛尔充满期待地问道。 “嘤。”会赢的。 神诞之日,战斗刚一打响,巨蛛就落入了绝对的下风,洛尔躲得远远的,十分振奋地看着巨蛛被莉莉按着头打得找不着北。 但当那一根漆黑的箭矢射出,局面直接逆转,与之前一样,小鹿被射中胸口,选择硬扛着箭伤将巨蛛击杀,然后陷入癫狂。 塞娜硫斯如期诞生。 ……洛尔剧烈地喘息着,头部沉甸甸地疼痛着,颅骨传来尖锐的穿刺感。 仿佛刚从噩梦中苏醒,周围的景象恍若隔世。 洛尔感觉自己唇缝间似乎有些异样,轻轻伸手一探,指头上传来稚嫩温热的触感。 但入眼却是刺目的猩红。 他失败了,然后再一次回来了…… 洛尔深吸一口气,咽下口中腥锈的液体,身体上的疼痛和疲乏是次要的。 更令他懊恼的,是虚无之中那银色的蛇蜕燃去了一小截。 如莉莉和巨蛛的战斗中,一方拥有阿莫尔之箭这样的圣物,足够在关键时候扭转战局。 这并非只是察觉就能抵防的,这是他的错误,他不该寄希望于莉莉能够独自胜利。 洛尔很快就振奋起来,借着神性恢复身体的伤势,再度带着莉莉出发。 这一次,他想要将自己的爱神之箭交给莉莉使用,但非没能起到作用,反而引起了小鹿的猜忌。 她并没有杀死洛尔,而是将他囚禁起来。 洛尔在漆黑的树洞中,痛苦地等待着,直到无光的森林再次降临。 然后是第三次。 这一次,洛尔在梦中接过了那把黑色的箭,他想要骗过巨蛛莫罗娅,让它失去这一件威胁巨大的武器。 遗憾的是,他的计划尚未进行,就被莉莉察觉到了异样的气息,暴怒的小鹿不接受任何解释。 她杀死了他。 第51章 西西弗斯 …… 就像被火焰烧灼着灵魂,无论一开始抱着怎样的决心,都会在这样的痛楚中动摇。 这份痛苦无穷无尽,如潮水汹涌而来,将洛尔渐次灭顶。 洛尔的口鼻溢出血液,身体几乎无法站稳,眼看就要摔倒在地,是小鹿扶住了他。 “你在做什么?” 不是稚嫩的叫唤,而是沙哑的女声,洛尔用颤抖的双手握住了莉莉的手。 温热柔软的触感唤回了一丝理智。 他那原本清澈明亮的眼眸几乎就要失去神采。 虚无之中的蛇蜕依旧燃烧着,他还有机会,但身体却要先一步支撑不住,神性在一次次的轮回中逐渐消耗殆尽。 奈莉尔并未告诉他,经受轮回竟然会是如此痛苦…… 凡人的器量如何承载时光无情的冲刷,哪怕乌洛波洛斯的轮回之理能够无限地轮回,又有谁能真的把握住这份无限呢? 以有限的器量去触碰无限的力量,最终的结果只有一个。 那就是容器的破碎。 洛尔发出一声痛苦地闷哼,就像经过了一个世纪,他才缓慢地睁开眼,看着眼前小鹿那美丽的脸庞。 那碧绿的眼眸中是尽是探究和戒备。 洛尔嘴唇微张,犹豫了许久,颤抖着说。 “莉莉,你……能相信我一次吗?” 这一次,洛尔对莉莉吐露了一切,哪怕对方的眼眸中依然有着怀疑,但他的这份痛苦真实不虚。 在梦境中,洛尔握住了那支黑色的箭矢,感受到一种粘稠污秽的力量流入自己体内,几乎要把他逼疯。 但他忍受着,这一次……没有了爱神之箭,巨蛛莫罗娅一定不是莉莉的对手。 果然,莉莉很快就获得了压倒性的优势,她几乎就要赢了。 但洛尔却输了。 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自背后向莉莉射出了肮脏污秽的漆黑箭矢。 洛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从自己手中射出的恶毒箭矢洞穿莉莉的身体,伤口处流淌出漆黑的血液。 莉莉回过头望向自己,那脸上的表情让洛尔悲痛欲绝。 这是第四次。 …… 这世上没有一种痛苦,能够超越这黑色太阳的冷漠和残酷,以及这无数次轮回的漫漫长日。 洛尔几乎已经要崩溃了。 不论是身体,还是精神。 他跪倒在地上,苍白如纸的脸庞被泪水完全浸花,他失声痛哭,无力地哭喊着,直到嗓子都干哑。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只是一个凡人,并不是神明,也不是莉莉或者莫罗娅这种强大的存在。 他的神性已经干枯,他的身体其实早就达到了极限。 那在虚无中燃烧的蛇蜕失去了爱之神性作为燃料,马上就要熄灭。 他还是失败了。 一次次的失败消磨了他的斗志,一次次死亡的痛苦摧残着他的心智。 最重要的是,他的努力没有带来任何改变。 他只是在徒劳地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却无济于事…… 头顶传来轻柔的触感,洛尔错愕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看到莉莉正用前所未有的柔和目光注视着他。 小鹿拉起洛尔,抱在自己怀中,那沙哑的女声第一次如此轻柔。 “你不需要道歉,该道歉的是我。” 饱受摧残的身体被柔和的光芒浸没,洛尔舒服地发出一声呻吟。 就像是干涸的田地流入甜美的溪流,重新焕发出生机和活力。 他怔怔地凝视着莉莉的脸庞,听到她轻轻开口说道。 “在成为塞娜硫斯之后,我可以模糊地看到,森林间发生的每一个轮回。” “哪怕祂不是我,但当我回到过去,依旧会保有那份记忆。” 已经在轮回之中耗尽的爱之神性得到了弥补,原本正要熄灭的蛇蜕突然又燃起旺盛的火光。 那是从小鹿身上流向洛尔体内的。 真实不虚的爱。 洛尔的视线模糊了,几乎要看不清眼前小鹿那美丽的脸庞。 什么嘛……这不还是有些东西改变了吗? 这一次,他和莉莉毫无保留的信任对方。 不,应该说是从现在开始,之后的无数个轮回,她们都会真正的联结在一起。 那么,就开始吧。 第五次。 洛尔想要故技重施,先骗到巨蛛手中的爱神之箭,但让他失算了。 不仅仅是莉莉能够看到过往的轮回。 巨蛛莫罗娅作为塞娜硫斯的半身,同样也拥有着轮回的记忆。 洛尔没有犹豫,选择跟它爆了。 被它杀死在那座漆黑的湖边。 莉莉怒不可遏,这份轮回的仇恨又添上一笔新的墨痕。 第六次。 有着莉莉给予的爱,洛尔体内的爱之神性不断荡漾,永不枯竭,明明只是一介凡人,却竟然拥有着神明的爱意。 在蛇蜕燃尽之前,洛尔可以无数次的重来,剩下的无非只是承受痛苦罢了。 但这份玩弄时间的伟力并非没有代价。 随着一次次地轮回,回溯的节点也在逐渐往后移。 这意味着在一次次失败之后,回溯的节点终会定格在塞娜硫斯诞生的那一刻。 蛇蜕将燃烧殆尽,细小的支流会汇入大的河流中,更大的轮回将永恒地吞噬洛尔。 那时,或许连干净利落的死亡都会变成一种奢求。 为了不让这种结局发生,这一次,莉莉欺骗了洛尔,选择和巨蛛同归于尽,磅礴的自然神性同时湮灭了她和莫罗娅的生机。 但当漆黑的冠冕落下,塞娜硫斯自莉莉和莫罗娅的尸骸中诞生,甚至要比之前还要面目可憎。 几乎就是二者尸骸的缝合。 第七次。 洛尔不自量力想要为莉莉挡下那道漆黑的毒箭,被战斗的余波杀死。 第八次。 …… 太残酷了,太过于残酷了。 一次又一次轮回的痛苦。 在又一次失败之后,洛尔与莉莉紧紧相拥在一起。 她们刚才差点就要赢了—— 但那该死的箭矢还是射中了莉莉,一回想起那一幕,小鹿痛苦地闭上双眸。 她为什么没能躲过那支该死的箭! “没关系的,莉莉……” “我们还有时间……” 洛尔梦呓似地说道,但他也不知道,希望到底在哪。 银色的蛇蜕还在燃烧,但已经只剩下最后一丁点了,她们的时间所剩无几。 他从未如此痛恨过阿莫尔的箭,那支该死的箭就像是宿命,不论她们如何反抗,最终都会被既定的宿命抓住。 第九次,洛尔想要试试能不能联合莉莉先一步击败莫罗娅。 她们一同来到森林最深处,那面汇聚冥河之水的湖泊。那是莫罗娅的领地,它在这里太过强大,就算是莉莉也没能击败对方。 莉莉和巨蛛两败俱伤。 她们又一次失败了。 【真是愚笨的痴人】 【你竟然试图对抗既定的宿命】 巨蛛如此说道。 【这轮回的宿命有且仅有一种解法,那就是让她心甘情愿死在你的手中】 是了,这就是森林之女的结局。 不论是莉莉,还是巨蛛莫罗娅,她们其实都是塞娜硫斯的半身,只要她们不想死去,她们就注定会互相吞噬。 成为那可憎的森林之神。 这是既定的命运,在塞娜硫斯诞生那一刻就已经注定。 洛尔眼眸一亮,喃喃着。 “我明白了……” 巨蛛闻言,发出震耳欲聋的癫狂笑声。 【看到没有】 【他明白了他明白了】 “洛尔……” 莉莉同样重伤倒地的眼眸中流露出无比复杂的神色,她凝视着洛尔,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又一次背叛。 “莫罗娅,我的确要感谢你,因为我已经知道要怎么做了……” 洛尔郑重地说道,他抱住重伤垂死的小鹿,那炽烈的情感让莉莉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莉莉,让我们再来一次。” “这一次,会赢的。” 第52章 命运的巨石 【在遥远的蛇之国塔桑】 【曾有一位名为西西弗斯的领主】 【他欺骗了死神,让领地内的臣民逃过了既定的死亡,因此触怒了神明】 【为了惩罚他,神明要求他把一块圆形巨石推上陡峭的山顶】 【巨石太过沉重,山又太过陡峭,每每巨石快要到达山顶,又会再次滚落山脚】 【她的生命就在这无意义而重复的劳作中消逝了】 …… 巨蛛莫罗娅震耳欲聋地嘲笑着,它狰狞的面孔上每一颗细小的瞳孔都绽放出恶毒的光芒。 【真是愚笨的痴人】 【你竟然试图对抗既定的宿命】 …… 利迪兹梦呓似地呢喃,倒在了乌璐的身上。 “这是一份被诅咒的力量,没有谁能够幸免。” “……唯有箭,能够割断命运的线。” …… 在森林上空奏响的圣歌越演越烈,无数生灵的嘶吼在耳边游荡。 那些呢喃,那些呓语。 身体是轻盈的,灵魂是沉重的。 下坠,下坠。 那下方是无尽漆黑的血盆大口,它张开口,等待着这下坠的痴人自投罗网。 就在它快要得逞时,洛尔猛地惊醒,下意识想要振翼而飞。 但身后空荡荡的,无处凭依。 【人啊,没有羽翼】 【你何以向上】 像是地面突然下沉一截。 洛尔又再次醒来。 …… 不知道过了多久。 洛尔从迷离地混沌中恢复意识,他的身体仍然无法动弹,但意识先一步回到了身体里。 声音……极其悦耳,悲伤的声音。 就像是森林的魂灵在对他唱着,古老又悲伤的歌谣。 他听过这首歌。 森林之女。 在这柔和又悲伤的歌声中,洛尔感受着灵魂重新与身体契合。 先是轻飘飘的混沌,再然后才是痛苦的实感,紧接着神性在身体里流淌,就像甜美的甘泉浸润干涸的大地。 他重新活了过来。 “莉莉,我明白了……” 洛尔任由自己平躺在地上,双手张开,感受着身下草地和泥土的清香,明亮清澈的眼眸直视着头顶被茂密树叶遮挡的黑暗。 小鹿就趴在他的身边,那碧绿的眼眸中满盈着悲伤和自责。 “为什么要做到这个份上呢?” 莉莉要远比洛尔强大,所以她能够感觉得到,洛尔的身体正在崩溃的边缘。 莉莉和巨蛛莫罗娅是神明的半身,她们能够在无数次的轮回中屹然不动。 但洛尔只是一个凡人,那无情的时光已经就要将他逼入死地。 就像是推着巨石的西西弗斯,在无意义重复地劳作中耗尽自己的生命。 多么绝望,一次又一次的绝望。 “我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莉莉,我很弱小。” 洛尔轻轻说着,但脸上却带着一丝柔和的笑意,身体的疼痛仿佛也感受不到了,眼眸之中有光芒在闪烁。 “我从来都不曾强大过,就算是对你来说弱小无比的魔物,对我来说都是不能逾越的障碍。” “一路上跌跌撞撞,不断地求饶,逃跑,加上运气还有神明的庇护走到今天。” “就算能够重头再来,我依然这么弱小……我就是这样的人,不断地依靠她人,不停地挣扎,得到一点,又会失去一点。” 他并未看着莉莉,只是凝视着那片深沉的黑暗,而小鹿只是怔怔地注视着他。 “莉莉,我在害怕。” 洛尔坦然地说着,他想起了奈莉尔对他的评价,她说他的爱和恨太过单薄,也没有足够的向上的欲望。 但他只是在害怕。 比起其他主宰她人情欲爱恨的爱之神性驾驭者。 洛尔更像是一个无色的容器。 用来盛放这份伟大的力量,直到将它交还给它真正的主人。 是的,洛尔知道的。 与大多数被神明选中的幸运儿不同,他毕竟曾生活在一个没有神明的世界。 他有着更大的戒备,更多的警惕,更深沉的惶恐,无数次他想要叩问。 伟大的爱之神啊,为什么偏偏是我呢? 这世界上不存在无缘无故的爱,命运的一切赠予都有其价格。 神性要比人性酷烈千百倍。 “我害怕我身上的这份力量,害怕那位主宰着我命运的神明,莉莉,我怕得要死…… 祂让我来到这个世界,让我经历一重又一重的苦难,告诉我要跨越山和海,去成全一个恢宏的史诗。” “莉莉,我不相信。” 洛尔就像突然卸下一直背在身上的包袱,他不再顾及着他的体内其实也有一支该死的箭,冰冷地吐露着深埋心底的心声。 “洛尔……” 小鹿似乎想要说什么,那碧绿的眼眸中流露出无比复杂的情感。 炽烈的爱意和深沉的愧疚交织着,她从未有过如此后悔。 如果不是她心中的仇恨和遗憾在作祟,洛尔就不会被拉入这个可憎的轮回中。 这一刻的悔恨几乎要将她的淹没,她甚至愿意就此死在洛尔手中,终结这一切,她下意识就想开口说道。 但洛尔仿佛已经知晓了她的意图,他打断了她,而后接着说道。 “莉莉,一直以来我都在怀疑自己,我明白自己的弱小和懦弱,但哪怕我身处险境,也总有种种巧合能帮助我逃过一劫。 总有强者能在关键时候将我救下…… 就像是那位迎娶了睡美人的盖尼娅特,在宿命未曾实现之前,总能逢凶化吉,靠着你或者其他强者的庇护。” “但这一次不同。” “我能感觉到,这一次是真的没有退路了,当我被塞娜硫斯吞噬的时候,我是真的觉得自己已经死去了。 在那一刻,我才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洛尔望向莉莉,那眼眸中流淌着金色的光芒,莉莉曾经无比憎恨厌恶的光芒。 但这一刻,她竟然只觉得这份光芒如此耀眼,如此温暖,她听到洛尔如此说道。 “我很弱小,也很懦弱,但我也想要活下去,我不想放弃,就算再怎么卑微也好,可笑也罢。” “我也在不断反抗着。” “就像那位盖尼娅特,她一路拼搏,抗争,最终战胜了强大的亚斯兰帝国。 这分明是属于她的功绩,为什么要归功于神明的恩赐呢? “我想明白了,莉莉。这是我的努力,我的功绩,每一分每一毫都是用苦痛和血泪浇灌而成。 怎么能归结在神明赋予我的,虚无缥缈的命运上?” “如果这真是命运,那也一定是永不止休的抗争才让它变得恢宏,直到成为万人传颂的史诗。” “我们都是西西弗斯,都在推着命运的巨石。” 洛尔明明轻柔而缓慢地说着,但莉莉分明听见了灵魂震耳欲聋的呐喊。 原本干涸的爱之神性此刻在洛尔体内激荡着,满溢而出,化作金色的箭矢。 “而这一次,我会和祂抗争到底。” 第53章 歌谣中的仪式 …… 【还不死心吗】 【痴人】 漆黑的冠冕漂浮在森林之上,巨蛛莫罗娅趴浮在一棵苍天的橡树上,漆黑的身体完全笼罩了那棵橡树的树冠。 毒液自蛛腿上滴落,顷刻间树木枯萎,树叶尽数凋零。 它舒展着狰狞的黑色蛛腿,注视着下方林间间渺小的洛尔和小鹿。 这一次,它少见地不再嘲讽着洛尔。 【我很欣赏你】 【如果你能杀死她】 【我不会杀你】 【还会让你成为我的眷属】 【你将永生】 “不了,我这辈子和上辈子,最讨厌的就是蜘蛛。” 洛尔如此说道,他仰着头,凝视着狰狞巨大的怪物,金色的眼眸中不再有恐惧。 巨蛛发出一阵刺耳的狞笑。 【你以为你能承受轮回的冲刷】 【你马上就要死了】 【不】 【你会困在轮回绝境中一遍遍地死去】 【作为忤逆命运的惩罚】 “听起来还真是有种西西弗斯式的悲剧。” 洛尔微微笑了笑,有些好奇地问道。 “只是不知道会有人听说过我的故事吗?” 【不会有的】 【终将归于死寂的眼眸】 【无论曾经多么光彩照人】 【也不过只是一面充满哀怨的镜子】 巨蛛嘶吼着,发起了进攻,莉莉顶了上去,双方又一次厮杀在一起。 洛尔却振动蛾翼,离开了这片战场。 莉莉,拖住它。 等我回来…… 小鹿明明拥有力量上的优势,但却十分谨慎,在月火术的掩护下且战且退。 【逃避是无用的】 【吾等终将合为一体】 巨蛛穷追不舍,嘶吼着,一边喷吐着肮脏的毒液,在森林间留下一道漆黑死寂的道路。 …… 而另一边,洛尔来到了他的目的地。 无光之森的最深处,有着一座漆黑的湖泊,其中汇聚着来自冥河的河水。 这一次,巨蛛莫罗娅已经离开此地,空余那些挂在透明蛛网上早已死去的彩蝶。 洛尔没有理会头顶诡异惊悚的巨网和那些死去的彩蝶,径直来到湖边,凝望着漆黑的湖水。 较之莉莉和莫罗娅来说,他无疑弱小的微不足道,甚至莫罗娅都直接忽略了他的存在。 但也有些事,是只有他才能做到的。 洛尔浑身荡漾出金色的光芒,在漆黑的湖水面前,他脱去了自己的衣衫。 白皙光洁的后背上,蛾翼的纹路显现,洛尔手中握着金色的箭矢,他背过手,对准自己的后背一划。 一层轻薄得几乎透明的纯白羽衣自他背后脱落,被洛尔捧在手中。 他深吸了口气,自嘲似地说道。 “难道这也在您的预测之中吗,伟大的陛下?” 洛尔俯下身子,将蛾翼披风浸泡在湖水之中,其上白色的光芒立刻被漆黑的冥河之水浸染,闪烁着微光的羽毛纹路逐渐熄灭。 纯白羽衣被染成死寂的黑色,其中属于蛾母成虫的力量失去了活力,弥漫着一股已经腐朽许久的气味。 谢谢你,芙蕾…… 洛尔垂下眉眼,轻轻濯洗着手中的衣衫。 森林上空,那在无数个轮回中苦苦挣扎的魂灵又一次吟唱起空灵又悲伤的歌谣。 那如水的歌谣仿佛穿透了时空,流淌在洛尔耳边,向他诉说着最古老的秘密。 这座森林本身也是在期待着吧,期待着真正圣神的诞生。 洛尔还记得,这首歌最初是獠首唱给它的,獠首,真是奇怪的名字。 当时洛尔还在想为什么会有人叫这个名字。 他自嘲似地笑了笑,自己还真是迟钝啊,原来从一开始,提示就已经摆在自己面前了啊。 故事中的森林之女悲伤地唱道。 请为我编织一件衣裳,不能有缝口也不能用针线,编织后濯洗于倒映不出月亮的湖水中,晾晒于从未开花的荆棘上。 衣裳有了,湖水有了,那么剩下的从未开花的荆棘…… 洛尔将完全漆黑,荡漾着死亡气息的羽衣捧在手中,完全不在乎被沾染的皮肤正在一点一点变得苍白死寂。 他割开自己的手腕,任由已经完全变成金色的血液流在大地上。 生长吧,血棘。 …… 不久之前。 “……我要感谢莫罗娅,因为正是它提醒了我。” 洛尔握住手中的箭矢,从地面爬起来,莉莉也一同起身,但目光却从未离开洛尔身上。 明明仍然是羸弱的凡人,但这一刻洛尔却有着某种过去没有的东西。 那是无比耀眼与明亮的,足够作为黑夜中照亮前路的火炬的光辉。 “莉莉,我们之前的思路是错误的,我总是想要去阻止塞娜硫斯的诞生。” 洛尔眼中闪烁着光芒,笃定地说道。 “塞娜硫斯是森林之神,祂的诞生同时也是这一整座森林的愿望,我们在凭借自己,对抗着一整座森林的意志,最终注定会迎来失败。” “这就是莉莉你无论为何躲不开那支箭的原因,甚至于你和莫罗娅同归于尽也没有用。 塞娜硫斯必然会出现,这是在无数次轮回之前就已经定下的命运。” 莉莉美丽的脸庞上流露出思索之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又忍不住开口。 “既然如此,那要如何才能打破这个僵局?” “我们无法用一个小的轮回去撼动大的轮回,但却可以试着用更大的轮回来覆盖它。” 洛尔仰头,注视着头顶漆黑的层层叠叠的树冠,没有风,树梢却晃动着,仿佛在向他招手。 “塞娜硫斯依然会出现,但却是更加强大,更加完美的森林之神,祂将不再面目可憎,邪异万分,而是一尊宏伟的圣神。” “轮回依旧成立,地母的意志,森林的愿望都会实现,只要有一尊更加强大的塞娜硫斯出现,那么原有的命运就会被覆盖。” “这就是我想到的办法,莉莉。你要成为这座森林真正的守护神。” “真正的塞娜硫斯。” 第54章 帝皇之翼 与此同时,一处无人知晓的河底,奈莉尔已经陷入了长久的呆滞。 在借助留在洛尔体内的蛇蜕发动大仪式?永劫回归之后,奈莉尔就陷入了等待之中。 她虽然有望登临神位,但毕竟还身处半途,在涉及神位的战斗中与羸弱的凡人也没有太大区别。 都只是蝼蚁,她充其量是个头大一点的蝼蚁。 想要在轮回之中找到生机,必须要借助小鹿的力量,这一点上洛尔要比她合适得多。 因此奈莉尔将这份最后的希望压在了洛尔身上,自己则待在河底苦苦地等待着。 奈莉尔作为仪式的发动者,要远比洛尔更加清楚轮回的代价,因为她自己就经历过七次蛇缠。 深刻了解无情光阴的浩瀚。 乌洛波洛斯的力量浩如烟海辽阔无涯,祂是首尾相接的无限循环之神,轮回宿命之神。 理论上利用祂的力量可以拨乱时间的轨迹,让一段时间的历史无限轮回。 但人类有限的器量却无法把握这份无限的力量。 凡人无法在时间的回转中保有意识和清醒的认知,就算是奈莉尔也只能模糊地感受到轮回的运行,而无法保有轮回的记忆。 但蛇蜕的宿主不同,那是轮回的起点,这一段新的轮回就是以他为原点运转的,因此他需要承受时光倒转所带来的全部压力。 这股压力足以将任何不够坚韧的灵魂拉入死地。 按照奈莉尔的推测,如果无法得到小鹿的信赖和支援,洛尔大概只能支撑他进行四次轮回。 不仅是神性枯竭,心智和躯体也会一同崩溃。 于是当第二次轮回被发动,奈莉尔强颜欢笑。 第三次,她开始汗流浃背,焦头烂额。 第四次,已经是心如死灰。 终究还是不成吗…… 但紧随其后是第五次,第六次……直到不知道多少次。 奈莉尔简直目瞪口呆! 这怎么可能!! 哪怕由她来作为蛇蜕的宿主,也无法做到承受如此多次的轮回。 就算洛尔是被阿莫尔选中的承载伟大力量的容器,他的本质也依旧是肉体凡胎,不可能承受如此猛烈无情的轮回。 这已经不是小鹿对他施以援手可以解释得了的,或者说那孩子…… 他早就已经在碎裂的边缘。 从身体到灵魂都遍布着狰狞的裂痕,只待外力轻轻触碰,他就会碎裂成一地的碎片。 真是……不可思议。 身处镜中的灵体喃喃着。 “哪怕你最后失败了,仅凭借这一份执着和坚韧,我也已经认可你了。” “我的好学生。” …… 一座摇曳着淡蓝色荧光的静谧花园,花瓣雪白但螺旋盛开花朵在无声摇曳着。 年轻的女子低垂着眉目站在一面青灰的山壁前。 祂穿着白色的羽衣,柳叶般轻细的淡眉蹙颦着,动作轻柔地抚摸着这面平坦光滑的石壁。 那眼眸中流转着柔和的金色光芒,像是饱含着尘世间一切情愫,脉脉地凝视着石壁。 祂似是看到了什么,脸上勾勒出一抹淡淡的浅笑,像是十分愉快的样子。 “你会如何运用这份力量呢?” “是敬拜如神明,还是畏惧如邪魔。” “在轮回的悲运之中,唯有爱是唯一的变数。” 祂喃喃着,随着她的低语和轻柔地爱抚,面前的石壁微微颤抖,那层青灰色的石膜上翻。 露出一颗巨大的金色瞳孔,凝视着面前这如同虫豸一样的女子。 这巨大的山壁竟然是一头庞然大物的头颅,祂只是微微颤动。 整座花园地动山摇起来,可怜的曼陀罗花妖四处逃窜,发出刺耳的哭声。 但对于那头庞然大物来说,这些动静就是像尘土一样微不足道,祂将目光越过眼前的女子,用那足足有数十米庞大的兽性竖瞳凝望着天空。 有那么一瞬间,天空在祂流转着炽烈金色光芒的目光中照亮。 那是一重又一重漆黑厚重的浓云,盘旋着盖在空中,就像一条通往不可知之地的通道。 破碎的雷光自九天之上亮起,照亮了巨兽的真容—— 那是头戴七重漆黑冠冕的灰色巨龙,祂蜷缩着,趴伏在地上,那静谧的花园就坐落在祂身前,被那灰色的双翼紧紧护在其中。 仅仅一座圣神之冠就造就了强大的森林之神塞娜硫斯,而这头巨龙,却戴着七重冠冕。 纯白的女子轻柔地抚摸着巨龙的脸庞,哪怕比之巨龙祂也渺小如一粒尘埃,但却让躁动的巨龙再次平静下来。 祂轻轻说着。 “不要着急,时候还没到……” …… 血色的荆棘不断绽放着猩红的光辉,而那件时而纯白时而漆黑的羽衣就挂在血棘的棘刺之间。 洛尔一开始还有些担忧,血棘那种吞噬神性的特质会破坏这件宝贵的羽衣。 但随着羽衣晾挂在棘刺之上,其中的神性力量与血棘达成了某种平衡。 原本无坚不摧,嗜血如麻的血棘偏偏无法撼动这件薄如蛾翼般的羽衣。 蛾母的生命神性,冥河之水中蕴含的死亡神性,血棘的罪之神性以及…… 洛尔血液中的爱之神性。 血棘的罪之神性拥有湮灭一切神性的力量,而爱之神性可以催生一切神性的力量。 为了对抗血棘的湮灭,原本蛾翼披风中的生命神性与死亡神性前所未有的自发结合在一起。 在这种神性的对抗中,由洛尔的力量作为催化剂,去平衡生与死的神性力量,帮助它们对抗血棘的侵蚀。 就像某种另类的锻造,需要外界的压力和居中的调和。 直到两种截然相反的神性因为神性之间本能的相互侵蚀紧密地融合,就连血棘也已经干枯崩塌成一地残渣。 这件芙蕾编织的蛾翼披风,已显现出完全截然不同的模样。 象征着生命的纯白与死亡的漆黑在纤细单薄的纱衣上不断流转,而一抹淡淡的金色光芒分开二者,从中调和。 就像是太极,生与死轮回不止。 洛尔没有犹豫,披上了这件半是纯白半是漆黑的羽衣。 在披上的一瞬间,周围的景象化作死寂般的灰暗,森林静谧无声,在期待着什么,或者说庆贺着什么。 在这失去了色彩,寂静无声地世界里,他是唯一的光亮。 洛尔感觉身体前所未有的轻盈,思绪前所未有的自由,羽衣随着他的心念幻化成纯白的蛾翼,他振翅而飞。 茂密的树木和灌木横亘在前,但这一次,洛尔无需闪躲,碰撞的瞬间身体化作一道漆黑的影子,直接穿过一切障碍。 太快了,只是一个瞬间就掠过一大片林地漫长的距离,快到甚至模糊了生与死的界限,能够自由地在现世与冥界之间穿梭。 快到洛尔甚至觉得,哪怕是既定的命运也追不上他。 飞掠之间洛尔似乎听见某种瓷器碎裂的声音。 但他没有在意,朝着前方爆发神性波动的地方掠去。 “莉莉,我来了——” 第55章 森林之神 战斗仍在继续。 无穷尽的毒针像是雨点一般自天空中落下,莉莉有些吃力地躲避着,水晶鹿角绽放的银色光芒第一次有些黯淡。 不,并非第一次,早在前几次轮回,她其实就已经不具有那种压倒性的优势了。 甚至于上一次,与巨蛛在湖泊前的战斗中,哪怕莫罗娅没有动用那支漆黑的箭,她也没能战胜对方。 并不仅仅是因为对方身处主场,更大的原因在于。 她变弱了。 为了维持洛尔的身体不在轮回中崩溃,她消耗了太多的神性,以至于她开始在这场斗争中落入下风。 巨蛛莫罗娅也发现了这一点,它发出震耳欲聋般地笑声,几乎要令一整座森林颤抖。 【你变弱了】 【你变弱了】 【你变弱了】 它猖獗地嘶吼着,狂怒地大笑着,一边发出更加猛烈的进攻。 长久以来漫长的轮回中,它依靠着阿莫尔的箭使自己不至于彻底落败,但现在,她甚至不需要这支箭就能够压制对方。 【轮到我来吃掉你了】 无数细小的瞳孔绽放着恶毒与狠辣的光芒,巨蛛欣喜若狂。 【那会是一个更宏大的轮回】 【属于恐惧之神的轮回】 【我要一次次地吞噬你】 【把你吃得渣都不剩】 “一次都没有赢过的东西竟然也敢大放厥词。” 莉莉轻蔑地说着,但她那碧绿的眼眸中的确流露出浓浓的担忧。 所谓的轮回之所以会发生,是因为塞娜硫斯诞生的那一刻,无论是莉莉还是巨蛛莫罗娅都本能地抗拒这个结果。 她们分别是神明的半身,当她们一同忤逆,几乎等同于一尊神明在否定自身存在的事实。 可另一边,这座曾孕育出乌洛波洛斯的森林也有着它的意志和愿望。 这份愿望就是期待出现一尊伟大的森林之神,能够庇护它度过未来将要到来的灭绝。 哪怕是错误诞生的塞娜硫斯,也依旧是神明,是无光之森漫长岁月的祈愿,但塞娜硫斯本身的意志又在否定这个事实。 于是无光之森自发地引动乌洛波洛斯的力量,将错乱的时空置于无尽的轮回之中。 莉莉和莫罗娅将在轮回中一次又一次地厮杀,直到有一方能够彻底打倒另一方,独占森林的神座。 小鹿从力量上更加强大,而巨蛛莫罗娅却拥有着已经被它彻底污染的爱神之箭,某种意义上说她们势均力敌。 如果莫罗娅成功吞噬莉莉,那么诞生的将是操纵一切生灵恐惧的暴戾邪神。 新的轮回会覆盖旧的轮回,这一次就轮到莉莉落入下风。 但塞娜硫斯依旧会出现,这是既定的事实,在无数轮回之前就注定的。 所以莉莉内心其实并不认为洛尔可以成功,但她不忍心告诉洛尔这个绝望的事实。 在洛尔振奋地向她讲述计划那一刻,莉莉已经下定决心。 为了他,哪怕放弃自己的生命和那得到一半的森林神位也在所不惜。 因为洛尔,大概已经坚持不了几个轮回了,那个孩子,他已经濒临破碎…… 莉莉碧绿的眼眸中流露出坚定和决心,她周身的自然神性再次狂暴地溢出,炽烈的光芒爆发着,再一次击退巨蛛的袭击。 巨蛛无数细小的瞳孔紧缩着,重新放缓了攻势。 它能够感觉到,哪怕莉莉变弱了,依旧不是那么好击败的。 这可麻烦了啊……或许下一个轮回,那个拖她后腿的少年应该就已经撑不住了。 那时一切又会回到最开始的模样,无趣而重复地轮回着。 “莫罗娅,我们来谈判吧。” 小鹿淡淡地开口,语气中带着一股释然。 巨蛛先是一愣,然后发出震耳欲聋的大笑,它带着癫狂的笑意不可思议地说道。 【你竟然想跟我谈判】 【你难道真的要为了他放弃神位】 【愚不可及】 【愚不可及】 小鹿美艳的脸庞在银色光晕的照耀下显得肃穆和庄严,那之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平淡地开口。 “先放他离开森林,我可以答应你,让属于恐惧之神的轮回开启。” 【不】【不】【不】 巨蛛可憎地狞笑着。 【我想要更多】 【当你为了他来和我谈判时】 【你就已经输了】 【竟然刚好送上门来】 【我可要好好感谢他】 巨蛛狞笑着,从眼中吐出一根漆黑的毒针,如同一条毒蛇般向森林中射去。 莉莉心中突然闪过剧烈的不安,淡漠的脸上第一次流露出剧烈地情绪波动,她愤怒地大吼着。 “你敢——” 洛尔正在灰暗的世界中飞掠着,一路上无论树干和枝叶都被他直接穿过,只是短短数息之间,他就靠近了战场。 但这时,眼前突然浮现一道漆黑的影子,洛尔还没看清那是什么,就被它一击射中。 “不!!!” 伴随着莉莉的怒吼和巨蛛的狞笑,洛尔还没有反应过来,就从空中坠落。 【你已经输了】 巨蛛狞笑着,那是它的毒针,其中满溢着源于冥河的死亡神性,对于一切生者来说,都是最致命的毒液。 洛尔不会立刻死去,但生死将只在自己一念之间。 【不想要他死的话】 【你知道该怎么做】 小鹿来到洛尔身旁,看着他的身体蜷缩着,不住地颤抖。 她面如死灰,正要答应莫罗娅的要求,但下一秒,却被一句充满困惑的声音打断。 “等一下——” 洛尔迷茫地眨眨眼,从地上爬了上来,蹦哒了两下。 “我好像没什么事。” 【这不可能——】 巨蛛面孔上无数的瞳孔闪烁着震惊之色,不可置信地吼道。 洛尔则张开双手转了一圈,莉莉这才发现,洛尔身后的纯白蛾翼上有着一枚漆黑的毒针。 但那针上溢散的神性却被蛾翼诡异的消融。 “这是……森之羽衣,帝皇之翼。” 莉莉喃喃着。 洛尔回过头,望向莉莉,那清澈眼眸中荡漾着浓郁的金色光芒,他认真地说着。 “莉莉,我们都是西西弗斯,都在推着宿命的巨石。” “只有你能够赢过这该死的宿命,我才有信心去面对我自己的命运。” “我好不容易才勇敢一次,所以,请不要让我输。” 另一边巨蛛怒不可遏,自天空中降下雨点般的毒针。 莉莉怔怔地看着洛尔认真讲述的模样,原本就漂亮得不像话的脸庞浸润在如水的金色辉光中。 真美。 在漫天毒针袭来之际,莉莉却突然笑了起来。 “嗯,会赢的。” 小鹿俯低身子,洛尔心领神会地骑了上去,一面抱住她纤细的腰肢。 身后的羽翼绽放出耀眼的光芒,在一瞬间膨胀,舒展,如同天使降临,将洛尔和莉莉的身影包裹在其中。 挡住了一切漆黑的毒针,原本致命的死亡神性失去了效果,反而让蛾翼越发圣洁。 【蛾母】【蛾母】! 巨蛛狂怒地嘶吼着,它认出来了,这是蛾母的工艺。 “上吧,莉莉。” 洛尔毫无保留地将体内的爱之神性灌注入莉莉体内,让她在战斗中消耗的神性得到补充。 小鹿得到了所爱之人神性的增益,重新变得强大。 蛾翼振翅,莉莉与洛尔宛若一体,一瞬间就掠过战场,用鹿角重重顶在巨蛛的躯干上。 碰撞的刹那,银色的光芒爆发,一道弥散着毁灭气息的光柱将近在咫尺的巨蛛轰向地底,砸出一个巨大的深坑。 沉重的烟尘扬起,从其中射出无数毒针,但毫无用处,它们撼动不了蛾翼分毫。 生命和死亡的神性在羽翼上流转,驾驭者甚至能依此跨过生死的边界。 一旦失去了源自冥河的剧毒,巨蛛就像失去利爪的猛兽,被莉莉按在地上摩擦。 【没有用】【没有用】 【轮回还会重演】 【塞娜硫斯还是会出现】 【而他就要死了】 巨蛛已经几乎落败,狰狞的蛛腿被莉莉活活拆断,庞大的身躯被月火术烧得就像一具漆黑的焦炭。 但它仍然在狞笑着,它还有着翻盘的机会。 它终于射出了那一箭,那是注定要让塞娜硫斯诞生的一箭,只要射出,就会让轮回继续重演的一箭。 但这一次,有人挡在莉莉身前。 洛尔从莉莉背后跃起,挡住了那支箭,漆黑的箭矢瞬间洞穿心脏。 小鹿听见了,在眼前少年身上响起瓷器破碎的声音,连带着她心中,似乎也有什么东西破碎了。 箭矢之中蕴含着源自冥河的剧毒和原本的爱之神性,那份剧毒对身披羽衣的洛尔而言毫无作用。 但箭本身的力量摧毁了洛尔。 他就像一个已经布满裂痕的容器,只是轻轻触碰或许都会破碎,更遑论此时涌入如此粗暴的力量。 容器破碎的一瞬间,其中盛放着的力量,连带着刚刚汇聚的第二把箭的力量也一同溢出。 “你爱我吗?莉莉。” 洛尔回过头,他的胸口处扎着一根黑色的箭矢,无数金色的纹路自中箭之处蔓延至身体的每个角落。 哪怕是原本清丽绝伦的脸庞都布满了金色的裂痕。 他身后纯白的蛾翼绽放,自半空中坠落,简直像落入凡尘的天神,身体中的光辉喷薄欲出。 两根箭的神性交织着,但容器已经破损。 小鹿接住了他,像接住一个即将破碎的瓷器,哪怕她动作再如何轻柔,也阻止不了少年身体的崩溃。 “我爱你。” 她轻轻说着,碧绿眼眸中氤氲着晶莹的水雾。 但洛尔却笑了,哪怕他的脸庞布满金色的裂痕,也依稀可以分辨出昔日清丽绝伦的模样。 他艰难地抬起手,抚摸着莉莉的脸庞,轻轻抹去那湿润的泪痕。 “两支箭赋予的神性,应该足够胜过那头该死的蜘蛛了吧……” “听好了,莉莉!” 洛尔像是回光返照似的,用力地对着莉莉说道。 “你不需要悲伤。” “你应当感到喜悦。” “因为你正接受着你所爱之人的饲养和供奉。” 从洛尔体内溢出的神性朝着小鹿体内汇聚,这是爱之神性最基础的运用。 用以饲养和供奉自己的仆从,仆从的爱意也会让爱之神性的驾驭者变得强大。 而这又是一场盛大的自我献祭。 杯,奉献给了神。 自我献祭具有最崇高的圣洁。 二者结合,这份增益凌驾于吞噬巨蛛带来的堕落神性之上。 随着这股神性流入,莉莉头顶的水晶鹿角再次蔓长,生出新的分杈,就像深海的珊瑚,绽放着前所未有的辉光。 力量满盈着,那地面垂死的巨蛛目睹这一幕,发出不可置信地嘶吼。 【不】! 【你这痴人】! 【停下】! 一旦莉莉不需要吞噬巨蛛也能让塞娜硫斯出现,那时新的轮回会覆盖旧的轮回,巨蛛不再是神明的半身。 再也无法在轮回中与莉莉抗衡。 而小鹿恍若未闻,她的背后长出圣洁的羽翼,那模样竟然与洛尔的蛾翼十分相似,又有点像妖精的翅膀。 莉莉怔怔地看着洛尔。 “那你呢……” “只要你还爱着我,我就不会死去。” 洛尔轻轻说着,体内的金色光芒终于再也压制不住,喷薄而出,完全涌向小鹿的身体。 莉莉没有动作,但巨蛛莫罗娅的身体却无声自燃,它垂死地嘶吼着。 【还没有】 【结束】 【我】 直至银色的火焰将它彻底燃成灰烬。 莉莉抱着洛尔,少年的身体变得很轻,身上满是裂痕,哪怕她一刻不停地用自然神性修补着他的身体。 可金色的辉光依旧源源不断地从他体内流出,汇聚在莉莉身上。 直到某一个时刻,越过了某一个限度。 那顶漆黑的冠冕终于降临。 地母降下了祂的赐福,整座森林都奏响恢宏的圣歌。 莉莉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轻盈,力量前所未有的强大。 哪怕是笼罩整个寰宇的轮回宿命横亘在她面前,也能将它撕碎。 在这一刻,她成为了祂。 第56章 橡树与新生 对于静谧无言的森林来说,时间似乎是无意义的。 生命和死亡无时无刻不在这座森林里流转,野性的挣扎和厮杀一刻也不曾停息。 这是光照都难以踏足的黑暗之森,这里奏响着进化的乐章,有着一切的可能。 哪怕是最弱小的魔物,或许也有加冕为神的一天。 永不停息的轮回依然还在继续,神明一次又一次的诞生,又将生未生。 就如一个首尾相接的圆环。 一切似乎不会发生改变,会一直如此持续下去。 但其实,某种改变已经在切实发生着。 在某个未知的时刻,置身在不同时空的森林中栖息的魔物们,一同感觉到了。 某种伟岸存在的降临。 祂的气息只是出现,就弥漫至整座森林,从一个单薄的时间点,在一瞬间扩散至每一段时空。 祂一诞生,就已经与森林同等古老,同等浩瀚,以完全超然的姿态迎接着众生的顶礼膜拜。 森林空置已久的神座最终是迎来了主人。 …… 自那之后,栖息在这座森林间的生命们总会不时听见有缥缈空灵的歌谣在空旷的林地上空回荡。 那歌谣里的少年如此唱着。 “……你能否为我在这片森林中找到一方土地,常年日照,雨水充沛。” 请在这块土地上种下橡树的种子,在春日播种,灌溉以夏雨,施肥于秋风,在冬天来临前长成苍天大树。” “……然后你可以成为我的真爱。” 橡树村。 那棵洛尔曾经见到,濒临枯萎的橡树此刻却焕发出旺盛的生机。 不仅如此,它变得更加庞大,那繁茂苍翠的树冠简直要遮天蔽日,近乎要将大半个村落都遮盖进去。 从橡树的生长也能看出,此时距离洛尔和奈莉尔第一次到达橡树村,似乎已经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了。 或许从她们踏足森林边缘那一刻,就已经被卷入了过去的时空。 混乱无序的时空中,没有人能说的清自己到底置身何方。 而在繁茂的大橡树那需要十数人才能合抱的粗壮树干中,有着一处仿佛自然形成的镂空树洞。 树干太过庞大的体积让这个树洞像一座小屋般宽敞亮堂,树洞中清爽洁净,弥漫着草木的自然清香。 数不清的鸟儿在树冠之上环绕,巨大的树干上攀爬点缀着各色繁花。 在那树洞中央,有着一张由苍翠藤蔓编织成的小床,其上沉睡着一位美丽得像是从画卷中走出的少年。 他漆黑的长发如瀑布一般,凌乱地铺散在藤蔓小床上,因为太长,有些垂落到地面。 发梢与泥土接触的地方,离奇地蔓长出细小的苍翠藤蔓。 藤蔓上涌生出小朵小朵的花苞,绽放出妖娆的白色花朵。 整个树洞中也因此弥漫着迷离的幽香。 置身在近乎无穷的生机之中,沉睡的少年正在幽幽转醒。 就像做了一场无比漫长的梦。 梦醒之后只感觉到了身体的干渴和虚弱,以及无法言述的阵阵昏沉。 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洛尔缓缓睁开了眼,就如同压抑了太久,眼眸中蓄满的金色光芒一下子爆发了出来。 树洞内被金色的辉光照亮,这道光芒甚至浸润了整座橡树,传递到了外界。 就连巨大的树冠都荡漾着金色的光辉。 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目光投向了这棵在森林中有着重要意义的橡树。 金色的光芒只显露了一瞬,很快就黯淡下去,洛尔茫然地眨了眨眼,刚才那一瞬间四周好像亮了一下。 但又很快再次黯下来,是自己的错觉吗? 自己这是,睡迷糊了吗? 洛尔从藤蔓编织的小床上翻身下来,赤裸着双足,浑身轻飘飘的,感觉不到衣物的存在。 但仔细望去,又能看到一件薄如蝉翼般的纯白羽衣。 洛尔走出树洞,明媚的阳光洒落,感到无比晃眼,但他却并未伸手遮挡。 只是任由久违温暖的日光在身上流淌,驱散沉睡许久之后体内的寒冷,感觉到僵硬无比的肌肉和关节一点一点苏醒。 这是,活着的感觉。 真好。 那一次次的轮回就像一个个朦胧的梦境,身体还残留着破碎时的幻痛,但体内的神性却无比充盈。 像是在漫长的时间里抚平了伤痛和绝望,修补了残破的躯壳。 是莉莉救活了自己吗? 那她在哪呢? 洛尔环顾四周,村庄的景象恍若隔世,原本白色的帐篷已经变成了一间间简单的木屋,远处的林间依稀可见一座古朴的石塔。 “尊贵的恩人,您终于苏醒了。” 洛尔回过头,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树荫之间,她有着近似于人类的面容和身躯,但体型十分高大。 当她走出树荫,洛尔才有着惊讶地发现,她竟然也是半人半鹿,手中握持着一柄长长的树枝节杖。 来者头顶同样有着粗壮的鹿角,当然远远逊色于莉莉,但她的脸庞却让洛尔感到十分熟悉,一时有些发愣。 “你是……” “我是塞蕾布拉斯,恩人,您可以称呼我为獠首。” 獠首,对抗兽性的首领。 那么她的身份也很明显了。 “原来是这样,你是森精灵,你们,是莉莉的子嗣吗……” 洛尔迟疑着问道,又补充道。 “我指的是森林之神塞娜硫斯。” “我等森精灵皆诞生于受到先祖赐福的橡树,祂的确是我之族群真实不虚的先祖。” “先祖仍置身于过去的时空中,追杀着巨蛛之母,以期能够彻底碾碎它那邪恶的灵魂。” 塞蕾布拉斯,或者说獠首如此说道。 洛尔一时间有些失神。 “为什么轮回还在继续?” “轮回已经终止,有赖您无私的奉献,先祖在无尽的轮回中加冕为真正的森林之神。” 獠首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粗犷,但其中的恭敬和感激溢于言表。 “但巨蛛之母依旧存活着,生灵会因为生存的恐惧而不断厮杀,督促自身进化。 巨蛛之母正是这一份恐惧的显化,它自漫长的岁月以前就藏在森林最阴暗的角落里,积蓄着毒液和力量。 它相当古老,甚至可能比森林还要古老,现世不应当有这样的存在,很可能来自传说中的深渊……只是摧毁显化的身躯并无法将它彻底湮灭。 它依然有可能借助因为恐惧而彼此厮杀吞噬的魔物们积蓄力量,再度图谋恐惧的神座。” “先祖在安置好您之后,便走进混乱的时空中,祂要回溯到这一抹阴影诞生之初将它彻底摧毁。” 竟然是这样…… 洛尔已经记不清自己恍惚了多少次,他和莉莉竟然真的成功了。 成为森林之神后,莉莉撕碎了轮回,用神明的伟力救活了自己,并将自己送回到属于自己的时空中。 而后,祂又开启了属于森林守护神的新的战役。 自己还活着,虽然耗尽了两支爱神之箭全部的力量,但也得到了一尊真正神明的爱意。 这份爱意对于任何爱之神性的驾驭者来说都弥足珍贵,此时体内充盈无比的神性就是实证。 莉莉,真的赢过了命运啊…… 洛尔这么想着,眼眸中像是有明媚的波光在荡漾,他听见獠首接着说道。 “我和族人们遵从先祖的神谕,在看护您的同时,我们也在不同时空的森林中掀起对巨蛛子嗣们的战争。” “它们由魔物的恐惧凝结而成,或许会成为巨蛛之母复生的凭依。” 洛尔有些感慨地点点头。 原来这才是无光之森中森精灵和巨蛛们战争的真相,源自这两个族群的先祖不死不休的仇怨。 洛尔抬起头,仰望着头顶无比繁茂,生机勃勃的橡树。 阳光透过茂密枝叶的间隙,洒落点点零碎的光辉。 真好啊,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突然间洛尔微蹙眉头。 是睡得太久了吗,总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东西…… 会是什么呢? …… 未知的时空中。 一处静谧的河底,河水平缓地冲刷着一面古朴的铜镜。 随着轮回被打破,时空不再循环往复,过去的时空正在一点一点朝着未来进发。 只是这似乎需要无比漫长的时间。 奈莉尔:??? 我的好学生呢,救一下啊。 老娘到底要在这里呆多久…… 什么森林之神,恐惧之神,等老娘日后也成为神了,一笔一个全给你们杀了! 奈莉尔咬牙切齿地想着。 这时,一道苍翠的藤蔓遁入深不见底的河流中,准确地勾缠住古朴的镜子,将它一把扯出湍急的河水中,远远抛出。 铜镜在半空打着旋,被一只柔若无骨的手掌握住。 明明看起来白皙无瑕的手掌,却让置身铜镜中的奈莉尔有一种心惊肉跳的颤栗感,仿佛这手掌的主人只需要微微用力。 这面在血族中也称得上珍宝的铜镜就会支离破碎。 “你是他的老师?” 小鹿并没有看这面镜子,而是依旧凝视着被她单手揽在怀中的少年。 此时少年已经气息平稳,陷入了深沉的昏睡中,他的身上只剩下那件单薄的蛾翼纱衣,不知何时已经从纯白转化成了漆黑。 正是这件流转着生死两种神性的羽衣,在最后关头护持住了少年的生命。 这是可以让生者往返于阳间与冥府的羽衣。 如果洛尔真的死去,莉莉会披上这件羽衣,踏入冥府的地界去夺回少年的灵魂。 它的诞生只能说是一个奇迹。 “陛下,小人正是。” 奈莉尔谄媚地说道,她在镜子里面甚至不敢多看莉莉一眼。 她感觉自己身处的铜镜像是被一轮日轮握在手中,海洋一般浩瀚的自然神性收束在那看似渺小脆弱的身躯中。 只需要轻轻溢出一丝,就足够将她吞没。 “美之神性?” 小鹿松开手,铜镜就自然而然地悬浮在空中。 “请为这场漫长的轮回作一幅画吧。” 虽然是相当客气的语气,但奈莉尔不会觉得那是在请求,她倒吸一口冷气,十分郑重地说道。 “陛下,我必倾尽毕生所学。” 奈莉尔心惊胆战地从镜子中望向那尊神光深藏的身影。 祂伫立着,头顶庄严绝美的水晶鹿角绽放出银色的光芒,一时间仿若白昼降临。 照亮了四周纯粹的黑暗,但黑暗中却不是森林,而是无数巨大的如同镜面一般的银色鳞片,它们将整个世界包裹起来。 奈莉尔在镜子中颤颤巍巍,她身在此山中,无法窥见真容。 但内心却有一个惊骇的猜测。 那或许是一条首尾相接的银色巨蛇,祂圈住一段时间,一个宿命。 银色的光芒在达到顶峰时,四周响起了某种破碎的声音。 镜子般的鳞片支离破碎,化作无数星芒自半空中落下,就像一场如梦似幻的荧光雨。 那是漫长轮回坍塌、瓦解的光辉。 在这迷离梦幻的光辉中,奈莉尔看到了一连串正不断变化的画面: 那是无数狰狞可怖魔物的身影,它们彼此厮杀着,吞噬着,依稀能看到,有一道深邃的阴影笼罩在它们头顶。 画面飞速掠过,直到在少年和莉莉相遇的地方,才渐渐慢了下来。 之后就是洛尔和莉莉相处的画面,当然,一些比较隐晦的画面离奇地被略去,但奈莉尔依旧看得胆战心惊。 那些被突然跳过的片段,就如同艺术创作中刻意的留白,带给人无限的遐想。 啊不是,这是我能看的吗…… 画完真的不会被灭口吗? 随着狰狞可憎的巨蛛也在光辉中逝去。 画面开始映照出洛尔和莉莉共同经历的轮回。 在那每一次挣扎,每一次并肩作战,每一次功败垂成中。 羸弱的少年在一次次地经历死去,一次次地重新来过。 死于堕落新神塞娜硫斯,死于莉莉,死于战斗的余波,死于巨蛛莫罗娅,死于…… 一次次轮回的绝境。 奈莉尔也不禁动容,忍不住喃喃道。 “了不起的壮举。” 直到最后,一尊庄严宏伟的存在伫立在黑暗中。 祂身后舒展着妖精般的羽翼,头戴着漆黑的冠冕,如水晶雕刻的珊瑚鹿角氤氲着纯洁的光辉。 照亮了在祂的怀里,乖巧沉睡着的清丽少年。 他正享受着从神明身上流露出的。 无言的爱意。 第1章 启程 最终洛尔还是想起了他那可怜的镜子老师。 跟着塞蕾布拉斯走进森林中,远远能瞧见一座造型典雅的石塔穿出树海,露出小小的塔尖。 森林里虽然依旧在繁茂的树冠遮蔽下显得昏暗阴沉,但与过往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走在其中,不再有那种像是空气一样无处不在的恐惧氛围。 当然,危险依然存在。 洛尔捕捉到某种昆虫魔物一闪而过的影子,但它并不敢招惹洛尔和獠首,很快就不再出现。 “这个时代的巨蛛已经被我们消灭殆尽,森林里的生灵不会再被恐惧驱使着彼此厮杀。” 獠首解释着。 林地间偶尔能看到兔子松鼠一类的走兽,繁茂的树冠中不时响起清脆的鸟鸣。 “那地母的回响也已经耗尽了吗?” 洛尔好奇地问道。 “随着先祖成为神明,回响已经耗尽,但是因为先祖完成了大仪式?圣神之冠,往后依旧会有无数魔物走上这条道路。” 这座庞大的森林仍然有着数量众多的魔物,这份旺盛的生命力正是孕育魔物最好的温床。 在这之中,或许就有类似于莉莉那样,有着无穷潜力的存在。 哪怕森林的神座不再空置,生命进化的旋律也依旧在奏响。 两人一同来到石塔下,大门敞开着,内里漆黑一片,獠首手中握着的树杖绽放出银色的微光,照亮了四周的石壁。 一缕刺眼的猩红撞入眼中,让洛尔陡然心惊。 那是一朵怒放的鲜血玫瑰,大片大片妖冶的鲜红涂满整个石壁,无数苍翠地藤蔓在绽放的花朵后向四处蔓延,延伸进黑暗的深处。 这是一幅壁画。 作画之人无疑是大师中的大师,她将玫瑰捕食时那种嗜血的冲动和渴求描绘得淋漓尽致。 甚至于在獠首树杖光芒的照耀下,这朵致命的玫瑰仍然在石壁上狰狞地舞动着,舒展着,就像随时要挣脱出来,发起致命的袭击。 一瞬间洛尔仿佛回到了那处地底巢穴,正面对着嗜血花妖的扑击。 “这……好厉害。” 洛尔不禁喃喃道。 “就绘画一途,镜子女士确实已经走到了尽头。” 塞蕾布拉斯同样赞叹道,她高举树杖,其上光芒大作。 于是石壁上的花妖静止下来,变成了一幅真正的壁画。 银色的光芒也照亮了头顶深深的塔壁,以及一面悬吊在半空中的古朴铜镜。 洛尔仰起头,这是一座空筒式的密檐塔,内部中空,石壁上画着数不清的魔物壁画。 有激荡雷霆的巨蜥,如影随形的狼群,生长着甜美果实的树妖…… 而在石塔最上端封闭的石壁上,画着一幅最大,最宏伟的天顶壁画。 一位容貌绝美的少年乖巧地在一尊伟大神祇的怀中安睡。 他的睡颜甜美安宁,就像在爱人的怀中沉睡一样,而那尊强大的神明低垂着头颅,头顶的水晶鹿角绽放着光芒,却只照亮了少年绝美的模样。 祂本身的面孔被隐去在阴影之中,只是能看出祂在静静地凝视着少年。 我超,这是什么巅峰赛MVP结算画面。 洛尔一时间有些气急,对着头顶悬挂的镜子喊道。 “老师,我这次帅气的画面这么多,为什么偏偏画这个!” “啧。” 隐约间好像响起一声不是很礼貌的声音,洛尔面色不善地看着铜镜在银色光芒中落了下来。 “这个嘛,关于艺术题材的选择要考虑的事情很多,包括构图的美感,人物个性的刻画,彰显的寓意……” 奈莉尔在铜镜里侃侃而谈,最后总结。 “当然,最重要的是要看上面的意思。” 奈莉尔并没有告诉洛尔,关于他的画面其实还有很多,但是基本都是在挨打的画面。 “啧。” 这下轮到洛尔发出不太礼貌的声音,他抬手接住铜镜,脸上却露出开怀的笑意。 “老师,这次多亏有你。” 铜镜镜面微微闪烁了一下,过了一会才再次响起奈莉尔的声音。 “年轻人还是太年轻,最后还是得靠我这个老骨头。” 像是故意说得老气横秋的样子,但话语中流露出清晰的欣慰和喜悦。 但说着说着,突然间压低了声音。 “你睡了好些天,现在才醒过来……那一位呢?” “莉莉祂回到了过去的时空,去追杀巨蛛莫罗娅。” 洛尔回答道,铜镜似乎才松了口气,语气正常起来,重新变得老神在在,富有底气。 “这才是正常的,祂前往过去并不只是为了追杀巨蛛,一方面也是现世已经无法承载祂的存在。” “强大的神明们虽然有种种途径能够干涉现世,但都甚少在现世出现。” “她们要么居住在虚幻的裂隙,要么是在自己开辟的神国内。” “她们的神性太过沉重,如果长期在同一处驻足,会直接导致那片区域沉没入深渊之中。” 这个说法洛尔以前也有听说过,但当时的他并未细想,只觉得这些神祇跟自己离得太远。 当时洛尔虽然已经和夜叉小姐签订契约,但他天真地认为夜叉小姐是恶魔,而非神祇。 但现在,洛尔不知不觉间已经觐见过好几尊神明,甚至还亲身参与了一尊神祇的诞生。 他已经明白,恶魔与神明并无区别,力量的本质从一而终。 洛尔想了想,问道。 “神明会在乎现世的存亡吗?” “会的。” 出乎意料的,奈莉尔回答道。 “神明不会在乎某一个物种或是文明的死活,但她们会顾忌世界本身的存续。” “这似乎是地母铭刻在神性意志中的枷锁,约束神明收拢自身的力量,不至于将这个世界轻易破坏。” 洛尔脸上流露出若有所思之色,他还记得在圣神之冠被铸造出来那一刻,曾听到一个仁慈的声音。 祂在呢喃着。 【存续是唯一的意义】 “……不管怎么说,这一次是我们赢了。” 洛尔捧起铜镜,用额头轻轻触碰了一下灰蒙蒙的镜面 “老师,谢谢你。” “哎哟,使不得使不得。” 铜镜中传来吸气之声,奈莉尔忙说道。 这要是让那一位看到,祂不得把我拆了。 “你以后也别把镜子带在身上了,找个绳子把镜子绑住牵在后面就行。” 啊这这,这是怕莉莉误会吗…… 洛尔有些好笑地说道。 “老师你不要怕,莉莉不在这。” “我的好学生,这里可是祂的领地…… 你就好了,以后安安稳稳舒舒服服,我就惨了,找不齐六根箭矢,再也没法转生了。” 奈莉尔话音一转,又自怨自艾起来。 洛尔则有些奇怪地问道。 “为什么找不齐,现在不是已经有两根了吗……老师,你要对我们有信心。” “啊?你难道不打算留在这里吗?” 奈莉尔震惊,整个铜镜都颤动了一下。 “你那么努力地在一次次轮回里挣扎,不就是为了能够得到一尊神明的庇护吗?” “在这座森林里,安稳地生活下去不好吗?” 似乎是为了证明奈莉尔所言不虚,从刚才开始就像雕像一样静静站在不远处用树杖提供照明的獠首开口说道。 “在这座森林里,不会有任存在能够伤害到您,我和族人们都会誓死守护您的安全。” 面对獠首突如其来地效忠,洛尔愣了一下,然后轻轻开口。 “谢谢,但是我应该不会在森林里逗留太久……我还有没做完的事情。” “你疯了,你献祭了箭的力量,那影子里的恶魔就不再受你控制了,祂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你无法想象一尊不受控制的邪神到底有多可怕。” 奈莉尔不可思议地说道。 明明洛尔留在这里,她就无法完成阿莫尔交予的任务,但她还是在劝说着洛尔留在森林里。 “这里是那一位的领地,有祂的庇护,恶魔无法侵入,但一旦离开这里,我也没有把握保住你。” 夜叉小姐吗…… 洛尔有些恍惚,一开始在森林里冒险的时候,他曾经很多次幻想要是夜叉小姐在身边就好了。 没想到现在要离开森林,夜叉小姐反而成为了悬在头顶的利剑。 “夜叉小姐她跟我有契约,不会伤害我的。” “哎呀,对于邪神来说一个契约根本构不成阻碍,最多就是猎物有没有全尸的差别而已……” 奈莉尔急了,她要粉碎洛尔脑海里天真的幻想。 “哪怕是深渊之中祂也是最为暴戾的那一部分存在,祂是闇之神性道路的神明,可以吞噬其他神性生命,得到她们的力量。” “也因此祂的力量相当驳杂,太多的神性彼此侵蚀,让祂无比强大的同时又随时可能失控,你不能指望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会遵守契约。” 洛尔了然地点点头,但脸上却带着浅浅的甜美笑意。 “原来是这样……那就更要仰仗老师您的指点和提醒,毕竟单靠我自己,肯定是对付不了夜叉小姐的。” “你是不是听不懂我的话!” 奈莉尔似乎有些泄气,又像是不解,喃喃着。 “我也不是一定要转生,像现在这样还能在镜子里画画,其实也还不错……” “阿莫尔不会如此仁慈。” 洛尔轻轻说道。 “我有预感,祂在谋划着什么重要的事情,为此祂需要将箭投入现世,并依靠被选中的凡人来进行收回。” “对这份力量的理解越是深入,就越是明白祂的可怕,祂或许要比夜叉小姐和蛾母都更加强大。” “我这里就有着两支箭,祂是不会放过我的,哪怕躲在森林里也一样,这只是无用的逃避,或许还会让好不容易安宁下来的森林再次陷入混乱。 既然如此,我不如主动出击,我仍在寻找箭的途中,祂就不会贸然对我动手,只要我得到更多的箭,或许就能够理解祂真正的意图。” “到那时,才是做出真正反击的时候,这一路上的挣扎和磨砺,都会成为我反抗祂的力量。” 奈莉尔沉默着,很久之后才有些感慨地说道。 “你给我的感觉变了,变得跟之前不太一样了。” 或许不论是谁,在经历残酷的轮回并战而胜之之后,都会有所成长吧。 洛尔笑了笑,仰起头,凝望着塔顶石壁上那森林之神的画像。 “老师,你知道吗……在一次次的轮回里,我也知道了一些森林的秘密。” “其实这座森林的神座,最开始是为了巨蛛莫罗娅准备的。 它和这座森林同样古老,在诞生之初并不具有实体,而是埋藏在生灵内心的阴影里,然后开始积蓄它的力量。” “它真的很强大,如果不是遇到了莉莉,它应该可以成为货真价实的恐惧之神,将森林笼罩在永恒的黑暗中。” “从这个角度来看,莉莉的诞生或许才是一个错误,一个美丽的错误。” 哪怕是巨蛛也没有想到,一头最初羸弱的魔物,竟然一步步成长到能够跟它抗衡,甚至最后坐上至高的神座。 这是什么莉傲天崛起的故事。 一头在漫长岁月中操纵着森林阴暗面的可憎魔物,竟然被一头漂亮的小鹿以碾压的姿态击败。 洛尔捧着镜子,离开了石塔,獠首跟在洛尔身后,护送着他来到森林边缘。 一路上许多森精灵都从林地内现身,远远地跟随在洛尔身后。 这个种族的雄性形象除了那双尖尖的长耳之外,和人类几乎相同,每一个模样都十分俊美。 而雌性则都是和莉莉相仿的半人半鹿,这或许是莉莉在创造这个物种的时候,参考了祂和洛尔的形象…… 她们都伫立在边缘,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林间的小路上,离开了这座浩瀚的森林。 “莉莉,你赢过了命运,我也要去面对自己的命运了。” “嘤。” 恍惚间洛尔似乎听到身后响起一声温柔的叫唤,他错愕地回过头,身后葱郁的树影间似乎有一双湖面般清澈的碧绿眼眸静静地凝视自己。 “放心吧莉莉,等我遇到对付不了的敌人,我一定会逃回来的。” “我可是很怂很怂的……” 洛尔笑了笑,就这样离开了森林。 葱郁的树影中,伫立着一道模糊的影子,祂静静地凝望着。 …… “啊,原来是被阿莫尔藏在了过去的时空里……” 粘稠而翻涌的黑暗中,一道沙哑有如恶魔呢喃的声音响起。 一座荒凉的小镇街道上,迎来了一位并不常见的访客。 那是一位人们看到的第一眼会认为她是富贵家族大小姐的小女孩。 有着黑色的长发,绯红的双眸,和人偶一般精致漂亮的小小脸庞。 她穿着纯白蕾丝连衣裙,笑起来像每一个小女孩一样甜美可人,但那双绯红的眼眸却像是深渊一般,安静地吸收着周围一切的光。 充满孩童稚气的声音响起。 “维纳斯姐姐,我们这是要去哪?” “去找一个可恶的小贼,他身上有着我很重要的东西。” 小女孩身下的影子沸腾起来,粘稠的黑暗化作实体,一点点纠缠着编织成一道漆黑的高挑身影伫立在小女孩身后,自然而然地抱住了小女孩。 这女人同样有着如瀑布般修长的黑发,面容美艳动人,她和小女孩在容貌和气质上都有一定的相似之处。 初一看会以为这是一对亲昵的姐妹,但更高挑的女子身上由阴影化作的服装是一套典雅考究的燕尾服。 又像是大小姐和她的管家。 “那你会惩罚他吗?” 小女孩任由自己被女人自身后抱住,仰起头,似是天真无邪地问道。 但那双绯红眼眸中萦绕着,却是纯粹的,令人惊骇的恶意。 “就像惩罚我一样。” “……会的,我会的。” 沙哑的女声如此说道。 四面八方的阴影一同翻涌起来,原本藏在街道两侧建筑的阴影里,想要对这孤零零小女孩动手的歹人们发出惊骇凄厉的哀嚎。 被粘稠的阴影拖入无底的深渊。 “真是警惕呢……我的好姐姐。” 小女孩甜甜地笑了起来,天空是灰蒙蒙的,密布的沉云遮天蔽日,不曾洒落一丝一毫的日光。 第2章 港口 “根据你的感知,那些箭是在海湾那一边?” “嗯……其实是有好几个方向,但这个方向带给我的感觉最为强烈,可能有一支或者多支正处在活跃状态的箭。” 一位穿着麻布长袍的旅人正手捧着一面铜镜走在城镇的道路上,一边走一边正在口中念叨着什么。 空气闷热潮湿,微风拂过,带来海边特有的咸腥气味。 这里是港口城镇努兰,坐落在棘罪公国的最南面,直面着巴拉娜海湾。 棘罪公国与传说中的坐落在大陆中土的神秘国度,蛇之国塔桑中间隔着一片并不算辽阔的海域。 从努兰乘船到塔桑的娜迦卡波洛斯港只需要大概一周的时间。 离开了荒无人烟的森林地界,洛尔重新踏入了棘罪公国的疆域。 在得到第二支爱神之箭后,洛尔内心多了一种模糊的感应,能够大概判断出其他箭矢的方位。 就像是天边的启明星一样,冥冥中在为他指引方向。 现在的洛尔已经愈发趋向于非人的神性生命,他不再需要常规的进食,或者说进食更多的是出于对味蕾的满足而非生存的需要。 体内的神性充盈着,身体被维持在相对鼎盛的阶段,因此洛尔直接驾驭着进阶之后的蛾翼披风。 遵循着自己内心冥冥之中的感应,不停歇地飞越过大半棘罪公国的疆域。 这对于现在的洛尔来说并非什么难事,来自莉莉的爱意让他体内的神性充盈至几乎要自行满溢而出。 足够支撑他像在呼吸一样驭使着帝皇之翼。 只是此时天空正阴沉着,愁云密布,似乎预示着即将到来的一场暴雨。 这里临近海域,蛾翼披风无法飞得太高,在潮湿的空气下会被打湿,甚至有被雷电击坠的风险。 因此奈莉尔劝说洛尔不要尝试飞越海域,这十分危险,尤其是对于洛尔来说。 因为洛尔驾驭帝皇之翼时所散发的独特神性波动很可能会惊扰一些在海域生活的魔物。 传说中的娜迦海妖。 这是一个十分凶狠残暴的种族,她们在海中十分灵活,可以轻松凿穿过往船只的船底使之沉没。 这个种族的雄性往往丑陋凶恶,身披鳞甲,力大无穷,作为奴仆被雌性驱使着。 而雌性则有着十分美丽容貌,下半身是海蛇一样的尾巴。 她们天生就拥有驾驭风暴和雷电的力量,其中的佼佼者甚至可以通过歌唱引发狂暴的海啸。 过往的船只如果被她们盯上,几乎都无法幸免。 不仅如此,雄性海妖在种族中的地位十分低下,雌性海妖大多不屑于与它们交合。 因此在发情期,雌性海妖会带着仆从登上海岸,入侵人类的城镇,抢掠俊美的男人带回深海繁衍后代。 洛尔十分从心地决定乘坐商船,因为奈莉尔告诉他,雌性海妖能够操纵闪电链,把他从天上打下来。 而这种海妖,一年有一半时间处在发情期。 “呼,这种靠近海域的气息真是让人感到不适……我应该跟你说过吧,我曾是无尽海域的岛民。” 铜镜之中的奈莉尔有些感慨地说着,似乎在追忆着什么。 洛尔点点头,说道。 “我记得老师你曾经说过,曾经信奉过海洋女神。” “啊对对,在岛民的传说里,海洋女神就是近似于雌性娜迦海妖的形象…… 想想看吧,如果你是出海的渔民,在海洋中偶然间窥见了能够呼风唤雨的美人鱼,你也会错把它视作大海的神明来看待。” “那时的岛民还有一个习俗,会将部落里最美丽的男人献给大海,以换取海洋女神对于出海渔民的庇护。” “当然,后来我就知道了,所谓的海洋女神只是一个栖息在深海的物种。 那些被献给海之女神的男人,都被带去深海,作为雌性娜迦们繁衍的工具。” 洛尔也理解这种现象,原始凡人对自然伟力的崇拜,演变为向邪恶魔物的祭祀。 这之中或许也曾经带着神话般迷离的面纱,但当这层面纱被戳破,真相往往残酷异常。 “老师,照你这么说,生活在海边的人们不是十分危险,要随时提防着海妖的入侵?” “生活在哪里不危险?” 奈莉尔淡淡说道。 “几个训练有素成年士兵就能将一头雄性海妖杀死,而雌性海妖则数量稀少,最重要的是,在陆地上她们的魔力会显著衰退。” “这毕竟是一个属于深海的物种。” …… 努兰港口最北边的小峡湾内,一艘深褐色的大船正停靠在其中,船名用某种古老的符号书写,铭刻在船头—— 海螺号。 但这艘典型中世纪的商船并未让洛尔的视线停留太久,真正吸引他的注意力的,是在码头,一位站在大箱子上大喊大叫的小东西。 洛尔兜帽下的眼睛都睁开了一点。 它只有人类孩童的身高,但是脸庞要十分苍老,脑袋和身子的比例相当不协调,四肢枯瘦,头重脚轻。 让洛尔联想到了侏儒或者疾病。 但真正让洛尔动容的是他那脑袋两侧那对向后的长耳朵,这分明不是人类的耳朵。 这副尊容让洛尔联想到了前世经常出现在魔幻作品里的物种。 “这是……哥布林?” “哥布林?那是什么,我一般把这个叫做地精,这是蛇之国那边的一个种族。” 奈莉尔有些奇怪地问道。 “咳咳,没,没什么……” 站在箱子上的地精皱着眉头,看向了这位浑身隐藏在兜帽下,手中捧着一面铜镜还不时自言自语的古怪旅人,它开口喊道,居然是用十分流利的人类通用语言。 “客人是想搭乘海螺号吗,只要一个金币或者十个银币,就可以上船啦,明天一早就出发。” 啊对,都忘了坐船是要给钱的。 洛尔看着这个站在箱子上远远对自己喊话,不时爆出口水的地精,突然在人类的城镇里见到这么一个其他种族。 直接就给这座原本风格朴素的中世纪码头增添了一抹异世界的奇幻色彩。 话说怎么不管在哪个世界的地精都在赚钱…… 洛尔按捺下心中想要吐槽的欲望,问道。 “海螺号是去蛇之国的吗,要花多久……还有你们不怕海妖吗?” “我们的目的地是娜迦卡波洛斯港,中间会在边岛上短暂停留一下,大约七天就能抵达。 我们地精航运有专门的护卫团,能够应对旅途中的各种意外情况,绝对会为每一位重要客人提供一段平稳舒适的旅途……凡是坐过都说好。” 地精站在箱子上侃侃而谈。 洛尔兜帽下的嘴角扯了扯,沉默了好一会,白皙无瑕的右手自袖袍中伸出,掌心摆放着一片绽放着金色光芒的叶片,看起来就像由纯金铸造。 这是自无光之森带出来的橡树叶,沐浴过自然神性,戴在身上可以驱除疫病的气息,类似的叶子洛尔有很多。 地精那对多动症一般的暗黄色眼睛原本正在来回转悠着,见到这面叶子几乎陷入停滞,很快就激动地嚷嚷道。 “客人是想用这面叶子支付船费吗?” “嗯……明早我再过来,帮我留个好一点客舱……” 努兰是棘罪公国与蛇之国往来最为重要的城镇,因此人流较大,码头上不断有来来往往的行人。 正在跟地精老板交涉的洛尔也并未察觉到,在他身后不远处的街道上,在熙熙攘攘的行人之中。 一位同样将容貌隐藏在兜帽长袍中的高挑身影伫立在那儿,自兜帽下的阴影中投射出的目光一刻也不曾从他的身上移开。 第3章 历史课 努兰城。 “箭在蛇之国,那倒也正常……” 摆放在木桌上的铜镜内响起奈莉尔嘀咕的声音。 洛尔此时正在一家临近码头的旅店房间内整理行囊,明日一早就要出海。 他用橡树叶从地精老板那儿换来了两枚金币,虽然直觉上自己是换亏了,但洛尔也没太在意,反正这些橡树叶他多得是。 洛尔在城镇四处采购了一些日用品,包括一些简朴的衣袍,小刀和盐,随后就近找了家旅店住下。 脱离人类聚居的生活好一阵子,让洛尔在和他人交流的时候略微有些僵硬,有些时候会一时想不到如何表达。 好在有亮晃晃的金币替洛尔开口。 “蛇之国塔桑,那是个怎样的国度?” 洛尔正细致地将衣衫叠整齐,摆放进小箱子里,听到铜镜内的嘀咕声,有些好奇地问道。 “怎么说呢,蛇之国坐落的辛西娅平原自古以来就是大陆的中心,众敌环伺之地。 在人类兴起之前那里是龙族的王国,后来龙族销声匿迹,曾经作为她们奴隶的人类,蛇人,地精开始兴起。 同为奴隶的种族为了争夺这片丰饶之地展开了漫长的战争,中间一度曾被南渡而至的巨人蹂躏。 在巨人退去后,人类和地精联合起来,打败了强大的蛇人,建立了最初的帝国……” 奈莉尔似乎在组织着措辞,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 “那个帝国的名字现在无人知晓,只知道它后来灭亡于极南沙漠民族的入侵,在那之后又连续经历了好几个王朝的更迭…… 然后才是人类有史以来最鼎盛的帝国,亚斯兰帝国的出现,当然,亚斯兰帝国同样灭亡在战争之中,蛇之国塔桑就是在亚斯兰帝国旧址上建立的新国度。” 洛尔有种在上历史课的感觉,他上一次恶补蔷薇大陆的历史还是在圣丽安娜修道院翻阅那儿的典籍。 在这个书籍并不普及的魔幻中世纪,知识垄断在少数上位者手中,洛尔一时间听得有些入迷,他好奇地问道。 “蛇之国信仰永生之蛇乌洛波洛斯,她们难道有得到这尊神明的庇护吗?” “据我所知并没有。” “乌洛波洛斯太过崇高,凡人很难找到接触祂的方法,塔桑王朝能够征服辛西娅平原,依靠的是蛇怪之母厄喀德那赋予的黑巫术。” 奈莉尔否认道,然后接着之前的话题。 “……别打岔,我想说的是,辛西娅平原在并不算漫长的历史中经历过两位数王朝的统治,甚至一度曾陷入历史完全中断的黑暗时期。” “统治者的频繁变换让辛西娅人对待政府的态度变得极度冷漠,那儿的人们更多依赖于各种古怪神明或者魔物的庇护来寻求族群的延续,而非对国家皇权的崇拜。” “同时,如云雾般变迁的入侵者和统治者,也给辛西娅平原带去了复杂多样的巫术体系和神明信仰,也因此,蛇之国是巫术极为昌盛的国度。” “你们爱之神性的驾驭者最广为流传也臭名昭著的爱情魔药,据说就是辛西娅平原的巫师创造出来的。” 洛尔挠挠头,这个爱情魔药确实是大名鼎鼎,用曼陀罗果实炼制而成,洛尔本人曾深受其害。 “听你这么一说,蛇之国那边也是个能人辈出的地方。” 奈莉尔似乎也对那边的一些习俗有些犯怵,叹了一口气。 “辛西娅人认同并相信神明的存在,但并不虔信,而是一种冰冷刻薄的实用主义。” “她们通过解析神明对应的巫术和仪式的强弱,功利地对各个入侵者文明所信奉的神明进行比较,人为地挑选出她们认为最为伟岸,最为强大的一柱神明作为自身的主信仰……” “最终她们从繁杂的神明信仰中选择了黑暗地母的长子,轮回宿命之神乌洛波洛斯。” 洛尔摇摇头,不知道作何评价。 辛西娅平原的人们在漫长的历史无数次侵略征服中深陷于无比混沌的信仰之中。 凡人如何看待神明这样超然于世的生命,又如何去理解她们的伟岸。 今天的统治者宣称她得到了海洋之神的庇护,明天来自沙漠之神的天命之子就将它推翻,后天或许阿莫尔的信徒就会以爱之名掀起新的战争。 神明高高在上,辛西娅人只能看到信奉神明的政权不断更迭,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只有神明带来的巫术是真实不虚的。 实用成为了她们看待神明的核心观念。 哪一位神明的力量能够带给她们更强的力量,让她们更加长久的延续,她们就选择信奉祂。 最终,她们确实选中了。 与永恒这一概念最为接近的神明,轮回宿命之神乌洛波洛斯。 “咚咚咚,咚。” 房门突然间被叩响,洛尔和奈莉尔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咚咚咚,咚。” 富有节奏的三短一长的敲击声不断重复着,似乎得不到房间内住客的许可绝不会贸然闯入。 洛尔稍稍变了脸色,开口说道。 “是谁?” 话音刚落,房门被推开,来人收回伸出的手臂,轻轻掀开兜帽。 是一位洛尔并未见过的女人,面容姣好但气质坚毅,眼神坚定中带着恭敬,周身萦绕着一股,有些许甜腻的血锈味。 血棘的味道。 洛尔心中一紧,有些警惕地看到这位女人单膝跪地,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目光坚定从容地凝视着自己。 “荆棘骑士温莎,见过殿下。” “还请殿下随我返回荆棘领,大公她……” “很想您。” 第4章 翅膀硬了 “还请殿下随我返回荆棘领,大公她……很想您。” 面色姣好,气质坚毅的高挑女人行单膝跪地,仪态庄重肃穆,恭敬地说道,但言语中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 她正传达着所效忠之君主不可忤逆的命令。 血棘特有的血腥芳香自门口飘进屋内,在狭小的房间里弥漫。 这股气味唤醒了洛尔某些久远的回忆,让他脖颈处的血色荆棘纹路隐隐有要活跃过来的迹象。 洛尔暗道不好,自己有些太过大意了,脖颈处的荆棘纹路一直没有什么动静,他还以为伊兰达妮没有发现自己…… 血棘的地底根茎几乎遍布大半个棘罪公国,但血棘最主要的核心是在荆棘领。 伊兰达妮并非无法离开荆棘领,上次她就跑到圣丽安娜修道院把洛尔逮了回去,现在看来努兰似乎太远了一点,伊兰达妮可能暂时还来不了…… 念及此,洛尔心中稍稍安定下来,镇静地开口问道。 “你是伊兰达妮的骑士?” “正是,吾为驻扎在努兰城的荆棘骑士,奉大公之命,来接殿下返回荆棘宫。” 女人态度端正肃穆地说道。 从言语和仪态推断,这位似乎是比较正直死板的骑士,而且对自己也颇为恭敬…… 洛尔有些好奇地问道。 “你认得我?” 女人抬起头,端正的面容上有神的双眸注视着洛尔,此时的洛尔在旅店房间里,并没有戴上兜帽。 那摄魂夺魄般的绝美面容也暴露在女人的视线下,哪怕刚正不阿的骑士也因为这份美丽而陷入了短暂的恍惚。 但她立马就醒悟过来,再次俯低头颅,言语中愈发恭敬。 “洛尔殿下,大公将您的名讳和画像昭示公国全境,自永夜边境到努兰城,您的名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更何况我等荆棘骑士均能够感应到您身上非同寻常的血棘印记,绝不会认错。” 好家伙…… 洛尔这下是真的愣住了,这到底算是通缉还是算昭告天下,一时间洛尔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高兴还是该生气。 伊兰达妮她……倒是还真兑现了诺言,只是这种形式,多少有点先斩后奏的意思了。 “温……温莎骑士是吧。” 洛尔心情有些复杂地对着她说道,身材高挑的骑士肉眼可见地挺了挺本就笔直的腰板。 “我有些事要去蛇之国,劳烦你回去跟伊兰达妮说一声,等我事情做完了会回来看看的……” 荆棘骑士面色变了变,声音沉下了些许。 “殿下,蛇之国那近些日子正在闹疫病,您千金之躯,还是不要去的好。” 疫病? 洛尔这才了然。 怪不得那地精老板一脸发财了的模样,被莉莉赐福过的橡树叶拥有自然神性的波动,带在身上天然就可以驱散疫病的气息。 “我已经做出了我的决定,温莎骑士。 如果你真的像你表现的这般尊重我,还请你也尊重我的决定。” 洛尔淡淡说道,言语间泛起冷意。 他平静地注视着这位仍然恭敬单膝跪地的骑士,已经做好了应对对方发难的准备。 荆棘骑士闻言,当即回应道。 “我绝无冒犯之意……只是殿下,还请您稍加等候。” 洛尔一怔,内心突然感觉到有些不妙,下意识抄起木桌上的铜镜就想翻窗户逃走,却听到骑士如此说道。 “大公/我亲自来跟您/你说。” 一缕迷离的血色光芒从这位高挑骑士的体内绽放,血红的荆棘纹路自脖颈处爬上她的脸庞,最终蔓延到右眼处。 就像戴上半边造型诡谲的荆棘面具。 这位骑士平静地站了起来,眼底已经染上一抹瑰丽的玫红色泽。 “在外面玩够了,也该回来了吧。”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洛尔正欲翻窗逃跑的身体呆立在原地,有些僵硬地回过头。 他脖颈处的血色荆棘纹路不知不觉爬遍全身,并未有丝毫刺痛,但却展现着非同寻常的存在感,在警告着他不要轻举妄动。 “伊兰达妮……” 洛尔深吸一口气,眼前高挑骑士突然之间气质变得轻漫随和起来,脸上则浮现出与刚刚截然相反的淡漠浅笑。 但那双眼眸中流淌着似曾相识的熟悉眼神,让洛尔大呼上当。 那看起来浓眉大眼的骑士居然是在拖延时间,可谁知道伊兰达妮连这样的事情都能做到啊! 眼见对方正朝自己步步逼近,洛尔赶忙开口,后背冷汗直流。 “等,等一下,伊兰达妮,你听我解释……我不能跟你回去,我得去找爱神之箭。” “那如果我说不行呢?” 被棘罪大公意志附身的骑士如此说道,她带着淡漠的浅笑,但双眸却死死盯着洛尔。 啊,这段时间他成长了许多。 本就娇艳精致的容颜因为有着强大的神性滋养,愈发美得如梦似幻。 那头几乎垂落地面的瀑布般的黑发更是让伊兰达妮感到无比惊喜,这让少年的气质与此前截然不同。 更为妖冶靡丽。 但这份更加动人的美丽是次要的。 最重要的是,虽然神性有着长足的增长,但那双最为摄人心魄的眼眸却依旧清澈纯净,并没有染上迷离堕落的绯色。 这对于如此绝色的爱之神性驾驭者来说极为难得。 伊兰达妮见过为了发展仆人,不惜让自己沉沦情欲之中的巫师,多么丑陋不堪,好在她的少年并未堕落。 那双玫红的眸子变得柔和了些许,控制着体内寄宿有血棘分枝的骑士开口说道。 “乖,跟我回去吧,我会保护好你的。” 言罢,洛尔感觉到脖颈处的血棘纹路发烫,在那股越发浓郁的血锈芳香中,浑身变得松软无力起来。 让洛尔想起了一些不堪回首的过往。 “我不要……” 洛尔咬咬牙,身后纯白的蛾翼显现出来,猛地一振,短暂地摆脱了血棘纹路的束缚,翻身跃出窗外。 荆棘骑士,或者说伊兰达妮的脸色沉了下去,走到窗边凝望着洛尔逃离的背影。 “我说怎么现在这么大胆,原来是……” “翅膀硬了。” 第5章 今天的努兰依然是和平的一天 洛尔翻身跃出窗户,振翼而飞。 在街道上走路的行人只觉得一阵突如其来的微风拂过,天空中好像掠过了什么,投下了转瞬即逝的阴影。 但当她们仰起头,灰蒙蒙的天空中空无一物,估计是海鸥一类的鸟儿吧。 身形壮硕的码头工人正在抬着一个个蒙着布的木头箱子,缓慢而艰难地踩着木板往船上搬。 这些工人的体型要远比常人巨大,只是行动也十分笨重,而且明明面相看起来十分凶恶,但却目光呆滞无神。 这些劳工是巨人的后裔,现在人们一般称呼它们为半巨人或者巨怪。 在昔日血棘降临引发的浩劫中,强大的巨人王国覆灭于旦夕之间,这些残存的半巨人都是当初巨人王国南渡辛西娅平原遗留的子嗣。 在巨人灭绝之后,这些半巨人失去了先祖们一度可以媲美巨龙的力量,因为先天智力低下容易控制,在人类兴起之后反而成为了贵族和商人最喜欢的奴隶。 好处是吃苦耐劳,体力充沛,但坏处是吃得实在是太多了。 胡德?金币正站在一旁的箱子上跳着脚指着她们大呼小叫。 “快一点!快一点!快一点!我们明天一早就要出发,现在客人们的货物还没有全搬上船!” “没法按时出发你们赔得起客人的损失吗?!我为什么要花大价钱雇你们这些傻大个!” “见鬼,光是伙食费就要花去我这趟一大半利润了。” 地精老板骂骂咧咧了一通,巨怪们阿巴阿巴地应了几声,地精发现工作效率不仅没有得到提升,反而是自己累得满头大汗。 它深吸一口气,不再关注巨怪们感人的工作进度,抬起枯瘦的手臂擦拭了一下额头细密的汗珠,仰起头看了一下灰蒙蒙的天空。 那对昏黄色的玻璃球般的眼眸就像多动症一样,这边转悠一下,那边转悠一下。 “现在看来还是这边安定一点,蛇之国那边又是疫病又是不死人,不是一个养老的好地方。” 它往返努兰和娜迦卡波洛斯港这么多次,这座临海港口城镇一直都是一幅宁静祥和的模样。 听说这里驻扎着大公的骑士,深海的海妖也不怎么上岸了。 这位地精老板在很认真地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该在努兰这边买个庄园,到时候再雇几只巨怪种点东西,啊不不巨怪太能吃了…… 它这么想着,呼出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今天的努兰依然是和平的一天呢。 …… “虽然知道你有血棘印记,肯定是跟某一代大公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但是这种态度,啧啧啧。” 洛尔这边在仓皇逃窜,铜镜内的奈莉尔却称感叹道。 “这个大腿可不比无光之森那一位小……只要你能协调好几位情人之间的关系,建立大一统的帝国指日可待。” “老师你少说点风凉话,先想想我到底该跑去哪……” 洛尔翻出窗外,朝着码头的方向飞掠,前面是一望无际的巴拉娜海湾。 难不成真要飞越海域…… 洛尔有些犹豫,可偏偏脖颈处血色的荆棘纹路正在有规律地按照某个节奏闪烁着,让他心中有种慌乱的急促感。 “跑?你体内有血棘留下的印记,跑到哪里不都会被找到。” “罪之神性是一切神性的天敌,更何况你在无光之森还供奉过体内的血棘印记,没救了,埋了吧。” 铜镜内的奈莉尔摇摇头,专业的解说已经可以下判断了。 “你不如想想怎么说服她好一点。” 洛尔正想要催动神性,却感觉体内的神性被某种更加霸道的东西阻断了,血色的荆棘纹路不知不觉已经自他的脖颈蔓延到全身。 他飞翔的身形突然一滞,在半空中直直坠落了下来。 四周的场景飞速上扬,洛尔看着地面越来越近,还没有落地就已经感觉到会很疼了,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呼救道。 “救救救救救……啊?” 粘稠的,软绵绵般的触感。 洛尔眨了眨眼睛,奇怪,怎么不疼。 地面被漆黑的,粘稠的阴影覆盖,就像一摊活化了的沼泽地,在不断地翻涌着。 洛尔趴在地上,想要抬起双手,却发现被淤泥般粘稠的阴影纠缠住,只能勉强俯着身子站起来,但是四肢都被阴影牢牢缠住。 感觉自己像一只被强力胶水粘住的小仓鼠一样。 “哦豁,出大问题。” “这下真得跑了——” 藏在怀中的铜镜里传出奈莉尔的声音,在这个瞬间变得无比慌张,洛尔也像意识到了什么,缓慢地抬起头。 不知何时变得空荡荡的街道上,一位纯白蕾丝连衣裙的小女孩正站在自己前方不远处,笑意盈盈地注视着自己。 小女孩一头黑色的长发打理得一丝不苟,那双朱红色的眼眸让洛尔一瞬间想起了血月照耀之地的敌人。 她有如人偶般精致的脸庞上绽放着甜美的笑意,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洛尔总觉得她身上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危险和邪气。 她只是站在那儿,就像一个黑洞一样,不断吞噬着周围的光芒,明明脸上带着笑容,但朱红的眼眸中却无比幽深。 充斥着纯粹的,让人触目惊心的恶念。 “你就是维纳斯姐姐的心上人吗?” 小女孩发出清脆的笑声,昏暗的天空中浮现一轮血色的圆月。 “要不要考虑一下,来做我的恩底弥翁呀?” 洛尔突然间感到后颈一凉,一根冰冷的手指点在后颈上,然后轻轻抚摸着,就像在揉捏着一只小猫咪。 洛尔身体无比僵硬地愣在原地,不敢动弹。 身后响起沙哑而低沉的嗓音,就像自地府传来。 “我可爱的小主人,你欠我的东西,什么时候打算还给我?” 街道的一侧像是水光一样荡漾起波澜,一根血色的荆棘长剑撕开了虚幻的镜面—— 此地早已被如水般的梦境笼罩。 高挑的骑士握着血色荆棘扭曲交织成的长剑走进其中,此时正一脸肃穆沉寂,脸上的荆棘面具诡异地闪烁着血光。 她的手握住荆棘,被尖锐的棘刺洞穿,荆棘之剑如同活化一般,不断吮吸着她的血液,但她面无表情。 那个,我现在死还来得及吗? 洛尔只觉眼前一黑。 …… 今天的努兰依然是和平的一天哇! 地精老板看着已经装货完毕的商船,又一次发出了感慨。 第6章 退休计划的破灭 “……我可爱的小主人,你欠我的东西,什么时候打算还给我?” 幽幽的沙哑女声带着些许温热的鼻息仿佛有人正对着耳畔呢喃一样,那落在后颈处冰冷柔软的触感一如往昔。 洛尔没有回头,有些僵硬地说道。 “维纳斯姐姐,好,好久不见,我也好想你……” “是么?” 身后传来一声轻笑,身下粘稠的阴影蠕动着翻腾着,似乎预示着身后女子的心情并不十分美丽。 夜叉小姐就俯在洛尔的耳边,两人都有着如瀑布般漆黑的长发,正不可避免的交缠在一起。 “你好像过得很好,不仅交到了新朋友,身上还沾染上了一些别的味道……” 脖颈处一阵温热的触感让洛尔打了个激灵,他听到身后女子幽幽说道。 “我很担心,担心你会不会已经忘了我,还把本该属于我的东西,给了别人。” “你的担心是多余的!!” 洛尔艰难地挤出一个勉强的微笑。 “维纳斯姐姐,你知道我的,我一直挂记着你……” “邪魔,放开他!” 荆棘骑士,或者说伊兰达妮看到洛尔被阴影化身的女人钳制住,怒不可遏。 她面上的荆棘面具绽放出猩红的光芒,大地开裂,血色的荆棘自洛尔脚下的阴影沼泽中钻出,想要从中间分开夜叉和洛尔。 但夜叉小姐轻轻一拉,将洛尔搂在怀中,然后向后轻盈一跃,躲过了血棘的突刺。 粘稠的阴影就像黑色的镣铐,将洛尔双手双足都束缚住,洛尔就像一个人偶一样动弹不得。 她并未将这位荆棘骑士放在眼里,而是将目光投向那位站在不远处笑眯眯旁观着的小女孩。 “维纳斯姐姐,在伟大狩猎之后,我还从未见你对一个事物如此上心。” “看起来他对你真的很重要。” 小女孩饶有兴致地说道,朱红的眼眸中庞大的恶念几乎要喷涌而出。 “你想要的,那就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我总能得到。” 天空的血色圆月洒落窒息般的猩红光辉,一瞬间不远处的海面开始掀起波涛,在不祥的血光中,一个庞大的漩涡在形成。 大漩涡幽深无比,仿佛化作通往某种怪物巢穴的通道,但其实不然,它本身就是最可怕的怪物。 于是海面传来了沉重的异响。 大海在漩涡的拉扯下一点点掀起滔天巨浪,但这种声音与海浪却截然不同,它逐渐升起,并且步步逼近。 洛尔被夜叉小姐揽在怀中,遥望着远处逐渐升腾的海平面,突然睁大了眼睛。 他意识到了那是什么—— 荆棘骑士正欲追击,却突然改变了自己的行动轨迹,猛地往边上闪躲,一道猩红的影子铺天盖地,重重砸落在码头的街道上。 那是一条血红而巨大的触手,有力地紧扣住大地,而后高高扬起,对着地面又一次猛然拍击。 它轻而易举就让整条原本平整的街道重重凹陷下去,扬起无数尘土。 大海中升起无数血色光柱一般,无数道狰狞的血色触手舞动着自漩涡中伸出,显现出一幅天灾降临般的景象。 好在此刻众人都置身在梦境领域中,才暂时没有让这份灾厄传导到外界。 一旦远离血月照耀之地,血族的力量,不论是神性还是不死性都会受到巨大的削弱,由于天孽之罪的缘故, 只有少数非常强大的血族可以在外界展开梦境,获得梦中血月的增益。 而哪怕是洛尔现在已经见识过不少强大的存在,也依旧短暂地为这头庞大怪物的显赫声势所震慑。 “……那是什么,这个血族到底是谁?” 洛尔喃喃着。 离开了血月之地尚且拥有这样的力量,几乎就只有最顶层的那几位血族。 再结合她此前说的恩底弥翁,这小女孩该不会是…… “第三使魔?卡律布狄斯,海妖之海大漩涡的血肉显化。” “她是王座上的伟大者,当然,也只不过是塞勒涅的代言人。” 夜叉小姐说道,她正抱着洛尔站在梦境中街道边上的住房屋顶,静静地看着大海中升起的大海怪。 “第三使魔……” 洛尔心底一阵发寒。 血族真祖是塞勒涅行走在人世的化身,但因为创造出血族,受到天孽之罪的制裁陷入沉睡。 在祂沉睡后,祂遗留的梦境权柄,包括祂曾经强大的使魔都由祂在凡间的代言人,也就是血族女皇掌管。 “血族女皇为什么会离开血月之地?” “这都是因为你,我的小主人。” 夜叉小姐感受着怀中可人柔软温热的触感。 那份熟悉的神性吸引着她,让她不自觉地产生炽烈的渴求,想要再度跟他联结在一起。 昔日订立的契约就像是通道,为夜叉小姐打开了通往凭依之所的大门,无数粘稠的阴影源源不断地汇入到洛尔身下的影子里。 洛尔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正在被某种阴暗浑浊的东西入侵,下意识想要扭动身子,但却被夜叉小姐狠狠钳制住。 她凑近洛尔,温热的鼻息就打在洛尔脸庞稚嫩的肌肤上,幽幽地说道。 “如果不是那一日你擅自逃走了,我也不需要躲进塞勒涅的梦境里,她自然就不会跟我一起来到这里…… 好好看着吧,这座城镇的所有人都会因你而死。” 洛尔心中一紧,伊兰达妮附身的荆棘骑士正在和巨大的海怪战斗,她灵巧地穿梭在触手挥舞的缝隙里。 庞大的触手在血色的荆棘长剑面前好似不堪一击,骑士砍瓜切菜一般轻易斩下好几条庞大的触手。 这些巨大的触手砸落地面之后还在不停扭动着,很快就化作血色蚯蚓或者巨蛇一样的怪物,然后再度被荆棘骑士斩杀。 可海妖的触手恍若无穷无尽,不断从海面的漩涡中钻出,而荆棘骑士的气力却有限度,所以她手中的血棘长剑开始绽放出刺目的血光。 随着两者不停战斗,血棘的光芒也在一点一点撕裂这如水雾般的梦境领域。 一旦梦境被撕碎,血族女皇或许会因为失去血月照耀而陷入短暂的衰弱。 但在那之前,降临现世的大海妖卡律布狄斯会将整座努兰城夷为平地。 “不……这样不可以。” 洛尔咬牙,被牢牢禁锢的身体内涌现出血色的光芒,夜叉小姐脸色变了变,尚未反应过来,一道血光已经划过。 洛尔被阴影钳制的手心生长出血色的荆棘,如同一道活化的长鞭,一瞬间撕开了夜叉小姐的阴影镣铐,连同身下正在涌入的阴影也被一起打断。 夜叉小姐精致的脸庞被这道突如其来的血影割出一道细小的口子,从伤口处流淌出粘稠的黑泥。 但她浑然不觉,只是惊讶地看着挣脱她怀抱的洛尔,少年正站在不远处回过头看着自己,那双明媚的眼眸中流淌着耀眼的金色光芒。 “维纳斯姐姐,按照契约,我可以作为你的凭依之所,但你要听命于我。” “我命令你帮我驱逐血族女皇。” 洛尔如此说着,金色的眼眸中流露出严肃和认真,有一种难得的威严。 夜叉小姐却只是抬了抬眼,那双带着兽性的竖瞳中有着压抑的欲望和自古有之的暴戾。 她注视着洛尔,声音沙哑而漠然,但却听得出压抑着某些东西。 “你似乎有很大的变化,是谁让你发生了改变…… 你应该也知道,一旦失去了箭的力量,你就再也无法命令我。” “也就是说,你此前对我的爱意只是因为阿莫尔的箭吗?” 洛尔向着她反问道,夜叉小姐微眯着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你……” 她似乎要说什么,但少年却已经回过头,身后张开纯白的蛾翼,振翅之间就已经掠出好远的距离。 那速度无比迅捷,就连阴影中突然钻出的触须也没能将他抓住,只在瞬间就已经飞掠在天空中。 夜叉小姐看着洛尔犹如自投罗网一般飞向那头自海面漩涡中升起的大海妖,兽性的竖瞳中流露出错愕和惊怒。 内心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感。 是占有欲在作祟吗? 夜叉小姐如此想着,浑身坍塌成一摊黑色的阴影,在落入地面的一瞬间交织成一头庞大的漆黑狼兽。 她早就把洛尔视为自己的所有物,哪有眼睁睁看着被别的存在夺走的道理。 只是少年好像变了,变得不再依赖自己,让她感到有些陌生的同时,又让她有一种连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失落。 漆黑的狼兽在两侧街道的阴影中跳跃着,就算是在地面,速度也快得几乎要跟上那道在天空中飞掠的身影。 血族女皇脸上洋溢着甜美的笑意,站在大海妖露出的脑袋头顶,四周都是像巨蛇一般舞动的血色触手。 这头大漩涡的血肉显化就像是一头无比巨大的章鱼,如果真的出现在现世,只怕不会有什么船只能在它的袭击下幸存。 小女孩饶有兴致地看着朝她飞来的洛尔,脸上甜美的笑意更浓。 “不仅没有逃跑,反而向我靠近吗?” 一道猩红的触手扬起,重重朝洛尔拍下,那场面就像在拍蚊虫一样。 荆棘骑士刚刚斩断一道触手,仰起头看着空中这一幕,心中一揪,但已经来不及阻止。 “洛尔……” 明明无比庞大的触手,当它挥动时却迅猛地如一道血色的闪电,转眼就带着刺耳的轰鸣来到少年眼前。 但洛尔不偏不倚,正面迎了上去,他轻轻念道。 “在无光的林地,我将生出黑色的羽翼,跨越生死的边界。” 身后纯白的蛾翼一瞬间化作如墨般的漆黑,连带着他整个人都化作黑色的暗影,直接无视碰撞穿过了这根巨大的触手。 帝皇之翼! 洛尔飞掠到海面上,身下是庞大的骇人大漩涡,他的身体时而虚化,时而显现,身后的羽翼在白与黑之间流转。 就如同在无数舞动的血红触手中穿梭,起舞,他最终挑衅般地掠过血族女皇头顶的上空。 在躲避触手的同时甚至低下头俯视了她一眼。 小女孩仰起头,精致的小脸上的甜美笑容已经消退,朱红的眼眸中流淌出可怖的恶意。 这是……何等地挑衅。 感受到主人的愤怒和杀意,海妖爆发出一声狰狞地咆哮,就像是这片大海正在沉重地叹息。 滔天的巨浪伴随着无数血色的触手疯狂地追逐着天空中渺小的影子。 眼看就要追上了,但黑色的狼兽和驾驭着血棘的骑士也顺着海妖的触手一同来到了漩涡中央,登上了海妖浮在海面上的本体。 剧烈的神性波动自身后荡漾而来,那道磅礴的气浪将他身后呼啸的海浪都给击碎,化作漫天的水花。 洛尔不敢回头,只敢不停地飞掠,但蛾翼不可避免地被巨浪扬起的海水打湿。 他感觉自己正越飞越低,速度也越来越慢…… 大海肆虐地起伏着,如水般的梦境在三者力量的冲突下彻底破碎。 天空中的血月不见踪迹,此时已然入夜,皎洁的月光洒落,大海却不再平静。 …… 地精老板此时正在靠近码头的旅店熟睡。 他梦到自己攒够了足够的金币,在努兰购置了一间大庄园,过上了每天吃饭睡觉打巨怪的单调富足的生活。 啊……养老生活,多么美好。 恍惚间它听到一声不远处的海面传来一声无比沉重的嘶吼,简直像是大海的叹息,将它从美梦中惊醒。 地精翻身下床,来到窗台边,掏出了一个刻有地精工艺字样的简易望远镜。 然后看到了让它目瞪口呆的一幕。 远处原本平静的海面如同被着了魔一般,在皎洁的月光下疯狂地肆虐着,席卷着骇人的浪潮。 一个无比庞大的漩涡在大海中央翻涌着,那声十分沉重的嘶吼就是自漩涡中心传来。 但因为距离岸边十分遥远,哪怕有望远镜也看不到漩涡中央到底有什么。 “见鬼了,我是还没睡醒吗?” 胡德?金币用力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暗黄色的瞳孔呆滞着一动不动。 “卡律布狄斯,这东西不是在海妖之海吗……它怎么会出现在巴拉娜海湾,等等!” “我的船!!!” 地精老板发狂般跑到码头,正遇上一道汹涌的浪潮砸落,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商船被汹涌的浪潮掀翻过来。 海面上漂浮无数箱子,那些都是已经装好的货物……地精老板的心在滴血。 这可都是它的金币啊…… 好在大漩涡并未真正靠近海岸,从望远镜中可以看到,它似乎正在追赶着什么。 逐渐远去。 第7章 渴求 …… 蛾翼被海水粘湿,变得越来越沉重,洛尔使尽气力催动神性,想要振翅高飞,却依旧无法控制地越飞越慢,越飞越低。 直到低到一定程度,被一道凶猛澎湃的浪潮席卷着,捕获入冰冷的海水中。 咕噜咕噜…… 洛尔在汹涌的浪潮里挣扎,猝不及防被灌入了一大口海水,满嘴都是苦涩的咸腥味。 “老师,你快一点,我不会咕噜咕噜……游泳,咳咳……” “好了好了——” 被海水浸湿完全贴合在身上的衣物下,铜镜正在绽放着微光,通往曾去过之地的传送门正在展开。 “神性波动太剧烈了,这种情况下的传送实在太费劲了。” 奈莉尔的声音也像正满头大汗的样子,但总算是自镜面中扭曲着产生一股吸引力,还没等洛尔松口气。 一道血色的触手自身后浪潮中袭来,如巨蟒一般将洛尔卷住,巨大的力量拉扯着洛尔的身体,要把他拉回大漩涡的中央。 两股力量以洛尔的身体为媒介进行激烈地拉锯,洛尔痛苦地惨叫了一声,感觉身体几乎要被这种残酷的拉扯撕裂。 “该死……” 奈莉尔又惊又急,一旦撤去传送门,洛尔一定会被海怪的触手席卷回去,可这样僵持下去也不行。 少年浑身上下都开始渗出刺目的鲜血,眼看就要被活活撕裂—— 就在这时,漆黑的狼兽在触手上疾驰而来,哪怕在波涛汹涌的浪潮中都如履平地。 它张开血盆大口,狠狠朝洛尔扑去,整个身体在空中化作一个黑色的龙卷风,所过之处触手的血肉消融—— 明明是血肉显化的魔物,却遇到了比它更不讲理的东西。 暗影的巨口咬断了触手,粘稠的部分涌向洛尔,就像海水一样渗透入触手缠绕洛尔身体的缝隙中。 它硬生生将洛尔拉了出来。 洛尔艰难地喘息着,一双猩红的兽瞳在他眼前漆黑的阴影中张开。 “你别想再逃脱我——” 洛尔无从闪躲,被粘稠的阴影裹住身体,胸前的铜镜光芒大作,将一切都吸了进去。 …… 巴拉娜海湾的深处,巨大的漩涡吞吐着海水和一切生命。 但在漩涡中心,血肉触手翻涌而成的海洋中,一道道根植在血肉中的荆棘生长了出来。 与这无数巨蛇般冲天而起的触手交织在一起,简直群魔乱舞。 伊兰达妮如同一袭血色的旗帜站在一道荆棘之上,面若寒霜。 而在她的身后,荆棘骑士温莎半边身体被未知的力量搅碎,此时身体的空缺部位由无数蠕动着的血色荆棘填充着,支撑她的身体不至于倒下。 那邪性无比的小女孩已经随着天空中消退的血月一同消失,不知去向,大漩涡海怪卡律布狄斯则带着无比沉重的伤势逐渐沉入海底。 伊兰达妮瞥了身后温莎一眼。 “还没死吧,没死就去一趟辛西娅,替我把他找回来。” 骑士罔顾身体的重创,单膝跪地,将头颅深深埋低。 “定会迎回殿下!” …… 巴拉娜海湾。 靠近棘罪公国领海的一座边缘岛屿上。 被扰乱的大海终于平静下来,海水温柔地荡漾着舒缓的涛声。 在混乱神性波动干扰下,奈莉尔并未能顺利完成传送,距离和方位都出现了巨大的偏差。 更要命的是,传送的对象还多了一位。 在这岛屿岸上一座幽静漆黑的洞穴中,洛尔正怀抱着铜镜,与夜叉小姐对峙着。 两人的身上都氤氲着微弱的光芒,照亮了漆黑的洞窟,洛尔要更靠近洞口,却似乎反而被逼到绝路。 “哈……我说过了,你逃不掉的。” 有着如瀑布般黑色长直发的女人如此说道,夜叉小姐那猩红的兽瞳流淌着凶戾的光芒。 她盯着洛尔那比之前更加漂亮动人的容颜,被海水浸没过苍白而湿润的脸庞不减半分美丽。 夜叉小姐细细地端详着,在微弱的光芒中可见少年正微弱起伏的胸膛。 他身上被海水浸湿的衣服紧贴在皮肤上,显露出精致瘦削的身段,让夜叉小姐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 她的目光可以说是相当赤裸,几乎已经将自己的欲望写在了脸上。 洛尔轻轻抿着唇,在完成传送之后,他抓住短暂地时机挣脱了对方的阴影触须,但当他想要逃出洞穴,却发现洞口早已裹上一层黑色粘稠的阴影。 阴影不断蠕动着,将一切光芒都遮挡,然后不断向四处蔓延,将四面的石壁和脚下的大地都给一并吞没,涂上一层漆黑的油漆。 自己就像被一头阴影巨兽一般裹入腹中,这层阴影屏障能够隔绝神性的感知。 洛尔知道现在他与外界的一切联系都被阻隔,不会有人来救他,而唯一的蛾翼披风也仍被海水浸湿着。 甚至于洛尔望着那层封锁入口的阴影黏膜,看起来就像等待他这只小飞蛾自投罗网的蛛网一般。 他很怀疑帝皇之翼能不能冲出这层可怕的阴影。 夜叉小姐是精通狩猎和战斗的高手。 她能根据对手的能力特性来调整自身的对策,或者正是这份强大的战斗意识让她得以在伟大狩猎中猎杀比她更为强大的存在。 洛尔回过头,看着脸上带着狰狞笑意朝自己走来的黑发女子,那双兽性瞳孔中燃烧着某种十分熟悉的火焰。 如此炽热,几乎要将自己燃成灰烬。 “维纳斯姐姐,停下!” 洛尔低喝道,企图通过契约来命令对方。 “呵。” 但夜叉小姐只是微眯着眼,依然迈着冰冷的步伐,朝着无路可退的猎物逼近。 凡人的灵魂与神明的意志并不对等,类似的契约如果没有同等的力量限制,基本等同于一张废纸。 “你只有一条路可以走,把那面镜子交给我,然后成为我的奴仆…… 我或许可以考虑在厌倦你之前,陪你把这个愚蠢的游戏进行下去。” 洛尔强忍着身体仍未缓解过来的疼痛,眼眸中荡漾起微弱的金色光芒,金色的箭矢在他手中成型。 “嗤,空有其表。” 夜叉小姐嗤笑一声,四周的墙壁上舞动着狰狞的触须,此时已经身处她的领域之中,只要她一个念头,洛尔就会被身下的阴影触须捕获,任她宰割。 但她偏不这么做,她正在享受这种施压的乐趣,她要这个少年彻底向自己臣服,献出他全部的灵魂和肉体。 箭矢的力量已经耗尽了,洛尔是知道的,哪怕在他体内温养,想要恢复昔日的力量也需要无比漫长的时间。 除非能够得到新的箭矢,否则他不再拥有传说中阿莫尔操纵他人情爱的力量。 洛尔能感觉到怀中的铜镜正在微微颤抖,夜叉小姐正是弑杀了昔日美神而上位的邪神,是奈莉尔毕生的仇敌和梦魇。 洛尔深吸一口气,冷声说道。 “维纳斯姐姐,不要再靠近了,你已经违背了我们的契约……” “就算是游戏,你也已经输了!” 他将金色的箭矢对准自己的心脏,那双清澈的眼眸中流露出冰冷的坚定。 “再靠近一步——不论是这些触须亦或是你,我会在自己的神性力量下四分五裂,但你也会失去凭依之所,还将受到契约的反噬——”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如果你一定要突破我的底线,我保证,你将会一无所得!” “……你竟敢威胁我?!” 猩红的兽瞳在一瞬间爆发出足以让任何凡人跪伏在地上颤抖,乞求神明恩泽的恐怖杀意。 四周墙壁上的触须扭曲着化作血盆大口,一同发出刺耳的吼叫,宣泄着其主人的怒火。 但洛尔只是用手坚定地握住箭身,经受过轮回绝境的他不会畏惧于这样的威吓。 他不但没有害怕,反而认真地对眼前随时可以将自己碾碎的存在说道。 “维纳斯姐姐,我曾经渴求你的力量,而你则渴求我的肉体和灵魂,我们达成过契约,但最终你凭借着力量又违背了契约。” “而现在,你似乎依然对我有所渴望,可我……” 洛尔顿了一下,他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笑意,这抹绝美的笑容甚至一时间照亮了昏暗的洞穴。 在夜叉小姐不可置信的惊怒注视下,洛尔如此说道。 “已经不再渴求你的力量了。” 第8章 驯服 “可我……” “已经不再渴求你的力量了。” 洛尔听起来有些平淡的话语,对于夜叉小姐而言,却像是宣判了某种可怕的结果。 她依旧拥有强大到近乎无人匹敌的力量,但那又如何呢? 他已经不需要了。 那么你呢,你舍得就如此将他毁灭吗…… 你不惜跨越漫长的地界,对塞勒涅的代言人妥协,追猎而至,只是为了收获一具苍白而空洞的死尸吗? “……你怎么敢的,你怎么敢的。” 夜叉小姐想要朝前一步,扼住那该死的少年的脖颈,让他知道忤逆自己的代价。 可偏偏他手中握住的金色箭矢绽放的神性光芒又是如此刺眼,让夜叉小姐竟然真的不可思议地犹豫了起来。 “不,我不相信……” 她摇摇头,想要戳穿洛尔的虚张声势,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你明明最怕死不过,又那么胆小,我不相信你真的敢……” 她死死地盯着洛尔,企图从少年的脸庞看到丝毫的动摇和怯懦。 但洛尔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她,甚至因为她的犹豫,那精致脸庞上的绝美笑意越发浓郁了起来。 他真的变了。 这种改变并非是神性上的强大,而是其他的,更深入的变化。 夜叉小姐陡然间浮现这么一个念头,心中涌现出强烈的愤怒和暴戾,可偏偏让他改变的不是自己。 但下一个瞬间,她又突然想到,他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发生如此巨大的改变,是否正是因为自己不在他的身边。 于是那本快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又随之平息下来。 她喃喃着问道,言语中充斥着困惑与不解。 “你真的变了,是什么让你改变的,阿莫尔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洛尔笑了,他将正对着自己胸口的金色箭矢移开,夜叉小姐瞳孔一缩,正想要趁机将少年控制住,却听到他开口说道。 “其实我还是很怂的,我只是明白了,在生死之上还有着更加重要的东西。” “比起单纯的活着,我更希望能自由地掌控自己的命运。” 洛尔凝视着手中的箭矢,脸上流露出一抹追忆似的笑容,他轻轻开口询问道。 “我大概是有所改变吧,维纳斯姐姐,你觉得现在的我,会更加美味吗……” “会让你,更加想要品尝吗?” 沉默,长久的沉默。 夜叉小姐神色复杂地凝视着他,她很多次想要动手,又担心最终只能得到一具冰冷的空壳。 如此犹豫几次之后,最终干脆就沉默着,任由昏暗的洞穴陷入死寂之中。 承认吧,你就是在渴求他。 残存的人性在心中嗤笑着嘲讽道,无言的欲望翻涌着,编织成难明的情愫。 洛尔已经掌控了局面,他要乘胜追击! 于是他带着浅浅的笑意说道。 “维纳斯姐姐,其实我刚刚欺骗了你。” 嗯?夜叉小姐猩红的竖瞳一凝,听到少年接着说道。 “我依然需要你的力量,比谁都需要……” “因为我要做绝无可能成功的事情,我知道自己胜算渺茫,几乎是在痴人说梦,但如果你能帮我,或许我也并非没有机会……” 洛尔伸出白皙无瑕的手,在她的凝视下,用金色的箭尖轻轻划开手腕处稚嫩的肌肤。 金色的血液自伤口处溢出,带着香甜的幽香弥漫在洞穴之中。 “维纳斯姐姐,这段时间,你其实很想念我吧……” 夜叉小姐瞳孔微微睁大,死死盯着那一滴即将滴落的血液。 “你渴求我,我渴求你,这是否又是一个轮回。” 洛尔轻蹙着眉,经历过无光之森的轮回之后,他现在对这个词汇有着轻微的不适。 他挑逗般地将手腕伸向身前,就仿佛要让夜叉小姐看得更加仔细。 但细小的伤口很快在神性的作用下愈合,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白色印痕,肌肤依旧稚嫩雪白,一滴金色的血液滴落到地面。 于是地上的阴影都沸腾起来,显现出其主人激动而振奋的心境。 “你想念着我,我的血,我的身体,我的神性……乃至我的爱意,它们就在这里,可我不给你,那就不是你的。” 洛尔站在沸腾的阴影中,金色的眼眸没有波澜,平淡地述说着这个事实。 “快给我——” 夜叉小姐急不可耐地说道,她觉得自己口干舌燥,那一滴金色的血液落入她的领地中,让她体内的神性都为之沸腾。 那种熟悉的美味,不,甚至要比之前更加美味…… 她想要得到更多,不止血液,他的肉,他的骨,他的一切。 可她又无法强迫少年,因为只有自愿的奉献才会有如此崇高的圣洁。 这种无法得到满足的空虚让她几欲疯狂,声音沙哑得几乎要撕裂一般。 “你想要做什么都好,不论什么,只需要向我支付代价,我会帮你,我会一直帮你……” 洛尔十分满意她的回答,他终于说道。 “变成狼犬吧,我的好姐姐,我会给你,你想要的。” 随着洛尔话音落下,无数漆黑的阴影汇聚向夜叉小姐体内,一头通体漆黑的狼犬显化在洞穴中。 它威风凛凛,又急不可耐,喉咙中发出压抑而沉闷的吼声。 洞穴的出口不再被阴影所笼罩,一抹阳光照耀进来,正洒落在少年的侧面,为他半边身子镀上一层金色的流苏。 洛尔左手高举箭矢,重重挥下,直接刺穿自己右手的掌心,然后右手用力,让这抹疼痛更加深入骨髓的同时。 金色的箭矢被一把拧碎,化作灿烂的光芒洒落在神圣的血液中。 “那就拿去吧,你所渴求的,我的血,我的肉,我的骨,我的神性……” 漆黑的狼犬当即俯低身子扑了上来,发疯似地舔舐着洛尔的掌心。 在夜叉小姐化作狼犬的那一刻,洛尔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 他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柔和的笑意,绝美的容颜在阳光照耀下如同神明一般圣洁。 “尽情享用吧,这是我给你的……” “爱之恩赐。” 第9章 航行的插曲 在那场来历不明的海啸过后,又过了好几天,修整完好后的“海螺号”正式启航,平稳地行驶在海面上。 这是一艘相当大的商船,装满了从公国准备运往蛇之国的货物,里面有粮食也有商品,当然还有数十位客人水手和几头巨怪。 在这之中,还有一位最为尊贵的客人独自占据了最大的隔间,据说他支付船费用的是一枚拥有魔力的树叶。 而且他来到船上的姿态也十分特殊——是海螺号航行到半路他突然出现在了船上,地精老板当即为他清理出最大的一个隔间。 同行的水手们纷纷猜测着那位客人可能存在的显赫身份,以及他到底是如何登上商船的。 洛尔也很无奈,他艰难地说服了夜叉小姐之后,又在小岛上休息了好些天,在这期间夜叉小姐都和他形影不离。 奈莉尔完全陷入了自闭之中,任洛尔怎么在心底呼喊她都不敢出来冒头,一副你们就当老娘已经死了的样子。 洛尔没办法,只能靠自己努力,本来还想着咬咬牙,靠自己飞到蛇之国。 在海上飞行对于蛾翼披风来说是巨大的考验,充沛的水汽和恶劣的天气很容易就会导致坠机。 所幸飞到半路,洛尔就感知到了那枚橡树叶的神性波动,果不其然,正是之前那位地精老板的商船。 (删减删减,具体等完结之后发文档) 冰冷清澈却有些勉强的声音正在拒绝着,像在用力推开什么东西。 (删减删减,具体等完结之后发文档) 夜叉小姐像是在咬着牙,语气中带着一股凶狠的劲头,动作却不自觉地放慢了一下,变得轻柔。 洛尔无神地凝视着木质舱顶。 心跳加快,体内的血液更为迅捷地奔腾。 “咚咚咚——” 隔间的房门突然被敲响,夜叉小姐猛地回过头盯着房门,双眸中流露出的杀意几乎要将这整艘商船都给淹没。 这已经不只是咬牙切齿那么简单,洛尔毫不怀疑夜叉小姐下一秒就要将这个可怜的打扰者连同整艘船上无辜的旅客都给一起挫骨扬灰,洒进海里喂鱼。 “下次,下次一定……” 洛尔压低着声音说道,一边轻柔地安抚着如同发狂怒兽的夜叉小姐。 “先藏起来吧。” 黑发女子回过头,凝视着少年,似乎得到了对方的承诺,稍稍平息了这份滔天的怒火。 她微微坐直了身子,然后整个身子都坍塌成一摊粘稠的阴影,如同水流一样渗入木质地板的缝隙里。 洛尔有些吃力地爬起来,双腿有些发麻,他披上斗篷来到门口,打开门后,发现是一位身材壮硕的水手。 “有事吗?” 水手丝毫不知道自己不知不觉中得罪了某个十分可怕的存在,她的生命已如风中残烛一样摇摇欲坠…… 她打量着洛尔,虽然被斗篷遮蔽,但依旧是一副瘦削的身板,有些犹豫地说道。 “船上有麻烦了,老板让我来找一切有战斗能力的人过去帮忙,你是男人,还这么瘦小,你……你就留在这里藏起来吧。” “听到声响也不要出来,自己注意安全。” 水手颇为好心地交代着,洛尔则有些好奇地问道 “敌人是什么?” “还不清楚。” 水手坦诚地说道,洛尔斗篷下则微蹙眉头。 “那你怎么确定船上有麻烦?” “船长雇了一位通灵塔的巫师,她察觉到了有不详的气息出现在船上。” 水手解释着,看上去不想在洛尔这里耽搁太久。 “你如果觉得不可思议,就关上门好好藏起来,等到了明天早上再出来。” “谢谢。” 洛尔道了声谢,目送着水手朝着其他隔间走去,他可以清楚地看见,水手腰间两侧都束着长刀,并不似作假。 “等等,那位巫师指的不会是夜叉小姐吧……” 毕竟刚刚她情绪比较激动,说不定泄露了一点气息? 洛尔扶着隔间的门框,雨夜的大海波澜起伏着,船身的摇晃幅度要比之前大一点,但也还在可接受的范围。 远不如那次大漩涡出现时惊涛骇浪般的险恶。 会是什么东西呢?洛尔想着,开口说道。 “夜叉姐姐,那个巫师不会察觉到你了吧?” “我的小主人,我在做正事的时候从不会出现纰漏。” 夜叉小姐不知何时已经重新出现在身后的隔间中,她坐在木椅上,修长雪白的双腿交叠着翘起,裸露着大片洁白的肌肤。 只是美艳的脸庞上表情仍然不是很友好。 而墙边有一面铜镜,镜面朝着里贴着墙壁,不知怎么竟然能从一面镜子上看出一种见鬼的自闭感。 洛尔点头表示理解,夜叉小姐的实力毋庸置疑,那么问题就不是出在自己这里。 夜叉小姐有着最高级别的气息阻断,她先一步找到自己,那么不论是血族还是荆棘骑士就都完全察觉不到自己的行踪。 所以她成为神之前就是最出色的杀手和刺客,一把足够弑杀神明的尖刀…… “夜叉姐姐,老师,你们能感觉得到船上有什么东西吗?” 夜叉小姐皱了皱眉头,似乎在感应着,过了半晌才说。 “不是在船上……” 墙角的铜镜小心翼翼地翻转过一定角度,露出三分之一镜面,从其中传出奈莉尔柔弱可怜又无助的声音。 “是娜迦,这场雨里有娜迦的味道……” 第10章 甲板上的战斗 “娜迦?” 洛尔微微一怔,瓢泼的雨水混杂着海水溅进侧窗,透过窗户望向海面,只能瞧见一片漆黑。 没有月光照射的海水就像墨水一般漆黑,洛尔确实没有感受到有什么区别。 他将铜镜捧起,小心地藏在衣袍下,然后又对着夜叉小姐说道。 “夜叉姐姐,我们出去看看,你先不要出手,尽量不要让别人察觉到你……” 哪怕是在蛇之国这种百花齐放能人辈出的地方,役使恶魔的巫师也是最受忌惮和排斥的那一类。 一般人如果看到洛尔脚下翻涌着粘稠的杀人如麻的阴影,只会认为这是一头可怕的影兽。 夜叉小姐耸了耸肩,她是无所谓这些,到了她这种等级的存在,已经不需要在意凡人的目光。 是这个世界需要适应她,而非她需要适应这个世界。 但既然是洛尔的要求,她总归还是会收敛一点。 洛尔走出隔间来到走廊,没走几步,就嗅到一种浓郁的草药燃烧的味道,这气味中夹杂着微弱的神性波动从走廊上层传来…… 洛尔稍加感受着,这股神性有些熟悉,是爱之神性吗? 有点像,但又好像混杂着其他神性,洛尔不能确定,正当他想要静下心来分辨时,旁边的隔间响起一阵细碎的声响。 洛尔望过去,隔间的房门被从里推开,走出一位穿着便服的少女,洛尔眼眸微眯,这个少女身上,竟然也有神性波动。 虽然无比微弱,但确实存在着。 她像是刚刚从睡梦中被水手拍门叫醒,衣服穿得歪歪斜斜的,走出来后,下意识望向洛尔这边。 “发生了什么吗?这位先生,刚刚我好像听到了一阵敲门声?” 少女的声音中透露出惊疑和慌乱,她看上去也才十四五岁,在半夜的商船上似乎第一次经历这种状态。 洛尔点点头说道。 “好像是船只遇到了什么麻烦。” 少女惊疑不定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将目光投向一旁漆黑一片的侧窗,有些忐忑地说道。 “我早就听说这片海域不太平,海里好像住着怪物……” 洛尔正要应和一句,却突然间嗅到海风中那股咸腥的气味陡然间加重,瞳孔中金色的光芒一闪而过。 “小心——” 他话音未落,那窗户里突然窜出一条漆黑的影子,一瞬间缠住女孩的脖颈,将她整个人拖向窗户。 洛尔已经有所预感,但那道影子实在太快,只是瞬息少女就有大半个身子就被拉出窗外,所幸洛尔及时拉住了她的腰,一边用小刀狠狠地劈向那道影子。 洛尔看清了它的模样,那分明是一条滑溜溜布满鱼鳞的尾巴,刀刃砍在上面,就像是被这些鳞片滑开。 好在刀刃带来的刺痛感让这条尾巴松开了少女,洛尔吃力地将她拉回来,窗外响起某种东西沉闷的嘶吼。 然后是一声落入海水中的扑通声。 洛尔眼眸中流淌着金色光芒,探出窗户向海面望去,翻腾的漆黑海水中,一道道布满鳞片的阴影在追逐着船只游荡。 果然是娜迦。 那少女面色苍白地捂住自己的脖子,那里被勒出一道刺目地血线,她惊魂未定地说道。 “怪物,真的有怪物……” 她显然是被吓坏了,在那个瞬间完全没能施展出自己的巫术,她看向刚刚救下自己的洛尔。 这个男人的面容都隐藏在斗篷下,刚刚惊鸿一瞥时只看到了一双燃烧着金色光芒的眼眸。 少女似乎想到了什么,又惊呼道。 “你,你竟然是驾驭爱之神性的巫师!” 她的脸上当即涌现出更多的惊恐,甚至忘记了正是洛尔救下她,连连退后,直到背后抵住自己的房门,才恍然间醒悟过来。 猛地开门窜进了自己的房间内,噗通一声将房门关上,再然后是上锁的声音。 洛尔挠挠头,啊这…… 爱之神性是什么很不好的神性吗?怎么在这个少女看来,自己简直比娜迦还可怕。 但容不得洛尔再多思考,又有新的怪物从窗户中爬出,这一次,借着眼中的神性,洛尔终于看清了这种怪物的面目。 只看头部很像是洛尔在无光之森曾遇到的巨蜥,但是直立行走,浑身覆盖着黑色的,布满粘液的带刺鳞片。 它要比洛尔想象的高大一点,只是爬上船,就几乎要顶到天花板了,头上的绿色鱼鳍就像是公鸡的鸡冠一样竖起。 有点像一顶奇特的帽子。 它只是钻出窗户,就滑溜地朝洛尔扑过来,被躲过之后站立着,双手……应该称之为双蹼之中竟然握着骨质的短刀。 毫无疑问,这是个智慧物种,甚至拥有自身独特的锻造技巧。 雄性娜迦在娜迦的种族中就是纯粹的奴隶和先锋,它们一般会围绕着某一头雌性组成一个军团。 这头高大的娜迦盯着眼前瘦小的穿着斗篷的身影,它似乎察觉到洛尔身上具备的某种不同寻常的特性,有着一定的忌惮。 但很快,它那蜥吻般的口中就发出类似于海蛇的嘶嘶声。 “女性,死,男性,活着,放弃抵抗。” 这一次行动有着雌性娜迦的指使吗? 洛尔想着,好在那少女已经躲进房间里,夜叉小姐不用顾忌什么。 ……走到走廊上层,洛尔已经能听到接连不绝的尖叫声和喊杀声。 不知道这一次袭击来了多少娜迦,但地精老板往返于这条航线多年,又因为前几日的海啸有所警惕。 这一次船上是具有反抗力量的,不论是巨怪还是拥有武装的水手乃至乘客之中,或许都有不少具有自保能力。 洛尔一路上还遇到另一头雄性娜迦,它正在尝试撬开一道紧锁的房门,里面正传出男人的尖叫声,洛尔短暂地扇动蛾翼。 用刚刚捡来的骨刃重重劈砍在这头怪物的脖颈上,锋利的刀刃几乎嵌入它那粗短脖颈中,在它发狂之前,洛尔已经飘然出现在走廊的另一端。 娜迦惨叫着在地上来回翻滚,坚硬的身体将木质通道撞得乱七八糟,房间内又是响起一阵刺耳的惊恐尖叫。 这种怪物生命力还是比较顽强的,洛尔也不太想使用血棘的力量,害怕会引来伊兰达妮的窥视,所以没法一击毙命。 当他从舱口来到最上层的甲板,这上面已经乱成一锅粥,水手们正挥舞着武器和娜迦搏斗,其中也有几位乘客的身影。 而甲板中央,一位穿着长袍的老妇人坐镇最中央,她手中高举着一束火把,在大雨和海水的侵袭依旧坚挺地燃烧着刺目的紫色火光。 浓烟向四周弥漫,正是那股洛尔曾闻到的那股气味。 在那位老妇人身上,萦绕着微弱的神性波动,她挥舞着手中的火把,指挥着浓烟弥漫整片甲板 烟雾中带有某种特殊的气味,对于水手和乘客而言,嗅到这种气味会感到振奋,一时间遗忘身上的伤痛,更加英勇的作战。 而对于娜迦来说,这种气味则会带来生理上的不适和恶心,让它们变得虚弱。 一道闪烁着闪电光芒的箭矢自那高处射向老妇人,她毫无风度地打了个滚,躲过了这危险的一箭。 洛尔顺着箭矢射来的方向望去,只看到桅杆的高处有着一道高挑的身影正举着弓,对着下方瞄准。 她有着一头海蓝色的长发,脸庞算得上十分美丽,但却被那一嘴可怖的尖牙破坏了美感,蛇一样的尾巴缠绕在桅杆上。 雌性娜迦海妖! 洛尔看着她再次拉弓,长弓上荡漾着煞白色的电弧,雷霆的力量长弓上汇聚,致命的箭矢就要射出。 老妇人只能挥动手中的火把,倾注神性,造出浓郁的紫色烟雾,以试图混淆这头雌性娜迦的视线。 在迷蒙的雾气中,一道漆黑的影子飞掠而上,只是瞬间就袭近了娜迦的身前。 她似乎始料未及,偏移箭的方向也来不及了,只能放弃汇聚的雷霆,匆忙举着弓试图防御。 但太迟了,阴影的利刃重重刺入她的身躯,将她扎成刺猬的同时推入海中。 洛尔站在桅杆上,打量着手中精致的骨弓,其上还有着若隐若现的电弧。 好东西啊…… 浓雾渐渐散去,甲板上留下了好几头雄性娜迦的尸体,水手们大多身上带伤,惊觉娜迦们竟然已经退去。 唯独老妇人仰着头,仰望着高高的桅杆,只是那儿已经空无一人。 第11章 瘟疫 一场激烈的战斗之后,甲板上躺着四只娜迦的尸体,还有好几位伤员正在一旁哀嚎。 所幸船只底部还算坚固,并未被水下的娜迦们凿破。 待到娜迦已经全数撤退时,地精老板才从不知道哪处角落钻出来,气喘吁吁地喊道。 “见鬼的,这帮该死的蛇人终于滚回她们深海的老巢了…… 来甲板上帮我们击退这帮怪物的,下船的时候,我会退还你们一半,不,三分之一的船费钱作为感谢!” 三分之一。 也就三四个银币。 洛尔混在人群中摇摇头,光是这些雄性娜迦尸体上的鳞片,就能值不知道多少钱。 娜迦的鳞片可以作为稀有的巫术材料,蕴含着海和风的亲和度。 “只是这艘船这次之后,估计都无法在这片海域航行了。” 洛尔心中闪过这么个念头,如果只是死了几头雄性娜迦还好,但是那头雌性娜迦也被自己杀死,尸体都掉落回海中。 这个残暴凶狠的种族是不会善罢甘休。 洛尔回过头走回船舱,一路上发现那位穿着长袍的老妇人一直在看着自己,或者说看着自己背在身后的漂亮骨弓。 直到洛尔转身离开甲板走进通道里,她才收回目光,照看起周围的伤员。 洛尔推开隔间的房门,迎面看到夜叉小姐正带着异样的微笑看着自己,那猩红眼眸中的火热意味不言而喻。 “小主人,快一点……” 洛尔本来还有些欣喜自己这次的收获,小脸霎时间垮了下来,他眨了眨眼,企图转移话题。 “娜迦为什么会袭击这艘船?” “谁知道呢,大概是不想活了。” 夜叉小姐没有给洛尔废话的时间,伸出来一只手,将他整个人拉进隔间内。 房门噗通一声被紧紧闭上。 …… 第二天,洛尔浑身仍然酸麻着,地精船长便派水手将所有人叫到了甲板上。 天已经放晴,甲板上聚集了数十人。 地精老板站在中间,它那小小的个子哪怕站在箱子上也不具有多大的威信,洛尔听到它吐着唾沫星子说道。 “……昨晚海螺号遭到了天杀的娜迦的袭击,我死了足足两个手下,这得要一大笔抚恤金…… 很多人都受了伤,如果不是有我们的通灵塔的大师,后果不堪设想。” “……大师为大家调制了一锅祛寒的药汤,你们排着队来领,记着,这是只有地精航运才会提供的福利……” 在它身后,那位穿着长袍的老妇人在甲板上架着一大口坩埚,吃力地用长柄勺搅拌着。 一种与昨日紫色烟雾相似的气味从其中传出,洛尔能感知到坩埚中氤氲着微弱的神性波动。 巫师的汤剂。 洛尔排着队,看着前面的人一个一个从老妇人手中接过一碗紫色的汤剂,轮到洛尔时,老妇人明显动作停顿了一会。 好一会才捧着一碗用多种蕴含神性的草药熬制而成的汤剂递给洛尔,然后压低了声音说道。 “您是来自公国的巫师吗,能麻烦您在甲板上等我一会吗,我有些事情想跟您确认一下。” 洛尔不着痕迹地顿了一下,点了点头便走到甲板边上的阴凉处,眺望着平静的海面。 除了身体仍然有些疲惫,但洛尔此刻精神上十分放松。 他体内的神性在经历无光之森的轮回中,得到了莉莉的滋养,原本破损的容器被修补,真正意义上的脱胎换骨。 而现在,夜叉小姐也回到了自己身边,洛尔暂时也还能驾驭得了她,他觉得自己前所未有的强大。 接下来就是用最快的速度,将六根箭矢收集齐,然后去跟阿莫尔摊牌。 洛尔眼眸中有着淡淡的金色光芒一闪而过,随着这一缕神性波动外溢,海螺号一侧的海面突然跃出了成片成片的飞鱼。 它们跟随着船只跃动着,跳出水面,流淌着水珠的鳞片在阳光下折射着七色的光芒。 洛尔微微一笑,可惜他现在还戴着斗篷,否则或许真能让鱼群沉入海底。 真正的沉鱼落雁。 “大师,感谢您昨晚的援助,我是通灵塔的药剂师,这是我的学徒,还请您原谅她昨日的无礼。” 那位老妇人分发完了药膏,带着一位少女来到洛尔身后,态度十分恭敬,然后语气严厉地对身后的少女说道。 “还不快向大师道谢!” 正是昨晚险些被娜迦尾巴拉去窗外的少女。 “谢,谢谢大师!” 少女似乎还有些害怕,脸上表情十分僵硬,半个身子仍然藏在老妇人身后。 老妇人无奈地瞪了她一眼,然后带着歉意看向洛尔,说道。 “不知大师可否名号?” 洛尔看着两人,回应道。 “大师不敢当,你叫我洛斯就行。” “洛斯……小友,竟然如此年轻。” 老妇人此前有听少女说过洛尔是男生,但此时依然有些惊讶,男性的巫师在蛇之国十分罕见,而且从声音可以听出洛尔十分年轻。 她稍稍感叹了一声,然后便压低了语气。 “我听小徒说,您是爱之道路的巫师,不知……” 来了,又是爱之神性。 洛尔斗篷下眉头微蹙,点点头应道。 “我的确是爱之神性的驾驭者,不知大师有什么指教呢?” “洛斯小友,您可曾听说过尘泥沼泽那边最近在闹瘟疫?” 尘泥沼泽,洛尔好像有点印象,似乎是辛西娅平原,也就是蛇之国境内的一个地名,他有些疑惑地问道。 “什么样的瘟疫?” 老妇人叹了口气。 “您果然毫不知情,原本我还以为您是为了这场瘟疫而来……在尘泥沼泽那边爆发了一场十分罕见的神性瘟疫。” “据说感染者内心的欲望会被放大,逐渐丧失理智和自控能力,为了满足心中的欲望而不择手段。” “最开始的时候并没有引起多大的注意,只是沼泽地带的居民不断出现激烈的冲突,有时是为了争夺财物,有时是为了抢夺男人。” “后来情况渐渐失控,具体我也并不清楚,只知道甚至为此出动了军队……” 老妇人轻轻说着,身后的少女瞳孔中流露出巨大的恐慌,似乎回想起了什么很可怕的画面。 “后来军队封锁了那片区域,居住在纯白圣陵中的王下达了命令,追杀境内所有阿莫尔的信徒。” 第12章 无名之人 黑色,是地母神的圣色。 伟大的地母神孕育了尘世万象,而一切的生命,最终都会回到祂的怀抱。 这似乎是一个轮回。 信奉黑暗地母的人们总是会穿戴着黑色的服装,以表示对母神的敬意。 于是黑色,往往也视作死亡的颜色,陵寝是黑色的,墓碑是黑色的,丧葬的仪式也是黑色的。 但凡事总有意外,在这座大陆上,有一个地方是特别的。 这是一座无比巨大的陵墓,每一块石砖,每一棵草木,都被粉刷成雪白,白得让人心里发慌,似乎这种惨白要比漆黑更加深沉。 这里是蛇之国至高的权力中心。 纯白圣陵。 …… “玲娜,回家吃饭了——” 男人的呼喊声在静谧的山谷中回响,小女孩在草坪上快活地奔跑着,微风拂过她的脸庞,让她显得如同春季田野间的小兽一般可爱活泼。 听到了父亲的呼唤,她也并未立刻归家,而是又追逐着一只斑斓的彩蝶玩耍了一路,蹦蹦跳跳地才来到家门口。 男人站在破旧的茅草屋前,静静地注视着自己活泼可爱的女儿,但他却满面悲凉,颓丧。 虽然上了岁数,但从眉眼和女儿的模样依然能看出他年轻时应当也是十足俊美。 只是那满脸的悲凄和岁月带来的皱纹让他显得更加苍老。 “为什么要去理会她,你应该知道,她不叫玲娜,更不是你的女儿。” 一位身材高大,显得十足壮硕的女人自他身后的木屋内走了出来。 她的话语冰冷,但是似乎能听出压抑的愤怒。 “我就当没有生过这个女儿罢……当她死了也行,再过几天,她就会走进那座白色的陵墓,成为这个王国新的王。” “她只是你生命里的过客,只是伟大的王借着我们的身体来到这个世上,她只是个过世之人!” 女人的声音变得激动起来,就像有着火焰要喷薄而出,但最终是压抑着,渐渐熄灭了那满腔的怒火,化作了一句轻轻地呢喃。 “我们怎么有资格做王的父母呢……”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男人喃喃着,眼眸中似乎有晶莹的光芒摇摇欲坠,他轻轻说道。 “再多几天吧,再让我陪她多几天吧,我会认命的,多么可怜,我的孩子。 她要成为这世界上最悲哀的王……” 男人和女人站在木屋前,凝视着那个小女孩,她已经来到了家门前的空地上,似乎被蝴蝶牵绊了脚步,又半途停了下来。 小女孩站在那儿,仰着头凝望着深远的夜空。 在这幽静的山谷之顶,有一颗明亮的星星正在闪烁着。 那颗星辰名为黄昏。 这世界的一切都是来自地母的盛大恩典,在地母孕育了尘世万象,从祂伟大的神性里甚至诞生出诸多神明。 最先被孕育的是轮回之神,祂是地母的长子。 或许降生的顺序也有着深远的寓意,这是否意味着这个世界永远都处于不曾停息的轮回之中。 凡人不得而知。 凡人只能愚昧地观测着浅薄的表象,妄图窥探神明的力量。 黄昏,似乎是一切的终末。 传说世界灭亡之日,黄昏之星会自天际落下,地母会开始最后一次孕育。 象征终末的神明会降生,打破所有轮回,倾覆一切死生。 于是,当黄昏之星又一次绽放光芒,这超乎寻常的异象引起了星象巫师的注意,她们向纯白圣陵进言,有巨大的灾难在孕育。 与其他国度豪华的宫殿不同,蛇之国,塔桑王朝的权力核心,是一座纯白的陵寝。 无人知晓陵寝中沉睡着什么,只知道她们的王,永世居住在这座巨大的坟墓中。 “王座空置太久,尽快开始夺名仪式,让新王登基。” 女祭司们一致认定,所谓的灾难是因为王座空置导致的结果,于是在小女孩八岁这一年,她被提前带进了纯白的陵墓中。 那时的夜空中,也是闪烁着如此明亮的星辰。 …… 古老又神秘的号角,残破但是庄严的纯白宝殿,角落坍塌的石板和砖瓦,穿着白色长袍的女祭司们走过。 祭祀们的长袍拂过地面,发出轻轻的唰唰声。 明明是幽静死寂的墓室之中,却像是在举办庄严的庆典,在最好的祭台上,有着由白玉铸造的宝座。 宝座下只站着小女孩一人,她要独自走完七级大理石的台阶。 她才多大,七岁,还是八岁? 她太小了,而这台阶又高又宽,她只能双脚先踩上一层,然后再爬上下一层。 而最上面,白玉般的宝座就像一个圆形的白卵,其下无尽的黑暗拱托着这白色的卵升在高台之上。 小女孩艰难地爬着,祭祀们告诉她,要爬到那枚卵上。 恍惚间她看到了一条路,它蜿蜒曲折,像是蛇行过的痕迹,自她的脚下,蔓延向那白玉般的卵中。 墓室中光线昏暗,四周的黑暗里像是有着虚幻的幻象在流转。 小女孩似乎看到了很多,但那里面的人和物都是陌生的,她所从未见过的。 明明只有七级台阶,小女孩却感觉自己爬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当她终于来到最顶层,她脑海里似乎多了很多东西。 是她得到了,还是她被得到? “啊,谨奉献此女,请无限轮回之神观察。此女确为无名之王的转世,请剥夺她现有的姓名,其为侍奉无限之神的无名之人。” “请接纳她,其为承载无限之神力的无名之王。” “请吞噬她——” 如同海啸般的咏唱在这墓室中响起,如此庄严,如此宏伟。 小女孩站起身,站在白玉铸造的卵上,自这一刻她失去了自己的姓名,失去了自己的过往和今后全部的生年。 失去了很多,但得到了更多。 只是她还小,无法理解这份深刻,她被祭祀们簇拥着,带到墓穴中一个又一个的房间,一座又一座祭坛。 人们亲吻她走过的土地。 她是转世之人,是无名之王,自此有广袤的疆域都随她的心意流转。 但她目光所及只有纯白的陵寝,终其一生都要嗅着这监牢之中凝滞而陈腐的死味。 …… 时光荏苒,身披纯白长袍的女人伫立在陵寝中的祭坛上,仰着头,透过山体内开凿出来的孔洞,望见头顶那颗名为黄昏的星辰正绽放着十分耀眼的光芒。 就像是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 每每在午夜造访她梦中的,她成为王的那个夜晚—— 她失去名字的那个夜晚,这颗星辰也是如此明亮。 第13章 衰败的万象 “塔桑王朝有这么一个说法,那就是她们纯白圣陵王座上的女王,至始至终都是同一个人。” “每当旧王死去,祭祀们会外出寻找王的转世之身,然后将她带回纯白圣陵,加冕成新的王。” 洛尔有些好奇地问道。 “就跟永生之蛇那个仪式类似吗?” “不……永生教派的理念哪怕在蛇之国也是属于十分超前的,是受到塔桑王朝排斥的。” 铜镜微微颤动,从其中传来奈莉尔的解释,她相当笃定地说道。 “但肯定和乌洛波洛斯脱不了干系,塔桑王朝入主辛西娅平原之后,从诸多神明之中挑选出轮回宿命之神进行供奉,一定是她们已经发现,或者得到了什么……” 洛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他抵达蛇之国的港口之后,辞别了那位带着学徒的老巫师,根据那位老巫师的说法,此刻的蛇之国灾难频现。 尘泥沼泽地带的欲望瘟疫,还有反季节的植物生长情况以及突然出现的,游荡在辛西娅平原各地的死而复生之人。 不仅是凡人,哪怕是觉醒了神性的巫师们也惶惶不可终日。 民间有传言,出现种种灾厄的缘由在于纯白圣陵内的王。 有人说,这是因为那位无名之王的转世仪式出现了纰漏,她并未得到此前无数任旧王的智慧和力量,因此无法统御广袤的国度,导致灾劫四起。 这种说法似乎得到了一部分星象巫师的认可,但敢于表态的巫师很快就遭遇了真正的不测。 但不论怎么说,那位无名之王似乎认定尘泥沼泽这块区域的瘟疫为阿莫尔的信徒所为,开始在全国范围猎杀爱之神性的驾驭者。 海螺号抵达娜迦卡波洛斯港时已是深夜,洛尔领取了退还的船费,就遵循着神性的感应出发。 借着夜色做遮掩,洛尔就像自由的鸟儿一般,飞掠过沿海的城镇,朝着尘泥沼泽的方向出发。 等到天完全亮起,已经飞出好远的距离。 此时天气已经颇为炎热,沿途有经过一片桦树林,洛尔竟然隐隐嗅到了类似于冥河之水的腐朽气息。 本该青翠繁茂的森林此刻一片衰败,连鸟语虫鸣都不曾响起。 按照这个时节,不论是树林还是农田,都应该绿意盎然才对,可此刻,地表是灰秃秃的,路边路边已经耕好播种的田地沉寂一片,没能看到哪怕一根萌发的新芽。 “这到底是怎么了……” 洛尔在天色微亮时就已经落了下来,大白天在天空中飞翔,容易被蛇之国本土的巫师察觉。 一来他是异国巫师,二来他是爱之神性的驾驭者,能少一点事就少一点事,洛尔也不希望和蛇之国的巫师发生冲突。 离开了沿海地带,空气中终于不再弥漫着海风的咸腥味,但是入眼可见的景象却灰暗破败,就连天空都是灰蒙蒙的。 一切仿佛都在逐渐凋零。 这种连驾驭神性的巫师都无法解决的异常,难道真的是因为蛇之国的女王出了问题? “其实,这可能才是这座大陆普遍的现象。” 铜镜中奈莉尔轻轻说道。 “你此前到过的地方是棘罪公国,血月领地和无光之森,都是真正拥有神明存在的区域。” “你应该明白,一旦涉及神明领域的异动,如果没有同等级力量地干涉,凡人是无力抗衡这种的,就如同种种灾厄,或许它们正是黄昏降临前的预兆……” “黄昏不是这样。” 夜叉小姐言简意赅地打断了奈莉尔,这些日子她春风满面,十足的安分。 “存续是唯一的意义,就算是终末的黄昏,也只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存续。” “虽然我不知道黄昏会是以何种形式降临,但祂并不等同于大灭绝。” 洛尔静静倾听着两位寿命远超凡人存在的交谈,让他感到有点自豪的是,她们本应该是绝对的死敌,现在却能短暂地和睦共处。 “到了。” 洛尔轻轻说道,他正站在一处高坡,前方的大路上有着故意设下的路障,阻拦前去的旅人。 但并没有士兵在看守,似乎都撤离了这块区域。 洛尔遥遥眺望着,道路蜿蜒向下,直通一座看上去十分普通的城镇,在城镇后面的地平线上,一片灰暗的沼泽森林已经浮现眼前。 那就是尘泥沼泽。 顾名思义,其内充斥着泥泞污浊,遍布着诡异气泡的污水,晦暗与灰败是永恒的主旋律,其内据说有着各种古怪的沼泽生物,甚至曾有过恐怖蛇怪的传闻。 “阿莫尔的箭在城镇里面吗?” 铜镜中的奈莉尔似乎有些振奋起来,她对于箭也是相当关心,毕竟阿莫尔许诺过她自由。 “有可能……” 洛尔也无法确定,当接近目标的时候,那种清晰的感应反而变得模糊起来,就好像有很多个地方都在对着自己召唤。 他也说不好箭是藏在城镇里还是藏在后面的沼泽里。 洛尔越过形同虚设的路障,沿着大路走向城镇,一路上四处静悄悄的,地上还有着干涸而完全漆黑的血迹。 这里似乎发生过暴力冲突,但是看不见肢体或者残骸,也看不见哪怕一个人影。 走近之后能看到城镇的入口处标着路牌。 这座城镇叫做就叫榕树镇,它要比洛尔想象的大不少,这种大小的城镇却毫无人声,显得有些太过静谧了。 是因为遭过瘟疫的缘故吗,街道上没有人,冷清的有点诡异。 “好像……不在这里。” 洛尔有些迟疑地喃喃着,这座小镇上人很少,现在他置身其中,虽然有一种微妙的不祥气息,但却并没有察觉到爱神之箭。 那应该是在沼泽里了。 洛尔又沿着主干道走了几步,周围的建筑有种说不出怪异,就像…… 已经很久没有住人了,有一种古老陈旧的感觉,但却明明能看到人类生活留下的痕迹。 诸如零散的木头,仍然堆着货物的推车,一些看上去仍然崭新的油漆。 恍惚间竟然听到老旧风琴的琴声,他顿住脚步,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是一间酒馆。 现在从时间上看应该是清晨,酒馆居然这时候还在经营吗? “需要我去看看吗?” 夜叉小姐问道,她现在有些异常的主动,可能是想要获得某种特别的奖赏。 “一起去看看吧。” 洛尔“吱呀”一声推开了酒馆的大门。 内里一片安静,老旧风琴的声音被大门推开的声音打断。 外边的天空灰蒙蒙的,酒馆内却意外地安静与明亮,墙壁上点燃着一盏煤油灯,在这座灰蒙蒙的阴天,内里的光亮尤为重要。 正在吹奏风琴的是一位头发斑白的,脸庞满是皱纹的老男人,他似乎有些眼花,吃力地看着来人的模样。 “玛丽安,是你吗……” 洛尔有些惊讶地打量着这间酒馆的内里,地板老旧但是干净整洁,看得出看护的人十分用心地打理。 “老人家,请问这里还有营业吗?” “噢抱歉,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了。” 老男人不好意思地说着,但随后又满怀希冀地问道。 “年轻人,你是沼泽那边回来的吗……你有看到我的妻子玛丽安吗?” 第14章 不死人 “年轻人,你是沼泽那边回来的吗……你有看到我的妻子玛丽安吗?” 老人怀着希冀地问道,洛尔一怔,摇了摇头说道。 “老人家,我是外边来的,镇上面还没见过别人。” “……是吗?”老人有些恍惚似的,从柜台下面翻找着,好一会才颤巍巍地戴上一个单片老花镜,有些吃力地看着洛尔。 他端详着,说道。 “像是新面孔,年轻人,你身后背着的东西不能带进这座城镇,叫那些小姑娘们看见了,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或者你把它藏起来吧。” 洛尔此时正背着从雌性娜迦那收缴的骨弓,穿着斗篷背在身后倒像个游侠或者赏金猎人之类的神秘职业。 此刻听了老人的话,洛尔下意识就联想到了之前船上老巫师说的,激起他人欲望的瘟疫。 是会招来抢夺吗? 洛尔点点头,将骨弓自背后取下,放在脚下,就如同落入水中被黑色的阴影吞没。 “老人家……” “年轻人,你是沼泽那边回来的吗……你有看到我的妻子玛丽安吗?” 洛尔的话语被打断,酒馆内的老人说道,依旧充满希冀。 这是怎么回事,老年痴呆症吗? 洛尔耐心地解释道。 “老人家,我是从外面来的,没有见过你的妻子。” “……是吗?”老人又一次恍惚着,然后仔细打量着洛尔,他端详着,说道。 “年轻人,你脚下阴影里的东西不可以带进这座城镇,叫那些小姑娘们看见了,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或者你把它藏起来吧。” 洛尔微微一窒,感觉后背有些发凉,这个老人在他的感应里宛若常人,甚至感知不到点燃神性的波动。 “夜叉姐姐,你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吗?” “……这个地方,有些奇怪。” 沙哑的女声也带着一丝迟疑。 “你先藏起来。” 洛尔目光闪烁着,于是脚下的阴影不再氤氲着黑色的雾气,他看向老人,轻轻开口。 “老人家?” “年轻人,你是沼泽那边回来的吗……你有看到我的妻子玛丽安吗?” 果不其然,又是熟悉的问话,洛尔再一次解释,然后听到老人说道。 “年轻人,你……还是离开这里吧,叫那些小姑娘们看见了,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或者你把自己藏起来吧。” “老人家,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呢?” 洛尔轻轻问道,已经做好了应对对方暴起的准备,但老人只是呆呆地看着他,洛尔发现对方的视线其实越过了自己,正在看着身后的酒馆大门。 吱呀—— “玛丽安,是你吗……” 老人又一次充满希冀地问道。 大门被推开,穿着黑色制服的女人走了进来,从装扮上看像是这间酒馆真正的酒保,而老人更像是一位看门的。 她看了看洛尔,目光有些呆滞,过了好一会才说。 “有客人啊……” 她越过洛尔,来到老人所在的柜台之后,面对老人的问话,她只是重复着。 “玛丽安奶奶啊,没看到,玛丽安奶奶啊,没看到……” 她从柜台下面取出透明的玻璃酒杯,用湿巾娴熟地擦拭着,然后看向洛尔。 “客人要来点朗姆酒吗?” 动作自然而又僵硬,就像是慢了一拍,很像处在梦游之中,凭借着身体的本能在行动。 “……给我来一杯吧。” 洛尔试探道,目光看向她身后的酒架,那上面空无一物,这家酒馆是把什么东西都藏在柜子下面吗? 女人又呆了半晌,然后喃喃着。 “朗姆酒,在第二排第三个柜子……” 女人转过身子,将手伸向空无一物的酒架,理所当然地拿了个空。 “没有酒了,倒酒,没有酒了,倒酒。” 她喃喃着,转过身子,从柜子下掏出一把用于削水果的小刀,对准自己的手心就是一捅。 洛尔在她拿出小刀的时候就已经微微蹙眉,此刻看到她自残更是眉头紧锁,一头雾水。 但血液并未立刻喷涌而出。 就像什么都慢了一拍一样,过了好几秒,粘稠的黑色污泥般的液体从伤口处流出,很快就流满了整个高脚酒杯并且溢了出来。 酒保脸上看不到疼痛,表情木讷,目光呆滞,她用仍在往外渗着黑泥的手将酒杯推到洛尔面前。 “客人,您的酒……” 洛尔沉默地看着面前满满一杯的黑泥,甚至因为溢出的缘故,外面杯壁上也满是这些污浊的液体。 这东西你要我怎么喝? 不对劲,十分有九分不对劲。 “她不是活人。” 夜叉小姐提醒道,用一种相当匪夷所思地言语说道。 “这种物质是血肉中的神性完全被剥夺后的产物。” 世间万物生灵体内都蕴含着神性,区别只是有些生命能够觉醒自身的神性。 血族进食的本质就是通过吸食鲜血来汲取猎物体内的神性,一旦一个生命丧失了这份地母赐予她的神性,那毫无疑问。 应该已经死了。 那这算什么,死人在说话? 可就算是亡灵,也会拥有神性啊…… 洛尔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那杯怪异的酒,没再理会,而是直接开口问道。 “请问你们镇上最近是不是在闹瘟疫吗,我想了解一下情况。” “瘟疫?瘟疫!” 女人勃然色变,她面目突然狰狞起来,整个人就像某种畸形的生物一样越过柜台,朝洛尔扑过来。 而那个老人则呆坐在原地,只是重复地说着。 “会有不好的事情,会有不好的事情。” 眼见女人突然暴起,洛尔非但没有感到害怕,反而在心里长出了一口气。 就像是午后要下雨的阴沉天空,你知道有不好的事情将要发生,但却不知道它会在何时落下。 人总会讨厌未知的东西,一旦未知显现出实体,那它也就失去了那层恐怖的面纱。 阴影利刃在瞬间将女人刺穿,但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挣扎着继续往前,那模样就像要把洛尔撕碎一样。 她身上的伤口处不断喷涌出黑色的污泥,把酒馆原本干净的地面弄的满地都是。 这种惊人的生命力让洛尔都有些震撼,但夜叉小姐从不手软。 无数阴影利刃顷刻间将她切成了一块一块。 从一个人,变成一地的人。 但哪怕如此,地面上的残肢和碎片依旧在蠕动着,地面和墙壁上满是黑色的血迹,就像是烧开的水,不断沸腾。 但它们还活着,永远有着那一份对生命的欲望。 哪怕是铜镜之中的奈莉尔都忍不住开口。 “我感觉不到神性,但它居然在自我复原?!” 地面的残肢碎块跳动着,开始自行组合起来,就像要复原成人。 夜叉小姐冷哼一声,再度将这些碎片更进一步地分割,直到在一平米的范围内均匀分布—— 可它们依然活着,还在努力地自我复原着。 洛尔沉默了,看了一眼似乎呆在原地的老人,不再理会地上正在复原的不可回收垃圾,走出酒馆。 街道上人多了起来,但似乎都不太对劲。 第15章 怪异城镇 洛尔走进酒馆前,街道上空无一人。 过去这么一小会,街道上人多了起来,但似乎都不太对劲。 有站在空空如也的摊位上推销商品的商贩,也有推着轮毂完全腐烂的推车,在地上摩擦生热的小工。 更甚者,洛尔还看到两位在路边花圃里铲土的女人,但那花圃中充斥着枯叶和尘泥,而她们手中的铁锹,头部已经完全腐坏,只剩下一根木棍。 但匪夷所思地是,即便如此,她们也依旧不停地挥动着木棍。 明明这些人都是活生生的,但是这座城镇,连带着她们手中的东西,却像是已经死去很久很久了…… 洛尔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甚至路过的一位女人牵着小孩,那小孩就如每一个天真活泼的小孩一样,笑着朝他招手。 明明已经死去,却又还活着。 这分明就是蛇之国传闻中的不死人。 是那场瘟疫将她们变成了不死人吗? 身后突然响起流动的水声,洛尔回过头,只看到漆黑粘稠的液体从酒馆大门的门缝中流出,缓慢而坚定地。 奔流在街道上。 这个方向,是朝向那座城镇背后的沼泽。 黑色的液体大概有一个人的份量,并没有浩浩荡荡,但在街道上也足够让引人注目了。 于是洛尔很快发现,街道上的行人,路过的小孩,正在铲土的女人,摆摊的商贩…… 所有人都流露出恐怖狰狞的表情,死死注视着正常站在街道上的洛尔。 她们嚎叫着朝洛尔冲过来,像是野兽多过人类,眼神与肢体动作都带着浓烈的憎恨,还有…… 无穷的欲望。 阴影化身的狼兽挡在了洛尔面前,然后一场屠杀开始了。 …… 哪怕是对已经见多了恐怖景象的洛尔来说,这也算是相当不适的经过。 除非是饱受严苛的训练或者患有某种先天疾病,否则人类是无法如此残忍地对待自己的同胞。 只是看着这种画面,一般都会有生理性的不适。 这些人都只是凡人,哪怕她们的身体出现了严重的异化,血液变作黑泥,她们的力量和速度也依然只是人类的范畴。 更不具有神性的力量。 就算不是夜叉小姐,她们也无法伤到洛尔分毫,而面对夜叉小姐,她们被酷烈的阴影碾碎。 拥有不死的活性在这种存在面前反而是一种痛苦,无法干净利落地死去,而是一次又一次地复原,然后再死去。 因为太过血腥和残忍,洛尔都有些承受不住地侧过脸不再观望。 这些人,或者说怪物,到底是怎么回事? 似乎是这种诡异的不死存在着某种极限,当夜叉小姐将她们第N次碾碎之后,她们终于不再复原,而是化作一摊黑色的液体。 它们汇聚在一起,和之前那酒保所化的黑泥一样,流向沼泽的方向。 于是榕树镇的主干道又再一次安静下来。 “这城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洛尔凝望着那座沼泽的方向,答案大概就在那里面了。 悠扬的老旧风琴声这时候自身后的酒馆响起,洛尔错愕地回过头,那个老人,他好像没有变成怪物。 他再度推开酒馆的大门,风琴声一时间中断。 “玛丽安,是你吗……” 洛尔沉默地打量着酒馆,内里似乎已经被打扫干净,柴油灯正散发着明亮的光芒,稍微驱散了洛尔从踏入这座城镇以来心中的寒冷。 老人身后的墙壁斜倚着拖把和水桶,他似乎是酒馆内的清洁人员,正是他日复一日地清扫,让这座酒馆内部能够保持着干净和整洁。 老人对刚才发生的一切都视若无睹,只是牢牢铭记着自己的妻子。 “老人家,能跟我说说你的妻子……玛丽安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洛尔走近这个捧着风琴的老人,轻轻说道。 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下,却没有变成怪物,这个老人应该有某些特别的地方。 听到自己妻子的名字,老人木讷的脸上肉眼可见地鲜活了起来,他带着追忆的神情,呢喃着。 “玛丽安啊……她曾经在通灵塔进修过,是镇上的警卫队长,还带领过镇民们追捕过蛇人……” “她跟我说,大沼泽里有什么东西,然后就走了……她是去哪了呢,怎么还不回来?” 洛尔捕捉到了关键词。 “沼泽里有什么东西?” “是什么呢……” 老人喃喃着,额头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是在冥思苦想着什么,但很快,他就放弃了思考,只是徒劳地重复着。 “玛丽安,你在哪里呢,为什么所有人都回来了,只有你没有回来……” 老人停顿了一下,又充满希冀地看向门口。 “玛丽安,是你吗……” 洛尔微微一怔,所有人都回来了,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吱呀—— 身后酒馆的大门被推开,穿着黑色制服的女人又一次走了进来。 她的瞳孔就像玻璃珠一样卡在眼眶里,不会转动,呆滞地看着洛尔。 “有客人啊……” 这一下不仅是洛尔,就连阴影之中的夜叉小姐都微微发出了一声呼吸声,阴影不自觉地沸腾着,仿佛是被激怒了一般。 等一等,先别动手—— 洛尔看着这个女人又一次走到柜台后面,从下面取出一个玻璃杯,然后看向自己。 “客人要来点朗姆酒吗?” “不了,我突然有些事……可能一会再回来。” 洛尔如此说着,走出了酒馆。 灰蒙蒙的天空让时间的流逝变得模糊起来,洛尔来到大街上,那些被夜叉小姐碾碎并均匀分布在数平米地面上的人们又再度回来。 洛尔现在知道老人口中的所有人都回来了是什么意思了。 与上一次不同,这一次没有那奔涌的黑色液体,不论是路过的小孩,铲土的女人还是摆摊的商贩都照常做着自己的事情。 一切都生机勃勃。 一切又早已死去。 第16章 恩莱拉一家 毫无疑问这是一座怪异的城镇。 这种怪异并非说不清道不明,而是洛尔可以准确把控,甚至用言语讲述出来的怪异。 洛尔看着路过的小女孩朝他天真烂漫地笑着,在一刻钟之前,这个女孩正双目流着漆黑的血泪,四肢着地朝他冲过来。 洛尔目送着小孩远去,看着她和她的母亲走向街道尽头一处最大的住房。 房屋前面带着花园,门口还有看守的护卫,似乎是镇上大户人家,花园中还有两个小男孩,他们正面对面抛投着某种皮球或是玩偶之类的东西。 之所以无法确定,是因为他们手中其实空空如也,两个小男孩只是在重复着抛球这么一个动作。 在他们身边,还有一个模样秀气表情温和的中年男人,正在乐呵呵地看着自己的孩子抛球。 “欢迎回来,家主,欢迎回来,小少爷。” 护卫尽心尽责地为母子俩开门,但那大门也早已腐坏,她只是握着已经空荡荡的把手,拉开了一扇并不存在的大门。 这座城镇已经死去很久了,但这些人却依然具有旺盛的活力,依然在重复着简洁而单调的工作。 她们本该和城镇一起死去,却由于未知的原因活了过来,然后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生前做过的事情。 “谁能够做到这样的事情,某位神明吗?” 洛尔喃喃地说着。 “我们无法假定一尊神明能做到什么,或者不能做到什么。” 奈莉尔也有些迟疑地说道。 “但这种表现的方式,似乎跟爱之神性关系不大,更像是乌洛波洛斯的力量。” “轮回吗……但是那诡异的死而复生又是怎么回事?” 洛尔想了想,走向了那大户人家的房子,即将走进大门的时候,护卫拦住了他。 “……恩莱拉女士一家不欢迎藏头蔽面之人。” 洛尔于是掀开斗篷说道。 “我初到贵镇,来拜访一下恩莱拉女士。” 护卫像是惊艳于洛尔的美貌,又或者她的动作本来就慢了一拍,呆滞好一会才说。 “……请进,客人请进。” 洛尔小心地穿过并不存在的大门,路过花园时,那两位抛球的小男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向了他。 洛尔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哥哥,有客人来了……” “我看到了,好漂亮的客人……爸爸,我长大以后得像哥哥那么好看吗?” 其中一位似乎是哥哥的小男孩十分羡慕地看着洛尔,他还小,五官尚未完全长开,虽然现在还不算漂亮,但是说不定呢。 说不定他长大以后也会变得漂亮很多…… “这孩子在瞎想什么呢,爸爸我都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人儿,别说是我们镇上,就算是整个辛西娅平原,都很难找出第二个啦。” 男孩的父亲如此说着,表情仍然十足的温和,就跟任何一位疼爱孩子的父亲一样。 但他同时也是家中的男主人,言语之中还恭维了上门的客人,十分得体。 “爸爸,你也觉得我没办法长得这么漂亮吗?” “爸爸说出来怕让你伤心,我的孩子——但是哇,想像这位哥哥一样,一定得是神明赐了福才行的……” “那爸爸,我们没法得到神明的赐福吗?” “我的傻孩子啊,如果这世上真有神明,我们又怎么会沦落到现在这样。” …… 随着洛尔走进房屋内,这父子三人的交谈声也逐渐远去,对话的最后隐约听见男孩的哭闹声和父亲的安慰声。 就这样不了了之。 非常有活力的一户人家,只是她们手中的器具就像是刚出土的文物,早就腐烂破败,但依然不减她们自身的活力。 洛尔收拢起情绪,走进房屋内,装潢和器具都十足老旧,但还算干净,似乎有人一直在打扫。 迎客的玄关处摆放着几双布鞋,大多都已经只剩下一张破烂的鞋垫。 之前在大街上见到的那位女人已经换上一身居家的休闲打扮,她似乎有些意外。 “有客人来了……阁下有一副十足漂亮的皮囊呀,阁下是自哪来?” 洛尔应了一声。 “我是从棘罪公国那边来的。” 女人领着洛尔朝屋内走去,一边朝屋内吩咐着。 “啊,公国那边来的,真是稀客,进来随便坐吧……米娜,给客人倒杯茶。” 恩莱拉夫妇一家似乎是镇上的豪门,拥有自己的护卫和佣人。 洛尔跟着女人走到里面的书房,那位小女孩此时正在地上把玩着一个只剩下半截的木制棋盘。 似乎是蛇之国这边盛行的某种斗兽棋,只是一旁的木盒内空空如也。 见到母亲身后的客人,小女人眼睛一亮,嚷嚷着。 “漂亮的大哥哥,我们来下棋吧。” 说着她捧着棋盘和木盒子走到洛尔身边,洛尔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应。 只能沉默地看着小女孩从空空的木盒中往外掏东西,手中就如同抓着一颗看不见的棋子。 “哥哥,你不会没下过斗兽棋吧……” 小女孩见洛尔没反应,又说道,洛尔只能无奈地回应了一句。 “抱歉……我不知道要怎么下棋,小妹妹你叫什么?” 小女孩立刻就不开心了,她瞪大了眼睛,嚷嚷着。 “叫我恩莱拉!我们一家都姓这个…… 你不要把我当成小孩子,你分明就是不想跟我玩!” “够了,我的小宝贝,不要再吵了。” 恩莱拉女士好不容易从书房的角落里搬出一张已经断了一条腿的椅子拉到洛尔面前。 见自己的女儿似乎缠着客人,她怒气冲冲地喊道。 “不要老是想着你的斗兽棋了,你真的很没有活力,好不容易有客人来了,你却只想着下棋——” “这是来自公国的客人,好不容易来我们家一趟,多认识一下这些大人物,对你以后会有帮助的,对你以后会有帮助的,你知不知道?! 而你却只想着下棋——” 女人一瞬间爆发的怒气让洛尔吓了一跳,她是突然发作,从平和的状态一下子过渡到怒发冲冠的模样,声音尖锐甚至带着拉长的尾声。 洛尔险些以为恩莱拉女士也要变成怪物了,差点直接先下手为强让夜叉小姐把她连带着她的女儿做掉。 被激烈训斥的小女孩委屈巴巴地,微微抽泣了一声,眼眶里流出了眼泪。 “分明,分明是大哥哥不理我……” 那些眼泪分明也像是漆黑的污泥一般,自小女孩的脸庞上流过,让她的脸上多了些许黑色的污渍。 这时,一个仆人打扮的中年女人就端着个盘子走了上来。 托盘上有着水和茶杯,只是杯子里装满着浑浊漆黑的污泥,像极了之前酒保为洛尔倒的朗姆酒。 “客人,喝茶。” 洛尔艰难地接过茶杯,理所当然没有喝下去,于是恩莱拉女士冷静了下来,她看着洛尔,似乎有些失望。 “客人是不满意吗……也对,现在我们家没落了,我的女儿也是个十足的蠢货,不会有什么成就…… 我也是个没什么成就的女人,靠着母辈的余荫在挥霍,不如【死】了算了——” 似乎是触发了某个关键字,女人正在言语的嘴巴突然卡壳,面目一瞬间变得狰狞起来。 书房内的小女孩,正欲拿着托盘离开的仆人都顿在原地,一瞬间忘记了自己原本在做什么,转而用凶狠的目光看向洛尔。 又来? 洛尔像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按捺住想要动手的夜叉小姐,冷静地开口说道。 “没有的事,女士,公国那边不怎么喝茶,我有些不太习惯而已,帮我倒点水就行。” 然后他又走到小女孩面前,温和地说道。 “哥哥没下过斗兽棋,你能教我怎么下吗?” 小女孩于是兴高采烈了起来,将半截棋盘平铺在地板上,手中像是拿着看不见的棋子,对着洛尔讲道。 “大哥哥,你看,这个是老虎……” 恩莱拉女士看着小女孩和洛尔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愣了愣,这么一愣神,脸上狰狞的表情就平复了下去。 “喔,喔是这样吗……米娜,快去帮客人倒杯水。” 仆人接收到了命令,于是脸上的表情也恢复了正常,恭敬地握着托盘离开了书房。 第17章 死之禁忌 “……恩莱拉夫人,您这么年轻,事业上应该才刚刚起步,后面还有无限的可能呢……” “哎呀呀,客人您真的太会说话了。” 恩莱拉夫妇房屋的书房内,洛尔正坐在地上一边陪着小女孩下棋,一边有一句说一句地陪着恩莱拉夫人搭话。 “哥哥,这个是大象,大象比老虎要大……” 小恩莱拉指着空空如也的棋盘一角,对着洛尔说道,洛尔也耐心地倾听着,一面说。 “那猫猫一定比老鼠大了?” “大哥哥,斗兽棋没有猫猫……” 啊这,猫好,斗兽棋坏。 书房内俨然一副宾主尽欢的模样,洛尔见差不多了,于是试探地问道。 “恩莱拉夫人,我刚到贵镇上的时候,好像看到后面有个沼泽,不知道那里面……” 女人似乎颇为意外洛尔会打听沼泽的事情,有些迟疑地说道。 “洛尔先生,那沼泽里面听说有不太好的东西,您一个人可千万不能深入。” “那里面有什么呢?” 洛尔目光停留在半截斗兽棋棋盘上,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传说那里面有,有……蛇怪。” 女人的脸色又一次变得十分难看,蛇怪这两个字又一次触发了某种机制,她开始凶狠地盯着洛尔,喉咙里发出一种将要发狂的压抑低吼。 蛇怪这两个字也不行吗? “恩莱拉夫人,小恩莱拉今年多大了,这孩子这么聪明,长大以后一定会有出息的。” 已经有了经验的洛尔直接打断施法。 小女孩闻言,有些惊喜和害羞,激动地看了洛尔一眼,恩莱拉夫人更是愣住了,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啊,是,是吗?承您吉言了洛尔先生,这孩子我总觉得她不够有活力,太喜欢下棋了……” “一般喜欢下棋的都是聪明的孩子,而且小恩莱拉之前在街上还跟我招手打招呼,她这叫又懂事又活泼。” 洛尔温和地说道,小恩莱拉脸庞染上一抹红霞,甚至红到了耳朵根。 被这么一打断,恩莱拉夫人也就恢复正常,她乐呵呵地对女孩说道。 “你先陪着客人下棋,我去让米娜准备些糕点。” “大哥哥,我们来下一盘吧。” 洛尔点点头,应了下来,而后恩莱拉夫人便离开了房间。 经过之前的试探,洛尔大概有些明白了这座城镇这些人发狂的机制。 她们不能听到【死】这个字眼,包括那些会联想到【死】的词汇也通通不行。 包括但不限于瘟疫、衰老、溺水,甚至连蛇怪这种可能会导致死亡的生物词汇也会导致她们发狂。 这些人已经死去,却又因为未知的原因再次活了过来。 一旦她们听到这些词汇,意识到自己已经死去,就会变得非常偏激,甚至直接发狂变成怪物,攻击目光所及的一切活人。 想要让洛尔也留下来陪她们一起生活。 洛尔怀疑可能携带刀剑或者弓这一类的武器,也会直接让她们变成怪物。 但并非没有破解的办法,正如之前洛尔通过转移话题,让她们忘记刚才的敏感词汇,就会慢慢恢复正常。 “……大哥哥,这样你的狼就被我的大象吃掉了——” 小恩莱拉突然愣住,就像被闪电击中一样,她重复了一下。 “吃掉?吃掉!!!” 洛尔还没反应过来,小女孩已经扑了上来,由于两人面对面,中间只隔着一个棋盘,她差一点就要咬到洛尔。 阴影利刃直接将小恩莱拉切成两瓣,但是她依然在地上蠕动着,嘶吼着。 “……我要把你吃掉!” 然后变成很多瓣,从小恩莱拉,变成了一地的小恩莱拉。 身后恩莱拉夫人亲自捧着糕点冲进来,见到这血淋淋的画面,不出意外也陷入了狂化。 然后是花园里她的两个儿子,哥哥目露凶光,对着洛尔发狂地叫着冲过来。 “你长得真好看啊,把你的头接在我的脖子上,我就能变得好看了——” 洛尔叹了口气。 真是防不胜防。 …… 平静的榕树镇又一次掀起了小范围的混乱,这一次洛尔有心试验,他让夜叉小姐用阴影截留了一部分残肢。 但很快,这部分肢体融化成黑色的液体,发现自己被阴影困住,又无声地自燃。 化作漫天的飞灰,朝着沼泽的方向飞去。 而后洛尔又经过了几次尝试,无论用何种方式,这些死去的人最终都会再度从沼泽中走出。 再到后来,居民们一发狂,洛尔就用蛾翼披风跑路,于是他发现,这些居民似乎都无法离开城镇的范围。 每次看到洛尔逃离,她们都用尽一切的力气叫骂着,念叨着意义不明的话语。 “回来,回来!” “为什么你能离开——” “留下来!留下来陪我们!” “是活生生的人啊,他一定有红色的血,鲜活的血啊——” 但只需要过一阵子再回来,她们就都恢复了原状,也忘记了发狂的原因。 这么尝试上几次,天色慢慢地暗了下来。 “我可爱的小主人,我有些搞不明白,我们为什么不直接去沼泽里,要在这里陪她们浪费时间。” 夜叉小姐忍不住开口问道。 她认为只需要平A过去,把一切挡路的都给扬了,然后取走阿莫尔的箭就完事了。 洛尔正准备到酒馆里住一晚上,明天再深入沼泽,闻言轻轻笑了一声,开口说道。 “夜叉姐姐,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被阿莫尔送去了过去的无光之森。” “在那里我明白了一个道理。” 洛尔将手按在酒馆大门的门把手上,但并未推开,而是停顿着说道。 “力量是相对的,而且有其局限性,除了伟大的地母之外,没有谁可以保证一定能胜过某一尊神明。” 莉莉已经足够强大了,她可以将可怕的巨蛛按在地上摩擦千百遍,但她却无法在轮回中真正胜过对方。 塞娜硫斯已经足够强大了,但它也在将生未生之刻经历了无数个轮回。 对于凡人来说,莉莉和夜叉小姐已经是无法想象的强大。 但在广袤的黑暗地母与轮回宿命之蛇乌洛波洛斯面前,她们也只不过是强大一点的凡人。 仅仅地母孕育遗留的回响就造就了一尊强大的神明,而乌洛波洛斯留下的力量更是让莉莉轮回了无数次。 “一旦涉及到那些更加宏伟的神祇,我们都应该更加小心一点,知道得多一些总没有坏处。” 洛尔说完,推开了酒馆的大门。 “玛丽安,是你吗……” 酒馆里响起了老人带着希冀的声音,洛尔回应道。 “老人家,我是从外边来的,能再跟我说说您的妻子玛丽安吗?” …… 第18章 深入沼泽 榕树镇酒馆二楼。 房间还算干净,但依旧难掩破败腐朽之感,许多物品都已经腐坏,无人修理。 洛尔安静地站在窗前,凝视着如同大海一样漆黑的沼泽。 那里应该就是榕树镇一切古怪的源头。 阿莫尔的箭又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那位船上的老巫师似乎也很可疑,她像是有目的地将自己引到尘泥沼泽,而且似乎隐瞒了不死人的情报。 整个蛇之国仿佛都被巨大的阴影笼罩着,不死人,瘟疫,植物反常地不再生长,灰暗衰败的万象。 “王未能顺利转世,没有继承历代旧王的智慧和力量,导致灾祸四起……” 一夜无话。 隔日,天刚刚亮起,洛尔就离开了榕树镇,踏上了沼泽路。 在他的面前,有一摊正蠕动着在地面奔流的黑色粘稠液体,它正顺着沼泽路朝沼泽深处流去。 这是洛尔随机挑选的幸运路人,一位在凌晨因为宿醉瘫倒在酒馆门口的女人。 虽然因为酒馆已经没有酒的缘故,她并没有真的喝醉,但依然如很久以前那样瘫倒在酒馆门口佯装醉酒的模样。 再然后她就被夜叉小姐变成了一摊黑色液体。 这条开辟在尘泥沼泽的道路用泥土夯实铺成,略高于沼泽,以应对雨季可能到来的雨水上涨,而不被淹没。 道路两旁的一些枯树上面缠绕着一些腐坏的平安结,有些还能勉强辨识出形状,有些已经一根光秃秃的发黑细绳。 这是沼泽地带的习俗,尘泥沼泽之中野兽魔物出没,传说中冈特家族女巫化身的蛇怪也藏身在沼泽深处。 人们寄希望于这些平安结来保佑进入沼泽之后能平安归来。 在沼泽的入口处这些平安结还很常见,但当洛尔追逐着黑色液体进入沼泽后,就像是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头顶的日光变得幽暗了起来,四周死气沉沉,道路两侧只有奇形怪状的扭曲枯树。 那些用作祈福的平安结都已经腐烂掉落,剩下一根根黑色的细绳无声地飘动。 像是一个个扭曲的鬼影在微微晃动。 而沼泽中无比闷热,并没有风,空气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腐臭的气味。 往年这个时候,这里应该遍布绿色的植被,沼泽地带最不缺的就是茂盛的芦苇和灌木。 但此刻,这里只剩下一棵棵早已枯死的扭曲枯树,在地表露出盘根错节的树根,听不到虫鸣和蛙叫。 洛尔脚下的土地尽是泥泞的湿地,遍布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水泊,他每一步都踩在遍布腐烂枯叶的泥地上。 感受着脚下柔软的触感,洛尔每走一步,都会在原地留下一个清晰的鞋印。 洛尔紧紧跟在居民化作的黑色液体身后,那摊黑色液体上面隐约可见一抹闪烁着的银色微光。 很快,黑色液体就渗入了湿润的泥地中,一点一点不见踪迹。 “老师,还能感觉得到吗?” 洛尔遥遥眺望着沼泽深处那片长满绿色苔藓的老旧木屋群落,很久以前,这儿似乎还有人类居住的痕迹。 “可以,我留在它里面的颜料正在移动。” 铜镜镜面绽放出微光,在洛尔前方的道路上,突然投影出了一个虚幻的箭头,正在指引着方向。 洛尔追了上去,但脚下的路在渐渐变得难走,各种扭曲枯树的树根盘曲着阻挡前路。 还有各种那些大大小小的水洼无法判断深度,让洛尔有些寸步难行。 好在夜叉小姐很贴心地用阴影铺平了前进的道路。 本就深色的泥土被阴影覆盖,看上去倒是不易察觉,洛尔走在上面,荡漾出一道道水一样的波纹。 “谢谢……” 如果说这座沼泽里面真存在某种东西,那么飞行想必是最先通知它知晓自己到来的方式。 随着逐渐深入,洛尔再难以看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绿色。 衰败与凋零,感受不到丝毫生机,和无光之森似乎是两个极端。 不远处的地面上,夜叉小姐的阴影突然荡漾起一抹涟漪,穿行而过的生物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 某种生物快速地从泥泞的湿地中窜过,光滑的鳞片与地面摩擦发出微弱的声响。 与此同时,还有一阵细碎的,枯叶被踩踏的声响。 洛尔仍然追逐着奈莉尔给他标注的虚幻箭头前行,似乎没有发现身后的异动。 “倏——” 一道黑影自泥地中窜出,然后在半空中被阴影捕获。 洛尔回过头看了一眼。 这是一条浑身沾满污泥的蛇,但身子下面还有着几只仿佛进化不完全残留下来的赘肢。 蛇,又不太像是蛇…… 阴影稍稍用力,就将这怪蛇撕成两半,抛向远处的泥沼中。 洛尔并未在意这个小插曲,但很快,他就发觉四周要比先前昏暗许多。 天色似乎暗了下来,他是清晨进入沼泽,在沼泽里最多也就一两个钟。 洛尔微微抬起头,目光穿过头顶零零散散扭曲枯树的干枯枝杈,沼泽上空不知何时笼罩了一块沉重的乌黑雨云。 沉闷的沼泽中终于有微风拂过,头顶干枯的树枝在这一阵风中晃动,响起互相碰撞的声响。 呜呜的风声开始在沼泽上空回荡。 洛尔稍稍吸了口气,头顶足够笼罩整片天空的密布乌云似乎离地面很近,从云层中能看到不断闪烁着的银白雷光。 “我讨厌这种感觉……” 洛尔说着,加快了脚步朝着箭头指示的方向跑去,在沼泽地带一旦下起暴雨,整片沼泽都会沦为泽国。 他的蛾翼无法在暴雨中坚持太久,要么赶紧离开,要么就得找到一处避雨的地方。 如果是在外界还好说,实在不行还可以躲进夜叉小姐的影子里,但在这座沼泽中,随时可能会出现无法预估的敌人。 地面的枯叶也被吹动,发出沙沙的声响,头顶密布的乌云终于爆发出沉闷的响声。 覆盖着阴影的地面上不断荡漾起细小的涟漪,渐渐地,雨势逐渐增大。 这场暴雨实在太过突然了! 洛尔艰难地行进着,入眼尽是白茫茫的雨幕,如果不是奈莉尔在铜镜之中为他画出箭头,只怕也已经迷失方向。 “要不先避避雨?” 奈莉尔表示自己可以用美之神性画出避雨的木屋,但最好要在地势高一点的地方。 “不了,应该就快到了——” 洛尔紧追着箭头,他不想错过居民死而复生的画面。 地面的积水已经如同河流一样奔涌着,水位不断上升,如果不是夜叉小姐庇护着洛尔脚下的土地,此刻只怕已经寸步难行。 在沼泽之中,随便一步踏错,就会深陷其中。 噼里啪啦的雨声,呼啸的风声,地面水流奔涌的声音一同混杂着,在这之中,似乎还夹杂着某个其他的声音。 “有敌人。” 夜叉小姐言简意赅地说道。 头顶的云层中爆出出刺目的白光,那刹那的光亮照亮了洛尔四周黑暗的沼泽。 那一瞬间,洛尔分明看到一条遍布鳞片的巨大黑色长尾骤然钻入水下,巨大的身躯像一道影子在水中显现。 随着闪电光芒的褪去又再次潜伏进黑暗之中。 “好大的蛇——” 第19章 泥沼人 那是一条遍布鳞片的巨大黑色长尾,在闪电带来的煞白光芒下短暂地出现,而后又一次消失在湍急的水流中。 夜叉小姐短暂的提醒之后就陷入沉寂,水流被搅动,不远处突然暴起一道水柱。 似乎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水下交战。 此时的沼泽已经化作一片白茫茫的泽国,狂风骤雨袭击着这里,就像要将小小的人儿给吞没一般。 洛尔艰难地行进着,夜叉小姐挡住了水中可能的袭击,他顺着箭头的指示,越过了古老废弃的村落。 前方白茫茫的雨幕中突然出现了一棵无比粗大的榕树,简直就像是明亮无比的坐标。 在它四周包围拱卫着许多其他枯树,像漆黑的巨人一样伫立在沼泽的深处。 洛尔没有再犹豫,直接冲了过去。 这竟然是一片无比密集的榕树丛林,当洛尔走进其中,突然间就像闯入了室内。 空气是凝固的,风吹不进,雨刮不来,无数已经枯死的榕树形成了一座让人窒息的围墙。 它们都已经死去,根须垂落着,地底满是黑色的淤泥,洛尔踩在一块凸起的巨石上,这些黑色的淤泥就和居民体内的黑色液体如出一辙。 终于是靠近了源头。 洛尔喘息着,浑身自然是湿透了,衣衫的布料吸足了雨水, 沉重地沾在身上。 真是狼狈…… 地面上若隐若现的箭头标记到这里也就消失了,美之神性似乎也无法在这些淤泥上作画。 “它停下来了,就在这处丛林里面。” 奈莉尔说道,洛尔点点头,但是此刻却实在有些寸步难行。 漆黑淤泥之中那些榕树的根系纠缠在一起,洛尔只能艰难地走在这些露出水面的根茎上。 好消息是这片榕树丛林仿佛一座堡垒,风雨不侵,外界猛烈的暴雨无法侵入分毫。 坏消息是,借着眼眸中爱之神性的辉光,洛尔可以看到脚下这些淤泥中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那分明是一只只粘稠的手,由淤泥构成,正在下意识地伸向洛尔所在的方向,想要将他拉进泥沼之中。 这都是什么鬼东西…… 多亏了榕树丛林中没有雨,洛尔身后张开蛾翼披风,漂浮在半空中,躲过了脚下不断伸出的淤泥鬼手。 突然间,一道阴影自身后掠过,追上了他,夜叉小姐沙哑的声音响起。 “那条蛇就跟那些人一样,杀不死,我把它碾成粉末,它应该很快又会复原。” “……我知道了。” 洛尔应了一声,脸色凝重地看向前方榕树丛林的深处,到这个距离,已经能够感觉到前面荡漾的不祥气息。 洛尔小心翼翼地在半空中飞行着,躲避着从头顶粗大树杈上垂下的根须,一点一点深入丛林深处。 随着他逐渐深入,四周原本安静下垂的枯死根须似乎被某种气流带动,开始无声飘荡着,却不约而同指向洛尔存在的方向。 如果不是成为帝皇之翼的蛾翼披风可以让自身化作幽魂状态,短暂地遁入冥界,洛尔也无法没有不发生碰撞地躲过这些根须。 天空中是这些飘荡的根须,而地上则是淤泥构造的鬼手,这座沼泽在有意识地看护它的秘密。 终于,又一次借助虚化躲过纠缠不清的根须,洛尔看到了。 破败的榕树丛林生长在铅灰色的泥沼之上,在这片灰暗的海洋中央,一棵无比恢宏的榕树伫立着。 它是所有榕树的根源,一木成林,周围高大的榕树与它相比就如同树苗一样。 如同蛇一样银白闪电在它树冠头顶的云层中不断闪烁,压抑而浑浊的神性从粗大的树干上弥漫出来。 榕树镇。 自己好像跟这些古怪的树木有特别的缘分。 洛尔漂浮在半空,看着榕树周围漆黑的泥沼不断蠕动着,沸腾着。 漆黑的淤泥拔地而起,就像被某种力量塑形的人偶,一点一点捏造回那位宿醉女人的模样。 这副模样莫名让洛尔想起了捏泥造人,那么是谁在做着这个重复的劳作? 是这棵榕树,还是这座沼泽。 很快,黑泥构造的女人面目渐渐清晰,甚至连死那时的衣服都出现在了身上,双眸呆滞无神,就像梦游之人。 她的双足仍然是粘稠的黑泥,踉踉跄跄地穿过榕树林,一路上那些诡异的根须都不曾加以阻拦,就这样朝着城镇的方向走去。 “这里似乎存在着一个很宏大的仪式……” 奈莉尔有些迟疑地说道。 洛尔望着如同奇观一般的榕树,它巨大的枝干下有着一个漆黑的树洞。 他能感觉到,那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吸引着自己。 洛尔小心翼翼地自半空中靠近,下方粘稠的泥沼不断地沸腾着,一条庞大的巨蛇从泥沼中窜出,张开血盆大口朝天空中的洛尔咬去。 它几乎大半个身子跃出沼泽,显露出身下粗壮而怪异的赘肢,带着锋利的巨爪。 是之前的蛇怪,它也再次重生了…… 在这种地形,夜叉小姐同样化身漆黑的巨蟒,两条怪物在污浊的泥沼之中厮杀,黑色的污泥四溅。 巨蛇显然不是夜叉小姐的对手,很快就被撕得七零八落,但它此刻正身处在它诞生之地的泥沼中。 每一次被撕碎,它都会瞬间自泥沼中再生,并且体型会较之之前更加庞大。 渐渐的,夜叉小姐也感到有些棘手,这种感觉就像是身处敌对强者的领地中,对方有着场地优势,而自己的神性会被压制。 可这又明显不是这条蛇怪的领地,而且从它身上,同样感觉不到丝毫神性波动。 那这会是谁的领地呢? 洛尔趁着夜叉小姐与对方周旋,飞进了榕树的树洞之中,铜镜散发的光芒驱散了内里的黑暗。 这似乎是整座沼泽最浑浊污秽的区域,漆黑如墨的污泥翻涌沸腾着,散发着腐烂的恶臭。 一支金色的箭矢,笔直地刺入漆黑的泥沼中央,在那箭锋之下,隐隐有微弱的光芒在闪耀。 阿莫尔的箭,果然在这里。 洛尔打量着四周。 既没有守卫,也不存在什么屏障或者结界,仿佛只要飞过去轻轻一拔,就能将它取得。 怎么可能会这么容易…… 洛尔小心翼翼地飞过去,伸出手犹豫着,但还是轻轻触碰到了箭矢的心形尾部。 地面翻涌着的黑泥突然顺着箭身上涌,无数冰冷的记忆在顷刻间将洛尔彻底吞没。 第20章 死之熔炉 这是一个风雨大作的夜晚,瓢泼的雨幕淹没了天地间的一切,肆虐的狂风呼啸着,掩盖了沼泽深处不断响起的凄厉嘶吼。 就像有未知的怪物在其中厮杀。 榕树镇。 这一夜,因为这场突如其来暴雨的缘故,触发敏感词的人们要比平时更多一点。 “吵【死】了。” “马厩里的马要被淹【死】了。” “冻【死】我了——” 而只要有一位居民发狂,往往就会感染其他人,让她们也一同意识到自己已经死去这个事实。 她们懵懂地自沼泽内走出,因为发狂而死去,而后再次复生。 循环往复,无限轮回。 沼泽,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熔炉。 酒馆内依旧亮着明亮的灯火,在这个雨夜,老人依然吹奏着风琴。 哪怕他的风琴声其实无法传到屋外,外面狂暴的雨声早已掩盖了一切。 但就是这样一个夜晚,有人推开了酒馆的大门。 一瞬间嘈杂的雨声变得十足喧哗,来者走进酒馆,淋湿的斗篷上滴落不绝的水珠,在酒馆的地面拖出一道水痕。 酒保不久前狂化过一次,从酒馆的二楼跳下,整个人摔得四分五裂,现在还没有从沼泽中回来。 “玛丽安,是你吗……” 老者停下吹奏,又一次希冀地问道。 而这一次,斗篷之下响起同样苍老但温柔的嗓音。 “乔伊那,是我,我回来了。” “啪嗒。” 老者手中的老旧风琴掉落在地板,响起清脆的声音,他用呆滞的双眸怔怔地看着门口的客人,脸庞上流下两行清泪。 他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又发不出声音。 客人走到老者身前,掀开兜帽,轻轻抱住老者,老者的身体不住颤抖着,一道淡紫色的烟雾弥漫在周围。 老者渐渐安睡过去,老妇人像怀抱着婴儿一般抱着他,轻轻说道。 “乔伊那,我学艺不精,救不了你,也救不了其他人。” “我只能寄希望于其他人,比我更强大的巫师来结束这痛苦的折磨。” 老妇人喃喃着,她的眼眸中流淌着金色的光芒。 “他会成功吗,还是会死在这座熔炉中,成为新的炉渣……” …… 对于爱之神性的拥有者来说,情感和欲望,是一种可被支配的力量。 那么这世上,很难有某一种情感,会比痛苦和绝望更为强烈,也很难有一种欲望,会比本能的求生欲更加旺盛。 洛尔在触及到箭的那一刻,他感受到了无数庞大的,无比痛苦的记忆。 无数人的记忆。 他既是小恩莱拉,也是恩莱拉夫妇,他既是园丁,也是保安,既是锄草的工人,也是街边的商贩。 酒馆的酒保,宿醉的酒鬼,城镇的卫兵,喂马的马夫,修行的僧侣…… 无数死亡时的记忆。 懵懂的,癫狂的,清醒的,绝望的,压抑的,愤怒的,渴望的,痴迷的…… 死于刀,死于剑,死于枪,死于巫术,死于火,死于溺,死于寒冷,死于窒息…… 无数可形容不可形容的死亡。 无数次死亡凝聚在一起的痛苦,就和这些不断沸腾的黑泥一样污浊。 短短的瞬间,洛尔遍历了数百年至少数年的记忆,甚至还在不断往前倒退,让他看到更多,更漫长的死亡…… 那些翻涌的黑泥就如同凝聚成实质的痛苦显化出来一样,要以阿莫尔的箭为媒介将洛尔拖进泥沼之中。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银色的锁链拉着洛尔远离了地面。 但洛尔已经陷入了昏迷,他触碰箭矢的手指像是涂上了一层石膏,白皙柔软的皮肤变得灰暗且僵硬。 这抹深邃的灰暗一经染上,就像是附俎之蛆一样朝着全身其他地方蔓延,不一会就爬满了洛尔身体的每个角落—— 除了心脏之处,有着微弱的金色光芒,护卫着,不至于让身体彻底沦陷。 要遭。 奈莉尔小心翼翼地用画出的银色锁链将洛尔拉离地面。 这种迹象表明,在神性的对抗中洛尔一败涂地,那泥沼之中的未知神性几乎是瞬间就将他击溃,并开始侵蚀他的身体。 “维纳斯,救人——” 奈莉尔实在走投无路,只能求助于夜叉小姐。 于是黑色的巨蟒闯了进来,张开巨口将洛尔整个身子吞了进去,然后回头尾巴重重抽向追击而来的蛇怪。 巨大的波纹震荡着,夜叉小姐却在这个对抗中落败,整个身躯被抽飞很远。 半空中巨蟒的身躯蜷缩着,化作一头黑色的鹰隼,口中衔着陷入昏迷的洛尔,迅速地飞离。 沼泽活了过来。 就如同海面掀起波涛,沼泽如同活过来了,升起一只漆黑的泥沼巨手,朝着天空中的漆黑鹰隼握去。 夜叉小姐十足灵巧地躲过了,但很快,自沼泽的边缘朝里掀起滔天的巨浪,自四个不同的方向朝着中央汇聚。 就像是升起一个黑色的锅盖,要将这猎物彻底围困在其中。 “……” 哪怕是夜叉小姐也微微色变,这种架势,她只能化身闇之神性的终点——黑色日冕才能与之抗衡。 但洛尔还需要她的保护…… 也便是这时,被衔在口中的洛尔艰难地睁开了双眼,眼眸中有着残留的绝望和痛苦。 他几乎是完全无法自控地喊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神性荡漾,心脏处绽放出璀璨的金色光芒,一点一点收复失地,将那层灰暗石膏般的阴影短暂地压制了下去。 “在无光的林地,我将生出黑色的羽翼。” 鹰隼于是松开了洛尔,他的身后张开了黑色的蛾翼,悬浮在半空中。 眼看黑色的炉盖就要落下,夜叉小姐化作一轮漆黑的日冕,直直撞了上去,神性震荡间,短暂地撕开了封锁。 洛尔趁机跟在黑日之后,如虚幻的闪电般钻了出去,黑色浪潮重重扣下,这座古老的沼泽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吟。 自高空中向下望,能看到一道无比巨大的涟漪自沼泽中央向四面八方传导,沿途不知道摧毁了多少枯树和木屋。 这是洛尔第一次听见沼泽开口说话。 如此沉重。 它说。 【死】 第21章 生活 “……你还好吗?” 铜镜微微闪烁着,其内传出奈莉尔有些担忧的声音。 “没事……呕——” 洛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视线都渐渐开始模糊了,伴随着呕吐陡然升高的血压让他意识都不太清醒。 还好下半夜,那场暴雨已经减弱,他才能靠着蛾翼披风和夜叉小姐一同逃离了沼泽的范围,短暂地回到了城镇上。 但很快,那些残留在他体内的一次次死亡的记忆给他带来了极大不适。 与此同时,他的胃在翻腾,胃酸上涌,那些侵入他体内的污秽正在以某种形式想要排出。 太痛苦了。 那种真切无比的感觉,就像是自己在死去。 被人剁碎了,嚼烂了,再被烧成灰烬,一遍一遍研磨成粉末,又再度重组,这种痛苦几乎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一次又一次的痛苦,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残酷的折磨。 他差点,就差一点点就回不来了。 “……呕——” 洛尔俯身,在街边干呕着,吐出的酸水中,还夹杂着残余的部分黑色淤泥。 这些浑浊的液体一离开洛尔体内,就自行凝结在一起,朝着沼泽的方向流去。 简直像活着一样,就是这些东西构建了城镇上的居民。 一想到这些东西刚刚在自己身体里,洛尔就又一次干呕着,漂亮的小脸上写满了虚弱和狼狈。 “阿莫尔……” 洛尔咬着牙还想说什么,但此刻喉口简直像有一把火在烧,别说开口,就连稍稍引动气管都会剧烈地咳嗽。 他从衣袍内翻找出一枚橡树叶子,将它塞进口中含住,清新自然的树叶气息弥漫着,剧烈起伏的胸膛终于渐渐平息下来。 自然神性滋润着洛尔的身体,稍稍缓解了那巨大的痛苦。 洛尔擦拭了一下眼眶溢出的生理性泪水,而他身旁,阴影逐渐显化出女人的模样。 夜叉小姐脸色不太好,远远凝望着沼泽深处的方向。 “这是一个巨大领地的雏形,这种规模的神性领地,一旦完整,跟所谓的神国也没有太大区别了……那树洞里面有什么东西吗?” “箭,阿莫尔的箭在里面。” 洛尔咽下口中的橡树叶,闭着眼调息着身体,苍白的脸上依然有着残存的余悸。 “祂做了什么?” 洛尔仰着头,已经细小了很多的雨水打在脸上,滑落清晰的水痕。 他缓缓睁开眼,金色的光芒闪过,眼神无比冰冷。 “那些传闻都没有说错,祂的确是一位,非常,非常恶劣的神祇。” …… 暴雨止息,榕树镇的天空却依旧灰蒙蒙的,洛尔浑身的衣衫都在昨晚的大雨中湿透了,甚至沾染了那种污秽的气息。 但城镇上的服装店洛尔也看过了,内里的衣服更为腐朽破烂,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更新了。 店员小哥哥依然孜孜不倦地推销着已经和破烂布条一样的衣裳。 不再有新的物资,哪怕人还像是活着,但是城镇却停滞不前,早已经死去。 好在奈莉尔通过美之神性为洛尔画出崭新的衣裳,虽然此举让夜叉小姐颇为不爽。 本来她的阴影已经蠢蠢欲动,准备把洛尔包裹起来。 雨后的榕树镇似乎平和了不少,街上来往的人要多了些。 洛尔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看到一家规模较大的餐馆,才稍稍停下步伐。 这里顾客还不少,似乎有小半个城镇的人都在这里用餐,大门上方挂着一块已分辨不出字迹的招牌。 不可思议,这里的居民竟然还需要吃东西,明明已经是不死人了,别说是膳食需求,就算死也能再次复生。 餐桌上大概会是一些黑色不可名状的东西吧。 洛尔联想到那些黑色粘稠的酒和茶水,叹了口气。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温和的女声。 “哎呀,这不是洛尔先生吗,您也要来这儿吃饭吗?” 洛尔回过头,正看到恩莱拉夫妇带着她们的三个小孩,女人似乎很惊喜能遇到洛尔,她摸了摸身旁小女孩的头发说道。 “洛尔先生,自从前天您走后,这孩子就嚷嚷着想让您留下来陪她下棋。 我跟她说那哪能呀,您是尊贵的客人,总会离开小镇去往别的地方……” 洛尔愣住了,睫毛微颤,眉目低垂。 果然,你们都还记得…… 恩莱拉女士却欣喜地邀请着洛尔。 “正巧今天又遇到了,这是我们镇上最好吃的餐馆,还希望先生赏脸,试一下。” “大哥哥,陪我们一起吃饭吧!” 小恩莱拉也嚷嚷着,剩下两位小男孩则在跟他们的父亲说着什么,一家人有说有笑。 洛尔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 “谢谢您,但是我今天没什么胃口……” 见女人和小女孩都有些失望的样子,他又停顿了一下,说道。 “我看你们吃就行了。” 于是小恩莱拉又兴高采烈起来,走上来扯着洛尔的衣袖,拉着他走进餐馆大门。 一进门就有一股烤肉的香味,并不难闻,反而让人相当有食欲,当然洛尔是没什么食欲。 先前的干呕让他到现在都有些反胃,更何况这阵香味还不知道是…… 嗯……看起来倒是挺正常的。 恩莱拉一家和洛尔找了个靠窗边的位置,店内倒是还很整洁,而且几乎每一张餐桌都坐着就餐的居民。 路过的时候洛尔特意望了几眼,并不是些漆黑粘稠的不明物质,而是正常的食物。 水果蔬菜和烤肉。 女人到前台点餐,没一会,就有店员端着一大盘烤肉排走了过来。 洛尔仔细端详着,终于松了口气确定下来。 是鸡肉。 不是他之前想的那样。 而且这肉排,烹饪得相当到位,单单看外表和闻着味道,就能给它打一个蛮高的分数。 “洛尔先生不试一下吗,真的很好吃喔。” 洛尔婉拒道。 “不了,我身子不太舒服,可能是水土不服。” 女人看着洛尔苍白虚弱的脸色,有些同情地点点头说道。 “最近气候有些奇怪,生病的人很多,先生要保重身体。” 洛尔就这么静静看着恩莱拉一家吃着烤肉排,好像时间不曾停止,依旧朝前走。 小恩莱拉吃得比较快,早早就把自己那份吃了下去,但是很快,她站起身,走向餐馆后门。 那儿正排着队,每个客人都会先从后门出去,然后再走回来,洛尔有些好奇。 总不可能刚好排队上厕所吧? 洛尔轻轻从衣袍内取出铜镜,藏在桌子下面看着,镜面隐隐荡漾波纹,浮现出他想要看到的画面。 他看到了一个个城镇的居民正排着队,走到餐馆后方的排水沟上。 然后不约而同地俯下身子,剧烈地呕吐着,将吃下去的东西尽数吐了出来。 这一画面本该让人毛骨悚然,但小恩莱拉她们却像是已经习惯了,十分熟练。 洛尔本来觉得不适,却突然想起,自己昨晚被沼泽的淤泥侵蚀之后,身体也一样产生相似的反应…… 原来如此,就连鸡鸭鹅这类家禽,也是在沼泽的领地范围内,它们死去之后,也会被沼泽复生。 人们吃下的其实都是些粘稠的淤泥,那是这座沼泽的一部分,因此当它们死后,会想要挣脱居民的身体,回到沼泽中。 这种感觉可不好受…… 只是看着铜镜中的画面,洛尔就开始生理性的反胃。 果然,铜镜显现的画面中已经有居民因为无法忍受而开始发狂,但好在她疯似的跑远了,并未死在其他居民面前。 并没有引发更大的混乱。 也或许是今天天气好了一点,雨后的空气清新,光线也比之前充足,人们的心情要稳定一些,不会太容易联想到死亡一类的事情。 这些活死人,她们有着自己独特的生活方式,她们曾经是人,保有着人的心智。 正是因为内心明白自己早已死去,成为了可怕的怪物,她们才会对【死】有关的字眼和词汇如此敏感。 但又因为维持着人类的认知和生前的记忆,所以依旧想要维持生前活着的生。 可这块区域已经被封锁太久,没有新的物资,也不再有新生的事物,她们现有的物品在时间的伟力下渐渐破败。 才会出现这种人与物之间在时间上巨大的割裂和矛盾感。 因为她们身处这样的环境实在太久了,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于是当外人闯入这座城镇,就会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也更加容易让她们意识到自己的【死】期早在多年以前就已经来临。 她们早就死去,却还在努力地生活着。 …… 但这其实是不可能的,死亡是一种无比痛苦的回忆,没有人能习惯死亡。 没有人能扛得住一次又一次死亡的痛苦,洛尔无比清楚这份痛苦的沉重。 如果不是无光之森轮回的磨砺锻造了他的心性和意志,或许昨晚他就已经被那根爱神之箭上萦绕的庞大痛苦所压垮。 人类无法在这样残酷的折磨中保存自己的心智。 是爱神之箭庇护了她们…… 这是何等残忍的庇护。 伟大的爱神陛下,您到底想要达成怎样的目的,要如此苛刻地对待这些人? 洛尔辞别了恩莱拉一家,目送着她们回去那座大而破落的屋子。 “夜叉姐姐,你记不记得我曾经问过你一个问题……” “……要怎样才能从一介凡物升格,成为伟大的神?” 第22章 如何成为神明 “……要怎样才能从一介凡物升格,成为伟大的神?” 洛尔站在城镇边缘的一间空屋屋顶,仰着头,凝视着远处灰暗的天空,那座庞大的怪异沼泽就在那下面。 “……嗯。” 夜叉小姐轻轻应了一声,便听到洛尔接着说道。 “我记得当时你狠狠地吓唬了我一顿,然后告诉我,人只能是人,想要承受恩典,必然会堕入地狱。” 洛尔眼眸中流露出些许追忆之色。 “洛尔……” 阴影中不知何时走出了一个黑发女人,她站在了洛尔旁边,凝视着他望向那座沼泽的精致侧脸。 “那时候我体内的神性都还没有觉醒,也没有被阿莫尔的箭选择,就妄想成为神明,真是有些可笑……” “夜叉姐姐,奈莉尔老师,现在你们能告诉我,想成为神,需要满足什么条件吗?” 夜叉小姐凝视着洛尔的脸庞,似乎不太明白为什么少年会突然想要探究这种事情。 但铜镜之中的奈莉尔却先开口说道。 “我只是行到半途之人,只能跟你讲一些理论上的东西。” “这世上有两种神明,一种由黑暗地母直接孕育,拥有最崇高纯粹的神性,祂们一诞生就是最伟岸的神明。 也因此,祂们难以观测,更不可接触,比起真实的生命,更像是一个符号,祂们只是单纯地存在着,没有人性和情感,可能也不具有心智和意志。” 洛尔安静地倾听着,夜叉小姐也并没有打断,奈莉尔接着说道。 “另一种神明,或者说恶魔,邪神什么都好,在我那个时代,一般把祂们叫做被加冕者,或者冠戴者。” “祂们是受到恩典的被加冕者,就像无光之森那一位,得到了地母残留回响的恩典,冠戴圣神之冠,光耀无光之森。” “祂们由凡物升格,本身还残存着人性和意志,只是多或者寡的区别,但这并不容易,需要满足无比苛刻的条件。” 铜镜闪烁了一下。 “在我还是美神教徒的年代,还不时有以凡人之身登临神位的故事,人们总结了祂们成功的要素。” “第一,要能走到自身神性道路的尽头。” “第二,神性之理要凌驾一切同行者之上。” “第三,要有庞大到足够产生质变的神性。” “最后,能保守自身的人性不被神性压垮。” “满足这四个条件,可以从凡物升格为神。” 洛尔沉默地听完,夜叉小姐也没有补充什么,这四个条件大概就是真的。 “仅靠凡人自身的力量,倾尽一生也无法满足成为神明的积累,最初成功的那一批,无一不是得到了第一类神明的恩典。” 洛尔看向夜叉小姐,黑发女子在沉默中点了点头。 “我是在伟大狩猎中,在月神塞勒涅的帮助下踏出了那一步,直到今日……” “我都对当时的决定感到无比后悔。” “是么,那可是无数人求而不得的冠冕。” 铜镜中响起奈莉尔的声音,很少见她敢主动朝着夜叉小姐搭话,两者一般都不怎么理会对方。 夜叉小姐这次也没有理会她,只是平静地眺望着远处。 “……第四个条件,维持自身人性,如果无法维持,会怎么样?” 洛尔微眯着眼,他好像隐隐捕捉到了什么。 “神明会被自身的神性之理完全裹挟,自发地朝着第一类神明的方向进行跃迁。 但祂注定无法成功,祂和祂们之间的差距或许比凡人和祂之间的差距还要大。” “当一尊神明失去了全部的人性,祂很快就会自我崩解,原本约束在祂体内庞大的神性会满溢而出,给这个世界带来不可逆转的创伤。” 奈莉尔说完,洛尔眨了眨眼,眺望着远处幽暗的沼泽。 “那假如,我是说假如,有这样一个东西,它没有心智,甚至不算是生命。 但偏偏它十分庞大,体内蕴含了无比强大的神性,甚至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领地。” “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它距离成为神明,只缺少了一点人性。” 于是奈莉尔和夜叉小姐都陷入了沉默,许久,奈莉尔才有些恍然地说道。 “原来如此,那支箭给了这座沼泽本不应该存在的人性和欲望……” 正如阿莫尔轻轻一指,就赋予了本该是死物的铜镜以欲望,让它生出心智,祂的箭肯定也拥有这样的力量。 “不够。” 夜叉小姐沙哑地声音打断了奈莉尔的话,她十分笃定。 “想要赋予如此庞大的死物以人性,不是一支箭能够实现的,十二支箭齐聚都不一定能做到。” “是啊,箭的力量是有限的,所以才需要这些居民啊……” 洛尔轻轻说道,夜叉小姐和奈莉尔也反应过来,一瞬间就明白了这个仪式地运作原理。 “那支箭抽走了镇上人们死亡时的恐惧,痛苦和绝望,以这些强烈的情感作为补给,源源不断地为沼泽注入新的人性。” “这里的人们之所以没在无数次轮回的死亡中崩溃,彻底沦为魔物,就是因为那份痛苦被抽离了。” “与其说是残酷的恩典,不如说是恶毒的诅咒。 祂庇护了她们的心智,让她们一次又一次地死去,当人们怀着痛苦和憎恨死去,再次醒来时却惊讶地发现。” “自己竟然感觉不到丝毫的痛苦,明明有着死前的记忆,却像是一个冷漠的旁观者。” “也因此她们能维持着心智和人性,能够继续以活死人的身份生活着。” “只要死而复生的轮回还在继续,这些人就会源源不断地给箭提供力量,直到这座沼泽在箭的供养下成为新的神明。” “太可怕了……” 洛尔喃喃着,那位看不见的陛下高居在云端之上投下无情的目光。 这是一个试验吗? 您到底想要什么…… 第23章 沼泽之母 天色很快又暗下来。 洛尔停在酒馆门口,有些沉默的样子。 在刚刚在讨论中,奈莉尔作为仪式大师,最先提出了她的看法。 “想要拔出那支箭,得先断绝这个死而复生的轮回。” “而这个轮回似乎是依托于尘泥沼泽独特的领地上,我们是在跟一整个沼泽对抗。” “要么是直接摧毁一整座沼泽,荡平一切神性,要么就得先毁灭这座城镇,断绝居民残存的人性。 如此一来,那支箭会失去情感的供给。” 洛尔明白奈莉尔指的是什么,摧毁一整座沼泽并不现实。 那座沼泽有相当充沛的神性,其中幻化而出的怪物可以无限重生,并且随时间越来越强。 哪怕靠夜叉小姐可以暂时拖住沼泽里的怪物,洛尔去到榕树洞中,也承受不住箭上萦绕的痛苦情感。 想要打破这个困境,或许有着更为简便快捷的方法。 只需要让夜叉小姐再次化身黑日,从物理层面上毁灭这座城镇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再杀死全部的居民。 哪怕居民仍然能复生回来,也会因为自己的家乡化作一片废墟,而彻底陷入狂化成为魔物。 没有了赖以生存的群居环境,没有物资也无法修补房屋,连虚幻地维系身为人的日常生活都无法做到,人会真正堕落成野兽。 人性也就会慢慢地彻底失去了。 榕树镇会消失,游荡在此的只有魔物,不再拥有人性,阿莫尔的箭也就失去了源源不断的情感补给。 只需要耐心等待一小段时间,等到箭矢上萦绕的情感被耗尽,洛尔就能够轻易将它拔出,离开这里。 真是十分简单粗暴,但却有效的方法。 洛尔流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突然间他意识到,酒馆内不再传出那悠扬的风琴声,他愣了愣,轻轻推开了酒馆的大门。 门内没有响起老者那一声充满希冀的询问。 洛尔微眯着眼,他嗅到酒馆内残留着某种带有神性的熏香。 有些熟悉,这种味道。 洛尔环顾了一圈,那位老人家正趴在柜台,睡得很香,似乎是做了个好梦,嘴角微微上扬。 在发现老人无恙之后,洛尔轻轻呼了口气,然后冷冷地说道。 “出来吧。” 于是通往二楼的阶梯响起了脚步声,在洛尔的注视下,一位穿着长袍的老妇人缓缓自楼梯上走了下来。 正是此前在地精老板船上与洛尔有过交谈的巫师。 “是你……你果然是有意把我引到这里来的。” 洛尔微微一怔,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 这个巫师发觉了自己是爱之神性的驾驭者之后,有意将他引到尘泥沼泽这儿。 至于目的嘛…… “你就是玛丽安?” “是我,还请洛斯阁下原谅我的冒犯,老身实在是走投无路,才会用这种非常规的方式乞求得到您的帮助。” 老妇人来到柜台旁,先对着洛尔欠身行礼,然后将目光投向一旁的老者,苍老的脸庞上带着恬静温柔的笑意。 洛尔漂亮的小脸上眉头紧锁。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洛斯先生,您已经去过沼泽深处了吗?” 老巫师问道,洛尔点了点头。 “您果然比我强得多,想必备受陛下的宠爱……大约在二十年前,陛下的箭降临那一刻,我就感觉到了它的存在。” “当时我深入沼泽,想要将它取走,可惜我学艺不精,不仅没有成功,还差点死在那儿,好在当时沼泽之母的心智刚刚诞生,尚处在懵懂与无知之中。” “沼泽之母?” 洛尔喃喃这个名字。 “是的,尘泥沼泽存在的时间要比蛇之国还漫长,我们这些世代居住在这块地区的人们,通常将它称作沼泽之母。” “它指的是什么,邪神吗?” “不,只是指这座沼泽本身。” 老妇人轻轻诉说着。 “这座沼泽有着很多带有神秘色彩的传说,有人说曾经在里面见过生长着四肢的可怕蛇怪。 也有人说里面现在还居住着冈特家族的巫师,更有甚至说,里面有通往冥界的道路。” “在这所有的传说中,传播最为广泛的,就是总有人声称,曾经在沼泽中见到已经过世的亲人。” 洛尔眼眸微缩,听到老妇人说道。 “老一辈的人也因此认为,沼泽之母是真正存在的,她庇护着这里的子民,当我们死去,会在沼泽中复生,开启一段新的生命。” “也因此,我们会将死去亲人的遗体送入沼泽中,这是我们这独特的习俗。” “在你们外人看来,这种观念应该是十分怪异可笑的,但对我们来说,这几乎是日升月落一样的常理。” 蛇之国的人们有着独特的生死观,死亡对于她们而言并非结束,而是另一个生命的开始。 这其中似乎也有信仰乌洛波洛斯的缘故,不知是因为何种原因,乌洛波洛斯的力量在辛西娅平原尤为活跃。 “后来在通灵塔修习巫术,我才知道,那是因为尘泥沼泽天然蕴含着无比庞大的魂之神性,这份神性自然地蕴藏在沼泽的深处。 当有人在沼泽中死去,她们的精神或者说灵魂会被神性捕获,以泥偶的形式复现出来。” “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洛尔有些不解地问道,那些泥偶既不强大,也没有特别的用途,可以说一碰就碎。 别说是用它们来狩猎巫师,就算是凡人,只要有武器,不被吓到,也应该可以从它们手中逃走。 “没有目的。” “一阵风从海面上吹过不会有它的目的,一场雨落在森林里也不会有它的目的,你可以把它看做,某种自然现象。” 老妇人解释道。 “沼泽之母是人们幻想虚构出来的,它并不存在,只是这座沼泽本身拥有的魂之神性会让它出现这个现象。 人们在沼泽中死后,又再度以泥偶的姿态在沼泽里游荡。” “这也让我们更加相信轮回的存在,轮回不止,生生不息,哪怕死后,我们依旧能在沼泽之中相逢。” “本该是这样的,本该会一直如此……直到那一日,陛下的箭降临在沼泽之中。” 洛尔沉默地听到老巫师缓缓说道。 “自那时起,沼泽之母就活了过来。” 第24章 抉择 魂之神性。 驾驭此种神性的,往往都是死灵巫师,拥有奴役死尸,驱使恶灵一类的能力。 在辛西娅平原,这里的人们相信轮回的存在,灵魂往生,死后再度复生,死灵巫师这种可以打断生死轮回的巫师最受排挤和憎恨。 这么庞大的沼泽所拥有的神性竟然是魂之神性,实在是让人意想不到。 原本这座沼泽虽然拥有庞大的神性,却只是死物,就如同自然景观,魂之神性会自行让死者以泥偶的姿态复生。 但阿莫尔的箭赋予了沼泽一份欲望和心智,让它意识到这种行为可以增益自身的力量与智慧—— 也就是狩猎生者,让她们开启作为泥偶的生命,并以此往复。 或许沼泽之母现在还无法理解这之中的逻辑,但它已经有了生命最基础的向上的欲望,也就是补足自我的欲望。 它会本能地去复现这种行为,直到它的力量充沛,心智完善。 沼泽之母会真正诞生,由于祂所复现的是残酷而痛苦的轮回,所以祂获得的也必然是可憎又痛苦的心智。 这会是又一尊无比可怕的邪神,萦绕着痛苦和绝望,而且极有可能从此横亘在现世。 深夜。 “小主人……要动手吗?” 夜叉小姐沙哑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简短而富有威慑力。 闇之神性正在酝酿,这黑夜里无穷无尽的暗影都是夜叉小姐的仆从,随她的心意流转,随时会汇聚在她身上,成为吞噬万物的日轮。 这是闇之神性最高深的运用,甚至能够将其他神性吞噬,转化为自身的力量。 像黑洞一样,吞噬一切光芒。 铜镜中的奈莉尔也同样开口说道。 “按照那个巫师所说,这个仪式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开始了,或许距离沼泽之母成功登临神座也只差一步之遥…… 虽然这样造就的神明必然有诸多缺陷,但那也是一尊神明,在祂的领地中我们别说战胜祂,就连逃跑都会成为问题。” 洛尔沉默着,奈莉尔知道他在犹豫什么,于是宽慰着说道。 “这些人早就已经死了,正如那巫师所说,将她们更加彻底地毁灭才是一种解脱。” “等到沼泽之母彻底成为神明,不仅这些人无法解脱,整个沼泽地带一切的生灵都将加入这个死而复生的轮回,成为泥偶一样的怪物。” “……是啊。” 洛尔身后的张开蛾翼,跃上半空,安静地俯瞰着这座沼泽地带的怪异城镇。 夜里的榕树镇分外安静,如水的夜色掩盖了一切不协调的地方,这么一看,跟其他正常的城镇也没太大差别。 “我只是在想,她们明明知道吃下东西会吐出来,为什么还要去吃?” “喝水也好,吃饭也好,其实她们早就不需要这种行为了,不是吗?” 洛尔问道,但他并未等到奈莉尔和夜叉小姐的回答,而是自言自语地说道。 “我想,大概是她们还把自己当成人吧。” 她们明明还在努力地生活着,维系曾经身为人的生活,而这时候有人来到这里。 他说着拯救、解脱、顾全大局之类冠冕堂皇的话语,将她们最后的城镇捣毁。 让她们泯灭一切人性和心智,成为真正沼泽里的魔物。 美其名曰解脱。 洛尔并非下不去手,只是突然觉得…… 有点恶心。 …… 十分钟前。 “洛斯先生如此年轻,就拥有如此强大的爱之神性,从见到您的第一眼,老身就知道,我遇到了阿莫尔陛下宠爱之人啊。” 老巫师如此说道,态度谦卑恭敬。 “您或许不曾发觉,但只要是爱之神性道路的同行者,都能感受到您内在深藏着的耀眼光辉。” “这样吗……” 洛尔有些茫然,自己体内的爱之神性原来在同行者看来也已经称得上强大了吗? “爱之神性的力量来自爱人的力量和爱意,在这一方面,你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走得蛮远的。” 奈莉尔在暗中跟洛尔解释道。 “你或许没有察觉,但以你现在的神性强度已经足够做到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洛尔微微眯着眼,听老妇人接着讲道。 “我曾经在通灵塔进修过,知道一些隐秘的知识,强大的神明无法降临现世,往往会扶持祂们在凡间的代言人。” “洛斯先生,我的神性太过浅薄,光是沼泽中的魔物就足以要了我的命,更遑论去触碰陛下的箭…… 我只希望您能取走那支箭,让这座城镇的人们得以解脱。” 这是认为我是阿莫尔的代言人啊…… 洛尔沉默了片刻,淡淡开口说道。 “很遗憾,我无法承受那支箭上萦绕着的死亡记忆,事实上我也差点死在那里,这座沼泽并非我能解决……” “我也只是一介凡人。” 洛尔似乎打定主意不再掺和此事,说完便起身准备离开酒馆。 “大师还请另寻高人。” 眼看洛尔已经拉开酒馆大门,老妇人怔了怔,才深深叹了口气。 “……有一种办法可以让陛下的箭变得可以触碰。” 洛尔停下脚步,听到她如此说着。 “摧毁这座城镇,连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尽数湮灭,这些物件只是纯粹死物,不具有灵魂,不会被沼泽复生。” “这里的居民之所以能维系人性,一方面在于陛下的箭抽走了她们死亡的痛苦,另一方面也在于她们还在维系着日常的生活。” “将这座城镇摧毁,复生回来的人们失去了凭依之地,就会彻底失去人性和心智,如此一来陛下的箭也就失去了情感的补给。” “只需要等待一段时间,待到箭上萦绕的情感消耗殆尽,您就能轻而易举地将它取走。” 老妇人身上同样流转着金色的爱之神性,言语中有着仿若无与伦比的悲伤和痛苦,她情真意切地对洛尔说道。 “她们早已死去,还请您带给她们,真正的解脱!” 第25章 人性 “……她们早已死去,还请您带给她们,真正的解脱!” 老妇人情真意切地说道。 洛尔并未答应,只是离开了酒馆。 “摧毁这座城镇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吗?” 洛尔俯瞰着榕树镇,目光偶尔会停留在几座熟悉的房屋。 “洛尔,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但是这次你有些过于犹豫了…… 作为一位合格的神性驾驭者,你与凡人已经不再是同类,你不需要过分地怜悯。” 奈莉尔语气有些严肃地说道。 “你会有较之凡人而言悠久的寿命,能在神性的道路上走得很远,你不需要尊重常识、伦理乃至生命,更不需要去适应凡俗的世界——” “是这个世界来适应你,而非你来适应这个世界。” “哪怕做出的选择会导致人性的丧失也在所不惜?” 洛尔反问道。 “这条道路就是如此,失去很多,但会得到更多,但不论如何,你都要做出选择。” “……那我明白了。” 洛尔轻轻说道,深吸了口气。 “夜叉姐姐,停下吧,会有其他的办法。” 铜镜陷入了沉默了,镜面的光芒逐渐消退。 而自刚才开始就一直沉默无言的夜叉小姐则开口说道。 “听你的,我的小主人。” 她散去了正在凝聚的闇之神性,整座城镇似乎因此变得更加幽静漆黑。 但那沙哑的声音却莫名地带着一种难得的欣喜和愉悦,只是此刻心情十分复杂的洛尔并未察觉。 他振动蛾翼降落在街道上,满脑子想着要如何才能打破这个充满恶意的仪式,感觉头疼得很。 不管了,还是先睡觉吧…… 洛尔回到酒馆的房间内,静静地躺在还算整洁的床榻上,怔怔地凝视着漆黑的天花板。 箭抽离了痛苦,以人性滋养沼泽。 沼泽捕获灵魂,让人们死而复生。 人们努力生活,维系生活和情感。 但人因此敏感,很容易发狂死去。 要如何打破这个仪式呢? 正面对抗应该是行不通的,不仅要扛住这座沼泽无限重生的怪物,还需要承受得住箭矢中汲取的无数痛苦回忆。 如那位老巫师所言的方法可能的确是最为简单粗暴的方法,可以中断箭矢的补给, 哪怕是阿莫尔的箭,也无法仅凭借自身的力量赋予如此庞大的沼泽以充沛的人性和欲望。 它的力量总会耗尽…… 会耗尽。 洛尔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把握住了脑里的一线灵光——只要城镇中的居民不再发狂死去,箭就无法抽取人们痛苦的情感。 它的力量也会慢慢耗尽。 如果是这样的话…… 洛尔眼眸中的金色光芒越发明亮,虽然还没有实践,但他已经有了解题的思路。 就当他准备接着构想时,自脚踝处传来了光滑而冰冷的触感。 洛尔微微一怔,那东西就放肆地袭了上来。 “等,等等,夜叉姐姐,我在想事情……” 洛尔有些慌乱地说道。 “呵。” 沙哑而充满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洛尔才惊觉身旁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洛尔感觉脖颈处的肌肤有些发痒,身子也渐渐变得酥软,感觉自己正在下沉…… 但他的意识还很清醒,不仅没有被麻醉,反而因此生起了抗拒的想法。 自己今天心情这么低落,还在努力想着怎么破解仪式,夜叉小姐怎么满脑子都是涩涩? 真当小猫咪没有脾气吗? 洛尔有些气恼。 “欸哟,你干嘛?” 洛尔有些烦躁地说道,然后他就感觉到了耳边温热的吐息。 那声音沙哑而魅惑,轻轻说道。 “你没有让我摧毁这座城镇,我很高兴。” 洛尔愣住了,然后夜叉小姐接着说道。 “神性的道路是一条向下的道路,越是深入,需要舍弃的东西就越多,人性对于神性来说,就相当于阻碍力量完全的杂质。” “没有了人性,我们会更加强大,但……没有了这份杂质,我们也就不复存在。” 洛尔听得有些发呆,夜叉小姐则趁机继续将头埋进洛尔的脖颈处,用力地呼吸着其身上幽香的气息。 “你能够坚守自身的人性和意志,很了不起,我很满意。” 洛尔有些不好意思,这可是难得的夸奖。 “没有啦,我只是从心里,觉得不能这么做……” 等会,你的手在干嘛? 洛尔意识到问题所在,你高兴跟我有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来欺负我? “等,等等……唔!” 洛尔刚要回头抗议两句,被阴影替代的床榻开始下沉,洛尔整个人都陷进冰凉而富有弹性的阴影中。 许久,夜叉小姐才松开口,有些凶狠地说道。 “我会帮你的,不管你想要做什么,我可是,老早就看阿莫尔不顺眼了。” 一夜无眠。 第26章 询问 “不仅没有得到好好休息,反而还更加累了……” 洛尔浑身像要散架一样走在街道上,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散发着颓丧的气息。 夜叉小姐倒是充满活力,由阴影凝结的化身跟在洛尔身后,此时正一手捏着一头毛发金色的小狗。 这头城镇中某户人家的宠物犬不知为何陷入狂化,冲出房门之后朝着有些疲倦的洛尔冲过来,气势汹汹,两眼暴突。 哪怕被夜叉小姐掐住气管依然狂吠不止。 它的叫声引来了另外几头城镇里的大型犬,这些同样被沼泽复生的怪物凶猛而且毫无不畏惧。 为首的一头哈士奇双眸漆黑一片,龇牙咧嘴,那模样简直像是返祖为狼,有着最纯粹的野性和杀气。 另外两头同样毛发直立,身躯像是也膨胀起来,比起狗狗更像是怪物,就遵循着同类的叫声朝着洛尔和夜叉小姐逼近过来。 或许这些叫声在狗狗听来也是涉及到【死】的敏感词。 就快接近,突然间听到一声脆生生的“咔嚓”动静—— 夜叉小姐看似白皙无瑕的手臂充满着莫名的力量感,她看似只是轻轻一捏。 发狂的宠物犬一瞬间爆开,内里漆黑的淤泥被抑制住没能四溅开来,被夜叉小姐轻轻甩手,如同甩去一粒灰尘一样惬意。 黑色的淤泥于是落入街角的阴影中,慢慢流向沼泽。 “嗯?” 夜叉小姐将冰冷的目光投向那来势汹汹的哈士奇三狗组,只见它们前肢发力来了个急停,原本漆黑一片的瞳孔在这一刻仿佛都清澈了不少。 哥几个若无其事地转身,朝着一旁的小巷子就钻进来,末了还摇了摇尾巴。 “虽然成为了沼泽……狗,但这些动物倒是还很机智。” 洛尔看到了,倒是也感慨了一声,这大概是最原始的趋利避害的本能,让它们会本能地恐惧夜叉小姐的气势。 “小主人,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夜叉小姐问道,洛尔则凝视着空旷的街道,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想要让箭失去补给,除了摧毁这座城镇,或许还有一种方法。” “那就是让这些居民不再陷入狂化而死去。” 洛尔停下脚步,说道。 “这很难,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只要是生活,就无法规避这些【敏感词】。” 夜叉小姐反问道。 “我知道,但我还是认为,她们并非纯粹的怪物,而是可以沟通,可以交流,还在努力生活的人。” 洛尔如此说着,似乎并未正面回答夜叉小姐的问题,径直朝着恩莱拉夫妇一家的府邸走去。 他想要再去拜访一下恩莱拉夫妇,在城镇的人里面,她保留的人性似乎要充沛一些。 如果说真的要毁灭这座城镇,那至少,也要听听这里居民的意见。 …… “……请进,客人请进。” 门口的护卫说着,花园之中两位小男孩似乎还在那抛着并不存在的皮球。 洛尔本想越过他们,但在快到屋内时,却突然停下脚步。 “客人,有什么事吗?” “大哥哥,你好漂亮,我长大会跟你一样漂亮吗?” 男孩的父亲和那位小男孩同时开口,洛尔一边笑着回应道。 “会的,你以后也会很好看的。” 一边则触摸着藏在衣袍内的铜镜。 “老师,能帮我个忙吗?” 自昨日洛尔拒绝毁灭城镇之后,铜镜就一直没有动静。 但洛尔知道,奈莉尔依然在留心着外界的情况,一直在倾听着他和夜叉小姐的对话。 奈莉尔身为寿命十足悠久的存在,在漫长转世生涯中经历过不同的物种,她对自己人类身份的认可度并不高。 她是十分古老的一类巫师,秉持着神性的光辉高于一切的理念,甚至其自身也有对成为神明的追求。 凡人在她看起来如同刍狗,只有仰仗驾驭神性的强者才具备生存的空间,也因此为了达成巫师的目的,无需在意凡人的死活。 如果能献祭自己的情感和人性,来换取力量的增益,那么奈莉尔应该不会有太多的犹豫。 在这个方面,或许夜叉小姐都要比她更保守一点,但这也可能是因为夜叉小姐已经登临神座,她对神性与人性的理解和体悟要比奈莉尔更加深刻一点。 “你说吧。” 果然,洛尔询问之后,铜镜中传来奈莉尔平淡的声音。 她并不满意洛尔因为怜悯和软弱而延误对沼泽仪式的攻克时机。 沼泽之母随时可能在箭的滋养下彻底活化。 在奈莉尔看来,现在就应该以雷霆作风,将这座城镇碾碎,然后再步步为营,平推过去,在沼泽之母成神之前将箭取走。 但毕竟做决定的是洛尔,她也只能表示顺从。 “画个皮球给他们吧。” 洛尔轻轻说着,似乎是有预感到奈莉尔不满,洛尔又补充道。 “就当献爱心了,老师,帮帮忙。” “……” 奈莉尔似乎有些无语,铜镜一时间没有反应,过了好一会,才有微弱的光芒自镜面绽放。 一颗漂亮的蓝白皮球出现在洛尔手中,洛尔欣喜地说道。 “老师,谢啦。” 他将皮球抛给两位男孩,他们在短暂的惊愕之后兴奋地跳了起来。 “哥哥你还会变魔术!” “好耶,有皮球了!” 洛尔笑着摇摇头,正要走进了屋内,却发现恩莱拉夫人不知何时已经推开了房门在那里等待自己,自然也看到了刚才那一幕。 “洛尔先生,这真是太感谢了……” 恩莱拉夫人似乎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只能如此说道。 “小事。” 洛尔走进屋内,听到她呼喊着小恩莱拉的名字,一同去到此前的书房。 小恩莱拉十分高兴,又掏出了那残破的棋盘,恩莱拉夫人则招呼着米娜去倒水,洛尔并未劝阻。 “恩莱拉女士,我有些事想跟您聊一聊。” 洛尔如此说道,恩莱拉夫人愣了好一会,但依然听懂了洛尔的意思。 “宝贝,你先去帮米娜管家准备点心,一会洛尔哥哥再陪你下棋。” 小恩莱拉虽然有些不乐意,但一想到能和洛尔下棋,还是放下棋盘跑了出去。 “女士,请原谅我的冒犯,您离开过榕树镇吗?” 洛尔如此说着。 恩莱拉女士像是有些好笑地说道。 “怎么会没有离开过呢,我不久前还出去过一趟,只是……” 眼前的女人话语突然顿住了,一时间双眸失神,很快瞳孔就开始涣散,化作纯粹的漆黑。 身体也开始颤抖,从喉咙中响起野兽般的呜咽声。 但洛尔却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臂,眼眸中绽放着璀璨的金色光芒。 “恩莱拉女士,你是三个孩子的母亲,是活生生的人!” 神性的力量在这间并不宽敞的书房中流淌着,短暂地缓和了对方的心智,压抑住了狂化。 女人眼眸恢复正常,但脸上余悸未消,她带着十分复杂的神情看着洛尔。 “洛尔先生,你,你还是快些离开这里吧…… 这座城镇已经被尘泥沼泽诅咒了,外来者如果呆在这里,早晚也会被沼泽吞噬的。” “恩莱拉夫人,感谢您的关心。” 洛尔轻轻说着,金色双眸带着圣洁和耀眼的色彩,让他漂亮的小脸在这一刻也有了一种肃穆的威严。 “但我正是为此而来,请您尽量克制住自己,告诉我,二十年前与这二十年间,这里都发生了什么?” “不,我不能回忆,也不能说出来,否则……” 女人脸上带着惊恐的神色,但当她与洛尔那金色的眼眸对视着,却突然感觉自己精神的异动正在平复下来。 “不要担心,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 洛尔说出了敏感词,但此刻,他的神性就像箭一样,锚定住了恩莱拉女士的人性。 让她不至于丧失心智,沦为没有神智的怪物。 “原来如此,洛尔先生,是一位巫师呢。” 女人惊讶地发现自己并未失去理智,在这一瞬间想了很多,但最终还是轻轻叹了口气说道。 “可惜您来得太晚了……” 第27章 生活还得继续 “洛尔先生,情况大致就是这样,您……还好吗?” 女人说道,她看见洛尔此刻脸色不是很好看,似乎有些吃力的样子。 “没,没事……” 洛尔自己也没有想到,仅仅是维系恩莱拉女士的心智,就会耗费如此庞大的心神,这种感觉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跟他角力一般。 这座城镇位于沼泽的领地范围内,能够暗中操纵这一切的,也就只有那位沼泽之母了。 也就是说,它的智慧已经累积到这种地步,能够意识到有人在干涉它的仪式并展开干扰。 “也就是说二十年前,未知的瘟疫突然在榕树镇中兴,它放大了人们的欲望,让人们自相残杀。” “一场屠杀之后,你们发现自己又复活过来,虽然保有生前的记忆,但却感觉不到痛苦,就像是一场幻梦。” “在这之后,你们就被困在了这里,时间好似停止了二十年。 你们无法离开这座城镇去,一旦稍微远离,就会失去意识,当再次醒来,就会出现在沼泽和城镇的交界地……” 洛尔总结地复述着,说到后面,神性消耗的速度陡然加快,他闷哼一声,额头密布细小的汗珠,不再言语。 “就是这样的,洛尔先生。” 恩莱拉女士似乎十分感慨,她说道。 “谢谢你,洛尔先生,我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清醒过了。” “在那次之后,我们就失去了死亡的能力,但是好在这种死亡也并不痛苦,在清醒之后,很快就能恢复日常的生活。” 女人幽幽地说着,眼神里流露出洛尔无法理解的神采。 “有些人无法接受这种情况,她们似乎一直处在疯狂之中,渐渐的,在不知道第几次狂化之后,就再也不曾从沼泽里走出来。” “剩下的人们还有理智,于是聚集在一起商量着,并没有因此自暴自弃,虽然我们都死了,但这不是又活过来了吗……” “我们就想着把城镇维护得好一点,把血迹清扫干净,房屋也修补好,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但是我们没办法离开,外界也不再有物资运送进来,塔桑王朝完全忘了我们……” 洛尔明白,这就是这座城镇给他如此怪异感觉的原因,它和它所居住的人并不协调。 “我们依旧在生活,依旧会逛街,运动,采购,只是物资匮乏,我们的东西大都坏了,没有补给,很多只能放在那里腐烂。 一些家具可以砍树用木头修理,但是树木都在沼泽里,没人想进去那座沼泽,我们也会吃东西,但是肉类会吐出来,那种感觉不太好受……” “虽然变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但生活总归还得继续……” 生活还得继续,她们还在活着。 “恩莱拉女士,我这次来,是想咨询您的意见—— 我或许可以打破这个死而复生仪式,让你们真正的沉眠,但代价是要彻底摧毁榕树镇……” 洛尔开口说着,但说到一半他就停下了,因为他内心已经知道了答案。 女人没有生气得大发雷霆,也并没有谴责洛尔,只是认真地看着他,说道。 “洛尔先生,很感谢您来询问我这个问题,您是很厉害的巫师,本可以不用顾及我们的感受,但是……”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您不要破坏榕树镇,在那场灾难之后,我们就只有这座城镇里,这是我们最后的心安之处。” “一旦榕树镇消失,我们这些不人不鬼的东西,就真的只能和沼泽里面的怪物相伴了。” …… 小恩莱拉端着托盘回到书房,洛尔和恩莱拉女士的对话似乎已经结束,她有些疑惑地看着正在沉默的两人。 小女孩将托盘放下后,艰难地等待了一会,还是忍不住说道。 “大哥哥,我们来下斗兽棋吧。” “宝贝,不要打扰洛尔先生……” 女人说道,洛尔也从沉默中回过神来,他看向小女孩,脸上流露出了有些难过的微笑。 他虽然看着小女孩,却在对恩莱拉女士说道。 “恩莱拉女士,我明白了,请放心,我不会破坏你们的城镇和生活,但我或许能为你们做点什么……” “小恩莱拉,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洛尔如此说着,然后从背后变魔术似的,取出了一盒崭新的斗兽棋。 就在刚刚,他又一次麻烦了奈莉尔。 每一颗动物棋子都栩栩如生,简直像是要活过来一样。 “这,这太贵重了……” 女人一眼就看出这盒斗兽棋的不凡,这种级别的木雕几乎闻所未闻,怎么会有大师去雕刻这种十分便宜的棋子呢。 小女孩两眼都在发光,洛尔相信这一刻,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形象应该十分伟岸。 “大哥哥,我,我太高兴了,我们这下真的可以来下棋了……” “规则我有些忘了,你再教我一次,猫猫吃什么?” “大哥哥,你又忘了,没有猫猫……” …… 过了一阵子,洛尔向感激的母女俩辞行,虽然做出了一个很难称得上好的决定,但他却觉得自己内心轻松了许多。 洛尔走出屋子,花园中那两位小男孩正在互相抛着球,脸上的表情前所未有的鲜活。 “这有什么意义呢,洛尔,你难道真要因为一个凡人的意见去放弃沼泽中的箭?这简直荒唐!” 奈莉尔终于按捺不住,怒气冲冲地说道。 “竟然还让我消耗宝贵的神性来逗乐孩童,我之前怎么没有发现,你竟然有着这么充沛的爱心!” “老师,你发现了吗,在刚刚下棋的时候,就算说了吃掉棋子,甚至棋子【死】掉,小恩莱拉也没有狂化。” 洛尔停下脚步,轻轻说道。 “这又有什么意义呢,我的神性是会耗尽的。 不论是皮球或者棋盘,都只能维持一小段时间,这里的人还是会在无尽的死而复生中化作纯粹的魔物,结果不会有任何区别。” 奈莉尔还是无法理解,但阴影中的夜叉小姐却同样发出了一声轻笑。 “不,我找到办法了……” 洛尔说道,但是紧接着又有些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 “但是靠我一个人不够,我的神性不够,你的神性也不够,我需要外界的帮助……” “小主人,我能够感觉到,有人一直在感应你的踪迹。” 夜叉小姐适时地提醒道。 洛尔漂亮的小脸一凝,然后恍然大悟。 “对喔!” 第28章 交易 “你这是在做什么?” 夜叉小姐问道,她正跟在洛尔身后,看着他轻快地穿行在榕树镇的大街小巷中。 所过之处,洒落淡淡的金色光芒。 “恩莱拉女士的意思很明显了,她想把这样的生活维持下去,而我要的,则是让她们不那么随随便便发狂。” 洛尔已经跟许多居民交谈过,包括餐馆的女老板,酒馆的服务员,就连治安所周围游荡着狗狗都没有放过。 仅仅餐馆女老板,就耗费了一个多小时,女老板情绪稳定,既没有惊喜,也没有意外。 生活大概就是如此,平平淡淡。 但还有一些人,像靠近沼泽的伐木工一家和街边的几处商贩,她们先后出现了狂化,连洛尔的爱之神性都没能压制住。 但他并不气馁,借着蛾翼飞离地面,将了解到的信息记录在莎草纸上。 城镇中央被淤泥堵塞住的喷泉,洛尔一边抬手留下了一个金色的记号,一面在手中的莎草纸上记着什么。 “我不仅不会摧毁这座城镇,还打算让它真正活过来。” “活过来?” “是啊,生和死之间是有距离的,只要生活还能继续,谁会想要真的去死呢?” 洛尔说着,又在一处完全坍塌的废墟上做了个标记,这似乎是治安所,就在榕树镇入口处。 它似乎被人为破坏,坍塌得尤为厉害。 “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吧。” 城镇不算大,洛尔转了一圈又回到入口处,一路上走走记记,手中的莎草纸已经记了满满一页。 在刚刚,他已经让夜叉小姐撤去了气息的遮蔽,还主动激活了血棘的印记。 这段时间,应该已经够伊兰达妮的骑士找过来了…… 果然,这座怪异的城镇很快又迎来了新的不速之客,她毫无畏惧城镇古怪的氛围,径直闯了进来,然后几乎瞬间就锁定了自己的目标。 因为洛尔并未闪躲,正在城镇入口处等着她。 “荆棘骑士温莎,见过洛尔殿下。蛇之国并不太平,还请殿下跟我回去吧。” 女骑士面色沉稳,举止依旧恭敬,她先是快速地靠近,然后单膝行礼。 她的腰板笔直,态度肃穆。 “起来吧。” 洛尔淡淡说着。 于是荆棘骑士缓缓起身,她十分高大,长袍下并未披甲,已经看不出之前那一战留下的痕迹,仍然给人一种如山峦般的稳重威势。 但女骑士其实也有些意外,眼前这位并不安分的殿下似乎并没有逃跑的意思。 温莎从未小瞧这位殿下,能从大公和那位血族的手中逃脱,足以证明他并非纯粹的花瓶,当然,也就仅此而已。 更重要的还是大公对他的态度,已经超过了一般程度的上心。 一想到此,女骑士态度更加严肃了起来,她已经打算无论如何都要将殿下带回去。 “殿下……” 女骑士似乎想说什么,但却被洛尔打断,他轻声开口,眼眸中荡漾着金色的光芒。 “温莎骑士,我能叫你温莎吗?” “是,殿下!” 女骑士心中陡然一紧,恍惚间她看到这样一幅画面。 一位此世仅有的绝美少年周身正萦绕着柔和的金色光芒,光线是昏暗的,而他像是这灰暗世界里唯一的光亮。 明明气势并不强盛也不凛冽,神性更称不上强大,但当那金色的眼眸望过来时,女骑士却感觉到了一种深沉的压力。 有一种不可侵犯的凛然。 而在这柔和的光芒背面,无数道漆黑的触须正张牙舞爪地蠕动着,它们贴合在少年周身,守护着他。 圣洁和堕落,完美的交融在一起,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了棘罪大公一般,被震慑得不敢妄动。 她听到洛尔淡淡说道。 “温莎,我需要你的帮助,从努兰帮我运送一些物资来这里。” “殿下……” 荆棘骑士自然想要拒绝,她的任务是将洛尔带回去,怎么可能答应这种莫名其妙的要求。 “作为回报,我允许你跟在我的身边,见证我在蛇之国的行动……” “伊兰达妮,你觉得呢,你应该没有办法离开公国太久吧。” 洛尔如此说着,荆棘骑士一惊,顷刻间就失去了身体的控制,她张开口说道,语调和神态都变了个人。 一个故人。 “很有意思……” 洛尔能感受到自己脖颈的血迹印记正在火辣辣地刺痛着,绽放着耀眼的光芒。 对方随时可以通过血棘的印记解除他的反抗能力。 但他却毫无畏惧,只是平静地看着已经被另一道意志占据的荆棘骑士。 这些荆棘骑士体内寄宿着血棘的分枝,棘罪大公能够凭借这些分枝短暂地占据她们的身体降临。 就像本体和分身之间的关系。 温莎骑士,或者说伊兰达妮微眯着眼,注视着在她面前并无惧意的绝美少年,温莎无法看出端倪,但她不一样。 此时洛尔周身萦绕的爱之神性甚至连她都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这种纯度的爱之神性,洛尔他果然是被爱神选中的人。 就连阴影里的邪魔都在自发地守卫着他,仅仅凭借一位荆棘骑士,已经无法奈何得了他。 伊兰达妮沉默了好一会,才终于开口。 “等这件事做完,你要来荆棘领。” 态度上已经松动了,然而洛尔却拒绝了她。 “我可以答应你,等我找齐了箭矢,我会回去一趟。” “……塔桑王朝倾覆在即,你最好能照顾好自己。” 丢下这么一句话,伊兰达妮的意志离去,温莎骑士接到了新的命令,她欠身对着洛尔行礼。 “殿下,我定当完成使命。” “那就拜托你了。” 洛尔将手中写满一整页的莎草纸递给对方,温莎骑士看了一眼,那竟然是…… 一张采购清单。 …… 这段时间,洛尔一直在城镇里闲逛,与这里的居民闲聊,几乎每一个榕树镇的居民都知道了有这么一个热心的外来者。 他似乎是一位来自公国的商人,但却不在意商业的信息,他整天就陪着小孩子玩耍,探究人们的喜好,了解人们的需要。 随着洛尔对居民们的了解越发深入,他触发敏感词的时候也越来越少,城镇中的人们似乎也渐渐习惯了这么一位外来者的存在…… “这样做意义不大吧?” 奈莉尔又一次忍不住地询问道。 “神性有耗尽的时候,采购的物资也会随着时间腐烂,就算我们将整座城镇翻新一遍,最终还是会逐渐腐朽,沉入泥沼。” “老师,之前你觉得没有意义,现在却说意义不大,总归还是有些变化吧。” 洛尔微笑着说道,温莎骑士的效率很快,一个多礼拜就将物资运送到位。 终于,万事俱备。 第29章 心安之处 洛尔来到在那家人来人往的餐馆前,仰起头看着那块店头上方破烂的牌匾。 “火热之心,这家烤肉店,倒是曾有一个不错的名字……” 洛尔感慨着,这是他跟餐馆女老板闲聊得知的,没想到那位女老板看起来五大三粗的模样,却能起一个这么好的名字。 “那么老师,就拜托您了!” “欸。” 一声幽幽的叹息,铜镜自行脱离了洛尔的怀中,绽放着微光朝天空中飞去。 “真是胡闹。” 奈莉尔如此说着,半空中隐约出现了一位握持着画笔的银发女人的幻影,漂浮在牌匾前面。 路过的居民被这异象吸引,都围了过来,发出阵阵短促的惊呼声,甚至连餐馆内就餐的客人,都走出来观望。 最后身材高大威猛的女老板也走了出来。 她脸色不太好,似乎有些反感洛尔打扰了餐馆的生意,如果不是洛尔这段时间刷了不少好感度,女老板此时或许已经陷入狂化之中了。 但下一秒,银发女人的幻影挥动着手中的画笔,就像蘸着透明的颜料。 刷刷几声,被岁月侵蚀得看不清字迹的牌匾就变了个样。 第一笔落下,残破的木板被磨去了风化的一层,而后刷刷两声,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浮现在木板上。 火热之心。 不仅笔力入木三分,还自带炫酷特效,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布灵布灵的光芒。 “哇——” “好字啊,好字啊……” “做得好啊年轻人,你做得好哇!” 围观的居民发出惊叹之声,连餐馆的女老板在短暂地惊讶之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哎呀,平日里事情太忙了,都忘记更换了……” 但那眼眸里的喜悦和感激却和正常人并无区别。 洛尔接住掉落下来的铜镜,看着四周不断汇聚到餐馆招牌下的人们,朗声说道。 “我是来自棘罪公国的商人洛尔,大家这些天应该也都见过我了吧。” 随着他开口说话,一道璀璨的金色光芒自他身上绽放,刺破昏暗的天色,如同启明星一般,在夜幕下的城镇中散发着温暖的情感光辉。 光辉中蕴含着情感的力量,越是缺少什么,越是会受到吸引。 很快,这座城镇中残存的人们都从自己的家中走出,在那温暖光柱的指引下聚拢到洛尔身前。 “母亲,那不是洛尔先生吗?” “是漂亮的大哥哥耶。” 小恩莱拉和她的两个弟弟正跟在母亲身后,远远地就看到了在餐馆那块火热之心招牌下的洛尔。 “确实是洛尔先生……” 恩莱拉女士喃喃着,带着家人一同走了过去,此时人群已经围了一大圈,这种人们大量聚集的场合往往会容易发生口角争吵而导致狂化。 但此刻,在那金色光芒的照耀下,人群却异样的十分平静,只有那美得如同画卷里走出来的少年正讲述着什么。 恩莱拉夫人刚刚走近,前方的人群就发出微小的骚动,紧接着还没等她听清洛尔的话语,身后的街道上就响起了骏马嘶吼的啼叫。 人们错愕地回过头,却发现那竟然是一辆又一辆满载货物的马车。 “……既然是商人,总要买卖商品,这些天跟大家聊了很多,我可以保证,这里都是大家想要的。” 在闪烁着霓虹的招牌下,荆棘骑士温莎掀开遮住车厢的布匹,内里是琳琅满目的日用品。 大到木板桌椅,小到针线布匹应有尽有。 成捆成捆的扫帚和拖把,一大网子漂亮的皮球,堆叠在一起像小山一样高的各种款式的被套和衣服…… 其中甚至还有一架简易的手摇刨冰机——那是餐馆的女老板跟洛尔抱怨过,烤肉店没有沙冰客人们总觉得少点滋味。 这里的人们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见过这些新奇的东西,潮水一样的惊叹声此起彼伏,每个人的眼中都洋溢着好奇和渴望。 “可是洛尔先生,我们没什么钱……” 终于,人群中一位妇人喏喏地说道,人们都将目光投向洛尔,瞳孔里涌动着漆黑的渴望。 这里的秩序早就坍塌,金钱失去了意义,很少有人会再保有着这些东西,除非她生前的执念就是收集金钱。 这些已死之人,此刻让她们看到了有活力的事物,却又得不到,简直比杀了她们还难受哇。 洛尔感受到自己承受的压力陡然增大,一大部分人出现了狂化的冲动,他于是忙着开口说道。 “不要钱,这些东西都不要钱……但是我有一个要求。” 洛尔说着,人群再次骚动着,但又因为他的话语而安静下来。 这场面说实话有些骇人,成群的不死人用那渴望的眼神盯着自己。 洛尔感觉自己如果提出刻薄一点的要求,这些人只怕就要冲上来将他撕碎了。 “榕树镇的朋友们,我是个商人,商人不会做亏本的买卖。我远道而来,是要在蛇之国做长久的生意。 榕树镇只是第一站,我的车队会从这里经过,要去月牙湖,去九轮山,还有王都的白色山谷。” 洛尔说着,周围的人群都倾听着他的话语。 “但是,”洛尔话音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像是在指责这群人一般。 “你们的小镇,又脏又乱,破破烂烂,这种地方怎么能作为我出发的第一站呢—— 看看那座喷泉般,被落叶和沙石堵住了泉眼,流不出一点清泉,还有南面那口水井,里面堆满了淤泥。” “脏【死】了!” 人群又一次骚动着,这还是第一次,敏感词如此大张旗鼓地回荡在人们的耳边。 但谁都没有狂化,那温暖的金色光芒照耀着,让她们耐心地听着这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少年的话语。 “我想要看到一个干净,整洁的镇子…… 我是个初来乍到的外人,还是个男人,你们难道要我一个人来打理这座破旧的镇子吗?” 洛尔目光扫过围观的人潮,人群中的女人们都有些羞愧地躲开他的视线。 “洛尔先生,我们没有工具。” 人群中有人忍不住申辩道,于是开始有人附和。 “喏,工具不都在这吗?!” 洛尔则指着旁边一车车的货物,他提高了音量,振声说道。 “你们听说过商人的投资吗?这些商品和货物就是我的投资,你们只需要做一件事。” “那就是,把这个镇子,把大家生活的地方打扫得干干净净,就从你们自己家里开始,可以做到吗?” 人们面面相觑,有些意外于洛尔提出来的条件。 但很快,就有人蹦蹦跳跳地跑到货车旁,正是小恩莱拉和她的两个弟弟,她们捧着斗兽棋和抱着漂亮的小皮球。 而她们的母亲,恩莱拉女士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她指挥着管家米娜,从货车上搬下好些清洁工具。 有了恩莱拉一家的带头,很快,镇上的人们都纷纷都来到货车旁挑选工具,搬运建材。 人潮涌动,但是却秩序井然。 因为那位老巫师,玛丽安也在人潮之中,她曾是镇上治安所的警卫队长,此刻又一次拾起了自己的职责。 洛尔安静地看着这些不死人带着工具回到自己家中,夜幕降临,但这个夜晚却有了一些改变。 与洛尔一开始来到榕树镇时的漆黑静谧不同,还居住着镇民的房屋窗户开始透出灯火的光亮。 渐渐的,就算是在夜里,人们交谈的声音也开始多了起来,一栋接着一栋破落的房屋内人影幢幢,她们似乎准备大干一场—— 不死人不需要休息,她们可以不眠不休的劳作。 打扫一整个城镇,这可是一个很大的工程,洛尔的要求绝对算不上简单。 但这些不死人却没有一个开口抱怨。 因为这里正是她们生活的地方。 是安放心灵的地方。 第30章 所爱之物 榕树镇的人们度过了一个热火朝天的夜晚。 等到天空透出灰蒙蒙的亮光,人们才意识到昨夜已经过去,她们惊讶于自己精神状态的稳定,第一次感激起自己不再疲劳的身体。 很难表述她们的心情。 她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这样的事情,连最普通的清扫,都能带给她们一种莫名的新奇。 在已经麻木灰暗的生活里,突然掀起了一点波澜,好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鲜活一般。 “嘿咻嘿咻……” 街道上不时能看到扛着木材搬运石块的人们,她们都打扫了自己的屋子,但却发现有不少地方都破烂坍塌。 既然要打扫,那不如就做完善一点。 人们如此想着,于是这个工程又进一步扩大,从清扫屋子,变成了修补,翻新。 另一边,洛尔正在旁观着餐馆老板和另外几位大姐疏通城镇中央的喷泉。 “一二三,使劲,一二三,使劲。” 洛尔本来还想指挥一下,但很快就发现,镇上的人们要比他这个曾经五指不沾阳春水的少年熟练多了。 终于,餐馆女老板用铁棍撬开了堵塞泉眼的泥沙和秽物。 这座已经干涸了二十年的喷泉,又一次流出了汩汩的水流。 那细小的水流就像是这座已经死去多年城镇的呼吸,仿佛是在呼吸。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脉搏在重新恢复跳动。 洛尔安静地看着人们短暂地欢呼,然后又分头投入了新的工作。 好像是有什么不一样了。 “这些人……好像活过来了。” 奈莉尔喃喃着,她无法理解,为什么仅仅只是一个夜晚,这座城镇的人就会给她截然不同的感觉。 “老师,其实这些人是知道自己已经死去了,她们只是假装自己还活着,所以才会那么敏感。 这其实是一种恐惧,恐惧自己已经死去的事实,所谓发狂,也正是因为不敢面对这一份恐惧。” 洛尔轻轻说着,但却面带轻柔的微笑,他依然无时无刻不在运转着神性,维系着城镇中人们的情感。 但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承受的压力开始减弱,慢慢稳定下来。 “但有一点是无法否认的,她们心中都还藏着对生活的热爱,否则应该早就沉没进沼泽里,再也无法走出来……” “我只是想了个办法,唤醒了她们心中的这份热爱,也就点燃了她们的勇气。” “不可思议,爱之神性连这样的事情都能做到吗?” 奈莉尔有些难以置信地感叹道。 “如果她们心中并未藏着这份热爱,哪怕是阿莫尔,也很难凭空催生出爱和斗志。” 洛尔如此说着,眼眸中的金色光芒愈发炽烈。 “老师,人的情感和欲望中蕴含着力量,那支箭可以从痛苦和恐惧中汲取力量,但人类的情感远不止于此。” “劳动唤醒了这些人们对生活的热爱,她们于是有勇气去面对自己内心的恐惧和阴霾。” 这将是一个大工程,或许得耗费一两个月,但好在洛尔不赶时间,城镇上的人们同样不赶时间。 不死人有的是时间。 洛尔本想要一起参与人们的劳作。 可每当他拿起扫帚或者拖把,哪怕只是一张麻布,就会有或陌生或熟悉的女人从不知道哪个角落钻出来,凶狠地夺过他手中的工具。 那气势汹汹的样子让洛尔差点以为她是狂化了。 很快洛尔就释然了,他找到了自己的用处。 凡是洛尔经过的地方,人们劳动的热情会成倍上涨,不少年轻的女人们,在洛尔经过时总会偷偷地用余光瞄着他,然后更加使劲地干活。 就像要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吸引洛尔的目光一般。 甚至有更加大胆的,会对着经过的洛尔吹着口哨。 这种有些幼稚,但是却无比鲜活真实的行为让洛尔真正感受到了情感和欲望的流淌。 在唤醒了对生活的热爱之后,人们又找回了自己尚且年轻的欲望。 人们爱慕洛尔,因为他所带来的改变 ,也因为窈窕君子,淑女好逑。 而对于这样的爱慕,不仅远远跟在洛尔身后关注着的荆棘骑士温莎没有反应,就连夜叉小姐也安静地表示默许。 …… 身材高大健壮的女老板正独自爬在自家餐馆的屋顶上,她一手攀扶着屋檐凸起的瓦片,一手擦拭着奈莉尔为她画的布灵布灵的招牌。 真是漂亮啊,她想着,自己应该早点换一个招牌的。 但就在这个刹那,那枚被她握住的瓦片因为年久松动,突然碎裂,女老板失去了支撑,整个人自屋顶摔落。 健壮的身体摔落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正好是后脑勺着地。 一股漆黑的液体自她身下蔓延开来。 几个正在清扫餐馆的员工、路边搬着木桶路过的木工、扇动着蛾翼赶过来的洛尔一时间都沉默着,看着这位有些倒霉的女老板。 女人体内漆黑的液体已经溢了出来,正在汇聚着,就要朝着沼泽方向流去。 本该是这样的。 可突然间,那些液体却沸腾起来,然后重新流回了女老板身体里,摔断的骨骼和血肉正在重组,摔破的颅骨正在愈合。 女人猛地睁开双眼,瞳孔瞪得浑圆,一下子从地上爬了起来, “你们在看什么!还不快点干活,是在看我笑话吗?!” 便是洛尔也不禁有些惊愕,但随后就开怀地笑了起来。 …… 你们应当爱我,因为我是缪斯,是早晨九点的太阳,是黑夜中唯一的火炬。 你们应当爱我,因为我为爱而来,将爱带入这灰暗的尘世。 ——《爱之书?颂阿莫尔》 ……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时间的流逝并不因谁而更改。 但榕树镇却在一点一点重获新生,来自努兰城的物资源源不断地注入这座城镇,让这里变得焕然一新。 而人们近乎不眠不休的劳作,让榕树镇几乎每一天都能看出明显的变化。 已经有一个礼拜,不曾有人狂化过,洛尔的目的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达到。 此时的他正安静地站在餐馆的楼顶,俯瞰着下方的城镇,不到半个月,就焕然一新,已经到了收尾的街道。 不曾依靠巫师和神性,仅仅凭借人的力量。 洛尔如此想着,身后突然传来了声音。 “殿下,您还真是,让人意外得很。” 是那位老巫师,她正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注视着洛尔的背影。 荆棘骑士温莎就在一旁看着她,防范着她的一举一动,简直就是一位忠诚的护卫。 “怎么,准备跟我摊牌了吗?” 洛尔并不意外,甚至没有回过头看她一眼。 老巫师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 “殿下,这一次是你赢了。” 第31章 战书 “殿下,这一次是你赢了。” 洛尔头也没回,只是俯瞰着下方热火朝天忙碌中的城镇。 “还真的被你说中了。” 夜叉小姐沙哑地说道,带着些许诧异。 “果然有忍不住跳出来的人啊……” 洛尔漂亮的小脸上神色淡然,他稍稍瞥向身后一眼,看着在温莎骑士监督下十分老实的老巫师。 “我本来以为你会暗中搞点小动作,来破坏大家的工作进程……现在看来,倒是意想不到的体面。” 老妇人玛丽安苦笑了一声。 “殿下,您说笑了,怎么说老身也曾是榕树镇的一份子……至于体不体面,都一把年纪,也就无所谓这些了。” “玛丽安,纯白圣陵通缉的爱之神性驾驭者应该就是你吧。” 洛尔回过头,金色的双眸冷冷地注视着她。 “你引诱其他驾驭爱之神性的巫师来这里,是想坑害她们死在这座沼泽里,成为新的不死人吧?” “拥有神性的巫师被沼泽捕获,会加速仪式的进程,毕竟老身实在不忍心,看着城镇的居民继续遭受这残酷的折磨。” 老巫师十分坦然地答案道,她仔细端详着洛尔眼眸中璀璨的金色光芒,感慨道。 “您是在用自己的神性维系城镇人们的情感和理智吧,老身原本以为您支撑不了几天,但这些天过去了,您的光辉依旧璀璨夺目……” 老妇人喃喃着,苍老的眼眸里流露出艳羡的神采。 “真是强大啊,您是怎么坚持下来的?是这些人在爱慕着您吗? 您真是备受宠爱之人啊,如果,如果拥有这份爱的人是我就好了……” 此时此刻,榕树镇残存居民被点燃的情感正在流向洛尔,他则依靠着这份补给,维系着人们的理智。 一个正向的循环。 充沛的情感和对生活的热爱,给予了她们就拥有着战胜内心阴霾恐怖的勇气,而洛尔是开启这个循环的媒介。 如此一来,沼泽深处那支箭矢能够汲取到的痛苦情感会变得十分有限,总有一日,力量会被消耗殆尽。 …… 不久前的一场对话。 奈莉尔也认可了洛尔方法的有效性,但是这个过程会无比漫长,在此之前这个仪式可是足足持续了二十年。 想要耗尽箭矢上萦绕的痛苦情感,至少也需要一段并不短暂的时间。 “你的神性应该维持不了太久吧,想要让这个仪式彻底失败,恐怕需要以年为单位的时间。” “一旦你离开,或者神性耗尽,这里的人们还是会慢慢回到一开始的模样。” 奈莉尔如此说道。 与老巫师不同,她感觉得出洛尔的勉强。 维系整座城镇人们的理智对他自身的神性消耗十分庞大,哪怕有这些居民的情感作为补充,也只是杯水车薪。 毕竟她们只是凡人,能提供的爱和欲望都并不算强盛,否则阿莫尔的箭应该早就能成功让沼泽之母成为神明。 “老师,这是一个骗局。” 洛尔微笑着说。 “只要我坚持得久一点,让别人感觉不出我的虚弱,营造出一种能够长久下去的假象,幕后黑手也会渐渐坐不住的。” “更何况,那位沼泽之母已经具有初步的心智,它在本能地渴求力量和智慧,当它发现有人在干涉它的仪式时,一定会主动出击。” “那时,就是我们打破仪式的机会。” …… “玛丽安,你来跟我摊牌,就是想说这些吗?” 洛尔平静地问道,内心却有些许不安。 自己这边明牌的力量都要比她强大很多,他本以为这个老登要暗中搞破坏,没想到竟然A了上来。 “老身是替沼泽之母来跟殿下谈判的。” 老巫师如此说道,瞳孔中黯淡的金色光芒消褪,化作纯粹的漆黑,从眼洞中不断流溢出漆黑的淤泥。 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森然的邪异。 她的嘴巴机械般地开合。 “您是爱神宠爱之人,沼泽之母无意与您为敌,祂可以将那支箭交给你,而你只需要提供一点小小的帮助。” “您的神性如此强大,再加上爱神的箭矢,一定能让沼泽之母彻底登上神座,届时,您会得到一位新生神明的友谊,就算是一份爱意……也不是不可能。” “殿下,不知您意下如何?” 这还真是,出乎意料的邀请。 洛尔愣了一下,反问道。 “玛丽安,你是在为沼泽之母出谋划策吗?” 按照洛尔之前的推断,沼泽之母应该还没有这种程度的智慧,那么只可能是眼前的老巫师在替它出主意。 或者说,这位老巫师是它的代行者。 “殿下,还请饶了我吧,伟大的沼泽之母怎么会需要老身这点微末的智慧呢?” 老巫师谦卑地开口说道,但粘稠漆黑的沼泽淤泥还在源源不断从她苍老脸庞上的七窍流出,就如同一尊正在融化的泥偶。 “祂的智慧会是死于沼泽中一切有智生灵智慧的加总,无比强大同时又无比睿智,哪怕尚在襁褓之中,也会有着神而明之的本能。” “与祂合作,对您有百利而无一害,这个国度倾覆在即,正需要有一位这样的盟友……想来您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洛尔闻言,深深地看了这位老巫师一眼,虽然她已经有半边身子融化成粘稠的黑泥,但脸上的表情依旧称得上平静。 “不好意思,我不打算接受你的提议。” “不再考虑一下吗,殿下?” “不需要。” “……那真是太遗憾了,沼泽之母祂……” “很生气。” 老巫师说罢,在温莎和洛尔面前的身体彻底坍塌,完全沦为一摊黑色的淤泥。 “这是下战书来了啊。” 洛尔目送着黑色的液体朝着沼泽的方向流去,最终消失在视野里。 不多时,自原本平静的沼泽深处传出一声沉闷的轰鸣。 简直像是悠长的叹息。 洛尔身后显现出纯白的蛾翼,轻轻振翅就来到了沼泽边缘的上空。 远方视线的尽头,幽暗的沼泽开始翻涌着,从泥沼之中升起无数道黑色的身影。 已死者化身的泥偶军团,如同潮水一般,朝着这座尚未完全死去的城镇涌来。 “真是壮观。” 第32章 为谁而战 自地平线的尽头,荒芜的沼泽深处,出现无数涌动的黑潮。 那是完全灰暗的海洋,每一道涟漪都代表着一片不计其数的漆黑身影,它们成群结队,气势汹汹。 不只有人形泥偶,还有各种体型庞大的飞鸟走兽,从沼泽诞生以来溺亡在沼泽中的死难之亡魂,响应魂之神性的召唤。 它们被强大的神性粗暴地唤醒,由地底无穷无尽的淤泥赋予实体,汇聚成眼前这个庞大的灰色军团。 它们正在渐渐地朝着榕树镇奔涌而来,只要瞬间就将这座可怜的城镇淹没,毁灭洛尔这些时日的心血和残存的人们全部的希望。 这军团中任何一个个体在洛尔看来都平平无奇,但当组成这个恐怖的规模之后,哪怕是他也不免感受到一种绝望。 “有办法抵挡吗?” 洛尔一时间被这气势磅礴的泥偶大军震慑住,他喃喃道。 “这些畜牲看起来多,但其实并不难对付,真正麻烦的东西还躲藏在下面。” 夜叉小姐说道。 果然,洛尔从高空中居高临下的俯瞰视角可以看到,在灰色的浪潮底下,一道道体型庞大的阴影游曳而过。 那种巨大的蛇怪,居然有这么多。 “这种程度的神性储备,跟真正的神明也没有太大区别了,在它的领地内,我们耗不过它的。” 奈莉尔断言道。 “先撤离吧,等后面再想办法来拿那支箭。” 洛尔的计策奏效了,沼泽之母的确本能地发起反击,但这个反击却来得远比他们想象的激烈,简直像是呼啸而来的海啸一般。 一旦选择开战,它就倾尽了沼泽诞生以来一切的亡魂,没有任何计谋、藏拙的说法。 就如此正面平推过来,势必要将榕树镇彻底碾成废墟。 “不,沼泽之母的心智还很幼稚,它不会有什么技巧和花招,眼前这些就是它全部的攻势了……有办法抵挡吗?” 洛尔死死地盯着远处不断逼近的灰色浪潮,又重复了一次问题。 “可以。” 夜叉小姐简短地回答道。 但洛尔也知道,不出意外的话,这些背靠沼泽的泥偶可以无限再生,如果打成消耗战,他们不会有任何胜算。 不过比之在沼泽深处开战,这些泥偶被摧毁之后复生再度奔赴战场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这大概是唯一的好消息了。 “先试试看吧,得保证自己的安全,实在不行就放弃。” 洛尔如此说道,他也不是迂腐之人,他落入地面,感觉到一阵愈发靠近的地动山摇。 亡者的军团已经出现在目视距离之内,基本也就跟到家门口没什么区别了。 最先出现的是奔跑的黑色野兽,它们无声地嘶吼着,在沉睡漫长岁月之后,再度肆意地渴求厮杀和鲜血。 洛尔甚至在其中看到了一头通体附着着长毛的猛犸象,这座沼泽的历史要比他想象的更加漫长。 面对群兽,夜叉小姐自然显化出更加适合厮杀的形态。 阴影所化的狼兽立于大地上,仰天长啸,独自迎向兽群的一角,猩红的竖瞳绽放出完全赤裸的杀意。 自她身下的影子里,同样钻出数不清的阴影狼犬。 影之兽。 而另一边,奈莉尔正作着画,各色氤氲着光芒的颜料涂抹在大地上,一尊高大的山石出现在身前。 然后在一阵剧烈的地动山摇间,山石站了起来,那竟是一尊庞大的独眼巨人。 它远远的凝视着群兽,头颅之上的竖瞳爆发出昏黄色的光芒,像探照灯一样射出明亮的光束,远远扫过,接触到光芒的泥偶尽数石化。 然后被身后奔涌的同伴踩成碎片,直接化作淤泥回炉向身后的沼泽中。 洛尔有心想用爱之神性为夜叉小姐和奈莉尔提供支援,但此刻,维系着榕树镇居民的理智已经让他十分吃力。 甚至因为这一阵地动山摇,洛尔能感觉到人们的心境出现了波动。 像地震一类的灾难,总会让人联想到死亡。 更别说眼下这个情况,要比一般的天灾还要更加惊悚一点。 “洛尔先生,那,那些是什么……” 身后响起清脆的物件砸落地面的声音,洛尔回过头。 木工芬娜婶婶正目瞪口呆地看着远处正在和群兽厮杀的独眼巨人,原本手中握着的斧子因为震惊而松手,掉落在地上。 更远一点的地方,夜叉小姐已经杀入了奔涌而来的灰色浪潮中,不断在其中掀起新的涟漪。 芬娜婶婶被吓得扔下斧头,头也不回地跑进城镇内,一面跑还一面呼喊着什么。 “糟了……” 洛尔只觉神性消耗的速度猛地加快,压力一时间增加了一截。 对于凡人来说,这样的景象到底还是太过沉重,以至于难以接受。 洛尔咬咬牙,他现在还能支撑一阵子,但是想要支援夜叉小姐和老师那边就实在力有不逮了。 而越来越多灵活的泥偶正从防守的漏洞中流入,朝着这座孤独城镇的入口处逼近。 洛尔还在冷静地思考对策,突然间,他感觉到一阵心惊肉跳的危险,下意识扇动蛾翼。 整个人如幻影一般向后掠出四五步。 啪—— 他原先驻足的地方,厚实的土地被巨力撕裂,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痕。 一条漆黑的长尾缓缓收回,这条体型细小一些的蛇怪竟然独自脱离了兽群,潜伏着从草丛里逼近,趁机向洛尔发起袭击。 一只只赘肢在地上拖曳着,却无比灵巧,没有半点声息! “……” 洛尔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很快,从另一个方向又有一阵破风声朝他猛烈的袭来。 这些蛇怪是冲着他来的! 洛尔惊险地躲过两条蛇怪的夹击,飞跃上天空中,但天空中也不安全,淤泥构造的鹰隼自高空向他飞掠而来。 沼泽之母想要先把他逼到绝境! 洛尔十分狼狈地落入地面,又再次遭到蛇怪的夹攻,这次他没有闪躲,自地面刺出的血色荆棘将蛇怪活活绞碎。 洛尔感激地望过去,荆棘骑士温莎半边身子都被生长出的血色荆棘所覆盖,大片大片的荆棘藤蔓形成了护卫城镇的最后一道防线。 守住了那些越过前两道防线的漏网之鱼。 暂时是守住了。 只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不仅是洛尔自己的神性快要枯竭,眼下是在敌方的领地内,奈莉尔,夜叉小姐,乃至温莎骑士,她们都耗不过沼泽之母。 就在这时,身后却突然响起了密集的脚步声,洛尔错愕地回过头,看到榕树镇的人们正挥舞着手中的武器冲了出来。 有的拿着铲土的铁镐,有的握着砍树的斧头,还有的抓着临时拆开的椅子腿,除了小孩以外,镇上的大人们悉数到场。 明明只有几百号人,这一刻短暂爆发出来的声势,却不逊色于沼泽之母那灰暗的亡魂军团。 毕竟人们是可以呐喊的,那些沸腾的声音汇聚交织在一起,形成海啸山崩般壮阔的乐章。 “冲啊——” “为了城镇!” “为了生活!” “为了火热之心的烤肉!” “杀杀杀杀——” “冲啊,姑娘们,怎么可以让男人为我们战斗?!” “为了洛尔先生!” 不知道人群中谁喊了这么一句,于是大家就都呼喊了起来。 “为了洛尔先生!” 洛尔怔怔地看着,看着人们越过自己,喊着让他有些面红耳赤的口号,就这样冲向那灰暗的军团。 明明都是死去很久的生灵,但这一刻,却像是生者在向亡者发起冲锋。 她们气势如虹,与灰暗的潮水碰撞在一起。 第33章 火热之心 …… 人群和灰暗的泥偶军团激烈地碰撞在一起。 一瞬间,肢体破碎,黑色的淤泥自破损的身躯中四溅而出,互相混杂在一起,又随即发生明显的排斥反应。 每一滴沸腾的黑色液体都相互排斥着,区别出敌我。 与泥偶们不同,榕树镇的人们更加灵活,更具有策略,而且手中握持着武器,一开始几乎以少敌多,硬生生顶住了军团的浪潮。 但源源不断的泥偶汹涌而出,人们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伤亡。 但身为不死人的坚韧特性和复生能力让她们无视着身体的损伤,继续奋战着。 更何况只要不是身躯被彻底碾碎,她们都能凭借着意志重新粘合起来。 其中以餐馆女老板最为勇猛,她左手厨刀右手斧子,如入无人之境,在她连续锤爆了不知道多少头沼泽犬的狗头后,终于和后方同样的人形生物短兵相连。 很快,随着身躯的残破与武器的损毁,不死人与不死的泥偶们展开了纯粹的肉搏。 在双方碰撞的那一刻,神性被大幅度抽离身体的痛苦和空虚让洛尔漂亮的小脸瞬间煞白。 他发出一声闷哼,整个人几乎就要跪倒在地上,所幸最终还是用硬撑着挺住了身子。 激烈的厮杀一经开始,就不断有榕树镇的人们倒下,被狂暴的军团撕成碎片,她们化作淤泥流向沼泽之中。 但这次不一样。 和过去二十年中的每一次死亡都截然不同。 洛尔剧烈地喘息着,他的神性正在耗尽,但眼眸中的光芒却越发明亮。 很远很远的地方,巨大的榕树树洞之中,萦绕着灰暗气息的金色箭矢正在绽放光芒。 但这一次,它所汲取到的不再是痛苦和绝望的情感。 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鲜活而火热的情感。 这里的人们,她们就算因为身躯被碾碎而被迫倒下,也无不怀揣着高昂的战意和炽烈的情感死亡。 她们被裹挟着回流向沼泽深处,但洛尔能够感觉到,那种急切的想要归来重新投入战斗的渴望。 火热之心正在跳动。 死去的人也将起舞。 …… 很久没有,如此热血沸腾了。 恩莱拉女士如此想着,她自小和她的母亲一同经营商队,渐渐积累下庞大的财富。 恩莱拉女士曾以为,自己会渐渐忘记那些行商的日子。 榕树镇的人们只记得她是个成功的商人,却很少有人知道,她曾经带着护卫一同抗击清扫商道上的蛇人。 只是,长时间的富裕生活,自己到底还是生疏了。 恩莱拉女士有些失落地想着,她刚刚还在沉浸在自己仿佛重回年轻光景时的振奋。 但下一个瞬间,她大半个身躯就被一条潜伏的蛇怪用钢铁一般的尾巴绞碎,无法支撑地坍塌在地。 自己又一次的死去了。 恩莱拉女士这般想着,她感觉自己化作了一摊流动的液体,世界是灰暗的,知觉是浑浊的。 这种感觉在过去二十年时常会有,但除了感观残留的痛苦和精神上的麻木以外,并不曾有过多余的念头。 无数次恩莱拉女士痛恨着这永无止境的折磨,它折磨着她,她的家人,她的朋友。 这种无意义的复生带来的只有空虚和乏味的生活。 哪怕再如何努力地假装生活着,也无法回避她们已经不再为人的事实。 但这次不一样。 和过去二十年中的每一次死亡都截然不同。 第一次恩莱拉女士对自己身为不死人而感到庆幸,自己似乎还能再次醒来。 流动的淤泥汇入沼泽之中,在泥沼之中奔涌,最终抵达最深处。 恩莱拉女士再度睁开了眼。 眼前是一棵高大到让人感到恐惧的苍天巨榕,它一木成林,根须深深埋入脚下的泥沼之中。 恩莱拉女士也陷入了短暂的失神,这是榕树镇每个居民都曾听过的传闻,但很少有人会把它当真。 在沼泽的深处,存在着一棵苍天的榕树,这也是榕树镇起名的由来。 只是沼泽深处毕竟人迹罕至,再加上可怕的猛兽蛇怪,久而久之这处榕树丛林也就渐渐成为老一辈口中编造的谣言。 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不过也是,就连虚幻的沼泽之母都活过来了,有一棵大榕树可再正常不过了。 恩莱拉女士环顾四周,此刻,原本平静的泥沼正呈现出一幅十分惨烈的画面。 她看到了许多熟悉的身影正在和不断重生的泥偶战斗着。 此地就是沼泽之母神性凝聚的重生之池,哪怕被再一次击碎,也会在此又一次重生。 与那些刚刚复生的,表情呆滞动作僵硬的泥偶不同,榕树镇的人们有着洛尔的神性加持,行为要鲜活得多。 她们在发现了熟悉的战友之后,很快就有意识地联合了起来,打出了十分出色的战损比。 在这处沼泽最核心的区域,以少胜多,仅仅凭借百来人,就阻碍着泥偶军团复生的步伐。 “这真是……太好了。” 恩莱拉女士如此说着,感觉到本该充斥着淤泥的胸膛里似乎有着一团炽热的火焰在燃烧着,跃动着。 明明刚刚复生,却又升腾起无比沸腾的情绪,恩莱拉女士再也无法忍耐地冲了过去。 加入了属于她的战斗。 …… 陡然间一种冥冥之中的感应,从那遥远的沼泽深处升起。 洛尔恍惚中看到了一根刺入泥潭之中的金色箭矢,箭身正在绽放着明亮的光芒。 但那光芒之中萦绕的情感不再是纯粹的痛苦和绝望。 而是一种与他紧密相连的情感,正是这一份情感,将他与阿莫尔的箭遥遥联结在一起。 洛尔知道,那正是榕树镇的人们被点燃的情感,这些情感有赖于他的到来和付出,也都会自发地朝他所在的方向流淌而来。 阿莫尔的箭只要还在汲取着这些情感,便会不可避免地和洛尔产生联系。 同源的力量之间一旦出现联结的通道,流动也就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在一线战斗的夜叉小姐和奈莉尔同时察觉到了压力地减弱,沼泽之中不再疯狂涌现数量庞大的泥偶,似乎沼泽之母也已经后继乏力。 唯有洛尔知道,在那沼泽最深处的榕树下,正在打响着一场属于榕树镇居民自己的战斗。 她们正在高涨的情感,哪怕是远在沼泽边缘的洛尔也感知得无比清晰。 “我来了——” 自洛尔身上升起明亮耀眼的金色光柱,刺破仿佛永远灰蒙蒙的天空。 几乎是同时,仿佛与他遥遥呼应,在远方沼泽漆黑的深处同样升起一道金色的光柱。 洛尔振动蛾翼,朝着那里飞去,夜叉小姐化身的狼兽扫荡开前路,跟在洛尔身下疾驰着,追着他去往沼泽的深处。 第34章 神之子 …… 同源的力量之间一旦出现联结的通道,流动也就不可避免地发生了。 在这座好似永恒灰暗的沼泽之上,两道耀眼的金色光柱正在遥遥呼应着。 力量正在共鸣,洛尔感受着曾经让他完全无法忍受的痛苦和绝望正顺着他与箭之间的关联朝自己涌来。 但每当自己的身体要被这冰冷刺骨的情感冻僵时,总会升腾起一阵炽热的暖流,又一次驱散了严寒。 人们还在战斗,她们这份火热的情感被箭矢汲取,又再一次流向洛尔,帮助他承受住了那些不断涌来的痛苦和绝望。 也因此,洛尔体内本已干涸的神性得到了补给,正在变得充盈,身后纯白的蛾翼越发凝实。 洛尔知道,自己已经具备了拔出那支箭的能力。 于是一阵狂风从沼泽上空肆意地掠过,那些数量已经被削减的泥偶飞禽根本无法触碰到洛尔分毫。 地面上夜叉小姐化身的狼兽也在势如破竹般地疾驰,无穷的暗影萦绕在她的身边,碾碎一切敢于挡路的泥偶。 荆棘骑士温莎受命于伊兰达妮,轻盈地随着蔓延的荆棘跟在后面,只有奈莉尔最为懒散。 古朴的铜镜此时正漂浮在画出来的独眼巨人肩头,依靠着巨人头颅那硕大的独目,遥遥关注着正在前进的洛尔。 顺势拍死一些漏网之鱼。 随着洛尔她们开始反攻,沼泽之母本能地感到恐惧,它原本有着近乎无穷的军团。 但此刻,原本用于重生的泥沼被榕树镇的人们搅得天翻地覆。 敌我同源。 沼泽之母显然还没有进化出足够区别出不死人的心智,在凭借原始本能不断重塑泥偶的同时,这些不死人也会不断重生。 这种无意义的损耗消磨了沼泽之母庞大的力量,也让它开始只能被动的防御。 很快,洛尔便和夜叉小姐抵达了最深处的榕树丛林。 无数细长狰狞的榕树根须在空中摇曳舞动着,呈现出张牙舞爪的姿态,企图把来犯的敌人拒之门外。 但洛尔丝毫没有理会,化作一道漆黑的虚影一头扎了进去。 在神性充沛的情况下,帝皇之翼的虚化可以无视一切物理碰撞,就连血族女皇的第三使魔,卡律布狄斯的触手都无法捉住他。 夜叉小姐则要粗暴得多,阴影狼兽化作狂暴的飓风,撕碎敢于挡在面前的一切存在。 随着洛尔神性的恢复,夜叉小姐也能够得到这份耀眼的爱之神性光辉的滋养。 榕树镇的人们还在战斗着,在好似永无止境的战斗中,人们的心智也在逐渐变得浑浊。 短时间内,她们已经死而复生了太多次,再炽热的情感被这样不断地抽离,也会渐渐熄灭。 但她们无不继续着生前的战斗,哪怕意识已经模糊,可心中却仍然有着一丝执念。 哪怕是因此沦为疯狂的野兽,也要将战斗进行下去。 她们几乎已经成为魔物了,完全是扭打在一起,用指甲,牙齿,毫无章法和理性地摧毁着目光所及的一切泥偶。 突然间,榕树丛林中响起“倏——”的破风声,一道漆黑的影子自榕树们繁茂的根须和枝叶中窜出,却没有晃动哪怕一片叶子。 洛尔停驻在半空中,身后的蛾翼肆意舒展开,一路积蓄而来的气势完全爆发。 已经陷入疯狂的人们下意识仰起头,只看到一位神明般绝美的少年立于半空,身后是毫无半点瑕疵的纯白之翼。 无比耀眼的金色光芒自他身上绽放,这一刻简直如同神明降临! 已经浑浊灰暗的瞳孔在这阵光芒中逐渐恢复清明,恩莱拉女士仰着头,瞳孔中倒映着那道光辉绝美的身影,她喃喃着。 “神啊……” 原来您真正存在着,还在庇护着我等…… 在这足以抚平一切创伤,唤醒全部情感和欲望的光芒中,人们渐渐恢复了理智,茫然地环顾着四周。 泥沼已经平静下来,不再凝聚出新的泥偶,人们面面相觑,似乎不敢置信自己取得了胜利。 年轻一些的姑娘们兴奋地欢呼着,于是人们开始骚动起来,渐渐的,欢呼之声连成一片。 但洛尔知道还没有结束,沼泽之母正在收束全部的力量,以期最后的反击。 果然,还没等人们庆贺这来之不易的胜利,她们脸上的表情就一个接一个地呆滞住了,本就残破的身体一点一点坍塌,尽数化作漆黑粘稠的淤泥。 融入底下深不见底的泥沼中。 洛尔眉眼低垂,沉默地注视着。 不死人是沼泽之母用魂之神性和泥之神性塑造出来的,她们的存在依托于沼泽之母的力量。 洛尔无从干涉她收回这份力量。 但沼泽之母已经在收拢一切能够运用的神性,想必最后的敌人也要出现了…… 泥沼翻涌着,粘稠的淤泥自大榕树底下的树根向上蔓延,攀爬,渐渐凝结出实体。 一条庞大得不可思议的漆黑巨蛇一圈一圈地将身躯缠绕在榕树巨大的树干上,不断向着树冠攀爬。 巨榕的树干已经粗大得难以想象,此刻却被巨蛇的身躯覆盖住,就连那个幽深的树洞也被垂下的蛇尾遮挡得严严实实。 它巨大的头颅连带着半截身子没入榕树巨大的树冠中,然后又从繁茂的枝干中钻了出来,垂落在半空。 如此一看,庞大的黑蛇和巨大的榕树几乎合为一体,庞大蛇躯上的每一块镜子般幽暗的鳞片,都映照着洛尔的身影。 那自树冠中垂落的巨大而狰狞的头颅上,漆黑浑浊的瞳孔死死凝视着漂浮在空中的洛尔。 “嘶——” “啊——” 巨蛇嘶吼着,其身躯上一枚枚镜子般的鳞片浮现出一张张苍白死寂的面孔,一同对着洛尔发出凄厉的哀嚎。 魂之威仪! 无形的冲击伴随着哀嚎之声向四面八方扩散,首当其冲就是立于半空的洛尔。 夜叉小姐自地面跃起,显化出人的形态,自洛尔身后将他抱住,然后溃散成阴影化作严密的屏障挡在他的身前。 在这个瞬间,洛尔则抬起手,遥遥朝向可怖的蛇怪,眼眸中金色的光芒绽放。 蛇怪身躯的鳞片上,那些熟悉的面孔眼眸中突然流转出金色的光芒。 被捕获的灵魂短暂地清醒过来,开始本能地反抗沼泽之母的意志,虽然顷刻间就再次被镇压,却也打断了蛇怪的施法。 魂威消散,在洛尔身前护卫的阴影朝着榕树袭去,蛇怪感应到了威胁,嘶吼着和夜叉小姐缠斗在一起。 与此同时,一道更为深邃的幽光在阴影的掩护中,完全无视了挡住树洞的蛇尾,径直穿了过去。 洛尔轻盈地落入地面,踩在一截浮出泥沼的树根上。 少年周身绽放着温和的金色光芒,驱散了树洞中的黑暗阴霾。 也照亮了阻拦在身前的,最后的敌人。 老巫师站在黑暗中,眼中有着同样的光芒在涌动,她恭敬地向着洛尔欠身行礼。 “神子殿下,老身已恭候多时。” 第35章 以爱缠身 “……神子殿下,老身已恭候多时。” 老巫师恭敬谦卑地说道,浑浊的眼眸中涌动着与洛尔相似但黯淡许多的金色光芒。 她直接站在漆黑的泥沼之中,下半部身体尚未完全定型,与底下的淤泥连在一起。 像是某种有着人类上半身的软泥怪。 “神子?你这是在称呼我吗?” 洛尔漂亮的脸蛋淡漠一片,但眼神中流露出深深的戒备之色。 “当然,这个世界上除了您以外,无人配得上如此殊荣,您自己难道没有察觉吗?” 老巫师轻轻笑了一声,苍老脸庞上连皮肤的褶皱都堆叠在一起。 “您已经有一支箭了吧,箭是不会犯错的,您一定就是陛下钦定的神之子,为祂散播着爱的光辉,啊……” “多么耀眼,只是远远看着您降临此间,老身就几乎热泪盈眶。” 老巫师如此说着,可是瞳孔之中却没有丝毫温度,幽幽地凝视着洛尔。 “真好啊,要是这璀璨的光辉也能分润我一点该多好啊……” “我可不觉得我是什么神之子……另外玛丽安,你真的是阿莫尔的信徒?” 洛尔冷冷地说道,哪怕表面的态度做得再如何恭敬,也掩盖不了这个老登身上蕴含着的惊人恶意。 “……曾经是,尊贵的殿下。” 老巫师坦诚地说道,张开了双手,地面的黑色淤泥翻涌,升腾至她手中。 化作一柄黑色的细长法杖,杖头是一颗栩栩如生的蛇头,被淤泥构造出来后,依然闭着眼睛,但却吐出了蛇信。 一柄活着的蛇杖。 “如您所见,我已经投靠了沼泽之母,这是祂予我的恩泽。” “不老不死,永世长存,哪怕终末的黄昏降临,也能在祂的国度存续下去。” 随着蛇杖出现,被老巫师握在手中,榕树底部的泥沼开始沸腾,冒出许多森然的漆黑蛇头。 “那你的爱人呢,玛丽安?” 洛尔平静地凝视着眼前的老妇人,仿佛没有察觉到四周沼地里正在蓄势待发的黑色泥蛇,他突然问道。 “……他也会的,殿下。” 老巫师沉默了许久,才从口中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像是为了说服自己,又喃喃着。 “乔伊那也会和我一样,得到永生的赐福——” 老妇人高举蛇杖,四面八方黑色的泥蛇朝洛尔袭去,就像一道道恶毒的箭矢,蛇口毒牙无不流淌着漆黑的毒液。 但它们尽数落空,一条条跌落回泥沼中。 洛尔右手绽放出金色光芒,振翼虚化。 躲过这些黑蛇攻击的同时朝着老妇人袭去,金色光芒在飞掠的过程中显化成一道金色的箭矢,洛尔握着箭身狠狠一划。 金色的光芒撕裂了黑色的泥偶,却没有接触到实体血肉的触感。 眼前老妇人的身体在被箭锋刺破的那一瞬间化作一摊漆黑的淤泥。 只留下那根细长的蛇杖,在瞬间活化,朝着洛尔咬了过来。 洛尔握着金色的箭矢竖着一劈,神性的光芒将泥蛇击落泥沼之中,挣扎着扑腾了几下,就开始融化,化作黑色的污泥。 “殿下,您虽然拥有强大的神性,但似乎并不懂得如何将其运用在战斗之中。” 不远处的地方,泥沼再度升腾,凝结出玛丽安的身躯,她脸庞上仍有粘稠的黑泥滑落,但神色平静,淡淡说道。 “也是,您备受宠爱,平日里又有着强大的仆从守护,想来根本不需要亲自战斗。” 洛尔与她遥遥相持着,阿莫尔的箭就在两人中间的位置,洛尔只需要轻轻振翅,就能轻松握住它的箭身。 但那箭身上依然萦绕着的黑暗气息让洛尔不敢轻举妄动,此时夜叉小姐正在外面对付蛇怪。 奈莉尔也不在自己身边,要是无法第一时间将箭拔出,被箭上的情感拖住,那就真的危险了。 老巫师抬手,又一根漆黑的蛇杖在她手中成型。 “殿下,您不是已经懂得如何利用情感来增益自己的力量了吗,我本来以为,您会懂得更多的技巧……” 她反问着,态度平和得像是在询问午餐吃什么,但神性波动之间,却突然发起猛烈的攻势。 洛尔脚下轻轻发力,整个人轻盈地跃起,靠着不断轻微振动的蛾翼悬停在半空中。 数不清的黑色泥蛇沿着四周的树壁向上攀爬,想要自上而下将洛尔包围住,就像黑色的箭雨,不断朝洛尔激射而去。 洛尔有些狼狈地躲闪着,地面上的老妇人则举着蛇杖,遥遥指着半空中的绝美少年。 “殿下,看好了。” 老巫师浑浊的眼眸中金色光芒一闪而过,洛尔心中陡然升起一阵寒意,下意识地想要闪避。 但这次的攻击出乎意料。 一股紫色的烟雾从老妇人手中的蛇杖上爆发,顷刻间就弥漫了整个树洞。 洛尔根本无处闪躲,只能借助爱之神性凝结成护盾,将自己包裹在里面,然后被紫色雾气完全笼罩进去。 几乎是一瞬间,金色的光芒就被紫色雾气腐蚀,冒出滋滋的白烟。 雾气之中,传来老巫师沙哑干枯的声音。 “殿下,这是我曾经驯养的仆从,沼地巨蛙的毒雾,它是蛇怪的天敌,天生就拥有毒之神性。” 毒之神性?! 洛尔一窒,那为什么这老登可以使用仆从的神性。 “情感对于爱之神性的驾驭者来说,就是沟通力量的通道,殿下,你明白了吗?” “仆从的力量就是我们的力量,只要她们仍然爱着我们……” 老巫师轻轻说着,雾气中的毒素更为猛烈,几乎将洛尔凝结的神性护盾侵蚀殆尽。 但洛尔却像是被她的话点醒了一般,突然眼中一亮。 情感是力量的通道…… 是啊,明明自己已经借助榕树镇人们对自己的情感来滋养自身的神性,竟然还是如此迟钝。 洛尔苦笑着摇摇头。 老师说得还真是没错,自己在爱之神性一途确实是没有多少天赋。 缺乏极端的情感,也缺少想象力和创造力。 紫色毒雾弥漫着,洛尔周围萦绕的金色光芒越发黯淡,眼看就要被毒雾所突破。 但洛尔却闭上了眼,开始感应那些无时无刻不在流向自己的深刻情感。 与自己最为接近的是正在外面与沼泽之母化身蛇怪缠斗的夜叉小姐。 十分凑巧的是,夜叉小姐流向自己的情感给洛尔的感觉就像是温暖潮湿的雨季沼泽。 表面上风平浪静,但内里却深不见底。 只要洛尔露出一丁点破绽,一脚踩空,她就会把他整个人都溺在泥沼之中,用柔软粘稠,但是绝对无法逃脱的陷阱,将他一点一点完全包裹住。 吞没进暗无天日的深处。 好哇好哇,夜叉小姐竟然还是贼心不死! 洛尔这么想着,开始感应下一份情感。 这一份要更远一点,来自与蛇之国塔桑隔海相望的棘罪公国中心的区域, 这是一份……如同钢铁般冰冷的情感。 仅仅感应到的瞬间,洛尔就如置冰窟,仿佛无形中还触摸到了血色荆棘上锐利的棘刺,浑身稚嫩的肌肤都出现微弱的刺痛感。 洛尔打了个寒颤,差点就要被迫放弃感应。 只是渐渐的,当他熬过这阵寒冷和刺痛,坚固的冰雪开始一点点融化,展露出内里封存着的,正在熊熊燃烧着的血色火焰。 它是如此炽热,又带着芳香的血气,哪怕被严酷的坚冰包裹,依然传导出永不停息的热量和香味。 包裹着火焰的冰。 洛尔突然间好似对伊兰达妮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真是矛盾啊,伊兰达妮…… 只是血棘虽然不会惧怕毒之神性,但自己肉体凡躯却还是会受到影响,这好像对于帮助自己摆脱现在的困境没什么作用。 最关键的是,洛尔其实并非十分了解血棘拥有的力量,就算借来了可能也无法自如地使用。 既然如此,那还是…… 洛尔仰起头,恍惚中好像置身一座无比辽阔浩瀚的森林,空气中弥漫着花草树木的清新气息。 但那份情感的源头并不在此地,而在另一处时空,洛尔感应到了—— 自无比遥远的时空中,流向自己的,如同纯白月轮般纯净的情感。 那是无瑕而清澈的爱意,带着深深的眷恋之情,跨越漫长的时空将他与莉莉联结在了一起。 “莉莉,将你的力量借给我。” “嘤。” 洛尔睁开双眼,耳畔仿佛回荡着一声轻柔的叫唤,他眨了眨眼,表情似乎都变得柔和了起来。 秋水般的眼眸中映照出属于自然神性的银色光辉。 浓郁的紫色雾气中,爱之神性的金色光芒已经几乎熄灭,甚至有些看不清被笼罩在其中的渺小人儿。 但是下一刻。 以爱缠身?月火术。 耀眼的银色光辉自半空中渺小的人影身上爆发,一瞬间将紫色雾气涤荡一空。 一股无比清新的自然气息取而代之,弥漫在树洞中,早已干枯的树干上都在这阵气息的作用下开始生长出稚嫩的新芽。 洛尔轻轻自空中落下,他的身上缠绕着青翠细长的树藤,就像是某种森林崇拜教派独有的装饰。 当他落到地面,树藤就延伸着落入泥沼之中,随后朝着四面八方蔓延,生长。 就像是在泥沼铺上一层青翠的地毯。 “真是惊人的悟性啊,殿下。” 老巫师仰着头,怔怔地说着。 她的胸口空缺出一个狰狞的洞,粘稠的黑泥在不断滴落,其中还能看见正在逐渐消散的淡淡银色光辉。 那一道突然爆发的月火术,自半空中落下,精准地将她的身体洞穿。 “感谢你的指点,玛丽安……” 洛尔踩着树藤编织成的藤网地毯,一步步来到金色的箭矢前,他深深注视着箭矢,其上还荡漾着若隐若现的黑色雾气。 “但是这样好吗,沼泽之母让你来看护最后一道防线,你却背叛了它…… 要知道,就算没有了箭,以它的体量,或许也会有其他机会成为神明。” 老巫师沙哑地笑了一声。 “殿下说笑了,老身只是一个凡人,又谈何背叛一尊神明呢。” “何况我不是已经竭尽全力在阻拦您了吗?只是您实在过于强大,老身实在自愧不如。” 洛尔沉默了片刻,又开口问道。 “你还有什么遗言吗?” “殿下,还请……不,算了,已经没有什么想说的了。” “这样啊……” 洛尔喃喃着,似乎有些失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好一会,才又开口问道。 “我可以拔出这支箭了吗?” 此时的老巫师已经有大半个身子融化进泥沼中,只剩下头颅还留在外面,她艰难地张开嘴巴,一张一合地说道。 “可……可以的,殿下,您已经,和它完成了神性的沟通和共鸣,这世界上,也只有您能将它拔出。” “我会记住你们的。” 洛尔如此说道,不再言语,伸出手握住了金色的箭身,与此同时,老妇人也彻底淹没进泥沼之中。 磅礴的情感顺着箭矢流入洛尔体内,痛苦与喜悦,绝望与希冀,麻木与热爱,在顷刻间流转了无数个轮回。 洛尔眼眸中的光芒愈发炽烈,体内的神性逐渐满盈,直到抵达极限,终于满溢而出。 仅仅只是逸散的光芒,就将整棵苍天的巨榕都给染成了金色。 榕树之外,夜叉小姐正在和荆棘骑士温莎一同对抗着沼泽之母化身的巨大蛇怪。 沼泽是它的领地,在这里,它的神性几乎无穷无尽,无论如何被击溃,它都能再次卷土重来。 一旦打成消耗战,夜叉小姐和温莎的落败是必然的。 但是突然间,蛇怪身后的榕树爆发出耀眼的金色光芒,它发出惊骇地嘶吼,当即放弃了眼前的敌人,想要回过头钻进树洞。 只可惜夜叉小姐和温莎都不会让它得逞,再度拖住了它。 就在这时,一支金色的箭矢自树洞之中射出,精准地命中蛇怪巨大的身躯。 自命中之处,耀眼的光芒绽放,无数金色的纹路向着四处蔓延,顷刻间就覆盖了蛇怪巨大的身躯。 在金色的光芒中,那些漆黑鳞片上被束缚着的无数张面孔表情逐渐变得平静,浑浊的瞳孔一点一点恢复清明。 这座幽暗的沼泽发出一声无比沉重的回响。 第36章 无权之王 (续第四卷第十二章无名之人) 失去姓名的小女孩一天天长大,在这座宏伟死寂的陵寝中,在日复一日单调的教导中,渐渐模糊了脑海中对于母亲父亲的记忆。 她被一遍又一遍地灌输着的某些至理,那些人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她属于这里,从来都属于这里。 她是此宏伟陵寝乃至整个辛西娅平原的王,虽然小女孩并不知道所谓的平原是何种风光。 只有当夜空中那颗昏黄的星辰悬于头顶,又一次绽放光芒,她才有如梦回一般,回忆起曾经被献祭于高贵圣神的那个夜晚。 她是王,也是服侍神的人。 这里的人不怎么接触她,或者说不敢,她们尊称她为阿米妮莫,这并非姓名,而是塔桑王朝最为古老符文的发音。 意为无名之人。 因为唯有无名方可承载无限。 再大一些,女孩开始疑惑自己的身份,她依稀记得自己曾有过名字,此刻这个被称为阿米妮莫的人并不是她。 每当这个时候,她的亲卫,同时也是保护者和教导者,安蔻依就会轻轻地对她说。 “阿米妮莫,你是我们的王,是千年之前塔桑王朝开国的帝王,这千年来,唯有你一直坐在王座上。” “为什么是我?” 女孩懵懂地问着。 “因为从来都是你,小阿米妮莫。” 安蔻依微笑着说道,她是个十分高大的女人,穿着十分沉重的铠甲,盔甲下的脸庞有着战斗留下的伤疤,但声音却十分温柔。 “我还记得你逝世前的叮嘱,你是这个国家的王,就算是那个时候,也还在牵绊着这个王国呢。” 听到眼前女人说出“你逝世前……”是一种十分奇妙的体验,但小女孩知道,这是在说她的上一世。 上一世她也是王,再上上也是,永远都是,从最初直至最末,她都是王。 “我上辈子是个好王吗?” 女孩好奇地问道。 “小阿米妮莫,王是无所谓好坏的……” 女人如此说道,语气中有着女孩无法理解的忧伤。 “安蔻依,是你将我带回来的吧,我是说带到这座陵寝。” “是我。” “你们当时把我带回来,我……那,那个父亲有没有什么反应?” 每当这时,安蔻依总会收敛脸上的笑容,有些严肃地说道。 “阿米妮莫,那个男人不是你的父亲,那个女人也不是你的母亲,你只是借着她们的身体降临到这个世界,完成又一次重生。” 语气有些严肃,但小女孩并不害怕这个高大的女人,她知道对方总会纵容她。 安蔻依并不想告诉她,渐渐的小女孩也就不再探究这个问题,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呢? 这世上除了她所生活的纯白陵寝,再无值得她关注的事情。 单调重复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小女孩每天都要接受课程繁重的学习,包括蛇之国的历史,塔桑王朝秘传的剑术,祭祀的要点和身为王的礼仪。 以及最最重要的,所侍奉神明的知识。 关于轮回宿命之神,乌洛波洛斯的知识。 围绕着这套教学的女祭司足足有数十人,几乎占用了小女孩每天全部的时光。 每每到深夜,她才能回到独属于她的石屋休息,虽然身为王,但在这座侍奉神的陵寝内,也只分到了一间老旧的石屋。 内里没有奢华的装饰,只有一张冰冷的石床。 在纯白陵寝坐落的山谷中大约生活了数百人,这些人大多为王所遗留下来的仆人,祭祀和亲卫。 除了核心的陵寝区,还有一些下人的宿舍、贵族的行宫以及朝拜神明的神殿屹立在外围。 塔桑王朝信仰乌洛波洛斯,在这座白色的山谷中,自然也有着这尊神明的神殿。 只是神庙并不恢宏,本身只是个石造的立方体,两面各四根石柱撑起了庙顶。 而这些建筑中,最为耀眼的当属蛇之国势力最庞大的公爵卡西奥佩娅修筑的神殿,它就坐落在乌洛波洛斯神殿的下方,地势要低矮一些。 但它的每一根石柱都光洁无瑕,用料是遥远的棘罪公国永夜地带才有的寒石,在高温的夏日会散发出心旷神怡的寒气。 屋顶更是用上等的白玉雕砌而成,在阳光下反射着绚烂的光芒。 这位大公爵的势力非常庞大,据说她流淌着厄喀德那的血脉—— 要知道,塔桑王朝能够统治辛西娅平原,所仰仗的便是这位蛇怪之母赠予的黑巫术,因此,此刻也有这位神明的神殿。 而在这些所有的建筑之后,山谷的最深处,就是纯白陵寝之所在。 一座无比庞大的墓穴。 它有大半的区域嵌在山壁中,纯白的大门内里一片漆黑。 这是圣神应许之地,蛇之国最终极的神圣之地。 据说在王权尚未黯淡的时候,络绎不绝的朝圣者会来到这座墓穴的入口。 她们大多为了向神明献上祭品或者礼物,或者境内贵族之间发生争端,需要王来评判。 她们会由穿着白袍的女祭祀带着她们进入墓穴之中,穿过堪比迷宫一般的墓室,抵达白玉的王座前。 以觐见无名的王。 朝圣的队伍中不允许有男人的存在,祭祀们宣传一旦有男人踏入墓穴就会玷污此地的神圣,甚至触怒神明。 墓穴之中伟大神明乌洛波洛斯的力量会将这些冒犯者吞噬。 这种规定并不奇怪,在地母教会的圣地优特克拉希尔圣山也有类似的规矩,毕竟黑暗地母是伟大的母神,祂的荣光只恩泽于女人。 原本是这样的,但自从那位流淌着神明血脉的大公爵崛起之后,王权就开始渐渐失落。 人们将卡西奥佩娅视作蛇怪之母这位神明在世间的代言人,她的话语在蛇之国甚至比陵寝之内的王更具威严。 毕竟王从未离开纯白陵寝,人们无从知道她的模样,她的声音以及她的力量。 小女孩也不知道自己拥有什么力量,事实上,哪怕身边的人如何畏惧她,尊敬她,称呼她为王,也无法改变一个事实。 她的脑海中并没有累世轮回的记忆,她也并未得到来自神明恩泽的力量。 “……安蔻依,你说那些巫术都是真实存在的吗?” “小阿米妮莫,是的,那些巫术和巫师都是真实的。” 高大的女人柔和地说着。 “郁兰也是这么说的,但她还说那只是些骗人的把戏。” 女孩长大了一些,姣好的脸上流露出的气质沉稳了许多,唯有那对漆黑的眸子,还流露着十足不安分的光芒。 “我想要见见,那些巫师的把戏,她们能伤到我吗?” “她们是点燃了神性之人,但是她们在这里会变得无力,圣神的力量萦绕在此地…… 不论是谁,都无法在这里摆弄她们的把戏,她们的巫术对你无效。” 安蔻依笃定地说着。 “是啊,我是王,我连所谓的把戏都不会。” 女孩耸了耸肩,冷漠地说道。 “阿米妮莫,你是王,王不需要这些把戏也能统治这个王国。” 安蔻依尝试着纠正女孩的想法。 但女孩却突然凶狠而暴躁地说道。 “是啊,我是这个王国的王,可我甚至无法离开这座陵寝!” “小阿米妮莫,你是王,王背负着很多,也因此要舍弃很多……” “如果是以前,贵族们还会寻求你的裁断,你是无上的权威……” 安蔻依一如往常地安慰着暴躁的女孩,但这一次没那么容易安抚,女孩积郁已久,漂亮的脸蛋都洋溢着寒冷的神色。 安蔻依无奈,于是开口说道。 “阿米妮莫,你不是一直想要去里面的墓穴区吗?” 小女孩毕竟还年幼,依然孩子心性,很快就被吸引了注意力。 “我可以去墓穴区?” 那是在白玉王座之后,这座陵寝更深处的地方,有着一座庞大无比的底下墓穴,因为其中幽暗无比,又蜿蜒曲折,就如同恐怖的黑暗迷宫。 那里是历代无名之王的墓穴,同时也存放着漫长岁月以来无数献给圣神乌洛波洛斯的祭品和礼物。 教导她的女祭司长郁兰告诫她,墓穴区内萦绕着历代先王的力量,只有她成年之后,才有资格踏足。 但女孩不懂,如果按照祭祀们的说法,那里面是历代无名之王的墓穴,那不就是她一人的墓穴吗? 既然是她的地方,为什么不让她踏足,如果真的有着历代先王的力量,那不也应该就是她的力量吗? “阿米妮莫,你还没有成年……” 高大的亲卫如此说着,在看见女孩肉眼可见地不开心之后,又补充了一句。 “但是我们可以去看看,我们在上面,也可以看到下面的情况。” 女孩于是立马高兴了起来。 两人一同穿过王座间,女孩看都不曾看一眼那白玉般的王座。 在那之后,还有着一间间昏暗的石室,安蔻依举着火把,带着阿米妮莫来到最后一间。 这也是女孩闲暇时最喜欢来的一间石屋,火把散发着的光芒照亮了四面的石壁,其上有着用黯淡的颜料涂抹的绚烂壁画。 壁画中尽是些长着翅膀的女人,她们眼睛被画得很大,整个瞳孔完全涂成银白,正在跪拜着一个巨大的纯白圆环。 在那个纯白圆环旁边,还有着一个女人,安蔻依曾经告诉过她,那就是塔桑王朝最初的王。 也就是女孩的不知道第几个前世。 只可惜壁画上的女人已经面目模糊,阿米妮莫只能靠想象,将自己的脸庞替换进去。 服侍神明之人。 每次看到这幅壁画,阿米妮莫总有一种奇异的荒谬感,神明竟然会是一个银白的圆环。 安蔻依举着火把,向着壁画欠身行礼,然后引导着阿米妮莫,打开了一面她此前从未察觉的活板门。 门后是幽暗的通道,通往那座地下的墓穴。 女孩屏住了呼吸,眼眸中满是激动的光芒。 “阿米妮莫,这是你逝世前告诉我的。” 安蔻依说道,声音很轻,那门后的黑暗中仿佛有着让她十分敬畏的东西。 女孩凝视着漆黑的通道,心中却忽的涌起沉重的恐惧,但她不能表露出来,她是王,那是她的领地,她不应该害怕。 于是她故作大胆地问道。 “我们要进去吗?” “还不可以……” 安蔻依轻轻将活板门关闭,见女孩似乎很失望的样子,于是指了指一旁摆放着的古朴铜镜。 “我们可以看看这里。” 女孩瞪大了眼,看着高大的亲卫举起铜镜,轻轻触碰镜面,镜面中一点一点扭曲,倒映出墓穴内的通道。 明明是完全漆黑无光的通道,但在这镜面中却看得一清二楚。 女孩压抑着心中的兴奋,朝着身旁的亲卫问道。 “这也是我死前告诉你的吗?” “是的,我的王。” 女人如此说道。 “里面并不安全,阿米妮莫,你没有成年,还不能进去。” “可这不是我的墓穴吗?有什么危险的?” 女孩有些不解。 “那里面有全国各地献上来圣物,其中不乏一些危险的东西,想要借助王的力量来封存。” 女人如此说着,看着女孩摆弄着镜子,查看着属于她的墓穴。 “里面有什么宝物?” 阿米妮莫好奇地问,眼睛亮晶晶的,女孩总会对这种宝藏,圣物一类的东西感兴趣,越是危险,就越是好奇。 “有很多,但据我所知有一支金色的箭,在很久以前曾在国内引起很大的骚动,它是一位邪神的圣物……” “有很多人,我是指巫师,她们想要来偷走它,当然最终也都死在了里面。” “它是我的。” 女孩突然说道,表情十分认真。 “我是这个国家的王,也是这座墓穴的主人,里面全部的宝物都是我的。” “当然,阿米妮莫,你是王,是这个王国的女主人,墓穴内的一切宝物都是你的……” “还有这永恒的黑暗和轮回的命运。” 安蔻依说道,但是越来越轻,最后那一句已经如同梦呓似的呢喃。 女孩沉浸在铜镜的探索中,并未察觉。 …… 自那之后,时间变得很快,阿米妮莫真正长大,度过了她心心念念的成人礼。 她在年复一年的教导中熟知了王国的历史与神明的知识,也渐渐明白了王的职责,以及明悟到王权的失落。 她是一位被架空的王。 蛇之国此刻的实际统治者是那位蛇母之女,卡西奥佩娅。 在她崛起之后,人们不再虔诚地信奉着乌洛波洛斯以及侍奉神明的无名之王。 王的职责只剩下看护这座纯白的陵寝,甚至连看护陵寝的女祭司们,也有许多已经投靠了那位大公爵。 其中就包括着祭祀长郁兰。 年轻的王成年了,但却依旧重复着原来的生活。 这种单调乏味的生活几乎让她快要发疯,好在安蔻依坚定地陪伴在她身边,这位忠诚的亲卫总会给她带来各种外界的消息。 但外面并不太平,灾疫四起,阿米妮莫很想做些什么,但她的命令甚至无法离开这座陵寝。 日子一天天过去,直到有一天。 祭祀长郁兰要求安蔻依去追杀一位流窜到山谷附近的巫师,听说那是一位点燃了爱之神性的巫师,来到这里也是为了墓穴中的宝物。 这种巫师擅长调制毒药,魅惑心神的把戏,没有人把她当回事,安蔻依向阿米妮莫保证,三天之后会回来。 但三天之后,来的是祭司长郁兰,一同回来的还有安蔻依的死讯。 暴怒的王质问着女祭司,她是如此地愤怒,以至于忘却了一直以来对这位苍老严厉的女祭司长的畏惧。 那位巫师并非只懂把戏,安蔻依的确斩杀了她,但也被她驯养的仆从所伤,伤重不治。 暴怒的王于是下达了她的第一条命令,在全国范围内猎杀爱之神性的巫师。 出乎意料的,女祭司对她表示了臣服,王的命令第一次在蛇之国流通。 只是她却成为了孤家寡人。 第37章 探索 “……死亡是圣神赐予的福报,安蔻依只是先去享用了来世的荣华,无需悲伤,你应当为她喜悦。” 祭司长郁兰这么说着,她身材高大瘦削,声音沙哑得像是干枯的木柴摩擦,她也是阿米妮莫最主要的教导者。 这位年长的祭司严厉而且寡言,是阿米妮莫最为畏惧的人,但这一次,已经成年的王忘却了这种畏惧。 她质问道,心底甚至生出了怨恨。 “那她去哪儿了,把她的来世给我找回来!” “阿米妮莫,这世上所有的凡人都一直在转世,但只有你,只有你以原本的自己重生,其他人,就算找到了转世身,也不再是原来那个人。” 女祭司说着阿米妮莫早已烂熟于心的至理,这是轮回之神的赐福,是啊,她早就知道了的。 她无比愤怒,又无比茫然,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只能徒劳地下达了猎杀爱之神性巫师的命令。 那一日,刚刚成年不久的阿米妮莫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陵寝中的小屋。 她自幼被教导,死亡并非终结,而是盛大的新生,原有的个体消亡,新的个体会在轮回中被消磨,失去一些又得到一些。 只有王能以原本的自己重生。 她们是不一样的…… 现在和过去,死亡和新生,轮回和永恒。 这些简单又复杂的概念在她的脑海里交织,盘旋,阿米妮莫越是深入的思考,就越是疑惑,她有很多问题,却没有人给她答案。 她明明是蛇之国的王,可她有的只有一座无言的陵寝,一些无人知晓的宝物和一座幽暗的墓穴。 终于,她将目光投向那座幽暗死寂的地底墓穴,埋葬了无数个自己的地方。 阿米妮莫虽然经常借着铜镜探索着墓穴的地道,但自己却从未走入那黑暗中。 明明那是属于自己的领地,她却感到了一种沉重的恐惧,她不能将之表露出来,但也不敢踏入半步。 只是安蔻依死了,孤独和空虚近乎要将这位年轻的王淹没,她再一次打开活板门,凝视着那纯粹的黑暗。 神圣的黑暗。 阿米妮莫尝试着让自己回忆起过往的记忆,让这份黑暗也变得熟悉。 或许是五十年前,又或许再早,更早之前,回溯到千年之前,一代又一代,直到塔桑王朝最初,蒙受神明感召的那位王。 那也是她,她征服了辽阔的辛西娅平原,建立了伟大的王国,在神明的旨意下修筑了这座纯白的陵寝。 那时的她会想到,自己之后会被这座纯白的陵寝日复一日地囚禁吗,不仅困住了余生,还囚禁了无数个来世。 但无论如何,阿米妮莫知道,如果说这世上有一个地方能够给予她答案,那就只能是这座庞大的黑暗墓穴。 于是阿米妮莫鼓起勇气,提着一盏蜡烛灯笼,走下了幽暗的地道。 她借着幽暗的烛火往下走,感觉自己得走了约五十步,终于看到了一处开口,火光中那是一扇嵌在岩石中的铁制门扉。 门后就是黑暗的墓穴,在此之前,她从未打开过这道门扉。 她用力推开铁门,在幽静的隧道中,哪怕一点点的声响都会被回音放大,传得很远很远。 微弱的烛火照亮了四周,目光所见尽是粗糙破败的岩石墙壁。 空气没有流动,隧道向黑暗中无限延伸,阿米妮莫在铜镜中见过这段隧道,但那时她并不觉得有这么长。 很长很长,然后是岔路口,然后又是同样的隧道,它们都长得一样。 阿米妮莫早已将铜镜中看到的道路铭记于心,但当她真的置身其中,开始探索,她感到一种沉重的心悸。 是的,有某种东西萦绕在她的周围,像是亘古不变的黑暗,无比沉重,真切存在。 这就是伟大圣神乌洛波洛斯留在此地的力量吗? 阿米妮莫这么想着,脑海中渐渐一片空白,那些曾经熟记的道路一下子全都忘记了,她开始恐慌。 恐怕自己会迷失在这巨大的墓穴中,它太庞大了,简直是一座迷宫。 安蔻依已经往生,一旦迷失在这里,只有郁兰可能会知道她的所在,但郁兰不会来救她。 因为她害怕这座墓穴,这里是阿米妮莫的领地,没有王的允许,任何人踏入此地都会被其中神明的力量吞噬。 阿米妮莫几乎要退却了,但她咬了咬牙,还是坚持了下来,她是如此地小心谨慎,还不至于在其中迷路。 更何况这里沉睡着她的无数个前世,她们都会引导她,神明的力量也会庇护她。 这第一次探险,虽然远远不及庞大墓穴的百分之一,但却赋予了阿米妮莫一种奇异的快乐,一种虽然孤独但却无比振奋地情绪。 那黑暗的深处仿佛有一种奇异的魔力,不断引诱着她,催促她探索这座墓穴。 阿米妮莫愈发确认,这里是独属于她的领域,那神明的伟力深藏其中,她愈是深入,那份力量也会渐渐萦绕在她身上。 就像之前无数个轮回一样。 在那之后,阿米妮莫一有闲暇就会来到这座墓穴之中,这里的黑暗仿佛与她相识,不再排斥她的到来。 她在黑暗中轻盈地奔跑,走过这百转千回的墓穴通道,就像回到自己家里一样。 这里沉睡着的一座座破旧墓室都曾是自己行过的地方,其中有些陈列着或完好或腐坏的宝物。 有些墓室在外围,一般是陈列陪葬品,或者祭司的礼器和礼袍,而只有最深处,在黑暗也畏惧的尽头。 那里是历代无名之王沉睡的地方。 少女有时会触碰,把玩一些东西,端详着那些外界传说得神乎其神的宝物——在这黑暗的地底,它们被神明的力量压抑着,不再奇异,就像凡物。 还有那支箭—— 阿米妮莫把玩着手中灰败黯淡的箭矢,不论怎么看,都只是一根普通的铅箭,完全没有传闻中摄人心魂的魔力。 果然所谓巫师的传说都是些骗人的故事吗? 阿米妮莫有些失望,但又想到了安蔻依,她就是死在巫师的把戏上,她又因此而伤感许久。 阿米妮莫虽然瞧不起那些巫师,但内心深处仍然十分警惕着,尤其是爱之神性的巫师。 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她将箭带出了墓穴。 第38章 墓穴来客 “王,您又要去大墓穴吗?” 年轻的亲卫问道,她还没成年,此时正用仰慕的目光看着穿着纯白王袍的女人。 这个女孩是郁兰送来的,用以接替安蔻依担任王的亲卫,仿佛是为了回应阿米妮莫此前的愤怒。 女孩尚未成年,但眉眼跟死去的安蔻依很相似,叫做安楠。 阿米妮莫有时候也会恍惚地以为,这就是安蔻依的转世。 但这是不可能,安蔻依才逝去不久,就算是转世,也应该尚在襁褓之中。 阿米妮莫知道,这个女孩只是用来监视自己的工具,祭司们早已投靠了那位大公爵,但她并不在意。 她活得不像是一位国王,更像一位可怜可悲的囚犯。 可只要还在这座陵寝中,哪怕是位高权重的祭司长见到自己,也依然要恭敬地行礼,称她为王。 她是服侍神的无名之人,只有她可以承载神明的力量,虽然阿米妮莫仍然不明白,那到底是怎样的力量。 “……对,安楠,在上面等我吧。” 白袍的王如此说着,语气很温和,明明知道这不可能是安蔻依,却还是会因为相似的眉眼而对她温和。 人真是很奇怪的生物。 “王,我可以跟您一起下去吗?” 女孩迟疑着,有些怯懦地说道,眼神中却带着希冀的光,阿米妮莫凝视着她好一会,才轻轻说道。 “等你成年了,我就带你下去。” 女孩很兴奋,因为还有几个月,就到她的成年礼,在这座纯白的陵寝中,时间的流逝一直很快。 阿米妮莫走向黑暗的地下,她照例提着灯笼,却并未点燃。 此刻的她已不需要灯火,她已经完全探索了这座墓穴,对这百转千回的墓穴通道了然于心。 她喜欢安静地行走在黑暗中,感受着这亘古的静谧和寂静,只有在这里她才会觉得自己是自由的。 她穿着纯白的王袍,赤着双足走在黑暗中,像鱼儿在水中游曳般自如,又像一位王在无声地巡视自己的领地,而非一位被困的囚徒。 无数个前世,她或许都像现在这样,安静地走在黑暗里,而伟大的神明就在她的耳边呼吸。 祂不在此处,又无处不在。 但突然间,阿米妮莫看到了本不应当出现的景象—— 一抹淡淡的灰色,出现在了前方隧道的拐角,王当即怔住了。 本应完全漆黑的地底出现了一抹微光,她几乎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于是揉了揉眼睛,缓了好一会才睁开。 但那抹微光依然存在着。 阿米妮莫压低了脚步声,本就赤足的她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她小心翼翼地前进着,来到那处拐角,惊讶地发现自己已经能看清自己的手掌。 不可思议,这座深幽静谧的墓穴内居然出现了意外的微光,阿米妮莫轻轻地探出头,小心地观望着。 与烛火的光芒不同,那光像是来自很远的地方,并不十分耀眼,阿米妮莫让双眼艰难地适应着,渐渐看清了…… 那是一个人,她正举着一根绽放着光芒的箭矢,那光芒是金色的,柔和而璀璨,将本粗糙的石壁渲染得金碧辉煌。 一个人?! 谁会出现在这墓穴之中,看护陵寝的守卫绝不敢踏入此地半步,哪怕是祭司们也对这里畏如蛇蝎。 入侵者,或者说盗贼…… 阿米妮莫屏住呼吸,在短暂地惊慌之后,涌现地是巨大的惊怒。 罪恶之人,竟敢涉足这座神圣的墓穴。 神明为什么没有杀死她?! 阿米妮莫潜伏着,她并没有看清那个人的脸,但她意识到那或许,大概是一位点燃了神性的巫师。 只有巫师才能越过山谷重重的守卫,从最外围那些已经被封住的通风口,像老鼠一样钻进来。 还有他手中那支金色的箭矢,多么像,多么像她曾经把玩的那支凡箭。 它竟然能在这神明的领域里绽放光芒,这简直是极大的亵渎。 神啊,赶紧杀了这个肮脏的侵入者吧,她正在亵渎这座神圣的墓穴。 阿米妮莫如此想着,心中涌现一种冰冷的情感,她是王,这里是她仅有的领地了,可现在这领地正在被入侵。 这股欲望一经生成,便惊动了那位站在隧道中的巫师,她,不,他似乎有所察觉。 “谁在那里?” 阿米妮莫一惊,当回头跑去。 那声音清澈,是她从未听过的悦耳,但最重要的是,那是…… 男人的声音。 一个男人,他踏入这座陵寝就已是极大的不敬,要被处以极刑。 而如今他已经来到了墓穴核心的区域,甚至用不洁的巫术把戏创造着光亮。 这简直罪大恶极。 阿米妮莫轻盈无声地在隧道内跑过,那男人显然发现了她,身后的光芒忽的熄灭。 那巫师的把戏结束了,现在他在追赶着自己—— 阿米妮莫发觉到这一点,突然意识到这是自己的机会,哪怕他是巫师,但这里是神圣之地。 神明会庇护她,惩治这位入侵者。 这座墓穴的通道很多,其中也修筑着不少暗门,阿米妮莫打定主意,不再压抑自己的声音,透漏出细微的脚步声。 果然,那个窃贼也在尽力压低脚步声朝自己的方向靠近,但这里的黑暗在排斥他,她甚至听到了他因为地面凹凸不平而被绊倒的声音。 阿米妮莫引导着他,朝着一处精心布置好的陷阱走去。 她来到一条十分狭长的隧道,在尽头处耐心地等候着,黑暗给她带来了对方的气息和脉搏,她感觉自己像在等待猎物走进陷阱的猎人。 陡然间,空气中传来一阵无比奇异的幽香,要比供奉神明的熏香还要清幽,几乎让她出现了一瞬间的失神。 阿米妮莫回过神来,知道那人已经离自己很近很近,她贴靠在石壁上,右手摸索着,手指摸到了凸起的粗糙把手。 她猛地用力,将铁把手狠狠拉下。 机械齿轮转动的声音在黑暗中轰鸣,紧接着,是沉重的石门落下的声音,那闯入者显然被吓坏,脚步声慌乱着。 但已经太迟了,很快沉重的石头与地面碰撞的声音响起,眼前的黑暗中似乎都溅射出火花。 白袍的王笑了起来,她抬手朝前,触摸到粗糙的石头表面,两扇石门一前一后落下,那窃贼被囚禁在这密闭的隧道中。 他已经完蛋了。 阿米妮莫这么想着,长长出了一口气,转过头离开了这道隧道。 第39章 困境 …… 一直到离开地下墓穴,回到地面陵寝中的小屋内,阿米妮莫都十分轻快。 她已经逮住了闯入的小贼,把他困在那条黑暗的隧道里,再也出不来了。 一个男人,真是稀奇,这么多年她还从没见过呢…… 他是怎么进来的,又是来做什么的,白袍的王沉思着,一路上她都在思考。 要和郁兰说吗……不,没有必要,郁兰是那位公爵的人,而她才是这座陵寝的主人。 对于阿米妮莫来说,蛇之国太过庞大,也太过遥远,在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太多的权利之后, 她并不像安蔻依描述的前世那样,关心蛇之国的一切,她现在只在意这座纯白的陵寝,这是她唯一的领地。 不允许任何人沾污她的领地。 但……或许可以看看他是怎么死的,啊对,他还是一个巫师,说不定会有奇异的把戏能够逃脱! 这么想着,阿米妮莫又加快了步伐,回到了那间四壁涂满彩绘的石屋。 安楠不知道去哪了,她还很年轻,很有活力,总是喜欢到处乱跑,但现在阿米妮莫顾不上她了。 她握住铜镜,镜面随着她的心意开始在变幻出墓穴中的情况,并逐渐朝着那条封闭的隧道移动…… 这或许也是巫术的一种,如此奇妙,像是把戏,他也会吗? 陡然间黑暗中出现光芒,阿米妮莫心中陡然一惊,是了,都忘记那男人还会那种造光的巫术了。 画面渐渐浮现出隧道中的模样,那人背对着她的视野站在石门前,一手握着金色的箭矢,一手轻轻抚摸着石门粗糙的表面。 那箭吸引了阿米妮莫的注意力,她仔细地端详着,这箭的模样,分明和她从墓穴中带出来的一模一样。 难道他是为了那支箭而来的? 这个念头一经生起,就仿若冥冥之中得到了神明的认可,让她十足的笃定。 果然是可耻的窃贼。 她将注意力放在这男人身上,他那头乌黑的长发几乎要垂到地上,怪不得在隧道中会多次绊倒。 阿米妮莫这么想着,心中有些好奇。 男人……是什么样的? 在郁兰的教导中,男人是不可接触的卑贱生物,这座陵寝是神圣的,绝不可让男人的双足踏足其中。 但愈是这样,她的心中愈发好奇,她开始希望这个男人能转过身来,让她能够看清他的模样。 但他似乎还在尝试打开封闭的石门。 微弱的金色光芒如同呼吸一般,一次次绽放又熄灭,那石门似乎有过微弱的颤动,可最终是沉寂下去。 …… 洛尔放下手,放弃了无谓地消耗。 这座墓穴内萦绕着轮回宿命之神乌洛波洛斯的力量,虽然此地似乎并未如无光之森一般出现时空的混淆。 但却平等地压制着一切的神性。 在这座墓穴里,他体内的神性被压制得十分微弱,近乎等同于凡人。 他无法使用包括蛾翼披风在内的大多数力量,只有爱神之箭还能具有些许灵异。 但在这幽暗死寂,没有活物的地底,爱神之箭的用处仅限于照明。 “被困住了呢……” 洛尔喃喃着,决定去另一扇石门那里尝试,虽然机会渺茫,但总得试一试。 他来到此地是为了破解蛇之公爵卡西奥佩娅的轮回仪式,以及看看能不能找到在多年前献给无名之王的圣物。 一支曾引起过纷争的箭矢。 为了潜入墓穴,洛尔利用神性迷惑了陵寝的守卫,哪怕他已经十分谨慎,避开了祭司和那位王的亲卫,但还是小瞧了这座延续千年的圣地。 墓穴中的黑暗扰乱了他的感知,乌洛波洛斯的力量又压制了他的神性。 如果不是已经几乎迷失方向,洛尔也不会追赶那个女人,导致陷入现在的困境。 得快点想想办法逃出去,夜叉小姐她们还在跟卡西奥佩娅以及蛇怪之母的信徒周旋。 洛尔轻轻叹了口气,转过身子。 但就是这个瞬间,他突然感觉到了某种情绪的波动,还有与之一同升腾的。 轻微的欲望。 洛尔动作稍稍停顿了一下,仍然是一副一无所觉的模样,朝着另一边走去。 …… 一个月前,洛尔自沼泽之母的手中取得了第三支箭,然后一箭直接射爆了它的狗头(误)。 沼泽之母的人性和心智来自于箭的馈赠和漫长岁月束缚的亡魂加总。 洛尔得到了那支箭,就相当于掌握了它的命脉。 在战斗的最后,夜叉小姐与温莎一同压制住了蛇怪,洛尔则用箭解放了蛇怪身上漫长岁月以来束缚的亡魂。 沼泽之母仍未成熟的人性和心智也因此遭到重创,或许因此而消亡也不可知。 当然,沼泽本身依然存在着,那庞大的魂之神性和泥之神性依旧蛰伏着,仍旧会如同本能一般捕获溺亡在沼泽中的魂灵。 只是想要成为神明或许需要等待下一个契机。 “你是怎么知道那老巫师是自己人?” 离开了沼泽之后,奈莉尔有些好奇地询问洛尔。 “一个在经历了二十年残酷的折磨之后,依然会下意识履行曾身为警卫队队长职责的人,我不觉得她会向沼泽之母屈服。” 洛尔如此回答。 他的心情其实很低落,因为他终究还是打扰了榕树镇人们的生活,他守卫了她们的镇子,却没能让她们真正活过来。 或许有吧,但只有那短短的半个月…… 在那之后,洛尔一行又在辛西娅平原南边的沙漠地带,举世闻名的月牙湖边找到了第四支箭,这一次并未有太多波折。 这支箭就沉睡在这座新月形状的湖泊湖底,传说它的湖水可以预言相恋中的情侣是否能修成正果。 只需要当着湖水的面告白,然后舀起一杯湖水。 如果会有好的结果,那么舀起点湖水就会清澈有如明镜,而如果是遗憾的结果,那么湖水就布满泥沙,十分浑浊。 有趣的是,洛尔来到之后,发现那支箭仍在沉睡,力量没有丝毫外泄,湖水也只是普通的湖水,并不具备任何神异。 月牙湖坐落于沙漠地带,那么之所以会有清澈和浑浊两个结果,其实完全取决于舀湖水那个人。 取走了第四支箭矢之后,洛尔又去往辛西娅平原的腹地,那位被认为是神明之女的大公爵,卡西奥佩娅的领地,九轮山。 然后落入了对方精心布置的陷阱。 第40章 囚徒 “还是不行……” 洛尔说着,但面色平静,似乎在思考什么。 这座墓穴对神性的压制近乎无解,只有爱神之箭能短暂地绽放光芒,但也无法突破这道石门。 那道目光依然在注视着自己,是刚刚那个人吗,她一开始似乎怀着一些恶意,但并不算很强烈,现在更是渐渐转变成另外的情感。 洛尔靠坐在墙边,若有所思地想着。 会是谁呢,似乎并不是巫师,却把持着这座墓穴的机关,会是某个护卫吗…… 洛尔暗自叹了口气,看来说不定得跟蛇之国那位无名之王打交道了。 他轻轻拉下了身上的斗篷,将它铺在地面上,身上穿着丝绸材质的浅色衬衣,裸露出脖颈处白皙的肌肤和锁骨。 那来自不可知之地的情绪和欲望的波动愈发剧烈。 洛尔睫羽稍稍低垂,遮掩住眼眸中一闪而过的狡黠。 既然如此,或许要给她一点机会,先让她放松警惕。 他侧着身子躺在斗篷上,手中那支金色的箭就悬浮在头顶,散发出淡淡的微光,然后一点一点熄灭,碎成无数细小的光点。 洛尔闭上了眼睛,渐渐睡去。 铜镜中的画面渐渐定格,在箭的光芒熄灭后,隧道中昏暗下来,那漂亮得不可思议的男人面容渐渐模糊在黑暗中。 阿米妮莫将铜镜放回原处,小心翼翼地离开了房间,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心虚。 在无人可知的地方,她惊觉自己的脸正在发烫。 王回到了自己在陵寝中的石屋,躺在了石床上,想着那在墓穴中绽放的光芒,金色的箭矢,还有那个窃贼…… 他熟睡时乖巧漂亮的睡颜,简直不像是个有罪的人,她还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人。 他蜷缩在那里,瘦削的身子似乎有些发冷,看上去十分可怜。 当这个念头出现时,阿米妮莫暗自心惊,她对这个男人似乎并没有很深的愤怒。 但他已经犯下了绝不可饶恕的罪行,他必须要死,要让他就这么死在隧道里吗? 阿米妮莫躺在石床上思考着,她的心情交织着犹豫,挣扎和难言的兴奋。 久久无法入睡。 …… 第二日,阿米妮莫早早完成了对神明的晨祷和日常的陵寝巡视工作——这几乎是她这位被空置的王仅有的工作。 但事实上她心不在焉,在完成这些事务之后,她便急不可耐地支开亲卫安楠,去到画满壁画的石屋内。 她捧起铜镜,开始又一次窥视。 果然,他还在那儿……男人坐在门前,目光落在石壁上,一日一夜过去了,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 那张漂亮得不像话的脸庞专注地凝视着石墙,就好像上面有什么机关纹路一样。 那支金色的箭依旧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他还在尝试着动摇石门的巫术,但那毫无用处。 …… 第三日夜里,当阿米妮莫再度悄无声息地来到这里,看到男人正坐在墙角,用手中的小刀尝试撬着石头。 石壁上似乎有一道裂痕,男人正用力将小刀刺入其中,尝试撬开一道缝隙。 男人的动作看起来乏力了许多,那箭上的光芒愈发黯淡,看得出他的神性已经耗尽了,精致的脸庞愈发苍白。 或许是因为饥饿,又或许是因为口渴,阿米妮莫注意到,他并没有带着水壶。 现在的他或许已经无法使用巫术,只能寄希望于用这把小刀逃生,但这显然毫无可能。 终于,他似乎是脱力,手中的银质小刀坠落地面,清脆的掷地声在隧道中显得格外清晰。 金色的箭矢光芒已经十分微弱,在这一下清脆的响声中又摇曳了一下,变得十分黯淡朦胧,连男人的脸庞都有些照不清晰。 就算是巫师,在圣神的力量萦绕下也会脆弱如同凡人。 他会死去吗? 显然会的。 或者渴死,或者饿死,总之命不久矣。 阿米妮莫捧着铜镜,她怔怔地看着铜镜中瘦削可怜的人影,他似乎很颓丧,将小刀丢在一旁,也不再在乎仪态。 席地而坐,安静地等待死亡的降临。 让他这样死去吧,你是服侍神的人,你的职责要杀死他,保守这座墓穴的静谧和神圣。 让他死在这隧道里,不会掀起半分波折,伟大的神明会将他吞噬殆尽,但如果就让他这么死去…… 你往后的生命也会如同此前无数的轮回一般,毫无波折,永恒单调而重复。 阿米妮莫失神地看着那漂亮的男人,渐渐地,她忘记了长久以来的教导,甚至连对神明的崇敬和畏惧也淡去了。 某种特殊的情感或者欲望驱使着她做出一个无比大胆的决定。 她要活捉他。 但巫师是狡诈的,他会不会只是假装出这副虚弱的模样? 阿米妮莫又不放心地看向铜镜,一遍又一遍。 要不再等一天……如果他死去了呢? 白袍的王从未想过自己能有这么纠结的一天,她深吸一口气,又告诫自己。 不能大意,巫师拥有那种神性的把戏,哪怕在墓穴中毫无威慑力,也可能会想方设法逃走…… 阿米妮莫这么想着,她找来了安楠,这位年轻的亲卫正谨守着她的命令在门口等候。 她与安蔻依实在相似,而且发自内心地尊敬自己,没有自己的命令绝不会踏入这间壁画室。 阿米妮莫决定相信安楠,要对付一位巫师,她自己一个人终究不太保险,毕竟她尚且不知晓对方还有多少气力。 倒也并非是因为恐惧,就算死去阿米妮莫也会再次转世,回到这里。 她只是担忧由于自己的一时不察,让这亵渎圣神的窃贼逃走。 而安楠不同,她是自幼训练的亲卫,武艺高超,失去了神性的巫师就像没有了利爪的猛兽,绝对不可能在安楠手中逃脱。 “安楠,大墓穴里有一个男人,不要说出去。” “男人?墓穴里有一个男人?!” 年轻的亲卫吓了一跳,她瞪大了眼,几乎要惊掉下巴。 “他,他,他是怎么进来的?” “镇静一点安楠,他或许是点燃了神性的巫师,但在墓穴中他的把戏毫无作用。” 阿米妮莫淡淡地说道,不自觉地挺直了腰,看上去具有十足的威严。 “我已经制服了他,将他关在墓穴中的隧道里,现在我要带着你去把他抓出来。” 安楠长出了一口气,敬佩地看着阿米妮莫,那目光中的崇拜让阿米妮莫很受用,但紧接着安楠就有些不解地问道。 “王,为什么不过几天,等他彻底死去,圣神会吞噬他的一切,我们到时候再进去……” “不行,我要活捉他。” 阿米妮莫语气有了起伏,她注视着自己年轻的亲卫,眼眸中有一丝慌乱,但很快被掩饰下去。 “安楠,你还小,不懂得男人是污秽的,让他待在墓穴里,每一刻都是巨大的亵渎。” “……王,你说的对。” 安楠也觉得王说的很有道理。 “我们需要告知祭司长吗?” “不,不需要,我才是王,安楠,就算是郁兰也无权过问墓穴的事情,她还没有资格!” 阿米妮莫语气激烈地说道,紧接着她意识到自己的反常,又缓和了语气。 “安楠,你不是一直想要进去墓穴里吗,今天我就带你下去,那位巫师已经没有了力量,我们很轻易就能捉住他……” “是,我的王。” 安楠点了点头,对她表示了臣服,那尚且稚嫩脸庞上的眼眸闪着振奋的光芒。 阿米妮莫松了口气,怀揣着急躁不安和兴奋难耐的心情,带着她走进了墓穴中。 第41章 奴隶 阿米妮莫牵引着安楠,年轻的亲卫第一次走进这黑暗的墓穴,她显然有些不安,脚步十分慌乱。 “不要怕,安楠,我准许你走进这片黑暗,神明注视着你,但祂会引导我们,就如同祂会引导那些入侵者走入死路。” 阿米妮莫安慰着安楠,但她自己现在的情绪也没多好,她恨不得甩开安楠,在黑暗中狂奔。 已经三天三夜,那个男人他一定快死了。 哪怕是巫师,在这里也只是凡人,甚至比凡人还要虚弱。 他能做的事不多,无法撼动神明的意志,这里是她的领地。 要如何处置他呢,她可以给他一点水和食物,这样他就能活下来,活久一点,随她的心意,她想要让他活多久就活多久…… 阿米妮莫激动得难以自持,握着灯笼的手隐隐颤抖,那光芒在黑暗的隧道中明灭可见。 她才不让他活下来呢,她要他看得到又喝不到,吃不着,一点一点绝望的死去。 只有这样才能洗刷他犯下的罪,他会被这墓穴中的力量吞噬殆尽。 她带着安楠来到石门前,内心升起忐忑和不安,会不会因此而让他逃走,不,这座墓穴很大,他没有魔力,又迷失了道路,他跑不掉。 “轰隆隆——” 阿米妮莫拉动机关,石门渐渐升起,那个男人在另外一头的石门附近,她的声音激动得甚至听起来有些尖锐。 “安楠,快走,他一定会想要逃跑。” 两人奔跑过长长的隧道,果然,那可恶的窃贼已经不在隧道内了,阿米妮莫心急如焚,带着安楠一路搜寻。 他走不了多远—— 果然,她们很快找到了洛尔。 他并没能走出多远,就因为身体的疲乏而瘫在地道的地上,简直像一只破烂的玩偶。 衣衫破损,长发披散着,从背影看简直像是个女人,趴在那儿一动不动。 他死了吗? 阿米妮莫心中突然一揪,这副模样像极了那些她曾见过的死去的奴隶。 好在随着灯笼的靠近,男人的身子微微颤动着,似乎想要抬起头,看清楚来者的面目。 但就是这个动作都有些无能为力。 “王,他还活着。” 安楠压低了声音,但眼眸中流露着一个亲卫应该拥有的警戒和寒冷,她阻拦在王身前,防备着眼前的男人可能的暴起。 “要我杀了他吗?” “不。”阿米妮莫当即说道,她压抑住内心的激动,尽量不让它暴露在亲卫面前。 但那微微颤抖的火光还是出卖了她,她眼神中不可避免地流露出兴奋和渴望。 “我要活捉他,帮我抬起他,我们走……” “为什么要活捉,让他死在这里面不好吗?” 安楠有些疑惑地问道,但紧接着她就看到自己的王越过自己走近了那个入侵者,她急忙追上去。 “王,小心点,不要触碰他……您会被污染的。” “别废话,照我说的做,我要让他当我的奴隶。” 阿米妮莫绕到前面,男人正好轻微地扬起头,灯笼微弱的光芒照亮了他苍白的脸庞, 阿米妮莫屏住了呼吸,那本白皙精致的脸庞沾染了些许灰尘,倒像是掩去了那种有点魔性的美丽。 就如垂死的凡人一样,显得十足脆弱狼狈,眼眸也像是无力般,甚至被这火光晃到。 这男人,已经完全看不出一开始敢追逐自己的勇气。 阿米妮莫总算松了口气,重新变得镇静自若,指使着安楠将这个男人像个布偶一样扛在肩头。 “王,要带他上去吗……” 安楠有些迟疑地问道,接触一位男人对这个年轻的亲卫来说也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 对于年轻有力的安楠来说,这个男人的身体很轻,比往日搬运的祭品要轻得多,他的身上还弥散着一股异样的幽香。 她的文化水平不高,只觉得这股味道十分好闻,根本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自己扛多久都可以。 少女心中突然这么想着,升起一种异样的情绪。 这似乎并不符合祭司长的教导,安楠隐约意识到自己正在触发禁忌,内心愈发忐忑不安。 但阿米妮莫却将全部心神放在了被扛在安楠肩头的男人,听到安楠的问号,她才回过神来。 上去?不行…… 虽然阿米妮莫自认是陵寝的王,但其实她内心深处所信赖的领地,只有这座庞大的墓穴。 陵寝中还生活着祭司们,还有郁兰,她们会妨碍自己。 而这座地下墓穴,这是完全属于她的领地,只有她一个人,她可以把这个男人关起来,想让他活多久,就活多久。 当然她最终一定还是会赐给他死亡,像一位真正的王一样,行使权利,审判罪人。 这是他沾污神圣的代价。 “不,带他去,去……去墓室!跟我来。” 阿米妮莫眼睛一亮,说道。 “王,墓室是您以前沉睡过的地方,是神圣的地方,而他不仅不敬神,还是个男人……”? 安楠心中愈发不安,但她的王却如此说道。 “安楠,这是个可耻的窃贼,来这里盗窃神明的宝物,我要让他眼睁睁看着那些宝物,却触碰不着一丁点,一遍遍忏悔他的罪行。” “而且那是【我】的地方,他在那里不会有一丁点的力量,【我】也会看守他的。” “明白了。” 安楠点点头,表示顺从。 很快在阿米妮莫的带领下,她们来到一间比较宽敞的墓室中,其内摆放着一座冰冷的石棺。 周遭的石台上摆放着不知多少年代以前的祭祀王袍,这些王袍都曾经价值不菲,上面还镶嵌着无数珠宝。 只是已经在时间的伟力下腐化得不成样子。 阿米妮莫蹙起眉头,看着墓穴布满灰尘的地面,她干脆扒下男人身上破旧的斗篷平铺在地面。 这个举动可把安楠吓坏了。 “王,您怎么可以触碰他……” 阿米妮莫也有些惊讶自己居然不假思索的行为,但她装作毫不在乎地说道。 “不要忘了,是我逮住他的……把他放下,安楠,拿出链子,将他锁在这里。” “……是。” 安楠将男人放下,依言照做,用锁链锁住这个男人的腰身,一头扣在墙边的石墩,用铁圈固定住。 阿米妮莫在这个关卡则取出水瓶,对准男人已经干涸的嘴巴喂了点水。 男人嘴唇微动,汲取着水分,转而稍稍睁开了眼,总算是看清了眼前女人的模样。 无色的女人。 洛尔这么想着,这个女人给他一种十分异样的感觉。 她有欲望,但是十分淡薄,有情感,也无比微弱。 明明真实存在着,但给他的感觉却像是一个空虚的游魂,她似乎可以是任何人。 而阿米妮莫也第一次和洛尔对视,她惊喜地发觉这个男人的双眸竟然也如此好看,哪怕是此时虚弱无力,也依旧像一泓清泉般潋滟。 “你被逮住了,小贼。” 她于是压低了声音,有些恶狠狠地说道。 “你只能做我的奴隶,安静地待在这里,不要想着逃跑,我会给你水和食物。” 但男人只是静静看着她,没什么反应。 他该不会听不懂她的语言吧?阿米妮莫不禁有些失望和气恼,正要发作,眼前的男人才张开双唇。 “……你是谁?” 似乎因为喉咙的不适,声音一时有些沙哑,洛尔问道。 “我是你的主人,和这个国家的王。” 阿米妮莫于是说道,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了这里。 第42章 小镇的猫 王……么? 洛尔其实已经通过那个亲卫和她的言语中知道了她的身份,但老实说,这位王给他的感觉十分微妙。 洛尔也认出来了,她就是之前在墓穴中将自己引入陷阱的那人。 真没想到,她竟然就是蛇之国的王…… 说实话,洛尔在她身上完全感觉不到哪怕一丝一毫的神性波动。 像一个未曾点燃神性的凡人。 洛尔自然并非如表面看起来那么虚弱,他在暗地里偷偷观察了一路。 那位叫做安楠的随从给他的威胁反而要更大一点,虽然年纪不大,但应该训练有素,武艺高强。 在地下墓穴这种一切神性都被压制的地方,自己确实拿她没什么办法。 但这位穿着白袍的王,实在让洛尔有些疑惑—— 在这个世界上,地位的高低往往跟自身实力挂钩,在此之前洛尔所遭遇的上位者,无不拥有足以翻天覆地的强大神性。 实在很难想象,蛇之国塔桑这样疆域辽阔的王国,竟然会由一位凡人担任国王。 看来玛丽安老巫师和夜叉小姐她们的判断是对的,塔桑王座的传承或许真的出现了某些问题。 这直接导致乌洛波洛斯的力量无人承载,溢散至辛西娅平原各地。 不仅扰乱了时令,让本应在这个季节蔓长的植物停滞生机,还因为这外泄的轮回之理,让整个蛇之国都陷入到混乱之中。 这会与阿莫尔的谋划有关吗? 洛尔苍白的脸庞上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在布罗小镇上,那一位似乎提到过。 …… 半个月前。 “真是壮观。” 洛尔站在山坡上,眺望着天边,那儿,一道漆黑的风柱直通云天,无比庞大的飓风正在辛西娅平原的深处席卷着。 此时他已经取得了第四支箭,无论神性还是精神都正是饱满的时候。 更何况身边还有着夜叉小姐的守卫和奈莉尔的指点,随行的荆棘骑士温莎也会在遭遇危险时给予援助。 这样的阵容足以在蛇之国畅通,只要不遭遇神明级别的对手…… “植物都不再生长了。” 温莎骑士一路上都很沉默,但此刻却突然说道。 洛尔闻言,也有些不安地点点头。 她们此刻已经靠近九轮山脉,与港口城镇以及沼泽地带完全不同的气息扑面而来。 风中不再有无处不在的腥味和盐分,山脉和大地传递出更为坚实厚重的气息。 第五支箭,应该就在这附近,这里是那位被称为神明之女的大公爵,卡西奥佩娅的领地。 辛西娅平原,在龙族销声匿迹之后,曾一度陷入人类、地精、蛇人三个种族的混乱战争。 蛇人作为最大的战败者,现在已经很难见到它们的踪迹,但它们所信仰的神明,蛇怪之母厄客德那却依旧活跃着。 祂曾经孕育无数怪物,甚至亲自下场,阻拦圣徒迦尔娜朝圣的道路。 在被迦尔娜刺瞎瞳孔之后,这位神明几乎就不再显露过神迹。 直到卡西奥佩娅这位大公爵凭借着蛇怪和黑巫术突然崛起,人们才想起这位近乎已经被遗忘的神明。 “厄客德那……老师,你知道这位神明管辖着何种神性吗?” 既然已经踏足了一位上位者的领地,洛尔也小心谨慎了起来,不再借助蛾翼在空中飞翔。 他来到一座名为布罗的小镇,它坐落在山脚,背后就是连绵的九轮山脉。 如果时令正常,植物仍然生长,此时小镇里应该有成片成片的绿荫,这会是一座惬意舒适的镇子。 “祂拥有一定的繁育神性,与蛾母是竞争者,但正如蛾母其实是依靠虫之神性成为神明的,厄客德那真正管辖的神性……” “是傀之神性。” 奈莉尔回答道,影子里的夜叉小姐则有些诧异地提了一句。 “这种级别的知识你都知道,你真的是美之神性的驾驭者吗……斯芬克斯没有来找过你吗?” 传说斯芬克斯是知识之神墨提斯放牧的恶兽,当这世界上有生物掌握了过多跨越边界的知识时,它就会带着知识之神的考验降临。 它会向你提问,如果答得出来,就能得到知识之神的赐福,但如果答不出来,斯芬克斯就会把你吃掉。 因此,当你博学到某种程度时,就会变得十分危险。 为了应对知识之神的考验,你只能更加努力地渴求知识,让自己更加博学,也因此会更容易被斯芬克斯找上门。 【知者逐人,其深刻无情,恰如鹰犬逐兔】 “我还真遇到过一次,可惜我想不起来它问过我什么了。” 奈莉尔有些自豪地说道。 正是因为通过了知识之神的考验,她才得到了众多关于神明的知识,但同时也遗忘了斯芬克斯提问的问题。 “斯芬克斯啊……” 洛尔也有些神往,没想到它竟然真的存在,他一直以为这只是某种毫无根据的传说。 洛尔走在布罗小镇的街道上,这座位于山脚下的城镇人烟稀少,街上几乎没有行人,而且城镇里面老人的比例很高—— 她们就坐在房屋门前的台阶上或是街道一旁的长椅上,看上去十分惬意。 更为吸引洛尔目光的是,几乎每个坐着憩息的老人身旁,都趴卧着一只或好几只野猫。 这个小镇上,无论是在一侧的房檐下,矮矮的屋顶,街道中央都随处可见这些小可爱的身影。 就像一团团颜色各异的毛球,有些蜷成着,有些则舒展成条,还有些就在街道中央堆叠在一起。 “好多猫猫……” 洛尔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猫猫,忍不住发出赞叹,这些本土小生物也都用圆滚滚的瞳孔凝视着这位外来者。 只是其中却也夹杂着一些并非十足友善的目光。 “洛尔,在这里不能用兜帽遮掩容貌,猫是一种好奇心和警惕性都很强的生物,它们会本能地戒备隐藏容貌的旅人。” 奈莉尔提醒道。 洛尔当即掀开斗篷兜帽,将绝美的容颜暴露在日光下,于是那些带着些许恶意的目光就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某种好奇和疑惑的情感。 “这里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猫?” 洛尔在心中好奇地问道,他看着一只三花猫慢悠悠地晃到他脚边,从斗篷的衣袍边穿过,扬起可爱的头颅蹭了蹭袍边。 “九轮山脉这一带自古至今都有着对猫之神的崇拜,这块区域不允许猎杀这种生物,任何伤害猫猫的人都会遭至不幸。” 奈莉尔十足笃定地说道,言语中带着一抹追忆的语气。 “老师,你以前来过这里?” 洛尔好奇地问道。 “定居过一段时间。” “真好啊……” 洛尔喃喃着,他对这些古灵精怪的小生命也有着由衷的喜爱,这座小镇看上去平和又安宁。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可以在这儿定居。 洛尔轻轻抬腿,生怕不小心踩到脚下的三花猫,而这个小家伙用前爪舔舐洗脸。 见洛尔朝前走,它又跟了上去,弓起脊背蹭着洛尔的斗篷。 渐渐的,洛尔的身边围了一大圈各种各样的猫咪,而身后隔不到两米的温莎骑士身边却一只都没有。 这位冷峻的骑士一时间脸上有些挂不住,她也颇为喜欢猫这种动物,只是拥有血棘气息的她几乎不可能得到小动物的亲近。 “啊这……” 越来越多的猫让洛尔寸步难行,好在这时,一旁的杂货店突然走出一位老妇人,她挥动着沾了水的拖把,口中轻轻唤道。 “乖,走开,去去——” 野猫们四散走开,但并未走远,还围在周围,洛尔如同得救一般,和温莎骑士趁机走进了杂货店。 老妇人顺势将店门关上。 “太谢谢了……” 洛尔感激地说道,他本来也想找个当地人了解一下情况,正好就被对方解围了。 “不客气,客人您长得真是俊俏,它们都很喜欢你呢。” 老妇人和蔼地说道,一边将拖把摆在墙角。 “太喜欢可能也不是什么好事……” 洛尔回过头,猫猫们此刻已经又围了上来,全都挤在门口朝着内里叫唤着。 “被猫所喜爱,是会有好事发生的……客人是有什么想买的吗?” 老妇人温和地说道,洛尔点点头,一边环顾着小店内的商品。 杂货店很小,内里的东西却琳琅满目,但大都与猫猫有关。 以猫咪为主题的剪纸,精心雕刻的各种猫咪木雕,还有种种精巧的小首饰,但都有猫爪或者猫头一类的元素。 “猫奴狂喜啊……” 洛尔喃喃着,抬起头,正看到杂货店墙上挂着一幅十分显眼的油画。 油画中描绘着一个房屋的屋顶,正对着一轮巨大皎白的月亮。 一只黑猫蹲坐在屋顶上,纤细修长的黑色尾巴轻轻翘在身后,那优雅的模样简直像一位淑女。 只是画师只描绘了黑猫的背影,并未画出正面。 “老板,这是……” “客人,不好意思,这是非卖品。” 老妇人顺着洛尔的目光看去,轻轻笑了一声,苍老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柔和。 “那是猫神的画像,现在已经很少见了。” “猫神的画……” 洛尔又仔细地打量了两眼画像,看得出作画人的水准很高,哪怕仅仅是一个背影,也将黑猫那种优雅与灵动体现得淋漓尽致。 但要说这画中画的是一尊神明,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神明的容貌或者声音,别说是用载体记录下来,就是想要看到或者听见,都需要不俗的神性造诣。 除非画这幅画的人是…… “没想到现在还有人保存着我的画。” 铜镜内响起奈莉尔有些追忆的声音。 “那得是好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第43章 迷雾之神 “……没想到现在还有人保存着我的画。” 奈莉尔有些追忆地说道。 “那得是好多年以前的事情了,我记得当时的确是在这附近定居……” “老师,这还真的是你画的?!” 洛尔大吃一鲸,又仔细打量着黑猫的画像。 “这就是猫之神?” “或许吧,当时我在神性道路上走得还没有现在这么远,甚至无法确定自己看到的景象是不是真实的……” 奈莉尔轻轻说着,给那画像中精灵般优雅的黑猫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 在很久以前,九轮山脉中栖息着数量庞大的蛇人,这些凶残的生物时不时就会离开山脉,侵扰此地的居民。 有趣的是,蛇人对于猫有着天然的恐惧,猫的叫声甚至足够吓退一头成年的健壮蛇人。 久而久之,这片区域渐渐形成了对猫的信仰,人们相信,猫是家庭和城镇的守护者,也是引导往生的使者。 它们能够庇护人们死去的魂灵不受魔物侵扰,在迷雾中得到永生。 “……老人家,能跟我说说这幅画是怎么来的吗?” 洛尔来了兴致,好奇地问道。 老妇人温和地说道。 “这是祖上传下来的画像,镇上类似的画像有很多……” “在很多年以前,镇子还不叫布罗小镇,因为这儿有很多猫咪,人们总叫这里猫镇。” “一位很有名的画家曾经在镇上住过一段时间,她每一天都会观察着野猫们的生活,为这些猫作画。 “画好之后的画像全都送给了镇上的人们,现在每家每户都保留有她的作品呢……当然,我这一幅是特殊的,上面画的是猫之神……” 老妇人有些骄傲地说着,这座镇子,乃至庞大的九轮山脉中都有大量的凡人是猫之神的泛信徒。 但也并不乏虔信徒,店主人就是其中之人。 洛尔静静地听着,突然间轻轻笑了一声。 “呵……” 在漫长岁月之前,为了锤炼神性的旅画之路,仅仅如此描述,就让他心生神往。 以有限之人生,踏足永恒的道路。 但让他发笑的,却是自己老师的所作所为。 “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奈莉尔似乎有些意外洛尔的突然发笑,但洛尔只是微笑着摇摇头,没有说话。 奈莉尔一直以来所表现的都是最传统刻板的巫师形象,言语中对凡人不屑一顾,也毫不关心凡人的死活。 但其实从她转生为血族女爵那段时间就能看出,她对于领地内的凡人十分优待,会消耗神性来画出足以充饥的食物。 现在听到她过去的事迹,更是让洛尔确认,自己的老师并非冷漠无情之人,能维持着如此充沛的人性并非毫无道理,只是…… “真好啊。” 过去了如此漫长的岁月,依然有人铭记着你的事迹。 洛尔在杂货店里仔细探寻,最终挑选了两个可爱的猫猫木雕。 付款临行前,洛尔若无其事地问道。 “老人家,这一带现在是不是都是那位大公爵的领地,您听说过她吗?” 老妇人怔了怔,有些迟疑地说道。 “客人是说蛇之公爵吗,我们这边不怎么敢议论那位大人,而且那位大人的领地其实在山的那一边……” “这样啊,没事,我就是问问。” 洛尔辞别了老妇人,推开了杂货店大门,却惊觉街道上不知何时变得空荡荡的。 道路两侧本来在门口休息的老人们不约而同起身,走入屋内,原本在街道上随处可见的猫咪们此时也不知去向。 洛尔心中涌现不安的感觉,抬头望向街道的尽头,看见一阵汹涌的浓雾猛烈袭来,一瞬间就将整个小镇吞没进去。 “起雾了,客人先等等吧……” 店主人在身后轻轻说道,她的目光越过洛尔,死死地盯着门后的街道。 洛尔心中警觉,听到奈莉尔有些沉重的呼吸声。 “这是……” 【喵】 一声轻轻的猫叫仿佛自心里响起,洛尔站在杂货店屋内,顺着老人的目光看向外面。 只见街道的中央不知何时坐着一只体型匀称的黑猫,那细长的尾巴环过身体,刚好首尾相接。 祂似乎带着诡异的魔力,只是出现就牢牢吸引了众人的视线,在那汹涌的雾气中,一切景象都模糊了,唯有它十分清晰。 “神……” 老妇人下意识想要朝屋外走去,完全罔顾那汹涌的诡异浓雾,好在洛尔及时抓住了她的手臂。 但老人甚至想要挣脱,表情变得十分急切。 “让我去……” 真的是那尊神明吗? 洛尔一边拽住老妇人,一边警惕地看着那只神情恬静,举止优雅的黑猫,看着祂脸上流露出人性化的饶有兴致的表情。 一步一步朝着杂货店走来。 夜叉小姐由阴影化形,站在洛尔的旁边,美艳的脸庞上带着些凝重。 能够随时随地在现界显化的神明吗,这可是无比稀罕的对手。 “不要紧张,祂没有恶意。” 洛尔抱着的铜镜微微绽放光芒,其中的奈莉尔连忙开口劝阻道。 于是洛尔等人并未动作,老妇人看到黑猫朝自己走来也安定下来。 一行人看着这只体态匀称的黑猫来到门口,洛尔稍稍退后为祂让出道路。 只见祂跨进屋内,纤细地尾巴翘在身后,经过洛尔时轻轻扫了扫他的裤腿,然后轻盈一跃,就跳上柜台,仰着漂亮的小脸。 明明被一群人围住,但祂却似乎毫无感觉,只是用那对金色如同琥珀一般精致的瞳孔凝视着洛尔。 【喵】 那声空灵幽然的猫叫声再度响起,洛尔总感觉这猫在对自己说着什么,那琥珀般的瞳孔似乎满含深意。 见鬼,为什么我完全听不懂…… 洛尔一头雾水,正常来说强大的魔物都能够直接与人沟通,为什么眼前这一位的叫唤却丝毫无法理解。 就像只是语气词,毫无意义。 但不知怎的,洛尔和黑猫对视着,隐约从祂的眼神中感觉到了某种催促的意味,就好像是要自己…… 洛尔有些不知所措,迟疑地伸出手,在一群人的围观下,落在黑猫看不到一丝杂色的毛发上,往后轻轻一顺。 入手是比上等丝绸还要顺滑的手感,洛尔自己都眼睛一亮。 黑猫琥珀色的瞳孔中流露出赞许和满意,于是洛尔就开始认真撸猫,从后颈皮开始,往后一遍又一遍地顺着毛。 黑猫微眯着眼,仰着下巴,轻轻瞥了一下,于是洛尔立刻意会地挠了挠祂的下巴…… 不一会儿,这只看上去优雅高贵的黑猫就仰躺在柜台上,在夜叉小姐相当不友善的注视下翻出肚皮,任由洛尔上下其手。 整张漆黑的猫脸都洋溢着慵懒和惬意。 啊这……这真的是神明吗? 洛尔每次想要抽回手,黑猫就会在众人的心中【喵】一声。 过了好一会,祂才懒洋洋的爬起来,翘着纤细的尾巴,自柜台上轻轻一跃,就落到了老妇人的头顶。 店主人激动得无以复加,随着猫叫声又一次响起,她的脸上却浮现出古怪的神色。 “尊敬的客人,神让我问您……您要不要留下来做祂的猫爬架?” 洛尔目瞪口呆,为什么你听得懂,还有这算什么问题,而且为什么是猫爬架啊? “……陛下,我还有未尽的事情。” 洛尔艰难地说出这句话,偷偷观察着黑猫的表情和情绪,却发现祂并未有任何表现。 在得到洛尔答案之后也只是翘了翘尾巴,然后轻盈地跃回地面,朝着门外走去。 【喵】 【喵】【喵】 众人目送着黑猫走向屋外,很快消失在被门框映照的街道上,紧接着,浓雾也一同随之消散。 “祂离开了吗……” 洛尔内心充斥着怪诞和荒谬的情绪,这位神明,似乎和他此前见过的都截然不同。 该说不愧是猫吗,完全无法猜到祂的行为和意图。 也就是这时,一旁的老妇人突然说道。 “阿莫尔还没放弃吗……就算扰乱了王座的仪式又能如何呢,祂做不到的。” 洛尔心中一窒,望向老妇人,却发现对方仍是望着门外黑猫消失的地方,满眼都是狂热和崇信。 “老人家,你刚刚在说什么?” 老人回过神,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洛尔,摇摇头。 “客人,您听错了吧,刚才我没有说话。” “老师,夜叉小姐,你们刚刚听见了吗?” “如果你指的是这位店家,那么没有。” 奈莉尔回答道,夜叉小姐同样说道。 “没有。” 洛尔只觉后背发凉,难道只有他听到了那句话。 王座的仪式,是指纯白陵寝那边吗……阿莫尔又做了什么。 “我刚刚,好像听见她说了一句话,我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幻听。” 洛尔迟疑地说道。 “你可能听到了类似于雾中低语的声音,这是一种雾之魔物的把戏。” 奈莉尔恍然大悟,解释道。 “猫神贝斯蒂,祂是地母孕育的第九位子嗣,掌管尘世迷雾的神祇。” “祂的本体似乎是一种叫做雾猫的魔物,在被地母孕育加冕之前,就已经拥有抵达道路尽头的雾之神性。” …… 第44章 审问(上) “……阿莫尔还没放弃吗?就算扰乱了王座的仪式又能如何呢,祂做不到的。” 虽然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墓穴中,但洛尔并未沮丧与绝望,这种程度的困境还无法让他动摇。 洛尔轻轻念叨着这句话,那位迷雾之神临走时用雾中低语给他留下的提示。 阿莫尔似乎在筹备着什么,很可能自己也是祂计划中的一环。 在黑暗的墓室里,洛尔仰起头,静静凝视着漆黑的深处。 “您到底想做什么呢……” …… “王,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让他活下来,如果是缺奴隶的话,女人要更加能干,也耐用……” 尚未成年的安楠用困惑的语调问道,青涩的脸蛋上带着迷茫之色。 “他那么轻,简直一阵风就能吹走,肯定没有多少力气。” 阿米妮莫瞥了自己的亲卫一眼,叹了口气。 “安楠,你实在是个呆子……等你成年以后慢慢就懂了,我们走快点,已经下来得有些久了。” 王倒是想在墓穴里多久都行,但是安楠从没下来过,太长时间不见,阿米妮莫担心被郁兰那个女人发现什么端倪。 “安楠,今天的事谁也不准说起,那个男人一辈子都离不了墓穴。” 阿米妮莫交代道,少女迟疑着,但还是点点头,两人很快离开了地下墓穴。 但过了一会,阿米妮莫又独自回来,手中还提着灌满井水的水壶和一块用于祭祀的荞麦饼。 她小心翼翼地来到墓穴之中,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发现洛尔正蜷缩着身子,似乎已经睡去。 阿米妮莫蹑手蹑脚地将水壶和荞麦饼放下,随后又仔细看了几眼,便又匆匆离开,回到了自己屋内,直接躺在石床上。 阿米妮莫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噗通噗通狂跳,一种十分特别的情绪在心里涌动。 某种改变正在发生,这无趣的生活因此多了一丝未知的期待。 这一夜,这位年轻的王睡得无比安稳。 …… 第二日,当阿米妮莫独自提着灯笼来到墓室里,洛尔已经醒了过来,正背靠石壁坐着,凝视着她手里灯笼内微弱的火光。 阿米妮莫先检查了一下水壶,壶中水已经被喝完,荞麦饼也不见了,她先是松了口气,紧接着偷偷看了洛尔一眼。 又立刻别开脸。 这间墓室不大,也不再有其他值得看的东西,这算是另类的独处了。阿米妮莫一颗心砰砰跳着,莫名的十分紧张。 但这是没道理的,眼前的男人就算是巫师又如何,这里是她的领地,她是王,他的巫术对她无效,人也已经在她的掌控中。 好在洛尔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感谢你的水,还有面饼。” 他说着,声音不再沙哑,而是轻柔低沉,让阿米妮莫有些心慌,她没有看着洛尔,说道。 “塔桑向来善待奴隶……你叫什么名字。” 阿米妮莫尽可能让自己凶狠一点,单薄的女声在这间墓室中回荡,她从未觉得自己的声音如此尖细,格外反常。 “洛尔,洛尔?伊斯蓝。” …… (忙晕了,晚上再写) 第45章 审问(下) “洛尔,洛尔·伊斯蓝。” 眼前美丽动人的男人如此说着,阿米妮莫在心底默念这个名字。 洛尔·伊斯蓝。 “这听起来像是个贵族的名字……你从哪里来?” “永夜边境,我的确是贵族。” 洛尔坦诚地回答道,目光平和淡然,观察着眼前穿着白袍的少女。 墓室不大,因此两人之间离得并不远,洛尔可以仔细端详她姣好的五官。 修长的头发色泽并不乌黑,而是偏淡色,这昏暗的墓穴中萦绕着淡淡的荧光。 但这荧光并非神性的光芒,更像是这发丝本身自带的特性,少女的肌肤是近乎透明的雪白,这种肤色往往只有雪域住民才能拥有。 但纯白陵寝坐落的地方更多的是沙地。 少女整个人都有一种好似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气质。 真是奇特,像个透明的游魂。 洛尔如此想着,眼中探求的意味愈发浓郁,他能够清晰地探知对方的情绪和情感,这位无名之王对他是完全不设防的。 一个尚未点燃神性的凡人。 “贵族?现在你只是个奴隶!” 似乎是在回应洛尔说自己是贵族的话语,阿米妮莫相当蛮横地说道,紧接着她又问道。 “永夜边境,是棘罪公国吗?” “嗯,我是来自棘罪公国,你是塔桑王朝的王吗?” “嗯。” “应该怎么称呼你?” 阿米妮莫想了想,深灰色的眸子终于直直注视着洛尔。 她想尽可能让自己更加威严一点,却又一次在洛尔那双柔和似水的眼眸注视下中落败。 她坚定地说着,但到了后半句声音却小了许多。 “你该叫我王,或者主人也可以……” “……王?那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洛尔就像没有听清楚一般,开口问道。 “我没有名字……不要问我问题,是我问你答!你是巫师吗?” 阿米妮莫下意识地回答道,然后又立马反应过来,冷冷地说道。 “是的,王,可是人都是有名字的。” 洛尔专注地看着眼前古怪的少女,嘴角却酝着一抹笑意。 “只有我不一样,我是阿米妮莫。” 少女如此说着,带着不知道是骄傲还是悲伤的情绪。 “啊……我知道,这是无名之人的意思。” 洛尔点点头,表示自己理解这个称呼的含义,而阿米妮莫意识到自己又被套话,终于有些羞恼。 她提高了音量,只觉得自己的声音在昏暗的墓穴里又格外高细。 “巫师!你是不是还没搞清楚状况,你已经被我抓住了,要是不说清楚你来这里做什么,我一定会把你……” 阿米妮莫似乎想放出一句狠话,但洛尔那柔美似水的眼眸凝视着她,让她的语气不知不觉地又软了下来。 洛尔觉得十分新奇。 如果这位无名之王真的像表现出来的这么纯真质朴,洛尔就算不借助阿莫尔的箭,也能想出至少一百种方法来蒙骗或者迷惑她。 他还从没见过如此仁慈,或者说软弱的上位者,她竟然会放任一个男性俘虏,或者说奴隶对她一再挑衅。 洛尔都不敢想象这会要是伊兰达妮或者是卡西奥佩娅在这里,她们会怎样对待自己。 只怕会出现一些番茄不允许出现的惨烈场面。 “我仰慕着轮回之神的光辉,特意想来见识一下。” 他还没说完,阿米妮莫就嘲讽道。 “你这个不信神的狂徒,现在你见识到了吗?” 洛尔认真地看着少女,眼眸中清澈,毫无半点杂质。 “不,我并未看到祂,当然,我看到了祂在人间的代言人。” “哼,算你有点见识,但是你还是没有说你来做什么,我不信你是来敬拜的。” 阿米妮莫稍稍有些心虚地别过脸,强装冰冷地说道。 王座上的王是乌洛波洛斯的代言人,这本是毋庸置疑的,少女也一直这样告诫自己。 但偏偏她是个毫无实权的傀儡,不曾体会过一日至高的权柄,这神之代言人的名号似乎华而不实。 此刻被洛尔如此吹捧,欣喜之余还有些心虚,但很快,她就听到。 “我是来偷东西的。” 洛尔诚实地说道,注视着阿米妮莫的一举一动。 不论他怎么看,都觉得这根本是个涉世未深的凡人少女,却被人抬到了至高的王座上。 “放肆!” 阿米妮莫有些惊讶地转过头,盯着洛尔写满认真的脸,她每一次注视着,都会发自心底地觉得这男人仿佛更加美丽了一般。 这种离奇的魔力总是让她下意识忘记自己本来想要说的话,但这次不同,他的罪孽太过深重。 少女大声地呵斥着。 “你这个大胆又愚蠢的窃贼,如果你真的信奉轮回之神,你就该知道你在沾污此地的神圣,你竟然胆敢偷窃神明的宝物!” “……何况你根本做不到,没有人能够偷走轮回之神和历代无名之王看护的宝物—— 你的巫术在这里完全无效,就连你自己也要变成这座陵寝的奴隶,用剩下的日子为自己的罪过忏悔!” 洛尔安静地倾听着,看着眼前少女因为愤怒而在白袍下起伏的胸口,遗憾地是颇为有些残念。 待到少女冷静下来,洛尔才开口说道。 “我要偷的并不是轮回之神的东西……也不是历代无名之王的东西。” “那难不成还能是你的东西?” 少女嘲讽着,淡灰色的眼眸中似乎要喷火。 这个可耻的不信神的窃贼,白瞎了这副漂亮的皮囊,她果然不该对这些罪恶的巫师抱有任何期望。 “那也不是我的东西,但另一位神明托我来拿回它。” “你是说神明与你有旧?那你是什么,神之子,或者干脆就是神?” 阿米妮莫仔细地打量着他,就算她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男人的确俊美得不像凡人。 但他此刻被铁链锁住,衣衫破烂褴褛,就算是那张最为动人的面孔上也沾了些许尘土。 “你什么都不是,只是个奴隶罢了。” 少女心中的羞恼让她想要羞辱眼前的男人,让他明白自己的处境,向自己低头。 但洛尔一言不发,安静地看着她。 “谁准许你这样看我,信不信我将你作为献身的祭品!” 阿米妮莫凶狠地说道,她几乎觉得自己蛮横得有些陌生,但又知道绝不能在这个男人面前泄气。 “……王,我无意冒犯,我毕竟是来自公国的野民,并不知晓塔桑觐见王的礼节……” 洛尔已经试探够了,于是放软了语气,轻声哀求道。 “如你所见,我已经是你的阶下囚犯,你大可对我做一切合您心意的举动,我也会为了活下来,尽量地迎合你……” 少女只觉浑身血液上涌,大脑都有些发昏。 她几乎是立刻转过身子,看向黑暗的石壁,这是害怕让男人看到,她在顷刻间涨得通红的脸颊。 少女只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用手背轻轻一碰,发烫得有些可笑。 好在这个男人已经顺从她的命令,移开了目光,阿米妮莫无声地深吸了几口气,平复下心情。 昏暗的墓室突然陷入死寂,两人都不再说话。 少女满脑子都是洛尔刚才所说的“你大可对我做一切合你心意的举动,我也会为了活下来,尽量地迎合你……” 而洛尔只是静静凝视着黑暗的石壁,过了好一会,阿米妮莫才说道。 “喂,巫师,你为什么不信神?” “我相信有神,还见到过,只是那神往往并不仁慈,与祂们发生联系往往并不是什么好事。” 洛尔回答道,睫羽低垂,似乎在注视着面前地面上摆放着的水壶。 “你就是不信神。” 阿米妮莫笃定地说道,她脸色很不好看,尤其是看到这个男人明明一脸认真地讲述着,但嘴角却带着微笑。 这种表情总会让阿米妮莫联想到那些曾教导过她历史或者地理的女祭司。 她们学识渊博,富有见识才能在她面前露出这样的表情,可眼前的男人呢? 他分明只是个贼而已! “你说你见过神明,那你倒是说出祂的名号和模样。” “我不能告诉你,你还没有点燃神性,还没办法承载这样的知识。” 洛尔如实说道,但这实话在少女听来却无比刺耳。 “一派胡言,你不过是一个会些把戏的巫师,在我的领地里像蚂蚁一样什么都做不到,还想要蒙骗我,继续你那亵渎神圣的言语!” 阿米妮莫高声地说道,却看到眼前俊美的男人抬起头,对着自己认真说道。 “我并没有欺骗你,我的确见过神明。” 那双漂亮得不可思议地眼眸就像被点燃了一般,在黑暗中燃烧着金色的光芒。 少女几乎要叫喊出来,他怎么可能还有力量! 但这光芒并不危险,反而十分温和,像是夕阳洒落在清澈的湖面上的余晖。 洛尔看着她,柔和地说,但那眼中的光芒很快一点一点熄灭。 “王,你如此年轻,又没有点燃神性,无法认识到神明的本质是正常的……” “住口!我是经历无数转世之人!一千年前我就已经在王座之上,服侍着伟大的轮回之神。” “那时你或许还只是一粒尘土,或者一棵枯草,还没能轮回成人的模样……你明明什么都不懂,却要在我面前卖弄学识!” “说白了你只是依赖把戏和口舌的巫师,只要我一声令下,你就会被拖出去,在阳光下暴晒,然后身首分离。” “……甚至我什么都不用做,只要把不给你水和食物,关上门,你就会被庇护着这座墓穴的伟大神明吞噬殆尽,就连骨头也不会剩下!” 不知是由于突如其来的恐惧还是最终发现洛尔无法对她做什么时的放松,阿米妮莫一口气说了很多很多。 而洛尔只是沉默地看着她,最终,少女发现自己似乎已经无话可说,便气鼓鼓地冲出墓室。 “砰——” 木门被重重合上,洛尔有些好笑地看着赌气离去的少女,目光落在地面上她遗留下来的,装满水的水壶和一种洛尔叫不出名字的花糕。 对于现在的洛尔来说,已经不太需要进食来维持生命体征,但品尝蛇之国王室的食物总归是一种难得的体验。 要怎么办呢? 洛尔咬了一口花糕,入口是软糯的,清甜的口感,时间并没有很多,或许他应该更加果断一点。 用阿莫尔的箭给这位年轻的王来上一下,洛尔已经确认了,这位阿米妮莫只是个凡人,绝无可能对抗箭中的神性。 只是…… …… 阿米妮莫用力地拉上门闩,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墓室,她的心仍然在扑腾扑腾狂跳,在刚刚她几乎以为那巫师要施展邪恶肮脏的巫术了。 但最终果然,他的力量对自己无效! 神明果然看护着此地,阿米妮莫更加确信地想着,那个满嘴谎言的小贼,就让他好好待在里面后悔自己亵渎的言语! 他铁定会以为自己不再来了,他一定会在黑暗里瑟瑟发抖,一次又一次地尝试那邪恶却无用的巫术,落地个精疲力尽的下场! 等到他失去全部希望,落入绝望,才会记起她的恩典,乖巧地认可自己作为奴隶的身份。 说不得等她下一次回来,他就会变得老实,祈求她让他离开这种墓穴。 少女回到地面的陵寝中,心中仍然愤愤不平地想着,她遏制住自己要通过镜子窥探洛尔的想法。 只是个奴隶罢了,不值得自己花费太多心机。 但她的脑海中却突然闪过那双清澈的眼眸,在那之中,少女看不到半分恐慌和绝望,多么恬静。 就像是她曾看见的被推上祭坛的羊羔,那纯净的眼眸不因外物而动摇,因此当它绽放着金色光芒时,才会显得那么美丽。 倘若能够再见到一次,哪怕只是一眼…… 阿米妮莫这么想着,突然加快了步伐,她想起明日有一场不算大型的祭典,祭司长郁兰也会出席。 她需要回去做一些功课准备一下,至于那个该受惩罚的窃贼,就让他待在黑暗里好好反省一下。 第46章 爱之巫术 明明类似的祭典已经举办过很多次,但对于阿米妮莫来说,似乎从未感到如此的繁琐,漫长。 她看着那些身穿白色纱裙的祭司们,在昏暗的纯白陵寝中起舞,但大多面色无光,或者心不在焉。 她们和自己是多么的相似。 坐在白玉王座上的少女这么想着,有时候阿米妮莫会觉得,自己跟这些祭司也没有什么区别。 她们都被困在这座陵寝里,人生还很漫长,却早已结束。 与她们不同的是,自己还会继续轮回,一次次地重生,作为服侍伟大轮回之神的王者,她生来高贵。 无需起舞,也无需为了日常的琐碎而操心,她只需要当好一个符号,就能受到千万人的膜拜和供奉。 往日,阿米妮莫会为此而感到沾沾自喜,这种与生俱来的尊贵和使命感让她骄傲,但此刻,她发自内心地觉得。 这些日复一日重复的人事和画面构建了她所知的人世,她的前世也是如此,更早之前会有不同吗? 阿米妮莫不知道,她并没有此前的记忆和人们传说的力量,她只是觉得,自己的生活如此可怜。 那个可耻的窃贼,他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他的人生想必要精彩得多,并不单调乏味,面见神明…… 那个小贼还真敢说! 就算是服侍神明的她,也从未见过神明的模样,听过神明的声音。 洛尔是吧,他一定是在说谎,所以她惩罚他,让他只能待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底,被铁链绑住,等待她不知何时的到来。 如果她狠下心,大可饿他一天再下去,甚至是带上亲卫,直接去了结他的生命。 他的命运掌握在她的手里。 这么想着,阿米妮莫便像是得胜了一样,她想得太过出神,以至于连有人在叫她都没有听见。 “……阿米妮莫?阿米妮莫?” 少女惊觉祭司长郁兰正在叫唤自己,她这才回过神来,礼神的舞蹈已经结束,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少女脸上当即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她竟然在祭祀神明的典礼上走神了。 …… “阿米妮莫,你今天很反常。” 穿着沉重白袍的老女人如此说道,她已经很老了,看上去沉默而又严厉。 祭司长郁兰面色沉郁,语气不善,而作为王的少女只能一脸不悦的接受对方的训斥。 这位祭司长十分年迈,据说服侍过少女的前世和前前世,这座陵寝中,也只有她能以这种语气直呼少女为阿米妮莫。 “你最好铭记你的职责,你需要做的事情不多,但都很重要,这个王国会因此而安定,因为你是……” “因为我是阿米妮莫。” 少女一脸冷漠地说出了这句自她经历夺名仪式之后近乎每一日都会说起的话语。 她停顿了一下,用毫无感情的语调对眼前苍老瘦削的女人说道。 “郁兰,到底是我需要做这些事,还是我只能做这些事?” 祭司长身体轻微前倾,凝视着这个年轻的王,用近乎是耳语的声音说道。 “王,你是阿米妮莫,你最好,只做你应该做的。” 阿米妮莫没有再回应,只是认命似的转过身离开。 瘦削的老女人凝视着少女逐渐远去的背影,浑浊苍老的眼眸中闪烁着晦涩难明的光芒。 …… 少女回到了自己的小屋,心情有些沉重,在成年之后,她还是第一次被如此严厉的训斥。 但内心沉重之余,又有着一丝窃喜。 自己的亲卫安楠并没有告密,否则这位祭司长不会是这样的表现。 她虽然沉默,但是十分强势,眼里容不下任何不顺从的人或者事物,如果让她知道有一位男人正藏身在神圣的陵寝里…… 阿米妮莫打了个冷颤,对于这位祭司长,她总是有一种发自心底的畏惧。 好在她把那个男人关在地下墓穴里,那里是她的领地,就算是郁兰,也不敢踏足那处神圣的地方。 没有她的准许,任何人都不能闯入其中,这么想着,阿米妮莫又振奋起来,再次来到了洛尔所在的墓室。 她给自己搬了一张竹编造的藤椅,椅脚交叉着,她觉得自己不用站着向囚犯问话,更不能坐在地上。 “……你都去过那些地方?” “唔,小时候就在永夜边境,后来遇到了一些事情,去了荆棘领,再然后去过血月照耀之地,还有无光之森……” “你难不成会飞?” 少女嘲讽道。 “我虽然没有出去过,但也知道你说的这些地方每一个徒步过去都得花上几年的时间……你真是个满嘴谎言的小贼。” 洛尔只是面带温和的笑意,也并未反驳,少女冷哼一声,拷问似的说道。 “那你倒是说一说,血月照耀之地在哪?” 在刚刚她只是听到了这个地名,就留意了起来,她此前可从未听过呢。 “永夜边境一路往北,越过永夜长城,就是血月照耀之地。” “那儿的人们生活情形是怎么样的?” “那里是血族统治的地域,人们生活得很艰苦,每月都要缴纳高昂的血税。” “那是什么?” “就是血液,按人头收取献血,每八个人收一份,一份就是一位成年人体内全部的血液……” “邪魔,应该被通通烧死!那些人不反抗吗?” “血族有控制鲜血的权能,凡人无法对抗她们。” “像巫术一样吗?” “像巫术一样。” “那些不过是骗人的把戏,我是服侍神明的人,不论是你的还是那些邪魔的巫术全部对我无效!” 少女凶狠地说道,带着莫名的自信,只是每当她这样说的时候,洛尔总是沉默,没有正面回答。 这让阿米妮莫有些气恼,这个男人嘴上不说,但心底并不认可她作为王的力量。 她看护这座墓穴中的每一份力量,这本是毋庸置疑的。 突然阿米妮莫像是想到了什么,冷冷问道。 “你是信奉哪一位神明的巫师?” 洛尔知道这其实是在问他拥有哪一种神性,他迟疑了一下,还是选择回答。 “我不信神,但如果你说的是神性的话,我是驾驭爱之神性的巫师。” 少女相当震惊,表情突然带有深刻的震惊和愤怒,她猛地从竹椅上站起,指着洛尔。 “好哇,你居然是爱之神性的巫师,” 洛尔不明所以,但突然间他想起玛丽安老巫师曾说过,纯白陵寝的王曾经通缉过爱之神性的巫师。 这让他不禁感到一丝后悔,或许他应该说个别的。 然而少女很快就平静下来,并用审视地目光打量着洛尔,她像是把这个话题置之脑后,又重新坐下。 “你还去过哪里?” “无光之森。” “那是什么样的,里面都有什么?” “嗯,全是树,一望无际的树海,天空中笼罩着黑色的雾气,阳光无法穿透茂盛的树冠,因此里面总是昏暗无比。” 洛尔带着回忆的神色说道。 “里面有一人高能够喷火的蜥蜴,能够隐去身形的幽灵狼群,能够驱使雷电的巨兽,还有非常可怕的食人花……” 那些过往的画面历历在目,洛尔两眼凝神,似乎穿透了眼前的石壁,土地和黑暗。 见到一望无际静谧的森林,以及在那森林中艰难挣扎过的自己。 “那里也有神吗?” 阿米妮莫冷不防问道。 “是的,森林也有它的神。”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洛尔脸上流露出恬静温柔的笑意。 “你在说谎。” 少女突然厉声说道。 “你在骗我,你编了这么多,全都是假的!” 洛尔不解地看着她,有些诧异。 “我为什么要骗你,阿米妮莫?” “好在我面前塑造出一副见多识广,足智多谋的强大模样,你别想要骗过我。” 少女这阵火气来得突然,像是十足笃定洛尔就是一个骗子,又或者内心深处有其他念头,她指着洛尔高声道。 “你又是去往邪魔的领地,又是和森林里的魔物交手,简直像是勇敢又强大的骑士!” “你什么都见过,样样都晓得,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跟你一比,我一无所知,又哪里都没去过……” “但那又如何?你这个玩弄把戏的巫师!哪怕在巫师中也是最下作的那一类!” “你这辈子都别想逃离地底,那些平原,森林都不再和你有任何关系,你再也见不到它们,就连阳光我也不让你看一眼……” 少女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怨恨,说不清是嫉妒亦或者因为安蔻依的死而迁怒,她愤怒地朝着洛尔吼道。 “我只知道这白色的陵寝和这地底无边的黑暗,从现在起你也只能和我一样,你也会和我一样,永世看护这黑暗里的一切。” “你只能和我一样……你这个无法重生的窃贼,等到你用余生来服侍神明之后,你就会去化作尘土转世而去,而我…… 我会永远在这里!” 这话语中萦绕着少许的骄傲和更多的悲凉,让洛尔也陷入了沉默之中。 他眉眼低垂,似乎被阿米妮莫的话语刺痛了,少女心里涌现些许快意,但随后又因为洛尔低沉的模样而有些愧疚。 她于是脱口而出,稍稍放软了语气。 “既然你说你是爱之神性的巫师,那就让我看看你都会些什么把戏,只有这样才能证明你所说的到底是不是骗人的。” “可你要是什么都做不到,就说明你刚刚所说的都是在骗我的……” 阿米妮莫犹豫着,然后放出狠话。 “那我就会让墓穴里的黑暗将你吞噬,作为你不信神和不敬王的惩罚,明白吗?” 洛尔点点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明白了。” “很好,你可以开始表演那些戏法了。” 少女嘲讽地说道,似乎并不相信洛尔能表演什么,这里在神明的庇护下,任何巫师的力量都会失效。 更别说他还这么虚弱。 阿米妮莫想着,要是他表演不出来,自己一定要狠狠地嘲笑他,她留着他的性命不就是为了嘲弄他吗? 等到他承认自己的软弱和卑贱,再好好哀求自己的怜悯,自己才会勉为其难地宽恕他的性命…… “阿米妮莫,看着我。” 眼前突然浮现微弱的金色光芒,阿米妮莫错愕地抬起头,正看到一双氤氲着金色光芒的眼眸。 她呼吸微微一窒,下意识想要抵抗这阵光芒,但它毫无晃眼,柔和又无孔不入,一下子她整个人淹没。 像在温暖的水流中徜徉,少女浑身放松下来,思绪都变得懒散。 好温暖,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像是在很久很久以前。 会是在前世吗? 阿米妮莫想着,然而在脑海的最深处,被上锁的记忆开始松动。 脑海中似乎浮现出一对男女的身影,只是面孔已经模糊不清,但却觉得十分亲切。 “玲娜,回家吃饭了——” 男人呼喊着,声音在山谷之中回荡,这是在叫谁,为什么会这么熟悉…… 阿米妮莫看到了一个小女孩,她应该才六七岁,小小的,光着白皙的小脚丫在草地上快活地跑着。 小女孩正追着蝴蝶,以至于因此忘记了回家,哪怕父亲的呼喊也无法将她唤回。 快些回去啊,你的父亲在喊你啊。 阿米妮莫怔怔地看着那个小女孩,看着她因为蝴蝶而流连忘返,直到又过了好一会,她才终于跑过烂泥地,到家了。 阿米妮莫就像突然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就看到那个男人弯腰抱起女孩,转身进屋时还亲吻着她的发梢。 那女孩分明有一头淡色的头发,肌肤白得发亮,哪怕是在昏暗中也能第一时间看见。 少女突然间泪流满面。 她不是已经被献给神明了吗?为什么还要让她回想起这一切。 这就是巫师恶毒的把戏吗? 阿米妮莫紧咬着双唇,因为太过用力以至于咬破,刺痛和突如其来的血锈味让她清醒了过来。 眼前金色的光芒已经渐渐熄灭,只余下那个男人眼中淡淡的余晖,他看起来像是很疲惫。 “我要杀了你!这个可耻的,贼,你怎么敢,你怎么敢窥探我的过去!” 少女脸上布满泪水,她用珍贵的白色王袍袖子用力地擦拭着泪水,一边含糊地咒骂着。 “你死定了,你死定了,没有人能救你,我一定要把你杀了……” “阿米妮莫,我并没能窥探你的过去。” 洛尔有些疲惫,这座墓穴中的力量太过强大,哪怕是他有箭的帮助,依然无比吃力。 “我只是让你回忆起,内心深刻的情感。” “骗子,骗子!爱之神性的巫师都是些骗子,你别想要再骗我,你就待在这吧,和你那些恶毒的巫术一起埋葬在这里……” “我不会再来了!” 少女逃跑似的离开了,因为她在洛尔面前哭鼻子了,丢失了王的威严。 只留下洛尔在黑暗中若有所思。 少女跑回了自己小屋,钻进了被窝中,脸颊发烫,身体因为恐惧和欢喜而不住地颤抖。 “玲娜,玲娜,玲娜……” 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念着,最后竟然魔怔似地笑了起来。 “我叫玲娜,我的名字是玲娜。” 第47章 事发 虽然说是不再回来,但只要一完成了每日的祷告和修习,阿米妮莫又会迫不及待回到那间昏暗的墓穴。 少女总是等不及想要倾听洛尔讲述那些光怪陆离的故事,她表面上对之不屑一顾,说那些都是瞎编骗人的。 但内心实则喜欢极了。 少女最喜欢听关于无光之森的故事,就仿佛自己也在无边的大森林中,幻想自己是那位自由自在的森林之女。 她一路历经艰辛险阻,打败了那些邪恶可怕的魔物,最终成为保护这座森林守护者。 守护者。 阿米妮莫是这么理解自己的身份和定位,她虽然是王,却没有作为王的权利,只有看护神明力量的权利。 但这依然足够光荣。 也因此,少女不太喜欢听关于蛇之国的故事,特别是尘泥沼泽的故事。 这会让她觉得自己看护的王国危机四伏,她没能尽到属于王的责任,每当听到有关灾难、瘟疫之类的事情,她总会很不悦。 但不管怎么说,这些故事都十足精彩,远胜于她单调无趣的生活。 一连三天,阿米妮莫都在那间漆黑又狭小的墓室中流连忘返。 甚至有一次待的时间太久了,以至于她的亲卫安楠担忧地下来寻找。 “……王,您又要去找那个人吗?” 就快要成年的亲卫迟疑地说道,她还青涩的脸上充满了担忧。 “安楠,我不会去太久的,只是给他送点水和吃的。” 阿米妮莫说着,就要打开活板门。 但这一次,安楠却鼓起勇气开口道。 “王,您上次也是这么说的,但是足足待到了后半夜……让我去把他掐死吧。” 阿米妮莫吓了一跳,她回过头看向亲卫。 “安楠,为什么要掐死他?” “王,他是个男人,又犯了亵渎神圣的罪行,你早该下令处死他了。” “……您一定是被他欺骗了,被他用花言巧语蛊惑了。” 阿米妮莫错愕地看着安楠,这可爱的少女此刻脸上写满忧愁,这明明还很稚嫩,却十足认真的模样让她笑了出来。 “安楠,不用担心,他骗不了我的,我很清醒,他完全被我控制着,我只是把他的话当做消遣呢。” “那就是他对你施加术法了,你就快要迷失了,王。” 安楠又笃定地说道。 “这更不可能。” 阿米妮莫否认道。 “就像你所说的,他只是个男人,身体虚弱又无力,就算有一点把戏也都是骗人的伎俩,你知道的,那些巫术对我无效。” “可是……” 可是你分明就被他迷住了呀。 少女脸上的表情更为忧愁,将喉咙中的话语又咽了进去,尽管心中不情愿,但她还是站在原地看着阿米妮莫走进黑暗的地道中。 只是眼角余光突然瞥到了石屋一侧的石壁,上面悬挂着一面古朴的铜镜。 …… “……那后来呢?” “后来巨蛛莫罗娅就被打败了,塞娜硫斯成为了真正的森林之神。” “真好啊。” 少女喃喃着,但又突然问道。 “那你呢,故事里你又做了什么?” 在故事里洛尔淡去了自己的痕迹,就像一个旁观者,少女听得入神,模样简直像是个喜欢听勇者斗恶龙故事的小女孩。 但听完之后,又开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现在你相信那是真的了?” 洛尔笑着问道。 阿米妮莫这次难得地没有嘲笑他,而是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面前漂亮的男子。 “……那天你对我用的巫术,你能知道我看见了什么吗?” 她像是纠结了很久,一直想问,但又有些不好意思,小声地说道。 洛尔温和地回答道。 “那是藏在你心灵深处的东西,我的力量只是让你回忆起那份情感,至于其他的我并不知晓。” “这样啊……” 少女明显松了一大口气,显然是还在为上一次在洛尔面前丢脸耿耿于怀。 她看起来是自信了许多,又怀着期待地问道。 “那你还能再用一次吗?” 这一次我铁定不会再出糗了,她在心底暗暗说道。 让她失望的是,洛尔沉默了一会,摇了摇头,说道。 “如你所见,我已经很虚弱了,巫术或者说咒法的施展需要神性,就像杯中的水一样,我已经干涸。” “而在这黑暗的地底,我的神性无法恢复,更宏大的力量萦绕在这里。” 阿米妮莫有些骄傲地说。 “那正是伟大的轮回之神存在的实证,祂的力量在这黑暗中无处不在,更不可能与之对抗。” 但紧接着,少女又有些失落,眼前巫师无法对抗神明的力量,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要不然他老早就逃脱了。 只是这样一来,她就体验不到那种温暖的感觉,那种,那种好像在父亲怀里一样的感觉。 “阿米妮莫,神明的力量不等于神明本身,神明更多的时候只是一个符号,更何况就算是神明……” 洛尔的声音隐晦了下去,没有让少女听清楚后面说了什么,但她只是哼了一声。 “又在说你那些不敬神的言语,我真该早早把你的舌头割掉!” 她恐吓道,见洛尔并没有很害怕,于是稍稍凑近,开口问道。 “喂,小贼,你说你的力量干涸了,那要怎么才能恢复?” “离开这里,可能得是整座陵寝,又或者得到圣物的补给。” “圣物?那就是你来偷盗的目的吧,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洛尔抬了抬眼。 “另一位神明的圣物,但是不能告诉你,那一位并不好相与,祂的圣物非常危险。” “呵,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想偷的是什么。” 阿米妮莫神秘地说道,洛尔闻言,眸子中闪烁着晦涩难明的眸光,轻轻问道。 “是什么?” “是……” 少女几乎不假思索就要说出来,但突然间眼前的男人猛地抬起手,这一下可把少女吓了一跳。 她以为这是巫师要施展邪恶的巫术,连连后退,然而洛尔只是将手指放到嘴唇边上,用隐晦的眼神看了一眼头顶。 可那儿什么都没有,只有漆黑的石壁。 不,不对。 阿米妮莫浑身发冷,她看懂了洛尔的暗示,有人正在看着这里—— 用那面她留在壁画室的铜镜! 是安楠吗,还是…… 阿米妮莫这时候只能祈祷是安楠在看着这里,而非郁兰那个老女人。 否则的话,少女紧紧咬住下唇,心中的紧张和恐惧几乎完全溢出,被近在咫尺的洛尔清晰地捕捉到。 洛尔沉稳地开口。 “有人来了,她是谁?” “祭司长郁兰,一定是她,一定是她。”阿米妮莫慌了神,简直是六神无主。 “祭司长,应该也要听从你的命令吧?” 洛尔有些疑惑地问道。 “不,不,你不懂,她是卡西奥佩娅的人,她一定会杀了你,你一定会死的!” 少女情绪有些失控地说道。 洛尔微眯着眼,这份惊慌和担忧并没有半点虚假,这就很有意思了。 她不是蛇之国的国王吗,为什么会这么紧张,难道说……原来如此。 怪不得没有半点上位者的样子,活像一个山谷里与世隔绝的小女生,因为她并没有权力,给予她教导的人也不曾真正教她如何成为一位王。 “不,还有办法,郁兰害怕这里,她一定不敢下来,不,不行,她一旦认准了也会不管不顾…… 这里还是太外围了,我得带你去更深入的地方。” 阿米妮莫似乎下定了决心,那仍然慌乱的眼眸看向被铁链束缚的洛尔,她尝试让自己的语气镇静下来,但根本难以做到。 “你听我说,我要把你带去最深处,那是最黑暗也最神圣的地方,郁兰绝对不敢靠近,你不要反抗,乖乖跟我走。” 洛尔点点头,表现出让少女意外的顺从,她于是来到洛尔身旁,俯身为他解开铁链。 这是阿米妮莫第一次单独贴近洛尔,她又一次闻到了那种迷离的幽香。 少女这才惊觉眼前这个男人,在黑暗中置身了三天三夜,身上却清新如旧。 难道他还保有力量? 阿米妮莫咬着牙,郁兰正在下来,她不能再犹豫,她解开了铁链,然后立刻警觉地退后两步,但洛尔只是舒展了一下腰身。 “很好,很好,我们快走。” 第48章 不是你 …… 接下来的这段路就算是少女也很少走到,她总是本能地恐惧那个地方—— 那毕竟是与死亡最为接近的地方,沉睡着历代的自己。 这一路显得如此漫长,越发凝沉的黑暗似乎都在劝阻着她,恍惚中少女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停下吧,你已经犯了错误,沾污了神圣,让他就这样死去,才能洗刷污秽,让此地重新神圣】 【你要背弃你的职责吗?停下来!】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不,我拒绝。 少女挣扎着,沿着记忆中的路线走着,她不确定郁兰是否已经带着护卫来到墓穴之中。 那面镜子可以看到她们的行进路线,她在赌,赌郁兰不敢来这里。 她一定不敢,这里可是王沉睡之地,神明,神明也看护着此地。 少女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而洛尔则只是安静地跟在她身后,越是朝着黑暗的深处,他的内心越是感到深深的悸动。 那前面有什么? 漫长的通道陡然断绝,在尽头处,是一扇紧闭的门扉。 “会是这把钥匙吗?” 少女从怀中掏出了一支细小的银色圆形钥匙,尝试着插入钥匙孔。 生涩的触感让她双手并用,一同用力,好在是转得动,大门被缓缓打开。 一股刺鼻的,腐朽的气味自屋内传出,让少女眉头紧锁地捂住口鼻。 “就是这了,窃贼……洛,洛尔是吧,进去吧,熬过这几天,等以后我再想办法……” 阿米妮莫回过头对身后面色苍白的洛尔说道,她的声音有些发抖,她甚至不敢去面对屋内可能存在的一切。 历代的无名之王都在看着自己,她们都是自己,自己却带着罪人打扰了她们的沉眠。 一想到这里,少女就觉得浑身发冷,她看着洛尔,这个漂亮的男人此时脸色依旧平静,只是眼眸中有一种认命一样的悲伤。 这眼神让少女内心有所触动,她不知道是不是什么恶毒的巫术在对她起作用,但她确实感到很难受。 她于是开口说道,语气十分柔软。 “只有躲在这里,她们才不能找到你,你才能活下去,这里是最神圣的……进去之后,你就再也出不去了。” “我不会把你锁住,但会给门上锁,这样她们才找不到你,但你也不要再尝试了……” “反正你本来也不可能离开这里,就这样安分地活在这里,我会想办法给你带来水和食物,就这样安分地活着,好吗?” 阿米妮莫看向洛尔的眼神甚至有些哀求的意味,她想要听到这个男人答应自己,可他却一直一言不发。 过了好一会,在阿米妮莫惊喜的目光中,洛尔终于点了点头,然后越过少女走进了尘封的黑暗中。 他回过头,看着缓缓将门扉闭合的少女,透过最后一滴点门缝对她轻轻说道。 “谢谢你,玲娜。” 阿米妮莫将门关上,重新上锁,但双手却在忍不住地颤抖。 她深深看了一眼闭合的墓室大门,转身离开了这里。 …… 阿米妮莫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在隧道中,那个男人最后被黑暗吞没的模样不断在她眼前掠过。 他会被游荡在此地的神明吞噬吗? 不,自己没有下令,这是自己的领地,他一定会没事的…… 少女如此安慰着自己,但突然,前方本应漆黑一片的墓穴通路却传来灯笼的火光,嘈杂的脚步声在通道之中回荡。 阿米妮莫心中一揪,不可置信地望着来人。 “不,不,你们怎么敢,你们怎么能沾污此地的神圣!” “阿米妮莫,那个人在哪?” 高瘦的老祭司长脸上带着冷酷和严厉,她身后跟着两位陵寝守卫,更后面,安楠正畏缩地望向自己。 “那个人已经死了!” 少女先是看了一眼安楠,这年轻的亲卫完全不敢直视她的目光,她怒不可遏。 “安楠,你背叛我……祭司长,你该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除了我之外,你们都没有资格进入这座墓穴!” “原本是如此的,阿米妮莫。” “……但此地的神圣已经被沾污了,你没有看护好它,我要纠正你的错误。” 老祭司长淡淡说道。 “那个人需要在祭坛上被斩首,以洗刷他带来的污秽,带路吧,王。” “他已经死了!我将他献给了伟大的轮回之神,就在无名王墓之中,你们难不成想要打开王墓吗?!” 阿米妮莫的双眼如同在燃烧,姣好的脸庞上写满了愤怒。 “你难道想亵渎神明吗,郁兰?神明会剥夺你的心智,黑暗会吞噬你的灵魂,你只是凡人,无法去往那最深处!” “……这还是我教你的。” 已经老得行将朽木的祭司长说道,声音就像是从干枯的喉管传出的一缕幽笛。 “但你吓不住我,你吓不住我,阿米妮莫。” 少女一颗心完全沉了下去,眼前的老女人看着她,那淡漠的表情让她愤怒之余又有隐隐不安涌上心头。 郁兰,她怎么敢—— “王,既然你不愿意去,那么我们会为你代劳,把钥匙给我。” “你敢——” 少女几乎气急,但祭司长已经认定了,她认定的事情从未改变过。 那两名高大的守卫很快就架住了她,不论她如何咒骂,挣扎都无济于事。 旁边的安楠已经被这场面吓得脸色惨白,她站在原地,完全不敢动弹。 瘦削的女人来到阿米妮莫身前,精准地从那件白色王袍腰间的口袋中掏出一大串钥匙,很快就找出那把细小的圆形钥匙。 直到钥匙被取出,少女才仿佛心死一般停止了反抗,只是用无比憎恨的眼神看着这个老祭司长。 老祭司长将钥匙递给身旁的守卫。 “去,在沿着这条路走到底的墓室里,把那个罪人拖出来,关进囚牢。” 守卫听令照做,渐渐隐没在黑暗中。 阿米妮莫开口,声音干哑。 “郁兰,你这个不敬神的人,我诅咒你——” “我以无名之王的身份诅咒你,你一定会被神明吞噬殆尽,在永世的黑暗里赎罪!” 这已经是极重的诅咒,但老祭司身子只是微微一颤,她干枯的脸上满是皱纹,此刻几乎都堆叠在了一起。 她用一种十分复杂的眼神注视着少女。 “阿米妮莫,从来就不是你……” 第49章 妮莫之书 “阿米妮莫,从来就不是你……” 少女的脸庞失去了最后一丝血色,她死死盯着眼前瘦削老女人的脸,眼神空洞得可怕。 她沙哑地说道。 “你说什么,郁兰,你说什么不是我?” 老祭司垂下双眸,回过头。 “阿米妮莫,你只需要做你该做的,一个王该做的,除此之外,其他的都不是你该做的。” “你说清楚,郁兰,你给我说清楚,你这个该被千刀万剐的渎神之人——” 阿米妮莫嘶吼着,咒骂着,但老祭司只是背对着她,渐渐朝着黑暗中走去。 “王,为什么……” 安楠声音颤抖着走近失魂落魄站在原地的少女,听到亲卫的声音,少女像是有所触动,转过头。 只是那脸上却写满了憎恨和厌恶,眼神冰冷得可怕,她含着恨意开口。 “滚远一点。” 年轻的亲卫咬着唇,表情痛苦地跪倒在地上,口中不断重复着。 “对不起,对不起……” 但少女只是冷漠地从她身旁走过,不曾投下丝毫目光。 …… “原来是这样。” 亘古黑暗的墓室中此刻却有着金色的光亮,一根金色的箭矢悬于半空中,照亮了黑暗中的景象。 这座王的墓室空荡荡的,只有一座纯粹由岩石打造的石棺,上面布满灰尘。 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寒冷弥漫在其中,仿佛要冻结凡人的灵魂和意志。 洛尔轻轻伸出手,想要拂去石棺上厚厚的灰尘,其必然经过无比漫长的时间,在无光的黑暗里沉眠。 洛尔回忆起自己在无光之森中的经历,轮回,多么残酷的折磨,一次一次的轮回。 如果有人,真有人在此地沉睡,那她的灵魂必然也如这凝结的黑暗一般厚重,如此才能承受住时光亘古不变的冲刷。 这已经是神明才能做到的伟业了,历经千百次轮回而不磨灭心智,完整地继承了无数个自己的记忆和力量。 会有这样的人么? 洛尔用尽全部的力气,乃至体内深藏的,最后的神性也一同投入,才一点一点推开了厚重的棺盖。 其内空空如也,只放置了一本用羊皮纸编写的厚实书籍。 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洛尔眼中浮现一抹了然,想着的却是那位被称为阿米妮莫的少女,他幽幽叹了一声。 “果然,根本没有这样的人。” …… 半个月前。 洛尔一行离开了布罗小镇,开始翻越庞大的九轮山脉,沿途万物衰败,好在还有偶然出现的猫与她们结伴而行。 起先并未有什么异样,但慢慢地,越是靠近那位蛇之大公的领地,洛尔就越是总会感觉到一股莫名的违和感。 就好像……自己所经历的,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发生过了。 他所看到的景象,也都早就见过了。 即视感,对,就是一种突如其来的即视感。 像是平日无意之间的某个举动,会突然触动你的内心,让你恍惚中产生一种,自己曾经经历过的感觉。 如果只是偶然间一次,那么没人会留意,但现在这种感觉屡次出现,又太过清晰,让洛尔内心逐渐泛起不安。 “你们,有没有感觉到哪里不对劲?” “……这里,我好像来过?” 温莎骑士有些困惑地开口,她环顾着四周,总觉得好像自己也曾经像今天这样,来到这座山中,与某人结伴而行。 但这是不可能的,这可是她第一次来到蛇之国。 洛尔眼睛一亮。 “你也有这种感觉?” 高大的女骑士点点头,然后有些不解地问道。 “我们是迷路了吗?” “不,我觉得不是迷路。” 洛尔环顾四周,平静的山林一如既往,又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他眼底浮现一抹警惕。 “这种感觉,有点像是……” “老师,老师!快醒醒,你快看看我们是不是已经陷入了某个轮回之中而不自知?” 自从面见了那只离奇的黑猫之后,奈莉尔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中,很少说话。 此刻在洛尔接连呼唤之下,她才有些迟钝地开口。 “啊,让我看看……” 只是声音听起来有些含糊,就像睡了太久,还没有清醒。 “老师,你这是怎么了……” 洛尔不免有些担忧。 “不用管她,美之神性的最后一步,就是记录神明的形象。” 夜叉小姐沙哑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响起,声音之中有一些凝重。 “她画出那只黑猫的时候应该还很弱小,并不能从中体悟太多,现在后知后觉,开始消化这份馈赠。” “这么说的话,可能不止那只黑猫……” 洛尔突然想到了在无光之森那座壁画塔楼,奈莉尔曾经描绘出莉莉和自己的画像。 虽然画像中的莉莉低垂着头,看不清面孔,但依然是画出了祂的形态和模样。 那只黑猫的画像也是…… 只有一个背影,看不到正面,看来描绘这些强大生命的形象应该有很大讲究。 而美之神性的驾驭者能从中这种宏伟的创作中不断汲取增益。 直到某一日,某一个时刻,能够清晰完整地描绘出一尊神明的面目。 那时的作品将会超出了魔画的概念,踏入神明的领域, 或许那就是她们神性道路的终点。 “……的确是轮回之理,而且驱使这份力量的存在十分强大。” 铜镜沉寂了好一会,许久,奈莉尔才像勉强打起精神似的,喃喃着。 “乌洛波洛斯的力量应该被限制在纯白陵寝之中,现在只是到了九轮山脉的地界,就已经外泄得如此严重了吗……” “我记得玛丽安说过,塔桑王朝王座的传承出现了纰漏,跟那位无名之王有关吗?” 洛尔问道,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很有可能,塔桑的无名之王大概是这世上唯一一位能够完整承载乌洛波洛斯力量的存在,传说她能历千百次轮回而后再度归来,如果她出现了问题……” “那么看来蛇之国也快走到末路了。” 奈莉尔语气平淡,并没有因为一个庞大王国倾覆在即而有任何波动。 “像乌洛波洛斯那么崇高的神明,真有凡人能够承载祂的力量吗,塔桑是如何做到的?” 洛尔好奇地问。 “这一直是个谜,塔桑王朝最初信仰的是蛇怪之母,虽然她们凭借黑巫术成功入主了辛西娅平原,但要知道,这里巫术繁荣,信仰纷繁复杂。” “足足复数位的神明曾在此地留下过神迹,有很大一部分,祂们的力量还在这里活跃。” 奈莉尔的言语中也充斥着困惑。 “蛇怪之母在神明中并不算特别强大,而且曾在与圣徒迦尔娜的对决中落败。” “依靠祂残存的庇护,塔桑王朝根本无法压服这广袤领土中的众多柱神明信仰。” “可是很快,塔桑王朝自称得到了神启,她们背弃了对蛇怪之母的信仰,转而信奉轮回宿命之神乌洛波洛斯。” “她们在那座无名之山下修筑了纯白陵寝,用以服侍轮回宿命之神。” “对外那些祭司们宣称无名之王是乌洛波洛斯选中的服侍者,当然我们都知道,这只是粉饰力量来源的说辞。” “以我的理解,她们应该是找到并通过某种仪式,成功驾驭了乌洛波洛斯遗留在现世的力量。” “或许就是那位无名之王的转世仪式吧,有很多人尝试复刻这个仪式,但都没能成功……” 奈莉尔最后如此说道。 “我很怀疑这个仪式的真实性,你经历过轮回应该知道,那种伟力绝非人能够承受。” “有限的人又要如何承载无限的轮回之力呢?” …… 洛尔从石棺内将古籍取出,借着头顶爱神之箭绽放的金色微光,勉强分辨着封面上的文字。 “Ne·mO……” 十分古老的符文,意为妮莫。 洛尔后知后觉,他本该早点从阿米妮莫这个名字中得到启发,但好在现在仍为时不晚,他已经触及到了这个仪式的核心—— 阿米妮莫意为无名之人,其中的阿米是姓名之意,而妮莫,代表着虚无,没有,没有人。 《妮莫之书》 这本书中或许会有着一切的答案。 洛尔翻开了这本书,趁着这短暂的安宁抓紧阅读了起来。 让他意外的是,这并非什么隐晦的故事书,而是一本…… 日记。 这是塔桑王朝初代女王的日记,而她也叫做阿米妮莫。 如果她真是那位初代女王,那么日记中想必记载了她传奇的一生,但洛尔越发阅读,就越觉得书中的内容无比古怪。 里面的句子所用语言十分古怪,用的是相当久远以前的符文文字,但语句并不通顺。 说它不通顺其实是一种客套的说法,实际上这本日记简直像是痴人的梦呓,很多深奥但残缺不全的诗句彼此堆叠在一起。 洛尔根本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 但有趣的是,洛尔在有些句子旁边看到了其他的语言,明显能看出字迹和语法的差别。 他仔细辨识着,从这些条理和逻辑都正常得多的语句里推测出文字的主人。 一位塔桑的古代学者。 她看起来曾得到过这本日记,并对它进行了一系列漫长的研究,甚至将自己对日记内容的解读注释在了上面…… 洛尔继续往下看,渐渐的,他又看到了另一个人留下的痕迹。 一位追随伊苏的双子神,驾驭魂之神性的巫师。 她也曾得到过这本日记,并尝试破解其中的奥妙,以此谋求最初那位女王征服辛西娅平原的力量。 有趣的是,在这些注释中,巫师和学者都发现了对方的存在,这本日记看起来像是被保存在某座藏书阁,只能供查阅,而不能占据。 学者与巫师,依靠着这本书籍为媒介,与对方展开了跨越空间的交谈。 她们身份不同,力量不同,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因此对日记中塔桑初代女王的认知和解读也各不相同。 她们彼此向着对方交流起自己的看法和体会,并希望集两人之力,能够真正破解这本日记。 渐渐的,她们也因为这本日记发生了交集,真正的相识,并为了破解这本日记,开始了新的冒险。 从看书的人,成为了书中的故事,随着她们的冒险,又结识了新的朋友,新的人于是发生了新的故事。 恍惚间洛尔感觉自己像在看一部小说。 可这不正是一部小说吗? 当意识到这一点时,洛尔感觉自己的心神被扯进了这本书中。 他看到了严肃而考究的学者,看到了诡谲莫测的魂之巫师,看到了她们奇妙的相遇和冒险。 然后是更多人,越来越多人。 她们因为这本据说来自初代女王的日记而相识,发生着奇妙的故事,然后她们就成为了故事。 故事中又会有更多的人参与进来,然后是更多的故事。 一切的一切都围绕着这本讲述初代女王阿米妮莫的书籍,她们翩翩起舞。 可是…… 初代女王到底是谁? 阿米妮莫到底是谁? 洛尔突然心惊,画面一转,在他的眼中,那些无数的人影头顶都浮现出一道透明丝线。 哪有什么人,分明都是些翩翩起舞的傀儡! 所有的透明丝线又全部收束向最初的书籍,那本日记,那是一切的尽头。 是初代女王,也是阿米妮莫。 可当洛尔望去,却只能看到一片无尽的黑暗,那黑暗就和这座墓穴中的黑暗如出一辙。 除了黑暗之外,空无一物。 哪有什么初代女王,哪有什么阿米妮莫。 她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过。 恍惚中洛尔听到一声慵懒妩媚的笑声,于是一切的画面都破碎,《妮莫之书》自他手中掉落,再度掉回石棺中。 阿莫尔的箭已经熄灭,而封闭的石门已经被推开,两名怒不可遏的护卫冲进来将他重重按倒在地。 她们认定洛尔做出了不可饶恕地渎神之举,甚至还打扰了无名之王的安眠。 洛尔没有反抗,任由她们粗暴地将自己押离这座墓室。 在此地的黑暗中,他知道了真相,但也已经耗尽了力量。 所谓无名之人来承载无限之力,无名之王一世又一世轮回后又归来,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骗局。 因为人是有限的,有限的身躯无法容纳无限的力量,能够承载无限轮回之力的,只有虚无。 也就是没有人。 阿米妮莫。 是一个被虚构出来的不存在者。 一个谎言,一个虚无的概念,才是乌洛波洛斯力量真正的载体。 第50章 我是谁 …… 如果不是误打误撞,被少女关在了地下墓穴最深处的无名王墓中,洛尔也很难发现塔桑王座隐藏的秘密。 阿米妮莫从一开始就是虚构的,绝非真实存在。 因为她本就不存在,所以任何人都可以是阿米妮莫,但她们又从来都不是她。 这大概是只有通过一代代祭司长口口相传才能知晓的秘密。 任何人都可以是塔桑的王,仪式的核心并非由谁来担任这个阿米妮莫,而是阿米妮莫这个谎言和概念的不断延续。 一个虚无的概念,一个又一个被摆布的傀儡围绕着它翩翩起舞,最终成功将乌洛波洛斯的力量承载下来。 真是不可思议的仪式,这绝非凡人的手笔,能做到此事的只有塔桑王朝一开始信奉的神明—— 掌管傀之神性的蛇怪之母厄喀德娜。 …… “真是天才般的构想,嘶,有点疼……” 怪不得那位蛇之公爵能借用到乌洛波洛斯的力量,将夜叉小姐和奈莉尔她们困在循环往复的轮回之中。 这个仪式就出自蛇怪之母手中,塔桑王朝并未背弃她们所信奉的神明,而是编造了一个弥天大谎。 她们借助所信奉的神明之手,染指了更加宏伟的力量。 方才在征服者如云雾般来去变幻的辛西娅平原站稳脚跟,建立庞大的王国。 …… 此时的洛尔被囚禁在肮脏污秽的囚犯室,这里一般用来关押准备献给神明的活祭品。 墙角仍有着不少血迹和干枯的尸骨—— 并非每个囚犯都有机会活到参与典礼的时间,她们本身的伤病以及此地恶劣黑暗的环境会加速她们的死亡。 洛尔此刻整个人被吊起来,布满锈蚀的锁链一头连接着两侧的墙壁,然后将他牢牢锁住,架在半空中。 双足同样被铁链束缚住,甚至纤细的腰肢也被固定住,完全动弹不得。 而在他的面前,还摆放着一面巨大的全身镜。 镜面上用黑色的纹路描绘出一个门锁的符号,洛尔此刻被吊起来的模样映照在镜子中,正对着那个门锁。 门外还有两位高大的守卫看守着大门。 虽然离开了那座萦绕着浓郁黑暗力量的地下墓穴,但在眼前这个级别的看守下,便是洛尔也无能为力。 这几乎是对待巫师的最高级别看守,蛇之国巫术昌盛,塔桑王朝自然也掌握着对付巫师的方法。 那镜面上的符文代表着闭锁之意,与那面镜子一体,是一尊信徒十分稀少的神明的仪式。 沉默无言者,一切秘密的看守者,封印和囚笼的守护神。 锁之神。 洛尔也只是在地母教会的启示录中偶然地发现有关于这位神明的故事。 祂是地母的追随者之一,也有说法祂是地母的第十一位子嗣,凡人很少听闻祂的尊名,但是祂在巫师的世界十分有名。 如果你有秘密想要和朋友分享,但是不希望她告诉别人,就可以与朋友一同对着这位神明的尊名起誓。 祂憎恨一切泄密者,也因此,祂的仪式一般用来守密。 同时,祂也是封印和囚笼的守护神,祂的仪式和力量可以加固囚笼,确保其中的犯人无法逃脱。 仪式·镜中锁。 洛尔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神性停滞着,虽然离开了那可怕的地下墓穴来到地表,但却仍然被另一种力量压制着。 陵寝的那位祭司长对于他这个蛊惑无名之王的恶徒可以说是报以一万分的警惕和慎重。 甚至如果不是典礼要求献祭给神明的囚犯身体是完整的,她们可能还会割掉洛尔的舌头,来确保他彻底失去施咒的能力。 毕竟在凡人的观念里,巫师通常都需要念诵咒语才能发动巫术。 “真是严防死守……” 洛尔被吊在半空,头颅只能自然低垂,瀑布般乌黑的长发垂下,遮住精致的脸庞。 就算是泥人都有三分火气,更别说是被如此对待的洛尔了。 洛尔微眯着眼,眼眸中流淌着冰冷的眸光,他喃喃着。 “既然你们都说是我蛊惑了无名之王,那我也只能遂了你们的愿。” …… 好冷。 又冷又饿。 在那座已经生活了十来年的孤零零的石屋中,少女侧躺在石床上,凝视着漆黑的石壁。 一连三日,她都在地下墓室中流连忘返,她为洛尔送去的食物,很大一部分都是来自她自己的食物。 作为服侍神明之人,斋戒是常态,每当有重要的庆典,她少则断食一日,多则三日,只喝少许的水。 也因此,她能够将自己的食物匀出一大部分给墓室中的洛尔。 当时的洛尔也并不知情,他只当这位无名之王想要饲养他,为了让对方放下警惕,他都会吃下她带去的食物。 谁会想到这世上会有一个国度的君王过着这样的生活呢? 简直像是一个苍白而冰冷的傀儡。 可笑的是,在今日之前,少女还在为自己与生俱来的特权和尊贵的使命而沾沾自喜。 她真的认为,自己忍受的这份孤寂和单调重复的生活都有意义。 直到苍老的祭司长望着她,用前所未有的复杂语调说道。 “阿米妮莫,从来就不是你……” 少女闭上眼,身体已经疲劳到了极点,但精神仍然感到一阵接一阵的刺痛。 “不是我,那会是谁呢?” “不是我,那我是谁呢?” 少女的脑子在凄惨地回荡着:“我是谁,我是谁,我到底是谁……” 但由于饥饿和疲惫,以及这份突然而沉重的打击,她无法再保持清醒,很快就沉沉地睡去。 少女开始做梦。 朦胧中少女回到了地下墓穴那黑暗而幽深的隧道中,四周尽是昏暗的石壁。 她提着火光微弱的灯笼,在茫茫暗径中独自走着。 少女曾经无数次的走过这千回百转的墓穴通道,俨然像是自己的掌纹一样熟悉。 可此刻,眼前的黑暗变了。 变得无比陌生。 她错愕地站在交叉路口环顾四周,每一条通道都如此陌生,都通往一片凝沉的黑暗。 不,不要害怕,神明会庇护我的,这里是我的领地…… 吗? 少女安慰着自己尝试让自己镇静下来,但这一次,她失败了。 如果我不是阿米妮莫,那么神明也不会庇护我,祂会让我迷失,就像对待入侵者一样…… 少女感觉自己的心正在逐渐下沉,一种巨大的惶恐和绝望正在上涌,与此同时,灯笼之中微弱的烛火摇曳着,突然熄灭。 一切都吞没进纯粹的黑暗中。 灯笼掉落地上,这清脆的声音仿佛在黑暗中传得很远很远。 没有光照,也迷失了方向,我正独自走在茫茫的黑暗之中。 我走不出去,除非神明的庇护,可我不是阿米妮莫,神明又如何会庇护我呢? 少女跪伏在地上,悲观地想着,几乎完全陷入了绝望。 一旦失去了这亘古静谧的庇护,她什么都不是,不是王,不是阿米妮莫,只是一个凡人…… 但突然间,她身体微微一颤,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一抹淡淡的灰色,出现在了前方隧道的拐角。 第51章 梦中魔影 …… 一抹淡淡的灰色,来自于遥远处绽放于黑暗中的光亮,少女不可置信地望着那里。 在这本应该无比黑暗的地下墓穴中,竟然出现了一道飘渺的微光,这本是让人惊恐的怪事,但对于现在的少女来说。 这简直像是黑夜中照明的火把。 那光芒并不耀眼,柔和而璀璨,温暖的光晕随着它的靠近正在一点一点放大。 这光芒,她见过。 少女怔怔地看着那抹灰色,然后听见黑暗中响起单调重复的脚步声。 本已经绝望死寂的心又再次跳动起来, 她爬了起来,朝着那抹灰色走去,就和之前一样,在拐角处偷偷观望着。 是他…… 那人正仰着头,在手中金色箭矢的光芒下辨识着石壁脉络的走向,这一次,少女不再躲藏自己的踪迹。 直接走了出去。 “洛,洛尔……” 少女的声音有些畏缩,似乎不太确定对方的身份,但好在那人随即转过头来,在箭矢金色的光芒下,他的脸庞清晰可见。 这能算是第一次见面吗? 少女陷入了呆滞。 在昏暗的光线中,在她梦境模糊朦胧的想象里,那份超脱世俗的美丽更进一步膨胀,几乎到达了极点。 少女恍惚中以为自己见到了神的使者。 但随后她自嘲地笑了笑,他不是神的使者,只是一个可耻的窃贼罢了。 如果她是阿米妮莫,她应该愤怒,将他囚禁或者杀死,就像她此前所做的,但现在呢? 少女已经怀疑起自己的身份,怀疑起祭司们施加给她的责任和义务。 这么想着,她突然松了口气。 “是你啊,阿米妮莫。” 梦中的洛尔轻轻说道,声音无比悦耳,在黑暗的过道里有着空灵的回音。 少女情绪有些激动地走近一步,正欲说些什么,却突然听到眼前的男人冷冷地开口。 “你是来抓我的吗?” “不,我没有……” 少女脸上好不容易上涌的血色又一次褪去,她摇了摇头,想说些什么。 可她又能说什么呢? “你答应过我的,阿米妮莫。” 眼前的男人接着说道,甚至举着那支金色的箭矢朝她走来。 少女却因为因为愧疚和痛苦不敢直视那张让她着迷的脸庞。 “你说过要让我活下来的。” “你骗了我……” 那悦耳的声音一瞬间变得阴狠,凄厉,简直像是恶鬼在磨牙。 “不,不是的,我不是想骗你。” 少女身体颤抖着,无力地辩解着,她喃喃着。 “我也被骗了啊……” “看着我,看着我,阿米妮莫。” 男人幽幽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少女艰难地抬起头,然后尖叫着跌坐在地上,不住地蹬着腿往后退。 自那垂落的乌黑长发下显露出来的,是恶鬼一般可怖的面容。 那张原本美丽动人的脸庞完全变了个模样,肤色惨白铁青,就像已经死去多时的亡魂。 眼眶中那双清澈明媚的双眸不翼而飞,只留下一片空洞,两道漆黑的血泪从中滴落。 “阿米妮莫,看着我,看着我,看着我现在的模样——” “不,不,不是我,对不起,对不起……” 少女几乎被眼前男人恶鬼般的模样吓得魂飞魄散,她哭喊着,尖叫着,几乎完全崩溃。 “你可是阿米妮莫,是蛇之国的无名之王,不是你,又会是谁呢……” 眼前如索命厉鬼一样的男人幽幽说道。 “阿米妮莫,既然不是你,那你想要救我吗?” 少女却突然抬起头,此刻已经完全哭花了脸,但她还是开口问道。 “我要怎么救你,我没有力量,也没有权力,我只是个凡人……” “不,你可以救我,只有你能救我。” 梦中的男人轻轻说道,声音一瞬间又变得温柔而悦耳。 在少女惊喜的目光中,那厉鬼一样的面孔又不见了,转而是天使一般的容颜。 男人俯下身子,脸庞就凑在少女的耳边,近到她能嗅到那阵迷离的幽香,温热的呼吸打在肌肤上,让她心旷神怡。 她听到男人轻声说道,语气温柔,又像是神启,每一个字都烙印在她脑海里。 “阿米妮莫,死亡并不是终点,你早就知道的,轮回宿命之神的力量可以让人一次又一次地轮回归来。” “只要你成为真正的阿米妮莫,你就能驾驭祂的力量,就算是时间也要在祂面前屈服。” 少女喃喃着。 “成为真正的阿米妮莫……” “是的,那些人说你不是,但她们只是凡人,她们怎么会懂得你的尊贵和伟大,等你成为真正的阿米妮莫,你大可以惩罚她们的不敬,让她们在轮回的黑暗里赎罪。” “不仅如此,我也会活过来,回到你一开始见到我的时候。” 少女几乎要沉醉了,男人的声音是如此悦耳动听,在她心头撩拨着,简直像是恶魔的低语。 “等你成为了真正的王,这个王国都是你的,我也会是你的,阿米妮莫……” “你想要我么?” 这话简直妩媚暧昧至极,让少女姣好的脸庞一瞬间通红。 “我,我……我要怎么做?” “我会教你的,在墓穴的最深处,无名王墓中,有着一本书……” 男人循循善诱,在她耳边呢喃着,少女的眼眸越发明亮。 …… “失败了。” 被关在囚犯室的洛尔睁开眼,他刚刚尝试感应自己留在少女身上的神性。 但他失败了,他的神性被一股更为庞大的力量压制着,那种感觉,就和地下墓穴中的黑暗如出一辙。 除了他之外,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在影响着那位叫做玲娜的少女。 看来得使用planB了…… 第52章 丝线 少女从沉睡中苏醒。 她坐起身子,由于这漫长的一夜和接连不断的噩梦而感到十分疲乏,身体更是因为饥饿而不断向她示警。 她脑子昏沉沉的,从石床下来,穿好衣服,推开屋子的门。 门口处有人正跪着,少女只是瞥了她一眼,那人仰起头,对着她说着。 “王,对不起……” 是安楠,但在此刻的少女,这往日的亲卫模样似乎也分外可憎。 背叛者应该受到惩罚,等她成为真正的王,这些忤逆之徒都会在黑暗中的轮回中受难。 少女如此想着,冷漠地从安楠身边经过,走到庭院的贮水池边,把整个头都浸入透彻心扉的冰水中。 一瞬间像是大脑都变得清醒起来,梦中那男人在耳边的呢喃在此刻变得清晰,重新回荡着,提醒着他。 少女仰起头,湿淋淋的发丝甩到脑后,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眸。 “是了,我知道该怎么做……” 安楠畏缩得,匍匐着来到少女身后,带着悔恨和痛苦地开口。 “王,我错了,我不该向祭司长告密,求您责罚我吧。” 少女没有回过头,她脸上的表情阴沉得可怕,她听着身后自己的亲卫不断忏悔着,哀求自己的原谅。 多么假惺惺,多么令人作呕。 “……我错了,我不知道他对您这么重要,我以为,我以为他蛊惑了您……” “我对不起您,对不起安蔻依老师的教诲,求求您——” 安楠说着,但似乎某个词触动了少女,她双眸流露出追忆,她终于开口。 “安楠,你是要赎罪吗?” 年轻的亲卫身子微微一颤,不可置信地抬起头,眼中带着希冀。 “王,您回应我了,我想,您下令吧,刀山火海,我都在所不辞。” 少女转过身,脸上表情平静,她俯视着跪地的亲卫,开口说道。 “钥匙,我的钥匙还在郁兰那里。” “王,我这就去为您取回来。” 安楠立刻说道,然后急切地起身跑了出去,留下少女站在原地沉思。 那个在少女心目中高大温柔,像姐姐一样的亲卫,她也是和郁兰一伙的吗? 想到这里,少女眼眸里似乎有浓郁的黑潮暗涌,透露出让人心惊的怨毒。 都是一丘之貉的骗子罢了。 …… “安蔻依,为什么是我?” 尚且年幼的女孩懵懂地问着高大的亲卫,而对方温柔地回应着。 “因为从来都是你,小阿米妮莫。” “你是我们的王,从千年前的蛇城到今日的塔桑,王座上从来都只有你一人。” “这样啊……” 女孩似懂非懂的说着,又好奇地问道。 “安蔻依,是你将我找回来的吗?你是在哪里找到我的?” “阿米妮莫,在你的上一世仙逝之后,葬礼和净礼在一个月之内举行完毕,再由祭司长预言你转世的方位。” 高大的亲卫总是带着温和的笑容,满足女孩的一切好奇。 “那是在迷惘之地另一头的地界,连同我在内的十三位守陵骑士陪同祭司长横跨迷惘之地。” “……这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单单跨越迷惘之地就耗费了数个月。” “抵达之后,我们还需要在当地进行调查,寻找在上代无名之王逝世当夜降生的女婴。” “你也知道,有些人不希望自己的女儿被带走,她们会编造错误的生辰…… 但是阿米妮莫,我们总能找到你,我们耗费苦心,也只是为了找到你,至于其他人,我们漠不关心。” 女孩听得激动万分,眼眸中带着晶莹的微光,一种莫大的使命感和荣光充盈着她的内心。 而安蔻依接着说道。 “我们耗费了数年的时间在那里观察,同时也看护着所有符合条件孩童的成长,一直到五岁,才确认了你的身份。” “在那之后,我们将你和你的父母一同接回山谷,直到你七岁,才进入陵寝,将你的身份告知伟大的轮回宿命之神。” “一年之后,你完成了夺名和加冕仪式,成为阿米妮莫。” 女孩如愿知晓了自己被寻回的过程,但她仍然不满意,她想知道更多。 因为在她的记忆里,总会想起一种令人愉悦的感觉,像是温暖的水流包裹着身体。 她只能模糊记得有人抱起她,亲吻着她的发梢,那种温暖而安心的感觉,久久地萦绕着她。 “那你们当时把我带回来,我……那,那个父亲有没有什么反应?” 女孩问道,但是安蔻依却严肃地说道。 “……那个男人不是你的父亲,那个女人也不是你的母亲,你只是借着她们的身体降临到这个世界……” “你是王,是服侍神的人,这世上没有人有资格做你的父母。” …… 骗子,都是骗子。 少女的眼睛突然模糊了,她低垂着头,心中的绝望和悲愤增大到像是要冲破胸膛。 在她的头顶,突然显现出一根透明的丝线,它无限延伸,向着陵寝黑暗的深处蔓延。 …… 不多时,安楠兴奋地跑了回来,却发现少女正独自站在黑暗的石屋里,连烛火都不曾点亮。 她压低了脚步,蹑手蹑脚靠近之后,用双手将细小圆形钥匙献给少女。 “王,钥匙我为您拿回来了。” 少女接过钥匙,在手中把玩着,微笑着说道。 “……安楠,你做得很好,你是怎么跟郁兰说的?” 安楠欣喜地瞪大了眼,王对她的态度像是和往常一样,但随后她听见了问题,又有些忐忑地说道。 “王,我跟祭司长说您已经不再被那位巫师蛊惑,墓穴的神圣不容玷污,钥匙也理应由您看护,请您责罚……” “你做得很好,我为什么要责罚你?” 少女有些奇怪地问道。 安楠松了口气,但随后脸色又变得十分低落,不安而畏缩地开口说道。 “王,我听说,那个人,他明天就要被带往祭坛处死了……” 年轻的亲卫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少女的反应,然而少女只是面色如常,淡淡说道。 “哪个人?” “王,就是,之前墓穴里那位巫师。” “喔。” 但出乎安楠意料,少女只是简单地应了一声,没有任何其他反应。 虽然感觉王有些怪异,但不再情绪失控总归也是好事,安楠不敢再出声。 见少女似乎在发呆,便一点一点退出了石屋,黑暗的石屋内又重归寂静。 “死亡并不是终点,只要我成为真正的阿米妮莫,一切都会倒退回到原点……” 黑暗中,少女喃喃着,只有那双眼眸愈发明亮。 入夜。 安楠如往常一样看护在少女的石屋外,她怀着一种赎罪一般的心情,为她誓死守卫的王站岗。 突然,身后的房门被推开,安楠错愕地回过头。 正看到少女穿戴着那身纯白王袍,淡黑色的发丝梳得一丝不苟,手中还提了个灯笼。 “王,您这是?” “走吧,陪我去一趟地下墓穴。” 少女淡淡说道,安楠立时就应了下来,但随后,她又有些迟疑地说。 “王,祭司长派了人在墓穴那儿。” 少女微微一怔,眼眸中暗潮涌动,她幽幽地说。 “你怕了?” “不,王,我一定会保护好您的!” 安楠挺直了腰,庄重地宣誓道。 “很好,那我们走吧……” 第53章 傀儡戏 “让我看看是怎么个事……” 洛尔在囚笼中闭着双眸,乌黑的长发自然地遮挡着脸庞,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恬静的安宁。 他的思绪正在纯白陵寝之中蔓延,逐渐感应到他遗留在外的神性。 出于自保的考虑,洛尔不仅在玲娜身上留下了自己的神性。 她的那个亲卫,在地下墓穴背着洛尔走那一路的时候同样也被神性的气息侵染了。 一开始只是当做有备无患的闲手,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了。 洛尔这么想着,成功将心神投注过去,这一次不再遭到未知的抵抗。 果然,那份黑暗的力量只存在于玲娜身上,其他人是不受关注的。 在洛尔的感知中,那位年轻结实的亲卫此刻倒在昏暗的隧道中,腹部插着一柄萦绕着黑色雾气的祭祀刀。 不断溢出的血液在她身下蔓延,形成一个血泊。 而就在她的身边,还倒着两个同样高大的女人,看模样像是陵寝的守卫。 此地是地下墓穴的入口处,看起来这两位守护阻拦了少女的去路,安楠以一敌二,最终战胜了她们。 力竭之后,遭到了来自身后的袭击。 袭击者正一手提着灯笼,稍稍俯下身子,仔细端详着自己亲卫此刻痛苦的模样。 “王,为什么……” 安楠疼得浑身发抖,感觉到生命正在一点一点流逝,但她还是强忍着直起身子,开口问道。 而精神上的痛苦更甚于身体,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少女,那瞳孔中漆黑一片,投射出没有感情与温度的目光。 “安楠,你的罪赦了。” 少女淡淡说道,伸出手握住了那把刺入安楠腹中的祭祀刀,在亲卫绝望的目光中将它狠狠拔出。 “替我向安蔻依问好吧。” 嫣红的血液溅射出来,甚至有一滴落在了少女的脸庞,但她毫无察觉,转身离开了自己。 安楠失去了全部气力,彻底瘫倒在血泊中。 恍惚中她看到了,正在走向墓穴深处的少女身上,延伸出一条条透明的虚线。 她应该誓死捍卫的王,就像一具被邪魔俘虏的傀儡,正在一步步走进黑暗之中。 安楠喃喃着。 “对不起,老师,是我搞砸了一切,我没能保护好王。” “这是我的罪,我欣然接受。但是我的王,不应如此……” 安楠眼眸中的神采正在飞速消散,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发沉重,自知死期将至,她发出最后的祈祷。 “无论是谁都好,救救她吧……” 突然间,淡雅柔和的男声在黑暗中响起。 “啊嘞嘞,好像来晚了,这是彻底黑化了吗……” 一道温热的暖流注入安楠濒临死亡的身体,补充了流失的生命力。 她惊愕地睁开眼,抬起头,看到一道散发着微光的虚幻影子正背对着她。 “你是……那个巫师?” 安楠当即不管不顾,愤怒地吼道。 “你对王做了什么?!” 这一下几乎又牵动了她的伤口,让她疼得龇牙咧嘴,但马上,安楠就惊奇地伸手抚摸着腹部的伤口。 创口依然触目惊心,但更深处的血肉已经开始愈合,安楠有些不可置信。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如你所见,我救了你。” 洛尔收回目光,萦绕在玲娜身上的黑暗太过强大,他根本无从感应到自己留在少女身上的神性。 如此强大的压制力,只可能是蛇怪之母的傀之神性。 来自那本由祂编写的书籍。 《妮莫之书》。 “你以为这样我就会感激你吗,你这个邪恶的巫师……” 身后年轻的亲卫愤恨地说道,只是声音小了许多,洛尔回过头,认真打量着她。 安楠被眼前虚幻影子投射出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毛,颇为不自在地别过了脸。 洛尔像是确认了什么,轻声问道。 “你想要救你的王吗?” 安楠立时重新转过头瞪大了眼睛盯着面前虚幻的影子,几乎忘记了身体的痛楚。 “王,王她这是怎么了?” 洛尔看着安楠,他意外地发现,眼前的亲卫居然是心向着玲娜的。 “她被萦绕在墓穴中的黑暗惑住了心神。” “墓穴里的黑暗,那不就是……” 安楠眼中有过一瞬间的失神,她的心中涌现巨大的惶恐,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虚幻的影子。 洛尔有些好奇,他能够察觉到眼前少女心中的惶恐和挣扎,矛盾而痛苦的情感几乎要满溢出来。 “你看起来很挣扎,难道你对于王座的传承并非一无所知?” 安楠闻言,垂下眼眸,神色低落。 过了好一会,她才轻轻说道。 “是的,老师早就告诉过我,王并非真正的王,我们都是在舞台上起舞的傀儡,但只有王是唯一的主角。” “她有着比我们更加沉重的义务和责任,终其一生都要背负一个虚无的概念。” “也因此我们要誓死保护好她,让她免于世俗的烦恼,不被任何事物伤害……” “原来如此,你们将她瞒得真好。” 洛尔停顿了一下,见安楠脸上流露出更加愧疚难过的表情,不禁浅笑了一声。 “……你们蛇之国还真是很有意思。” 塔桑王朝从未真正信奉过乌洛波洛斯,至始至终她们都是蛇怪之母的信徒。 在这座陵寝之中,有且仅有被蒙骗的少女玲娜,是那位轮回宿命之神的信徒。 而就连这份信仰,说到底也是被强行教导灌输的,所为的,是让阿米妮莫这个概念能够承载乌洛波洛斯的力量。 虚假的国王,真实的亲卫,谎言和骗局,共同编织出一部荒诞的傀儡戏。 洛尔突然间有些理解了,那位蛇怪之母所具有的力量,他开口问道。 “即使知道王座的真相,你也要去救她吗,这很可能是在忤逆你所信奉的神明喔?” 年轻的亲卫沉默着,她还有一个多月才成年,对很多事物的认知都还很稚嫩。 所以她认死理,顽强而固执。 她回答道。 “我要保护好她,我答应过老师,要保护好王,她已经够辛苦了,又那么可怜,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受难……” “我做不到,不管你是巫师还是别的什么,我求求你……” “救救她吧。” 虚幻的影子一点一点消散在黑暗中,但唯独眼眸处金色的光芒正在愈发明亮。 “我答应你。” 第54章 君临 …… “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想要救你的王,你得按我说的做。” 洛尔耗尽了残留在亲卫安楠身上的神性,治愈了她的伤势,虚幻的影子彻底化作漫天金色的星芒。 “好温暖。” 年轻的亲卫只觉一道暖流在身体内流淌,舒服得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声。 但马上就自觉失礼地涨红了脸,好在那位巫师先生的幻影已经消散了。 安楠爬了起来,身体又重新恢复了气力,她担忧地看了一通往墓穴深处的黑暗通道,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墓穴。 她回到壁画室,急切地捧起铜镜,很快,镜面中浮现她最为关切的画面。 黑暗的隧道中,少女一人独行。 她的动作僵硬,双眸无神,每走一步,都像是有无形的丝线在牵引着身体。 也因此她走得很慢,但是目标明确,无言静谧的黑暗环绕着她,正在将她引导向最深处。 安楠看得心急如焚,几乎要把嘴唇咬破,但她知道焦急也没用,她回忆着那位巫师方才说的话。 “去找一支箭,它是金色的,但也可能破败无光,箭尾有心形的羽……它应该就在这座墓穴里。” “听起来有点像是爱神之箭?” “没错,就是爱神之箭。” “如果我没猜错,应该有某个东西,能够观察到墓穴各处的情况,你要尽快找到那支箭。” “我在囚犯室等你……” 没时间耽搁了! 安楠急切地操纵着铜镜,开始在巨大的地下墓穴中搜寻。 那些占据墓穴百分之八十空间的黑暗通道直接被她掠过,重点看得是那些存放物品的破落墓室。 “这一间没有……” “这一间也没有……” 与此前玲娜拥有漫长的时间一点一点探索不同,安楠的时间非常有限,她迅速排除了那些一眼望去空空如也的墓室。 陈列室,一眼扫过去无遮无拦,摆放着一些安楠并不认得的盔甲和刀枪,其上大多都有斑驳的印痕。 安楠仔细看了两遍,没有看到箭矢。 然后是之前囚禁洛尔的那一间祭袍室,虽然同样有石箱和石棺,但是直接排除。 那名巫师在那里关了好些天,如果他要找的东西在那里面,他不会没有察觉。 这一间,对了!大宝藏室。 这一间有很多岩石打造的箱子,每一个箱子里都存放着蛇之国各地领主献给无名之王的宝物。 经过了漫长的岁月,里面已经积累了好多沉重的石箱,那支箭很可能就在这里面,安楠重点做了标记。 安楠找寻着,不断做着标记,重复单调的昏暗景象让她越发头晕眼花。 这地下墓穴实在是太大了,对于现在的安楠来说,这既是好事,也是难题。 好事在于,如此庞大的墓穴,在那种被丝线操纵的状态下行走,她的王得走很久才能抵达最深处的无名王墓。 难题则是,存放物品的墓室数量也不少,它们甚至还分布在不同的方位。 安楠一一做了标记,但老实说,单单记住这些墓室之间百转千回的通路就足够烧脑了。 “不管了,先去大宝藏室。” 年轻的亲卫做出了抉择,直接赶往最有可能的地方。 …… “说是planB,但说实话把宝押在别人身上也不太行。” 囚犯室监牢中的洛尔叹了口气,他被绑得动弹不得,还被锁之神的仪式定住了体内神性,此刻也是有心无力。 他提高音量叫唤了几声,试图引起门外守卫的注意。 “两位姐姐,我有点事想找你们的祭司,不知可否通报一声。” 其中一位看守回过头,瞥了洛尔一眼,只是冷冷说道。 “不用想着耍花样,你这个玩弄巫术的诡徒,明日一早,你就要被斩首示众,到时候自然能见到祭司们。” 洛尔怔了怔,这么迅速吗? 他想了想,开口说道。 “我自认已经无从逃脱,但能不能为我梳洗一下,毕竟是个男人,还是希望能死得好看一点。” “你很好看吗?” 另一位守卫漫不经心地问道。 “不瞒两位,我之所以能蛊惑王,并非因为什么巫术,单纯只是因为我长得好看,把她迷住了。” 洛尔充满自信地回答。 他此刻披头散发,面容被长发遮蔽,两位看守隔着铁栏杆,自然看不仔细。 想要看得仔细,就得进到监牢里面。 那名问话的看守果然有些意动,她似乎想要打开监牢的大门,但她的同僚阻止了她。 “你疯了,那可是一位巫师。” “巫师有什么的,祭司长不是说他已经没有力量了吗……你不想见见能把王迷住的男人长什么样吗?” “更何况我们只是看一看,又不碰他,他还能就这么跑了不成。”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成功说服了同僚,但她还是很警戒,没有一同走进来。 她看着自己的同伴小心地走进监牢,来到洛尔身前,伸出手朝他额前探去。 “让我看看……” 洛尔无法动弹,只能任由对方将自己的长发撩到一侧,露出沾上了些许灰尘的精致面容。 这份超脱凡人极限的魔性美丽顷刻间摄住了这位守卫的心神,让她呆立在原地。 “索拉,索拉,你怎么了?索拉!” 门外的同伴大声呼喊着,但她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地盯着洛尔。 洛尔看着眼前呆滞的守卫,展颜一笑,昏暗的囚犯室在这一刻陡然明亮了几分。 那位祭司长还真是够谨慎的,但没关系,她还是不够谨慎。 她不该让不精通仪式的守卫来看守一位巫师。 只要是对方想撩开洛尔额前的头发,就会不可避免地会站在他的身前,挡住镜子的映照。 一旦镜子中的影子没有被符文锁住,洛尔体内的神性也就恢复了流动。 不过这也不能怪她,仪式的知识十分宝贵,就跟巫师的传承一样,通常都被贵族阶级把持着,不会轻易传授给下人。 “多谢了。” 洛尔眨眨眼,身子忽地一轻,整个人突然像虚幻的影子一样,从铁链的束缚中脱出,落回到地面。 门外的看守见情况不对,扭头就跑,但很快,她就被缠住了。 活化了的阴影像蛇一样,缠住了守卫的身子,她试图用手中的刀割断影子,但刀刃没入影中,是如同陷入泥浆般的触感。 影子勒住她的身体,将她整个人拖入囚犯室中。 这座陵寝对于神性的压制远逊色于地下墓穴,看来确实那本书在搞鬼。 洛尔思索着,顺手将铁栏门锁上,倒反天罡地将两位看守关在里面。 他正准备离开了此地,突然脚步一顿,心有所感,抬起头。 “邪魔。” 瘦削高大的老女人正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凝视着他,口中吐出喑哑而干枯的两个字。 她实在太老了,几乎已经行将朽木,甚至还拄着长长的拐杖。 不,那竟然不是拐杖,而是一把巫杖,其上萦绕着淡淡的神性气息。 “原来如此,那个仪式是你布置的。” 洛尔眼中闪过了然,他从镜中锁的仪式中挣脱,眼前的施术者自然能够察觉到。 “原本,还想让你活到明天,既然,你想现在就死,我就成全你。” 苍老的祭司长缓慢地说着,她实在太老了,老到就连言语仿佛都要耗费不少气力。 但即便如此,她仍然平稳地举起了巫杖。 一股陌生的神性在巫杖的头部汇聚,让洛尔严阵以待。 洛尔警惕的同时也有些庆幸,由于他势单力薄,先前脱困之际便利用爱之神性将囚犯室中的阴影活化成了影兽。 这是得到尘泥沼泽那支爱神之箭后洛尔激活的新技能,原理和阿莫尔之箭活化那座大沼泽是一样的。 此刻正好派得上用场。 于是,在祭司长郁兰视线外的角落里,一团阴影正偷偷蠕动着,朝她一点一点逼近。 …… “为什么没有……” 安楠心急如焚,此刻,原本庄严肃穆的宝藏室被她翻得乱七八糟。 她浑然没有发觉自己正在做着十分亵渎的举动,将那一口口沉重的石箱尽数揭开。 内里琳琅满目,但许多曾经的宝物都已经在岁月的摧残下黯淡无光。 一箱箱的金币,珠宝,还有宝剑,皇冠,甚至是一整副镶嵌满宝石的盔甲,但唯独没有箭矢。 安楠急得满头大汗,她翻找完最后一个石箱,仍然一无所获。 “不在这里,那会是在哪里?” 她已经忘记了通往其他墓穴的通道,难道现在要回去壁画室,再按照铜镜的指引一个一个墓室找过去吗? 时间一定来不及了…… 安楠重重一拳砸在沉重的石箱上,利用这尖锐的疼痛来让自己冷静下来。 爱神之箭,爱神之箭,为什么她能凭借那位巫师的描述立刻反应过来是爱神之箭呢? 是谁跟她讲过这支箭的故事? 是了,是老师,老师跟我讲过爱神之箭的故事,既然如此,她会不会也跟王讲过? 安楠双眸一亮。 她知道,自己的王并不是循规蹈矩之人,如果有让她感兴趣的宝物,说不定她会偷偷带出去。 她当机立断,离开了宝藏室,钻出了地下墓穴,经过壁画室时,难以克制地又瞥了一眼铜镜。 这一眼几乎让她瞠目欲裂。 画面中的少女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段路,脚下隧道的尽头就是那座无名王墓。 她没敢停留,像一阵风似的飞奔,口中喃喃着。 “王,原谅我吧——” 没有丝毫停留,安楠一头冲进独属于少女的石屋里,这本是未经准许绝对禁止的行为,她四下环顾着,心砰砰直跳。 石屋内除了石床之外没再没有其他装饰,本应该一览无遗才对…… !!! 眼尖的亲卫猛然窥见,一支灰暗沉重的铅箭,就像被人随手丢弃了一般,斜倚着角落的石壁。 安楠立马冲了过去,捡起了箭矢。 怪不得她也来过几次王的石屋,却从未发现过这支箭,它实在很不起眼。 箭身黯淡,落满了灰尘,看起来完全不具神话中噬人心魄,掀风作浪的魔力。 便是安楠也不禁怀疑,这样的箭能够对付得了墓穴之中沉重的黑暗吗? 但不管怎样,现在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去囚犯室。 安楠用手紧紧握住灰败黯淡的箭矢,又马不停蹄地冲了出去。 …… 囚犯室。 “真厉害啊……” 洛尔微微喘息着,在他面前有限的空间内,遍布着许多银白色的锁链。 它们层层交叠,而老女人站在对面,利用巫杖不断驾驭着这些锁链,朝着洛尔进攻。 在她身后,发起偷袭的影兽被银色的锁链死死缠绕着,本应如水流般无实体的影兽此刻竟然被吊在半空中。 动弹不得。 本想要不讲武德,没想到直接被当场逮捕。 上一次看到如此轻描淡写干掉影兽的,还是控制着血棘的伊兰达妮。 洛尔脸色凝重地看着正在不断流动的银色锁链,这一招,他曾经见过。 奈莉尔很喜欢用银白色的颜料画出这种独特的锁链,以此束缚难缠的敌人。 洛尔自己就曾经被这种锁链五花大绑,一旦被它缠住,体内的神性会陷入完全的静默。 美之神性的驾驭者能够通过作画模拟出其他神性的力量,没想到这一次让他碰到正主了。 “邪魔外道……束手就擒!” 老祭司长沙哑地说着,挥动手中的巫杖,银色的锁链如一条条长蛇般向洛尔激射而来。 洛尔足尖轻点,荡开一圈小小的浮尘,整个向后倒退,而银色的锁链紧追不舍,距离洛尔漂亮的脸蛋也就一寸之遥。 堪堪被他躲了过去。 他此前已经尝试过,只要触碰到这些锁链,体内的神性流动立刻就会中断。 唯一能够与之对抗的…… 金色的箭矢在手中成型,在躲无可躲之时,洛尔就用箭矢回击,将银白锁链击退。 两者碰撞的时刻,他能清晰地察觉到老祭司长气息的波动。 她实在太老了,显然难以为继。 “老登,你也不行啊?” 洛尔挑衅似地瞥了她一眼,准备先离开这狭小的空间,漫天银色的锁链却突然颤动起来,爆发刺耳的嗡鸣。 无形的波动在囚犯室内弥漫,洛尔手中由自身神性凝结而成的箭矢在这股波动中熄灭。 他脸色一变,发现神性的力量完全被封住了。 “坏!” 老祭司长身子摇摇欲坠,苍老的脸上灰暗无光,瞳孔中一片浑浊。 银色锁链遵循着她的心意,朝洛尔追踪而去,这一次,无法动用神性的洛尔自知无法躲开,干脆不躲了。 他停在原地,被锁链捆成一团。 “你这又是何必呢?” 大家都是舞台上的演员,逢场作戏,打个样子就得了,你却突然玩起了命。 洛尔轻轻叹了一声,他被锁链紧紧束缚住,感觉到一种不同于往常的困倦,眼皮变得无比沉重,渐渐合上。 封之神性·龙眠之囚。 与此同时,对方的生命也走到尽头了。 “我……完成了我的使命,神,神会,嘉奖我的。” “在来世……” 老祭司长如此说着,她仍然站着,但已经没有了气息。 这场蛇怪之母编织的傀儡戏实在太过漫长,漫长到连登台的演员都已经将自己的戏码诠释成使命。 洛尔被神性的力量囚禁,陷入了沉眠。 整个囚犯室化作了真正的囚笼,祭司长弥留之际将全部的神性倾泻而出。 打造了这一间囚笼。 那些锁链仍然活跃着,在神性耗尽之前,会不断追踪闯入其中的猎物。 突然,银色锁链似乎感知到了什么,开始跃跃欲试,那是一道急促的脚步声。 安楠急匆匆地闯了进来,迎面却看到一道银色的锁链朝她射来。 她毫不犹豫地朝前面一扑,如同恶狗扑食一般,十分流畅地滚了一圈。 一套动作简直行云流水,她松了口气,抬起头,一时间呆住了。 三道银色锁链从三个不同的方位向她袭来,封堵住了她所有的闪躲路线。 情急之下,安楠只能选择距离洛尔最近方向的锁链,尝试突围。 此刻她手中除了那支箭矢,再无它物,因此只能挥动箭矢,抵挡与迎面而来的锁链。 “锵——” 出乎意料的,看上去无比奇异的银色锁链竟然被一支灰败的铅箭击退。 安楠惊喜地看了一眼手中的箭矢,朝洛尔跑去,一路上她如法炮制,用箭矢荡开来袭的锁链。 眼看就要来到洛尔面前,一道更为阴险刁钻的锁链从角落里窜出,安楠一时不察,被捆住了双腿,整个人倒吊起来。 “喂,巫师!快醒醒!” “巫师!巫师!” 安楠用尽力气呼喊着。 但洛尔一动不动,低垂的面容呈现着熟睡的样子,哪怕是身上破旧的衣袍也难掩尊贵。 看起来那么静谧,那么美,仿佛传说中没有沾染凡俗爱恨,永恒宁静的神明。 渐渐的,安楠也感觉自己正在愈发困顿,她心中生起惶恐,知道自己很快也要陷入沉睡。 一旦她也睡去,就再无人会去救她的王…… 安楠咬着牙,用力荡起身子,用身体仅剩的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中灰色的铅箭丢向眼前沉睡中的绝美少年。 “巫师,你答应过我的,你可不能骗我啊——” 灰败黯淡的箭矢就像破铜烂铁一样,在空中滑落出一道抛物线,在接近少年身体的瞬间。 如同白昼降临般璀璨的金色光芒降临在这座昏暗的监牢中,顷刻间荡平了一切束缚。 “神啊……” 安楠喃喃着,在这个瞬间,她好像看到了神明。 第55章 白雪少爷没了少爷 “神啊……” 如同日轮降临在这狭小昏暗的室内,遍洒辉煌璀璨之光辉。 一瞬间吞没了一切黑暗,撕碎了残留在此地的龙眠锁链,日轮之中,神一般的身影缓缓落下。 安楠喃喃着,在光辉抵达极盛之时,她已经无法视物。 她的双眸被灼伤,流下泪水,泪水也在瞬间被光热蒸干,但那最后的影像却残留在视网膜中。 那光辉中的少年,依然闭着双眸,如同沉浸在永恒的宁静之中,但他的身后,却张开了圣洁的双翼。 安楠尚且年轻,但就算如已经老去的祭司长郁兰,也不曾有机会得见神明的尊容。 在此刻的安楠心中,如果神明真的存在,那只能是这日轮中绝美的少年。 他是那么的尊贵又是那么的光辉。 如此的美。 美得让她觉得,就这样在灼热的光辉被烧成灰烬,也心甘情愿。 洛尔缓缓睁开眼,双眸中蕴含的神性无法掩饰地溢出,目光所及之处,尽是淡淡洒落的金色星芒。 那一瞬间流露出的眼神淡漠无比,就如高居云端的仙人,看不到尘世间的喜怒与爱恨。 过了好一会,洛尔才回过神般眨了眨眼,看上去不再冷漠,而是有一种还没睡醒的呆萌感。 那如神明般肃穆和淡然的气质这才被打破,像是重新回到人间。 “量变引起质变了么……” 洛尔感受着体内充盈到不断自然溢散在周神的神性,他已经集齐了五根箭矢,似乎终于发生了质变。 体内一下子注入了太过旺盛的神性,几乎冲淡了他自身的情感。 这种情况早在月牙湖取得第四支箭之后就已经开始显露出来。 身为人应有的情绪波动正在逐渐减少。 对于现在的洛尔来说,寻常的事情,哪怕是身陷困境,危及了自己的生命,可能也很难让他动容。 这也是所有神性驾驭者通往终点的必经之路和最大的考验。 即如何维持自身的人性和情感不被汹涌的神性海洋所吞没。 洛尔收拢身后的蛾翼披风,落回地面,随意地瞥了一眼呆站在原地,双目已经无法视物的安楠。 平静如潭面的眼眸中难得浮现一抹波动。 忤逆者,意外地做得不错。 在半空中闪耀着的金色星芒飘落到安楠双眸处,她只觉一道被火光烧灼过的地方泛起一抹凉意。 如水般温柔地抚过她的身躯,于是少女眼皮颤抖着,重新睁开了眼,得见光明。 在看到站着洛尔的一瞬间,她当即跪倒了下来,将头颅埋低。 “神,救救王吧。” 洛尔眼眸微垂,没有回应,只是转头望向一个未知的方位,九轮山的方位。 那是另一个战场,在那儿,夜叉小姐、奈莉尔和温莎她们一定陷入了苦战吧…… 先帮她们一把,然后再去找玲娜。 洛尔这么想着,从他身上满溢而出的神性,与这囚犯室内仍残留在光辉被重新汇聚于双手之间。 化作一柄精致华美的银白长弓。 洛尔侧过身子,起弓引弦,清逸绝伦的侧脸在弓的光芒下熠熠生辉,可惜安楠没敢抬头目睹这绝美一幕。 他目光悠悠,仿佛穿透了石壁,越过了山谷,看到了坐落于遥远山巅的。 蛇之大公的城堡。 随着弓弦拉满,一根金色的箭矢不知何时成型,已经搭在弦上,箭身流转着耀眼光芒,正跃跃欲试。 只是突然间想,洛尔精致的脸庞上却勾勒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像是看到了什么很有趣的事情。 能让此刻仍处在神性影响下的他也忍俊不禁,想必是极其难得的乐事。 他勾着弓弦的手指微松,金色的箭矢就如同一道虚幻的影子般射出。 顷刻间消失于虚无的空间中。 以爱为引,无需瞄准,此箭必将命中。 “在轮回的悲运之中,唯有爱是唯一的变数。” ——阿莫尔·爱之命运的裁定者 …… 遥远的九轮山巅。 蛇之公爵的城堡。 此刻这座坐落于山顶的宏伟城堡正被暗沉的黑暗所笼罩,远远看去就像是沉重的乌云盖在城堡头顶。 越是靠近,就越是能听到从城堡头顶阴云中弥漫出来的,幽森的叹咏调。 无数道透明的丝线从城堡中伸出,蔓延进黑暗的沉云中,最终落入一道纯白的人影手中。 那人穿着纯白王袍,头戴金冠,脸上戴着纯白色的无脸面具,此时正用双手牵引着无数透明丝线,如同演奏着盛大的戏幕。 如果洛尔在这里,只需一眼就能看到,这道白色的人影,从着装到身形到气质,都和位于纯白陵寝中的阿米妮莫一模一样。 但它却并非实体,身形在黑雾中飘忽不定,更像一道虚无的幻影。 唯一真实存在的,反而是人影脸上佩戴着的白色无脸面具。 或许面具才是本体。 而此刻的城堡中,的确有一出轮回的戏码正在上演。 傀儡戏·白雪少爷。 夜叉小姐此刻状态有点诡异,不单单是她现在气息出奇的虚弱,她的打扮更是十足的诡异。 她正穿着纯黑的过膝长裙,白色蕾丝的围裙,甚至双腿还裹上了黑色的丝袜,勾勒出相当圆润的弧度。 乍一看是很正常的贵族阶级奢靡享乐的女仆装扮,但穿在夜叉小姐身上,再配合她猩红的竖瞳和此刻阴郁恼火的表情。 看样子这位女仆下一句说的大概不是今天吃什么,而是今天杀了几个人,埋在哪里,还要杀几个。 她踩着相当生气的步伐,丝毫看不出一位女仆的优雅仪态,只见她穿过了城堡昏暗的长廊,一脚踹开了尽头的房门。 “砰——” “早餐是黑松露培根煎蛋、伯爵红茶和牛角面包,你……你可以滚出来吃了。” “唔……” 床榻上,一位绝色璧人软绵绵地打了个哈欠,她缓缓起身,蓬松的被子顺着光滑的肌肤滑落。 相当傲人的身材,几乎稳压夜叉小姐一头,此刻毫不避讳的显露着,肌肤更是如象牙般白皙。 这副慵懒轻慢的姿态,让夜叉小姐本就压抑了很久的怒火几乎一下子就要爆发出来。 她竭力地克制着,咬得牙齿咯咯作响。 “真是个没有礼仪的下人,你应该叫我殿下。” 傲慢而清冷的声音响起,蛇之大公卡西奥佩娅瞥了瞥快要爆炸的夜叉小姐,她轻轻捂嘴一笑。 “快来服侍我穿衣。” “……” 夜叉小姐深吸一口气,房间里的阴影在不自觉地蠕动着,翻涌着,暗示其内心已经快要喷薄欲出的怒火。 她几乎就要含怒出手了,但最后关头还是克制了下来,因为她的头顶,不知何时多了一条透明的虚线,向着高处蔓延。 “……你已经长大了,应该独立一点。” 夜叉小姐冷冷地说着,声音都气得有些发抖了。 卡西奥佩娅有些意外地看了夜叉小姐一眼。 居然克制住了,还真是不容易啊。 她妖娆的脸庞上扬起妩媚的笑意,下了床榻,房间里没有鞋,因为这位大公的下半身是遍布白色鳞片的蛇尾。 她上身不着寸缕,蛇尾优雅而蜿蜒地滑步到夜叉小姐身后,有些暧昧的直起上身,竟然要比夜叉小姐还要高上少许。 “你的服侍很有个性,我非常喜欢,要不以后就都由你来吧。” “……我一定要杀了你。” 夜叉小姐仿佛从嘴里挤出几个字,但是声音低得微不可察,头顶的透明丝线短暂地出现,而后又消失。 这一幕已经演完了。 夜叉小姐冷冷地看了蛇女大公一眼,然后转身离开了寝室。 “啧。” 卡西奥佩娅对于夜叉小姐眼中炽烈的杀意和怒火熟视无睹,只是有些可惜。 对方虽然态度恶劣,但行为仍然是一个女仆的范畴,并未触犯领地规则。 但她也并不在意,慢慢来就算是,反正她有的是时间跟她们耗,正好也能够消磨无趣的时光。 …… 在一开始拜访这位大公的城堡时,双方倒也并没有立刻打起来,洛尔希望能通过交换的方式得到卡西奥佩娅手中的箭矢。 可谁知这位蛇之大公天性好色,酷爱美人,而且男女通吃,最重要的是,还是个乐子人。 她在看到洛尔一行人之后蛇颜大悦,表示去找什么箭矢,都留下来做她的星奴好了。 于是这位蛇之大公就被洛尔一行人打得找不到北。 在洛尔爱之神性的加持,夜叉小姐一个人就能把她按在地上摩擦。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她身上的蛇鳞都差点被剥完了。 然后对方就展开了神明赋予她的领地——一场盛大的傀儡戏。 在领地内,所有人都要遵循傀儡戏的规矩,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违背扮演者会遭到领地的针对和排斥。 当然,如果仅仅这样,对于夜叉小姐,奈莉尔,乃至温莎骑士这种级别的神性驾驭者来说,都不算太难对付。 她们完全可以凭借自身强大的神性,硬生生顶着领地的反噬杀出去。 问题在于这个领地还具有乌洛波洛斯的力量,一旦被人暴力突破,就会发动轮回之理,将一切重置。 剧本是由卡西奥佩娅亲自编写,角色也由她选定,按照她的剧本演出,几乎注定会落得凄惨的下场。 而暴力破坏领地则会让一切重置,而违背规则之人会遭到领地的惩罚。 直到现在,奈莉尔触发了两次重置,温莎触发了两次重置,夜叉小姐,嗯…… 一共触发十一次重置。 所幸洛尔在爱神之箭的帮助下挣脱了轮回,独自去往纯白陵寝寻找破解卡西奥佩娅轮回之秘的方法。 但也正因为他的离去,导致这一出傀儡戏,没有了主角。 白雪少爷没了少爷。 僵住了。 …… 城堡中的密室。 “魔镜魔镜,请你告诉我谁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蛇之大公此时穿着黑色的晚礼服,站在昏暗的密室中,手里捧着一面古朴的铜镜,口中振振有词,像是念着什么咒语一般。 随着她的话语落下,铜镜微微发出光亮,在她饶有兴致的注视下,一道声音传出。 “大公殿下,世界上最美丽的人是白雪少爷。” 古朴的铜镜里传出奈莉尔冷漠僵硬的声音,镜面浮现出水花一样的波纹,很快,一道身影出现在镜中。 那是一幅洛尔站在林地的画像,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少年微眯着眼,感受着林间凉爽的微风拂过。 绝美的容颜和飘逸的身姿简直就如同林中的精灵,突然间,他像是被什么触动了,微微睁开眼,嘴角微微上扬。 画面定格在这个瞬间。 “……怎么又是他,还有完没完了?!” 原本还一副明媚动人模样的卡西奥佩娅,见到铜镜中的人影后,整张脸都垮了下来。 她用指节用力地敲了敲镜面,没好气地说道。 “这面破镜子是坏了还是没长眼睛啊……” “美之神性出品,必属精品,还请你认清现实。” 奈莉尔的声音肉眼可见地带上了些许愠怒,镜面上的画像消散,出现了一个“!”字的符号。 很生气,总之就是生气。 “他都已经跑了,我上哪去把他找回来。” 蛇女大公有些惆怅地说道,傀儡戏出现BUG了,主角跑了,剧情推动不了。 只能日复一日地僵在故事发生之前,每天起床梳妆打扮,逗逗那个杀人犯模样的女仆,来这里问问魔镜。 然后啥都做不了。 之前夜叉小姐还会因为克制不住怒火而导致轮回重置,然后遭到削弱,虽然被削弱到现在也还是生龙活虎的。 现在不管她怎么撩拨,都能忍住不动手打她。 卡西奥佩娅深深地叹了一声,美艳的脸上写满了无趣,早知道这样,就用那支箭做为交换,让这群人陪自己演戏。 “无聊,真的好无聊……” 算了,还是去逗逗那个女仆吧,蛇女大公这么想着,随手将铜镜丢下,镜面朝下啪的一声摔在桌面上。 “!” “你最好不要让我逮住了……” 奈莉尔咬牙切齿地说道。 但她们都不是最无趣的,剧本中在森林里等着出逃的白雪少爷的温莎骑士,已经快要发霉了。 这位面容坚毅可靠的骑士独自站在森林入口,遥遥眺望着山顶那座笼罩着乌云的黑暗城堡。 从剧本一开始,她就在这在这里等着,到现在,连个人影都没来。 这位已经算是好脾气的骑士此刻也同样面色不善地喃喃着。 “……你最好不要让我逮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