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为凰》 1. 曲有误 《金枝为凰》全本免费阅读 [] “公主,快跑。” “如缺,你是我大楚唯一的公主,要有尊严的活,倘若不能,便只有死。” “如缺,哥哥背你。” 颜如缺陷入了一团乱梦,里头有无数熟悉的面孔快速划过,短暂停留。那些面孔或者焦急,或者镇定,但无不是关切的将生命中最后一句话丢给她。颜如缺清楚的知道自己现在只是睡着了,一切的一切都将随着梦境的结束而结束,她不会永远陷入黑暗爬不出来。 梦里的颜如缺一直在奔跑,她惶恐又不安,仿佛永远找不到可以休息的地方,梦外的颜如缺眼角流下一滴泪滴入枕头中,又被窗外乌鸦的叫声惊醒。 梦境会结束,可现实里的痛苦,永无止境。 大楚灭了。 颜如缺猝然睁开双眼,四周的陈设陌生,根本不是她的家。公主府也不算是她的家,她自小生活的地方,是皇宫。只可惜,公主府让给她的夫君,作为他另娶他人的礼堂,自己的家国也被逆贼窃取。如今的颜如缺拥有的东西几近于无,好在还有这么一栋小小的阁楼来供自己栖居。 她双手抱住膝盖,赤脚缩在床边,双目早就哭的红肿不堪。颜如缺已经四天没有睡觉了,今天好不容易眯了一小会儿,又从噩梦中惊醒。 就在七天之前,颜如缺的夫君沈路成为北武大将军的幕僚,率兵三十万,一路攻到了皇城下。昔日尊贵的皇族一朝沦为阶下囚,在最后的紧要关头,皇兄不舍妹妹随着故国的倾覆而逝去,派最后的兵力将颜如缺一路护送出宫,想要让她安全。 可普天之下,莫非新皇土,哪里会安全呢。 皇宫,那是颜如缺呆了二十年的地方,是她的家。 也是她的噩梦。 母后和皇兄都死在皇宫的御花园。 颜如缺藏在儿时调皮掏出的树洞里面,保住了一条命。透过稀疏的缝隙,她亲眼看着皇兄的头颅被利刃割下,成为众人哄抢争夺功劳的工具。皇兄是死不瞑目,那双向来温柔的眼睛在临死前也是看着她的方向,像是给予颜如缺最后的暖意。 手中木质地的东厂令硌的肉疼,颜如缺却丁点儿不敢松,听从着皇兄临死前的吩咐,等着人来救自己。 终于,几道杂乱的步伐凌乱的凑近,为首的是身着飞鱼服的千岁,那青年低声的喊她。“公主。” 颜如缺和这手握大权的太监头头并不熟悉,也便没有多言,只沉默的随着他们走。东厂的人为了掩护颜如缺离开,已经死了大半,她最后被送到一处简陋的庄园。那处庄园安全性很好,就是只有颜如缺一个人,显得有些空旷和孤寂。 颜如缺自己在这里呆了两天,这两天里她整日想着皇兄和母后,竟然没有想起来沈路半点儿。 许是一颗心都被掏空,剩下的只是行尸走肉,光记得母后和皇兄,她没有心上人了。 颜如缺想回去,她要回去,她必须回去。 母后和皇兄的骸骨无人收拾,会沦为秃鹫和野狗的食物。大楚的公主不能苟且偷生,要与国同在,颜如缺要和家人们死在一处。 御花园中有一暗道,暗道直通野外的一处山林,后林之中又有可供生存的物资。这一条求生之路只有东厂的那群太监知道,东厂隶属于皇家,是皇兄最忠诚的狗,永远不会背叛。当初就是东厂的人护送着颜如缺走密道,离开的皇宫。 如今,颜如缺又要回去,重返自己的家园。 她这次可没有东厂的护送了,走的分外艰难,好在攻城之后,新帝留了七天的时间清场,皇宫里留下的人并不多。 这哪里还是颜如缺的家。 视线所及,都已然处处狼藉。 御花园的一草一木都分外熟悉,铭记于心,颜如缺闭上眼就能透过记忆,清晰的看到原来的景象。 这里本该种着迎春花,嫩黄的蕊,每逢初夏就成片的开在一处,皇兄派人挖去了名贵的牡丹,只为最宠爱的妹妹种满庭迎春。 那里本是一汪清泉,她少时最爱光着脚踩在水中玩耍,被母后训斥多次依旧不知悔改,其实母后哪里舍得真的训斥,倘若看不过眼,早差人将泉眼堵上了。 还有那条小道。 颜如缺每日都会在尽头处等着沈路下朝,然后再手牵着手回家,或双人一伞,或是尊贵的公主撒娇耍赖皮,央着沈路背自己。甜蜜的记忆彻底碎裂,成为扎在她心里的刀,泪眼婆娑之中,她仿佛又见当年景象。 “沈相。”明媚的小姑娘刻意软着调子撒娇,活泼又肆意,像是晃晃的日光兜头撒下来,顷刻间就将乌云驱散。 被妻子软乎乎的撒娇,男子眼角眉梢挂着笑意,他长立如松的脊梁,竟也愿意弯下来,只为了让她能顺利跨上自己的背。 阳光将二人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颜如缺无数次为这简简单单的幸福而快乐,倘若能和身边这个人永远在一起,无论怎样都好,即便是当个凡夫俗子也令人神往。 一起的一切,都化为泡影。 颜如缺身穿白色丧服,娉婷伶仃,她早就哭干了眼泪,只一路沉默的走,无声的看。旁人都在忙着争抢皇宫的珠宝,许是没有料到离去的公主居然会折返,竟没有一个人关注到她。 距离高高的城墙愈加近了。 颜如缺几乎是踩着守城将领的尸体,一路爬上的城墙,距离城破已有三天,三天的时间里,那些尸体已经有了腐烂的迹像。颜如缺小心翼翼的迈开脚步,想要躲开他们,却因为尸体太过密集,还是会踩到。 路途中颜如缺遇到不少尚未瞑目的士兵,都被她用手合上,是大楚对将士们有所亏欠。 那些尸体都为大楚战死的士兵,他们死在疆场,死在守卫皇土的最后防线,用生命换取绝望,值得任何人的尊敬。 他们本该列土封侯,受人敬仰,可胜为王败寇,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士们,如今只能睡在冰冷的城墙上——等到新王入主,就会被丢到乱葬岗,连供后人祭奠的坟冢都留不下。 颜如缺的衣裙沾染了先辈的血,沾染了一路的风霜,沾染了前朝不灭的精神。她站在高高的城楼之上,就能望见 2. 归去来 《金枝为凰》全本免费阅读 [] 一望无际的深海,或者是永不见天日的长渊,颜如缺在里头沉沉浮浮,随波逐流。她的双眼上面好似压了重石头,怎么睁也张不开,不知道哪里来的一根浮木,颜如缺挣扎着,抓住了它。 重获新生。 她大口的喘着粗气,刚从窒息的感觉里逃脱,现如今灵台还不怎么清明,一时有些恍惚。这是哪里,是三清太虚,还是轮回地狱? 都道人死如灯灭,名为颜如缺的那盏灯已经灭了,还有重新燃起来的机会么。 “公主,公主醒了。”清脆熟悉的声音百灵鸟一样的在颜如缺耳边炸开,炸的她的脑海里一团乱七八糟。 这道声音的主人,分明是阿贝。 阿贝是和颜如缺一起长大的丫鬟,她们一起哭过笑过也玩闹过。虽说阿贝是丫鬟,可年少情分在那里摆着,她们同寻常主仆到底是不一样的。 当年如缺嫁给沈路,状元郎喜静,阿贝性格跳脱为沈路所不喜。颜如缺无奈,又赶上阿贝到了出嫁年龄,她便将阿贝寻了个好人家嫁了出去。 此后一别经年,颜如缺断断续续听说阿贝过的很好,只是她们再没见过面。 颜如缺热极,从层层锦被里探出来一截藕臂吹凉,她现在懵的很,觉得全身都滚烫。 只不过颜如缺张了张唇,阿贝便知道这是公主需要水喝了。她捧过来颜如缺上一辈子常喝的雪锦海棠,为公主润喉。“公主,您可仔细着点儿身体,如今都烧了一个晚上,皇后熬着守了半宿才回的宫。” 一口热茶灌进肚里,颜如缺这才回过魂来,她有些迟疑的发问,声音还是沙哑的很。“如今,是什么年份。” “玄元二年,公主,您这是……”阿贝看着颜如缺脸色不好,也恐惹她烦忧,也没再多问。常日里阿贝最爱看公主的双眼,不仅漂亮,里头常带着清亮明媚的笑意,只对视一眼,都能让人心情变好。如今公主不知遭了什么罪,眼珠不像平日里那般亮,变得灰雨蒙蒙,死气沉沉的。 玄元二年,是距离长安公主颜如缺身死的——十二年前。颜如缺不知道是否自己的结局太过凄凉,惹得上天垂帘,竟然又给了她重活一世的机会,让她重回十二年前。 “我没事。”在记忆里,十四岁那年,如缺是落过一次水的,不过她向来体质好,当初也只是休息了两三日,第四天就活蹦乱跳的了。 颜如缺真的没事。 不过是做了一场不知真假的噩梦,在梦里,她爱错了人,换回个家破人亡的结局。 许是见着公主心绪不宁,兴致不高,阿贝想起来前些日子如缺一直挂在嘴边儿的俊面书生,便提一提,也好为公主解乏逗趣。“我们公主眼光就是好,路边随意捡个人都能有大出息。公主,您前些日子常提的那位书生,如今正高中状元,过了明儿就要摆琼林宴呢。” 玄元二年,状元郎沈路高中状元的一年。 颜如缺怎么会忘了这事,琼林宴,亦是他们孽缘的开始。 彼时白衣书生换作大红罗袍,梁冠簪绦,更衬得唇红齿白,面如冠玉。他不单单是一副好相貌,还有才气骨节,哪个春闺里头的姑娘能不心动。 浮光掠影里,颜如缺恍惚间记起来,少女时代是如何一步一步放任自己一头扎进名为“沈路”的泥潭之中的。沈路是山巅雪,水中月,是她颜如缺自不量力,妄想真的将这高岭之花摘入自己的怀中。 细细想来,他们不是没有过情浓蜜意的时候,只是残花落水随风逝去,再也没能将那份情延续。 尤记那年新婚,颜如缺想母后皇兄,也想念自己住了十六年的皇宫。 正逢十五,那时候状元郎正值青云路途坦荡时,如缺只能一个人呆在空旷清冷的府邸。沈路忙的很,平日里不怎么和她同住,向来高高在上的骄傲公主也会觉得孤独,没出息的一个人对月垂泪。 向来漠然清冷的眼睛里也会多出名为疼惜的情绪,沈路也会分给她刹那温柔。青年长身玉立,眉目精致如画,他沉着眼眸,哑着声音低低的唤她,宠溺又无奈的语气。 “如缺。” 当时这一声听起来可真是令人柔肠百转,缱绻又暧昧,像是自己真的被这状元郎珍藏的放在心里。 她记得的。 那年府邸虽然大的冷清,但因为颜如缺不愿一个人住在里头,非要新科状元郎陪同。沈路留了下来,一句又一句的哄着她,像是拿自己没办法,无论什么事情都依着。 成婚多年来,除了沈路性子冷之外,其实没多亏待如缺,样样都依着,顺着。 唯有一样不依,便是借用权利,倾覆了她的故土,她的国。只偏偏这一样,就是蛇打七寸的疼。让颜如缺的爱情被埋葬在烽火狼烟之中,再不见天日。 颜如缺高立城墙的时候,昔日状元郎正在宴宾客,准备迎娶那叛贼女儿换取自己的青云路。是她太傻,才落得家破人亡,坠落城墙的结局,好在还有人陪她。 一想到厂公,颜如缺是有些头疼的,她向来赏罚分明,前世的事算不到今世头上。但……那个境地,人人对她都避之不及,唯有那位千岁在自己濒死时,还妄图用手臂去接住她。 时至今日今时,颜如缺都能回忆起当时,万箭穿心的那一刹那,她的耳边穿来的箭矢破空声,和青年咬着牙的闷哼声。他薄削的掌心覆住了颜如缺的眼睛,沙哑着嗓音说。 “公主,别看。” …… 有些刺目的阳光让如缺回了神,她摆了摆手,语气漠然又平淡。“阿贝,那琼林宴,我不会去的。” 颜如缺的神色恹恹,实在不像什么感兴趣的样子。 “是,公主。”阿贝有点儿心疼公主了,怎么连那白面儿书生都没兴趣看了,她可不信公主会突然转性儿,莫不是真的做了噩梦被魇住了精神罢。 这几日,颜如缺都在宫里头旁敲侧击的打听东厂太监的名字。这等事情本就是机密,如今东厂令又还在父皇手里头,如缺其实多有不便。说来也是有些愧疚,她虽然认识那日想要救自己的千岁,却不记得他叫什么名字。 好像,东厂的千岁,都是没有名字的,数字就是他们的代号。 既然找不到那位未来千岁,就是缘分还没到,颜如缺也便不再强求。其实找不找得到先放在一边儿,就算是找到了,颜如缺也不知如何对 3. 如梦令 《金枝为凰》全本免费阅读 [] “不过萍水相逢。”颜如缺的眼帘低垂,落在盛着酒的玉白瓷杯中,那酒液清凉甘甜,在少女时代,她曾品尝过无数次。可自从上辈子嫁了人,沈路厌恶她喝酒,如缺便再也没碰过。 如今琼林宴上再次品尝到这杯酒,还是如记忆里一般令人迷醉,没有分毫变化。物是人非,颜如缺觉得最起码,喝酒总比和沈路说话要来的心里舒坦。 长安公主的语气平淡,举止大方得体,即便是如此冷淡的一句回应,眼里也是盛着盈盈的光。沈路久如死水的心弦,不知被什么轻轻拨了拨,开始生起波澜。他按耐住莫名的燥意,将语气放的更轻,更温柔。“酒多伤身,公主也要多多注意才是。” 颜如缺握着瓷杯的手顿住,一张脸彻底拉下来,长而细的眉尾压低,嗤声笑他。“状元郎如今还是白身,就要打算管一管皇家事了?” 分明是关切的一句话,却引来她夹枪带棒的一句嘲讽。沈路自认为没有得罪过长安公主,先前她的语气不好,也只当做是颜如缺脾气差一些,如今这句话一出口,先前的猜测反倒成了真。 长安公主颜如缺,真的很讨厌他。 “沈某不是这个意思。”沈路喉结上下一滚,再出声嗓子就透着点喑哑。 颜如缺恨自己的习惯,只要他一用这种声音对上辈子的公主讲话,温柔又无奈的语气,即便是说着不太好听的话,如缺也会原谅他。左右是呆着无趣,刚才沈路说的话反而成了她逃离的借口。“状元郎说的对,酒多确实伤身,如今本宫不胜酒力,先走一步了。” 长安公主的背影如柳扶风,却没有像寻常娇滴滴的女儿家那样娇弱。因为沈路知道,她是天之骄女,是皇亲贵胄,是高不可攀的……天边月。 深邃漆黑的眸,一直望着她的背影,久久不曾转移视线。 最后还是颜如凛过来打趣他,不轻不重的用拳头锤了一下沈路的肩膀。“言渊,发什么愣呢,这琼林宴,你我当不醉不归。” 言渊是沈路的字,意为“谨言慎行,如历长渊”。正是因为这“谨言慎行”四个字,沈路才没有开口问,为什么长安公主,如此厌恶我。他哑然失笑,语气温和。“殿下,酒多伤身,沈某只能陪你小酌几杯。” “哎,言渊就是一本正经……,不对,你可瞧见如缺了?”先前颜如凛明明让妹妹来琼林宴,但他刚才总顾及着和那些宾客推杯换盏,未曾瞧见如缺。 “长安公主来过。”沈路犹豫着不知怎么开口,顿了顿才又道。“不过现在已经走了。” “我这妹妹,最□□会玩闹,今不知怎么倒转了性。来来来,今天是你登科及第的日子,我们先庆祝一番。”颜如凛没把妹妹的离开放在心上,常时她爱来便来,想走便走。如今怕是落水的病刚走,不太想热闹,但也肯给自己这个皇兄面子来了一趟。如缺是好的,只是自己考虑不周,改天还要往妹妹那送几匹绫罗赔罪才是。 …… 颜如缺肯去琼林宴只是给皇兄面子,人去了便也算过了,她自己的事情还忙不完。关于十二年后,大楚灭亡一事,还需要如缺力挽狂澜,不能重蹈覆辙。 朝代更替是顺应自然,大楚国祚已经绵延五百年之久,其实颜如缺能接受楚国更换主人的结局。前一百年大楚根基不稳,却有雏鹰展翅之意;中间两百年大楚日益走向鼎盛,引得四方弹丸小国前来朝拜;后来便是……一代不如一代。 毕竟说实话,上一辈子,父兄皆不是帝王之材。这天下在他们的手中摇摇欲坠,风雨飘摇里,受苦受难的是百姓。颜如缺不是何不食肉糜的天真贵女,她时常走入民间,混迹在百姓之中。 在前世,玄元四年,南方有洪涝之灾。彼时父皇初崩,皇兄沉溺于悲痛之中,无暇顾及灾患,有大批的流民涌入京城,最后是沈路出资开设粥铺,后又鞠躬尽瘁的赶往南阳,亲身治理水患。 玄元六年,北方有流火降世,继而干旱,颜如缺和皇兄以身为引,寻来巫蛊之术以救百姓。亦是沈路提出将南水北引的妙法,解决了燃眉之急。 颜如缺恨沈路倾覆自己的故国,却并不能否认他是错的,只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他们殊途没有同归处。 面临着现实又残酷的问题,颜如缺知道,倘若这一世还是如上辈子那样,退位让贤其实是最好的选择。 前世父皇和母后伉俪情深,膝下只有颜如凛和颜如缺两个孩子。如凛性格温润无双,全身只有书卷气,他心慕白鹤,无意青云,奈何生于皇家,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兄妹二人少时谈过心,也对彼此的未来展开过想象。颜如凛的眸如星,讲述自己的心愿时在闪闪发光。他道自己只想闲云野鹤,一学五柳先生,开辟农田,悠然南山下。 那时的如缺正在荡秋千,模样天真又纯净,她笑着对皇兄泼冷水。“没有银子,哥哥怕是要吃糠咽菜啦,如缺才不要藏起来既吃咸菜还吃苦。我不想努力啦,那还是当个……可以养面首的公主!” 颜如凛垂着眼睛看欢快如雀儿的妹妹,用手一推秋千,才半真半假的道。“成,为了不让如缺吃苦受罪,哥哥还是当皇帝吧。” 他俩年纪小,童言无忌,即便是父皇母后在一旁听着也是笑儿女天真烂漫。 她的随口一说,本为无心,却一语成谶。 父皇早逝,颜如凛是赶鸭子上架登的皇位,虽然皇兄对自己是珍爱非常,但实在无帝王之术。江山社稷,上一辈子他们守不住,还为之丢了命。这一辈子,倘若皇兄依旧是不想要那个位子,如缺一定会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即能从皇权斗争中全身而退,又能爱惜羽毛,在史书留下美名。 江山社稷,颜如缺要还它河清海晏,即便是换个主人又何妨。虽然她打定了主意,但还是要打探一番皇兄的意思,倘若这一世他能心有天下,励精图治,便不会走上国破人亡的老路。 最近颜如缺一直忧心事务,体重都清减了不少。阿贝细心,察觉公主衣带渐宽,不由得伤神,正巧得知公主在寻东厂那边儿的太监,便想着将自己知道的消息分享给如缺。“公主,前些年您随手救下过的小孩儿,还记得吗?” “小孩儿,什么小孩儿?”颜如缺的思绪冷不丁的被打断,她还在神游天外,此时同阿贝讲话也是有点儿心不在焉的随口一问。 “就是前年冬天,在天桥下边睡着个可怜的小乞丐,您给了他银子,还许诺他可以来宫里寻份差事呢。”阿贝解释着,她见着那小孩儿模样生的好看,所以这事便记着了。其实也是因为小孩儿的眼神有些可怕,他双目赤红,死死捏着那块碎银,喉咙里传来小声呜咽,像极了走投无路的小兽。 如此大小年纪的孩童,难得有如此坚毅神情,阿贝没能忘。 颜如缺模模糊糊的压根记不起来这回事,她都历经两世,哪里还能回忆起十来岁的年纪发生过的一桩小事。不过上一辈子,她确实爱往宫外跑,随手救人更是家常便饭,阿贝这样一提,当是自己能做出来的事。阿贝的 4. 凤池吟 《金枝为凰》全本免费阅读 [] 少年迟疑着不知怎么回答,心里既忐忑又复杂,从来只当三年前是一场梦,没成想到这场美梦不仅中途没有醒过来,还将要延续下去。 天桥雪大,即便是没有灵性的死物也不会偏爱一个蜷缩在桥头的小乞丐,但偏偏,高高在上的贵人肯分给如此卑贱的他一线阳光。 因为打小就是孤儿,少年并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初时为一江湖游侠收留,学了一招半式,奈何后头游侠被敌人追杀至死,他便又过上了颠沛流离的生活。 没有名字,只有游侠为他取的代号,名为十三。 十三根本不知道摆出一副什么样的表情来才算好,倘若是笑颜相对,公主会不会觉得他轻浮,倘若是欣然接受,公主会不会觉得他爱慕虚荣,倘若是故作推辞,公主会不会真的以为他是在拒绝。十三紧张的手心出汗,但身形僵直高挑,简直要将自己立成一块碑。 一时没有表情就是面无表情,十三呈现出来的,就是冷若冰霜,棱角分明的过于冷硬的一张脸。“嗯。” 颜如缺愣了愣,一双眼如清泉,似小鹿一般眨了眨,她心里有些打鼓,他不会不愿意吧? 上一辈子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自愿进的东厂,还是别有目的,如今自己自作主张的要了他走,会不会并不是他所期盼的那样。 “也罢,兴许是我唐突了,倘若……”颜如缺咬了咬嘴唇,在花一样的唇瓣上印下两个浅浅的月牙,她顿了顿才又说。“倘若你不愿意的话,那便就在东厂也可,至于这,宫刑。” 兴许是公主也知道这词语不大上的了台面,她的脸颊有些绯红,似乎是害羞。那句话在颜如缺的嘴里有些烫,她的语气也十分的快速,几乎是在唇边打个转就略过去了。“那太痛了,我让人给你免了吧。” 少年乌黑的瞳仁起了风暴,他似乎强忍着那股子燥意,分明整张脸如白玉染霞,但还是紧绷着情绪,嘴唇也抿着,一副冷薄模样。“多谢。” 黑衣长刀高马尾,该是少年意气最风发之时,当年颜如缺对这千岁有印象的时候,他已经是一副阴郁暴戾的模样。她从来都是躲得远远的,彼时颜如缺还是少女,最怕血腥和杀伐。 民间对于东厂都是谈之色变,皇家对于东厂也不过是把他们当成最好用的一把刀。颜如缺的心里开始后知后觉的内疚,莫名的就想起来,上辈子的时候,其实自己也是和这位千岁打过照面的。 碰见千岁的时候,是个晚上。 月明星稀,她最爱这种夜黑风高的时候换上男装,去街市走上一遭儿。长安公主样貌精致飒爽,即便是女儿装妩媚动人,可只要加深一下眉毛就可当俊俏少年郎。 回宫的时辰晚了些,不知为什么守在宫门口执夜的竟然是东厂的人,一般来说都是金乌卫轮流值守的。颜如缺进来时也没想过是千岁,她照常同金乌卫打个招呼,准备偷偷溜进去,却对上一张冰块儿脸。 那时候的十三已经有了青年轮廓,下颌线清晰如刀刃,对着偷摸回来的公主,脸色并不算好看。他不自觉的握紧长刀,兴许是面见颜如缺脸上的厌恶和惧意,又将五指松了松,纤长的眼睫垂落下来不再同如缺对视。 颜如缺当时只觉得这位千岁……有点奇怪,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她没有丝毫放在心上,自然也就没有注意到。凝视在身后的视线,宛如一道缠缠绵绵的无形丝线,在夏夜里粘稠的怎么扯也扯不断。 这为数不多的片段也还是颜如缺灵光乍现的时候想起来的,她总觉得……千岁不该是冷面的无心之人。 当初濒死的时候,他的怀抱如此温暖,嗓音如此温柔,像是积攒了多年深情,总算有可以倾泻的堤口。尽管命数已经走到尽头,那些互动和相处,都显得多余又无用。 颜如缺是一位聪明人,她能分辨出当年千岁的眸中情绪是克制在心口的喜欢,却不知道如今这个寡言冷淡的少年对自己,是否已经动心? 她还是笨的,根本不知道千岁何时喜欢的自己,倘若真的是少时救命之恩而心怡自己的话。那现在其实,他就已经带上冷淡的面具,实则一直在等待一个可以奋不顾身救自己的机会吗? 公主嫩白的指尖拉上了少年的衣袖,颜如缺的双眼里有担忧有欣赏,还有诸多难以分辨的复杂情绪,她轻轻的又重复问了一遍。“你当真,不愿意跟我走吗?” 十三因为那句“唐突”已然灰心丧气,他又不知如何开口解释,本以为无缘再跟随,却未曾想柳暗花明,贵人竟然肯再给他一次机会。少年漆黑的眸中,注入了璀璨的星光,他的嘴唇虽然抿着,但脸颊上已经挂上了梨涡。 “殿下,我……求之不得。”十三没有受教于宫,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回答才算得体,只单单这一句,便已经泄露了自己的急迫和……那些藏在内心深处,压根不能见人的心思。少年懊恼又自责的想要收回这句话,他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开的口。‘求之不得’,到底什么求之不得,是人,还是这份差事。自己怎么敢想,又是怎么敢说出口的呢? 十三说完便垂着头,显得有些丧气,他舔了舔嘴唇上的干皮,紧张的等待心尖儿上的贵人痛骂他登徒子,无耻下流,说出的话简直驴唇不对马嘴,一点儿也不得体。 出乎意料的是,没有痛骂,没有斥责,而是银铃儿般少女的笑声传到他的耳边。拉着他衣袖的手轻轻的,来回晃了晃。不仅如此,颜如缺还带着轻快慵懒的语气,说。 “没关系,放宽心,你求的,都能得到。” 一颗雷炸在了十三心田,平稳无波的心湖从此彻底不平静了。他一直以为,那位尊贵的少女早就被自己冰封在不见天日的深渊之中,即便是无人之时,偷偷摸摸的瞧上一眼,都是对她的亵渎。 他的神袛没有责怪亵神之错,而是带着温柔笑 5. 早梅香 《金枝为凰》全本免费阅读 [] “凤池吟”是颜如缺的寝宫,此处载满红梅,但如今正值夏季,便只有亭亭绿树,和一池菡萏。十三被安排到距离公主一房之隔的偏殿,和宫女阿贝的住房是挨着的。 公主身旁的大太监前几日请了假去看望生病的老母,如今刚一回来便得知这事,同阿贝小声的询问。“阿贝姑娘,这……人可净了身?” 谁敢说公主的私事,但这大太监福宝是自己人,他如今多问这一嘴,怕也是为公主着想,阿贝没有多答,而是使了个眼色。都是宫里做事多年的人了,哪里不知道这个眼色是什么意思。 福宝和阿贝都有些发愁,古来虽然有公主调养面首的先例,但大楚还不曾有过。并且即便是调养面首,也合该是出了宫,另立公主府之后养在府里的。如今要真是公主对这不知名的小少年有意,又养在皇宫里,这儿人多嘴杂,若是被皇上皇后知道了,公主怕是要挨训斥的。 这些颜如缺早就想到,如今将千岁要过来,也只是权宜之计。毕竟当年……他就死在自己的眼前,如今她好不容易才把人找到。没找着的时候还好,如今找到了,便眼里一刻也不能离开。颜如缺感受到他怀抱的温度,至今还能回想起冷面千岁眼中的遗憾和温柔。在她生命的最后,眼前只有满目的鲜红,耳边只有箭矢破空刺破皮肉时,青年强忍着的闷哼声。 颜如缺必须让他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才能将一颗忐忑的心放下,至于其他的事情,可以慢慢来。毕竟人生还长,他们还有大把的时光,去解决那些事情。 等一切都安排妥当后,颜如缺才将少年叫入……自己的闺房。除了哥哥和父王,他是第三个进入这个地方的男人。 姑娘家特有的海棠香气传来,让十三忍不住屏住呼吸。义父教过他武功,却从来没有告诉过他,倘若进了一个姑娘家的闺房,要怎么办。这里的香气和公主身上的气息如出一辙,那……他可以呼吸吗。如果忍不住,不小心呼吸了,对于公主是不是一种冒犯? 毕竟,真的好香,就像是自己凑在公主的耳边,细细的闻,沉醉其中。 他一走神,呼吸没有管住,一下子呼吸了一大口。十三涨的脸色通红,眼神慌不择路的乱飘,这一飘更是了不得,透过纱质的屏风,落在一截随意搭在上头的衣衫上。 那是……什么衣服,谁的衣服。 哦,公主的。 这下好了,呼吸屏住,眼神紧闭,就连耳力都在下降,哪里还能听得到公主在说什么。 “哎,放轻松。”颜如缺瞧他这副模样可爱的紧,忍不住的便想逗逗他。 用冰凉的指尖轻轻捏住他的耳垂,海棠香气凑的更近,一股热气好像就吹在十三的鼻翼间。“喂,你的耳朵怎么这样红。” 黑衣少年分明应该害羞的,他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后退,可是公主没有命令让自己退下,便只能强忍着,强忍着让公主捏自己的耳朵。 怎么办,好想问一问。 公主的手为何在夏季,还是如此的冰冷,虽然触感很舒服,巴不得她多摸一摸自己。但姑娘家,体凉是不是不太好,义父有位朋友好像精通医术,要不要改天去问一问。 十三憋了好久,他知道应该一问一答,但就是嘴笨,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回公主……我,奴才也不知道。” “你不必自称奴才。”颜如缺皱着眉头,有些恼意的将手收了回来,她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自己还不曾问过千岁的名姓。 少年正在懊恼自己说错话,就连耳朵上的触感都远去了,一股子酸涩漫上心田。 是自己嘴太笨,她才不摸他的耳朵了吗? 没等他懊恼太久,颜如缺的下一句话便问了过来。“所以,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这句小哥哥,真的是将十三叫的……不知道手脚放在哪里好,他仿佛整个人都踩在云朵上,落不到实地。他本是一个小小的奴才,如何做公主的小哥哥,定是自己走神,听错了公主的意思。十三垂下来眼睫,掩盖住眼睛中的情绪,他的语气有点儿生顿,似乎是艰涩的说出口。“回公主,我,还没有名字。” “怎么会没有名字?”颜如缺挑了挑眉,怪不得前世她不曾知道他的名字,也只以千岁相称,原来竟是无名无姓之人吗。也对,当初睡在天桥底下的小乞丐,倘若不是她心软可能就会丢命的小可怜,没有名字也属于意料之中吧。 “我生于浮萍微末之中,名字都是那些……有家的人才能拥有的。”十三的语气很轻,他垂着眼,眼皮勾勒出来的弧度很漂亮。 颜如缺恍然就想起来前世的零星片段,其实宫里头,也有不少的小宫女,乃至郡主心怡当年的那位千岁的。纵使他那时候,真的是个算不得真男人的太监。顶着这样一副好皮囊,又是杀伐果断的性子,也无怪于会有如此多的小姑娘对他动心。 公主长时间没有说话,十三心里焦急似火,却又不敢流泻出分毫,他怕那点心思被她知道,会惹贵人心烦厌弃。少年浓密的羽睫轻轻颤了颤,终于按耐不住的抬起了眼睛,浓黑的眼珠有些湿漉漉的将颜如缺看着。 莫名的令颜如缺想起来,在她的小时候,楚国还没有如今落魄,也是有小国朝拜,献上贡品的。有一年弹丸之地送上来的小奶狗的眼睛,也是如此的……可怜兮兮,惹人心疼。 十三瞧见公主琥珀色的眼睛里,似乎含着一汪春水,温柔极了。倘若不是他认错,分辨得不对的话,这种眼神代表的含义,应该是心疼。 假如有人厌恶他,辱骂他,轻贱他,十三只会心如死水,毫无波澜,待日后以牙还牙便是了。但倘若有人对他好,那个对他好,想要心疼他的人,还是尊贵的公主,十三的内心就只有慌乱了。他有些词不达意的补充,想要减缓公主眼睛中,含着的心疼。 “也不是,是义父曾为我排过代号,行十三,从那以后,十三就是我的名字了。” 十三笨拙的解释,藏着意思的安慰,像是在说,自己一点儿也不可怜。 6. 菩萨蛮 《金枝为凰》全本免费阅读 [] 公主难道不知道男女大防吗? 也是,纯洁干净如她,兴许在男女情事上都是一张白纸。生于尊贵皇家,哪里敢有人觊觎,自然不知道男女人之间,其实并不如她所想的那样单纯。公主不知他怀着如何阴暗的心思,还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 这可怎么办才好? 颜浊僵硬的立在原地,任由柔软无骨的手,轻轻搭放在自己的手心。下颌线绷的很紧,心里也犹如擂鼓,剧烈的心跳简直要充盈整个耳廓。他紧咬着牙,怕公主能看出来一星半点的不对劲,然后就将自己赶出去了。 他这里确实难捱的很,但颜如缺可没想那么多,她只能体会到手掌心的触感。颜浊的手掌常年带着因为练剑磨出来的薄茧,形状很是漂亮,掌心偏薄,五指修长。就是这样温柔的一双手,也不知前世的时候,用了多大的力气才能接住她。 其实是没有接住的,颜浊断了两条胳膊,换回来了她短暂的片刻时光,也让一国公主没有死的那么难看。 “你……很怕我?”颜如缺垂着眼睛,她的皮肤很白,自打重生后很少出门,缓了许久心情。久不见阳光照射,肤色更显得脆弱。 从颜浊的角度看过去,公主似乎心里藏了许多事情,神色复杂又难过。他的心像一团破旧的布料,先是沾了醋,再被狠狠的拧起来。 前些时,公主微服,旁人不知道,但他是知道的。他出身低微,是最卑贱的小乞丐,但卑贱的小乞丐也有生存之道。自打那日天桥下,公主的善良救了他一命,颜浊同京城里的乞丐们相处的都不差。 虽然他们不怎么认得公主,但颜浊是知道的。 他知道,酥心斋的糕点最贵最难得,单单排队就要两个时辰,公主没有仗着自己的权势买糕点,而是学着普通人家的小姐排队买来杏仁酥,隐着姓,埋着名的差人送去了一名白面书生的家里。 那白面书生,颜浊也是偷偷见过的。 自己的样貌出众,他有自知之明,但那书生的长相和他的,根本不是同一个类型。颜浊剑眉星目,三庭五眼,是标准的俊俏少年郎的长相。但那书生,气质温润如玉,是翩翩佳公子。 一个黑衣冷面,一看便不好惹的乞丐混混,同一个干净温柔的白面书生,根本没有可比性。 倘若今日陪在公主身边的人,不是他,而是那位白面书生,公主也会将自己柔软的手,放在书生的掌心之中吗? 刚才的欣喜被冲淡不少,又换上难言的酸涩感,这才想起来公主的问话还不曾回答。那句话在颜浊心里回荡了一整圈,穿过脑海,又重新砸回心里,他哪里是怕她,他是……喜欢她,喜欢的不得了,连说都不敢说。但颜浊哪里能说,又该怎么开口。 黑衣少年的眼睫垂落下来,留下两扇阴影,从颜如缺的角度只能看见他坚毅的下巴,精致高挺的鼻尖,却见不到他的神情。 “不怕。”颜浊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说出来的两个字像是从牙尖咬出来的,拧拧巴巴的。这人真的好奇怪,模样冷得很,耳尖却红透。 “那以后你便是我的贴身侍卫了,你可愿意?”颜如缺看他随身带剑,应当是会一些武功的,只是不清楚师从何门。 前世的时候,他不用剑而是使一把弯刀,名为“绣春”,刀意浑然凛冽,自有风骨。只是那把好用的刀跟了皇家,被拖累成一个不得好死的结局。 “愿意。”颜浊何止愿意,他简直激动的不知怎么办才好了,单是那‘贴身’两个字,就能让他回味好久。之前总想着离她近一些,只要不是那些守门的,看护花草的就好,谁能想到,竟然离她这样近。 贴身护卫,寸步不离的那种吗? 这个寸步不离,在今夜就开始得到了践行。公主晚睡,值夜的理应是宫里太监,但如今凤池吟多了个侍卫,便换成了颜浊当差。 屋内佳人好梦,门外少年凭剑而立,即便是一门之隔,都让他倍感紧张。颜浊从未离心上的月亮如此近过,如今好像那轮明月就唾手可得,他反倒是望而却步,近乡情怯了。 颜如缺没有好梦,她梦到了一些前世的往事,那个时候不曾注意过的零星片段,被梦境一点点的放大,开始显露出,不算太明晰的影子来。 刚刚入梦时,颜如缺都没反应过来今夕何夕,直到看见府邸的陈设才知道,这是公主府。她和沈路还有另一个房子,颜如缺也只能将那住处称为房子,而不是家。 兴许 7. 苏幕遮 《金枝为凰》全本免费阅读 [] 月凉如水,但这个怀抱温柔的简直不太像平时的沈路。颜如缺眼中的星星一下子变成了水,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滚出来。 梦里的青年像是从未见过公主哭泣,一下子慌了神,他握紧了拳头,双眼赤红,凶巴巴的语气透着慌乱和不知所措。“不要哭。” 颜如缺靠在他的怀里,醉的厉害,听到这带着语气和疼惜的一声劝,更是委屈。久久积攒的不甘和怒火一下子爆发出来,人就是这样的,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坚强勇敢,但这个时候,只要有人发出一声小小的关怀,那就……真的坚持不住了。 “我那样爱你,你为什么不回家?”高高在上的长安公主像一个普通少女那样,为心上人哭,为心上人笑,倾诉爱意,也品尝委屈。 这是颜如缺的梦境,她却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看待那个,丑陋爱人的自己,狼狈落魄。 青年……是颜浊。 前世那次醉酒,颜如缺如今是有点印象的,她记忆里一直以为是沈路终于开窍,回心转意的哄哄自己。因为着这点儿温柔,即便是第二日的状元郎铁青着脸,怒斥她举止不端,醉酒误事的时候,也是嘻嘻哈哈陪着笑脸。 梦里的颜如缺醉的不省人事,梦外的颜如缺却头脑清醒无比,这一世,她一定不会再重蹈覆辙,错爱旁人。 …… 每次在这个世界醒来时候,总会有一种时间错乱的感觉,颜如缺从睡眼惺忪到彻底清醒,需要很久很久的时间。 这一梦又苦又长,醒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又回到了那栋小小的阁楼,再往前走便是高高的城墙头,兵临城下,自己将纵身一跃,为这荒唐的一生画下句号。 她白衣赤脚,踩过地面,恍恍惚惚的推开窗,小雨淅淅沥沥,而黑衣少年并未撑伞,瞧见白衣的颜如缺,瞳孔骤缩,一时间凝住。 颜浊全身半湿,额发贴在鬓角上,眼睫上挂着水露,沉默又倔强的在淋雨。 颜如缺愣着还未开口,便看见他匆匆走上前来,似乎是怕自己一身水汽带过来,临到跟前了又生生的顿住步伐。“虽是夏季……。” 这句话,落不到他头上去说,可颜浊实在是忍不住。忍不住也要忍,倘若公主嫌他无趣话多,惹人心烦,恐怕连陪在她身边的机会都没有了。颜浊垂下眼睛,落在她白皙如玉,可爱圆润的脚趾上,一下子被烫着了。 他狠狠地闭上眼睛,跪在地上。“奴才该死。” “呸呸呸,你在说什么?”颜如缺的记忆刚从高高的城墙上缓过来,眼前青年身上沾染的血色还没退干净,就听见这么‘该死’一句话,她如何能听的下去。 颜如缺不顾及槛外有雨,抬脚一步迈出,将黑衣青年扶起身来。纤细的长指描摹着青年眉目,最后一点他嫣红的唇珠。 然后,她伸出双臂,揽住颜浊劲瘦的腰肢,将头埋在少年带着些许凉意的胸膛,吸了吸鼻子,小小的声音带着点儿委屈。“颜浊,我好冷啊。” 颜浊的双手自然垂落,他一动不敢动,想要提醒公主赤脚踩在雨水里不妥当,是十分的不妥当。但……眼下这个局面,自己该怎么办,是不是要伸出手来,回抱一下她? 那可是公主啊。 如今就在他的怀中,触手可及,唾手可得。 女孩子身上的馨香随着风传入颜浊的鼻中,他一片空白的大脑可算被这风吹的稍微清醒一些。颜浊迟疑的探出手,几乎将碰不碰的碰了一下颜如缺的发丝。 “殿下,外面凉。” “嗯,我知道,但给我抱一下怎么啦。”颜如缺的声音又娇又软,带着女孩子特有的甜蜜。 颜浊被这声撒娇扰乱一湖心田,他好像品味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又酸又软又甜。像是从此有了战无不胜的铠甲,为着这么一声呼唤,甘愿为她遮风挡雨,即便是将自己的性命拿去也无妨。但又有了软肋,从今往后,手中剑的出鞘,无不是为了护住怀中人。 “哎,你到底会不会抱人啊。”颜如缺咕哝着,拉起来颜浊的两只手,让他环抱在自己的腰上,然后命令到。“颜浊,我没穿鞋,真的好冷呀,你把我抱进去吧。” 向来都是公主的安危排在第一位,可算得了命令,颜浊的再也顾不得联想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连忙将颜如缺打横抱起。长腿一抬便迈入门槛,将身后的房门掩住,防止吹进风来。 女子的闺房,是不能进去的,何况是公主的。 可是颜如缺好像一点儿也不在意的让颜浊直接将自己放进内室,在他的面前披上并不算厚的外衫,然后笑盈盈的问。“我重不重呀?” 玄衣少年的脸庞,红成一片。“一点儿也不重,公主还可以多吃一些。” “噗嗤。”颜如缺的衣带系的有些松垮,她这一笑,颤抖了下身体,便露出来一角精致的锁骨。 “好哦,那你以后也要抱得动我呀。” 什……什么,竟然还有以后的吗? 这简直是眩晕和暴击了,颜浊彻底石化,猛地抬起头,用湿漉漉的小狗眼将颜如缺看着,眼神虔诚又滚烫。 …… 颜如缺重生后只是变得有些迟钝,并不是彻底龟缩在宫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近来又赶上为公主相看伴读的日子,她也是要去宴会上碰碰运气的。 当初一次诗会,她男扮女装混进去,瞧见也有不少朝中官员乔装打扮,在诗会上品茶弄诗。 其中有一位便是姓付的侍郎,总是官职并不算高,但文采斐然。颜如缺便是因为这次诗会,对他青眼相加。 后来诸多官员家的女儿都进宫接受公主相看,期待能够成为颜如缺的伴读。 颜如缺挑选的伴读正是这位侍郎庶出的女儿,付灵玉,外界都道她温婉大方,蕙质兰心,是数一数二的姑娘家。见面相看的时候,付 8. 西楼月 《金枝为凰》全本免费阅读 [] 先前阳春三月刚过,芳菲尽时京城开了四场诗会,一转眼到了秋日,正逢硕果累累。大楚的文人骚客们喜欢风花雪月,也爱惜这红黄枯叶,他们轮流着操办诗会。 上一辈子的时候,颜如缺还是少女脾性,每日都不在宫中,到处去参加宴会游玩。她那时候喜欢的人还是……沈路,成日里想着,这种吟诗作对的场合,兴许状元郎会去。运气极好的时候,当真能碰见沈路一回,但多半都是颜如缺形单影只,对着满庭陌生的宾客。 颜如缺贵为公主,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人卖她几分面子。但也仅限于此了,除非皇室牵头主办的宴会,其他所有的宴会无不都是世家的主场。她偏偏运气不好,对规模最小的杏林宴上的付家有了青睐之意。后来颜如缺才知道,有的人即便出口成章,心里却是藏着一个真小人。 前朝的公主们也有经常出没于诗会的,更何况,颜如缺的父皇母后对这唯一的女儿偏宠至极,并不多加约束,只是背地里派出去过东厂的人看护颜如缺的安全。 流水的皇帝,铁打的世家。正逢乱世,朝代更迭是常见的,颜家已经算是绵延国祚最长的一代了,都有过辉煌的曾经。 只是要论起底蕴来,还是不及同气连枝的一等五大世家,王谢林秦唐。 上一辈子,颜如缺未曾在意这些,而是挑了家世不出众的付家,付家甚至都算不得严正意义上的大家族,只不过发家于乡村,沾了点儿侍郎的光罢了。 颜如缺在上一辈子的时候也曾自恃清高,觉得自己是不为俗名所拖累,纵使世家也有纨绔子弟,不见得就要比自己挑的好。如今看来,她真的是大错特错,出身世家的姑娘体态以及诗书都是被教养过的,哪里是一个乡下来的丫头所能相比的。 她夏日喜凉,穿的清薄,如今即便是已经近秋,还是穿的夏衣。颜如缺抱着膝盖发愣,仔细回想前世的点点滴滴,打算从中窥见自己平时忽略的细节。 以及那五大世家里头到底有没有可能某一家是亲近皇家的,世家之所以鼎立,就在于他们从不站队,才能有如今的局面。无论天下的掌权者是谁,唯有他们经久不衰,审视夺度便是这些世家掌舵人的眼界。 想让他们站队的概率几乎为零,颜如缺仔细盘算了下,便也不再强求,只好唉声叹气的将视线落在纱帘外的一团影子上。 明明已经同颜浊讲过多次,她同他之间,没有什么顾忌,倘若想要进来,直接进来便是。但颜浊依旧是如此,将自己立成一尊雕塑,等颜如缺发话,他才会进来。 颜如缺感动于颜浊那日的救命之恩,只想着报答,但她知晓,高官厚禄,颜千岁都不缺,也不大稀罕。倘若前世不是为了自己,他即便是另投君主,也不是不能活下去的。 满打满算,便只有以身相许这个选择了。她上一辈子,真真切切的爱过人,这一世,心里装着家国,装着父皇母后还有皇兄。即便是心里有颜浊,那也是对前世千岁的感激之情,心有震撼,却不知为何。 倘若以身相许,又不知从何开始。 倘若此生注定没有情爱,那许颜浊一世又有何妨,总好过,也让他不得快乐。 颜如缺知晓自己爱人时候的样子,并不是镜子中如今的这副模样,眼如一潭死水,透不进去半点光。她努力的扬起唇角,用细笔为自己点上胭脂,再狠狠一掐掌心,眼里便含了盈盈春水。刻意娇软着嗓音,去呼唤纱帘外,早就等候多时的侍卫。 “颜浊,你进来呀。” 女孩子又娇又软的声音,似乎还带着点儿鼻音,即便是命令的话语,也像是因为委屈而撒娇。颜浊垂着眼,将目光放在地上,哪里都不敢看,毕竟……这是公主的寝居。 在之前,他也委婉的同公主提醒过,似乎让一个男侍卫进入公主的门庭,于礼不合。可颜如缺只是笑盈盈的拉着他的衣袖转移话题,问颜浊,可是有喜欢的姑娘? 这样一问,颜浊哪里还顾得上提醒公主自己这个外男到底能不能进她的寝宫门。只顾着担心自己的心思是否被公主知道了,所以她才这样问话。如今这样问,又是不是因为厌恶,所以想把自己赶出去。 本来颜浊就不是一个会讲话的人,不能为公主逗趣,倘若还总是打着为公主好的名义将自己的想法提出来,她真的会厌烦自己吧。 更何况,颜如缺本就是尊贵的公主殿下,即便是这于礼不合,又有何妨,她开心就好。倘若有人敢拿这事对公主说三道四,那……颜浊想办法杀了就是。 就这么一走神,颜浊全然忘记了自己给自己定下来的安全距离,甚至现在距离公主……很近。 “颜浊。”颜如缺有些奇怪的忍不住出声提醒他,倒不是因为距离太近,而是如今她枕在小塌上,倘若颜浊再往前一步,将会撞上夏日打扇用的屏风。 “殿下,这是玉楼香。”前些天公主吩咐颜浊要去馥郁香买名为玉楼香的胭脂,偏偏馥郁香的胭脂很难订,需要排好久的队才能买的上,即便是公主要,也不会例外。 颜浊每日是早早到了,但预订也需要时间,一来二去便今天才拿到手,准备给公主。 其实这种琐碎的事情,尤其是关乎女儿家用的香,应当是婢女丫鬟去买的,怎么也轮不上他这个侍卫。但是颜如缺只要吩咐下去了,颜浊就不会问为什么,他只需要按照颜如缺吩咐的事情去做就好。 颜如缺如猫的瞳仁里闪过些许真实笑意,她眉目盈盈,伸出掌心来示意颜浊将玉楼春放在自己的手里。 颜浊紧抿着嘴唇,努力的克制着自己不去和公主有肢体接触,明明都要功成身退了,要收手的时候,却被颜如缺轻轻的包住了手心。 她卷翘的睫毛轻轻一抬,眼尾摇曳出漂亮的弧度,带着点儿促狭又俏皮的疑问。“颜侍卫,你的手,怎么这样凉?” …… 真的很凉吗? 那公主,会不会被自己的手冰 9. 醉花阴 《金枝为凰》全本免费阅读 [] 沈路的梦境很乱,一会儿是在大堂上受刑的年少自己,一会儿又是对着颜如缺温润如玉的状元郎。他陷入了记忆的混沌之中,分明有些事情没有发生过,可带来痛彻心扉的感觉,一点儿都不少。 甚至更甚于,年少受辱时的难过。 两种难堪,可以摆放在同一水平线上,都是不可开口,藏匿于心中的,分明已经卑微到了尘埃里,却还是期盼着会有丁点儿转机。然而事实告诉沈路,这一切的一切,只不过是徒劳罢了。 迷雾的梦境里,沈路又回到了那阴暗的小小衙门,那些身穿官袍的芝麻官,干的却不是什么人事。他们或多或少都有裙带关系,即便是前些日子发生过抢夺人妇的案件也都能被压下去,偏帮一方。 如今这点儿可以摧毁沈路意志的一个案子,对他们来说,也不过是随口一句话的是。那些人物哪里能懂得什么是人命,二两银子对于一位小小少年来说,又是如何的难得。 二两银子,沈路拿不出来,又没有那个脸面去找恩师要。往日里沈路的花销都是那半亩薄田种下来的玉米,收成刚好够自己吃的。他的衣服都是小时候的,破了便补,补了又补,如今是五花八门的布料拼在一起的。 衣服又丑又卑贱,人也是如此。 沈路跪在地上,磕破了头,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猩红着双眼,偏偏又倔强。他已经是在无声的祈求着那位并不算良善的邻居能够网开一面。 纵使姿态已经足够卑微,但那些人见钦差大老爷都发话了,得理不饶人,嘴上也开始不干净起来。 肥肠满脑的中年邻居,将鄙夷的目光沉沉的压过来,说出口的话简直是要将他的脊梁打折,要将沈路的面皮刺破。 “嗤,也不看自己几斤几两重,还敢学古人凿壁偷光,倘若能读出个名头来也罢,跟着那落魄书生,能学着什么好。” “依我看,不如趁着年少,模样还好,送去春楼里,当个小生也不错。” 少年赤红着双眼,尽管被那些污言秽语激的头脑发热,但依旧要克制,他一言不发的跪在地上磕头。 末了是他的恩师,一瘸一拐的来到了衙门,伸出颤颤巍巍的手来,那只宛如枯木树枝的手里头,放着二两白银。 是恩师常青,拉走了几欲崩溃的少年,给了他一个家,声音温柔又疼惜。“阿路啊,搬过来和老师一起住。” 最后的最后,他的恩师怎么样了呢。 梦中的沈路落下一滴泪,眼前是四处迸溅的血花,继而浓重的血腥味充满整个鼻翼。他守着恩师的尸体,惶惶然的跌落在地,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估计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他的老师临死前,愤恨又失望的眼神。 我辈读书人,当以为天地立心,为生命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沈路只是想让这片浑浊的天,变得更加澄澈,让那些没有钱财读书的孩子,也能付得起书。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他见过太多的森森白骨,如今只是想让那些白骨更少一些。 舍身为民,可惜爱恨两难全。 他也如那日恩师一般,抖着手去合上老人不曾瞑目的双眼。彼时虽然已经位高权重,沈路却仿佛觉得自己又回到若干年前的少年时期,依旧卑微又丑陋的,轻轻对着那具尸体说了一声。“对不起。” 这个梦境的感情太过悲怆,梦外的沈路也紧紧的皱着眉头,还不等他将那苦涩细细的品尝,就转换到另外一个梦境了。 在另外一团模糊的梦境中,基调温暖又明媚,应当是个美梦,他长身玉立,眉目温柔,低着眉侧耳倾听娇俏的姑娘讲话。 “沈郎君温润如玉,郎艳独绝,该是京城第一流呀。” 这位传闻中的尊贵公主,并没有什么架子,反而像个不堪世事的纯洁小姑娘,她又甜又白,让沈路情不自禁的想要多欺负她一下。但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那些奇怪的念头,又从何说起呢。沈路知自己卑微如蝼蚁,不过是随水漂泊的一根枯枝,即便是如今金榜题名,也不过是一场随时都可以终止的美梦。 皇家的人,根本碰不得。 那些踏上青云路,仕途坦荡的官员们,无不是和世家走的极近,而亲世家,就务必要远皇族。他冷着眉目,眼睫轻轻一掀,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公主谬赞。” 沈路分明不记得有这么一回事,但小姑娘眼里的难过简直他如今这个事外人都看得出来,如星星一般的眸子一下就暗淡下去。 颜如缺点了点头,轻轻的哦了一声。 这应当是上一辈子的沈路以为的,他和长安公主的初见。 一道瞧不明晰的光贯穿了沈路黑暗的梦境,那个贫穷的少年不曾弯曲的脊梁,也当如初。 琼林宴饮酒并不多,沈路的醉意怎么延续那样久,他抚着额头,近来总是做一些乱七八糟的梦,梦醒过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清醒后的心头空荡荡,填不满的还有愈加慌乱的欲望。 长安公主,明明同他只是初见,为何如此的讨厌自己? 又为什么,在梦里……会瞧见不一样的她? …… 凤池吟,夏至尽头,留满池残荷,颜如缺爱风雅,最喜听小雨落在上头的淅沥声,连带着颜浊也习惯了风雨声。 他向来不喜风雨,颜浊的父母便是在这样的风雨天中,将自己遗弃的。颜浊此刻候在窗前,手中握着一节乌黑的笛,看不出什么材质,却能大致知道那是极好的料子,晶莹剔透 10. 夜游宫 《金枝为凰》全本免费阅读 [] 凤池吟的婢女迎春没了。 皇宫里头多的是人命,也不差一条,更何况迎春虽然出身于世家,但到底是由上不得台面的烟花女子产出的女儿。世家犯不上因为这个同皇家有龌龊,他们只敷衍着让查清楚死因便好。 颜如缺有些奇怪,上辈子迎春也是短命,只不过比现在死去的日子要晚上许久。令人惊讶的是,上辈子的迎春,也是落水而亡。倘若一个人的宿命都是既定的,那为何迎春这辈子死的早,倘若没有宿命论回之说,那又为什么,迎春注定都是落水而亡呢? 她倚在竹藤软塌上,想的有些出神。 “殿下,如今天凉了,该添些衣服才是。”阿贝心忧颜如缺穿的单薄,又在劝她加衣。近来公主状态比前些日子好上不少,但总还是喜欢一个人发呆,唯有瞧见皇上皇后太子……还有颜浊的时候,才会好上一些。 重生前,颜如缺体寒,每逢月事就要疼个死去活来,如今重活一世,身体明显要胜于之前。即便是已经入秋,身体依旧内有熔炉,掌心也热乎。 “到底是凤池吟的姑娘没了,你且拿点银子,带给迎春的娘亲罢。”颜如缺慵懒的摆了摆手,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因果轮回,报应不爽,那些有的没的,自有老天爷评说。 阿贝同迎春并不算熟悉,先前的时候听过几句迎春讲小话,在宫里头当个长舌妇迟早是要吃苦头的,她便同迎春没有深交。如今莫名其妙的没了,怕是不知道得罪了哪路的人吧。 “公主心善。”阿贝应着声,又无意的提起来。“如今颜侍卫经常得了空往东厂跑,怕不是真想进东厂?” 颜如缺的眸子一闪,散去刚才的疲懒,她像是没有听清楚的又问了一遍。“阿贝,你说什么?” “啊,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颜侍卫经常往东厂跑,如今两天里去了三回了,也不知有什么事。”阿贝也是近日里找不见颜浊的人才发现的,今天同公主说起来,也是无意。 可惜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颜如缺有些自责,到底是不是自己将颜浊的人生规划打乱。明明前世,他是不可一世的千岁啊,如今却只能被禁锢在自己的身边,当一名小小的侍卫。 颜如缺敲了敲偏殿的房门,并没有人回应,今天不是颜浊当值,便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她轻轻的推开了那扇门,才发觉,颜浊并没有将门锁上,好像一直在等着谁将它打开。 屋里的陈设单调又简洁,一如颜浊的人,只有一方木桌,一个衣柜,还有床榻,剩下的零星小物不见半点儿。颜如缺皱了皱眉,明明自己已经嘱咐下去,颜浊住的地方,待遇要和她自己差不多,如今却显得分外落魄,比寻常人家小厮的住处还不如。 “阿贝,颜浊的住处怎么是这个样子。”颜如缺细长的指轻轻点了点桌面,纤长的睫毛卷翘,此刻垂下来,神情显得有些冷。 “殿下,颜浊不喜奢华,特意将那些东西们都送回了总务,还特意说了,自己是侍卫,不必用那些东西的。”其实还有些隐含的意思在里头,只是阿贝不方便直接说。如今凤池吟多了外男,颜浊怕自己给公主带去什么不好的传言,便韬光养晦,力证自己只是一个单纯的侍卫。 “估计,颜侍卫也是怕其他人想歪了。”但她的公主对男女之事当真是一张白纸,前些日子一颗心扑在状元郎上,扭脸的功夫便将心思都收的干净利索。如今公主又待颜浊这样好,怕是不太知道,一个女人,倘若对毫无关系的男人好,是因为喜欢的。 “什么想歪?”颜如缺不解的歪了歪头,眼里茫然里装着些懵懂,似乎是不太明白阿贝在说什么,又像是只是在单纯的发问。 “就是……您和……颜侍卫的关系不清白啊。”阿贝咬着嘴唇,脸颊有些红,眼神也不敢和颜如缺对视,有些闪烁。 “啊,原来是这个。”颜如缺的语气有些意味深长,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好像带着点儿意犹未尽的不满足。 果不其然,阿贝听到了自家公主的下一句话,带着点儿落寞的困惑。“我表现的难道还不明显嘛,怎么会认为这是在想歪?” 正说着,颜浊跌跌撞撞的撞进了房门,乌黑的瞳仁正正对上颜如缺的眼睛,明亮如星子。 他今日身上带了伤,本就赶的匆忙,没成想,日思夜想藏在心底的人,竟然在自己的房门等着他。虽没听清公主和阿贝在讨论什么,但……单就是公主在自己的房间里,并且自己回来的时候,正好她在等他。 只是这一个认知,就足够令颜浊欣喜了。 “喏,你来的正好。”颜如缺丝毫不顾及颜浊来的风尘仆仆,她伸出 11. 念奴娇 《金枝为凰》全本免费阅读 [] 颜如缺对那位千岁的记忆少的可怜,除了临死前的那一面,便是隐隐约约从其他人的口中听说过。 一把绣春刀,倘若出鞘,那是必须带着血收回来的。东厂是父皇和皇兄最为锋利的一把刀,他们不顾惜身家性命,也不服从于世家。可以说是皇家的一批死侍,只不过这些死侍要更能上得了台面,倘若真有什么治世之才,即便是登入朝堂,官拜丞相也是有可能的。 印象中的千岁,心狠手辣,性格阴郁暴戾,不仅可止小儿夜啼,甚至提起来这位千岁,诸人都是噤若寒蝉的。就连什么吃人肉,喝人血等等的传闻也不是没有听说过。 前世的自己宛如一张纯洁白纸,同东厂接触的少之又少,对于这位千岁,自然也不熟稔。印象也堪堪停在了别人的诉说里,即便已经过了这样久,她还是很难将眼前的少年和上一辈子的千岁联系在一起。 眼前的少年干净温柔,即便总是木着一张脸,颜如缺也总能从中窥见他羞涩的红,或是急切和担忧。这么好的少年郎,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呢,甚至上一辈子,为了她,甘愿落得那样一个不得好死的结局。 颜如缺还在尤自出神,而颜浊的心里却被投入了惊天的波澜,他甚至不太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刚才究竟听到了什么。 刚才公主说,不是谣言。 什么不是谣言。 颜浊的脑袋有些转不过来弯,他愣愣的回想了一遍,听进耳朵的每一句话都知道是什么意思,可倘若要是把那些话汇聚在一起,颜浊就完全不明白其中的意思了。 愣在原地的黑衣少年看起来有些茫然无措,他颜浊,打小被遗弃在冰天雪地里,苟延残喘着活下来的弃婴,同这世界上最最尊贵的公主之间的关系,是不清不白的。 这件事情,不是谣言。? 公主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还是自己听错了。可金枝贵人说出口的话,自己哪里舍得错过遗漏下半个字。如珠玉落盘,字字句句都落入心田,宁肯让一颗干瘪流离的心都开始随着那句话开始颤动。 颜浊的眼珠漆黑,他克制几番之后,才勉强冷淡着嗓音对她讲话。“殿下金枝玉叶,万不能……”不能轻贱自己,将她和他放在一起说出口,脏了公主的耳朵吗? 这种自轻自贱的话,颜浊说不出口,倘若要认下这桩不清不白的“罪名”,他又是真的不想给公主带去任何的麻烦。 颜浊几乎是狼狈的扭开脸,躲避着颜如缺抚摸自己脸颊的手心,那样软那样温柔的触感,天底下不会有比被她触碰更加令人神往的事情了。可这双未曾经过风霜的手,应当是另一个翩翩举世无双的佳公子握住,而不是自己,最起码……不是自己这样的人。 颜如缺见他躲避,并未强留,而是收回了自己的手,搓了搓指尖。在上头好似还留着,刚才触碰颜浊脸颊,留下来的余温。她微微眯着眼睛,抬手挡了挡窗外泄进来的阳光,有只蝴蝶跌跌撞撞的飞在秋日里。 倘若三月前,它也不过是一条毛毛虫。 “颜浊,我信你。” “你现在虽然生于蓬蒿之中,但有来日,也还不能翱翔于天。” 颜如缺轻轻一笑,即便是繁花似锦,也当自愧弗如。更何况,她说的那样斩钉截铁,好像颜浊,当真是足矣被人信任的,是站在顶高顶高位置上的大人物。 这几句温柔的话,当是颜浊从小到大所听过的,最最让他感到温暖的。不仅仅是温暖,就像是微末黑暗里,突然烧起来了火种,足矣点亮他整个暗淡的人生。 可那位好似神女下凡的女菩萨,给了他这些还不够,还有更为甜蜜让人心醉的东西在等着他。那位女菩萨开口了,说的是让他简直不敢相信,这到底是不是自己能听,配听的话。 “过几日便是春朝日,秋夕月,理当是随父王母后祭拜月神的日子,但……今年不同往日,我想同你一起去赏月,你可愿意?”公主的语气中有忐忑,有期盼,有紧张,唯独没有轻视。 颜浊眼睫轻轻一颤,无端想起来三年前的秋夕月,他只记得当年的月亮又大又圆,像一只银盘挂在天边,遥不可及的很。 快马轻剑,踏过江南,走过海北,终于还是抵达了京城。师父留下来的任务又一次艰难完成,颜浊是命悬一线,想着一定要在月圆之前完成任务,这样就能……有机会见到她了。颜浊带着满身的伤,和淋漓的血,小心翼翼的藏在人群中。 颜浊因为行的匆忙,脸上的血迹都未曾来得及清理,肮脏又不堪,即便是路人瞧见他这副样子,也会皱着眉头躲开。颜浊知道,倘若有机会见她……自己不该是这个样子的,最起码应该洗干净身上的血腥味,换一套新衣裳。 可惜,时间真的赶不及了。 冰凉的长刀割破了任务目标的喉咙,血管骤然破裂的那一瞬间,迸溅了太多太多的血。尽管颜浊已经是小心再小心了,但还是依旧被沾染上许多。 他赶来京城的时候,祭拜月神的朝会已经开始了。皇上皇后居于最前,太子次之,而太子身后的那位小姑娘,便是颜浊朝思暮想的人。她红裙如火,眉心点上嫣红梅花,更衬得肤若凝脂,貌美如天仙落入凡尘。 ——这些颜浊都看不见,尽然是他从旁人的描述之中,幻想出来的画面。 想要一睹皇家颜的人那样多,颜浊来的又迟,他根本挤不进去。只能站在最最遥远的外围,根据周遭儿人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言论,一点点的幻想着。那位公主初见时是粉雕玉琢的小女孩,如今过了几年,应当模样出落的更为漂亮。 想着想着,颜浊不由得笑出声来。原来真的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即便只是藏在心里头想一想,都会不由自主的感到开心。 他没有什么不满足的。 这是第二次,他距离她,是那样的近,近到可以在同一片天空下,一起欣赏天上的月亮。尽管,那位贵人并不知道世间的某个角落,会有自己这样的人存在,卑微又落魄的讲她放在心里。不需要触碰到,不需要面见,只是因为想一想她,就开心得要命。 运气最好不过的时候,颜浊也不过是立于街头闹市之中,远远的将那服饰繁华的公主瞧上一眼。 如今,那么遥远的月亮,竟然距离他如此之近,甚至……她还开口说,中秋佳节,会和自己共度。其实有她在的话,哪里管什么节日不 12. 卜算子 《金枝为凰》全本免费阅读 [] “阿缺,如今大了,怎么越大黏人起来了。”谢芸含着笑,抚摸着女儿柔顺的长发。自打那次阿缺落水之后,就变得更加沉默下去,虽比先前看起来更沉稳,但也黏人许多。隔三差五的便要来一趟朝凤宫,拉着她话家常,有时候什么也不做,仅仅是陪在她身边发呆。 谢芸看着这样的女儿,有些忧心,她虽然不知道颜如缺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到底知女莫若母。从自己肚子里掉下来的那块肉近来情形不太好,她哪里还能不知道。 又想起来最近的风言风语,忍不住皱了皱眉,莫不是阿缺真的瞧上那从东厂里头截回来的少年郎?前些日子来的时候,阿缺总带着阿贝和那少年前来,如今这次她是独身前来,可是有什么想说的。 为了爱情奋不顾身,她做的傻事虽然让自己儿女双全,幸福美满,但终究是有遗憾的。倘若女儿真的想同那位少年郎有什么结果,谢芸其实是不太看好的。一个是因为身份悬殊,还有一个原因便是……那位少年,总让她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儿女的事情,谢芸也不打算多掺和。只能等阿缺同自己说的时候,再做打算。自己这里是疼爱女儿的,估摸她父王那里也不狂多让。只要是颜如缺想要的,做父母的没别的什么能耐,便只能尽自己所能的让她开心。 “母后,我想跟您要个人。”颜如缺的嗓音有些哽咽,她压抑许久的难受终于有了倾泻的小口。没有人能够理解那种与世隔绝的孤独感觉,这个世界是新的,只有自己是旧的,像是穿插进一个格格不入的世界。 任何一个人都和自己有着触及不到的距离感,那种似梦如幻的感觉延续了好久,颜如缺才将这种感觉压制下去。直至如今她才想到,将一切的一切,全都托盘而出,这个倾诉的对象,谁都不可信。 唯一的选择,便只有自己的母亲。 倘若都知道,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一场空梦,眼前滔天的富贵也有离去的时候。父王和母后,会做出怎么样的选择。 不过此等怪谈,倘若真的要宣之于口,又是多么的难以启齿。以及……母后到底会不会相信,还是真的以为那就是一场梦。 时间拖的越久,他们就越不安全,颜如缺根本顾不得许多。 “母后,你相信命数吗?”颜如缺问的问题有些天真,不太像平时的她。 在谢芸心里,颜如缺纯真至善,向来不关心什么命数,她无忧无虑,该是大楚最最幸福的公主。命数这一词,本身就带着些许的悲伤和忧愁的,如此沉重的一个词语,被她的阿缺一字一句的说出口,不知道怎么的。谢芸的心底,无端的有些慌乱,她迟疑了一会儿才对女儿说。 “母后这一生,过的还算圆满,倘若是命数使然,我大抵是不太相信的。我走的每一步,都是带着痛的,能位极人臣者需要付出什么,阿缺,你是天家人,不会不明白的。” “兴许命数有之,但人定亦不可忽略,阿缺,你近来可是遇见了什么困惑的事情?不如说与母后听一听,我也好开脱你。”谢芸抚摸着颜如缺柔顺的长发,食指轻轻在上头一卷,打了个不大不小的节。 颜如缺迟疑着开口,她不知道重生之说倘若开口,会是怎样的一副局面,母后又到底会不会相信。 “母后,我做了一个梦,很 13. 画堂春 《金枝为凰》全本免费阅读 [] 哪个谢字? 母后的神态坦然,她是岁月宽待的美人,眼尾上扬,更显无端温柔,唇边带着端庄笑意。谢芸的态度全然不像是一个被戳穿身份的人,并没有丝毫的慌乱。倘若不是瞳仁漆黑,仿佛唇边的那点笑意未至眼底,颜如缺甚至以为前世种种真的是自己的错觉,刚才的话对母后来说,也不过是闲暇时的笑谈。 是了,这就是母后,一国之后,她无论何时何地,殿宇森罗或是兵临城下,谢芸总是那样,外柔内刚。哪怕是皇城倾覆的最后关头,她都能用瘦弱的身体为自己和哥哥博出一线生机来。 兴许母后在无人处也曾偷偷的抹过几把关于朝代更迭的泪珠,毕竟再坚强的人也不能遮盖微红的眼眶,也许只有父皇才能见过这个温柔女子的泪眼朦胧。 颜如缺垂眼,怕自己目中的悲悯会伤害到眼前她的至亲,纵观历史者,总会带着高高在上,已知全貌进而评述的方外感,她不能免俗。大楚迟早会化为时间进程里的一个终结的符号,或是史书里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大楚亡”,颜如缺因为经历过,所以接受的时候也可以坦然,但......颜芸是局中人。真相如刀,身为颜芸最宠爱的女儿,颜如缺需要斟酌言语,才不会用语言和真相的这把利刃割伤她。 “是‘宿觉名未谢,残山今尚存’的谢。”颜如缺的语速迟缓,斟酌着用语,语气似乎也带着犹豫和迟疑,尽管如此,这句诗里隐晦含着的意思和悲意,还是毫无保留的宣泄了出去。 “母后,我还梦到了……国祚将倾。”她终于狠下心,干脆利落的将这几个字吐出口。 “阿缺,慎言。”谢芸终于变了脸色,厉声打断了她,即便身份的真相浮出水面,但知道的人毕竟是自己的女儿,谢芸一开始是抱着如窥春芽破土的态度来面对如确。可如今,颜如缺口中的那句诗,她含着悲意的叹息,尤其是“国祚将倾”那四个字让谢芸隐隐预感到风雨欲来的恐慌。 她是谢家嫡女,明诗书,懂礼仪,更知道谢家当年不同意将嫡女嫁入颜氏皇家的真相。大楚绵延国祚至今,寿数还剩几何?五大世家同气连枝,又以王谢两家为最,王家有一旁支血脉以鬼谷王诩为宗,尤为擅长卜卦之术。当年因为颜芸同颜家皇族相恋一事,谢家长房凭着过硬的交情请出玄微子的后裔王老先生出山,让王老先生为这片颜氏山河算过一卦。“主卦为坤,卦象是地,客卦为艮,卦象是山。贲者,饰也;致饰然后亨则尽矣,故受之以剥。大厦高而倾,盛极必衰,物极必反,大楚寿数将近啊。” 如今女儿诵读这句诗的语气与十五年前王老先生的语气如出一辙,带着箴言一般的注定和沉重感,谢芸甚至一下子被压的喘不过气来。 她懂朝代更迭,也知如今奢华生活背后的糜烂,但未必需要旁人言说,尽管那个旁人,是自己的女儿。谢芸闭目塞听,甘愿沉浸在短暂的黄粱美梦中,也不愿意听到丁点关于未来的不宁信息。 鬼神卦算之说,谢芸深信不疑,因此当如缺找来之时,她冥冥之中也是信的,信梦境的古怪,信她的女儿能从破碎梦境中窥见那么一点命运的怜悯与同情。 谢芸闭了闭眼,拉住颜如缺的手,她未戴甲片,青葱的指将如缺的手掐出痕迹来。“阿缺,虽然你父皇心有闲云诗画,但你皇兄是……” 颜氏皇朝已维持两百年,如今外忧内患,异族虎视眈眈也就罢了,偏偏朝中还无人可用。有能力的读书人都以世家马首是瞻,他们宁肯当做王谢两家的幕僚,也不愿意入朝为官。 皇帝不是不想任用贤良,也不是愚昧无知到只会纵享声色,只是如今的世道,世家鼎盛,堪比一国之富,朝中贤良不足,只能将朽木当栋梁。谢芸说了一半,便也说不下去,她的儿子她知道,书读的好,卷气有,但帝王之杀伐果断,却…… “母后,我知我言语大逆不道,有违礼法,只是时局纷乱,激流勇进不如趋利避害。”颜如缺也知父王皇兄的难处,但倘若一味的粉饰太平,自欺欺人,临到大军压境才后悔,那已然太晚了。 “阿缺,我和你父王不是不想退,而是不能。从古至今,有哪个退位让贤的皇帝能得善终?”谢芸低眉,她身有兰香,寝居亦是前朝留下来的珍惜建筑。殿宇千年古意,色彩不 14. 南乡子 《金枝为凰》全本免费阅读 [] 宋嬷嬷的底细藏的好深,若不是上辈子如缺亲身经历过那些先知之事,她也未必能猜到宋嬷嬷原来是谢家的人。那颗钉子埋的那样早,也那样的深。 宋嬷嬷不是母后的陪嫁嬷嬷。 彼时谢芸还是太子妃,居东宫不过三载,就像是林中鸟儿入了金丝笼中,那时谢芸还年轻,又是少女心性,她甚至还没有生下如缺的哥哥如凛。谢芸和宠爱她的太子下江南微服私访,正巧遇见二十出头的老姑娘卖身藏父,故事像话本子里写的那样,老套又俗气。 心软的谢芸收了还是姑娘的宋嬷嬷,那时穷苦人家的女儿未成亲前是没有名字的。谢芸因着是冬日避寒遇见的宋嬷嬷,便又给她添了名叫“冬春”,意味着逢冬迎春,是苦尽甘来的好兆头。 即便是如缺历经家仇国恨的风雨,重活一世见过乱世之中群雄并起的时代,如缺也要赞一句世家的智慧,远非寻常人家能相比。宋嬷嬷和母亲的相遇,自然顺当,任谁也想不到,萍水相逢的路人,竟然也能是世家做下的,环环相扣的局。 对于这个年近五十的老嬷嬷,如缺心绪很复杂,宋冬春虽然是谢家的人,却也陪着母后在深宫中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宋嬷嬷恪守着世家的家训,鞠躬尽瘁的当一条忠心耿耿的好狗,全不在乎世家是否往外扔骨头——但也曾用沾满鲜血的手颤颤巍巍的为母后和哥哥收敛遗骨,最后更是一头撞死在母后的棺木上,殉了主。 如缺喜夏,也穿的衫轻,她懒懒靠在宽敞藤椅上,薄粉的指甲轻轻点在扶手上。 宋嬷嬷来后行了礼,规规矩矩的低着头,不曾主动开口说过一句话,世家不仅家大业大,就连调教仆从都是别有一套路数的。照理说,宋嬷嬷是跟过母后的老人了,就算是如缺撒娇讨宠的要过人来,也得看在母后的面子上尊她几分,可如缺的态度算得上是轻慢了,而宋嬷嬷仍然是不急不躁的模样。皇家礼仪同世家相比并不严苛,宋嬷嬷能做的这样好,前世的母后当真看不出来那些言谈举止的得体,是出自世家的手笔吗。 如今两厢沉默,好像那段昔日相处的童年时光还恍然如昨,尤其是嬷嬷行了礼,如缺还没应声的情景,尴尬又诡异。 “嬷嬷几时跟的母后了?”如缺的声音晕开在夏日的蝉鸣里,声音低的很,带着点哑。 “回殿下,是先帝还在的时候了,嘉兴三年。”公主殿下没说让她起身,宋嬷嬷就一直弓着腰,她保养的比寻常嬷嬷好很多,即便年近半百也风韵仍在,鬓边几缕银白发丝工工整整的束在耳后。仪态更是落落大方,不卑不亢的继续行着礼。她不曾开口询问,为何往日黏着她做糕点吃的小公主,不过是几日没见,怎么变成另外一个样子。 宋嬷嬷被如缺要过来,守着她这个“天真无邪”的公主,原来盯守母后的线人便缺了。棋子星罗密布,想必世家很快又能补上新的人,但怎么说也是,宋嬷嬷这颗埋了二十多年的棋子丧失了它原本的作用。世家的眼界宽广,如缺身边未必没有守着她的线人,贸然招来宋嬷嬷纵然会打草惊蛇,不如说是如缺对世家,或者说是对谢家的小小试探。 她在赌,那个高高在上的外祖家未必同其他四大世家一条心,五大世家确实同气连枝,但并不是壁垒森严,牢不可破。同姓之家都会有不足为外人道的龌龊和矛盾,更何况分居五地的异姓世家呢。 上辈子是颜家输了,所以被五大世家蚕食瓜分,最终推上去的傀儡皇帝是北武家的小将军。倘若最终的结局,赢得人是她呢? “近来总是梦魇,回忆起少时和嬷嬷相处的时光,总觉得想念,所以才将嬷嬷要过来。”如缺给出的理由合适又妥帖,只是她这种敷衍轻慢的态度,倒不像是把人要过来,而像是伺机而动的蛇在盯守属于自己的猎物。 “公主小时候小小一团,整日里要吃奴婢做的桂花糕……”宋嬷嬷低着头,如缺辨不清她的神色,但那声音惆怅又温柔,好似在襁褓中,如缺曾听到过这种熟悉的音调,无数次在耳边哼唱着歌谣。“公主想做什么,就大胆的做吧,奴婢……不会碍着殿下的。” 如缺没听老嬷嬷模棱两可的话,防人之心不可无,她将宋嬷嬷要过来也只是试探,并没有想化敌为友,将嬷嬷收为己用,一是她手段稚嫩比不过世家那些老奸巨猾的算计,二是即便嬷嬷是将来被如缺感化真心投诚,如缺也不敢用。与其用一个定时炸弹,不如将她晾在一旁,如缺念着上辈子的敛骨之情,也记着她的背刺之仇。 “那还要劳烦嬷嬷以后还在小厨房里做我爱吃的零嘴。”如缺兴致缺缺,吞下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皇家的吃食总是精致漂亮,西贡的水果她吃不惯,甜的发腻。 自重生以来,如缺总是很容易的陷入梦魇,有时是连绵的大火烧断了雕梁画栋,她一直在无尽的长廊里奔跑,最后的最后,她踉跄着扑倒在地,无声的哭泣。 15. 风入松 《金枝为凰》全本免费阅读 [] 夜黑风高,却不是杀人时。 一只洁白的鸽子晃晃悠悠的飞到皇宫十里外的一座破落庙宇中,状似无意的啄食着无意被风带到此处的草籽。千疮百孔的幕布在夜色里浮动,一双黑色皂靴踩断了树枝,打破了宁静。 来人从白鸽的腿上解下来一截小拇指长的字条,看后便团成一团,扔在下雨的积水里,看着水将那些墨字晕散开来后才举步离开。 颜浊带着夜色而来,身上的凉意与肃杀将他雕刻成一颗静谧的树。 十三从不会失手,任务也从来不会失败,世家和皇权的争斗还未曾掀开帷幕,倘若到时他连进场的资格都没有,又怎么护住心尖尖上的公主。 所以,他会做好师父安排的一切计划,他会披荆斩棘,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哪怕是怕也会爬到她的身边,保护她。 凤池吟。 仲夏蝉鸣响了一季,临到夏末才渐渐消停,□□里稀稀落落的种了几棵桂树,还是颜如凛和颜如缺小时候玩乐随意载下的树苗,如今已都长高了。颜如凛因着月神祭的事来找妹妹商讨,他知妹妹心性,贪玩爱闹,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前些日子颜如凛去母后那里请安,听说这个惯爱胡闹的妹妹要带上她从东厂救出来的小侍卫去参加月神祭,可把他给急坏了。 妹妹还小,皇家身份尊贵,就算是成婚晚一些也没什么,要是任她带了那个不知道姓甚名谁的小侍卫去了月神祭,还不知道那些言官们会如何的胡言乱语。颜如凛倒不会把妹妹往坏里想,他只是怕流言蜚语如刀似箭,怕如缺受委屈。 如凛是只身来的凤池吟,约见的地界正好是他于如缺儿时栽的那片桂树下,昔日幼苗,如今来看早已成阴。 颜如凛看着如今亭亭玉立的妹妹,看她细长的眉,艳红的唇,端庄又舒雅的仪态,竟瞧出来几分母后的影子,这才惊觉,原来妹妹已经不是那个他印象中整日里调皮捣蛋疯玩的小丫头了。倘若是小时候,如凛还能张口斥责,装模作样的训两句,可如今妹妹已经这样大,少女情事他又不懂,若是话说重了,伤了如缺的心可怎么办。 面是见了,如缺见哥哥面露难色也不出个声,在那里不知道兀自纠结什么。颜如缺也不扭捏,正好她确实有事找哥哥,好巧不巧,也是月神祭的事。 如缺寻思不能直接提起月神祭的事,她也头疼朝堂上那些一本正经的言官们,那些老顽固没什么实权也并非是世家或皇家的人,但为人处世确是又臭又硬,自有一套自己的规矩,凡事不合礼仪制度的,就算是皇亲国戚也少不得张嘴说上几句。不能直接提,如缺只好旁敲侧击,从旁的事上引入。“皇兄,今年沈路当了状元郎……王谢林秦唐那边没什么情绪吗?” 颜如凛正为她月神祭的事头疼,如今又被她如今的言论吓一跳,心脏蹦蹦跳,激发的头也开始疼起来。颇有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感觉,月神祭的事还没解决,这个妹妹怎么又敢掺和提起来五大世家的事。“如缺,慎言。朝堂之事,你我怎能妄言。”颜如凛小心的看了一眼四周,见着周围并无人迹才安下心来。妹妹颜如缺向来都是娇憨天真,又恪守公主本分,从不谈论这些涉及朝堂之事。因为皇家和五大世家的交情淡漠近五,妹妹也没有在世家之中交好的人,如今怎会突然问起来这种事情?倘若被有心人得知,那还得了。 乱世之中,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五百年前的皇室虽然是百家商讨出来的结果,虽不能以一扛百,但也确实是尊庞然大物,颜家鼎盛过的,盛世之时就连五大世家也要避其锋锐。可如今,终究是没落了,世家在上如五座大山,即便是父皇不说,他也不想,颜如凛也知,颜家天下,怕是守不过百年了。如今他和父皇正合计全身而退的法子,如凛来之前刚在父皇那里听了满耳朵的‘五大世家’,怎么来妹妹这还是要听这一套言论。 当年跟随颜家打天下的从龙之臣,只剩下一个陈家还在,旁的武将要么功高盖主,被前几代的颜家祖辈收了兵权,要么是历经岁月,门厅衰落了。只剩下一个陈家忠心耿耿,愿世代效忠于皇家,可惜陈家满门忠烈,仅剩下一员年近五十的老将军,陈靖之了。陈靖之儿子有三个,老大资质平庸从的商,老二早年随父出征的时候受了腿伤,不良于行,老幺是年少成名的惊才艳艳之辈,可惜当年南蛮之乱的时候以一敌千,死战拒北城,马革裹尸于疆场。 陈靖之仅有两个嫡系的亲孙子,皆不是将才。陈家后继无人,旁系也人丁凋零,等到陈老将军百年之后,军权旁落世家的话,皇家于军权之上,便只有皇家守卫军了。 世家,不能轻易得罪。 “哥哥放心,这里除了你我,便没旁人了,凤池吟里头……都清光了。”近来如缺性子独,不喜旁人跟着,也是避着那些心非皇家人的假奴才们。世家的线人不能平白少几个,如缺对外说的是近日梦魇多了,见着人影都会心里发慌。这点半夜做噩梦的小事又犯不着让院外头的人知道,也就没什么风声。 颜如凛心里惊疑不定,他定定的看着这个自己和父皇母后放在手心里疼的小姑娘。“你一个小姑娘家家,怎会关心起朝堂的事。” 如缺不想对着嫡亲的哥哥打哑迷,重生一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她已经告知母后,颜如凛本是局中人,她也不好再同哥哥讲。颜如缺的手臂轻轻巧巧挽住颜如凛的,像儿时那样牵起嘴角,噗嗤一乐,故作轻松的撒娇讨宠,故意打个岔。“哎呀,好哥哥,如缺又不是什么也不懂的孩子,我这不是想着月神祭带个侍卫保护我嘛。我同世家的那些女儿们又一向不对付,怕她们也求着家里长辈上书弹劾 16. 山渐青 《金枝为凰》全本免费阅读 [] 风声很轻,四周静的连呼吸都觉得吵闹,颜如凛有些艰涩的开口。“武功高强?” 如今世道,武艺高强的人都被世家搜罗,被世家的资源养着,当然也会永远效忠于世家,哪里会有野路子的人对着皇家投诚。毕竟,谁都知道,颜氏皇族朝不保夕了。 “是的,皇兄,并且我敢保证,他只会效忠于我们颜氏皇家。”颜如缺一字一句的说,她盯着皇兄琥珀色的瞳仁,里头藏着上一世无法言明的心酸和委屈。 陈靖之老将军百年之后,就是颜家皇室的高楼倒塌之时,倘若在这青黄不接的乱世,有那么一个人,真的可以力挽狂澜,后继有人呢。 良久的沉默过后,颜如凛终是开口。“我会帮你,只是哥哥希望你是跟从自己的心,而不是……” “我懂。”颜如缺及时打断了颜如凛的话,她指着幼时栽下的那几棵桂树。“皇兄,你知道吗,我曾经梦到过那几棵树断裂的样子,有时候我觉得现在自己还在那个可怕的梦里。当一切感情都消失,只剩下痛苦的时候,他就是我唯一的安全感,像溺水的时候可以抓到的浮木。” 国破山河乱,颜如缺那个时候没有父母皇兄,甚至连身边的影卫都为了保护她死去了,举目皆敌的情况下,还有那么一个人执着的想要倾尽一切救她,重活一世的颜如缺抗拒不了。 颜如凛和如缺的这次见面,丁点风声都没有泄露出去,“梦魇的公主”又能掀起来多大的浪花,五大世家即便是再手眼通天也犯不着花费再多的人力去为一个不起眼天真娇纵的公主埋线。谁也不知道,风雨欲来之时,天空中的云朵会变的更暗吗? 出大事了! 新科状元郎沈路奏疏“寒门子弟读书论”,引得龙颜大悦,但王姓世家年近八十的老臣初闻吹胡子瞪眼,差点气死在金銮殿上。其余世家的人们年纪还轻,没有老头子那么反应激烈,却也都冷了脸。在沈路奏疏出来的那一刻,整个朝堂的温度都骤降,分明是夏末还热着的天气,都让人觉得凉的透骨。朝堂之上一时噤若寒蝉,那些少数不站队的纯臣们,大气都不敢出。 五大世家掌握书籍已近千年,民间不得将书册私印,即便是皇家,也没有印书的权利。皇家和普通的世家只有藏书权,守着世家那些手缝里露出来的贫瘠知识,让自己变得聪慧。至于普通的寒门子弟,多是勤勤恳恳的走了工农商的路子,这也是如今朝堂之上为何被世家牢牢把持。 偶有例外,比如今年的状元郎沈路,那都是祖坟冒青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好运气才得了老师和书籍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大多数的老师,都出自世家,因此此间所有的读书人都是世家的半个子弟。即便不是嫡系也不是旁系,但耐不住他们的老师出身世家,究其根本,在读书一事上,普通世家和五大世家的关系固若金汤,几乎是牢不可破的。 至于寒门子弟,没书,没老师,想读书?可以,做梦来的比较快。 金銮殿,暮气沉沉,无人敢言。 沈路是白身,还未授予官职。 但往年前三甲都是是出身世家的精英,即便没有授予官职也有资格站在金銮殿上。今年出了沈路这个意外,不好单单将状元郎排除在金銮殿之外,他这才有了见圣颜的机会。 旁人着官袍,只有他白衣疏朗,与众人格格不入,孤独的站在大殿一角。沈路人是孤独的,人是清瘦的,可他说出口的话,分明又是铿锵有力的。“寒门子弟擅才华者亦有之,臣乃寒门,纵无诗书之宽裕,无亲友之鸿儒,坎坷求学十载,亦有所获。何不开言纵听,放开印书之权,让天下有志之士都能为国效力,造福我大楚百姓?” 这段话,直接将沈路推向了世家的对立面,向来无人敢提的建议,被这个白衣沈路初生牛犊不怕虎轻飘飘的说了出来,如一颗雷炸在了晴天之上。 谁不知道读书的人越多,能为国效力的人才就越可能多这个道理呢,只是从前没有人敢说出口罢了。三百年前正是颜氏皇家最鼎盛的时期,那时候的太祖皇帝也只是敢动一动开放藏书权的心思,托了交好的周姓世家在朝堂上提议出让皇家联合世家出资修建藏书阁的建议。藏书阁进入的条件也很严苛,只有长辈对大楚有贡献的子弟后人才可以进入。 大楚的工农商格外发达,百姓愚昧的活着,未必不能安居乐业。农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自给自足,有粮食吃,有衣服穿。商者,家财有之,也不会很落魄。工者,靠一门手艺过活,也能度日。倘若一切真如五大世家设想那样,即便是愚昧的活着—— 沈路不要愚昧的活,那些穷苦的人凭什么世代穷苦,那些世家之人又凭什么一直高高在上。人性复杂,若商者,农者,工者和掌权的世家起了矛盾纠纷,他们的公平和正义谁来给? 朝堂之上,五大世家的脸色不太好看,但也没有拒绝,给了这位太祖皇帝十足的面子。但这藏书阁存在不过五十年,太祖皇帝崩逝后,便如烟尘一般消失在历史上了,据记载进入藏书阁的人也寥寥无几。更为可怕的是,不过百载春秋,昔日里仅此于五大世家之下的周家,在五家的联合打压下,名存实亡了。 如今沈路倒是赤条条,他是寒门,又无亲族,没有什么牵绊。其实沈路讲的道理是对的,可是没有人敢广而告之的在大殿堂上讲出来,也不会有人提出。朝堂上几乎不会出现除了世家之外的朝臣,即便不是来自五大世家,也是出身其他普通世家的才俊。又有了周姓世家的前车之鉴,在朝堂上,很少有人敢公然违逆五大世家。周姓世家的衰落,也是颜氏皇族走向衰弱的开始,如果帝王连心向自己的臣民都保护不周全,又有谁敢为皇族效力? 17. 鹤冲天 《金枝为凰》全本免费阅读 [] 月神祭一年举行一次,时间在每年的八月十五,是大楚特有的习俗。大楚信仰的神明是月神,每逢月神祭百姓们会自发的前往月神庙,虔诚的祈求新的一年能够风调雨顺,和乐安康。各大世家也会派出自己家族的嫡系前往京都,和皇家一同前往全大楚最恢宏的月神殿进行祭拜仪式。 月神祭是戌时正式开始,现如今虽然不到时辰,也有大批的百姓拥堵在街道上,形成熙熙攘攘的人流。他们大都是天不亮就来到了月神殿的护殿林旁,有些人是为了一睹天颜,但更多的百姓是想在月神祭的时候能占个好位置,祈求月神,对着月神说下自己的心愿,让月神能够实现它。 在大楚,不止民间流传着月神的传说,即便是皇室和世家,也都世代供奉着月神雕像,在宫内有专门的月神像,在世家也有专门供奉月神的庭院。月神的传说深入人心,即便是三岁小儿也能够讲述月神的故事。 月神并不是一开始就是受人敬仰的神灵,在还不是月神的时候,只是一个养兔为生的普普通通的小姑娘,她运气不好,降生在鸟不拉屎的灾祸年,父母又早亡,继承下来的唯有三窝兔子。月神的小时候就和那几窝兔子相依为命,逢灾祸年,人都活不下去,更何况兔子了。兔子寄托着月神对父母的思念,父母什么都没有给她留下来,所以小小的孩童对父母的眷恋只能寄托在兔兔身上。 世道太难了,那时人们都愚昧,能想出来的法子就是将未长成的少男少女们推入河中,祭祀河伯,让那些“大人物神灵”们都够降下一丝垂怜给这些小小蝼蚁们。 月神勇敢,机智,又善良,她不幸的被选中成为祭祀的少女,却又勇于反抗。传说中,她智斗河伯,在身陨的那一瞬间,她养大的兔子救了她,月神的精神融入到一只小小的兔子身体里。成为兔灵的月神为了拯救饥饿的百姓,行万里路,寻来容易养育的农作物种子,进行播种。又从西域带来能治病救人的医书,传播给有天赋的人。她甚至拥有了神力,可以引来天水,令天空降下大雨,滋润贫瘠的土地。她是兔灵,一生没有嫁人,却成长为成熟睿智的女性,庇佑着生生世世的人族。所以在大楚,没有人吃兔子肉,他们都将兔子视为神灵的分身。又因为月神不曾有过婚配,传说里她也没有过心仪的男子,所以大家都认为这是月神的神赐,月神将自己的姻缘分给了她所庇佑的百姓。 所以对于男女之事,对着月神祈求会格外的灵验。在月神祭的当天,凡是有心仪的人选,青年男女们都会选择在今天告白,也有许多人家选择在月神祭的当天定亲。 但这只是民间的传说,月神会庇佑每一对在一起的有情人天长地久。对于皇家和世家来说,他们更希望的是,月神能够保佑他们的家族长长久久的绵延下去。尊贵的公主能够知道民间的习俗吗,她假如不知道的话,介不介意带自己出现在这样重要的场合呢?颜浊的心里酸涩,他站在公主的身侧,呆呆的伫立,冷不丁的对上颜如缺的视线。 她莞尔一笑,颜浊觉得天地都暗淡了颜色。 那年大雪,无人怜悯的乞儿,昔日只求一睹神女颜色,如今她在身侧唾手可得。颜浊却忍不住得寸进尺,贪心的想要将天上月亮藏起来,据为己有。 颜浊的睫毛垂下来,落下一片阴影,他骨子里是自卑的,他藏起来自己的阴郁和偏执,只想露出来最为阳光的一面给他心上 18. 永遇乐 《金枝为凰》全本免费阅读 [] 天渐渐的蓝下来,像白瓷碗里的水,折下来一线碧玉筷子的光。月神殿前燃起来盛大的篝火,天空几乎是在戌时到达的那一瞬间,蓝的只剩下繁星,和玉盘一样的明月。 颜如缺和颜如凛的父亲,颜氏族长,同时也是大楚的帝王。他年近四十,却仍貌比潘安,不显疲态。分明是大姑娘和已加冠儿子的父亲了,却仍然俊逸,他身影清瘦,金黄龙袍穿在颜君泽的身上,并未增添几分威仪,反而觉得他下一刻便要翩然化仙。 颜君泽是颜氏皇族的第七任君王。 王家有一旁系血脉擅卜算,早在颜家开国之时,王家族长便算出此代江山,寿数与北斗星同,一星一代。当天空中七星同落,星光暗淡之时,就会有新的紫薇帝星冉冉升起。五大世家的族长都默认的结局早就写在史书里了,可天真的颜家人还把那些卦象当做无稽之谈。颜君泽还在做着君君臣臣的美梦,却不知五大世家纵有论语万千,却不曾遵循书中的君臣之道。他们更喜欢,适者生存的家族绵延法则。 不过按照颜君泽的性子,对朝代的更迭一事,他即便知道,也定不会慌乱,天性坦然。颜君泽本就不想当这个皇帝,他是赶鸭子上架的,只想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身为丈夫,他痴情专一,空置后宫,独宠皇后谢芸,身为父亲,他严慈并济,宠爱女儿,亲授儿子。倘若他们生在寻常的普通世家,哪怕是普普通通的百姓人家,都会安安稳稳的过完这一生。可惜,颜君泽生在帝王家。 他身为君王,天真单纯,朝堂几乎是世家的一言堂,堂堂的君主,除了世代相传的皇家影卫和御林军,还有留下来的陈家老将军,便没什么可用的人了——即便是奏折,疏懒的时候颜芸和颜如凛都会帮着他批阅。颜君泽,无心诗书,无心青云路,只愿偏安一隅,做着一些求仙问道的春秋大梦。 月神祭先拜的是月神,为的是感谢月神厚德载物,披泽万千生灵。拜月神者,是五大世家挑出来几乎是下一任族长的内定者,先行为月神上香。 月神祭后行的,才是由帝王出面,手持巨香,祈求新的一年能国泰民安。帝王敬香的同时,又由貌美的少男少女献祭上南海鲛人泪,东海夜明珠等珍惜的贡品十八样,放在月神像前。 众人肃穆低头的时候,颜如缺突然上抬了眼皮,正好对上月神的双眼。月神像高大却不威武,尽显女性的婀娜身姿,云雾缭绕之中偏偏余留一双温柔的双眼,似是期盼的看着颜如缺。也许,一切的一切,在冥冥之中,都自有定数。 “月神在上,佑我大楚。”万千百姓,万千声音,响彻寰宇。 父皇醉心于求仙问道,就算偶有闲暇也将时间分给娇妻幼子,他和颜如凛每日都能相见,同这个如缺见面次数到不算多。但这并不意味着父女不亲近,恰恰相反,颜君泽是全天下最好的父亲。 上一世,她喜欢沈路喜欢的紧,沈路分明是走纯臣的路子,可颜君泽为着女儿的喜欢,还是给她和沈路赐了婚,沈路身为驸马爷,依照惯例只能要个闲职。倘若上一世不是她强求非要嫁给沈路,沈路也不会因为没有青云路而投靠北武,假如沈路能够站在颜氏一族,凭借上一世他做的那些事,颜氏未必没有苟延残喘的机会,最起码不会落得一个全族灭绝的下场。 颜如缺捏紧了衣袖,眼眶湿润,前世父皇飞下来的头颅是她此生难以忘却的梦魇。 月神祭之后,是给颜如缺挑选伴读的日子,其实如缺早该定下来伴读的,只是她原来定的那个伴读是唐姓世家的女儿,如缺又一向同世家的女儿们相处不来,后来便闹着不要唐家女儿。唐家虽然在五大世家里居末位,但也不是让人拿捏的性子,直接提出来唐家女儿无意公主伴读的名选。父皇原本给如缺定的唐家的女儿,名唐盈诗,是唐家嫡出的二女儿,和如缺同岁。 拒绝唐家女儿当自己的伴读这件事发生在不久前,但却是重生之前的事。对于如今的颜如缺来说,实在是太过久远。当年是因为一件起的小纠纷,她没记错的话,好像因为付灵玉的挑拨。 颜如缺前世识人不清,和侍郎家的女儿付灵玉交好。皇家的伴读按照惯例都是从世家的嫡系里挑,为了世家和皇家的紧密联系,也为着那点同窗的情分在,日后在朝堂之上,即便是皇家和世家有纠纷也能顾及着彼此的面子。可是上一世,世家和皇家早就有割席之意,那点小纠纷不至于让世家接走唐盈诗, 19. 忆王孙 《金枝为凰》全本免费阅读 [] 颜如缺乌黑的瞳仁湿漉漉的盯着颜君泽,她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她有太多话想说,又有太多话说不得。她的父亲,算不得什么好帝王,可确是她最最好的父皇。儿时的颜如缺总会拽着父亲的衣角晃一晃,抱着他的胳膊耍赖皮,颜君泽也从来不端着君王的架子,对小女儿的撒娇耐心又温柔。 “呜,你真是全天下最好最好的父皇啦!”颜如缺上一世死前已经年近三十了,她算不得什么小姑娘,即便是回到幼时稚嫩的身躯里,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走好每一步。颜如缺逼迫着自己成长,却忘记了在这个年纪,她本身应该有的模样。 十四岁的颜如缺,爱哭爱笑也爱闹,刁蛮娇憨,最最喜欢对着父皇母后和兄长撒娇。她生疏了太久,直到今日,看着无奈又宠溺自己的父亲,才终于找回了一丁点原有的样子,她压抑太久,也胆战太久,如今终于可以有些微的宣泄。于是,颜如缺的声音近乎哽咽的又重复说了一遍。“父皇,最最好啦。”小声,却斩钉截铁。 颜君泽不明所以,只好爱抚的摸了摸她的头,温柔哄道。“父皇就你一个女儿,不对你好对谁好呢。”他被包裹在皇家的衣袍里,被焊在了龙椅上,可颜君泽骨子里还是那个温柔的父亲。 皇家的簪花宴,每年一次,名为簪花,其实是为着替皇家女儿们联系世家的小女儿们。当时有一代颜家公主同王姓世家的嫡女是手帕交,后来王家女儿嫁了谢家长子,且不说朝堂之上,即便是日常生活里那位公主都过得顺风顺水。但大多时候,世家的女儿们都是姻亲关系,或多或少的有点血缘,她们格外报团又排外。前世的颜如缺看不懂这些门门道道,也不屑钻研她们的乱七八糟关系,若不是规定了公主必须要在十四岁那年簪花宴上挑伴读,她都懒得去。 这一世簪花宴推迟了一个月,正好赶上月神祭的结束,一些世家的子弟还没来得及回赶,虽名簪花宴,但来的人不仅仅有女子,还有一些世家的子弟。大楚民风开放,并无男女大防一说,大家相处起来也比较自在。 簪花宴上,颜如缺前世穿的是自己最为喜爱的赤色烟霞百褶裙,那裙子是用孔雀羽线缀着金丝织就的,用料昂贵,绣工繁琐,更何况袖口和领口的明珠都是南海打捞上来的小米珠。因为颜如缺格外钟爱这件衣服,所以在去年和今年的簪花会上,她都穿的是这件衣裳。 可按照世家的规矩来说,同种宴会,连续两年穿一件衣服是失礼且小气的。堂堂公主竟然还着去年的旧衣,岂不是太过寒碜? 谢芸虽出自世家,但毕竟年少时就同颜君泽在一起,她同颜君泽呆的久了,也沾染了夫君性格上的潇洒和随意,对于儿女,谢芸都是放养的。颜如缺更是自己喜欢啥穿啥的性子,她喜欢那件衣裳,就穿哪件衣裳,全然没料到一件衣服也会成为世家女儿背地里嘲讽的笑柄。 她前世,实在是同那些世家的人相处不来。可今生,她必须和那些世家的女儿们打成一片。颜如缺更加偏爱那些艳丽的颜色,赤红或青蓝,在她没有想要穿上自己喜欢的衣服之前,她要努力获得那些自有的权利。 簪花宴,就是颜如缺的机会。 颜如缺着了当下最为流行的桃花衣,桃花衣上飞桃花,一针一线皆云霞。淡粉色的缎面,里头缠着银线,看起来低调,但是在太阳光下波光粼粼,像荡漾的水面折了月光。颜如缺没有像前世那样等到了时辰才不情不愿的搭上去簪花宴的凤舆,而是早早的坐上车马,提前到了簪花宴。 前世颜如缺对唐诗盈了解的不多,只是在付灵玉的挑拨下格外厌恶她。当时付灵玉给唐诗盈安上的罪名是“分明没有养在唐家,却明里暗里的看低公主。”再加上上辈子颜如缺被世家那个小团体所排斥,也就更加讨厌唐诗盈。上一辈子发生纠纷的导火索在于一根失踪的画笔。皇家收藏向来是比不上世家的,但由于此代的帝王颜君泽和当朝太子颜如凛都格外喜爱丹青,皇家对于丹青笔墨的收藏还算得上丰厚。 唐诗盈也擅丹青,她于亭台之中作画,正好遇见误入亭台的颜如凛。颜如凛亦擅长笔墨,惊艳于唐诗盈的绝妙笔触,心里痒的很,动了想要赠诗的念头。纵使大楚的民风再开放,他也不放便以男子之身去给一位未出阁的世家小姐赠诗,借着簪花宴的名头赠了太湖笔给诸位世家小姐,笔上有太子赠诗,行诗配的刚好是那天亭台初见之时,唐诗盈所做的画。 付灵玉钟情于颜如凛,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这件事,添油加醋的说给颜如缺听,话里话外都是唐诗盈勾引太子的意思。颜如缺最是维护家人,她年纪小容易受人蛊惑,没有历经险恶,偏听偏信的恶了唐诗盈。 后来的后来,那时候颜家已然是强弩之末,唐家还派人来过一趟公主府,留下些许人脉帮助他们。送来唐家手令的人正是唐诗盈,她看向颜如缺的眼神复杂难辨,最终也只能化为一声轻叹。“唐家,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 唐家在那种危难关头能施以援手,主要还是因为他们唐家同北武乔家的关系不大好,新帝登基对于唐家来说,虽不能影响唐家地位无关痛痒,但也像是梗了一根鱼刺。更何况,世家本来做事就滴水不漏,主张多方埋线,就算是最后胜利的人不是颜家,他们也没有什么损失,不如雪中送炭卖颜家一个好。 唐家同北武乔家不对付要从唐诗盈小时候说起。唐诗盈虽是出身自唐家,是唐家长房的正妻所生的小女儿,却不是一直养在唐家。她三周岁的时候和父母同游灯会走失,直到八岁的时 20. 鹊踏枝 《金枝为凰》全本免费阅读 [] 颜如缺前世来的最晚,却大大咧咧坐到了居中空着的首位上,令那些世家的女儿们脸色更加鄙夷。这次簪花宴,颜如缺打定主意要低调行事,把正中的位置空了出来,随便选了个位置入座。她懒得分给付灵玉眼色,只坐在座位上去摸桌上备好的瓜果吃。 付灵玉被晾在一旁,她神色尴尬,往日里仗着和公主交好,其他的世家不好出手也不屑于教训她这么个小角色。如今公主厌弃了她,不仅到时候同颜如凛的见面机会会减少,怕是父亲的侍郎之位都不稳。她心底不由得又想起来父亲在她临行前的叮嘱,付家一脉的荣华富贵,都寄托在了付灵玉的身上。付灵玉焦急得额上出汗,脂粉都有些花了,她忍气吞声的坐在一个四周无人的角落里,神色阴狠。 门庭之外,有阵阵银铃般的笑声传过来,世家女郎们是结伴来的,行到跟前,颜如缺才恍然觉得这些年轻的面容实在是陌生。 “唐姑娘来了。”颜如缺凭着前世记忆认出一众女郎中的唐诗盈,她从座位上站起身,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笑意盈盈眉眼温婉,虽有亲近之意却也不显得过于热络。如缺伸出藕白的一截手臂,翠绿的翡翠镯子挂在纤细的手腕上,更显得人伶仃。 伸手不打笑脸人,颜如缺赌唐诗盈不会在众世家面前下她这个皇家公主的面子。 唐诗盈心中知晓此次簪花会乃是鸿门宴,虽说皇上和家里长辈已经达成共识要自己成为公主的伴读,所以这次的簪花宴选伴读只是有个过场。可又有小道消息说簪花宴的推迟是因为这个刁蛮的皇家公主看她不顺眼,想要推翻父辈的约定,重新定下公主伴读的人选。看样子这长安公主虽然待她并不是听说的那样不善,但唐诗盈怎么知道是不是宫里人心眼多,面上一副样,心里又另外一副模样,不是心存善意,而是绵里藏针呢。唐诗盈其实同世家女郎们也并不算熟络,她八岁回唐家,整日里忙着恶补那些错过的诗书,同别家女郎们的社交就少一些,这次还是母亲的手帕交秦家的女儿带着她一同来的。秦家女郎另有交好的小娘子,唐诗盈也不好平白凑过去和陌生的女郎们拉扯关系。这次簪花宴上,唐诗盈也没有什么特别交好的女郎,更不好交恶公主,便客套的回应。“来是来了,就是不及公主殿下来得早。” 颜如缺早就了解唐诗盈的身份来路,算准了唐诗盈在此次簪花会上无人做伴,她招招手。“快来入座罢,给你留了我身旁的位置。”唐诗盈推拒不得,便顺其自然的坐在颜如缺的旁边。 王家来的是庶女王静怡,她虽然生自姨娘胎里,却教养极好品行也高洁,她的生母亦是琅琊王氏属地里闻名的贤淑女子。谢家向来同王家关系紧密,这次簪花宴上来的女郎虽是姓谢,也是王家的外孙女。自古以来没有王谢两家的女郎公子们当皇家的伴读先例,她们来簪花宴只为凑个热闹,顺便播扬自己的名声。 河东林家和河中秦家自古以来都结秦晋之好,他们的属地也接壤,贸易往来更是别家不能比拟的亲密。这次来的两个女郎虽并非同姓,却因着血脉亲近,所着衣物也近似,宛如一对双生花。 分明是夏末,天还是热急,差人送了冰桶在中央,瓜果们用冰水冰着,小娘子们想吃可以随时吃。那些世家小娘子们本就相熟,即便不是在簪花会上,私下里也经常聚会,前阵子的乞巧节就见过,如今见了更显亲切,气氛很快就热闹起来。 恰有飞白橙花如屑,星星闪闪,银妆似雪,秦家小娘子兴起便提议作诗相拟。 谢家嫡女,王家的外孙女,谢凌云俏皮道“未若公英因风起。” 随之又有声音道:“雪飘空中差可拟。” 众人皆是会心一笑,王谢家才女曾用相同句式描写过雪,“未若柳絮因风起”和“撒盐空中差可拟”。如今又被这两家的后人化用她们的词句用在簪花会上,实乃妙哉。 在座的都是有教养的小娘子们,有些世家可能有利益关系,有些世家甚至关系并不好,但是家里长辈的事并没带到簪花宴上。大家的相处其乐融融,赏花吟诗,好不快哉。想想上一世,她在付灵玉的蛊惑之下,大闹簪花会,最后虽让自己心仪的付灵玉做了伴读,却也失了皇家威仪,给各大世家留下嚣张无理的印象。 二十来个女孩子笑闹着,不多时就到了晚上。月神祭刚过两天,天上一轮圆月看不出残缺,还是明亮轻柔的挂在天幕上。 林家小妹妹芳年八岁,她眨巴眨巴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奶声奶气。“诸位姐姐,天上圆月如此漂亮,我先作诗一首赠予大家。”她声音稚嫩可爱,性格也天真纯朴,年纪又是最小,众人都觉得有趣,兴致勃勃的瞧着小娃娃作诗。 “靛湖池底白玉盘,烟雾婆娑群星闪。” “闪——”林家女娘子急得跺脚,刚刚还在脑子里的诗怎么不见了? 话到嘴边又顺着想起一句模模糊糊的诗,嘴巴太快,脑子也懵。“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众人哄堂大笑,笑她可爱。 谢凌云抚摸着小妹妹额头,柔声哄着。“我看啊,林家小女娘这前两句诗描写的天空真是精彩,将天幕比做靛色的湖,而天空月又是白玉做的盘。后面的衔接也很好,上头的月神在呢,自不会让胡马踏破我们的贺兰山。” 十多个小娘子聚作一团,叽叽喳喳的夸林家小妹妹,倒把她哄得不好意思了。她一手抓着金丝桂花糕,口里含着秦家姐姐赠的蜜饯,幸福的找不着北了。 琼台赏月会,众人起哄让擅丹青的唐家小娘子作画,唐诗盈也不扭捏 21. 八声甘州 《金枝为凰》全本免费阅读 [] 唐诗盈也不是扭捏的人,她本就师从大家,走的是画圣顾恺之的路子,师从顾恺之的学生,尤其擅长丹青山水。唐家同江南顾家一向要好,而顾家属江南一带,王谢两族均属于北方氏族,顾家依附于世家,事事谨慎,如履薄冰。虽然顾恺之和谢家先祖谢安交好,但也只是神交,被推崇画技,没有什么情分,后来直到顾家和唐家结盟,实力才逐渐强横,被百姓戏称为“第六世家”。 顾家教学生,自然都是尽心尽力的。唐诗盈迁想妙得,以神写形,纵今日所画为圆月,不是自己更为擅长的山水,也别有一番意境。 唐诗盈屏息静气,只瞧上一眼天空圆月便把深蓝天幕中的月亮在脑子里记下来,她快速用笔在纸上,置陈布势,是用的顾恺之流传下来的技巧画法。“若以临见妙裁,寻其置陈布势,是达画之变也。”寥寥几笔,便把一副圆月图画的栩栩如生。 因为唐诗盈是众人心照不宣的皇家内定的伴读,众人也不好插口夸赞。 颜如缺看着唐诗盈作画真的是眼前一亮,此等画技堪比前人大师,在十四岁的年纪能有此番绘画功底,当真是难能可贵。她也不吝啬赞美,真心实意的夸赞唐诗盈。“意存笔先,画尽意在;笔迹周密,紧劲连绵如春蚕吐丝,真乃当世一绝啊。” 这句夸赞倒不是颜如缺假意奉承,拉进同世家的关系,而是唐诗盈的画技本就如此。上一辈子不知道为什么唐诗盈没有婚嫁,而是选择成为一个纵情山水的女诗人画家,后来又在世的诗人便是这样点评她的,颜如缺只是将赞词搬过来借花献佛了。 唐诗盈抿唇一笑,笑不露齿,温婉又仪态大方,她面颊羞红,能听出来颜如缺不是那种敷衍的奉承,而是真心实意发自真心的的夸赞她,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唐诗盈刚要开口谦虚一番,远远的就有声音传来,是隔壁的世家子弟们的声音。 这个点应该是他们的诗会结束了。 虽然大楚民风开放,小女郎们的簪花会和男子的诗会还是分开的。先前并不知道他们那边的诗会如何,如今散场时候倒是能见一见。 “夜露含花气,春潭漾月晖。”忽然有清爽男声传来,是颜如凛吟诵了杨广的《春江花月夜》。 颜如凛在政务上没什么头脑,在诗书羿画上却天分极佳,颜如缺遥遥的听他声音如此得意,便知道这个哥哥定是在诗会上拿到了不少的好彩头。 当世的文章第一人应该是状元郎沈路。 颜如缺不喜沈路,便率先收回看向男子诗会庭院的目光。“哎呀,是我皇兄的声音,看我这记性,天气这样晚了,小女郎们应该都有车马归家吧?”她边说着便差人将唐诗盈的画作收起来,如星星般的眼睛眨呀眨的。 唐诗盈先前还怕这个传闻里的刁蛮公主不好相处,如今相处一天,她观察颜如缺的待人处事和礼仪姿态都妥帖至极,对待自己更是贴心。皇家和唐家约定好了的事已经板上钉钉,她也投桃报李的打趣玩笑。“公主都差人将我辛辛苦苦画的画收走了,诗盈也不好不给公主面子,好吧,其实更想交公主这个朋友了,礼轻情意重,画赠有缘人。” 其他的世家小女儿们都是聪明人,有不聪明的心思单纯的女郎们只当是这次簪花宴上,公主和唐诗盈结为手帕交,只当是闺中结金兰的佳话。但有些心思玲珑的女郎眼神闪烁,心里也有盘算,她们开始想的已经是另一番层面的事了。 人情往来本就是颜如缺不擅长的,前世她心思单纯,并不知晓世家和皇家形同水火的关系,只当是普通的君臣矛盾,所以行事毫无遮拦。簪花宴这一整天下来,她用的心眼子比前半辈子都多,但好在没有辜负这一番绸缪。亡羊补牢,为时不晚的将付灵玉这个挑拨离间的小能手排除在外,换来了目前看来还算合适的唐诗盈。 单单只靠一个唐诗盈的话。唐家和顾家,能为皇家所用吗? 颜如缺以葱白食指沾了茶水,在桌子上似是百无聊赖的写写画画,恰好是五处湿润团围绕着一个小茶盅,形成包裹之势,虎视眈眈。 宋嬷嬷正好送了茶点进来,目光正好凝在桌上乱七八糟的图案上,她虽是世家的人,头脑再聪慧,读书再多也不能分辨那几团是个什么东西。毕竟,颜如缺并不像唐诗盈那样精通画技,就算能辨认出来,宋嬷嬷也只当颜如缺画了玉种不同风味的桂花糕想要让她做。 月神祭和簪花宴都告一段落,这些毕竟都是小事,上一世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生了一桩大事,那就是江南水患。江南那边正好是唐家的属地,更有无数依附唐家生存的小家族们,其中关系盘综复杂。其余世家不好插手唐家地盘上发生的事,但毕竟是唐家出了事,他们自然是又忙又乱,需要皇家派出人来帮助。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向来是皇家出人去办理的,前世朝中能用的人少之又少,那时候沈路也不是状元郎,所以这事就落在了他头上。 沈路是能臣,将江南水患治理的极为出色,收获了百姓赞誉,更获得了唐家和顾家的友情,这也是他走向权势高峰的开端。其实仔细想来,当时他们的赐婚圣旨来的那样突然,这其中有没有父皇的手笔,有没有皇家的手笔,就不得而知了。 这一世在颜如缺的推波助澜下,沈路提出《寒门弟子读书论》更早了一些,早早的将世家得罪透了,就算是父皇派他去江南辅助唐家治理水患,世家的人也必然不放心用。 那这一辈子去江南的人,会是谁呢? 颜如缺最近忙的很,忙着补齐她因贪玩落下来的功课,她儿时太过闲散,少读了很多书。从前自己不觉得自己是个肚里没墨水的人,可重活一世,她拿起书本来,才知道自己读的书只是沧海一粟。颜如缺一直当着井底之蛙,一直到跳出井底才发现天空之大,远超她的想象。更 22. 雨霖铃 《金枝为凰》全本免费阅读 [] 唐诗盈在民间过得不算差,她的养父母如珍如宝的将她放在手心里疼爱,可也没有机会去摸一摸书本。直到唐诗盈重回唐家,才有了机会,如今还成为了公主伴读,因此她对于这方面的感受也就格外的多。 “无论在世家还是在皇家,只要有一颗想做学问的心,即便是天赋不佳,也会倾注资源在他身上。但是在民间,即便是天资再聪颖的学生,也不会有学习的机会,所以说沈路当真难得。”唐诗盈感慨万千,她心中并无杂念,也不是小女娘对男子的倾慕之心,只是唐诗盈生在世家,又长于山野,她心思单纯干净,难免对于沈路有敬仰之心。 颜如缺心里不喜沈路,再听这个名字恍若隔世,她会不由自主的想起来前世那些锥心刺骨的旧事。自重生以来,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主动的去想起来沈路了,除了偶尔夜晚出现的梦魇。许是最近和唐诗盈相处的日子太过于轻快,颜如缺都几乎忘记了自己是个重生之人,在某个午睡醒来后的瞬间,她都会恍惚的认为,重生前的种种不过是如梦泡影。 “他当真是运气好。”这正是课下时间,颜如缺难免自在些,她拿起一颗剥好的栗子递给唐诗盈,舒服的眯起眼睛晒太阳,回答的姿态就显得慵懒了些。 唐诗盈听到颜如缺这样讲沈路,即便是再不喜,也当肯定沈路的才学,并不是单单一个“运气好”才可以概括的,便佯装恼怒,半真半假的嗔怪。“公主殿下,从前我夸过那么多世家子弟的学问,你都会说出自己的看法,怎么一到沈路这里,就非要顶我两句呀。” “哎呀我的好诗盈。”颜如缺也随着唐诗盈的话语笑了几声,才正色道。“我确实听闻了他的才学,但并不了解他的为人,正因为他和哥哥是好友,所以我才不能妄加评论。” 唐诗盈被颜如缺半真半假的解释过去,这才将信将疑的和她聊起来下一个话题。颜如缺聊天的性质不算高,后来两人相对无言,唐诗盈担忧的看着颜如缺苍白的面颊,仔细叮嘱了两句才从宫里离开。“殿下,我瞧着你脸色不太好,你先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来看你。” 颜如缺送走唐诗盈后坐在窗前,愣愣的看着窗外的海棠树。近来颜浊总是忙,他虽是公主侍卫,但因为公主半路截人的缘故,在东厂那边的花名册并没有消掉名字。最近颜如缺一直都很忙,也没顾及上问颜浊,仔细算来,自从月神祭后,颜浊同她见面也不过四回。上一世她同东厂的联系并不深厚,一时也摸不到头绪颜浊在忙什么,便也不好贸然插手去帮助他。 倒是沈路。 如今还没有发生江南水患,也没有定下来去江南治水的人选。虽然因为那封奏疏,沈路得罪了世家的人,但听唐诗盈的意思,世家有很多人还是心服于沈路的才学和为人,就怕到时候还是推沈路去了江南。 倘若重复上一辈子的事件发生轨迹,沈路入江南治水,赢得唐家和江南百姓的赞誉,后来直入北武——就是在这时,沈路和野心勃勃的北武家联络在一起的,最后亡了大楚。 想到这里,颜如缺因为假寐一直闭着的眼睛猛然睁开,她无意识捏碎了手中的掌珠核桃,任由核桃尖锐的外壳刺破白嫩的皮肉。这一世,她绝对不会让沈路去北武,也绝对不会让北武亡了她的国。 阿贝正兴冲冲的进门,正准备告诉她们公主殿下小厨房做了她爱吃的桂花鱼条和鸡丝银耳,冷不丁的看见公主的手心握着残破的核桃皮,吓得心跳都要骤停。她性子急躁,火急火燎的捧着颜如缺的手,简直要哭出来。“诶呦,我的乖乖公主呀,怎么回事呀,快传太医。” 颜如缺这才意识到她的力气已然将掌珠核桃捏碎,人在无意识时往往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潜力。“小事小事,不必通传太医了,到时候消息传到父皇母后那里,他们又要担心。”虽然流的血看着吓人,但其实只是一个小伤口,颜如缺也是后知后觉得察觉到疼痛。等到御医来到她的凤池吟,估计伤口早就愈合了。 倒是阿贝哭的梨花带雨,一张小脸蛋可可爱爱,鼻子上都开始挂鼻子泡了。她眼见着公主从娇滴滴的小女孩,几乎是一夜成长为了大人。阿贝是离公主最近的人,有些事旁人察觉不出来,但她确是能感觉到的。从三月前的某天公主惊梦开始,她的脸上便再也没有松快的笑容,每次她见到公主的时候,殿下也一直在发呆。阿贝心里急得很,可她到底也只是个小姑娘,如今看着如缺手受伤了,才把最近压着心里的害怕放松出来,哭出了鼻涕泡。 颜如缺轻叹一口气,她简单的用手帕擦了一下血迹,轻柔的将阿贝抱进怀里拍了拍。“好了,你家公主好着呢,乖小孩,别哭了。” 阿贝同公主向来亲厚,但大都是追着公主的步伐,颜如缺活泼开朗,待她虽然很好,却没有如此的温柔的抱着她过,阿贝一时感觉有些呆了。 公主,公主她好温柔哦。 秋雨连绵到了京都,南方的雨自月神祭后就一直没有停下来过,连带着京都的天空也整日里暗沉沉,不少生于江南一带由于月神祭而滞留京都的官员都自请回到家乡,他们实在担忧身在家乡的亲人。 颜如缺本来想了很多方案去应对这次江南水患,但奈何这次水患的根本是因为天灾,而南方多水,唐家本身就对雨水格外敏感,她也没有很好的办法去预防,所做的唯有弥补。 教授皇家子弟的老师们有好几个是出身自江南一带的世家,他们忧心故土,也请辞还乡了。虽然有新的老师立刻补上他们的空缺,但不可避免的影响到了唐诗盈和颜如缺的心情。 唐诗盈本来要做颜如缺的伴读做上三年五载的,等出阁前才会回到江南,但有不少噩耗传来,导致她近日里上课都心不在焉,忧心忡忡的。有消息传,江南的泗水县大坝决堤了,冲散十几户百姓,有八条 23. 鹧鸪引 《金枝为凰》全本免费阅读 [] 探花乔宁远本就是江南人氏,只是还没有赋予官职,他出身水乡乔家,既是世家出身,又有才名,本该留任京都。奈何乔宁远家中还有怀孕妻子,妻子有孕在身不方便走远路颠簸,所以当时乔宁远是孤身前往京都殿试的。自江南水患过后,情形一日比一日危急,他便急冲冲的上书好几次请求归乡,但都被乔家本家人阻拦了。 乔宁远本有大好前途留任京都,成为乔家的中流砥柱。更何况现在正是兵荒马乱的时机,各大世家都有人员安插在朝堂之上,而乔家不像其他世家底蕴深厚,朝堂里留任的多是小官,今年好不容易出了一个探花郎,没有因为一个女人放弃一个家族前程的道理。 乔家主母又是个会磋磨人的,早在成亲之前就对乔夫人多加挑剔,后来成婚后更是对少夫人以“孝”字压制,在乔宁远护着的情况下还诸多刁难。乔宁远的正妻只是小户人家出身的女儿,娘家也没有什么帮助的能力,不能护住自己,甚至在孕期都差点闹出一尸两命的事情来。乔宁远本来打算等京都事情安定后再把妻子接过来,如今南方大水,他实在太过担心妻子,才再三请求归乡,即便是亲族再三阻拦也没能拦住。 颜君泽自己是个爱妻的,所以格外理解乔宁远的爱妻之心,皇帝同意,乔宁远又想下江南,即便乔家的人再吹胡子瞪眼也没有拦住他们。于是颜君泽干脆让乔宁远,颜如缺,唐诗盈他仨一起启程,又派了一支近卫兵保护他们的安全,当然每位皇子公主都会有延用前朝培训方式培训的影卫保护。当朝太子分天干地支十二人一组共有四组四十八人,普通皇子减半,公主的话再减半只有一组十二人。到了颜君泽这一代,人丁实在稀少,颜如缺又受宠,所以即便是公主也有两组影卫保护。 因为是救灾,所以他们轻车简从,条件并不是多么好,和颜如缺的凤舆相比更是差的远。临行前,她去同父皇母后还有皇兄告别,她母后都要掉眼泪了。 “阿缺,你和母亲约定的秘密母亲一直都知道,可你也不能将自己逼得太紧啊。”谢芸是唯一知晓颜如缺准备做什么的人,而她却只能干看着,等候着女儿的消息。谢芸对着宠爱她却无心朝政的君王,对着性子单纯的儿子,有口难言。先前同样天真的女儿已经被迫着长大,她除了心疼之外,却什么也做不了。 颜如缺握紧母亲的手,她像个小大人一样替母亲整理衣服,拍去她身上的风尘与褶皱。“母后,我其实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好很好,我不像之前苦守着一个人碌碌无为,当一个绣花枕头,草包公主。上一辈子,我总觉得自己是天下的公主,您和父皇最宠爱的女儿,仗着自己的身份做过许多错事。这一辈子,我先看见了自己,才能去见这天下的其他人。” 谢芸捏紧了女儿的手,她出身自世家,最是懂得世家手段。那些世家自诩簪缨世族,最重面子,虽然此去江南不会表面上为难颜如缺,但暗地里肯定会使绊子。唐家顾及灾情可能不会出手,那些与皇室已经割席的世家们,定不会给如缺什么好脸色。 女儿都如此勤勉,她出身陈郡谢家的闺秀,虚长女儿二十几岁,难道还什么也不做吗?谢芸下定了决心,等到年后,她也许该回谢家一趟了。有些属于她谢芸的东西,她应该拿回来,而不是放在谢家。即便是为了女儿,她也应该硬气起来。 马上要离开皇宫了,要有很长的时间见不到颜浊了,如缺心绪复杂的很。她和颜浊之间,总觉得差点什么,尽管如缺知道,颜浊喜欢自己。她也无数次告诉自己,颜浊是自己的救命浮木,是一束黑暗里的天光,如缺心存感激。近来如缺忙于功课,颜浊也在忙自己的事情,他们鲜少见面,也许分别会让他们更好的理解自己的情感吧。 颜如缺离开的时间是一个天气不算好的清晨,毕竟江南连绵大雨,京都也受到了影响。 颜浊被事情绊住脚步,即便是送别,尽管他早就提前空下时间,来也来的形色匆匆。 来的少年黑衣墨发,一双眼睛都是乌黑的,像被雨水洗过一般,显得愈发黑白分明。他撑着一把乌金木的油纸伞,将伞的大半倾斜在颜如缺那里,而自己的一边肩膀被雨淋得湿透。 颜如缺皱着眉,为颜浊弹去衣上风尘,抚平他眉心褶皱。“你瞧你,我又不是不回来,怎么眉头皱的这么紧。” “殿下。”颜浊再来不及羞涩,亦没有面见心上神女的忐忑和不安,在分别的前一刻,他反而摒弃了从前的那些自卑和慌乱,奇异的从离别中获得了心里的安定。一直以来他都难以相信,自儿时就心心念念的神仙姐姐竟然真的允许他靠近,并且还带他特殊。颜浊一直以为太过美好的东西,就像泡沫,其实他一直都在等待着泡沫碎掉。 颜浊甚至有些自暴自弃的想,反正公主她要离开了,从前的那些相处时光,权当他偷来的。 “颜浊……,我要走了。”颜如缺也不知如何开口,她看着颜浊有些泛红的眼睛,话都说的有些艰涩。有那么一个瞬间她都想说,算了,带着颜浊一起下江南治水吧。 可是,她不能这样自私。 颜如缺做不出来恩将仇报的事,上辈子颜浊应该就是在这段时间里入主东厂,后来又以铁血手段治服了那些老油条们。颜如缺想让颜浊过的好,又怕她的干涉会让她过得不好。 “公主殿下,珍重。” 颜浊的眼睛红的可怕,他听说,公主此去治水不知道归期,等待江南雨势好一些,她还要去拜访唐家和顾家的老先生,倘若公主以后在江南治学,也许很久很久都不能再相见。倘若再见之后, 24. 楚天谣 《金枝为凰》全本免费阅读 谢瑛从小在狼群里长大,早就练就一番可与猛兽争斗的功夫,在丛林之中,堪称百兽之王。早就有传言说林中有人身兽王,正好与楚英宗的心思不谋而合,他秘密的派出去了人找寻了三年,才找到了还未成年的谢瑛。 谢瑛功夫虽然不是来自世家或者别的武学大家,却也不比那些人差,甚至还要高出他们一大截。毕竟生死血河里搏杀出来的真功夫野路子,定要强于中规中矩,一板一眼的花架子。 见到谢瑛之前,楚英宗不敢想跟着狼生活的少年是什么样子的,见到谢瑛之后,他才发现谢瑛也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离谱。 谢瑛身上裹着各种颜色的烂布条,缠起来裹住身体的每一部分,他同人交流也不是‘嗷呜’声,而是磕磕绊绊带着一点方言的正常人语,可能是他也并不是像传说的那样在林子不挪地方,也是多多少少和人有过交流的。他眼睛黑白分明,干净又明亮,和楚英宗曾在宫里宫外见过的每一双眼睛都不同,有点过于清澈了。 楚英宗讨厌这双眼睛,却没办法不用这把最锋利的刀,他告诉谢瑛,这世界上最厉害的姓氏是谢,又夸谢瑛是美玉无瑕。结合在一起,给没有名字的狼孩取名谢瑛。 可遗憾的是,楚英宗给谢瑛取姓为谢,是为了恶心谢家,与他们同姓谢的人在将来会做一个伺候人的太监奴婢——尽管他的初衷是找一个人能够组建东厂,和世家分庭抗礼。甚至就连随口说出来的‘瑛’字,虽然表示玉石没错,却指的是有瑕疵的玉,并非楚英宗所指的美玉无瑕。 不管过程如何,按照楚英宗所设想的那样,谢瑛做到了一切,他将东厂独立于一众奴婢,宫里的太监地位也水涨船高。可楚英宗太过得意,便忘记了,东厂的一切荣光,其实都是来自于这个山林里出来的野孩子谢瑛。 但他对楚英宗来说并不是一把好用的刀,尽管谢瑛为人是那样的锋利。谢瑛太过锋利了,不乖巧就会伤到他的主人。 在东厂可以独当一面后,楚英宗干脆利落的夺了谢瑛的权柄。鸟兽尽,良弓藏,是每一任君主从小就修习的帝王术,楚英宗更是做的信手拈来。 最为遗憾的是,在赶走谢瑛不久,楚英宗也匆匆离世了,他太短命,自然也就没能看到,他辛勤一辈子建立的东厂,在失去了谢瑛之后,一日日的衰颓下去。 颜浊所在的东厂,现在就是一盘散沙,没有能主事了,虽然不至于人人可欺,但也没有什么大的权柄。 “他一个毛头小子能翻起来什么浪花,哎不是我说,你和公主整日里凑的那么近,可尝过她的滋味儿?”一个形容猥琐的小太监贼眉鼠眼的笑着说道,这个小太监前些日子不在东厂里头,刚一回京都就听诸多人夸赞颜浊的能力,他格外嫉妒颜浊,但不信颜浊能把他怎么样。毕竟他认下的干爹可是谢瑛手底下的二把手,谁敢拿他怎么样。 颜浊的瞳仁漆黑,他身形本就高挑,又着黑衣,就显得人格外的锋利。 那张脸苍白得像是久不见阳光,分明是少年,却觉得他眼底藏着深渊,不知怎么的,小太监莫名的打了一个寒战,随之而来的便是眼前一片黑暗和剧烈的疼痛。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颜浊你!”他一只手捂住自己的右眼,惊恐的看向颜浊。小太监的右脸尽是蜿蜒的血迹,他的眼睛中插着一枚燕尾镖,燕尾镖小巧又精致,尾巴上还带着红缨。他的眼睛实在太痛了,糊满了因为生理性疼痛而流出来的眼泪,所以他看不见燕尾镖尾巴上一个小小的谢字。 颜浊面无表情,他低垂着眼睛,恰好露出来眼皮上一点小痣,显得温顺而乖巧,像是对着颜如缺的时候。在场的人可不会像公主那样认为颜浊是个乖巧的,他们都噤若寒蝉,无一人敢出声劝阻他。毕竟在之前,他们早已见识了这位小少年的武功。当年谢瑛是为了活命自保,而颜浊是玩命的练武,他甚至还要青出于蓝胜于蓝。 即便是那个小太监再蠢,周围人的反应也让他明白,眼前的人年纪虽小,确是一尊大佛,在不知底细和背景的前提下,不能触怒他。 自谢瑛走后,东厂的人只剩下一堆老弱病残,要么就是混吃等死的,这些人为了苟命,将“察言观色”“审时度势”“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小窍门练习的纯火炉青。 “是是是,大人说的是。”他咬着牙,强忍着痛,看也不敢看颜浊一眼,准备一路小跑着去找医师处理他的眼睛。 那个右眼被颜浊用燕尾镖废掉的小太监叫李青,他今年十六岁,向来说话口无遮拦。仗着自己的干爹是跟过谢瑛的二把手,经常在东厂里指手画脚。当年东厂的厉害角色都跟着谢瑛离开了,也不想想没能跟谢瑛走的‘二把手’到底是个什么货色,真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 如今东厂里的这堆破烂儿,颜浊并不想留着,想要组建他心目中的东厂,靠的可不是这堆臭鱼烂虾。 颜浊冷笑,手握住自己腰间的刀,语气不耐的阻止小跑着的李青离开。“慢着。回去告诉你师父,让他看好自己的狗,有些账我还没有找他算过,都记着呢。” 李青听到了就不能装聋作哑,他只得应是。 事情发生在东厂门口,明面上在的只有几个少年,年纪最大的也不过十九岁。可东厂的人心里都门清,他毁了李青的一只眼,就是打了如今东厂的主事人,李青的师父李红武的脸。 即便是颜浊武功再高,他毕竟也只是个少年,能有多么深厚的功力。东厂那么多人,不论年纪,还没有一个能制住他的吗,就算制不住,他们东厂所有人一起上,总能打的过吧。 这…还真打不过。 毕竟东厂精锐都被谢瑛带走,剩下那些歪瓜裂枣全加起来也不是颜浊的对手,他们还能怎么办,只能忍气吞声呗 25. 前世 《金枝为凰》全本免费阅读 沈路赴任的县实在太过于偏僻,行到荒野,方圆十里也不见一个客栈,他们三人只能在马车上将就着休息一晚。 又是一夜梦魇。 沈路总想在梦里看清楚少女脸上的表情,在梦里触碰她的喜怒哀乐。可沈路总也看不清,他就是知道,那个人是长安公主颜如缺。 “不,不要,不要走。”沈路无意识的梦语惊醒了同车入睡的小书童阿宝。 “沈大人,沈大人,您醒醒。”小书童怕沈路魇住了,连忙将他推醒。小书童是沈路邻居家的,同是父母双亡的可怜人,沈路怜惜他年纪小,就将阿宝收在身边做了书童,好歹跟着他能吃上一口饭,也是一条去路。 正是夜里,窗外的月光被云彩遮去大半,沈路醒来在伸手不见五指的车厢里,他在黑暗里静默了一会才出声询问。“阿宝,几时了?” 阿宝也分辨不出来时辰,但见着窗外的天如此的黑,便想着时间还早。“时辰还早呢,大人再睡一会吧。” 沈路本想着自己高中状元郎,阿宝日子会好过一些,缺不曾想到头来还要跟着自己去穷乡僻壤的江宁县,只得愧疚的叹息一声。“阿宝跟着我,实在是受苦了。” 阿宝一听这话,连忙摆手,可车厢太暗,他这才想起来沈路未必看得见。阿宝没有读过书,也不善言辞,他磕磕巴巴了半天,才真心实意的说。“沈大人,要不是您,我早就饿死了,能跟着您去江宁县,是阿宝本身就开心的事。” 沈路默然。 “江宁县就在不远处了,我们明日再走上半天就能赶到了。” 阿宝没来得及回沈路,主仆两人还没来的及再说几句话,就被呼啸而过的剑光惊吓到。沈路擅文,并不会武,他和阿宝跌跌撞撞的走出马车才发现车夫早就被割断了喉咙仄歪在一旁。 天空已经露出来了鱼肚白,只是刚才车窗被人用深色帷幕遮住,他们才不知时辰。 来的人到底是谁,为何只杀车夫,不杀自己和阿宝?刚才的剑光不像是为了杀人,倒像是为了警示。 沈路来不及细想,就被身后的马蹄声打断思绪,对方来者不善。他们一行三人中,唯有自己因为《寒门读书论》得罪了太多人,但是阿宝和车夫都是无辜的,现在车夫已经死了,那些厌恶自己的人估计也犯不上针对一个没有仇家的孩子。想到这里,沈路把阿宝推到旁边的树丛里,让阿宝躲好,自己则是跌跌撞撞的向前跑去。 朗风明月的昔日状元郎形容狼狈,正值雨后,所以沈路鸦青色的官袍沾满泥泞。他的脸颊也被路过的树枝划过一道血痕,尽管这样,还是无损沈路的貌美,反而因为这种病态而更加昳丽。 蒙面黑衣人追至悬崖边停住了脚步,拿着刀一步步的逼近沈路。 沈路步步后退到无路可走,他镇定又理智的发问,唯有捏白的指骨才显露出其实他也并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淡然。“是世家让你们来的吗?不,不对,世家如今和我势同水火,簪缨世族之家还是要面子的,必然不会派出人来杀我。”其实这句话是一句试探,沈路只有九成的把握来的人不是五大世家派出来的。但来的人是不是一些不出名的小家族派来的,沈路就不敢确定了。毕竟还是一些小世家既没有本事又甘于做五大世家的狗腿子,他们自以为揣度了五大世家的心思,想要替五大世家除去自己这么个障碍来当做献给五大世家的功绩。 果然,那几个蒙面刺客听到世家不会派人来杀他这句话犹豫了一下,但随即几个人互相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了打算,他们目光狠戾,像是丝毫不在意沈路说的话。也是,到时候出手的人看看世家的态度就行了,若是五大世家大发雷霆,他们就不会认下这桩刺杀当朝状元郎这种不体面的事,若是做的正好迎合的五大世家的意思,他们也正好邀功。 沈路退无可退,身后是不见底的悬崖,他踩落一颗石子,长长的叹息。他本心有凌云志,想要为寒门弟子谋求一个光明的未来,为天下百姓谋福祉太平,可惜天不遂人愿,竟然让有志之人命绝于此。 临到死前,他反而从容,甚至还带着笑。“我这一生,无愧青天,无愧百姓,唯独愧对自己,寒窗十年还是不能完成心愿。”沈路自悬崖坠落,风吹动他的衣衫猎猎作响。 “噗通——”惊起来一滩水花。 沈路奇异的发现,耳边又响起来了那串银铃般的笑声,是长安公主颜如缺的声音。 倘若人都有前世今生,那他和她的前世,是否相识呢? 颜如缺的前世,是从一场琼林宴开始的。 琼林宴看状元郎。 早在殿试之前,颜如缺就听说今年的科举格外不同。往年里都是五大世家占据着前三元的名次,从无例外,但是今年大家看好的状元郎人选竟然不是出身于五大世家。 颜如缺开心的很。 能让世家不开心的事,能让她开心,世家不喜欢的人,她颜如缺喜欢! 倘若要说同世家的结仇渊源,那可真是没完没了,且不说整日里派人偷听她和哥哥讲话的这种卑劣小事,就连那些女郎们的待人处事,颜如缺都不喜欢。 女孩子年满八岁就能参加簪花宴。这对于女孩子来说,可是一件大事,谁不想结识同龄的小姑娘们,有个闺中密友,凑在一起说个悄悄话。颜如缺太孤单了,皇宫里虽然有父皇母后和哥哥,但她还想有个自己的朋友。阿贝虽然对颜如缺很好,但她总是战战兢兢的,每当颜如缺淘气的时候,就会苦着一张脸。“殿下,这样不行的,要是宋嬷嬷知道,阿贝要受罚的。” 至于迎春,迎春每次都趁她溜出去玩的时候偷偷的告状。父皇和母后知道还会夸赞迎春,然后再狠狠地训斥颜如缺一顿。 真的很过分呐。 颜如缺小时候像一只脱缰的野马,一个顽皮的从花果山 26. 前世 《金枝为凰》全本免费阅读 可惜世家一向都很厉害,好像没有什么事情可以难倒世家。颜如缺偷偷溜出去玩耍的时候,听到百姓夸赞某某世家分发米面粮油,让他们度过灾年。朝堂上一多半的大臣也都是出自世家,最最可气的是,每年民间选举四大才子和四大美人的人选,也都是出自世家。就连每年的状元郎探花郎和榜眼都是出身自世家,所以颜如缺经常能听见父皇叹息世家人才的强横。 好像她和父皇都不太喜欢世家呢。 哼,厉害也就算了,还高高在上的样子,家里的小女郎们都不带理人的。 年幼的颜如缺哪里知道,她八岁时参加簪花宴的时候,正是皇家和世家的初次交锋的伊始。 早在簪花宴之前,前往赴宴的小女郎们就被家里人再三叮嘱,要离小公主远一些,谁也不知道小公主什么脾气。谁都知道颜君泽爱妻疼子,小公主年纪又小,万一娇气一些,在世家和皇家明争暗斗的时候沾上什么麻烦,可就对家族不利了。 后来长大之后的颜如缺多多少少可以猜到一些缘由,但那个时候,全天下的人都知道长安公主不喜世家了。 年幼时颜如缺发现父皇母后对世家的态度都是微妙又厌恶的,这个认知,让年幼的颜如缺有志同道合的那么一点欣慰,但她从这点志同道合里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丝丝的慌乱,这点慌乱也就让颜如缺更加的讨厌和世家相关的一切。 多重情感的作用之下,她对沈路这个人也就越发的好奇起来。 因为那个准状元郎是寒门出身,来自于距离京都有上千里,且地理位置偏远的县城,他家境贫寒,也就没有能够在京都居住下来的盘缠。朝堂少人,而父皇又格外惜才,特意让皇兄给那个寒门出身的状元郎在京都安排了距离皇宫近的住宿。 颜如缺听说了这个消息之后,高兴的一蹦三尺高,她早就对这个传闻中的人物充满好奇,如今自己的亲哥哥就承担着照顾这位准状元郎的人物,所以颜如缺无数次缠着哥哥要带她去见见这个‘准状元郎’。然而每每如缺提议要去看看这位人物,却都被哥哥板着脸拒绝,说是言渊在备考,不能有人去打扰他温书。 原来是温书,那可要好好温,颜如缺还等着他一举夺魁好好的气一气世家呢。先前颜如缺还总是气愤哥哥小气,但自哥哥以这个理由拒绝如缺后,如缺也不闹腾了,乖乖的等着殿试。反正琼林宴她这个公主是可以去的,到时候如缺自是要见见这个状元郎的!一直到后来的时间里,殿试之前,颜如缺再次听到有人提起来这个人,用了一个新的名字‘沈路’。她这才后知后觉的眨巴了眨巴眼睛,意识到原来那个准状元郎不叫‘那个状元郎’,他是有名字的,名沈路,字言渊。 期待值拉的太满,倘若一切都与期待南辕北辙,那会使人产生厌弃,比如颜如缺所期待的簪花宴。反之,倘若一切都和期待里相差无几,甚至还要超出期待值,那便会使人新生欢喜,比如颜如缺所期待的琼林宴。 颜如缺是在无限憧憬的,满怀期待的心情下,兴致冲冲的去参加琼林宴的。她自从少时簪花宴的不愉快之后,很少对什么宴会抱有这样高的热情了。 红衣如火,眉心一点朱华,颜如缺再不是那个粉雕玉砌的奶声奶气的孤单小娃娃,她是全大楚唯一的嫡公主。好像颜如缺尊贵又娇衿的降临琼林宴,已经是在场所有人天大的面子。年幼的如缺丢了自己的面子,当年她沮丧又失落,所以再也没有什么,能让她失望。 颜如缺是这样想的,她高傲美丽,像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然而——她在琼林宴的园子里迷了路。 四周花团锦簇,不远处紫竹林里头还窝着一丛丛零星可见的小白花。 嗯,风景很好看,但是路在哪里? 颜如缺迷茫又困惑,她早就为了见这个大名鼎鼎的沈路状元郎做足了准备,本以为万事俱备,处处周到,没想到还是出了问题。天知道颜如缺在得知殿试状元郎真的是沈路的那一刻,简直要开心疯了,可再开心,也抵不住她是个路痴的事实。 阿贝也不在身边,难道又要和儿时的簪花宴一样,再多一条成为迷路的公主这种话柄吗? “这位姑娘,可是迷了路?” 一道声音宛如天籁,颜如缺巡着声音去瞧,她在视线聚焦的那一瞬间,连呼吸都屏住了。 那道声音的主人松形鹤骨,芝兰玉树白衣胜雪,只在衣摆绣几只青色修竹,能看出来绣工并不出色,白衣布料有些地方因为洗过很多次,磨损的痕迹很重,但能够看出来衣服主人的珍惜。最为重点的是,这张脸,绝对是颜如缺从小到大,见过的最为惊艳的一张脸。 他朱唇长眉,明明形容昳丽,却又因为骨鼻剑脊冲淡了那股秀气,显得清冷如高山之雪。不同于宫里的,不同于颜如缺见过的所有男子,他没有用华丽的发冠束发,也没有留着眼下最时兴的鬓边两缕发,而是束发于顶,成髻以纚包,用木簪冠之。偏偏鬓角又修整,额头恰到好处的留下一朵美人尖。 一时之间,颜如缺竟然看呆了。 “是…迷路了呀。”颜如缺呆呆的,圆嘟嘟的脸颊绯红,她还在想这个未曾谋面的青年到底是谁的时候,就听到了哥哥的声音。“哎,言渊,你在这里呢。如缺?!你也在这,阿贝找你都急哭了。” 颜如缺睫毛卷翘,抬眼的时候像小蝴蝶一样,她只看到宛如谪仙的青年站在了阳光里,比她从前对素未谋面状元郎的所有想象加起来,还要好上无数倍。 “皇兄——”颜如缺娇嗔的蹬了一眼颜如凛,都怪皇兄出来喊这一嗓子,她还没来得及介绍自己呢! “言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