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古代后的农家生活》 第1章 穿越 “哎哟,我这苦命的老婆子哟,好不容易儿子娶了个媳妇回来,哪晓得是个丧门星哦~哎呀,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哦~” 外面好吵。 陈星感觉自己的头痛得要裂开,外面还传来一阵尖亢的女声,抑扬顿挫,拉长了的声音比小时候陪姥姥看的唱大戏的肺活量更足。 “嫂子,你醒啦!”陈星动了动脖子,啊,好疼,胳膊撑在身侧,刚想使力,便听到身旁传来小女孩惊喜的声音,还有一只软软的小手放在了自己的额头。 陈星睁开眼睛,入目的景象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自己从小到大可没见过这么穷的家啊,难道车子摔下悬崖后,是山里的老乡救了自己吗? 那以后回去了可要以自己最大的能力帮助老乡家过上好日子,这才是姥姥说的知恩图报。 “不烧了,嫂子,你的烧退了!看来那个道士大夫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听着清脆的小女孩的声音,陈星费劲地转过头,看见炕侧踮脚站着一个瘦弱矮小的女孩子,看起来只有八九岁大,黑且干瘦的脸上满是喜悦,好像真的为她的醒来而开心。 “你好......”陈星虚弱地挤出一丝笑容,力求让自己显得和善些。 她平日里在公司不苟言笑,又有些女生男相,下属背后都称她做“死男人婆”“老巫婆”...... 她怕自己吓着这个初次见面的小女孩。 小女孩咧开嘴嘿嘿一笑,黑瘦的她却有着一嘴雪白的牙齿,看来这山里的人也还是很注重口腔卫生的。陈星这么想着。 “嫂子,你笑起来真好看。我去告诉哥哥你醒了,不然他又要四处找大夫......”小女孩转身跑了出去。 嫂子?好看?陈星疑惑了。 这俩词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吗?光听着就觉得陌生。 “咣啷”一声,小女孩跑出去贴心关上的门这时被一脚踹开,一个瘦小的老妇人怒气冲冲的跨进门就指着炕上的陈星破口大骂:“你这个丧门星,啊?我不过就是说了你两句,你就寻死觅活的,还跳河?啊?你作给谁看呐?你这个天杀的丧门星......”一边骂着,一边就门后拿起一把笤帚,倒拿着头子,用手柄那一端指着炕上的陈星,却没敢上前。 陈星更加疑惑了。 我寻死觅活?就算遇到再大的难处,以自己的性格也是冲过去,正面抗,自己信奉的就是办法总比困难多。 什么寻死觅活,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时,院外又传来方才那个小女孩的声音,伴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破旧的屋门又被大力推开。 见来了人,老妇人也好像是壮了胆,上来作势抬起手就往陈星身上抡,陈星吓得赶紧把胳膊抬起挡住,那笤帚却没落下。 陈星偷偷从胳膊下面向上望去,晦暗不明的光线中,一个高大的男子抓住了老妇人举起的手。 “娘~”男子无奈的低声喊道。 “哎哟,我的命苦哦,都说这娶了媳妇忘了娘,这丧门星刚进门,这个家就没我站的地儿了哦~”老妇人扔了笤帚,拍着大腿,又是熟悉的一番唱念作打。 “娘,已经闹成了这个样子,你莫要再难为秀娘了,也让邻居看了笑话。千不好,万不好,都是儿子不好,你要打,便打我吧。” 听着男子这番苦涩的话语,陈星越来越迷糊了。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自己难道不是从跌下悬崖的车里被救的吗?现在这又是什么情况? 想想之前诡异的一切,她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四处看看这屋子里除了一些庄稼人自己做的破烂家具,也没有别的,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迅速翻身下了炕,绕过那母子两个就朝屋外冲去。 “秀娘~” “嫂子!” 身后传来男子与那小女孩的声音,陈星只觉得自己的猜测有一定的可能性,心下更是着急,只作充耳不闻一直跑出了院子,慌不择路地一直向前跑。 也许是运气好,没多远,她就看见前面一条小河,跌跌撞撞的就冲了过去。 身后传来二人更加焦急的呼喊,那男子在陈星将要冲到河沿儿时拽住了她,一把拉进怀里,紧紧的抱住。 男子的胸膛坚实而温暖,伴着他急促的呼吸起伏,陈星一时有些迷醉。 不对,这个时候发什么花痴。 陈星奋力挣扎,那男子越勒越紧,不消一会儿,本就虚弱的陈星就觉得自己渐渐没了力气。 “你放开我,我就想看一眼。” “不,你别寻死,我不会让我娘那样对你了,你相信我。” 陈星翻了翻白眼,说得好像你管得住你娘似的。 不过这个问题不是重点,陈星轻轻拍着男子的手,温声说道:“你放心,我不寻死,你弄疼我了。” 男子将信将疑地看着她,慢慢松开箍着她的双臂,却不肯完全放开她,只将手拉着她的胳膊。 看他妥协,陈星也不想再刺激他,慢慢挪向小河边。 缓缓的河水中映出一张清秀的脸庞,大大的杏眼,细细弯弯的娥眉,小巧的嘴巴...... 我的天哪,这水中陌生的脸是自己的吗? 证实了自己的猜测,陈星不禁有些迷惑,这个媳妇一点也不像村里人,是这男子拐回来的吧? 一念及此,忍不住回头狐疑地看着那高大男子。 嗯,个子比较高,相貌也凑合,看起来很壮实...... 可是自己这具身体柔柔弱弱的气质可不是一般的乡下女子能养出来的。 难道......是这穷小子勾引了富家小姐私奔?看着那男子憨厚老实的模样也不像啊。 不过,有句话说的好,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且不说陈星眨眼之间脑补了许多剧情,就是那男子紧张之下被她这样看心里也是毛毛的。 “你若是看完了,就回来了,岸上湿滑,小心落水......”男子温声劝道。 陈星也是听劝,借着他的力转身顺从地回来了,可能是大病初好,一个不稳脚下打滑,差点摔倒。 幸好男子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才不至于摔倒在岸边的泥地里。 陈星也是性格干脆的人,这脸都不一样了,那原来的自己应该已经死了吧?自己的灵魂穿越到了这个世界? 既来之,则安之,既然自己重新活了一次,还是想办法把生活过好。 至于以前的事,便让它随风去...... 不然还能怎么办? 第2章 理清 这一家人口简单,加上陈星一共四口人。 陈星在这里也不叫陈星了,名杜氏文秀,原是县上杜秀才的庶女,因家中一贫如洗,长子娶亲连半文钱都掏不出来,大妇做主,经媒人介绍,将庶女十两银子卖给了当了十年兵赚够了银钱解甲归田的老兵陆方海。 这陆方海人倒踏实肯干,只是他离家当兵时年纪尚小,原以为当个两年兵就能回来了,谁知道这仗一打就是十年,等他回来,才知道自己的老爹因为积劳成疾,三年前去世了,一直盼着他回来,听老娘说临死眼都没闭上。 老娘方氏自来泼辣,陆老爹死后行事更是得理不饶人,无理搅三分,陆老爹本就是外地逃荒过来在这桃花村落户的,一家子就住在村子边缘。 原来陆老爹热心,谁家有什么事儿,叫一声就去帮忙了,自他没了,儿子又在外面,寡妇门前是非多,村里人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都对这家人敬而远之。 方氏也乐得清静,桃花村民风纯朴,自从自家刚搬来那些年有宵小之徒总拣那家中没男人的人家做些偷鸡摸狗的事儿被村人抓住打死了一人后,方圆几个村子的二流子再也不敢来桃花村惹事,方氏也就自在带着自己的女儿陆方巧关起门过日子。 老爹在时,还置下了两亩薄田,农忙时也央着热心肠的村人帮着给干了,待有了收成再去还礼就是。 每年虽然留不出一些多的粮食,养活一大一小两个活人饿不死也还是勉强做到了。 如今儿子回来,家里有了男人,眼看有了盼头,待听说娶这媳妇竟然花了十两银子,方氏忍不住犯了劲儿,十两银子啊,平日里村里那些男人农闲时打长工短工的加上地里的收入也才挣多少啊! 像她们这样的家境,一年也挣不到十两银子,偏买回来这么个娇滴滴的大小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顿时坐在地上便撒泼打滚儿闹了起来,直嚷嚷银子花的冤,让儿子把人送回去,把银子要回来。 方氏泼辣惯了,满口的污言秽语,却没想到这杜文秀自小在家虽然受母亲的冷眼,但是读书人家注重个脸面,便是骂人都比别家文雅几分。 这冷不丁着听着这婆婆方氏满口的下三路,一时之间羞恼难当,羞愤之下,趁人不备跑了出去,看见村边小河一头扎了进去。 幸好这陆方海后面跟得紧,手虽慢了只扯住衣服一角,撕下来一块,接着便一个猛子扎了进去,费了好大的功夫把杜文秀给捞了上来。 只是捞上来后杜文秀已是面色苍白,只有进气没有出气的了,急得那陆方海将她抱回家放到炕上便出去找郎中。 也是凑巧了,还没出村,便经邻居指点,在村内榕树下找到一个游方道人,自称是大夫,专治疑难杂症。 从桃花村到镇上坐牛车也要走上小半天,衡量之下,也只得死马当成活马医,请了那道人来家。 那道人也不看炕上的病人,从搭裢里拿出一道符纸,陆方海也看不出是画的什么,只见他将符纸烧成灰,让喂给杜文秀喝。 将信将疑之下,陆方海还是照做了。 喝完符水,杜文秀便侧过身子哗哗地往外吐水,妹妹陆方巧拿过瓦盆,竟接了半盆出去。 吐完了,便往后一倒,又睡了过去。 那道人说,待她醒来,便是好了,又收了陆方海一两银子,施施然离了陆家门。 陆方海跟着他出门,桃花村地方不大,地形简单,却也没见他怎么绕,跟了一时竟跟丢了。 陆方海直道奇怪,还待再找找,后面妹妹过来叫,说嫂子醒了,这才忙忙赶了回去,刚好拦下要打人的母亲。 听完陆方海的陈述,现在叫杜文秀的陈星也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差不多就是这女子脸皮太薄,被人骂了两句,就跳河自杀死了,然后自己在那老道的帮助下借尸还魂,在杜文秀的体内复活了。 哎,何必呢,骂两句又掉不了一块肉,真是不惜命,倒是便宜了自己。 真是想不到啊,这么奇幻的事情竟然出现在自己身上,杜文秀还在腹诽,却听见自己的肚子“咕咕”响了几声。 额,五脏庙饿得不行,抗议了! “事情太多,竟忘了你自早上就没有吃东西了。”陆方海有些懊恼,低头敲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看起来憨憨的。 “吃吃吃,吃什么吃,家里什么都没有。”方氏没好气的坐在一旁啐道。 这扫把星,丧门星,一到家就惹事儿,还想吃东西,家里断粮三天了,自己和巧儿差点去挖野草充饥,还给她吃,没有。 听着方氏低声嘟囔,陆方海摸摸瘦弱的巧儿稀疏的头发,说:“巧儿,我们去村里看看能不能买点儿东西。” 顿了一下,又将脸转向杜文秀温声说道:“你且好生歇着,我和巧儿去去就回。” 说完,转身大步流星推开晃晃悠悠的院门,朝门外走去,巧儿一脸开心地跟在后面。 哥哥回来了,自己和娘亲应该就不会再挨饿了吧?哥哥还有银钱买东西吃,只觉得往后的日子不会像之前那样难过了。 方氏哼了一声,白了杜文秀一眼,嘴里骂着扫把星就会害人,摔摔打打的出去了。 杜文秀揉着肚子,无奈的往炕上一躺。 没想到前几天自己还和闺蜜哀怨的在家庆祝了三十七岁生日,还自嘲交不到男朋友,只怕要孤独终老了,转眼之间就白捡了个大高个儿长相还不赖的老公,这也不知道算怎么回事儿。 自己堂堂一个手底下十几号人的经理,一闭眼一睁眼就这么变成了人家的媳妇,真是搞笑啊...... 算了算了,多思无益,看着这昏暗的土屋,破烂的柜子板凳,想想刚才老妇念叨几天没吃饭了...... 看来即便是借尸复活了,就这家徒四壁的开局,想过得好也不太容易。 不过认命不是陈星的风格,现在她是杜文秀了,那陈星的风格就是杜文秀的风格,不怨天尤人,不怪命运不公,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奋斗,才是最应该做的事情。 现在么,等自己的便宜夫君回来看看他买了些什么东西再说以后吧~ 第3章 小鸡 过了没多久,陆方海便带着巧儿回来了。 陆方海一手提着半袋子黍米,一手提着一块儿豆腐并两棵小白菜, 巧儿手上则提着一个不大的竹笼,一脸喜色跟在哥哥身后,笼子里影影绰绰的,传出“叽叽叽”的叫声。 陆方海提着黍米钻进厨房,到底是儿子亲些,方氏紧跟着进去把柴烧了起来,一掀开水缸的盖子,才发现水也见底了。 “我这老婆子一个,提不起那么多的水......”儿子回来后自己就在闹,到这会儿饿了要吃饭,水缸里竟见了底,方氏又是心疼又是心虚,拉着脸嘟囔着。 陆方海笑了笑,也不吭声,提起门口的水桶扁担便出了门。 巧儿提着鸡笼欢快的跑进屋内,举起来给躺在炕上的杜文秀看:“嫂子,你看,哥哥买了好多小鸡,以后我们家就有鸡蛋吃啦!” 看着巧儿的笑容,杜文秀也笑了起来:“买了多少啊,咱们可得好好养,早点吃上鸡蛋。” “嗯嗯,我以后一定会勤快点儿割草捉虫给它们吃的,不会偷懒的。”巧儿的眼睛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脸上有了些这个年纪该有的小姑娘的神采。 “你男人给你买了吃食都回来了,还好意思躺在炕上挺尸呢,不知道谁家娶了这么懒的婆娘,简直是倒了八辈子霉......” “噗嗤”杜文秀没忍住,笑出声来,巧儿担心地扯了扯她,她亮晶晶的眼睛看起来,轻轻地说:“你家娶的我这个懒婆娘......” 巧儿也张嘴要笑,想起娘亲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忙伸手捂住嘴,另一只手向杜文秀示意了一下,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杜文秀也打起精神,现在肚子叫得再响亮,也得去厨房帮忙了,自己躺着让人伺候,她可不习惯。 水还没来,柴也就没烧起来,不理一旁摔摔打打的方氏,杜文秀先打开米袋子看了一眼,这么点儿,够吃几天啊? 又把小白菜拿来,把外面蔫了的或者是有虫眼儿的叶子掰下来丢掉,放在竹筐里一会儿水来了洗。 “哎哟,你这个败家娘们儿丧门星,这么好的叶子你给我扔了,多大的家业够你这么败啊,啊?”还未起身,一巴掌便拍到了自己肩头。 杜文秀本就体虚,方氏下手又重,一个站不稳朝墙上靠去。 旁边伸出来一只有力的手掌拽住她的胳膊,才勉强站稳,原来陆方海挑水回来了。 他一肩挑着两只满满的水桶,一手扶着扁担,另一只手扶着杜文秀,还是站得稳稳的。 哟呵,看来是有功夫在身啊,杜文秀转过头看着他,脑子里第一时间浮现出这样的想法。 “娘,秀娘大病初愈,本就不应喊她干活。”陆方海也不看自己的娘那难看的脸色,大喇喇将水倒到水缸里:“何况她本是秀才家的小姐,在家就不做活,有什么不会的,娘教她就是,何必打人。” 见儿子护着杜文秀,方氏也只沉着脸嘟囔了几声,便把水添到锅里,底下架上柴火引燃。 两桶水倒进去,还不到水缸的一半,陆方海拿了水桶便要出去,看见陆文秀还在厨房坐着,朝她使了个眼色:“村里来了卖小鸡的小贩,一文钱三只,我就买了十文钱的,还送了两只,饶了一个鸡笼,你去看着点儿,别让巧儿把小鸡给玩儿死了。” 陆文秀一听就知道他这是怕自己留在厨房又挨方氏的打,笑了笑,低眉顺眼的就出去了。 既然是儿子的意思,方氏也就没多说,直把那风箱拉的呼呼作响。 巧儿蹲在鸡笼前,正拿小草叶子逗小鸡,玩得不亦乐乎,杜文秀过去蹲在她身边,看着笼子里嫩黄嫩黄的鸡苗。 毛茸茸的,那么小,在鸡笼里踱来踱去,十分可爱。 女孩子哪有不喜欢这种小动物的,直看得她眼睛放光:“巧儿,它们吃什么呀?” “吃的可多了,菜叶子,大青虫,人吃的它们都能吃。”巧儿正玩儿的开心,顺口答道。 “哦。”杜文秀恍然大悟,把自己刚才摘下来的菜叶子往笼子里塞。 以前只知道喂什么动物都得给吃饲料才行,现在在这完全不具备科技条件的古代,喂什么能养活就喂什么呗。 “方嫂子在家吗?”这时,门外一个瘦削肩膀、嘴巴长得有些歪的妇人探头进来看,巧儿看见她,忙站起身乖巧地打招呼。“吕婶子好,我娘在厨房做饭呢。” 那吕婶子鼻子“嗯”了一声,不再搭理巧儿,自顾自的推开院门进来,眼睛不住地往杜文秀身上打量,杜文秀被她看得有些烦,不过还是勉强笑着点了下头。 “哎哟,方嫂子,你可真是好命啊,我还说这媳妇进了门,你就能好好歇歇了呢,没想到这媳妇在院儿里玩耍,倒叫你在这厨房烟熏火燎的忙活着呢。” 这吕婶子靠在厨房门上一开口,杜文秀就皱起了眉头。 咋地?这人来挑事儿的吧? “我哪有什么好命哦,天生的穷命不说,儿子还给娶了个扫把星进门让我伺候着,我还不如早早闭了眼去底下寻他爹呢,也好过日日生这闲气。” “谁说不是呢,都说这娶了媳妇忘了娘,早说让你把我家的玉兰给定下,你偏要等方海回来,这下可好了吧,哪里还有你做主的地方。” 吕婶子这话说完,方氏干笑了几声,倒是没接话,想来这中间也是有什么隐情吧。 这时,陆方海又担了两桶水进来,看见吕婶子站在厨房门口,眉头微微皱了一皱。 “吕婶子,让一让,小心水洒了泼了衣裳。”嘴里喊着,脚下却是更快,走到厨房门口一不小心歪了一下,吕婶子避让不及,脚底下让泼出来的水浇了个底儿透。 “哎哟,你这方海,多大个人了,还这么毛毛躁躁的,我这是才做的新鞋,可是素兰带回来难得的好料子!”吕婶子急得跳脚,口中不停骂道。 方海也不计较她说话难听,呵呵一笑:“久不做活,有些生疏了,吕婶子勿怪。这水刚洒上鞋子,赶快回去洗了晾干,不耽误穿。” 这吕婶子无法,骂骂咧咧的家去了。 杜文秀眼见着陆方海整治这讨人厌的吕婶子,只觉这男人是个有仇马上报的爽快性子,更合自己心意了。 第4章 吓唬 本以为方氏会将豆腐和小白菜都炒一下,端上桌才知道她是怎么做的。 自家墙角种的小葱拌在豆腐里,撒了点儿盐,也算是有点儿味道。 那小白菜就是清水里煮了一下,撒了点盐,这就是一盘菜了。 除了陆方海碗里多了几颗黍米,其他三人都是数着粒儿盛的汤吧? 杜文秀这时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也不计较许多,端起碗拿起筷子就伸手夹菜。 “啪”的一声,杜文秀手中的筷子被横伸过来的手打了下来。 “你是饿死鬼投胎啊?家里男人都还没动筷呢,你的手就先伸出来了,还秀才家的小姐呢,你的秀才爹就是这样教你规矩的?” 耳边伴着方氏的喝骂,杜文秀又饿又气,眼泪登时就下来了,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在面前清澈见底的汤碗里。 “娘,家里本来也不是很有规矩的人家儿,何况秀娘身子虚,也饿了,一家人坐在这桌上,谁先谁后都一样。”陆方海看着杜文秀的眼泪颗颗滴落,莫名觉得自己心下一紧。 前些天在杜秀才的家门口,杜文秀被杜娘子打骂到街上,就是这般模样哭的,当时自己的心就抓在了一起,才偷偷将自己在战场上拼命得来的银子从要紧地方拿了出来,愣头青一般找那杜娘子当街求娶杜文秀。 原本那杜娘子还一副受辱的模样要将他打走,一听说自己愿意出十两银子的聘礼,就变了脸色忙不迭的答应了,当下就叫人把学堂里教书的杜秀才叫回家,生怕他又反悔,草草立了婚书,去官府备了案,便让杜文秀收拾了个小包袱随他家去了。 一路上杜文秀都是默默流泪不说话,想来跟着自己也是很不情愿的。 当下陆方海就在心中暗暗发愿,回家来凭自己的一把子力气,除了当兵的饷银,还有战场上搜刮敌人的尸体偷偷藏起来的一些值钱物件变卖了,也一定要让秀娘跟着自己过上日子。 哪知道回来第一天,自己的娘亲就逼她跳了河,好在人救回来了,俩人却依旧相处不好,陆方海顿时有些无力的感觉。 一边是自己发愿呵护的女子,一边是生养自己的亲娘,偌大个子的汉子,一时之间竟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这才半天功夫,家里就鸡飞狗跳的,自己一个大男人,少不得还有出门做活的时候,到时候若是再出这样的事,只怕后悔也来不及了。 流了些泪,杜文秀肚子更饿了,看着陆方海很是哀怨:他怎么还不动筷子...... 陆方海低头皱眉,绞尽脑汁,总算想出了个还说得过去的主意,打算一会儿试一试,扭头一看,方氏鼓着个眼睛狠狠瞪着杜文秀,杜文秀和巧儿两双眼睛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倒是一点儿没注意方氏。 哦,先吃饭。 陆方海举起筷子,夹了一根小白菜,送到方氏碗里。 方氏一愣,鼻子一酸,眼泪刷的一下也下来了。 哎,女人啊,怎么都这么爱哭。 “儿啊,你吃,男人家吃的多,我们女人吃得少,你吃......”方氏举起袖子抹了抹眼泪,从清水般的米汤中夹起泡着的小白菜就往陆方海碗里送,陆方海忙制止了她。 “娘,儿不孝,这许多年不在家,娘和妹妹受苦了。”方氏夹着菜的筷子往前也送不动,听着这话倒又勾起了心酸往事,眼睛上霎时迷了一层雾气。 陆方海接着说:“现下儿也娶了新妇,成了家,以后就有我们孝顺娘,娘就不必像之前那般辛苦。若有人欺负我们家人,儿也定当为你们撑腰。我们一家人一定能把日子过好。” 方氏瘪着嘴,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点头,嘴里嘟囔着听儿子的。 杜文秀瞟了陆方海一眼,没说话,手中不停的夹菜往嘴里送。 趁现在方氏被儿子感动的跟什么似的,赶紧先把自己的肚子填饱才是正经。 “娘,以后我在家,便别让那吕婶子过来了,在院外就听到她那大嗓门在说我家新妇不好,挑拨娘与秀娘的关系,这种恶客上门,搁我以前当兵时的脾气,非把她的嘴撕烂不可。” 方氏一听唬了一跳,皱着眉头劝着:“儿啊,不可冲动啊,都邻里邻居的住着,哪能就说不让人上门来玩儿啊,更别说撕烂嘴,可千万莫这样说话。” 陆方海嘿嘿一笑,说道:“可能是我久在战场,身边都是些当兵的,都是直脾气,要是有谁欺负我们自己人,非要一顿老拳打服了才好,让他以后再不敢犯同样的错。像这种跑到咱们家挑拨娘与新妇的关系,在我看来便是欺负我们家的人,再有这样的事,就得打得她见了我们家人就绕着路走。” 方氏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点头附和着,一时又说,哪能呢,人家就是来闲话。 陆方海揣起汤碗,大口往嘴里扒拉了几下,放下碗抹着嘴:“反正我话就放在这里了,无论是娘,还是秀娘,还有巧儿,任谁被欺负了,我都容不得,定要将那人打个鼻青脸肿,我陆方海说到做到。”说完,手中的筷子往桌上一拍,竟是大力把桌子的一个角拍断了,然后头也不回钻进了东厢房。 方氏呆呆地看着被拍断的桌角,只觉得眼前直冒金星。 自己的儿子是不是说......任谁被欺负了都不行...... 那自己这婆婆管教儿媳,算不算欺负啊? 有心想放下碗追上去问问,又有些不敢。 看着面前的杜文秀吃的正香,只觉碍眼的很。 想要嘲讽几句,又想起儿子刚刚才撂下的话,如果自己这个时候驳了他的脸,让他失了面子,以后这母子情分,怕是不太好维系啊...... 方氏自觉愁肠百转,饭菜也没吃几口,便放下了碗,转身进了堂屋。 看她走了,巧儿和杜文秀二人下筷更快,风卷残云般把盘子里清了个干净。 本来就俩菜,就着些稀汤水,连个油腥儿都没有,哪能填饱肚子?杜文秀只觉自己是喝了个肚饱,不顶饿。 巧儿却一脸满足,哥哥没回来之前,自家连黍米都难得吃上,多是野菜混着清水再加一点点粗盐,便是一顿,一顿便是一天。 没有野菜的日子,田里种的土豆每天煮一个,娘儿俩分着吃,若是当年收成不好,吃一顿管两三天也是正常的。 就这每天都饿得发昏,今天已经是这些年来吃的最饱的一次啦! 第5章 思量 吃完饭把锅碗洗刷干净,杜文秀走出厨房,东厢房里叮里咣啷的还在响。 走到门口一看,陆方海正把一些杂物收到一堆,破破烂烂的农具啊,散的也看不出原本是个什么工具的木架,都堆在这落的一层灰。 陆方海在这收拾了半天,只弄的灰头土脸,一抬眼看见杜文秀站在门口看着自己抿嘴笑,黝黑的脸上不禁一红。 “你来干啥?别站在那,到处都是灰,我收拾好了你再来。”一边手上不停,一边说着。 杜文秀奇怪的问:“你在干嘛呢?” “收拾收拾,不然晚上没地方住。” 是了,自己今早才同陆方海回家,方氏不知道儿子回来了,除了她和巧儿常住的堂屋和经常用的厨房,东边的厢房和西边厨房旁边的西厢都堆满了杂物,上面都是厚厚一层积年的老灰,不收拾一下可不能住人。 杜文秀又探头往里头看了一眼,扑面而来的灰尘呛得她不住咳嗽。 “你先出去,收拾好了再来。”陆方海迈着大长腿三两步走过来,拽着她就往外拉。 在屋里灰大看不清,直到出来了才发现陆方海头上脸上身上全是灰扑扑的,像个土人似的。杜文秀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伸手替他打着灰,又被呛得咳个不停。 陆方海皱了皱眉,止住她的胳膊:“别打了,一会儿进去又是灰,我去舀水泼一下再弄,你在外面吧,别往里面去,灰尘入了肺,更难受。” “你还懂这个呢?”杜文秀笑着斜了他一眼,看来自己这便宜夫君比自己想象中懂得多啊。 陆方海微微一滞,也不答话,自顾自走进厨房舀水。 “我来吧,你一身都是灰,回头弄到水缸里了。”杜文秀也跟了进去,在一堆破盆烂碗里头找了个较为完好的小陶盆,在水缸里舀了水递给陆方海。 陆方海接过盆闷头不吭声,转身出门进了东厢房。 想想自己过去确实也帮不上什么忙,陆文秀便在这小院中转了转。 自己从小是在山里长大的,家里也不过一间大屋,隔个两层,下面是客厅和厨房,上面住人。 小时候也不觉得有什么,等到自己大学毕业回家,每次上楼梯“嘎吱嘎吱”的响声,反而感觉不习惯起来,加上矮小的屋顶,逼仄的空间,还有家里人不断的催婚,或者父母催促自己把存款拿出来给哥哥娶媳妇等等,都让自己越来越不喜欢回家了。 现在好了,自己死了,想来不管是存款或是保险,都能冲淡一些父母丧女的悲伤吧。 如果他们真的感到悲伤的话。 如今这小院却是比自己的老家大了许多,虽是破破烂烂的,但是堂屋、东西厢房和厨房都是一应俱全,东厢房和堂屋中间有个夹道,转过去便是茅厕,看来当初盖这房子时,主人是用了心思规划的。 东厢房的另一边是一片菜园子,中间还能隐约看出分的田垄,不过稀稀拉拉的杂草长得丈把高,露出来的土壤干裂得很,看得出来没有人用心打理。 东厢房的对面便是西厢房,说是西厢,不过就是个小小的杂物间,若是砌上炕,也就多出一个柜子的位置,现下里面也是堆满了各种破烂东西。 西厢隔壁便是厨房,灶台,水缸,碗柜,米桶,也就灶台和水缸干净许多,杜文秀觉得自己不能光站着看陆方海干活,既然决定好好生活,那就从这里开始行动吧。 挽起袖子,找了块脏兮兮的抹布,从水缸里打了水,她也利索的干起活来。 民以食为天,这吃下肚子的东西,还是要干净些才能进嘴,午饭时她身体不好,对这个家也不熟悉,方氏做什么就吃什么,以后若是有机会,还是自己做饭吧,起码好吃点儿。 原先上班的时候,公司会有午餐补贴,自己若是能贴上几块钱,就能吃的很好了。 她每天都会自己带饭,不管加班到多晚,身体有多累,回家一定会做好第二天的午饭再休息,同事都知道她不爱吃外卖,是个养生达人,却不知道她只是没有安全感,想多存些钱,以免需要钱的时候自己拿不出来。 自己做一个人吃的饭,最多十几块钱就搞定了,而吃外卖的话还要贴钱。 把餐补省下来,一个月也不少钱的。 说出来谁也不相信,她堂堂一个年薪十几万的部门经理,还会省这点儿小钱。 她遇难的时候,已经存了几十万了,这下好了,辛辛苦苦存的钱,自己一分也享受不到。 可能连个好点儿的骨灰盒都不会买给自己吧。 想到伤心处,杜文秀动作微微一顿,想这些干嘛,都过去了,当下她已不是那个爹不疼娘不爱的陈星,而是这个爹不疼娘不爱的杜文秀,不同的是,自己在那边孤零零的一个人,在这却有个身材堪比男模的便宜夫君,看起来对自己应该还不错,这人呐,要知足。 巧儿在外面逗弄了一会儿小鸡,见杜文秀钻进厨房就没出来,过来看她正在收拾,忙上来帮把手。 杜文秀怜她身弱幼小,让她外面玩儿去,巧儿说了她才知道,原来这小女孩不是眼见的八九岁的模样,而是已经十二三岁了。 这下可把她唬了一跳,本以为古代吃喝不足,已经是把巧儿往大里猜了,哪知道差这么多。 看来这个家确实过得不好啊,等自己有了点力气的时候,还是出去转转,看看有什么发财的路子没。 这时候杜文秀就很是懊恼,早知道会穿越,自己大学时应该选农业畜牧业才是,再不济化学好好学,也能在这古代发家致富,大杀四方。 现在说这些都晚喽,能在古代挣钱的技术自己一概不会,倒是会管人,这带自己一家四口,管谁啊? 不过倒是有一样好处,小时候在山里长大,不少的野菜野果子,出去找找还能填填肚子充充饥。 想到了,就跟巧儿说,巧儿也是一脸喜色,如数家珍般跟她说起山上能吃的野菜野果子,不过村子附近的只怕不好找,村里人经常结伴出去挖野菜,村子附近只怕是没了,要到山里面去看看。 杜文秀干笑两声,有些不好意思。 谁还不是个农村人了,光她会认野菜野果子? 第6章 扫屋 在姑嫂两人的努力下,小厨房很快就收拾好了,还唤了陆方海过来把碗柜挪了地方,腾出地方放柴火,水缸加了盖子,灶间这就亮堂了起来。 杜文秀又跑到东厢房去看,洒了水再打扫,果然灰尘没有满天飞了,一个大炕占了三分之一的空间去,墙角放着个断了一条腿儿的高低柜,底下用块木头抵着,倒也还算安稳。 炕这头儿挨着窗户,窗户下面摆着一张旧桌子,桌子很大,能顺手放点儿东西,上面还放着一个灰扑扑的灯台。 杜文秀笑着眯了眼睛,点点头赞赏地看向陆方海,直把这高大的汉子看臊了,拍打着自己身上的灰向院内转了去。 “那些小鸡,还是搭个鸡窝养起来,光在这笼中养时间久了可不行。”杜文秀在他身后喊着。 “嗯,我去砍些竹子来搭。”说完就往西厢不知道哪里拿了把生了锈的砍刀朝院门走去。 “哎哎......”杜文秀忙叫住他,有些哭笑不得。“哪里就这么急了,现在天儿也傍黑了,你又拿了这么锈的刀,砍到天黑也砍不下一棵来。” 看看手中的砍刀,陆方海低头摸摸脖子,憨笑道:“我力气大。” “力气大也不行啊,都说磨刀不误砍柴工,你今天把它好好磨一下,锋利了,明日自然干活就快了。”杜文秀笑着把刀从他手中拿走,放在一边,又打了盆水,把手巾在里面打湿,递给陆方海,让他擦擦脸上的灰。 等他粗粗擦了一遍,盆里的水都变成黑乎乎的了,杜文秀把水泼了,唤巧儿过来帮忙生火,自己准备做饭。 外面的天渐渐黑了,方氏在堂屋里不点灯,也不说话,安静的像没她这个人。 今天打扫卫生的时候,杜文秀已经发现这家里除了盐就啥也没有了,也没有油,怪不得不炒菜呢。 午间的豆腐还剩了半块,也只好切了做小葱拌豆腐,她又比方氏舍得放盐,自然味道也好一些。 黍米多煮了一些,待到火候差不多了,小白菜切碎了加进去轻滚一滚,再撒点儿盐,香气四溢。 杜文秀听到了巧儿吞口水的声音,自己也忍不住馋了。 做好了饭,在厨房门口支起不太牢靠的小饭桌,巧儿跑进去叫躺在炕上的方氏起来吃饭,杜文秀自盛了每个人的饭放了过去。 方氏不大情愿的慢悠悠从黑乎乎的屋里挪出来,借着天上的月光看见每人碗里浓稠的菜饭,只觉得自己眼角突突直跳。 “你这个败家媳妇啊,都像你这么做饭,这日子哪里过的下去啊?这一碗里的米都可以够我们吃两天了,你看看你......”方氏眼前一黑,晃了晃身子,陆方海和巧儿赶快将手搭过去扶着。 午间的饭是怎么做的,杜文秀也知道,眼见方氏会有这么个反应,也是意料之中。呵呵赔笑道:“娘,莫要着恼,夫君他明日还要去砍竹子,巧儿也在长身体,这吃不饱饭可怎么行。以后我与夫君多辛苦些,好好挣钱,让咱家过得越来越好,想吃多少吃......” 话没说完,方氏看向她的眼睛像是要喷出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弯腰脱了一只鞋抬手就朝她扔了过来。 虽说事出突然,杜文秀到底是年轻,头一偏躲了过去,一时有些愣怔:要装哭还是骂回去? “娘!”陆方海丢了方氏的胳膊,走过来扒拉杜文秀:“没有被砸到吧?” 杜文秀这才反应过来,也不答话,用力拨开陆方海的手,冷着脸走到桌前,径自拿起筷子吃饭。 “娘若不想吃,那就不吃了吧,让夫君和巧儿每人多吃点儿,明日我便和巧儿去挖野菜,家里有男人能干活,女人也是有手有脚的,还怕饿死不成?”杜文秀头也不回,语气冰冷地道。 听了她这话,方氏气得手直抖,这个家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指着她的背影就想开骂。 “娘,坐下吃饭吧,秀娘也是好心,而且秀娘说的也对,我回来了,以后定不要娘和妹妹受苦。”陆方海嘴唇嗫嚅了半天,最后憋出来这么一句话,就也坐过去吃饭。 巧儿轻轻拽了拽方氏的胳膊,方氏脸涨得通红,想想午饭时儿子说的话,再加上刚才这番话,到底是没敢骂出来。 她站那不动,巧儿也不敢过去。 杜文秀心里带着气,加上也饿了,吃饭扒拉得快,没几口碗里就见底了。 扭过头看向巧儿,高声道:“巧儿过来吃啊,娘不吃,你也不吃的话,我就多吃一碗了,刚好还没吃饱。” 听她这么说,方氏才消下一点儿的气性又上来了。 若是多出来的一碗饭让自己儿子女儿吃了倒也罢了,给她吃了自己今晚怕是睡不着了。 气势汹汹的几步迈过去,“啪”一下打掉了杜文秀向自己的碗伸出的那只手,一屁股坐过去端起碗就“呼噜呼噜”往嘴里扒。 杜文秀“嘶”了一声,揉了揉手上被打的位置,也不恼,嘴角微微翘,斜着眼睛看向在一旁捂嘴偷笑的巧儿:“还不过来吃饭。” 巧儿连声应着,一溜烟跑过来坐下端起碗。 “娘,你别太过忧心,我回来的时候,军中一次将这些年的饷银发了下来,虽说不多,但也够我们家支撑一些日子,到时我找到活儿干了,家里慢慢就好了。”陆方海轻声对方氏说。 方氏也不看他,低头吃着饭,良久,才轻轻“嗯”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吃完饭收拾好,巧儿和方氏去了堂屋,陆方海和杜文秀则去到东厢。 俩人都有些不好意思,虽说不管名义上还是法律上都是夫妻,但是还是不太熟,挺陌生的。 杜文秀内里是个现代人的灵魂,可是那时自己长得不太好,又一心扑在事业和攒钱上,看得上她的她看不上,她看得上的看不上她,说什么宁缺毋滥,最后正经的男朋友一个也没谈过。 现下跟自己的合法夫君共处一室,她心里不免有点儿慌,是要主动点儿还是矜持点儿? 陆家是真穷啊,连个灯都点不起,陆方海摸黑脱了衣服上炕,扯过一条破单子盖在自己身上,只觉得紧张的要喘不过气了。 不管是以前的杜文秀,还是现在的杜文秀,都不知道,陆方海其实很早就见过她,并深深的将她放在了心里。 第7章 半个饼子 陆方海十四岁时便替生病的父亲应征去当兵,他个子长得早,加上村里也帮着隐瞒,倒也无人追究。 只是那天方氏舍不得儿子,拽着他哭嚎得厉害晕了过去,耽误了集合的时辰,陆方海只得揣着父亲给他的二两银子路费独自上了路。 初次出门,一个小孩子,不晓得财不露白的道理,在牛车上便让人给摸了个底儿透,及到镇上,摸着自己身上只留了一个破洞的口袋的陆方海只觉前途无望。 且不说到时军队核查人数时没有自己,只怕会被记成逃兵或者重新下令来家里拉老父入伍,便是现下这冷风中饿着肚子的滋味也不好受。 半大的孩子,正长身体的时候,说起饿来便觉得再忍不住,蹲在墙角默默抹起眼泪来。 这时隔着院墙,听到里面妇人骂骂咧咧的声音,然后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来,走出一个瘦弱的小女孩,双手费力地端着一个大木盆,里面满满的堆着一看就是一家人换下来要洗的脏衣服,一步一挪到街边树下水井,将木盆放在井边,沉下水桶打水。 看她提水颇为吃力,饿得不行的陆方海也想不了许多,忙忙走上去伸手帮忙,那小女孩不防他突然过来,吓了一跳,使劲儿提到一半的水桶又掉了下去。 小女孩微皱眉头,轻轻斜了他一眼,陆方海就红了脸,仗着个子大,上前挤开了小女孩,嘴巴动了动,到底是开了口:“我帮你打水,你有没有吃的分我一点儿......” 脸皮太薄了,小女孩差点没听清,看着眼前的少年苍白的脸色,摇摇欲坠的身体,多少也猜到了些。 她低头咬着唇想了一下,才小声说:“你且等一下,小心些别掉下去了。” 说完往家跑去,不一会儿,就又出来了。 小女孩过来接过陆方海才提上的一桶水,将袖子里藏着的半块饼子不露声色地悄悄递给他。 陆方海迅速拿过饼子,三两口就吃完了,眼巴巴地看着小女孩,小女孩被冷风冻得青白的脸上微微浮起一抹血色。悄声说了一句:“没......没有了,是我的晚饭。” 陆方海怔了一下,上前拿起水桶又打了一桶水,放在小女孩脚边,看了一眼冰凉的井水中浸着满是皴裂的小手,沉默了半晌,什么也没说转头走了。 远远地,听见身后院门又开,一妇人又抱出些衣服让洗,还跟邻居大声抱怨自家秀娘懒如蠢猪,好一会儿过去了先前拿出来的衣服连第一道都还没洗完,真真除了吃以外屁用没有。 陆方海悄然回头,看了一眼那女孩,倔强地紧紧抿起冷风中苍白干裂的嘴唇,圆圆的眼睛努力地睁大,却还是有大颗的泪珠儿掉进了面前堆满衣服的木盆里,趁妇人转身与邻居回家拿线,她迅速用短了一截的衣袖抹了一下眼中的泪水,一转头,看见刚才那个少年还在远处,看着自己。 她重又低下头,重重的槌打起衣裳,要是不早点洗完,回家只怕又是一顿好打。 陆方海握了握拳头,暗暗做了决定:如果自己几年后能够活着回来,如果那时还有机会......秀娘,他会记住的。 吃下的半个饼子虽然不能填饱肚子,却在寒冷的初冬给了陆方海无尽的温暖。 ...... 陆方海躺在炕上,心跳加速,见她迟迟不上炕来睡,正想起来自己打地铺去,又听见暗夜中悉悉索索的声音,杜文秀脱了外衣,躺在了他的身边。 两人都紧张得很,身体紧绷着不能放松。 只是白日里杜文秀又是死了一回,元气消耗太过,躺下来没多久就睡死了过去。 到底是见过风浪的的新灵魂,身边的男人老老实实的,自己这会儿穿的内衣都比之前夏天穿得多,有什么好怕的。 就算是他不老实,俩人婚书都立了,合法的,也值得翻来覆去睡不着呢。 她不知道,身边辗转反侧在床上烙饼的那个人,直到天麻麻亮的时候才合了合眼,就起来出去磨柴刀了。 昨天她说“磨刀不误砍柴工”,陆方海就想,不愧是秀才家的女儿,说话果然和那些平常村妇不同,夜里太暗,干脆早一点起来,把刀磨好,好去砍些竹子给鸡做窝。 大早上的他在院子里磨刀霍霍,倒是把她们都吵醒了。 方氏出来一看儿子都在做事了,忙忙就往厨房钻,钻到一半又出来,叉着腰朝东厢骂:“你男人都起来了,还在炕上趴窝呢,非要闹得全村人都晓得我们家有个懒媳妇,我这辈子是享不上媳妇的福了,啊?是不是要做好了饭端到炕上你才吃啊?啊?” 杜文秀坐在炕上直翻白眼,这方氏真的是......该怎么说她呢,自己家村里最讨人厌的老婆子都要比她讨喜三分。 “起来了起来了。”一边拢着头发就出了门,看看天还有点儿暗呢,方氏梗着脖子冲着东厢房,跟个气蛤蟆一样呼哧呼哧直喘气。 “你说说,啊,这桃花村哪家的媳妇跟你似的,你男人你婆婆都起床了,你还在炕上趴窝,你当养着你是吃闲饭呢?”见杜文秀今天态度倒是和善,方氏又涨了气焰。 旁边陆方海放下手中正在磨的刀,无奈地看着他的娘。 “没事没事,娘你旁边歇着,我去做早饭啊。”杜文秀倒是不嫌她说的难听,这就嫌难听了,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这个家现在到底是她的,自己不过初来乍到,才开始就闹起来,陆方海也难做。 想想昨天这个男人对自己的处处维护,算了,自己连现在身处哪个朝代都不清楚,能有个安稳的窝遮风挡雨就别生事儿了。 听她这么说,方氏又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噌地跳了起来:“不用你做饭,让你做饭,家里两天就没的吃了。” 杜文秀哑然,不让做饭你叫我起来干嘛? “那......我去看看小鸡怎么样了。”转身就朝昨日的鸡笼走了过去。 巧儿揉着睡意惺忪的眼睛出了堂屋,打水洗脸,准备给方氏帮忙,杜文秀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洗脸刷牙。 不过看着方氏在厨房做个饭还要时不时的盯自己两眼,只得把洗脸的事情放在一边,先看看昨天买的小鸡是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呢? 第8章 后山 昨夜睡前,陆方海细心的给小鸡笼子上简单的围搭了几片破席子,如今天气不算很冷,打眼一看,小鸡们个个都还是活蹦乱跳的,精神得很。 瞧瞧这破落的院子里好像也没什么别的活儿做,倒是杂草长得欢,杜文秀在倒了半截的院墙下面找了把松垮垮的小锄头,将院里的草清理了一下。 若是搭鸡窝的话,在这个位置也不错,那边还可以重新翻下地,分了田垅,好种些家里常吃的青菜,这边可以架起绳子,好晾衣服,院子大了就是好啊。 方氏做好了饭便喊吃饭,昨天陆方海才买的菜已经吃完了,今天早上只有清澈见底的黍米汤。 杜文秀趁方氏喝汤占着嘴,打水刷牙洗脸,这只有破烂一词能形容的家能有什么像样的牙刷,无非是随手折根树枝上下捣鼓几下漱了口罢了。 “嫂子,娘说一会儿让我们和哥哥一起去后山,哥哥砍竹子,咱们俩看看有什么野菜能挖的。”才一坐下,巧儿清脆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杜文秀一听,只觉方氏会安排,甚合她意,忙不迭点头答应。 反正自己在这小院儿里坐着站着躺着她都看不惯,不如就跟着陆方海出去山里转转,看看有什么发财的路子,好早点脱贫致富。 吃了饭,陆方海带着柴刀和麻绳,杜文秀和巧儿一人一个小篮筐,往里面丢着个类似小铲子的片状铁器,看着这简陋的装备,杜文秀忍不住又在心里感慨:还是太穷了啊,这娘儿俩之前都是怎么过日子的? 种着竹子的后山离他们家并不远,走了没多久就到了,陆方海挥着柴刀忙去,杜文秀和巧儿自去四处寻摸看看有什么能吃的东西。 “咦?这是方海哥回来了?”竹林外头,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骤然响起。 正低着头砍着小儿胳膊粗细的一棵竹子的陆方海抬头朝来声处看了过去:“是我,你是谁?” “哎呀,方海哥,你啥时候回来的?”一个看起来比陆方海还小两岁的年轻后生从山坡上矫健地几步跳了下来。“我是秋勇啊,方海哥还记得我不?” 陆方海收起柴刀笑了起来:“怎么会不记得你呢,谁知道你都长这么大了啊。” “说的什么话啊,我也就只比你小三岁差不多,是吧?”年轻后生有点不乐意,这时,他后面紧跟着又一个人“喝”一声跳了出来,陆方海一看也是认识的,这会子跳出来想吓唬他,不想没吓着,三人顿时哈哈哈笑成一团。 “我昨日早上才到了家,你们这是打哪回来的?”笑完,陆方海看他俩手上都拿着弓箭,猜到是打猎去了,只是离家这么久,不知道他们常去深山还是就在这村子周边转转。 跳出来吓人的叫付三桂,和秋勇还有陆方海都是从光屁股就一起长大的,不过比陆方海小个一岁,以前,俩人年纪相当,打架也厉害,是村里孩子中的头头儿。 “我们俩去春鸣山了,听说那边最近有野猪跑到村里糟蹋庄稼,我俩去做几个陷阱看看能不能逮一只。”付三桂笑着说:“方海哥,你有空了也跟我们一块儿上山吧,当时大人嫌麻烦都不带咱们,还是你带着我们俩去抓些野兔山鸡啥的,后来他们打猎带上我们,还夸学得快呢。” “又没抓过几只,要是带我上山,说不定还得你们多教教我。”陆方海有些意动,如果能跟着他们一块儿进山,说不定能猎些大物件儿回来,弄到镇上卖也值些钱。 “方海哥你说啥呢,咱们弟兄谁跟谁啊,过两天我俩又要进山去,到时候来叫你啊。”付三桂听陆方海这么客气有点儿不高兴,觉得十来年不见,陆方海跟他们这么见外了。 秋勇悄悄捅了捅正在跟陆方海说话的付三桂,悄悄指了指那边挖野菜的巧儿和杜文秀。 陆方海看见秋勇的小动作,笑了笑,指着杜文秀说:“那是我媳妇,昨天跟我一块儿回家的,你们也认认人,以后乡里乡亲的住着,有啥事儿找你们帮忙可不能不管啊。” 杜文秀本就注意着这边的动静,听陆方海这么说,丢了小铲子站起身冲着两人福了一福。 俩人平时常见的村妇都是直接又爽利地打招呼的,轻易哪见过这么讲规矩的小娘子,一时间举起的手忙忙放下,慌里慌张的,不知道怎么做才合适了,只挠着脖子嘿嘿笑。 还是秋勇机灵,冲那边的杜文秀大声喊着:“嫂子好!” “哎,兄弟有空家来玩儿。”杜文秀也落落大方,大声回了过去。 吕三桂在后面嘻笑着推搡了一下秋勇,把他推的朝前趔趄了两步,秋勇嘿嘿一笑,也不生气。 两人又跟陆方海说了两句话,约了进山的时间,又跟杜文秀和巧儿打了招呼才走。 看着两人的背影,想想刚才杜文秀原先大大方方地跟自己小时的玩伴打招呼的爽利样子,陆方海瞟了一下被巧儿叫过去的杜文秀,嘴角不由往上翘了起来,干起活来只觉得更有劲儿了。 “嫂子,你看我找到什么了。”巧儿把自己从土里铲下来的叶菜给杜文秀看:“折耳根,哈哈。” 杜文秀打眼一看,这不就是鱼腥草嘛,绿紫色的叶片,自己小时候也吃过。 “可以凉拌啊,可惜没腊肉,不然炒腊肉肯定好吃。” 巧儿笑她现在连饭还没能吃饱呢,就想肉吃。 竹林不远处还找到一截腐朽的老树,上面长满了野生木耳,杜文秀惊喜不已。 两个人嘻嘻哈哈笑闹着,又挖了一些野菜,这边儿离村子也比较近,其他人也会来挖,最终采到的也没有很多,不过这两天要吃的还是够了。 趁着时间还早,俩人又在这附近捡了不少枯枝做柴火烧,陆方海叫她们少捡一些,免得一会儿背不动,家里烧的柴火,自己进山之前会准备够的。 姑嫂两人嘴上喊着知道了,手下却没停,如今家里一贫如洗,像昨天杜文秀对方氏说的,都是有手有脚的,只要肯干,早晚会过上好日子的。 不过这次跟巧儿一起挖野菜,发现自己知道的野菜种类还不如她多。还想勤劳致富,发家的路咋这么难寻摸呢? 第9章 借钱 待回到家,陆方海自去搭垒鸡窝,姑嫂两人把今天挖的野菜从篮筐里拿出来分类清洗。 看见杜文秀半篮子的木耳,巧儿有些疑惑,伸手过来翻翻拣拣:“这不是烂木头上长的东西吗?嫂子怎么把这个也捡回来了,这东西不能吃的。” 杜文秀吓了一跳,这木耳自汉朝开始就知道可以食用了,难道自己采的不是木耳? 拿着翻来覆去地看,厚厚的肉,黑色半透明的像耳朵一样的形状,不是木耳是什么。 “这不是木耳吗?怎么会不能吃呢?”她反问巧儿,巧儿摇摇头,一脸不信。 “山上这东西可多了,大家都不采,听说以前吃死过人呢。” 杜文秀感到有些奇怪,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巧儿,今年是哪一年?皇帝是哪个啊?” “我只知今年是兴元四年,皇帝是哪一个......”对于一个连村子都很少出的农村少女来说,杜文秀这个嫂子出的题超纲了。 “当今圣上尊号明新天地天宝英武睿文神德圣皇帝。”陆方海听到她俩在聊这个话题,还以为杜文秀有心要考考巧儿,刚好自己知道,便嘴快说了出来。 谁知道他显摆了一下,杜文秀更迷茫了。 恨自己当年不好好读书啊,这么长的皇帝尊号,到底是哪个皇帝? 历史专业的才能记住吧? 眼见她目光呆滞,陆方海只觉自己知道这件事让她感到意外,不免有些得意,继续说道:“明新圣皇帝是我大齐第三位天家,即位才四年,不过爱民如子,减免赋税,也是有他的政令,才使得我们这些十年的老兵有退役归乡的机会。” 大齐? 杜文秀呆呆地看着眼前那个得意洋洋的男人,嗯,你该得意,不然我还不知道我是穿越到了一个历史上不存在的朝代。 回过神来,杜文秀这才理解了为何巧儿不认识自汉朝开始就有记载的木耳,“嗷”的一声,杜文秀清秀的小脸上绽放出异样的神采,直把陆方海和巧儿吓了一哆嗦。 发财致富,这不就是能发财的路嘛!路在脚下! 杜文秀握拳的手在空中虚顿了一下,天无绝人之路啊! 受过现代义务教育的人都知道,时间就是金钱,耽搁不起,杜文秀忙将篮筐里的木耳都捡出来,地上铺张破席子,将木耳摊开了晒起来。 巧儿还想再劝。“嫂子,这东西真吃不得,便是最饿的时候,娘也没有捡过这个吃。之前真的有人吃过后全身痒痒还起红疹的。“ 杜文秀摆摆手,微笑着表示自己心里有数。 “这......他婶子,这可使不得......”院外传来方氏推辞的声音,越来越近。 “哎呀,都是自家人,我有的还能馋着你不成,好好拿着,掉了可就麻烦了啊。”吕婶子和方氏前后脚推搡着进了院门。 方氏一脸不情愿,手里拿着半张油纸,包着三分之一拳头大小的猪油,还得小心呵护着别让它掉了。 吕婶子强势地推着方氏进来,脸上几乎笑成了一朵花,眼睛都只看到两条缝了。 方氏个子比她矮了一头,力气没她大,被推的毫无还手之力,进来一看儿子女儿媳妇六只眼睛瞧着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只得将猪油收了起来,进厨房找个破碗先装起来。 吕婶子还是老习惯,进门先四处环视一遍,才热情地打招呼:“哎呀,方海,垒鸡窝呢这是,我就说,昨天那小鸡苗卖的那叫一个划算,谁买谁占便宜,随意养上几个月,就能下蛋了,等老了下不了蛋了再杀了卖掉,稳赚不赔不是,还是方海有想法有主意,咱们村的年轻后生,还得数你。” 杜文秀和巧儿听她胡乱一通彩虹屁吹下来,忍不住偷偷捂嘴笑,陆方海也是不好意思地抬头给了个笑脸。 只有方氏,进了厨房就没再出来,悄无声息的,不知道又在想什么。 “方海啊,婶子跟你商量个事儿呗。”吕婶子又往方海那边站了站,笑语盈盈地伸着头问。 陆方海弯腰系着竹架上的绳子,头也没抬:“啥事儿?” 吕婶子嘿嘿一笑,亮出两排大牙:“方海啊,听说你们这归乡的老兵,是不是都给发了钱啊?婶子家的素兰,还记得不?就是你一块儿长大的那个丫头,小时候你还说要娶她呢......” 这时,陆方海将还没垒好的鸡窝里头的一块石头朝外一丢,好巧不巧丢在吕婶子腿上。 “哎哟,方海你看着点儿,砸着人了!”吕婶子一边揉着腿,一边叫嚷道。 陆方海抱歉的朝她笑了笑:“怎么砸着你了啊婶子,你也站的太近了点儿,要不家去吧,我这手上也没个准头儿,再砸你一回可咋办?” 吕婶子觉得自己的腿八成是青了,疼得不行。不过这次来的目的还没达到呢,可不能轻易打道回府。 “哎呀,没事儿没事儿,不疼不疼。”吕婶子忍着疼,憋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哎,我跟你说啊,我们家素兰过些日子要是给我家姑爷生个大胖儿子,马上不得办满月嘛。我和你叔正想着去瞧瞧她呢,只是这家里光景不好,日子也过得艰难,亲家又是大户人家,要是空着个手去多不好看啊,这才腆着脸过来,想问你借几个钱,买点子红鸡蛋送过去,也是我们俩的一片心。” 见陆方海也不理她,吕婶子在鸡窝外围着他晃了几个圈把话说完。 “吕婶子,素兰姐啥时候定的人家啊?咋没见她出门子?”巧儿困惑了,这几年也没见吕婶子家办喜事儿啊,怎么这会儿都有孩子了呢。 “去去去,你小孩子懂个啥。”巧儿打岔,吕婶子有些不耐烦。 “是啊,吕婶子,素兰啥时候成亲的啊,嫁的哪个大户人家?虽说是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那也不能一点儿也不管娘家啊,让你和叔买个鸡蛋的银钱都不给,太不像话。你告诉我是哪个大户人家,我非得去找他们说道说道,这都做的啥事儿。” 鸡窝垒的差不多了,陆方海也走了过来,倒是吕婶子怕他愣头青说到做到,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所以然,干笑了几声,嘟囔着大户人家的媳妇难为。 第10章 玉兰 “哎,这方嫂子哪去了啊?怎么一回来就不见人影了呢,我家那块儿猪油我还得拿回去呢,不然这午间炒菜都没用的了......” 方氏听见吕婶子这么说,赶紧从厨房拿着那油纸包着的一小块儿猪油出来塞给她,又急急客套了几句把她送出了院门。 方氏悻悻转过身来,朝他们讪笑了两声,朝厨房挪去。 “娘,要不让嫂子做午饭呗,娘歇歇。”巧儿上前抱住方氏的胳膊,撒着娇。 方氏才在儿女面前丢了脸,如果不是她跟吕婶子说媳妇的坏话上了头,也不能让人家拿住话把把昨日儿子透给她的底儿亮了出去,说什么儿子挣多少钱都跟自己说,以后不用怕这个媳妇云云。 吕婶子接着话头儿就说借钱的事,她拒绝不得,找了借口家去,又被吕婶子追着送了半块儿猪油,直送到家里,见拦不住,她就躲进了厨房,只好盼着儿子自己能够应对。 杜文秀倒是乐得接下做饭的活计,比起方氏做的那些子清汤寡水,她熬点儿咸菜粥也是能填饱肚子的吃食了。 她自去厨房忙活,这边陆方海和巧儿兄妹俩把鸡窝最后整理好,还搭了棚子,把小鸡撒了进去。 看着活蹦乱跳的小鸡纷纷四散找着叶子吃,再看看厨房灶台前刚添水烧柴,用力拉着风箱的杜文秀,陆方海心情很不错,这就是自己想要过的生活。 闲不住的陆方海趁杜文秀做饭的时间,又把留出来的菜园子给整了一下。 他当兵多年,又正年青力壮的时候,干活儿又利索,等杜文秀做好了饭,那一片菜园子也收拾出来个大概轮廓,又让杜文秀惊喜一番,满口不断的夸赞,直把个糙汉子羞得脸都要埋到胸口去了。 吃罢了饭,陆方海又打了土胚,把倒了半截的院墙给修补好,歪掉的院门扶正上紧,也能关上了;家里那一堆破烂工具,拣还能用的拼接一下,不能用的就堆到西厢房,一会儿功夫,这院子就收拾的像个样子。 一家子站在院里看着收拾了像个样子的院子,方氏在巧儿的搀扶下还有些腿软,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也许是想起了死去的老陆头,也许是感怀于自己这些年的不容易,转身回了堂屋关了门,自己用被子蒙了头痛痛快快哭了一场。 杜文秀却是心下大慰,以前看多了穿越后遇见极品一家的小说,虽说睁眼来到这么一个家徒四壁的人家,说起来还挺倒霉的,但是能摊上这么个能干的夫君,比自己俩眼不摸黑的单打独斗强,也算是不错的慰藉了。 陆方海又说要到镇上去一趟,买些米面回来,明天下午约了秋勇他们进山,一去就是好几天,家里要准备些吃食,也要带些干粮。 杜文秀雀跃着想跟着一起去,却被婉拒了,从桃花村到大由镇上路程有点儿远,陆方海一个人脚程快,这会儿去赶在晚饭时分前还能回来,若是带上杜文秀,只怕光去到镇上天都已经黑了。 平日里村里的妇人要到镇上去,都会起个大早,坐上村里老杨头儿的牛车,待买齐了东西再坐车回来,给上几文钱就好。 听他这么说,杜文秀也就歇了同去的想法,让他顺便买些油盐酱醋一类的调味料,又嘱咐路上小心,早点回来。 陆方海答应着,临走时悄悄跟杜文秀承诺下回早上去镇上的时候,就带上杜文秀,到时候再好好转转,杜文秀笑应了,这才出了门。 “巧儿妹妹在家吗?”杜文秀正坐在太阳晒不到的阴凉处帮巧儿篦头发,院门“吱呀”响了一声被推开,探头进来一个怯生生的少女。 “呀,是玉兰姐呀,快进来,嫂子帮我篦头发呢,马上就好,你先坐坐。”巧儿头不敢动,斜着眼睛看见是她,忙招手指着一个矮凳让她坐。 杜文秀听见玉兰两个字,想起来吕婶子昨天在这儿说什么要把玉兰说给方海的浑话,不由得多盯了她两眼。 玉兰长得白白净净的,看起来柔柔弱弱,身上衣服打了不少补丁,行动间略微带着些小家子气。 见杜文秀打量过来,玉兰的脸“腾”的就红了,揉着衣角在凳子上沾了半边屁股坐了下来,低了头也不说话。 “玉兰姐,好些时候不见你,你一直没出门吗?”巧儿奇怪地问她,两家就一墙之隔,这边大声说个话那边都能听见,确实是好些时日没见到她,也没听到她的声音了。 玉兰还是低着头,说话声音虽小,倒是能听清楚。“我前些日子去照顾素兰姐了,她有了身孕,行动不便,娘就让我过去住着照顾她点儿。” “嘶......”巧儿听了急急转头,却不想扯到头发,把她疼得倒吸冷气。“素兰姐不是在王大户家干活吗?啥时候成亲了,咋没听说啊?” 玉兰的头更低了,往下缩着,直埋进胸口去。“素兰姐她......被王大户收了房……” “啊?那王大户得有五十多了吧?”巧儿也顾不得梳头,倏地跳了起来,一脸焦急:“他不是上个月才抱的曾孙子吗?” 玉兰脸上更是羞红,垂首不语。 看她这样子,巧儿也冷静了下来,之前还经常听吕婶子说等素兰姐的奴契到期了,就把她接出来说个好人家,还提过自家哥哥要是回来早的话还能跟素兰姐凑成一对,哥哥老不回来,才又提的玉兰姐,再后来时间长了,吕婶子话里话外说哥哥这么久不回来,怕是出事了,便不再提这件事。 现在好了,做了王大户的小老婆。 “吕婶子这下可开心了吧,有个当姨娘的闺女,以后不是更不愁没钱用了。”巧儿撇撇嘴,重又坐回小矮凳。 杜文秀抿嘴一笑,又给她细细篦起头发来。 “哎,头几天倒是开心,推着我爹一块儿去了两回,就是每回去了都见不着素兰姐的面,说是胎不稳,要安胎,不好来回走动见人。在门房里坐了一时就被几个钱给打发了回来。还说等生了再备些礼去瞧呢,家里现在就等着姐姐生儿子,地也不管,正经营生也没有,也不知道到时拿不出个大钱,能不能进王大户家的门。” 第11章 烙馍 玉兰幽幽叹着气,眼睛四处一转,又把这小院儿打量了一遍。 “方海哥回来了,你家的光景也要好起来了呢。” “嘿嘿,是呀,哥哥回来我们家就有了主心骨啦,以后就没有人敢欺负我们了。”说起哥哥,巧儿眼睛亮闪闪的,一脸崇拜。 玉兰苦涩一笑:“是啊,方海哥小时候就厉害,这在外又当了那么些年的兵,村里肯定没能打得过他的了。何况他又肯干,能挣钱,以后你们家的日子一定能好过起来的。不像我们家......爹娘还为去看姐姐没银钱备礼发着愁呢。” 因吕婶子上午才来借钱未果,巧儿也不敢胡乱接话,只让她宽心,以后会好的。 坐了一时,吕婶子隔着院墙喊玉兰去找不知道去哪玩儿的弟弟小虎,玉兰站起来要走,院门打开,和正进门的陆方海差点撞个正着。 陆方海两手都提了东西,差点撞着她,忙往后退了一下侧着身子等她过去。 玉兰小脸微红,看了陆方海一眼,垂眸叫了声“方海哥回来了。”便低头匆匆走了。 杜文秀笑着迎了上去,过来接陆方海手里的东西,说:“来回还挺快,以为你要天落了黑才能到家呢。” 陆方海嘿嘿一笑,只把手上比较轻的给了她:“我脚程快着呢,当兵的时候,我做了好些年的斥候呢。” 杜文秀听了也就不再多言,就算是懂得不多,也知道斥候是特别危险的兵种,脚程自当是快的。陆方海十几岁就出去当了兵,到今日能活着回来已是福大命大。 夕阳西沉,陆家才收拾整齐的小院中不时传出几声惊呼,让外头路过的人好奇不已。 杜文秀看着陆方海带回来的东西,满眼放光。 五斤糙米,一斤精米,五斤面,半斤盐,还买了油和醋,米面倒还罢了,这有了醋只怕做饭又多了些味道,杜文秀欢喜的表情落在陆方海眼里,嘴角也跟着弯了起来。 “咳!”背后老娘方氏重重咳了两声,巧儿忙跑过去扶她来看,以后她们再也不会饿肚子了。 看着散开一地的东西,方氏微皱了眉头,忍了又忍,才把想表达的话换了说辞。 “明日方海就要去打猎了,还不快去准备些干粮,净在这耽误事儿。”说罢就又回了屋,没说要抢这下厨的活计。 杜文秀喜滋滋的把这些东西收到厨房,去墙角拔了几棵小葱,细细的切碎了,放在一边,又烧热水和了面,放在一边醒着。 趁醒面的功夫把今天才买的东西归置好后,便又取出面团,在案板上擀开,在上面均匀抹些油,撒上盐和葱花,复又卷起来。 然后分成差不多大的小剂子,在案板上撒上些面粉防粘,就把那一个个小剂子拿出来揉圆,擀成圆形的薄饼。 巧儿这时已经把柴火烧了起来,瞧着锅底烧热,杜文秀用两只手的食指和拇指轻轻拿起圆饼的两边,迅速地平摊到锅里。 不一会儿功夫,饼上就起了泡,杜文秀又用锅铲将饼翻了个面,葱香伴着面香,家里的几个人无不在偷偷吞口水。 “嫂子,好香啊!”巧儿眼巴巴的瞅着,拉风箱的动作越来越慢。 只见翻了面的饼上又起了泡,杜文秀把饼铲起,放到了案板上,又拿了一张饼胚重复之前的动作。 看着巧儿眼睛跟着烙好的饼子走,杜文秀“扑哧”笑了,推了推巧儿,让她先吃去。 巧儿不好意思的摇了摇头,说:“我先拿去给娘吃。” 家里没有那么大的碗,正犯着愁,杜文秀喊她用蒸篦子端过去,巧儿恍然大悟,扭头朝她吐了吐舌头,把饼装了拿给方氏先吃。 早就闻到味道的方氏本就在心里骂这败家娘们又不知道糟蹋了多少好东西,看见巧儿端着的那又圆又白又香的饼子,热腾腾的香气直往心里钻。 实在没忍住,撕了一条边放在嘴里尝着,让巧儿拿去给陆方海先吃。 巧儿听话,乖巧的又端出去找哥哥,没成想她方才前脚刚出厨房的门,后脚哥哥就进去了,现下正帮着烧火,杜文秀等给饼子翻面的功夫还撕了烙好的饼子本来想递给他,一看往炉灶里送柴手上都是灰,直接就喂到了嘴里,两个人正对着笑,灶台里的火光映着脸红通通的。 人家夫妻正温存的时候,可是不能贸然去打搅的,巧儿低头轻笑了一下,自问是个懂事的小闺女,又端着饼子回去找娘一起吃,怎么说都不肯出去了,气得方氏直伸手掐她。 “秀娘,这是什么吃食,怎么这么香?”陆方海乱嚼完了嘴里的饼子,问杜文秀。 杜文秀看着他笑着回答说:“这是我老家的一种干粮,叫烙馍,里面放了油和小葱,被热气一冲,葱的香味加面的香味,自然是好吃的。你明日就要进山里,少说也要待个三两天,做了这个又耐放又能充饥,也让你少受些罪。” 陆方海不太爱说话,听杜文秀这么说,嘿嘿笑着,低了头把风箱拉得更为起劲儿。 “哎呀,方嫂子,你家这是做的什么好吃的,香味儿都飘到我家去了呀。”院内传来吕婶子夸张的叫声,伴着小碎步就到了厨房门口。 “哟,是侄媳妇做的饭啊,做的什么这么香,怕是放了不少油吧?”短暂的接触中,吕婶子那个性鲜明的形象已经在杜文秀心中扎了根,听见她又这样阴阳怪气的挑拨,她也不恼,笑着瞟了一眼伸着脖子看的吕婶子:“没放多少油呢,婶子吃了没?” 见问她,吕婶子吞了吞口水,脸上笑成一朵花儿:“哎呀,下午出了门,回来晚了些,这会子还没吃晚饭呢,侄媳妇做的什么好吃的这么香,要不让我尝尝,我回去也好做给玉兰他们爷俩吃。”说罢,脚就不由自主的进了门。 “婶子还没吃呢?那赶快家去做饭吧。今天才听玉兰说你家没有白面,婶子还是别尝了,这东西没白面做不出来,白白长了馋虫,回头睡不着觉,那可就是侄媳妇的罪过了。” 杜文秀扭过身将凑过来的吕婶子挤了个趔趄,差点倒在墙边的柴火上,吕婶子脸色一沉正要发作,烧火的陆方海站了起来,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第12章 凉拌木耳 “哟呵,你们家这是有钱了呀,连白面都吃上了。”想想白日里来借钱被陆方海挤兑走了的事,吕婶子心下更是发酸。 老陆头病倒之后那些年,这家人往日里连顿饱饭都吃不上,如今还吃得起白面了。 吕婶子转头到方氏屋里说了会儿话,到底是把方氏嘴底下饼子扯了点儿尝尝,最后还扫了个底儿,拿走了没吃完的半块儿。 巧儿瘪着个嘴噙着眼泪过来找嫂子,杜文秀一边感叹这吕婶子的脸皮是真厚,一边又给巧儿拿了一张烙馍。 巧儿拿眼看着陆方海,手里连连推着不敢接,怕哥哥明日里进山带的不够吃。 杜文秀一把抓起她的手强塞给她,只说做的多,明早哥哥进山带不完,巧儿这才拿了,回堂屋找方氏一道吃,又挨了方氏不少说。 待烙馍凉透了,拣上十来块儿包起来,就是给陆方海明天带的了,他一直说不用带这么多,如果在山上吃完了烙馍,打些山鸡采些野果也能充饥,不如多放一些在家她们吃。 “你这进山是去挣钱的,自然是要吃饱了肚子才好挣钱,你说要是饿了抓山鸡,饿得头眼发昏,箭都射得偏了还怎么抓?何况家里米面都有,想吃的话什么时候不能做。”杜文秀娇声嗔怪道。 陆方海不想与她拌嘴,也就由着她,大不了自己打山里回来去镇上再多买些白面就是了。 收拾好厨房俩人便一块儿回了屋,陆方海轻轻拽着杜文秀的胳膊就往炕上拉,她一下紧张起来:莫不是明日要进山,今晚他想...... 杜文秀只想着自己还没做好准备,正思忖怎么开口说。 陆方海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放在炕上一层一层铺开,借着窗外的月光,杜文秀也凑近了去看。 “秀娘,这里是十五两银子和六百多文大钱,是我在军中挣得饷银。除了回乡一路花去的,还有这两日买了吃食,剩下的就都在这里了。” 耳边响起这憨厚汉子的声音,杜文秀心里有些堵得慌。 自己只想着把他当遮风挡雨的靠山,哪怕想着要一起努力发财致富,也不过是无奈之举。无非是自己好不容易重新活了过来,舍不得再次轻易死去,就用这个理由安慰自己,麻木自己,接受眼前的困境。 而这男人现下这举动,是真的想跟她过日子的,当兵十年的饷银,层层克扣下来,想是到他手上并没有多少银钱了。 还要从外面一路回来桃花村,便是看他身上的衣着打扮,只怕路上也是不舍得花钱买脚力。 这几天买吃食倒是花不了几个钱,可是本就不多的银子还都交给自己...... 而且,光是自己的聘礼就去了十两......杜文秀仿佛在原身残留的意念中看到了那个衣着褴褛却拿着十两银子一脸坚定的对杜母说要娶自己的汉子。 “你......别嫌少,我还有些从战败的敌人身上搜刮的物件,那些卖了的话也值些钱,只是现在还腾不出手来去办。等我从山里回来,要是收获不太好,我就把那些卖了,咱们一家人好过冬。我也会多找些活干,挣钱,总不会让你跟着我一直吃苦的。”男子敦厚的声音响在耳边。 “嗯。”杜文秀只觉得喉咙被堵着。“我不会乱花的,等你回来,咱们再看看做些什么能挣钱。这零头你拿着,万一有什么事可以应急用。你在山里也要小心,注意安全才行。” “嗯。别告诉娘,她与吕婶子相好,若是不小心漏了家底,怕是全村都知道了。如今家里情形还不好,先顾自己家吧。” “我晓得的,快睡吧,明日里还要早起。”杜文秀笑着推他,想着明天还要找个严实的地方把这些银子藏好。 天刚蒙蒙亮,陆方海就起来了。 “怎么这么早?”他一动,也弄醒了心里有事儿睡得不安稳的杜文秀。 “我去收拾一下东西,万一他们来找我,我还没收好可不行。” 说着话,杜文秀也翻身起来穿衣,陆方海让她继续睡,她也笑说睡不着,起来做早饭,让他饱饱的吃了再去。 昨天摘的木耳晒了将近一天也几乎干了,睡之前杜文秀将木耳用个布袋装了起来,准备今日再去采。 从布袋里抓出一小把的木耳,用热水泡着。 然后把灶台烧上,锅里添水,又拿了个碗盛了小半碗的白面,里面加上大半碗的水,搅成糊糊,搅撒在滚了水的锅里,熬一会儿就能吃。 要是再打进去个鸡蛋做蛋花儿甜汤就好了。杜文秀有点儿想念小时候吃的甜汤,每日里早晚都是吃这个。 这时,木耳也差不多泡发好了,仔细的洗干净了,拌上油,撒上盐,再倒点儿醋,就是一道爽口的小菜。 再把昨日里剩下来准备娘儿几个吃的烙馍从筐子里拿出来,热一下,这顿饭就得了。 陆方海才收拾好了东西,正好看见杜文秀往厨房外面的桌子上端着,忙上去搭手。 “快去洗了手吃饭。”杜文秀拨开他的手,他嘿嘿一笑,进去洗了手才出来坐下。 “这黑乎乎的是昨天采的那东西?真的能吃吗?”陆方海咬了一口烙馍,喝一口汤,却对面前这闻起来让人胃口大开,看起来却有些不敢下手的“菜”有些犹豫。 “你可别吃,这是我要害你的。”杜文秀斜了他一眼,故意这样说。 陆方海咧嘴笑了笑,筷子还是伸了过去。 “以前常常见这东西长在烂树桩上,无人敢采,听说还有人吃了之后就会中毒,吃不得,没想到这么好吃。又脆又嫩又爽口......” “那你还吃,不怕我毒死你?”杜文秀笑语吟吟的说。 陆方海嘿嘿一笑:“若是你要毒死我,那我死也甘愿的。” 虽说当年那半块饼子撑不到他找到军队,但是却让他心中暖意融融,每逢绝境,就想起那个小小的身影。 略带点儿酸的小菜最是开胃,不一会儿的功夫,那盘木耳被陆方海就着两张烙馍吃完了。 看着盘中还剩下三两朵的木耳,陆方海有些窘然。 这凉拌木耳酸咸可口,木耳脆嫩软糯,自己一时忘形,也没有节制一些...... 第13章 挖笋 看着他愣怔的盯着盘子,杜文秀不禁有些失笑,拿起筷子把木耳都夹到了他的汤碗里。 “你要觉得好吃,我和巧儿再去多采些。等你回来了,不管有没有打到山货,咱们都去一趟镇上,把木耳卖了试试。” “嗯!”反正也吃了那么多了,纠结这两三朵也没什么意思,陆方海一筷子都扒啦到肚子里去。 才放下碗,就听见院门被拍得震天响,正是秋勇、吕三桂二人来叫他进山打猎。 正好东西也早就收拾好了,拿起来就能走,又细细嘱咐了平日里闭紧门户,远离是非,有什么事等他回来再说。 陆方海又去堂屋跟刚起床的方氏辞了别,一行三人便走了。 等方氏她们一起吃完了早饭,看她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眼神不善。 杜文秀不想跟她起冲突,就喊上巧儿带着篮筐去后山采木耳。 而且想来前几日下过了雨,所以木耳才长得这么好,说不定还能挖些竹笋回来。 不想被说,洗了锅碗喂了鸡这才出门,没成想还是被方氏抱怨用多了水。 败家媳妇。 出了院门,杜文秀这才长出一口气,看了旁边抿嘴偷笑的巧儿,伸手在她的额头轻点了一下。 “小丫头,还看我笑话呢。” 巧儿忍不住哈哈大笑。“我的好嫂子,做人家媳妇不都是这般吗?好在哥哥在前面顶着,娘还不敢打人呢。种咱们家地的何嫂子,都养了两个孩儿了,还不时被婆婆打骂,何家大哥吭都不吭一声的,怕被老娘追着在村里骂不孝顺。” 听她这样说,杜文秀缩头吐了吐舌头。“好吓人,幸好我不挨打。不过,娘要是打我的话,我一个不小心还手了把她打坏了也不好。” “哈哈,我就看出来你是个不吃亏的。”巧儿笑着上前挽住她的胳膊一道走,姑嫂两人好说悄悄话。 “娘以前也不是这样的,自从爹生病卧床不起以后,家里的地没人种,也没个收益,哥哥在外这许多年生死不知,地还差点被人强占了去,她若不厉害些,只怕等不了哥哥回来,我们一家就要被这世道给吃了。” “你看吕婶前这些天总往咱家跑,以前她可不这样呢,爹还在的时候,就打着看望爹的名号进院,寻摸家里的东西往自己家搬,娘守着爹,我年纪小,白白让她弄了好些东西去。” “后来爹没了,家里也没东西了,她还给咱娘出主意,让把我卖了呢。娘不愿意,没理她,后来她也就过来的少了。” 杜文秀安静地听巧儿絮絮叨叨说着以前的事儿,心想这物资匮乏的时代,底层老百姓活得真是艰难。 “没事的,巧儿,你哥回来了,咱们一家会越来越好的,别担心。”杜文秀拍拍巧儿挽着自己的手,安慰着她。 “嗯,我知道。一个家没男人不行的,你看玉兰姐的爹瘫在床上不能动,只要还活着,吕婶子就觉得她家比我们家好过得多。爹刚没的时候,好些个晚上,都有人在墙外怪叫,大半夜的敲院门,娘就抱着我,窝在床上动也不敢动。” “有天晚上,还有个贼人跳墙进了门,娘扯着嗓子叫骂,惊了晚归的村人过来查看,这才把那人吓跑了。那天之后,好些个晚上娘都不睡觉,又把家里的地给了何大哥他们种,委了他们时不时的晚上在院外看一眼,要是家里有什么事儿,能有人听到个响儿。” “再后来,村里逮了外面来偷东西的贼人,打死了一个,剩下的绑了报官,四里八乡的都知道咱们桃花村民风彪悍,再不敢来捣乱了,我们才过上了安稳日子。虽说缺衣少食的,但是起码晚上能睡踏实了。” 看着眼前这个笑语盈盈跟自己讲述着以前的苦难的女孩,明显小于同龄人的身体,瘦弱的脸上干巴巴的,两只眼睛却幽黑如深潭。 “巧儿,别怕,我和你哥哥一定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的。”杜文秀不知道该怎么驱散女孩心中的阴影和恐惧,只能苍白的做着承诺。 “嗯,我相信嫂子说的话。”巧儿重重的点头,只是眼中的笑意并未触底。 童年的阴影,需要多久去治愈?杜文秀不知道。 “巧儿且把心放到肚子里,待我和你哥哥艰苦奋斗一往无前带领咱家向着胜利勇敢前进,等到咱们家有家底儿了,也把我们的小巧儿养好了,一定找个潇洒帅气多金的姑爷再嫁出去,好不好?”杜文秀开着玩笑逗弄她,让她无心再想过去的阴霾。 巧儿一开始听得迷迷糊糊,也不懂嫂子嘴里那些话什么意思,只当这就是自己这小村姑跟秀才家姑娘的差距,待到最后听到姑爷和嫁出去,一下羞红了脸,不依不饶抬手要打杜文秀。 一个追,一个躲,两人这般吵吵闹闹的到了后山。 杜文秀虽年纪大些,却不如巧儿灵活,又是不平整的山路,不多时就被抓了住。 巧儿作势拍了几下,要杜文秀再不许这般玩笑,被她趁势又取笑了几句,脸庞通红,“哼”了一声自到前面去找野菜了。 既到了地方,杜文秀也不逗她了,干活儿才是正经事。 在陆方海昨日砍竹子的附近仔细找,果然找到了不少笋尖尖。 两个人带的工具不趁手,大的笋挖不动,便拣小的挖,就这一会儿功夫下来,也挖了不少。 “怎么这么多的笋,村里人也没来挖呢?”杜文秀有些奇怪。 巧儿直起腰来抹了一下额头淌下的汗,笑她:“现在春耕呢,说不得他们晚上来,可不能误了农时。” 原来是这样,杜文秀虽是在山村长大,但是父母常年在外打工,家里的地也是给别人种的,所以不知道什么时候该种些什么。 巧儿也想着自己嫂子是县里边长大的城里人,不知道很正常,也没多说。 “要不我们这会儿把木耳采了先回去?下午借了锄头来挖大笋子?”杜文秀提议道。 巧儿点点头,说这样最好,只是现在篮筐里都要装满了,没地方装木耳。 杜文秀哈哈一笑,从腰间抽出一条小布袋,巧儿惊喜叫了一声,连赞嫂子英明。 “可是巧儿妹妹在那边?”回村的方向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第14章 撞破 巧儿勾了头往来声方向看去。 “呀,是玉兰姐,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从那边走过来的,可不就是玉兰嘛,只见她头上包着一块蓝色花布头巾,腰上挎着篮子,两只手扶着。走起路来娉娉袅袅,更显柔弱。 她微微低下头,露出雪白的脖颈,细声说道:“明日里姐姐要回家住几天,娘让我过来采些野菜给她做了吃。” “素兰姐不是有身孕了吗?怎么这会子回来?回来家住还不带着菜,咱们这野菜她还吃得惯吗?”巧儿一连声地问。 倒不是故意让玉兰难堪,实是真的不懂。 听说那些大户人家,顿顿都是大米白饭,还有炸果子,他们这般的穷人家想不到的人家都有,这放着好日子不过,怎么怀了身孕倒回家来受罪来了? 玉兰轻声叹气,脸上微红:“谁说不是呢,回家传信儿的小厮也没说清楚,只让家里把房间腾出来,到时候带着丫环婆子的,怕住的地方不够。也不知道她回来带不带些吃食,娘让我过来摘些野菜备着,万一她好东西吃腻了想换换口味呢。” 一抬头见杜文秀正在烂树桩子上摘着木耳,玉兰惊呼:“方海嫂子,这东西可不能吃!” 杜文秀头也没回,手下不停,直说无妨,今儿早上才给陆方海吃了,没事的。 玉兰一听,也不管是否失礼,几步上前打掉了杜文秀手中的木耳。 “这东西不能吃的,你为何要给方海哥吃?你想害他......”说着,眼中渐渐润湿,满脸通红。 杜文秀本来因为她上前打掉了木耳正抬手想发怒,看见她这样子,知道她是着急,虽然自家的汉子轮不到别人管,但是想想她一个小姑娘也是好心,也就放下了半空中举着的手。微微笑着说:“玉兰妹子,我给自家男人吃什么,有没有毒,我心里有数,你也别急,他不会有事的。” “你......我去找方海哥,这东西吃了身上会起红疹的,以前姐姐一个屋住的小草就是吃了这个脸上都烂了,怎么也治不好,才想不开上了吊的......”玉兰再也忍不住,一边哭着就要转身回去找方海。 巧儿在一边也听的半信半疑,跟素兰姐一个屋住,应该也是王大户家的丫环吧,这事儿倒是没听人说过。 杜文秀上前拉住玉兰,“扑哧”笑出声来:“玉兰妹子,你看你这样子,不知道还以为方海是你男人呢。我既然敢做了这个给他吃,就知道怎么做才不会让他得了跟小草一样的病症,你且把心放到肚子里。” 原来这新鲜的木耳里确实是含有不溶于水的光感物质,得益于现代网络的发达,一些生活常识很容易在网上查到。而且便是杜文秀小时候在村里跟着老人一起生活时,采摘的木耳也是先晒干再食用,竟不知在这个时候的人们不吃木耳,是因为这些常识性问题。 玉兰形容间还是有些不信,杜文秀也不管她,弯腰把被她打掉的木耳捡起来,又摘了一些,小布袋里面放得满满的,才拉着巧儿要回去。 玉兰犹豫半晌,到底还是叫住了她:“方海嫂子,你说,这东西真的有能吃了不烂脸的法子吗?” 陆文秀笑笑,也不跟她多说。 “我既然敢摘了吃,自然是有法子的。”说罢便拉着巧儿走了。 玉兰思索再三,还是摘了一些木耳,不过用布包了起来,放在篮子一边。 这一块儿竹笋倒是多,可惜玉兰带的工具不行,只得又往山里面走走,看看能不能找到别的野菜。 突然听到前面有人说话的声音,玉兰脑中一紧,放慢了脚步,借着矮丛的掩藏躲了起来。 现下村里人大多都在田里忙活,这边鲜少有人来,若是碰到人起了歹意,自己一个人可是没法。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似有越来越重的喘息声,玉兰悄悄往前挪了两步,半起身探头看去—— 前边林中一棵树下,一男一女正抱着啃,女的酥胸半露,面上潮红,眼中尽是迷醉之色,男的侧身对着玉兰,裤子都脱了一半,露着白花花的屁股,二人情到浓时,竟没发现被吓得站了起来露出半边身子的玉兰。 玉兰好半晌反应过来,忙急急蹲了下去,顺着低矮的草丛忙忙地往后退去。 顾不得挖野菜,玉兰着急忙慌地往村里跑去。 杜文秀姑嫂二人装的两筐满满的竹笋,走得慢,听见后面声响不对,回头看去。 只见玉兰面色潮红,惊慌失色,似是受了惊吓。 “怎么了,玉兰妹子?”杜文秀忙拦了她,玉兰像失了魂儿一般,抓着杜文秀的胳膊,嘴唇哆嗦着说不出来话,看起来像是要哭一样。 杜文秀忙放下手中竹筐,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这孩子,像是被吓着了。 “方海嫂子......”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渐渐缓了过来,两眼瞬时流下泪来,抱着杜文秀大哭不止。 “哎呀,玉兰姐,你到底遇见什么事儿了?倒是说呀,急死人了!”巧儿在一旁跺着脚,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 杜文秀被玉兰抱得紧紧的,感觉自己肩头霎时一片湿漉漉,又不好推开,只得由着她。 她哭累了,才慢慢松开杜文秀,面上尽是不好意思,低了头抹眼泪。 “好啦,别哭啦,有什么事儿跟嫂子说说,你看你站在我们俩旁边儿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欺负了你呢。”杜文秀笑着跟她开着玩笑,也不知道她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哭成那样。 玉兰朝后看了一眼,往杜文秀这边凑了凑。 “方海嫂子......”玉兰嗫嚅着,又往后面看了看。“我方才......在那边林子里看见......” 她本就柔弱,惶惶之下声音越发细小,简直要听不清,巧儿站得远些,听不见也是着急,忙往前站了几步催促她大点儿声。 玉兰皱着眉头,看了巧儿一眼,又低了头:“我只跟方海嫂子说。” 气得巧儿转身离了她一丈远,还气呼呼的。 “不跟我说就不跟我说,大不了我回去再问嫂子。” 玉兰又凑向杜文秀,悄声说道:“方海嫂子,那边林子里......有两个人没穿衣服在......在......” 说着,眼圈儿又红了。 杜文秀也吓得一惊,攥着玉兰的手不免使了劲儿。 玉兰吃痛惊呼一声,她才意识到,忙松了手。“你可认得那两人不?”她压低声音问道。 玉兰踌躇了一下,点了点头。 第15章 吵闹 杜文秀带着巧儿和玉兰回到家中,将野菜篮子给了巧儿,自己拉着玉兰进了东厢关上门。 “你可看清楚了?”杜文秀严肃地问玉兰。 “嗯。”玉兰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看起来楚楚可怜。“是二顺嫂子和谢......谢东才,当时我吓得都站了起来,看得清楚......” 杜文秀不知这两人是谁,玉兰却是知道,二顺就是吕三桂的二哥,谢东才则是村长的儿子。 “前些时日......焦婆子还到我家跟娘说要把我说给他......”越想越委屈,玉兰忍不住又趴到炕上哭了起来。 听着她压抑的哭声,杜文秀心头如猫抓一般难受。 那后山以后不能去了,这两人既然敢在那种地方乱来,必是忍耐不住或者寻求刺激,这种没脸没皮的事情,真遇到了也是脏了眼睛。 “玉兰妹子......”杜文秀在炕沿上坐下,轻轻推了推玉兰。“今天的事情,你谁也不能说出去,知道吗?” 玉兰坐起身,抹着眼泪,娇怯怯地看着杜文秀。“那能告诉我娘吗?我怕......我怕她什么都不知道,把我定给谢东才......“ 说着又要哭,杜文秀眉头一皱。“你要说便说,不过得嘱咐你娘,可不能让人知道是你看到的,也不能把我和巧儿扯进来。” 说罢,又恶狠狠地盯着玉兰。“若是我知道你把我们两个扯了进来,可饶不了你。” 这村里人闲下来最喜欢谈论这些八卦,若是自家姑嫂两人的名字被扯进这种乡村艳事里面,时日久了,传来传去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模样。 若是几年之后巧儿大了要说亲,只怕这种事便要被翻出来再说道一番。 玉兰不明所以,只被她凶神恶煞的模样吓得直点头。 又嘱咐了几句,这才开门带玉兰出去,经这一事,玉兰野菜也没挖,杜文秀便分了一些笋子给她,见她篮子里布包的木耳,便伸手拿了过来,说晒好了再给她,到时候教她怎么吃,保证不会烂脸。 送走了玉兰,方氏又在摔摔打打的骂杜文秀,嫌她把自家的东西分给别人,手缝大,不知道过日子。 杜文秀心里有事儿,被唠叨的有些烦,摔了门进了东厢房,见她回避,方氏气焰更盛,在院子里跳脚骂得更凶。 杜文秀甩着个小包袱开了房门,冷冷地对着方氏说道:“我和巧儿在山上挖了大半天的野菜,回来还要被骂,只怕娘这般的婆婆是我这种粗手笨脚的媳妇伺候不起的,不如娘做主替方海休了我,再找个灵巧的媳妇来侍候罢。” 见她冷若冰霜的模样,倒将方氏唬住,有心顺着她的话叫她走人,一来心疼那十两银子的娉礼打了水漂,二来也怕儿子回来了找她要人不好交待。泼辣的方氏竟有些哑火。 缓得一时,回过神来,觉得不能被这娇弱的小娘子给吓到了,方氏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干嚎:“哎哟,大家都来看啊,我们陆家怎么这么倒霉哦,娶了个扫把星回来不说,还顶撞婆母,这个家容不下我了哦,这日子还怎么过啊......我还不如一头撞死早点下去找老头子好了啊......” 这会儿正是午饭的时候,田里忙活的村人正结伴回家,她这一嚎,路过的村里人都围聚过来堵在院门口。 巧儿只觉脸上挂不住,憋得通红,忙去扶方氏起来,不想方氏脾气上头,一把将她甩到厨房墙角,正好撞到墙,又疼又气坐在那抹起了眼泪。 有后来的人不知道,看见杜文秀拿着包袱冷着脸看着两母女在那边哭,出言指指点点说这媳妇果真是了不得,方海才离家,她就把婆婆小姑给欺负成这样了。 眼看这人越聚越多,话也传的变了样。 杜文秀不由心下着急,本来想说拿话堵一堵方氏,好过几天安生日子。 谁知道这人撒起泼来是真的不管有理没理的,众目睽睽之下,也有几个妇人走了出来指责杜文秀,都是有儿子儿媳的,万一以后家里也有样学样,只怕都要闹得翻了天去。 杜文秀这才知道自己莽撞了,方氏自来泼辣,能把媳妇骂到跳河的人,怎么会想着一说走就能堵住她的嘴,还是没经验啊,冲动了! 知错就要改,杜文秀脸上两行眼泪也“啪嗒啪嗒”落了下来,相比方氏的干嚎,她一边强自忍耐又忍不住流泪的模样更招人心疼。 见把她说哭了,上前的几个妇人也有些不好意思,互相搭梯子给台阶下,要杜文秀以后还是要孝顺婆母,好好过日子。 杜文秀朝几人福了一福,擦擦脸上的泪水,这才开口:“多谢几位婶娘伯娘教导,这事儿确是我的错。下次家里没菜了,我也不带着妹妹上山挖野菜,只在家侍候婆母便好。也不敢把挖到的野菜分给没挖多少的玉兰妹子,毕竟不是一家人,自己挖的野菜分给别人,属实是我的不对了。” 听她这么说,众人也差不多知道方氏又作的什么妖,说起来都是一个村住着的,以前方氏家里没东西吃,饿得不行的时候,也没少受别家的接济,如今她家日子稍微好过一些了,手上便这么紧,连把野菜都能看在眼里。 一时间村人看她的眼神都有些不同了,方氏见事态不如自己所想那般发展,不由有些慌,但是杜文秀说的也是事实,仓促之下竟不知怎么反驳,“嗷”的一声从地上爬起来张牙舞爪的就想去打她。 此时先前上来说教杜文秀的几个妇人正好将方氏拦下,拉扯间方氏的指甲不知道刮到了谁的手臂,惹出一声痛呼。 几人忙将方氏挡在一旁,不让她近前来。 “方氏,当初你家刚来桃花村,什么都没有,也是村里这家一点儿那家一点儿给凑起来,帮你们在这安家落了户。这些年你们娘儿俩日子过得艰难,但凡是村里还有一口吃的,也没把你们饿死,现在为这一把野菜你就对儿媳要打要杀,我倒想问问你,这是对你这儿媳,还是对我们桃花村人有不满?” 一个面目严正的老者自人群中走出,后面村民中有人小声叫着村长。 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正气的老人,杜文秀却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玉兰方才跟她说的谢东才——村长的儿子啊。 第16章 教训 杜文秀这边还在腹诽,方氏却惊慌收起了那张狂的姿态,低头立在村长面前,喏喏称是。 村长看向方氏,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当年你们来到我桃花村,身无长物,只带着三四岁的小娃儿,村老可怜你们不易,这才收留,容你家在这村子边上搭了窝棚。你自己说,当时谁家过得容易?还是把自己省下的口粮来接济你们。” “老陆头知恩图报,他活着的时候村里人都受过他的帮助。他也争气,一个人挣下了这份家业才走。这些年下来,你窝在家里不事农事,何老大也把你家的地种着,每年给你们娘儿俩一些收成。” “现下方海回来了,也娶了媳妇,都说你家日子要好过起来,你偏又闹出这样的事。” 村长说了一大通,才觉得不好在村人面前提太多陆家过往之事,下方氏的脸,稍有舒缓。 “之前家里没男人,你泼辣些好守紧门户,大家都知道,也不与你计较。以后可不能如此了,当年你也是温柔贤惠的陆家媳妇,方海归家,你也自有儿子护着,没人敢欺负你了。虽说当婆母的训斥媳妇谁也说不得什么,但是你要记住一句话,家和万事兴。要惜福才是。” 方氏低着头,小声应和着村长,直言以后再不会这样了。 以前方氏再是泼辣,也有搞不定的事情,都是去求了村长庇护,如今自家有事,被教训两句也不敢驳了村长的面子。 村长又嘱咐了杜文秀几句,要她看在方氏这么些年养育两个孩子不易的份上,能让着就让着点儿,不要什么事儿都要争个对错。 到底方氏是个长辈,便是有些错处,也不应闹到人前,让人看了笑话。 杜文秀也自福了又福,做了让村长满意的承诺。 事了,众人散去。 方氏站在当院里抹着眼泪,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方才村长一席话,又勾起了巧儿心头的思绪,想起这几年母女两个的艰难日子,也过去拽着方氏的袖子陪着哭。 杜文秀将包袱放回东厢,想去与方氏说两句软话,又怕她抬手打人。 就进了厨房生火烧饭,将昨天挖的面条菜洗干净,少放些油溜一下锅,将面条菜放进去翻炒两下,就舀了水倒进去。 然后用盛了半碗白面,少少放些盐,再倒些水搅成稍微有些浓稠的糊糊,待水开,便用筷子一点儿一点掐断进滚水里。 待碗里的面糊用完后,再添些清水涮一涮碗,把碗边儿上沾的面糊用清水搅开一股脑都倒了进去。 汤里放了盐,尝尝咸淡,做的面疙瘩就好了,便叫吃饭。 杜文秀盛了一碗面疙瘩,拿了筷子,出了厨房门一看,方氏已经不在院里了,许是被巧儿拉到了堂屋里去。 把碗放在厨房门口的小桌子上,杜文秀用围裙擦着手,推开堂屋虚掩的房门,不甚亮堂的屋内,面朝里在炕上躺着的可不就是方氏吗? 杜文秀上前,侧身稍稍在炕沿儿上坐了一点儿,伸手推了推方氏:“娘,别生气了,你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方海这几天不在家,妹妹还小,也没个人哄你,小心气坏了身子。” 方氏自不理她,她又扒拉着方氏的肩膀:“我今天做的疙瘩汤,放了半碗白面,可香了,快起来吃饭吧。你若不吃,我就自己吃光了啊,在后山挖了那么久的笋,早就饿了。” 见方氏还是不吭声,杜文秀站起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还嘟囔着:“我就知道娘疼我,想让我多吃点儿,咱也不是那矫情的人,可不能辜负了娘的心意。” 前脚才出门,后脚方氏就一骨碌从炕上爬了起来,套上鞋子就出了堂屋。 果不其然看见杜文秀正把手伸向桌子上那碗稠稠的疙瘩汤,方氏只觉心里一疼——这败家媳妇,又放了许多白面。 方氏刻意在后面清了清嗓子,见她出来,杜文秀笑了笑,自去厨房又盛了两碗,和巧儿也坐下同方氏一起吃。 正吃着饭呢,听见外面呼啦啦来了许多人的样子,巧儿端着碗跑到门口,看见好几辆拉着好多东西的马车停在邻居吕婶子家门前,几个小厮模样的人正在招呼着卸车。 还有几个婆子丫环吵吵闹闹的叫嚷着,让他们小心着些,别弄脏了锦缎的棉被,青花的茶杯,细密的纱帐子,甚至连夜壶都带了来。 后面的车上还搬下来许多米面菜啊肉啊的,把巧儿看直了眼,若不是嘴边还端着碗,只怕口水这会儿已流了下来。 杜文秀这会儿子放下碗也过来凑热闹,一看这阵仗就猜到,八成就是玉兰那个当小老婆的姐姐回来了。 正想着呢,有娇滴滴的丫环迈着小碎步跑了出来,隔着车窗说家里已经准备好了,姨娘这会子可以下车了。 只见小厮将一个脚凳放在车前,车内下来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打扮倒是穿金戴银的,看长相与玉兰有七八分相似,只是脸颊圆润一些,看起来更添几许娇媚,却略逊玉兰那般弱不禁风的气质。 许是察觉到有人偷窥,孕妇扭过头来,看见姑嫂两个笑了笑,算是打过招呼,就在婆子丫环小心服侍下进了家门。 人进了院,也没了热闹可看,杜文秀扯着巧儿回了家,不禁疑惑:看那肚子至少也得七八个月了吧,以前公司同部门有个大姐一直到要生了才请了产假回家,七八个月的时候肚子好像就跟玉兰的姐姐差不多。 只是都快生了的孕妇,这会儿回娘家干啥?不怕把孩子生到娘家啊?要说是被赶回来的,又大包小包带了那么多东西,还有丫环婆子服侍着。 杜文秀一边在心里八卦着别人家的事儿,一边收拾着厨房。 锅洗了,碗洗了,柴放好,正忙活着,院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外面传来巧儿与人聊天的声音,杜文秀收拾好东西出来一看,竟是玉兰来了。 “你姐姐回来,你不在家陪着,到我家来晃什么?”杜文秀奇怪问道。 玉兰瘪了瘪嘴,一脸的不乐意。 也许是两人有了同样的秘密的缘故,玉兰这时竟觉得杜文秀亲近了许多。 “她回来就回来,霸住了爹娘的主屋不说,还要把我赶出来,不让在家里住。”说话间,竟带着哭腔。 第17章 借住 “不让在家住,让你住哪儿?”杜文秀奇道。 撕扯着手中的帕子,玉兰轻咬下唇抬眼看向杜文秀:“方海嫂子,方海哥这几天也不在家,不如我跟你挤一挤吧?” 杜文秀吃了一惊,说的什么话啊! “你跟我挤什么?我们俩又不熟。” 听她这么说,玉兰撅着嘴上前拽着她的胳膊就不撒手:“她带的那个丫环婆子占了堂屋,还把爹娘跟弟弟赶到我那屋儿去住,叫我跟丫环婆子挤挤,我看她们把我也当丫环呢。好嫂子,你且收留我一晚上吧......” 杜文秀被她晃得头晕,但是自己也不习惯跟陌生人一起住,还是断然拒绝了。 玉兰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她也不理。 “不想跟丫环婆子住,就跟你姐姐住去,自家姐妹,还怕睡一张炕吗?那炕上能睡下你爹娘和弟弟三个人,睡你们俩自是没难处的。” 杜文秀笑眯眯地给玉兰出着主意。 “你想跟我睡的话,我倒是没什么,只是怕方海万一半夜回来了,多不方便,你一个姑娘家家的,还是自己家睡去,免得人说闲话。” 玉兰没奈何,只得撅着嘴不情愿的家去了。 巧儿还说要去后山上挖竹笋,经过玉兰遇到的那件事儿,杜文秀可不敢带她去了。 哄着说木耳不能捂着,要尽早晒干,不然回头变了天儿下了雨,这么多木耳不能吃可就得扔了。 乡下人最是心疼粮食,巧儿也不说去后山了,张罗着晒木耳。 杜文秀把早上挖的春笋倒了出来,准备将竹笋剥皮,好腌制了保存。 小时候跟老人生活,每年的春秋两季都要去山上挖些竹笋晒干,自己留一些吃,多的就卖掉,那时的学费,就是这样一点儿一点存起来的。 只见她先在竹笋的尾部削了一刀,然后将竹笋放平,竖着划一条线,接着从这条线下手,将笋皮剥去,剥了壳的竹笋先放在一边,处理完了再一起收拾。 刀一点儿也不锋利,用起来不称手,巧儿将木耳晒好后也来帮杜文秀,就这样,两姑嫂还是收拾到太阳落山才将将弄完。 弯着腰一下午,杜文秀一脸疲色扶着身后的屋墙艰难地站起来,只觉得腰酸背疼,仿佛听见了骨头响的声音。 家里就一把刀,她用了,巧儿就没的用的,就把她剥下的笋壳收拾起来,扔了一些进鸡窝,看小鸡吃不吃。 另外一些则用大布袋装了起来,若鸡吃的话就留着,不吃的话就一道扔了,免得这院子里扔的乱七八糟。 这会子天儿已经晚了,杜文秀强撑着要去做饭,却看见厨房已亮着灶光。 却是方氏已把饭烧上了。方氏被村长一通教训后,倒是安生了许多,就算看不惯杜文秀,也不像之前那般扯着嗓子跳着脚骂人,不过悄悄嘟囔两句,杜文秀也只当听不见了。 “娘,我忙完了,要不我来做饭吧。”杜文秀笑着说。 倒不是她多孝顺,只是这陆方海也不在家,方氏做饭,真怕她烧锅热水就当是晚饭了啊。 方氏回头瞪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说:“天儿都黑了你才要做饭,等你做,这一家人不得饿死了。” 说着,起身打开锅盖,竟是把昨天摘的面条菜拌了些白面上锅蒸了,蒸篦子带菜拿起来,底下还煮了米汤。 虽说看起来黍米放的少得可怜,到底也像个汤了。 杜文秀忙上去帮忙,方氏耷拉个脸也不理她。 趁着天儿还没完全黑,三个人坐在厨房门口吃晚饭。 “哟,方嫂子,这么早就吃饭了呀。”这一听就是吕婶子的声音。 家里不是有客吗?怎么又是饭点儿就往别人家跑,什么毛病。 方氏且去跟她寒喧,杜文秀却在心中腹诽不已。 “听说你家大丫回来了,还带了不少的丫环婆子,可是该你享福咯。” “嗨,正想跟你说这事儿呢不是,方嫂子,你看这素兰回来带了这么些家业,我们家那小门小户的哪里放得下。不过就是挤一挤,塞一塞,没办法的事。这不,到这会子了,玉兰还没个睡觉的地方呢。方嫂子,我看你家方海也不在家,我家玉兰在你家住上几日你可舍得?” 吕婶子倒是不客气,方氏给个梯子,她就不管不顾地下来了。 这样一来,倒把方氏给将了一军,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吕婶子,下午我们可是跟玉兰妹子说明白了呀,我们家实在是不太方便。”看方氏又怂了,杜文秀只得自己顶上。 吕婶子轻蔑一笑,瞥了杜文秀一眼。“哎呀我的老嫂子,怪不得听说白天你被村长教训了呢,都说你摊上了个厉害媳妇,家里真的没你说话的地儿了哟。原本她们说,我还不信呢。” 方氏听了眉头一皱,挑着眼睛就要说话,一时想起来白日里的情形,又收住了。 杜文秀心下暗叹,自己这个婆婆啊,就是个窝里横。 算了,退一步海阔天空,天天与她这般计较着,真怕变成她那样。 想想自己掐着腰如方氏一般叫骂着,杜文秀不禁打了个寒战。 “吕婶子说的什么话,我们家只要婆婆在一天,便是她老人家做主。只是这方海进山,不定啥时候就回来了,我们也是担心玉兰妹子的闺誉......” 吕婶子像赶蚊子一般挥了挥手,一脸的不耐烦。“我们自家都不在乎,轮不着你担心。我今儿来就问一声老嫂子,家里住不下,玉兰到你家借住两个晚上你应是不应?” 哟呵,求人怎么是这么个态度呢? 杜文秀一看她这般样子,顿时来了精神,伸手把袖子往上推了推,正待说话,方氏已开了口:“玉兰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跟自家孩子一般,怎么会不应呢。既然你开了口,让孩子立时搬过来就是了。” 吕婶子微抬了下巴,像个常胜将军一般斜斜瞟了过来,杜文秀端了碗大口喝着汤,不小心呛到气管,顿时咳嗽起来。 巧儿伸出细细的胳膊,帮她拍抚着背,一脸的无奈。 自己的娘啊,今日估计是被村长吓到了,怕人家求上门自己又不应,回头传到村长那里的印象更差。 只是嫂子不同意玉兰姐过来住,自然有她的道理,如今娘却一口应了,却是下了嫂子的面子。 以为还会多过几天安生日子呢...... 第18章 悄悄话 杜文秀直咳得脸上通红,向旁挥挥手,让巧儿不用管她,又喝了两口汤顺了一下,才觉得好些。 吕婶子早已趾高气扬的回去叫玉兰了,方氏也丢了碗就进了堂屋,留下杜文秀和巧儿两人将厨房收好。 不一时玉兰就挎了个小包袱出现在院里,还殷勤的要帮姑嫂两人收拾。 杜文秀道了谢,却不让她动手。 将剥好的笋子烧水煮了,看看满天的星光,又怕有露水,将席子铺开在厨房的空地上,把笋子摊开来。 玉兰问把包袱放哪,杜文秀朝堂屋努了努嘴,巧儿在后面偷笑。 “啊?”玉兰有些犹豫。“我跟方大娘一起睡啊?” “咋地?你嫌弃我娘啊?可是我娘开口让你过来的呢,你要是嫌弃她,那可就是你的不对了。”杜文秀装傻。 “方海嫂子,我今儿晚上跟你睡吧,咱俩说说话。”玉兰寻摸过来,摇着她的胳膊,又一想这招下午用过了,没用,转头将自己的小包袱丢到东厢房的炕上。 这下,杜文秀想拒绝也是没了说辞,这玉兰的行事,颇受吕婶子真传。 巧儿也想挤过来睡,玉兰却不同意,加之方氏又在堂屋里喊,最后一脸不高兴地走了。 “方海嫂子,你先别睡。” 脱了衣裳盖上薄被,玉兰又过来摇,杜文秀累了一天了,一心要睡觉,实在不想理她。 哪知她却晃个不停,直晃得杜文秀心头火起:“你在这睡不着就去堂屋睡去,我要睡觉。” 玉兰幽幽叹一口气:“方海嫂子,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杜文秀不理她,她也不管,自顾自的说:“今日里姐姐说,她这次回来,是当家奶奶做主的,怕她被新得宠的姨娘给害了,让她回家来躲几天。” “王大户家的二公子才接手了家里的绸缎庄,家里的奶奶想给她娶个身家清白的妾室,姐姐就想到了我,过几天走的时候要把我带去。” “爹不愿意,说姐姐服侍老子,妹妹服侍儿子,说出去让人笑话。姐姐不高兴,爹便让我出来住。” “你说姐姐不知道这样不体面吗?她为什么还要回来说啊?”玉兰柔柔的声音不时地叹气,杜文秀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 她姐姐怎么会不知道呢?只是这高门大户的院墙垒得太高,后院的女人们抬头只看见院子里的那片天,眼中看到的只有那一丁点儿利益,争的也是有限的资源,有时候贪欲上头,自己把眼睛就蒙上了。 也不知道玉兰的姐姐这次回来,是为了躲那个姨娘,还是为了带玉兰回王大户家。 只是这话怎么跟玉兰说呢?没法说。 交浅言深,是大忌。 杜文秀以前也是混职场的人,深知不管她现下怎么抱怨,自己也不能多半句嘴,不然等人家一家人愿望达成一致,自己白白做了恶人不说,万一被个心眼儿小的惦记上,就算是有陆方海护着,也是麻烦得很。 “娘说,焦婆子说好了明日里还过来说我跟谢东才的媒,我思来想去,也没跟娘开口说今天看见的事儿,嫂子,要是你是我的话,你会怎么办呀?” “娘一心想过好日子,若是爹就是不同意我去给王大户的儿子做小,只怕娘就要巴紧了村长家了。我就怕跟她说了今天的事儿,她也不在意......” 窗外的月光如水,透过窗户洒在那张宽大的桌案上,杜文秀侧身躺着,静静地听玉兰倾诉,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万恶的旧社会! 耳边传来玉兰压抑的抽泣声,扯得杜文秀的心口有些疼。 她翻了个身,抬眼看见玉兰披头散发地坐在那里,肩头一耸一耸,大晚上了,多吓人啊! 杜文秀索性也坐了起来,将手扶上玉兰的肩膀,微微叹气:“有句话叫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你别着急,你长得好,性子好,虽说到了适婚的年纪,你爹娘多半有些急。” “但是俗话说好饭不怕晚,你明儿回去跟他们好好说说,依你的长相,找个比他们两家更好的人家也不是不可能的......” 说着说着,她说不下去了。 如果说比王大户和村长家还好的人家,自己这刚穿越过来十里八乡都没搞清楚的人实在是没什么好提议的,玉兰一介村姑,自然也没这个见识。 俩人面对面坐着,犯起了愁。 白日里实在是累了,一会儿杜文秀就坐不住了,看着眼前玉兰迷茫的脸庞,她打了个呵欠:“想那么多没用,先睡觉吧,明日愁来明日愁。又不是坐在这想想就能解决的事情。”说罢,转头倒下就睡着了。 —————— 玉兰的姐姐在家住了没几日,就被太太派过来的人接回去了,玉兰每日里抱怨,姐姐的丫环婆子,倒是把自己一家人当侍候的,动辄指桑骂槐,姐姐在屋里听着,连个屁都不敢放。 自她们来家,家里人大气都不敢出,连弟弟小虎白天都被撵出去玩儿,吃饭才能回家,嫌在家吵闹了,真是讨人厌。 也就方氏不时接一接她的话,陪着骂上两句,巧儿有嫂子的嘱咐,每当这时便装哑巴,或者岔开话题,几天下来,玉兰和方氏倒是亲近了许多。 素兰走了,玉兰也就搬了回去,杜文秀却开始担心起陆方海来,原本只准备了三两天的干粮,这都六七天了,还不见回来,别再是在山上遇到什么事儿了吧? 虽是担心,话却不敢说,之前提了一句,又被方氏丢了鞋子过来,指责她没安好心,咒自己的男人出事,杜文秀也怕自己乌鸦嘴,呸呸吐了两口唾沫才了事。 这天吃了午饭,杜文秀和巧儿一起把晒好的笋干收了起来,又把木耳分了一些给玉兰,吕婶子吵着有毒不让要,玉兰不听,跟着杜文秀回家,让做了给她吃。 “你也不怕我毒死你?”杜文秀笑话她。 她恹恹地苦笑:“若是嫂子真的毒死我,我就真要谢谢你才是。” 吕婶子果真要把她定给谢东才,说好了先走着礼,收了秋就定亲,年前就能成亲。 杜文秀把拌好的木耳先夹了一筷子吃,才递到她面前。 “方嫂子,你家方海回来啦!猎了好多山货呢,大伙儿都去看了,咱们也快去......” 院门口有妇人叫着方氏,杜文秀听见,围裙都来不及解下就跟着人跑了出去。 第19章 獐子 “哎哟,这几只獐子,可得不老少钱呢吧?” “这山货贵着呢,我说秋勇啊,你们可不能贱卖了,可贵着呢。” 村里人围着山上回来的三人,七嘴八舌的说道。 杜文秀在后面竟挤不进去,急得她只得大声喊陆方海的名字。 陆方海听到她的声音,也大声应着,众人让开一条道,俩人这才见了面。 几日不见,陆方海又瘦了些,看着精壮,脸上身上还有些小口子,不知道是被植物划的,还是被动物抓的,看起来颇为狼狈。 脖子上挂着两只山鸡,手上还拖着藤条做的网兜,里面还有只死兔子和一只长得跟傻狍子很像的动物。 陆方海见了她,眼睛微微亮,上前嘿嘿一笑:“我回来了,走,回家。” 杜文秀伸手要接他脖子上挂着的山鸡,却被他挡开了,顺势抓着她的手就往家走。 身后村里的小年轻起着哄,还有秋勇和吕三桂在后面怪叫自己没人疼,杜文秀脸上烧得厉害,却没舍得甩开他的的手。 回家方氏已烧好了水,陆方海将猎物扔在厨房门口,便用盆舀了水擦洗身上,杜文秀给拿了衣服,红着脸侧着身子递了过去。 等他洗完,黑乎乎的一盆水端出来倒掉,方氏看着他泪眼朦胧,直说儿在外受苦了。 杜文秀又紧着快手儿的吃食做了,陆方海像好几天没吃东西的饿狼一样送到嘴里,顾不上嚼就吞下了肚。 家里几个女人看着他眼睛都泛起了泪花,怎么就饿成这样儿了呢。 吃食下肚,填补了不少饥饿感,陆方海才缓了过来,说本来只猎了些不值钱的山鸡野兔,没打到野猪便要回来的,他们不甘心,往深处走了走,哪知道遇到了头獐子,这东西可比野猪值钱多了,几个人便不舍得走。 蹲了两天才发现,那一带竟然有三头在活动,费了好大的功夫做陷阱,才把它们都给抓了,回来的路上又看见之前布下的陷阱里逮住了一头野猪,挣扎了不老少时候,他们经过的时候正奄奄一息。 秋勇和吕三桂二人直夸陆方海是福星,他一道进了山,三人竟是要发财了。 如此本来就饿得前胸贴后背,没有力气赶路的三人,又振奋了精神,将獐子和小东西先拖了下来,歇一会儿喊人去山上拉野猪去。 方氏心疼儿子,说不行就明天再去吧,这人都这么累了。 陆方海笑笑:“春鸣山那边儿离大柳村近,要是不赶快弄回来,只怕要便宜他们那边的猎户呢。” 杜文秀也心疼地说:“那你们三个可别上手了,让村里其他人使力去。你们本就累得很,再脱了力就......” 说到这又连忙住了嘴,瞟了一眼方氏,果然瞪着她呢。 杜文秀吐了吐舌头,悄悄“呸呸”两声,方氏这才收回了目光。 陆方海没发觉她俩的小动作,只道两人都是关心自己,忙不迭的答应着,胡乱填饱了肚子,院外一有人叫就跑了。 因为天色也已经有些晚了,就只让村里的青壮年男子跟着去,就这还折腾到半夜才把野猪弄回来。 村长点了几个人守着,其他人就先回家睡觉了,商量着明天白日里再拾掇。 晚饭做多了些,陆方海回来热了一下就又是一顿宵夜,回到房中外衣也没脱往炕上一倒就睡了过去。 借着月光,杜文秀看着他睡着了还皱着眉头的模样,只怕他在山中几日都没有睡好觉吧? 轻手轻脚的上炕从脚边绕过了他,又将被子给他盖了一半,杜文秀脱了外衣在他身侧躺了下来。 迷迷糊糊间,杜文秀只觉身上一沉,仿佛被子变得重了不少,她向里侧转过身,将身上的被子推了推,又睡了过去。 天刚亮,方氏不满的嗓音就在窗外响了起来,言辞不外乎婆婆起了媳妇还在睡懒觉一类的,杜文秀虽不想理她,却也不想再起冲突,只得使劲儿睁了眼睛准备起床。 这才发现,自己身上哪有什么变沉的被子,不过是陆方海那粗壮的胳膊横了过来,将自己搂抱进怀里。 杜文秀瞬时红了脸,鼻间陌生的男子气息萦绕,又有些贪恋背后厚实的胸膛。 方氏的声音越发尖利,无奈,杜文秀只好用力拨开他的胳膊,系了衣裳打开房门。 “娘,小点儿声,吵醒了方海。”杜文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方氏哑了火。 方氏让她做饭,自然是想弄点儿好吃的给陆方海,可惜原料缺缺,只得又做了甜汤和烙馍,今天估计还得去处理野猪,不吃饱可是不行。 做好了饭热在锅里,又喂了鸡,陆方海才起来,又是一番洗漱,一家人才坐在一起吃了饭。 这次猎到的野猪不小,大家一起杀了猪,每家分了一些猪血大骨和肉块儿,陆方海三家自然是分得最多的,吕三桂爹娘早死,把分得的东西拿到哥哥二顺家里,给他们改善生活,顺带自己蹭饭,秋勇则拿回去让自己老娘制成腊货,还给自己邻村的未婚妻家送了些去。 天气渐渐热了起来,怕死了的鸡和野兔时间长了变臭,陆方海动手将其褪了毛,挖了内脏,去村长家借了些白酒,做成了腊货,挂在房檐下风干,又将獐子摊晾在阴凉处,准备明天上镇子上卖掉。 处理完这些,又去跟赶牛车的老杨头儿打了招呼,要他明天打自家门口走,嘱咐别忘了,这才回了家。 隔壁吕婶子家传来打骂声,伴着孩童的哭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原来分杀野猪的时候,因玉兰的爹卧床不能起,底下弟弟幼小,没人出力,就只分了一块猪血和一根骨头,还是吕三桂体恤姑姑,又分了半边猪脸肉并一截大肠过来,回来看见床上瘫着的男人,吕婶子心下堵得慌,在家里闹个不停。 玉兰愁着自己的前程,听她打骂得心里烦,便出来透透气。 不想才出了门,村外迎面来了几匹马,上面坐着几个身形挺阔的年轻男子,看见玉兰,有人打马上前问路。 “桃花村?这里就是桃花村,不知你们要找哪家?”玉兰微红了脸,侧着身子低头回答几人的问题。 其中一个玄青色衣衫的年轻男子笑着道:“听说桃花村有人在山上打了獐子,我家外祖母好吃野味,这才一路问着寻了过来,不知姑娘可知是哪家猎人打的?” 第20章 第一桶金 村里来了外人,又这般蹊跷,昨日陆方海他们才到家,今日里就来人问谁猎了獐子。 玉兰疑惑,便低了头不言语。 玄青衣衫男子见状,想着这乡间村姑应是知道的,便下马拱手笑道:“这位小娘子莫怕,我乃是京城琉璃斋的少东家毕凤友,来石河镇探望外祖母,想着外祖母喜食野味,想亲自为她老人家猎取。只是出来几天仍无所获,听说桃花村有人才猎了獐子,这才寻迹而来,想要求购,还请小娘子告知一二,定有厚谢。” 见这人彬彬有礼,玉兰心中疑虑稍减,不由转头看向陆家。 正好此时杜文秀开了院门,抬眼看见家门口这么多人,倒是唬了一跳。 玉兰跑过去,低声跟杜文秀说了原委,杜文秀倒是没有想许多,这獐子本就不好抓,他们三人能抓到也是运气。这些人追过来,说要买獐子,也不是什么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以防万一,杜文秀还是进去跟陆方海说了,陆方海听了出去,见那几人还站在那里,上前问道:“你们要买獐子?” 玄青衣衫年轻男子面露喜色,忙道:“正是,因我几日后便要回京城,想为外祖母寻些野味,凑巧壮士猎了獐子,不知现在可要出售?壮士放心,只要有獐子,价格好说的。” 陆方海沉吟片刻,让巧儿去喊来秋勇和吕三桂,才问道:“你们要几只?” 玄青衣衫男子更添欣喜:“难不成还打了几只?” “嗯,我们运气好,那一带有五只活动,不过只抓了三只,都是死的。” “死活不论,可以看看吗?” 陆方海将人将几人让了进来,房沿阴凉处的破席子上,摆着一只流出的血已凝固的獐子。 “哎呀,长得还挺壮,这看起来得有二三十斤吧?” “不错,虽说死的时候长了些,但是伤口并未腐烂,现下带回去,晚上正好吃。” 几人围着议论了几句,玄青衣衫男子起身向陆方海等人抱拳:“不知这獐子,壮士想卖多少钱?” 陆方海看了看来了的秋勇和吕三桂,二人对他点点头,示意他做主。 他也不推辞,直接说道:“昨日我们打听了行情,这獐子灵活,十分不好抓,所以价格也贵。” “我们本商量好明日一起拉到镇上去卖,一斤价一贯,若你们能将三只都买走,价格可以商量。” 那围着獐子在看的几人听到后,一脸青涩,看起来年纪更小些的男子对方才那人说:“三哥,一斤一贯也不贵,咱们都要了吧?吃不完的放到冰窖里,想吃的时候再拿出来就是。” 那玄青衣衫男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六弟啊六弟,你这般一说,本来想讲价的,现下我也不好开口了。” 陆方海老神在在,也不理会他们商量。 那被叫做三哥的玄青衣衫男子向陆方海笑道:“还请几位壮士将另外两只一同拿来,我们都要了的。” 又对同行几人道:“下月临行,只怕舅舅还要设宴,也不怕吃不完。” 秋勇和吕三桂自家去扛了獐子过来,还去村长家借了秤好称量。 秋勇那只獐子重一些,饶了零头儿还有二十五斤,就是二十五两银子;陆方海和吕三桂分得的稍轻些,一只二十二斤,一只二十三斤,那几人收了獐子,付了银钱,收拾了便要走。 原本想着这几只獐子要带到镇上卖,若是酒楼不收这么多的话,少不得要分开卖散货,卖不掉的只能自己拿回家了,实在是亏得很。 他们一行人一次性把这些收了,秋勇便问一下,若是之后还有山货的话,他们还要不要? 那三哥却摇头道,几人下月便要回京,路途遥远,又逢盛夏,恐不便带,以后若是猎到难得的活物,倒可以去石河镇西街的丁家大宅问一下或许会收。 听起来也不是特别有把握的事,何况山野中那些猎物,不是灵活跑得快,就是危险会吃人,心下衡量一番,也就打消了念头。 买獐子的人走后,陆方海留秋勇和吕三桂二人在家吃饭,秋勇不放心老娘,又才挣了这么一大笔银钱,执意要家去,吕三桂倒是无事,平时也是在哥哥二顺家蹭饭,如今倒不忙回。 杜文秀就着家里有的野菜,还有才分的野猪肉,炒了一个笋干炒肉,爆炒猪血,又炒了一盘子木耳,拌的折耳根,打了甜汤,加上早间才做的烙馍,让吕三桂吃了个痛快,直喊着以后饭食费交到陆家,天天来这边蹭饭多好,被陆方海揪着耳朵教训了一顿。 陆家自是热闹不休,玉兰自吃过饭后便坐在窗边发呆,娘总说要嫁到村长家才是过得好日子,可是有个与有夫之妇纠缠不清的夫君,过的又是什么好日子?听娘说,找个好日子,那焦婆子便要过来提亲了,到时候自己怎么办呢?像娘说的那般,闷着头当什么都不知道应了吗? 玉兰越想越伤心,头倚靠在墙上,下沉的夕阳照了半张脸,她抚上自己的脸庞,方海嫂子说,依自己的长相,能找个比他们两家更好的人家...... 更好的人家......今天来买獐子的那几位公子,都是比他们更好的人家吧? 还是京城来的,瞧着那穿戴气度,不管是王大户的二公子,还是谢东才,只怕拍马都比不上人家...... 陆家这时正拆着垒好没几日的鸡窝,才买的小鸡,每日里都要死上几只,杜文秀愁得不行,陆方海说许是鸡窝小了,又扎的密了,不透风,拆了重新扎就好了。 这边正忙着,听见旁边吕婶子家有人“嘭嘭嘭”把门砸得震天响,有人急促地喊着让开门。 巧儿打开院门,伸头往外看,却是老杨头儿赶着牛车从镇上回来了。 “大丫她娘,你们家大丫要不好啦!” 吕婶子气急败坏的骂着出来,还没开门老杨头就急急说道:“哎呀,大丫她娘,你快去镇上看看吧,你家大丫生不出孩子,要被切肚子呢!” 听到这话,吕婶子顿时眼前一黑,身后跟着出来的玉兰撑着才没倒下。 玉兰连声问:“老杨叔,咋回事?怎么生不出孩子要切肚子?” 第21章 难产 “哎呀,我也不知道啊,就回春堂的小徒弟跑得可快回来拿东西,说生不下来要切开肚皮把娃娃拿出来,一打听才知道生孩子的是你们家的大丫,我也没多问就跑回来给你们报信了啊,赶快去看看吧,这肚皮打开了人还能活吗?人命关天啊!”老杨头儿虽急,倒是把事儿说清楚了。 吕婶子软软地倒在地上,玉兰拉也拉不起来,屋里炕上的爹还直着嗓子喊让把他拉过去,不懂事的幼弟在旁边哭嚎,一家子乱成了一锅粥。 见状,方氏一家也跑过来帮忙,杜文秀帮着玉兰把吕婶子扶起,方氏和巧儿把小虎带回自己家,拿了些吃的哄着他。 陆方海去屋里背了玉兰的爹老万,放到老杨头儿的牛车上,还垫了些稻草在身下,吕婶子这会子也缓了过来,哭个不停,喊老杨头儿快些赶车,要去镇上看女儿到底怎么了。 老杨头儿不敢耽误,驾了牛车就往镇上方向去了。 留下失魂落魄的玉兰一脸茫然站在原地,杜文秀上前扯着她,往自己家带:“先去我家坐吧,这会子去镇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方海嫂子,你说,素兰姐真的要被切肚子吗?”玉兰紧紧抓住杜文秀的手,眼睛里吊着泪珠儿。 杜文秀拍拍她的胳膊,想说不会有事的,可是现下医学发展到可以做手术的地步了吗? 她只觉得,就算是有这般医术,只怕也不是平民百姓能用得上的,王大户家的层次,估计有点儿悬。 “没事的,你别担心,吕婶子和万叔已经过去了,你白担心着也没用,明日里就知道了。”不管心里怎么想,却还是说些话安慰着她。 半夜里吕婶子他们还没回来,都这么晚了,想是今日不会回来了,杜文秀留了玉兰跟自己住,让陆方海带了小虎去吕婶家睡。 “方海嫂子,生孩子还要切肚子吗?”玉兰似是被吓到了,也不睡,坐在炕上抱着膝头喃喃问。 虽说杜文秀也没有生过孩子,好歹也是看过记录片,受过教育的,怎么也比这纯正的古代人多些知识储备。 “以前有过这样的事吗?”话问出口,杜文秀恨不得像聊天软件那样有个撤回的功能。 若是有这样的事,玉兰也不会被吓成这样了。 “别怕,别怕,那大夫敢让徒弟回去拿工具,自是有几分本事的,说不定你姐姐会没事的,何必自己吓自己,快睡吧,也许明天早上一睁眼,你爹娘就已经回来了呢。”杜文秀说着自己也不怎么相信的话。 “嗯。”玉兰把头埋在膝头,闷闷地回了一声。 次日,吕婶子他们没回来,老杨头儿却赶着牛车回来了,直接找了村长,说王大户家把吕婶子夫妇二人给打了,老万磕了头,现下正在回春堂,生死不知,吕婶子守着,他回来喊村长带人过去给找回公道。 村长立时召集了村人说明情况,大家一听这还了得,桃花村的人什么时候这么随意被人欺负了?一时群情激愤,纷纷回家拿趁手的工具。 陆方海回来拿东西的时候,杜文秀非要跟过去,陆方海嘱咐她到时候莫往前头凑,也就由着她了。 玉兰将小虎托付给方氏,也跟着一道,因她才是正经的苦主,又生的柔弱,便让她随村长一起坐了车,一群人浩浩荡荡跟着就往镇上去了。 路上老杨头儿也将事情讲了一遍,这王大户一个土财主,家里并没什么规矩,老杨头悄没声儿蹲在一众下人中间一会儿,便将事情弄了个清楚。 原来素兰回来家住,确实是因为王大户一个养了儿子的姨娘想害她,却被人告密到当家奶奶那里,这才让素兰回家住了几天,又想着眼看临产,总不能让她生在娘家,没几天便又接了回去。 这人倒是接回去了,事儿却没处理好,那姨娘到底是找了个机会把素兰绊了一跤,素兰当即疼出一身汗,孩子要提前出生。 素兰在成为了王大户的姨娘后颇为受宠,当家奶奶又指望着她将孩子生下后自己抱去养,怀孕后大鱼大肉紧着好的供给,将她养的白白胖胖,肚子也大,生孩子本就是女人要过的一道鬼门关,还不到生产的时候,这又难产,就坏了事。 疼了两天两夜孩子没出来,大人也没力气了。 当家奶奶发了狠,请了回春堂的大夫,明说了只要孩子不要大人,这才有了小徒弟回去拿工具的事情,谁知这么快素兰的爹娘便得了信儿,赶了过来,在外面闹腾个不休,王大户自己倒是躲了起来,把麻烦甩给奶奶。 当家奶奶也是个狠人,发话让人拦着,拦不住就打,一个妇人加一个瘫子,能闹起什么风浪来。 只是这但凡冲突动了手,后果就不好说,吕婶子两口子知道自己闺女要被切了肚子,怕是死了都不得留个全尸,不要命似的往上扑,有家丁一错手,将老万头推倒在地,正好脑袋撞在高高的门槛上,登时人便没了声息。 听说自家门口闹出了人命,当家奶奶也有些慌张,还是那姨娘的儿子出主意,不管这人是死是活,还是先拉到回春堂去看,也算是自家尽了人事了,本就是他们乡里人到自家闹事,便是上了公堂使些银钱也能摆平。 让他这般一说,当家奶奶也稳了心神,这时大夫也自产房出来,摇摇头,告诉当家奶奶,大的小的都没保住,在肚子里闷了两天,胎位也不正,及剖出来已是死胎了。 是个儿子。 当家奶奶顿时恸哭,自己年轻时连追了几胎都是闺女,眼下人老珠黄,不甘心将偌大家财交于庶子手上,这才打了借腹生子的主意,现下好不容易盼来个儿子,又这么没了! 院外管家匆匆来报,说桃花村的人来找奶奶讨公道,说是不能白白在王家死了两条人命,当家奶奶正自伤心不已,将手边的青花瓷杯摔碎在管家脚下,让他去找那个老不羞的王大户处理这事。 难不成还要自己一个妇道人家当街去与那些乡人理论不成? 简直可笑。 管家无法,只得叫人四处寻找王大户去。 第22章 内院 桃花村的人吵吵闹闹堵在王大户家门口,王家的家丁严阵以待,只盼王大户早点回来,这乡人彪悍,万一起了冲突自己这边可不占优势。 还是那姨娘的儿子出来,正是素兰曾提过的二公子,他出来后客气的将村人往里面迎,村长摆摆手,点了几人随他进去。 二公子面色柔和,礼数周到,在他口中,这事情又是另一番模样。 原来素兰自怀孕便孕吐不止,心情不佳,当家奶奶怕她这般郁郁下去影响了胎儿,才让她回娘家住了几天,路上受了颠簸,便发动了。 好不容易撑着回到家,镇上的稳婆都被王家请了来,务必要保证小夫人稳妥生产,只是胎儿过大,兰姨娘实在生不下来,才请了回春堂的大夫,只是不知怎么的就传成了要剖肚皮,没有的事。 只是生孩子到底是危险的事,最后一尸两命,人还是没了。 而吕婶子他们来,内宅根本就不知道,他们来了之后哭嚎着就往门里冲,事情也没说清楚。 前头才来的家丁不认得他们,以为来了强人,这才起了冲突,失手将老万叔推倒撞到了门槛,王家已在第一时间将老万叔送到了回春堂医治,只是这生死有命,只能是尽人事了。 不过桃花村的诸位可以放心,虽然只是误会引起的,但是王家也一定会负责到底,该治治,该赔赔,绝不推诿。 眼见他一番唱念作打下来,倒是说得通顺,村长沉吟不语。 素兰是卖了奴契给王家的,后来被收了房,王家自也补了银钱给老万两口子,这妇人生产,鬼门关闯不过去也是有的。 若说这拿刀剖肚子......要看了才知道。 “呵呵。”那二公子喝了口茶,对于村长的意见,也做出了回应。“自然是要桃花村人看了才安心的。” 村长看向身边的玉兰,生孩子的是她姐姐,这事儿还是要她拿主意才是。 玉兰只觉得脑子昏昏沉沉,现下姐姐没了,爹生死未卜,娘还不知道去了哪里,只觉得身体好似沉浸水中,四面八方的水朝她压了过来。 听得村长问她,玉兰泪眼朦胧抬头望向声音来处:“我......我想让方海嫂子陪我去看。” 站在村民中喑的杜文秀被叫了进来。 本来她一个新媳妇,人还认不全,陆方海又提前嘱咐了不许她上前,所以先开始并没有跟进来。 过来后一头雾水,不知唤自己有什么事情。 “方海家的,你跟着玉兰去看看,她姐姐大丫到底有没有被王家剖了肚子。”村长苍老的声音将杜文秀吓了一跳。 让自己陪着去看剖腹......以前也没经历过啊...... 玉兰泣不成声拉着她的手,看起来好生无助。 罢了,就当是全了俩人这些日的情分,杜文秀心一横,拉着玉兰跟着二公子指派的丫环往王家内院走去。 王大户家业大啊,穿过几重院子才到了产房,院内丫环婆子来来往往,却鸦雀无声。 丫环引着二人到产房门口,又上前去向一个妇人行礼:“孟妈妈,二公子让带了兰姨娘的妹妹过来看......看看兰姨娘是不是真的被剖了肚子。” 那被称为孟妈妈的妇人眼神犀利看了二人一眼,面色又转柔和,轻轻点了点头。“过来吧。” “产房污秽,瞧着你俩一个一看就是没生产过的妇人,一个姑娘家,怕吓着你们,就在门外看一眼好安心。”那孟妈妈说话轻言细语,也有主意,倒是让杜文秀多看了她两下,玉兰点点头,手攥着杜文秀也没有那么紧了。 孟妈妈让开半边门,玉兰拉着杜文秀上前去,门就那么点儿大,她站了过去,杜文秀就被挤在了后面。 玉兰略伸了头,往里面看。 只见狭小昏暗的屋子能通风的只有小小的门,屋内一张窄床,姐姐素兰脸朝里躺着,露出来一半的脸如白纸一般,毫无血色。 身上的衣服已被整理过,同样苍白的手搭在胸口,有一个婆子上前拿起她的手,将一个包被放了上去。 玉兰掂起脚尖,努力想看清楚里面是什么。 杜文秀正想着什么办法能把这孟妈妈挤到一边,自己好看一眼,免得出去了大家问起来自己一问三不知的。 “啊!”却哪知玉兰惊叫一声,倒吸一口冷气,往后退正好踩到她的脚,两人一起摔下台阶,在地上滚了几滚。 “怎么了?”杜文秀忍着痛,一骨碌爬起来,上前拽住玉兰问道。“玉兰,你看见什么了?” 玉兰脸色煞白,紧紧攥住杜文秀的手,力气大的像是要将指甲嵌进肉里。 杜文秀被她掐的疼,看着她一脸失了魂的样子,忙摇着她连声问:“玉兰,玉兰,怎么了?” 好一会儿,玉兰才像是反应过来,眼中失了焦一般望着杜文秀,泪水盈眶,声音如同从远方飘来:“我看见......我......” “你看见什么了?素兰的肚子还是好好的吗?” “不,我没看见......我看见......”玉兰哆嗦着话没说完,头一偏吐了一地秽物。 她弯着腰吐个不停,眼泪鼻涕混杂着往下掉。 杜文秀只道她是被吓着了,顾不得安抚她,便起身朝产房那扇门跑去。 到底里面有什么,自己看一眼就知道了。 孟妈妈见状上前一步拦住她,她跑得急,一时刹不住脚,将孟妈妈撞了个趔趄。 “放肆!快拦住她!”孟妈妈撑着小丫环站稳,安排众人上前拦住。 这样一来,杜文秀更加确定这中间有鬼,但是对方人多,自己硬要冲上去定是得不了好的。 当即冷笑道:“好你个王家,将我们桃花村的闺女剖了肚子弄死了,还不让娘家人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你这老奴今日这般行径,是什么意思?” 孟妈妈上前福了一福,这才从容说道:“好叫娘子知道,我这也是好心呢,你没看姨娘的妹妹看了一眼便吓成那样,若是娘子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晚上做了恶梦,只怕是我们的罪过了。” “那我还要谢过妈妈的好意了。”杜文秀冷哼了一声。“只是我这人天生胆大,有什么能吓到我的,回头也不会找妈妈说道。” 说完,便要上去,身后却传来玉兰虚弱的声音。 “方海嫂子,莫要去看了。” 杜文秀回头,却见玉兰已从地上站了起来。 “我们回去吧。”玉兰流泪哽咽着,伸手拉住她。 第23章 赔偿 前院厅中,二公子笑语宴宴,与村长寒喧,说到有意购买桃花村附近的田地,村人都有些拘谨。 桃花村现在除了每家自留的少量田地,其它的都在地主大户手中,像石河镇的土地,多在告老还乡的丁侍郎丁家集中。 若是这王大户从别家手中置换或者购买了田地,桃花村种着这些地的村人,便自动成了他家的佃户,现下得罪了东家,到时候把贫地分给自家可怎么办? 如此想着,村人便安生了许多,二公子低头饮茶,遮住了上翘的嘴角。 乌鸦鸦站满了人的厅堂中,竟异常地安静。 正在此时,杜文秀搀扶着失魂落魄的玉兰走了过来。 陆方海“腾”地起身,看向杜文秀,杜文秀默默对他摇了摇头。 走到他面前,杜文秀低声说:“我没看见,玉兰妹子看了被吓成这样。” 玉兰眼神惊惶无措,看起来像是受了惊吓,村长问她:“你看清楚没有?你姐姐有没有被剖开肚子?” 玉兰不住摇头。 “是没有,还是没有看见?”村长不耐烦,大家都是为了她家的事聚在这里,她却进去一下就被吓到了,如今还要三番四次询问。 玉兰抬起头,像一头受了惊的小鹿,苍白的面庞血色全无。 她摇着头,缩在杜文秀怀里。“我看见......姐姐身上,有个......有个死孩子......”说完,便倚靠在杜文秀的肩膀上泪流满面。 杜文秀使劲儿撑住她,心里直道,怪不得玉兰拦着自己不让看,光想想都够吓人的,要是真的看见了,只怕晚上要做恶梦。 她抱着玉兰的肩膀,轻轻哄着,转头又恶狠狠瞪着二公子,这家人可真是太坏了。 村长也不满得看向他:“王二公子,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说好了让她看一下姐姐的肚子是否完好,怎么将死婴放在人身上吓唬人?” 二公子轻笑,不以为然的说:“这可不能怪我啊,这孩子定是要放在母亲身边的,许是里面的婆子也没想到有人要去看肚子吧,或者她们以为,让未谋面的小姨见一下自己姐姐生的孩子才是该当的呢?” “你......”村长直觉自己血往上涌,此人这般巧舌如簧,又用尽心机遮掩,只怕素兰被开了肚确有此事。 “你们将素兰的尸体抬出来,我们要带走。”村长也不想与他们多说,干脆的提出要求。 那二公子嗤笑一声,直言:“不可能。这万姨娘乃是我父亲的姨娘,是签了身契的,现下你们私闯民宅,还要抢走我父小妾的尸体,就算是闹到公堂上,我们也是占理的。” 村长哑然,这是在王家的地盘上,虽说自己村来了不少人,但是王家的佃户也不少,到时候莫说带不走素兰,说不定真要闹到公堂上,自己这边也讨不到便宜。 投鼠忌器,此时真正是左右为难。 “既如此,我们要再去看个清楚,如果素兰确实没有被剖腹,这事儿就是你们王家内宅之事,不关我们桃花村的干系;若因你们剖腹而致使素兰失了性命,你们就必须给我们这娘家人一个交待!” 杜文秀见村长不言语,再僵持下去只怕要直接打道回府,到时候发现什么事情再回来就没了理由了。 不顾自己新到桃花村的身份,扶着玉兰上前一步开口提议。 “呵,小娘子,不知你又是万姨娘家的哪位?”二公子语气轻佻,下巴微抬,看向杜文秀。 此时,陆方海上前一步,说道:“她是我的娘子,我们是素兰妹子的邻居,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如果她家被人欺负了,我们也管得。” “呵呵,只怕你们说了不算的。”二公子嘴角微翘,眼神中却颇为冷漠。“先前你们要看,已经是让你们进去看了。自己不争气,看见个死孩子便吓成这般模样,现下还想进去,你们当我家后宅是开在大街口的会安楼呢?来来往往,谁都想进去瞧一眼。不像话。” 陆方海神色冷然,漆黑的眸子紧盯着那二公子,压迫感十足。“若不让进去看,便把人抬出来,今天若是看不到,我们便不走了。” 二公子干笑两声,斜坐在太师椅上,眼珠子滴溜乱转,却不答话。 等了几息,陆方海又要开口,却只听外面传来一阵喧哗,隐隐听到有村人低声喊“吕婶子来了”。 陆方海扭头看向洞开的大门,那头发凌乱,裹了半身泥的妇人不是吕婶子又是谁? 吕婶子气势汹汹的大踏步进了门,陆方海选能守住二公子退路的站位,以防一会儿他趁机跑了。 “我呸!”吕婶子一口唾沫吐到二公子锦缎做的鞋上,指着他破口大骂:“我好好的闺女死在你家了,老头子也被撞死在门口,你们区区五十两银子便想打发了我,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去吧!” 说罢,提起裙子又是一口唾沫,这次二公子倒是躲得快,一边躲还一边说:“婶子,你消消气,人死不能复生,还是得为你家的小子想想不是?若是对赔偿不满意,咱们坐下来好好商量便是。” 吕婶子上前端起桌案上的茶杯一饮而尽,缓了口气,这才说道:“你们打算怎么说?若不拿出个让我满意的条件,咱们就官府见吧,我才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就是不知道这三条人命你们王家背不背得起?” 她进门这一番操作,把桃花村来的众人都惊着了。 不是来说素兰因为剖开肚子死了的事儿吗?怎么这会子就开始谈赔偿了? 便是谈,也应该在这事儿掰扯清楚了,自家稳稳占得理的情况下谈啊! 现在是什么情况? 连着村长一起,大家都是一脸懵的模样。 吕婶子与那二公子你来我往几个回合,最后敲定了二百两银子的补偿价格。 吕婶子一脸阴郁,却又带着一丝满足转身向村长和村人这边草草行了一礼,抹了抹眼角似乎并不存在的眼泪,抽泣着说:“多谢大伙儿为我家的事一路奔波,现下老头子也去了,素兰也没了,小虎还小,我们娘儿俩以后还不知要如何过活。” “如今能得这二百两银子,也能让我强捱到小虎长大,成家立业,也算是他的爹和姐没白死......”说罢,拿着个脏兮兮的帕子捂着眼角哭了一回。 村长佝偻着身躯慢慢转过身,向村人挥了挥手,带着出了王家的宅院。 第24章 逛街 王家的大门在背后重重的关上了,桃花村的人神色间都有些委顿。 本以为是给自己村里的人撑腰,这般下来却好似闹了个笑话,给了自己一巴掌。 一个个都无精打采的很。 杜文秀搀扶着玉兰跟在后面,玉兰一副呆呆的模样,突然身子向旁边一歪,在路边就又吐了起来。 好一会儿,才直起了腰,村人们都已走远,只有杜文秀和陆方海站在一旁等她。 玉兰现下看起来越发憔悴,仿佛失了魂一般,面色苍白,眼大而无神,眼角残留的泪珠儿令她看起来越发柔弱。 “玉兰妹子,你怎么样了?是哪里不舒服?我和方海带你去找大夫看看。”杜文秀轻声问道。 “你们听见了吗?她说,她和小虎娘儿俩......”玉兰看着道旁的田垄,笑得凄凉,像个被遗弃的破布娃娃。 杜文秀的心揪得直疼,陪着她落下眼泪。“你别多想,家里一下去了两个人,谁心里都不好受。别揪她的话把儿,啊?别难为自己。” 玉兰看着她,弯了弯嘴角:“嫂子,别劝我,我都知道。” “走吧。”她当先向前走去,不一时,几人追上了桃花村人。 吕婶子从王大户家拿了二百两的银子,也没说看一眼素兰的尸身,说是要去回春堂给老万头儿收尸,叫了村里几个年轻人跟着去。 玉兰默然走进回村的人群,这人呐,总是伤了之后才会认清,吕婶子自进了王家的门,便没有看玉兰一眼,仿佛这个女儿也一起死了一般。 也许在她的心里,以后与自己相伴的只有小虎这个儿子了。 桃花村的人群中,有几人交谈着离了队,朝镇上去了。 杜文秀悄悄扯了扯陆方海的衣襟,轻声说:“好不容易来趟镇上,要不咱们也去买点儿东西吧?” 陆方海点点头,追上老杨头儿说了一声,让他下午来接自己二人,顺便跟家里也说一声。 老杨头儿答应着,杜文秀又看了一眼人群中的玉兰,见她精神虽有些靡靡,但神态还算如常。 杜文秀想了想,还是去跟她打了个招呼,说自己二人要去镇上买些日用品,等回家了去找她。 如果她不想立时回家去,就去自己家待着。 玉兰又红了眼眶,灵动的大眼睛蒙上一层水雾,看着杜文秀,点头让她放心,自己没事。 杜文秀又嘱咐了几句,这才随陆方海往镇上去了。 因想做些腌菜好保存,两人买了几斤盐,付钱的时候杜文秀不禁乍舌,这时代,盐可真的是贵! 一斤糙米五文,一斤盐却要二十文! 怪不得以前看小说,总有人写私盐贩子赚钱呢,跟抢钱似的。 一边腹诽,还是要买的,除了要做腌菜,家里屋沿下挂的风干鸡和兔也要抹上盐才好保存,还跟陆方海商量了,不进山的时候,可以去河边抓鱼,做成咸鱼卖,也是一条出路。 如此这般想着,就买了五斤的粗盐,细盐更贵一些,没舍得买。 因杜文秀喜吃面食,家里白面消耗的快,就又买了五斤的白面,并十斤的粗面,钱如流水一般从指缝里溜走,杜文秀付钱时心抽抽得直疼。 “还是赶紧想法子赚钱吧,不然这般只出不进,坐吃山空,压力太大了!”出了铺子她便直念叨。 陆方海面上不显,心里笑得肚疼。“我们才得了二十多两银子呢,够你吃的。” 杜文秀扭头瞪他,气呼呼的说道:“这才多少点儿钱?咱们还得买地,还得盖房,这么一算,这点子真不够用。” 听她这样说,陆方海心里喜欢的实在是忍不住,不由哈哈大笑:“你别担心,我多进几次山,说不得又猎到好东西,卖个好价钱,咱们积少成多,你想要的都会有的。” “进山多危险啊,吃不好睡不好的,往前夏日山里还多蛇,太危险了,不如想些别的法子。”杜文秀嘟囔着,看见前面街口一座两层楼,装饰的颇有档次,上写“会安楼”三个大字,想起王家二公子说过的话,不免有些好奇,近前到门口勾头往里看了又看。 会安楼是石河镇上最大的酒楼,这会儿刚好不是吃饭的时间,里面没什么人,小二百无聊赖的靠在门框上打哈欠。 见一个清秀的小娘子不断往里看,身后还跟了一个彪形大汉,看两人的穿着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家。 既是开门做生意,小二自然是机灵的。 小二挂着满脸的笑,朝二人大声招呼:“二位,可是饿了?要不要进来坐坐?我们会安楼的师傅可是咱们石河镇上最有名的大厨。” 看这小二似乎好说话,杜文秀也大大方方上前福了一福:“敢问这位小哥儿,会安楼可收干货野味吗?” 小二笑道:“哎哟,这我可做不了主,若是这位小娘子有东西要卖,可以稍等一下,我请掌柜的出来谈。” 杜文秀也一脸和善笑说道:“我们现下没有带,如果收的话,下次过来时再劳烦小哥儿帮忙请掌柜的来看看货也不迟,这次只是来问问收不收的。若不收,下次再来也就不过来打扰了。” 看她言词有度,不卑不亢,与平日常见的农妇不同,见惯了捧高踩低的小二也不由高看一眼,答应他们若下次来寻,自己会帮忙通报掌柜的。 这个确是意外之喜,杜文秀谢过小哥儿,这才同陆方海走了。 两人又四处逛了逛,杜文秀还是穿越后第一次出门逛街,看什么都是新鲜的,路过一家布行,也是探头探脑往里看,只是这家的老板就不如方才的店小二那般和气,看到他们衣着朴实,便出言相欺,道是无钱莫学人家逛店铺。 陆方海气盛,想要上去理论,却被杜文秀拉着,他有些不高兴,本来想买匹布回去与她们三人做新衣服的。 杜文秀笑着安慰他:“马上就到夏天了,也不怕冻着,有件得体的衣裳出门就可以了。有做新衣的银钱,不如留着冬日里买棉袄好过冬。” 他这才笑了,又看街边有卖包子的,素的一文,肉的三文,便买了五个肉的,十个素的,本来杜文秀说回家自己做,陆方海却非要买,说回到家天都黑了,要做也是明天,不如买了回去当晚饭吃。 两个人欢欢喜喜地逛了一圈,还添置了些种田的工具,虽说现下家里的两亩地给别人种着,也可以将院里那一分菜园子收拾好,趁春末种了菜,大半年都不用愁。 第25章 犯案 既然想做腌菜,杜文秀细细将自己小时候跟着做过的咸菜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有哪些是这里有的,又是什么季节,大概有个思路了之后,又去杂货店定了十个咸菜坛子,待老杨头儿来了后喊他过来拉。 本来坐老杨头儿的牛车一人只需一文钱,因他俩还带了这么些东西,老杨头儿又是特意来接的,来回都没有坐多少人,到了家门口,陆文海便多付了几文,又得了老杨头儿几句称赞,老杨头儿帮忙把东西搬回了家,这才走了。 这时已是日暮时分,太阳已完全落下了山,家家户户冒起了炊烟,一幅乡间晚景,美不胜收。 杜文秀在自家门口欣赏了一时,才转身回家,方氏的唠叨抱怨也如期而至。 她暗暗叹了口气,没看见自己的时候,方氏可什么也没说,这自己才一进来,她那些淡话就找着人说了。 杜文秀也不理她,因着在镇上买了包子,晚上就只烧了个甜汤,一家人便坐下一块儿吃饭。 先拿了个素包子吃了,杜文秀更觉亏得慌——这包子是荠菜馅儿的。 自家住在这乡村,有多少荠菜挖不到,不过是费些白面一点儿盐,烧锅的柴火都是山上捡来的,哪需要什么银钱。 一想这钱花的冤枉,手里的包子瞬间便不香了。 直抱怨陆方海非要买,明日里定要自己做,再不去买包子做这冤大头。 陆方海笑着应了,方氏嘟囔着都是杜文秀想吃,自己儿子才买的,现下还来说嘴。 杜文秀恨恨把手里的包子塞到嘴里去,抬手拿了个肉包子:“娘,快吃吧,这包子贵着呢,多吃两口,少说点儿话,占着嘴。” 巧儿笑得直打嗝儿,方氏端着甜汤重重的放在她面前,借机训斥了几句。 吃了饭,天儿也黑了,今天在镇上买了一些桐油,也不舍得用,一家子早早上炕休息了。 半夜,睡得正迷糊的杜文秀做了恶梦,被吓醒了,睁眼看月光照耀的半边炕上,没了陆方海的身影。 她不由坐起,摸着那边炕上有微微的温度,想是他去起夜了。 才倒身要睡下,听见外面低低的人语声,又有影子从窗前经过,开了房门。 陆方海进来看见杜文秀坐起,倒吓了一跳。 “把你吵醒了吗?”他低沉的声音传来,杜文秀摇了摇头,又想起月光照不到自己这边,摇头怕他也看不见。 “没,我做噩梦了。你怎么出去了?” 陆方海犹豫了一下,说道:“我一会儿再跟你说,先前卖獐子的银钱,我有用,你拿给我吧?” 杜文秀不明所以,去藏钱的地方拿了二十多两银子,用帕子包了递给了他。 他转身出去,外面又传来人语声,不一会儿,也就没了声息。 陆方海回来后沉默了好半天,就在杜文秀以为他睡着了的时候,他轻轻地说:“三桂走了。” “啊?”才说有了些朦胧睡意的杜文秀登时又坐了起来。“走了是啥意思?” “没。没什么,就是他走了,不在咱们村儿了。”陆方海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忙起身揽住她的肩膀,轻轻抱着。 杜文秀长舒一口气,嗔怪道:“吓我一跳,你话也不说清楚。刚才来的是他吗?” “嗯,他来与我道别,我想着给他筹些路费。”陆方海头靠在杜文秀的肩膀,声音闷闷的。“媳妇,我会把这些银钱赚回来的,你别担心。” 杜文秀在黑暗中白了一眼,气道:“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眼皮子浅的人吗?钱是死的,人是活的,他是你兄弟,他有事,你帮一把是应该的。只要我们都不懒,日子过好是早晚的事,不差这些子。睡觉。” 说罢,往后用肩膀顶了一下那厚实的胸膛,倒身睡了。 一大早天还没亮,杜文秀就被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给闹醒了。 听着堂屋方氏也起来了,打开院门问怎么回事。 杜文秀粗粗扎了一下头发,凑过去听。 “二顺家里死人啦!”孟婆子眉飞色舞的跟方氏转述着。 吕婶子家才出了事,回来后就紧锁门户,再也不出去东家长西家短的了。 这几天村西头的孟婆子倒是总来找方氏闲话,两人都是差不多的年纪,孟婆子已抱孙了,抱着孙子一天天的哪家都去,这村里没有她不知道的事儿,见她在陆家门口神神秘秘的,大家也都聚了过来。 “二顺死了?”方氏倒吸一口冷气,踮着脚往村里看了一眼,也看不见什么。 孟婆子一只手挡在脸前,头微微侧过去,一副说悄悄话的姿态,声音却不见小:“二顺媳妇和谢东才,俩人没穿衣服,死在屋里炕上啦!” “啊?”听到的人都震惊了,这信息量也太大了吧! “哎呀,二顺那个老实巴交的孩子,这事儿是真的吗?”有村人不信,疑惑道。 孟婆子“啧”了一声,撇撇嘴:“怎么不真啊。那吴老头儿今儿一早起来拾粪,看见二顺家亮着灯呢,过去一看,院门大开着,叫了也不应,就过去看了一眼,哎哟喂......啧啧。” 孟婆子还卖关子,众人催促她快讲,才慢吞吞开口道:“里头炕上两个光着身子的人哟,被子都扯在地上,一摊子的血,啧啧......吓得他人都没瞧清楚,赶紧去拍村长家的门,叫了人去看,这一看不得了,那男的可不就是谢东才嘛,村长当场就晕倒了。” “为啥谢东才会在二顺家啊?”大家心里都有些想法,不过还是开口问出来,说不得别人就与自己想到一处去了。 正说着,村外传来牛车的声音,原来村长醒转后,叫老杨头儿套了车,去县衙报了案,衙役这些时候才来到,径直到二顺家去了。 旁边安静的听着村人八卦的杜文秀,心头浮起一丝异样,想起了玉兰所说的林子里的事情,还有昨夜陆方海说三桂走了...... 杜文秀回转身,洗漱了去烧火做饭,却有些心不在焉。 陆方海知道吕三桂杀了人吗?吕二顺是跟三桂一起杀了这对奸夫淫妇,还是弟弟杀人后怕被牵连才一起走的? 他们这样一走了之,连个遮掩都不做,差役一查就能断定是他们所为,昨夜里又过来了陆家,会不会牵连到陆方海? 越想心里越不安,杜文秀解了围裙,喊巧儿看着火,自己出去绕着院墙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遍,直到确认没有可疑的痕迹才回来。 第26章 逃离 “三桂去找二顺说进山的事儿,进去看见二顺抱着个头蹲在院墙下,就问了一句,二顺啥也不说,那么大个老爷们儿就会淌泪,三桂就觉着不对,踹了门进去看见那对奸夫淫妇正在炕上乱来,就出去拿了砍刀把两个人捅了。” “他让二顺跟他一起走,又怕我们找他,过来跟我说一声儿,他身上只有卖獐子的银钱,花了一些,只有十几两了,我就想着他这一走,生死难料,出门在外的,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才找你把银子拿了给他防身。” 夜深人静,陆方海才将事情原委跟杜文秀说了。 “那他俩去哪了?你知道吗?” 陆方海摇摇头:“他想跟我说往哪走,我没让他吭声,最好就是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去哪,才不会有人找到他们。” “媳妇你放心,那些银钱,我还能挣回来的。”陆方海见她不吭声,急急表着态。 “嗐,你又这样说。”杜文秀往陆方海那边挪了挪,头枕到他的肩膀上。“今日我将芥菜腌了起来,等个三五日,便将它拿出来切碎了,再带些干木耳,去镇上看看能不能卖掉,若是能挣到钱,也是一项营生。” 陆方海翻了个身,将她揽进怀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对面光秃秃的墙壁,久久无言。 原本只是为了那半个饼子的情义,想要许她一世安宁,自己能做到的无非是苦力挣钱,让她不缺吃穿,不受打骂,却没有想到,她可以和自己一起努力,是一起! “媳妇,我陆方海今生定不会负你。”男人闷闷的声音响在头顶,杜文秀拱了拱身子,抱住了他的腰。 —————— 二顺媳妇和谢东才的事情闹了好些天才平息,县里的衙役过来了好几回,发了海捕文书,也没找到二顺两兄弟的踪迹,倒叫陆方海放心不少。 买来的小鸡苗扩了鸡窝以后果然死亡率没有那么高了,每天叽叽喳喳叫得好不热闹。 春末夏初,槐花的香气直往鼻子里钻,杜文秀馋得不行,非要上树去摘槐花回来蒸着吃。 方氏骂她又懒又馋,她也不往心里去,反正陆方海答应帮她去摘,让她好好在家等着。 想起来年少时奶奶总是蒸了槐花,拌上蒜泥和香油,吃起来那叫一个香,杜文秀抹了一下嘴角的口水。 院外有人叫门,是玉兰带着小虎,有些时日不见,玉兰越发削瘦了,大大的眼睛在苍白的脸上,使她身上那种别样的脆弱感更加显著。 “方海嫂子,我想买点儿东西,娘出门了,没留钱,能不能借你些银钱,以后还。”风一吹就要倒一般的玉兰娇怯地看着她,轻声说道。 “进来坐吧,你要多少,我拿给你。”杜文秀眼中不经意流露出的怜悯刺痛了玉兰,她低下头,露出白玉无瑕的脖颈。 听说,吕婶子在焦婆子那放出话来,谁家给的银钱多,就把玉兰定给谁家,不论是瘸子傻子,只要给的多,一概不管。 只是当初与村长家的谢东才已经在议亲阶段了,谢东才死了,村长老婆打起了让玉兰抱着牌位进门的主意,还说是玉兰克死了谢东才,谁家敢娶玉兰,就是跟他们家作对。 四里八乡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且吕婶子的行径也传的大家都知道,不愿意沾惹这个破落户。 这样一来,纵是玉兰长得再好,也没人接这个话茬了。 “嫂子,小虎先寄在你家,我就不进去了,如果嫂子方便,我想借二两银子......如果不方便,一两也使得的。”玉兰微微抬头,乞求一般的眼神像小鹿一样,夏初的风荡漾过来,日头有些刺眼。 不知道为什么,杜文秀有种不在现世般的恍惚感觉。 “以后我会还的,嫂子信我。”见杜文秀不说话,玉兰颤抖着声音又追了一句。 杜文秀伸手牵过小虎的手,让巧儿看着他,自己转身去屋里拿了二两银子出来,给了玉兰。 “多谢嫂子。”玉兰低着头,有眼泪落在脚下的土地上,溅起几粒微尘。 玉兰抿了抿嘴,一脸决绝急步向村外走去,杜文秀撑着门框,看着她远去的背影,鼻子发酸,心里也堵得慌。 吕婶子不知道跑到村长家跟他老婆打了几次架,有输有赢,每回都挂了彩回来,进了门就打骂玉兰,或是不给饭吃。 终于做出了决定是吗? 只是这个世道艰难,一个弱女子孤身在外,又能指望她有什么好结果呢? 杜文秀叹自己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她提供帮助,却无法改变谁的人生。 方氏坐在院里剥着陆方海挖回来的笋,看着巧儿逗弄小虎玩儿,也许她知道杜文秀拿银子,却什么也没说。 下午,吕婶子回来了,还带了些人回家。 门一推就开,家里却没有人,吕婶子找到陆家,看见巧儿陪着小虎玩儿,却不见玉兰。 杜文秀正拨弄着陆方海摘回来的槐花,见吕婶子问玉兰,便说她出去买东西,还没回来。 吕婶子自是不信,问玉兰朝哪边走了。 杜文秀给她指了,吕婶子带人追了过去。 天色渐晚,吕婶子才怏怏回来。黑着一张脸,一脚踹开了陆家虚掩着的院门。 正在吃饭的陆家人手里拿着菜馍,端着碗,讶异地看着吕婶子。 此刻面前的吕婶子头发乱蓬蓬的,脸上被汗水冲沟壑纵横,一手扶着门,一手叉着腰,不住喘着粗气。 身后跟着的那些人还拿着棍子,看起来来者不善。 “方海家的,你把玉兰藏哪了?给我交出来。”吕婶子瞪着眼睛,眼白上都是血丝,声色俱厉。 杜文秀站了起来,奇怪道:“婶子这是什么话,玉兰妹子还没回来吗?我为什么要把她藏起来?说的好没道理。” 吕婶子的儿子小虎也在桌上吃饭,听她们这么说,也用奶乎乎的声音叫道:“娘,姐姐把我送过来就去买东西了,没进院儿。” 吕婶子这时节已经是红了眼,指着杜文秀便骂:“定是你哄了她什么,不知道跟着哪个野汉子跑了,现在人找不到,就拿你家的人去抵。” 说着,便招呼身后的人上前去拉人。 “你当我是死的?”陆方海上去夺了棍子就踹倒两个,其他人看见了,难免有些迟疑,不敢上前。 见状,吕婶子身后一个穿红戴绿的胖女人懒洋洋地说道:“她婶子,我是见过你家闺女,才许你这么好的价钱,你要是想换人可是不行。” 第27章 决裂 “是是,这不是没办法嘛,拿住了她,说不定就能找着玉兰。”吕婶子侧过身来,低着头对胖女人说道。 胖女人拿扇子捂着嘴,瞟了一眼站在院中一夫当关的陆方海,张嘴打了一个呵欠。 “说别的没用,你把女儿卖给了我,现下找不到人,也就罢了,什么时候找到人了,再过来找我就是,我又不会跑。” 一听要到手的银钱无望,吕婶子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 “玉兰一定是被她藏起来了,罗妈妈且助我拿下她,一时三刻便能问出玉兰的下落,到时候罗妈妈直接把人带走就是。”吕婶子低声哀求,却没看见身后的陆方海眼睛像是要喷出火来。 话不多说,他拿着方才抢过来的棍子,就朝院子里的龟公打去,那些人平日里不事生产,就会欺负些弱女子,哪能比得上陆方海孔武有力,几下便被撂倒。 因着吕婶子是个妇人,陆方海不好上前动手,家里的女人们却没有这方面的顾忌,见龟公都躺在地上疼得直喊“哎哟”,那胖女人也机灵地退出了陆家大门,只有吕婶子呆呆地往后望,看到院中景象时,陆家的两个女人却已到了眼前。 方氏满口的污言秽语,上去抓住吕婶子的头发往使劲儿扯着,竟扯下了好几缕头发,疼得吕婶子“嘶嘶”倒吸几口冷气;另一只手因现下活儿干得少,养了好长的指甲,这次派上了用场,将吕婶子的脸抓的像花猫儿一般。 杜文秀则上去一脚踹在吕婶子的腿弯上,直把她踢的扶着门框才勉强没倒,一方面应对着方氏的袭击,便躲不开杜文秀伸来的手掌,脸上挨了好几巴掌,腿上肚子上又受了几脚,疼得直喊。 巧儿也学着嫂子踢过去,却因没有经验,一脚踢空了,自己还差点摔着,幸好杜文秀眼明手快,扶了她一把。就这,到底还是上前往吕婶子身上吐了口水出了气。 “你算哪根葱,闹事儿闹到我家来了,自己把女儿折腾不见了,到我家找什么,亏我还好心给你看着儿子,不然怕是你儿子也被人拐跑了,到时候你直接一头撞死算了。”杜文秀没有方氏骂得脏,但是也是字字诛心。 周围的邻居听见响声儿都聚了过来,听杜文秀这样一说,心下便知大概率吕婶子家的闺女不见了,还有那有些见识的,看着旁边的胖女人和一院子龟公才爬起来的样子,怎么也猜了个八九分出来。 吕婶子和方氏扭打在一起,俩人在地上滚的一身的泥,那些龟公爬起来后再不敢做怪,随着那胖女人一声招呼悄悄从旁溜走了。 陆方海忙上前去分开了方氏和吕婶子,杜文秀犹不解气,上前又给了吕婶子几脚。 “好叫众位邻居们知道,今日玉兰来我家相托我们照顾小虎,自家要出去买东西,按说我们家是没道理瞎打听别人做什么,做为邻居该帮忙帮忙就是,哪知吕婶子带了这么一群人过来,非要把我绑了去找玉兰。” “我们陆家人虽心善,但也不是谁都能欺负的,像她这般把手都戳到我们脸上来了,还着人拿着棍子进了家门,不给点儿教训,以后我们还怎么在桃花村生活。今天打你,希望你也长点儿记性,别没事儿来欺负老实人,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杜文秀小嘴巴啦吧啦把事情原委一讲,村人中便有人大声说:“打得好!” 有人带头儿给事情定了性,接下来就好办了,杜文秀从巧儿身边拉过张着嘴巴嚎哭的小虎,把他轻轻推到吕婶子身边。 “吕婶子,好教你知道,以后别有事儿没事儿来我家找麻烦,才给家婆做的新衣裳都被你扯成什么样儿了,我大人有大量,不逼迫你孤儿寡母,这次就不用你赔了,以后这种偷鸡不成蚀把米的事儿还是少干,没的丢人现眼。” 说罢,也不管吕婶子蜷缩在地上涕泪横流,回身搀着方氏招呼旁边的兄妹俩就往家走,回去关了门上了门拴,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吸气。 哎呀妈呀,第一次当泼妇,没想到这么刺激! 胸口心脏“嘭嘭嘭”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了,脸上发热,只怕现下红得像虾子一般。 方氏回头看了她一眼,拍拍自己身上的土,理了理乱掉的发髻,回堂屋换衣裳去了。 “给我做的新衣裳......嘁!” 杜文秀听到她这句小声嘟囔,忍不住笑了出来。“娘,下次上镇上去,咱们扯新布做衣裳啊。” 方氏也不回头,低声骂道:“买个屁,手里存不得半分银,到手一点儿就想花。” “嫂子,她走了没?”巧儿在旁边悄声问。 杜文秀转头轻轻扒开一条门缝,两姑嫂一上一下看向外面。 村里有与吕婶子交好过的妇人上去拉她起来,却被她甩开,躺在地上也不起来,恶狠狠的眼睛瞪着陆家的大门,由着儿子小虎在身边哭天喊地也不理会。 看着她眼睛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杜文秀心头一颤,忙把门关上。 这吕婶子连逢大变,现在连玉兰都要卖进那脏地方去,只怕心里已经扭曲得厉害。 两家做着邻居,离得这么近,万一有什么时候被她坑了...... 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得想个办法才是。 一抬头看见陆方海这会子已在院子里忙活,看着他高大的身影,杜文秀多少安心了一些。 怎么说那边也是孤儿寡母的,自家守好门户,有危险的事都不做,以后有钱了,再想办法。 现下还是多赚钱,挣饭吃才是正经。 自那天起,陆家和吕婶子家便老死不相往来,而村里人知道吕婶子要把玉兰卖到那种地方去,正经的人家也极少往她跟前儿凑了。 陆家有田,却没自己种,趁着春季的尾巴,杜文秀带着巧儿又去挖了不少野菜,有时去的地方远,还会叫陆方海一道,各忙各的,图个心安。 秋勇也来叫过陆方海几次,俩人去山上又猎了些野兔野鸡的,都不算值钱,不过是积少成多罢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杜文秀原想着自己做些咸菜发财致富,却是低估了古人的智慧,这会子咸菜种类已是许多了,不过是因盐价贵,平民做的少,大户人家多少都会做一些贮存起来,平日里餐桌上也换换口味。 第28章 求索 原本以为自己带着经过几千年改良的现代技术穿越而来,却发现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般美好。 小时候跟着家里老人一起做咸菜,除了盐以外,还有各种大料熬成卤水,怎么做都是好吃。 而在这里,盐价比米价还贵不说,香料也是名贵的东西,家里的银钱虽省着花,一半给了吕三桂,又给了玉兰二两,加上平日里用,真是只能像现代上班时常叹的那般:“花钱如流水,挣钱如登山”。 虽有些愁绪,但是也不过是一时感慨罢了。 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初夏时节,山上还有许多野菜都可采来吃,而且之前竹林树桩那里,还采来许多木耳,晒干了拿到会安楼去问,先是说这东西有毒性不敢卖,杜文秀亲自上场做了一盘子木耳吃了,过了几日又去,掌柜的惊奇她竟然一点儿事都没有,这才坐下商谈此事。 杜文秀将木耳食用的禁忌跟掌柜的细细说了一番,比如新鲜木耳不能吃,要用她家这种经过特殊手段处理的,而且泡水时间不能过长,泡过水的木耳不能过夜食用,只要严格按照自己所说,绝对不会有中毒的情形发生。 掌柜的依然心有犹疑,杜文秀少不得祭出大招,若是会安楼不要,自己便去那边的和顺楼问问。 生意人,多半是衡量得失,有新鲜的菜品自不能这般轻易便放过的。 掌柜的拉住了杜文秀,又请她做了一盘子木耳,试了菜,又很满意,便定了供应。不过最初少定一些,先卖来试试,若是客人们反应好,再增加供应量。 杜文秀对此倒是没有异议,自家靠着那一截老树桩,每几日采一回,多少天才存这么一点儿,这次不过是为了趟趟路,试试水,先搭上关系再说。 既然有了销路,杜文秀便让陆方海将那老树桩搬回了家里,先是露天放着,却发现就算是人工浇水,木耳发的也不快,还长不大,不及在竹林时那般效率高。 杜文秀辗转反侧睡不着,愁了好些天,终于想了明白,现在只是初夏,温度并不很高,而老树桩在竹林里时,上面正好长了一层荆棘,将它盖住,又有厚厚的不知几个轮回的落叶,与它盖了一层被一般,保持住了湿度和温度,天然的温棚才让木耳成长那么快。 如今搬回家来,就那么晾在那,湿度和温度都不够,自然发的就不快了。 想通了,便喊陆方海,将鸡窝和东厢房这边余出来的空地上打了土砖做了矮墙,上面搭一个草棚子,盖得严严实实的,留一道门和缝隙通风,将老树桩搬了进去,又去山里拣那些腐朽的木头搬了几根回来,按照自己以前看见爷爷偶尔种些木耳蘑菇那般操作,先试试。 也许是对了路子,加之运气也好,竟让她种成了,又添欣喜,这样一来,卖木耳这事儿,还是有可行性的。 比着干笋的价格,与那会安楼开出了一百二十文钱一斤的数,每次供应半斤,也就是六十文。 如今那会安楼才挂上了此菜的水牌,还需时间来推广。 等他那边卖的快了,自己这边种植木耳也能摸索出来,产出更大的量。 眼前铺开了金闪闪的康庄大道,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 想着想着,杜文秀嘿嘿笑出声来,一同坐在桌前吃饭的几人齐刷刷看向她,颇不好意思的她将碗送至嘴边,遮住自己半张脸。 这时天儿渐渐热了起来,墙外的树上也不时响起蝉鸣,买来毛茸茸的小鸡也长成了半大的模样,比之前好养活多了。 家里隔出来的菜园子里头种了些菜,如今也长了老高,本来说鸡窝太小,将鸡散养,如今条件也不允许,把它们放出来,自己家吃什么。 杜文秀也请教了方氏不少关于咸菜的做法,原来她们以前也会做些咸菜以备冬天无菜时吃,常做的就是腌笋和倒菹菜,腌笋自是前些时日自己做的那种,而倒菹菜则是用芥菜去做。 先将芥菜晾干,晒软了以后用滚水焯一下,捞出来晾凉,撒上粗盐,拌匀了放到坛子里,拿之前焯芥菜的水浇上,包好,过个五六日便能吃了。 听起来倒是简单,只是简单且大众的活计大家都会干,自己若是拿这方子出去卖酱菜,只能挣个辛苦钱。 想想自己小时常吃的几种酱菜,便拿来问方氏,不管是西瓜酱豆,还是酱黄瓜,都让方氏一脸茫然。 没听说过啊,这个好啊,物以稀为贵,若是自己能做得出来,也许就能卖得上价格。 只是,西瓜酱豆是盛夏或夏末所做,现下还早,酱黄瓜的话,倒是快了。 还有几个月鸡也该下蛋的,倒是可以做成咸蛋和变蛋,巧儿问:“什么是变蛋?” “就是将鸡蛋腌起来,里边儿是金黄色的,可好吃呢。” 说着,杜文秀口水又要下来了。 “等咱们的鸡下蛋了,腌一些给你尝尝。” 听她这么说,方氏又不乐意,咸蛋定是用盐腌出来的,怎么算都不便宜,肯定要拿去卖了钱,自家吃?想屁吃。 杜文秀嘿嘿笑着,点头应着她的话。 反正到时候自己做好了就拿几个吃,方氏若是舍不得,不给她吃就是了。 这么些日子下来,杜文秀也摸透了方氏的脾气,她自是没拿自己当一家人,可是再看自己不顺眼,还不是要一个院子待着。 所以杜文秀面对方氏那些臭脾气,倒也没有十分在意。 虽说也不想受她的气,换个位置来说,只怕她也觉得受了自己的气,这样一想,倒也释怀了。 闹得狠了,不理她就是,她现在又不敢打人。 反正家里陆方海站在自己一边,巧儿也跟嫂子好,区区一个方氏,由她去。 秋勇又来找了陆方海几次,想进山,只是这夏日里蛇虫多,山里危险,杜文秀有些不放心,陆方海却愿意过去。 两人进了几次山,倒也有所收获,还打了几只野猪回来,只是跟之前猎了獐子比起来,却是不值一提。 陆方海倒是想得开,只说哪有天天发财的,都是积少成多,多去几回就好了。 一家子都忙忙碌碌没闲人,每日里都是想着如何挣钱,这日子自然就慢慢过得好了。 半年过去,虽说没有什么挣大钱的机会,靠着勤俭持家,倒是也攒下一点积蓄。 虽然不多。 第29章 闲事 夏夜的蝉鸣此起彼伏,这时的夏季并不似现代一样让人闷热得睡不着觉,反而凉风习习,拂去一天的疲惫,很是舒服。 人们都喜欢在茶余饭后坐在村口的银杏树下,谈天说地,直到困意渐起,才家去睡觉。 院门被敲响,本来已经准备入睡的陆家人打开门,看见是种着自己家两亩地的何嫂两口子站在外面。 “那个,方海啊,我跟你何大哥有点儿事儿找你们说说......”何嫂来回搓着手,脸上带着些拘谨的笑容。 “哦,何大哥,何嫂子,你们快进来吧。”陆方海把人往家里让,又喊杜文秀拿凳子出来。 何老大跟在媳妇后面,低着个头,也不说话。 何嫂回身用手肘撞了一下他,见他还是不吭声,尴尬地对着杜文秀笑笑。 “何嫂子,这么晚来是有啥事儿啊,咱们这也不是外人,有话直说就是了。”杜文秀看他们似有难言之隐,主动说道。 何嫂干笑了两声,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是这样的,方海,秀娘,你看我们不是种着你们家的地嘛,方海回来了我们也没怎么来坐过,没跟你们好好商量商量接下来是个什么章程。就是这不马上要种冬小麦了,我和当家的就寻思,要不来问问你们有什么想法不?” 杜文秀和陆方海互相看了一眼,大抵是明白了何嫂的意思。 以前陆方海不在家,陆家的地渐渐卖了些去,还剩下两亩就给何嫂两口子种了,每季交些口粮给陆家,也让孤儿寡母的有口吃的。 现在陆方海回来了,陆家有了壮劳力,他们怕自己把种子下了,陆家又要收回,干脆过来问清楚再做打算。 “何嫂子,前些年我不在家,家里老娘和妹妹身子弱,也下不了田,还多亏你们种着有些收成,才让她们捱了过来,这事儿,我是要谢谢你们的。” “嗐,都一个村儿的,这都是该当我们做的,说这些个干啥。”何嫂直道。 “这半年来我跟秋勇一块儿进山,打了猎物回来卖,也是个营生,我的意思呢,家里这两亩地你们还种着,咱们还照以前的来,能挣个口粮就行。要是收成不好,咱们就再说。你们看这样行不?” “行行,这样我们心里就有数了,收成好的时候,就给你们家多交些。”何嫂听了顿时喜笑颜开,不住地点头。 俩人方才就在家里合计,这种子下了地,到时候陆家要把田收回来自家种,种子可以算钱,都是一个村儿的,自己家的工可怎么要价,就算是人家给算了钱,也还是觉得亏了。 何嫂越想越是不安,拉着不愿意动弹的何老大就过来了。 眼下得了准信儿,心里的大石头也放下了,不顾陆方海两口子的挽留,直说天儿太晚了,明日里还要下地,立时就又要回去。 过了几日,何嫂装了几斤黄豆,打陆家门口过的时候拐进来给放在院儿里了,怎么喊都不回头地跑了。 陆方海心里也有数,这么些年下来,何老大又是会侍弄庄稼的,只怕以前是贫地的两亩田,现下也养成成了肥地了,倒不如让他们一直种着,自己在家,他们也不会少给什么。 何况自己在外那些年,方氏母女两个也是靠着他们种着地给些收成,才撑到自己回家。 陆家想过上好日子,光靠着这两亩地可是没什么用,而且也不擅长种田。 还不如多进山,自己身强体壮的,多猎几回野味也比看天吃饭的种地强。 杜文秀也不把这当回事儿,不过何嫂送来的黄豆,倒是让她兴起了做酱豆的心思来。 以前自己家每年都会做西瓜酱豆,夏末的沙瓤西瓜做出来的酱豆,炒一炒,夹在馒头里,那可是太香了。 不过也没听说过这里有卖西瓜或者种西瓜的,或许还没有传进来吧。 反正既然这会子已经有了黄豆,倒可以先试着做没有西瓜的酱豆试一试。 除了晒干了木耳卖给会安楼之外,现下杜文秀还稳定供给会安楼的酱菜,虽说这时候的人们也多会用腌制法做咸菜佐餐,但架不住她做的口味不同,黄瓜和豆角大蒜一起腌制,另有一番风味,而且清脆爽口,甜咸入味,还有大料的香味。 虽还说不上是会安楼的招牌,但是做为佐餐小菜,却也是一道特色。 为此,会安楼的掌柜又将收购的价格往上提了一成,还叮嘱不要断了供货才好。 杜文秀也开始大量收购黄瓜、豆角、大蒜等这些适合做酱菜的小菜,后边儿又加上了萝卜,桃花村种小菜的人家除了留下自家吃的,剩下的大多卖给了她,也省得自己挑到镇上去卖。 多数人还是盼着她做得好,除了吕婶子。 自那件事后,吕婶子整日里神神叨叨,见谁都说些自己编排出来诽谤陆家的一些淡话,初时还有人应和两句,及后来大家或多或少都有小菜要卖与陆家,怕自己随口应和的话传到杜文秀一家耳朵里,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每回见了吕婶子也就绕着走了。 这几个月下来,每隔十天陆方海便乘着老杨头儿的牛车往镇上送几坛子酱菜,不少人眼红,都说陆家靠着杜文秀这手艺,怕是不少赚钱。 也有人暗戳戳的在方氏面前说些不咸不淡的话,无非是方氏现在命好哦,媳妇能挣钱养家,自己还不用看孙子,正是富贵闲人的命呢。 初时方氏听了回家也会指桑骂槐的闹上一回,待杜文秀听烦了,忍不住开口刺她,如果觉得银钱多了扎手,便把这生意停了,大家一块儿歇着。 加上陆方海兄妹也在旁劝着,现在这日子不比以前饥吃不饱的时候好过?方氏也没了话说。 后边儿自家养的鸡开始下蛋了,杜文秀又试着做了盐蛋和变蛋,同样供给了会安楼,不过因着变蛋样子气味古怪,这里的人还有些接受不能,却是需要像木耳那样需要一定的时间去适应才好。 巧儿这半年倒是长了不少,个子抽条儿了,脸色也红润了,穿上做的新衣裳,扎起红头绳,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原来处于村里边缘地带的陆家,如今村里议事村长也会特意叫人过来叫上陆方海。 日子过得红火,媒婆也踩着点儿的上门了。 巧儿都快十四了,该议亲了呢。 第30章 议亲 “哎哟,他婶子,我可跟你说啊,这户人家可是我千挑万选出来,想着只有你家闺女才配得上,才过来跟你们说的,可不是随意是谁都能攀得起的。”焦婆子抿了抿耳边并不存在的散发,夸张的对着方氏说道。 “你别看这刘家也是庄户人家,可人家刘小哥儿可是童生,这么小的年纪,往前参加了科举,还不是稳稳的秀才老爷,到时候咱们可是想攀都攀不上了。” 一旁干活儿的杜文秀看着被焦婆子天花乱缀说的意动的方氏,不由撇了撇嘴。 十五六岁的童生,五十六岁考上秀才的也有。 不过这话可不敢说出来,媒婆的一张嘴,自己要是就这么随意把她得罪了,只怕巧儿以后想要说个好人家也就难咯。 她倒不在乎养巧儿一辈子,关键是方氏不愿意啊,若是知道自己有这样的想法,还不得扑过来撕了自己。 “那......刘小哥儿这样的童生,能看上我们家巧儿?”方氏一手拿着针,腿上搁着缝补的衣裳,坐在凳子上微微朝焦婆子那面儿探着身。 焦婆子一拍大腿:“哎呀我的好姐姐,咱们现在什么人家儿啊,兄嫂都能挣钱,就这么一个妹子,想说什么样儿的人家儿说不上啊。” 方氏微微笑着,点点头。 是了,现在家里境况好了,再不似之前寡母带着孤女过日子,净受人欺负了。 上次焦婆子进门,还是在吕婶子的陪同下带了个牙婆过来,问巧儿卖不卖给大户人家当丫环呢,若是卖,也值五两银子...... 当时方氏自是不愿,却也得客客气气把人送走,连声难听话都不敢说,就是怕以后耽误了巧儿说婆家。 现在儿子回来了,也把日子过得红火,那些挑水砍柴的粗活也轮不着家里的女人干,巧儿现在细皮嫩肉的,才有个小姑娘的样子。 像这种以后有可能当官老爷的小哥儿也能说给巧儿,看来自家在别人眼里真的是不一样了。 想到这,方氏也坐直了腰背,慢声细语温声说道:“要不,让巧儿跟那刘小哥儿找个由头见见?万一人家瞧不上我们巧儿呢,你说是不?” 焦婆子连声称是,又说过两天是镇上的庙会,可以约个地方让两个孩子远远看上一眼,要是看对眼儿了,也好说下边儿的。 方氏矜持地点点头:“那就依她婶子的主意,问问那边儿,看在哪儿见上一面合适。” 焦婆子离了陆家,便去了邻村儿的刘家,把话传达了过去。 刘家也是爽利,说自己家的儿子在上书塾读着书呢,半个月才回来一回,不如就约在那书塾附近,到时候自家也去人,把孩子叫出来见一面就是。 事情就这般迅速的定下,杜文秀不时打趣,巧儿被她说得羞涩,最后除了吃饭上茅房竟连堂屋门都不出。 陆方海这几天跟秋勇一起进山,只得杜文秀上镇上给会安楼送酱菜,就带着巧儿一起去了。 每回往镇上送酱菜,都会包了老杨头儿的牛车,若是村儿里还有其他人要去镇上,陆家人就等下一趟,因着他们每回都是给够了包车的银钱,老杨头儿也乐意做他们家的生意,不嫌麻烦。 去的路上,杜文秀和巧儿嘻嘻哈哈的闹着,直把巧儿闹了个大红脸,后半段儿一路上都没搭理她。 到了镇上,先去会安楼送了酱菜,结了帐,杜文秀和巧儿便去和焦婆子约好的茶舍等着,不一时,焦婆子便带着一个干干净净的小书生出现了。 那书生正眼也不敢瞧巧儿,俩人一水儿的大红脸,两下里低着头,倒把跟着来的刘家嫂子和杜文秀笑得不行。 刘家嫂子推着刘小哥儿,杜文秀把着巧儿的肩膀,哄着两人看一眼,免得回去了又后悔没看见。 巧儿羞涩地抬头看向小刘哥儿,那边正好一双眼睛瞅过来,惊得两人又连忙低了头,脸上更是通红。 当事人这么害羞,做为盛名在外的媒婆,焦婆子可是不能让场面冷了,就着茶舍的茶点,口吐莲花般将两家的情况又说了一遍。 两个嫂子也都是机灵人儿,杜文秀这边儿说自家妹子以前吃了苦,现在家里境况好了,也是娇养着,家里不需要她干多少活计,若是到了别人家,也不知道会不会遭了嫌弃。 闻言而知雅意,刘家嫂子忙道,自家弟弟是最小的,上边儿还有两个哥哥都成了亲,家里有祖训,父母在,不分家,若是刘小哥儿成了亲,弟妹就是家里最小的,什么脏活儿累活也轮不着她干。 杜文秀也放下心来,不管这以后做到做不到的,别人愿意摆出这么一个态度,就比那没有态度的要好的多。 看着那刘小哥儿虽是一言不发,红着脸儿低着头,却也悄悄用眼角余光偷瞟巧儿,想来也是满意的。 杜文秀打定主意,回去后也要找人打听一下,看看这刘家家风如何。 若是正经过日子的人家,巧儿也愿意的话,倒真是门好亲事。 且不管这刘小哥儿以后能不能考上秀才,自家日子过好的,愿意帮扶着,巧儿嫁过去也不会受了委屈。 当下态度更是热络。如此,这次的相亲就在一片和谐的氛围中结束了。 回去的路上,杜文秀倒是给巧儿分析了一番,许是来的时候闹得太过了,不管怎么问,巧儿都只红了脸,不管杜文秀怎么逗弄她都不吭声。 到了家,进了院儿,便一头钻进堂屋不出来。 无法,杜文秀只得把今天的情况跟方氏做了汇报,由着方氏去问巧儿。 没过几天,陆方海自山上回来,按照老规矩将猎的山货腌了起来风干,忙完了,方氏便把这事儿跟他说,这几天方氏也托人打听了,刘家祖上几代都是在大山村住着。 这么些年下来,也积下了一些田地,自己种着,没请外人,虽发不了什么财,却也能顾得上一家人的嚼用。 认识的人也都说,刘家都是老实人,公婆都不是闹事的人,虽说一大家子住在一起,倒也算是公平,讲理,能过日子。 再有杜文秀的意见,加上巧儿自己也愿意,陆家人就敲定了过几日焦婆子再来家,便把这事儿定下。 陆方海跟杜文秀的想法差不多,便是做不成那秀才夫人,这四里八乡近近的住着,有什么事儿也好搭把手。 只要是个正经人家,家里人都好相处就行。 第31章 落水 巧儿被杜文秀逗得好些时日都不搭理她,杜文秀也理解少女时期脸皮都薄,便适可而止。 杜文秀不乱开玩笑的时候,巧儿也出来走一走,喂喂鸡,帮忙做酱菜。 这天天气好,方氏回屋去睡午觉,杜文秀则在忙着她那些酱菜,准备倒了坛子明日里送到镇上去。 巧儿便拿盆装了家里的脏衣服出去洗。 桃花村外那条河,每日里都有不少妇人在那边洗衣服,一边说着闲话,把活儿就干了。 巧儿议亲的事情村里人都知道了,妇人们看见巧儿,不免喜欢乱说些玩笑话,巧儿脸皮薄,不想跟她们一起,才找了个没人的地方。 远远的听着那些妇人大声谈笑着村里的闲话,隐约间飘来些大山村刘家云云,好似在说陆家的闺女攀了好人家。 也有人眼红着,说之前几乎要饿死的母女俩,现在也能攀上读书人家的亲事了。 巧儿低下头,脸上微微发热,想起来那个干干净净的少年,忍不住心中隐隐有些期待。 这时,那边路上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喝:“你要干什么?” 巧儿急忙转过头,眼前影子一晃,一股大力推来,巧儿身子歪倒,掉下了湍急的河水里。 河里的水真凉啊,巧儿扑腾着双臂,张开嘴想大声呼救,却吃进去好几口冷水。 河水漫过了口鼻,她没法呼吸,呛得倒吸气,却听进去更多的河水。 好难受......巧儿越发觉得自己头晕目眩,眼前闪过许多人影,有娘,有嫂子,有哥哥,还有那个干净的少年书生...... 她觉得自己要死了。 昏沉沉间,仿佛有东西靠近自己,拉住自己,巧儿双手攀过,两条腿死死地绞了上去。 不想死啊,我不想死......救救我...... 渐渐的,她失去了意识,眼前一黑。 待再睁眼,巧儿看见自家熟悉的屋顶,和旁边坐着抹眼泪的方氏。 看见巧儿醒来,方氏忙问她怎么样了,又急急地出去叫陆方海和杜文秀回来。 俩人进了屋,看见巧儿虚弱地靠在床头,背后用被子垫着,杜文秀霎时红了眼睛。 “这天杀的疯女人,定要把她送官去。”方氏嘴里咒骂着,又催杜文秀去炖个鸡蛋给巧儿补补身子。 一番忙乱后,巧儿这才知道事情的真相。 隔壁的吕婶子从地里回来,看见巧儿一个人蹲在河边儿洗衣服,一副有心事的模样,连她走近都没发觉。 听着顺风传来村妇们议论巧儿亲事的闲话,吕婶子不由的心头火起:自家的女儿现在还下落不明,而助玉兰逃走的,却是陆家的媳妇,凭什么现下巧儿竟能说这么好的一门亲事...... 本就偏执了的吕婶子更是嫉妒得发狂,恶向胆边生,悄悄地向巧儿靠近。 才伸出手去,耳边便听到一个男子的喝止声,吓得一哆嗦,却猛然上前,使了大力将巧儿推下了河,不敢细看,转头就跑。 那男子呼喝了两声,见她不停,那边巧儿却已被河水冲走,便急急脱了外衣跳了下去,巧儿迷迷糊糊之间将人缠得紧实,河沿又湿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她救起。 附近洗衣服的妇人们围聚过来,帮忙救人,那男子将缠在身上的巧儿扒了下来,交给村妇们,只说自己还有要事在身,便离开了桃花村。 妇人们用着土法子救治巧儿,还有人跑去通知了陆家,陆方海才焦急地赶过来将巧儿背回了家。 又听河边儿洗衣服的妇人说看见吕婶子从巧儿附近的河边儿一闪而过,还听到救人的男子的呼喝声,陆家人便起了疑心,陆方海夫妇过去隔壁将院门敲得震天响,里面也没有传出半分声气。 方氏气得不了了,直言跟这种人家没法做邻居了,陆方海去请了村长,请他给断个公道。 说实话,自从老万头儿和素兰死后,吕婶子行事越发没个章法,桃花村儿的人不过是体谅她孤儿寡母生活不易,有什么事不与她真正计较。 但是她却不自知,越来越乖张,今天与这家儿闹一下,明日里又在地里跟那家儿吵起来,村里人也是苦吕婶子久矣。 如今巧儿这事儿差点就闹出人命来,性质过于恶劣,也无人敢再替她说话。 村长做主,让人四处寻找她的下落,最后在吕婶子的娘家找到了带着小虎躲起来的她。 吕婶子娘家本就是桃花村的,她是吕三桂的亲姑姑,娘家人不敢得罪村长,又因此事涉及人命,村人当着他们的面儿将吕婶子捆了报官,小虎则被留在了吕家让娘家嫂子给带着。 既是报了官,便不好再私下里寻仇,陆方海也暂时按捺住火气,且先看看衙门里怎么判,若是判得轻了,自己也定要让她有个“好”的结果才是。 过了几日,便有在县里做工的村人回来说,吕婶子杀人害命这事儿证据确凿,本应判死刑才是,只是这个月乃是圣上寿诞,不好见血,才改判了无期监禁。 村人不明白县老爷是哪里得来的确凿的证据,不过吕婶子能被判个坐一辈子牢,也是大快人心的事儿,只是可怜了小虎...... 谁让他摊上这么一个娘呢...... 吕家嫂子顾氏听了这个消息,骂骂咧咧的去到吕婶子家,翻了个底儿朝天,吕婶子家的地契,并素兰和老万头儿的赔偿金,都被翻了去,才心满意足的回了家,答应吕老大养了这个害人精的儿子。 小虎此后在吕家过着非打即骂的日子,终有一天受不了,偷了些银钱跑了,顾氏也只满村里乱骂了一通老黑心生养的小白眼狼,吕老大惧内,也不敢逆着她,竟找也不找,就这般放过了。 巧儿养了些日子,渐渐恢复了些元气,只说躺着腻歪,起来帮忙做些轻省的活计。 只是需要出门干的活儿,家里人却如何都不肯让她沾手。 本以为是娘和嫂子心疼自己,倒也不疑其它。 直到有天发现鸡窝里少了一只鸡,不经意间寻到外面,走到某个人家的草垛旁边时,听见有两个人在草垛的另一边说着闲话,竟是说着自己落水的事。 “谁说不是呢,你我都看见了,当日里巧儿两腿死死缠住那男子的腰,那动作......啧啧......是被推落水,还是玩儿的兴起落了水,实在是不太好说。” 第32章 流言 “嘿嘿,也是没想到,说不得就是那姓吕的替姓陆的背了黑锅,谁让她在村儿里惹事太多,竟没有人替她说句话。” 耳边传来刻意压低着却别有意味的笑声,巧儿怔怔立在当地,脸色煞白。 也不知自己是怎么回的家,巧儿回去了把自己关进堂屋便不出来,杜文秀不放心,过来察看,却听里面传出压抑的哭声。 “巧儿,怎么了这是?怎么出去一趟回来这样了?”杜文秀心下有所猜想,不过还是想问问清楚。 方氏打从院外回来,看见杜文秀在堂屋门上拍着,便走了过来。 “干啥呢这是?不干活又想偷懒。” “娘,巧儿刚从外边儿回来,也不知道谁惹着她了,在里头哭呢。”杜文秀略有些焦急地说。 方氏想起来刚刚自己听到的那些浑话,虽是和她们对骂了一顿不落下风,但是细思之下,却有些怕,难不成巧儿听到自己和别人骂的那些话了? “哎呀,秀娘,方嫂子,这是干啥呢?”陆家的大门被推开,焦婆子摇着个扇子一晃一晃走了进来。 看见她来,方氏忙丢了这头儿去招呼她。 最近村儿里很有些不好的传言,家里人不敢让巧儿出去,怕她听到了受不了。 只是这大山村的小刘哥儿,原本说好了就要来下定的,也迟迟不来,两个村儿离得不远,就怕听到些什么坏了事。 这不,焦婆子今日来便是来说这事儿来了。 “说实话方嫂子,巧儿遇到这种事谁都不想的,那小刘哥儿也说,既然官府都将人抓了,这事儿定就是那吕氏想害人不成,让巧儿受了惊。只是刘家举全家之力才供出这么一个读书苗子,实在不想在这种事儿上有什么差池啊。” “咋地?我家巧儿差点被人淹死,就因为这事儿,跟他家结亲还能妨了他的前程不是?”方氏有些急眼。 焦婆子忙安慰道:“不是不是,不是这个意思,方嫂子别着急,坐下说话。” 杜文秀奉上茶水,焦婆子端起来饮了一口,才又说道:“那小刘哥儿一家子泥腿子出身,想要做官,自是不敢行迟踏错一步,这会子与巧儿闺女只是议亲,合了八字说不合适,这事儿过了也就罢了。咱们条件好,什么样儿的找不着,往后啊,我自会替巧儿操着心,咱们寻个更好的,啊。” 方氏脸色一片灰暗,还想再争取一下。“焦姐姐,你也知道,这事儿不赖我们巧儿啊,若不是那天杀的吕氏将她推下河,又怎会有陌生男子近了身,这......” 焦婆子将茶杯轻轻放在桌子上,斟酌了一下,才慢悠悠开口:“现下风气最重礼教,方嫂子你也知道。他们家奔着当官儿去,不管会不会影响到小刘哥儿的考学,自是按最稳妥的来,倒也不是嫌弃巧儿......” “焦婶子。”杜文秀出言打断了焦婆子的话,嘴角上翘,眼底却无一丝笑意。“这门亲事就这么算了吧,有福之女不入无福之门,我们巧儿自有大好的前程等在后边儿,就不去这一家子势利眼的人家儿厮混了,他们不配。” 方氏急得转身去扯她的衣襟,却被她冷冷拨开手。“巧儿妹妹自有我们这哥嫂照看,绝不会让她上赶着去到眼中只会衡量得失而没有人情味儿的人家去。现下我们家还好,若是强求结了亲,有一天他们家比我们好了,只怕也没有我们妹妹什么好日子过得。” “就请焦婶子帮我们巧儿回绝了吧,这事儿劳焦婶子跑了那么些趟,区区一点儿脚钱,焦婶子可别嫌少。”说着,塞了几枚大钱给了焦婆子。 焦婆子原以为这媒没有说成,自己怕是一分不落,算下来竟是亏了。 哪知这边儿陆家这么会做人,便是钱不多,心下也是和顺。 只可惜陆方巧这闺女,坏了名声,不然冲着家里人这么会来事儿,也得紧着好媒给她说。 可惜了...... 焦婆子摇着头走了,杜文秀送了她,关了门,一回身,方氏就拿着笤帚舞了过来,嘴里还骂着“坏了我闺女的好亲事,打死你都不亏”。 杜文秀一边儿躲着,一边儿叫道:“娘你真是老糊涂了,这么样儿的火坑偏你觉得好,若是巧儿硬是嫁过去了,怕是过不了一天好日子。” “那就在家养着,养成个老闺女!这个家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一点儿规矩都没有。”方氏气狠了,手下不停,直把陆文秀从大门赶到了鸡窝那边。 “养着就养着,只要我和方海还活着,就少不得她一口吃的,你怕什么。”杜文秀被撵得狼狈,嘴里却不吃亏。 堂屋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哭肿了眼睛的巧儿俏生生的立在当前。 方氏看见她,手里稍有停顿,杜文秀就麻溜地从旁边蹿了过去。 “娘,刘家的事儿就这么算了,我听嫂子的。”巧儿对方氏说道。 方氏还待再说,却被巧儿打断。 “我什么都没做,便传出来这么些闲话,难道非要我丢了命才算是保了清白?不管刘家人心里怎么想,都是有了嫌隙,只要哥嫂不嫌弃我,愿意留我在家,我就一辈子在家待着。要是这个家容不下我,我就去找个庵堂住着。” 话赶话的说到这儿,巧儿鼻子一酸,眼泪又流了下来。 明明自己是受害者,为什么风言风语却对着自己来?是不是当日死在河里,才能让她们闭嘴? 不,就算是自己死在了河里,她们也只会说同样的话。 鞭子不打在自己的身上,谁又知道什么叫痛? 张口说话是容易的,却没想过对别人造成多大的伤害。 也许,就算是知道自己对他人造成了伤害,她们也是不在意的。 杜文秀上前去抱住她,任凭她的眼泪打湿了自己的衣裳。 晚间,去镇上送货的陆方海回了家,杜文秀把这件事儿告诉他,他闷了半晌,说了一句知道了。 “村妇愚昧,不知道流言蜚语能杀人,按着自己的揣测编出多少故事来,千防万防,不让巧儿出去,哪晓得还是出了纰漏,让她听了这些浑话去。”杜文秀叹道,这些天她断断续续也听了不少,才回来跟方氏商量着不让巧儿听到这些。 只是一个大活人,怎么能一直关在家里说不让出去呢,何况还出了刘家中断议亲这件事儿,更是捂不住。 第33章 打断一条腿 暗夜里,陆方海一直沉默着,良久,才闷闷地道:“这事儿还得查源头,看看是谁传出来的,给个教训才记得住。” 陆方海天不亮就出了门,不知他是怎么打听的,晌午的时候也不见回来。 还是何嫂子匆忙跑过来找杜文秀报信儿,说是陆方海在大山村把人给打坏了,叫杜文秀赶紧去看看。 正在做饭的杜文秀赶紧解了围裙丢下,方氏追到了门口,到底是不放心巧儿一个人在家,在后面喊有事儿回来叫人。 杜文秀嘴里应着,跟着何嫂就往那大山村跑去。 原来何嫂家佃的地就有挨着大山村的地,听说那边有人打架,不免过去看了眼热闹,一看可不得了,逮着一个人往死里打的的就是陆方海啊。 何老大在那守着,怕大山村的人抱团儿打人,叫何嫂赶紧去桃花村报信去。 何嫂火急火燎的回了村,带了杜文秀过去,何老大一转头,恨不得给她一下子。 “叫你回村儿叫人,你光把她叫来有啥用?”何老大压低声音,恶声恶气地对着何嫂子说道。 何嫂子这时才回转过神儿,眼泪差点没掉出来,若是陆方海和大山村的人打在一起,叫他媳妇来也打不过那么些人啊! 杜文秀心急地拨开挡路的何老大两口子,从人群中挤了过去。 那中间一个人被压在身下被打得鼻青脸肿,脸都变了形,骑在身上打人的正是陆方海。 四周还摔着几个年轻后生,才被大山村的人扶了起来,“哎哟哎哟”叫个不停,却没人再上前。 “方海。”听见杜文秀的声音,陆方海这才停了手,回头看到杜文秀,凶恶的脸上神色稍缓。 杜文秀上前去,问怎么在这打起架来了? 陆方海这才起身,啐了一口,说道:“就是这泼皮无赖,四处造谣我们家巧儿的事情,今儿早上就被我抓着了,还敢跑,呸,也不看看爷爷以前是干什么的。” 这时,大山村的村长也在村人的搀扶下走了过来。 陆方海也不待他人说,上前去行了一礼,将打架的原委讲了一遍。 村人原本就猜测是这事儿,所以除了与那无赖交好的几人,并无人上去帮手,如今听陆方海这般说,只觉得丢了自己村的人。 “这事儿确实是二娃做的不对。”老村长抚着雪白的胡须,眯着眼睛说道。“不过再怎么着你也不能撵到我们大山村打人啊,你这不是把我们的脸放在地上踩啊?” 陆方海浑不在意,四下里扫视了一番。“这流言最开始就是从大山村传出来的,我家妹子好好议着的亲就这么断了,在家里非要寻死,这事儿我要是瞻前顾后的不敢管,以后不是谁都能到我家脸上踩两脚了?” 顿了一下,又说:“还请村长原谅则个,现下这世道,败坏女子闺誉,无异于逼她去死。我就这么一个妹子,小时候吃了苦,如今我回来了,定不能容他人欺辱于她,谁若要欺我家无人,这就是他的下场。” 人群中有人悄悄退了去,杜文秀扫了一眼,觉得好似在哪见过一般。 村长摆了摆手,咳嗽两声。“你陆家的事儿,我们也听说了,这二娃嘴欠,是该打。如今你打也打过了,便请回吧。” 陆方海自是能猜出来他想什么,森然冷笑了一声,上去一脚踩在二娃的一条腿上。 “啊”的一声惨叫,众人都清晰的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村长眼角一颤,有些失态。 没想到桃花村的陆方海这么凶悍,不过是为着几句流言,便跑过来打得人破了相还不解恨,又要断人一条腿。 “让你没事儿瞎晃荡传闲话,看在村长的面子上留你一条狗命,打断你一条腿给个教训,看你还敢不敢。若是再有关于我家妹子的流言自你这传出来,你那舌头也别要了。”陆方海狠狠地撂下狠话,才转身带着杜文秀走了。 大山村的人后面看着,直到人影都不见了才有人上前去扶起二娃,匆匆叫车拉去镇上看伤。 也有人将村长围聚起来,说这陆方海好生猖狂,几个大小伙子上去都没按住。 村长咳嗽了几声,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们,拿着拐杖直戳:“几个人都打不过人家,还好意思找我说呢。以后这种丢人的事儿少来找我,我这张老脸为了你们都扒下了几层皮了。” 杜文秀回去的路上才想起来,那人群中退去的背影,可不就是小刘哥儿的嫂子嘛,相亲那天还见过的。 不过,就算是她看见了也无妨,只怕见了之后更是庆幸自己家没继续跟陆家议亲,陆方海一个打几个,估计又把他们吓着了,管他们做什么。 何老大带着桃花村的人拿着锄头扁担迎面过来,一看陆方海两口子毫发无伤的样子,才松了一口气。 秋勇还责怪他,出来打架都不知道叫他,没把他当自己人处。 陆方海哈哈大笑,上前去揽了秋勇,又向桃花村的老少爷们儿抱拳致谢,本就是自己家的事,还劳动大家担心拿着家伙什儿的就来了。 众人都不以为意,人没事儿就好,这都是一个村住着,远亲不如近邻的,有什么事儿都要互相帮衬,哪能眼看着让别人给欺负了没人管的,不知道的还要笑话他们桃花村没人了呢。 一路笑闹着回去了,进了院门,家里静悄悄的。 堂屋里,方氏坐在炕上,陪巧儿默默流泪,杜文秀两口子进来,也把外面的阳光带进了屋子。 “哥,嫂子,你们没事儿吧?”巧儿红肿着眼睛,关切地问道。 杜文秀也坐到炕沿儿上,握着巧儿的手,另一只手伸出去帮她擦了擦眼泪。 “怎么,你还怕你哥哥吃亏不成?” 巧儿垂着脸儿,摇了摇头。“我知道哥哥是为了我好。只是这事儿......刘家退亲也是人之常情,哥哥莫要往心里去。” 陆方海的脸一半在阳光下,一半在屋内的晦暗中。 “我不是去找刘家人说事儿。”他低沉的嗓音响起,巧儿抬头看向他。“背地里造谣的那个小子就是大山村的,我找他去了。” 巧儿嘴唇微动,欲言又止,眼眶更红。 杜文秀握了握她的手,轻声安抚她:“别怕,好妹子,有你哥哥在,断不会让别人欺负了你的。” 眼中泪珠儿落下,巧儿上前扑倒在杜文秀怀里放声痛哭。 第34章 逝 自从陆方海强悍地收拾了那无赖一顿,再没有人当着面说些子闲话给陆家人听。 可是人当面不说,不代表背地里不议论,名声传了出去,巧儿的亲事搁置了下来。 当日里村里许多妇人都看到了巧儿被救,这人啊,总是有些八卦的心理,即便是没有的事,也要编出来几分引起别人的兴趣。 日子久了,这事儿也就传得更是离谱。 方氏也渐渐少去别家串门闲话,每回凑堆聊个天儿,总有人话里话外旁敲侧击的想打听当时的事情。 为了避免闹心,也就天天在家里待着了。 巧儿的话越发的少,自家里日子过得好了,自己娘总要出去炫耀一翻她的好儿子,现下不出去了,每天在家拉着个脸,想也知道是因了什么事。 杜文秀两口子倒是不管方氏如何,该进山进山,该做酱菜就做酱菜,这日子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嘴长在别人身上,管不住别个说什么,还管不了自己做什么吗?把日子过好了比啥都强,爱说啥说啥去。 石河镇名气最大的的媒婆焦婆子也不来了,知道陆家瞧不上小门小户的,可是人家家大业大的也瞧不上他们啊,干脆就不上门来找不自在。 有那些子浑不吝的媒婆倒是来过几次,无一例外说的全是些个鳏夫残暴之人,言下之意还挤兑陆家别太挑了,现下闺女这个名声,能有个人要就不错了,再挑,连这等人家都没有了。 方氏倒是好言好语把人婉拒了,就这还落了个想攀高枝儿的名声。 有一次陆方海刚好在家,听见那媒婆讽刺方氏:自家闺女名声都这样儿了,还这般挑剔,莫不如等挑剩下了给大户人家做姨娘去还有些指望。 登时陆方海便怒不可遏,拿起扁担将她打了出去,让那媒婆堵着门骂了好一会子。 自那之后,方氏便病倒了,每日里恹恹的,白天吃不下东西,晚上睡不着觉,人一天天的消瘦下去。 请了几回医,都说是心病,也都知道这是心病,可是怎么个治法儿呢? 不管问多少次,大夫都只是摇头。 心病还需心药医,可是这心药又哪里寻去? 方氏之前熬了那么些年,本就体弱,又怎么经得起这般折腾。 渐渐的,方氏精神越来越不好,后来一天到晚的躺着,多半时间都在昏睡。 看着她头上白发越来越多,脸色也越来越憔悴,家里几个人愁得不行。 有一次,巧儿哭着跪倒在她面前,说自己愿意嫁人,不管是个什么样的人家,只要娘点了头,自己就愿意嫁。 方氏浑浊的眼睛看着巧儿,骨瘦如柴的双臂伸开,将她抱在怀里。 “我的儿啊,家里最难的时候,娘都没想过把你卖了换吃食,如今日子好过了,你哥也愿意养着你,就算是嫁人,咱们也得挑个好人家儿啊。”巧儿伏在方氏胸口,泣不成声。 方氏又转向陆方海:“娘没用啊,巧儿生在咱们家吃了多少苦,如今又遇到这起子事,我可怜的巧儿啊......以后你绝对不能亏待你妹妹,不然我走也不安心。” 陆方海眼睛里头泛起了水汽,强撑着笑道:“娘你说什么呢,大夫说你就是以前受了苦,现下心力耗费太过,才会这般,还是快快好起来才是,怎的弄的像交待后事一般......” 说到最后,竟自哽咽住了。 方氏不理,一味的只叫他发誓,到底是指天发了个定会照顾好巧儿的毒誓才算过了这回事。 怕她有什么事要交待自己,杜文秀上前站了一站,方氏歪着头看了她一眼,闭了眼睛不说话。 “娘,别想那么多,好好吃饭,养好身子,过些时日大家把那些子流言蜚语都忘了,咱们再给巧儿找个好人家,啊?”杜文秀轻声哄着她。 方氏往里侧了一下头,眼睛也不睁。 杜文秀得了没趣,也不吭声,拿出上辈子在公司面对领导的控制力,干咳一声退到一边。 算了,都病成这样儿了,还跟她计较这些有的没的干啥。 —————— 方氏到底是没撑过这个冬天。 那一天,大雪纷纷,冰寒刺骨。 穿越过来第一次经历亲人的去世,杜文秀很是茫然。 无论是停灵,还是出殡,都迷迷糊糊的别人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也许是魂魄与这具身体结合的情况并不好,她有种自己不是戏中人,而是看客的感觉。 杜文秀与她相处的并不愉快,方氏虽然经了教训并不敢打骂她,但是平日里也是没个好脸色,吵吵闹闹的过日子。 两个人多数时候是相看两厌,只是如今她就这么走了,感觉怎么那样的不真实呢? 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外面有人来吊唁,孝子谢礼,便是一阵哭声。 她本也该在孝媳的位置上跪坐,只是借口去茅房,才起来了一下,这会子在后面挑了帘偷偷看去。 杜文秀心中有些烦躁,像被蚂蚁挠心一般,坐卧不宁。 她出去跪坐在陆方海的身边,随着他一起给来吊唁的人磕头谢礼。 一切按步就班,如同提线木偶。 杜文秀突然意识到,这种感觉,不像是为了方氏的葬礼而怎么做,倒像是参加自己的葬礼一般。 ——在那个世界,因车祸死去的陈星。 当时的她,有过葬礼吗? 杜文秀心顿时像是被揪得疼,之后再不是假哭,哭得痛彻心扉,悲痛欲绝。 村人说起来陆家的丧事直感叹,别看这方氏活着的时候俩人看着关系不咋样,其实感情都在心里。 停灵七天后,便出殡了。 看了棺材里躺着的方氏最后一眼,重重的盖子下来,隔绝了方氏与这世间的羁绊。 巧儿哭得几乎昏过去,杜文秀紧紧抱住她,往后,她没有娘了。 自己也不会再听到那个絮絮叨叨烦人的声音。 方氏的离去,好像连同杜文秀的牵绊一同带走。 上辈子的自己属于六亲缘浅的人,跟谁也不亲,及到死了,也是个孤魂野鬼。 这一世,不一样了啊。 哪怕是最合不来的方氏,也会在自己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悄悄把饭做了,把衣服洗了,把鸡喂了...... 自己总是一不高兴就直接呛声回去,想必她一直觉得,这日子过得更委屈吧? 算了,还能打她一顿咋地? 算了,她都已经死了...... 算了,其实很多事情,都是算了。 接下来,还是想想一家三口怎么把以后的日子过好吧。 第35章 决定 方氏下葬后,这个年也过得冷冷清清。 杜文秀和陆方海商量,要不从桃花村搬走吧。 陆方海仔细考虑了一番,沉默着点了点头。 经过之前那么一番闹腾,石河镇已经没有媒婆愿意给巧儿说媒了,就算是他俩愿意养巧儿一辈子,可是这村人的指指点点怕她早晚也会受不了。 一直处在这个环境里,不是劝她想开些便能做到的。 现实的困难,也放在眼前。 不过虽经过大半年的努力奋斗,一家人虽是省吃俭用,手上也没攒下多少银钱。 陆方海每个月进三次山,打些野兔野鸡的,回来了就上镇上卖,顺便把杜文秀的酱菜带去会安楼。 山货每次猎到数量不等,大概一个月合计七百文左右还是有的;现下冬天,大雪封山,也几个月没去了。 干木耳也在会安楼卖出了名声,杜文秀去镇上时,还教他家的厨子炒菜的时候放几朵木耳进去,更是别有一番风味,消耗也更快了,有时候每个月送一次一斤,有时候送两次,一斤一百二十文; 鸡蛋、盐蛋每个月送过去大概一百枚左右,再加上也收了村里人的鸡蛋做变蛋,价格比盐蛋还高出五文。 这样一个月下来,差不多也有五贯钱的收入。 如果搬到县里的话,首先木耳是种不了了的,这一项就减去了几百文的进项。 打猎估计也难,这又是几百文的进项。 鸡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办法养,只得到时候再看。 能做的怕只有酱豆子和盐蛋变蛋一类的东西,两个人面对面坐在炕上发愁。 但是每日里看着巧儿郁郁不乐的样子,心里也是害怕。 若是因为想挣钱,把巧儿给耽误了,只怕挣再多的银钱,两人心里也是不安的。 最后终是拿了主意,俩人合计了一下手中的银钱,先遣陆方海到县里打听一下行情,看看手中这近六十两的银钱能找个什么样儿的落脚处。 想着到时候少不得还得把酱菜生意做起来,所以最好是找个带院儿的铺子,前面能做生意,后边儿呢能住人,到时候再去转转,看看能不能像在石河镇这般,给酒楼供应些酱咸菜和盐蛋这种,若是能稳定供应,压力也会小一些。 趁着陆方海去县里,杜文秀也依着先前俩人商量的,去秋勇家找了他的新媳妇安氏。 安氏年前才嫁过来,还腼腆得很,秋勇见她来了,忙往屋里让,这会子天寒地冻的,站在外面受不住。 杜文秀也不矫情,直接把自己的来意说明,秋勇的老娘听的在一旁直抹泪,说巧儿多好的一个姑娘啊,被那些子闲人传成这样。 还说就是秋勇跟安氏定的娃娃亲,若不然...... 杜文秀忙打断话头,岔开了说起种木耳和养鸡的事儿。 桃花村的人早就传开了,陆家的媳妇靠着那什么木耳赚了好些银钱,村里人也有跟着学的,长得好好的树伐了好些搬回家,也没发出来木耳。 也有人借着串门的名头过来瞧过几次,杜文秀将那小屋看得紧,靠着这个吃饭呢,怎么能让人随意就学去了。 其实杜文秀也想过,之所以陆方海将那无赖狠狠收拾了一顿,谣言还是没有停住,多半就是因自家只顾着自己赚钱,将这挣钱的法子捂得死死的,别人眼红了,没事还要编排出些事情来,何况这会儿现成的说道。 倒不是杜文秀不想教,现下是点对点给会安楼供应,销售渠道有限,还想着之后有了更大的市场,带着全村发家致富呢,踏在金光大道上的美梦都让她笑醒好几回了,哪晓得又出了这档子事。 “嫂子想把这事交给我们干?”秋勇惊讶问道,新媳妇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激动。 杜文秀笑笑,沉静地说:“可不是,这几日我和你方海哥商量了许多回,最后还是决定交给你们,还有我们家那院子,你们也可以暂时先住着。” “啥?”秋勇想不明白了。“嫂子这是啥意思?我们住你们的院子?你们要去哪儿?” 一连串的问题抛过来,秋勇的老娘也一连声地问。 “你看巧儿现下也不愿意出门,我们也不敢让她出去,要是走在村里听见什么闲话,怕她心里难受,再跟我婆婆一般......”杜文秀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我和你方海哥商量了,换个地方住,好歹让巧儿散了心情,不要一直闷着,最后闷出事儿来。” “这样一来,家里就没法照看了。趁着你方海哥出去找房子,叫我过来问问你们,愿不愿意接手我们这一摊子家业......” 秋勇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才叹了一声气说道:“这是方海哥和嫂子照顾我们,我哪能不知道呢。只是你们要搬哪儿去?以后咱们还能见着面吗?” 杜文秀哈哈笑着,安抚他道:“我们也不能飞到天边儿去啊,你看这会子,石河镇的媒人都来过我家了,巧儿也说不上什么好亲,我和你方海哥寻思着,要不到县里去瞅瞅,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能让我们落个脚的。” 秋勇依然眉头不展,新媳妇安氏也不吭声,只等着他拿主意。 “嫂子,说不得过两年巧儿那事儿大家就忘了,也就没人说道了,到时候再找人说门好亲也使得......”秋勇给出着主意。 杜文秀摇了摇手,苦笑着说:“怕是只要我们妹子说亲,就要有人将这事儿拿出来念叨的,趁着巧儿年纪还小,还等得,我们也趁着这几年好好干,若能在县里扎下根,说不得巧儿的前程还好些。” 见他们铁了心要走,秋勇也无法,感叹吕三桂走了,现在陆方海也要走,以后打猎三人组,只剩下自己一个了。 “种木耳,晒木耳,养鸡这些做好了,不比你打猎差的。而且还更稳定,到时候你就不要总往山里跑了,若是非要去,也要找可靠的人搭伴儿,别一个人就扎进去。”杜文秀嘱咐道,秋勇点头连声应着。 安氏这会儿听出来了,刚来的时候还听村儿里人闲谈之间酸过杜文秀,却没想到她在家做的那些活计这么挣钱。 秋勇进山也不是经常能打到好卖的野味,平日里也不过就跟陆方海差不多,一个月差不多七八百文的收入,虽是比种田强些,但却不稳定。 这大冬天里大雪封山,也去不了,一家子围着炉子不过是吃老本儿。 可若是能学得了杜文秀种木耳的法子,又直接供给会安楼,不用自己去找销路,失了伙伴的秋勇也不必冒险进山了,家里还有了稳定的进项,这如何不好? 第36章 搬家 杜文秀这边儿跟秋勇两口子说好了,又嘱咐他们别往外说。 村人虽淳朴,但若是得知杜文秀要将赚钱的法子单只教给他家,人心难测,还是小心些好。 秋勇也不傻,只道晓得,让嫂子放心,就随意找个借口,说杜文秀让安氏去帮忙就是了。 第二天开始,安氏便每日里去陆家帮忙,就这,还有人打听一日里给多少工钱呢,待听说没有,撇撇嘴,说道这安氏怕不是个脑子不清白的,没钱还跟那边儿走那么近。 一句话不提去帮忙也是学技术呢,安氏也只腼腆的笑。 若是杜文秀开口让她们去帮忙,只怕不给工钱也有许多人要抢着去呢。 先开始巧儿不知所谓,看安氏每日过来,家里的活儿比自己干得都多,不由有些心慌,怕嫂子厌了自己。 还是杜文秀机敏,发现她状态不对,及时找她谈心,才知道她的想法。 看着泪眼朦胧的巧儿,杜文秀上前轻轻将她抱在怀里。 “傻孩子,你哥哥在娘面前答应过照顾你的啊,你怎么不信他呢?” 巧儿双手抱住杜文秀的腰,呜呜哭个不停。 “我与你哥哥商议后才决定的,先时不告诉你,就是怕你知道了乱想。在这桃花村,你哥哥只能进山打猎,危险不说,若是没遇到值钱的山货,挣的那几个银钱还不够我们多买两匹布做新衣裳呢。” 杜文秀轻轻抚着巧儿的背,虽说现下巧儿个子高了,也长了些肉,可还是太瘦了些。 “我们就商量着,不如到县里去,租个铺子,咱们三个都不是懒货,勤快点儿干,怎么也会比在这村儿里挣的多些,你说是不?” 巧儿到底是年纪小,阅历少,三言两语的,竟被她哄住了。 几天后,陆方海回来,带来了让人不是很振奋的消息。 照杜文秀的要求,若是租个带后院能住人的商铺的话,一个月租金便要五百文,若是只租个小院,三百文一个月也尽够了。 这县里租房也太贵了些,但若是不租...... 自己二人倒还好,只是巧儿一直在这桃花村待下去,眼见的就那么些人,指指点点的,若是郁结于心,恐怕会步方氏的后尘。 古往今来,只有这心病最是难医。 而依杜文秀前世那浅薄的经验,换个环境是对病人来说最快捷简便的良药。 心一横,罢了,搬。 因着不放心巧儿一个人在家,陆方海自己去把房子租了,按照杜文秀的建议,就租了商铺后边儿带院儿的那间,先一次性付三个月的租金。 待桃花村人知道的时候,陆家已经收拾的七七八八了。 陆家的小院,也托给了秋勇照看,他家早先还说要盖房,后来一成亲,老娘便又舍不得银钱,一家人便在那个破落院儿挤着。 瞅了个黄道吉日,又雇了老杨头儿的牛车,拉着日常要用的家伙什儿和杜文秀的坛坛罐罐,一家人往县里去了。 陆方海租的这个院子不大,前边做店铺那间屋子也就是二三十个平方的样子,杜文秀叫他把店面隔成两间,里边儿一间做库房,另外隔在大门那边儿的一间做店面。 后面院子比他们乡下的还稍小一些,不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倒是什么都有,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一间,厨房柴房茅房皆齐备。 院子正中一棵枣树下还有一口水井,倒是意外之喜。 院子里还有小小的一方角落,可以种点儿小菜,够不够吃且不说,起码多出来的地方得用起来。 看杜文秀像是很满意,陆方海搓了搓手,上前接过她和巧儿手里的包袱:“坐了一路车,也累了,你俩歇着,这些我来弄。” 巧儿不肯,上前要搭手,杜文秀拉着她往一边儿拽:“咱们俩还有任务呢,赚钱才是头一等的大事,可不得去看看别家卖的什么东西,都是怎么卖的?这些活计让你哥哥做可是不行,还是得靠着咱俩,就让他做些粗重的活儿就是了,咱家可不养闲人。” 听她这样说,巧儿也不挣扎了,嘱咐哥哥累了就歇着,等自己回来了帮着搬,陆方海笑着应了,巧儿才放心跟杜文秀去。 姑嫂两个在街上逛着,陆方海租的这地方正好是生意人齐聚的西城,不过地方偏一些,租金便宜点。 往前走没多久人就多了起来,街两边各种各样的店铺林立,吆喝声不绝于耳。 有客栈、酒楼、茶楼、胭脂铺、成衣铺、药铺等等,那边角落里还有个小小的包子铺。 杜文秀心下是又忐忑又期待,这么多名目的店铺,自家做的酱菜到底有没有市场,挣不挣得到银钱? 不过,虽然这么仓促地来了,总也要拼尽全力去生活。 就像当年自己只身去往大城市时那般的心气儿,来了,就要在这里扎根,留下。 以往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多少次在深夜痛哭,想有一个肩膀可以依靠。 这次,身边有小姑巧儿,身后有陆方海,自己不再是一个人了呢。 想着,心下更是安定。 杜文秀走到一家看起来生意不错的酒楼前,冲着揽客的小二笑着打了声招呼,才待开口问一下这家要不要酱菜的供应。 哪里知道人家看她的衣着打扮便知道是乡下来的,正眼都不带看一眼,像赶苍蝇一般将她搡到一边去。 巧儿忙扶住被推的趔趄的杜文秀,脸上因为生气涨得通红,顾不得未婚小娘子的矜持,便要上前与之理论。 杜文秀拦住了她,这里到底是县城,比之乡下镇上都要繁华些,只认衣冠不认人也是常见。 自己与巧儿两个弱女子,上前去与这小二理论,不论输赢,只怕都要因旁人玩味的目光添了堵。 自己也还罢了,只是巧儿心结未解,再添愁绪,倒违了搬来县里的初衷。 杜文秀抬眼看了楼上的招牌:聚仙楼。暗暗记在心里。 拉着巧儿到别的地方去转,才坐了那么远的车过来,逛了一会儿,俩人都有些累了,看街市上有人卖包子,便去买了几个。 付了钱,还直心疼。 果然这县里跟镇上不同,镇上的素包子一个才一文钱,这里却要两文钱一个。 不过,既然物价有差别,若是自己的铺子开始卖酱菜,是不是也可以比之镇上的价格要贵一些? 第37章 回娘家 回到家,老杨头儿已经走了,陆方海忙忙碌碌的收拾着东西,杜文秀把买的包子递给他。 “才来,也不知道还要花多少银钱才能安顿下来,只买了素包子,你先垫垫肚子。” 陆方海接过,一口咬掉半个,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先前在城里看房子的时候碰到岳父大人,说了搬过来就去看他们去,你看要不明天过去?” 杜文秀闻言顿了顿,一时不知该怎么答话。 碰到杜秀才的事,陆方海回家便跟她说了,当时她心里也是抗拒,本就是相当于被卖给陆方海的女儿,杜家还会关心她是死是活,过得怎么样吗?她也只是含糊着岔开了话题,要搬家,事情也多,混着也就忘了。 这会子陆方海又提起,想是一直记在心上的。 那就去见一下她这一世的家人吧。 杜文秀点点头,笑着说:“那今日就早点休息吧,明儿一早买些东西去看看,举家搬来了,总要去坐一坐的。” 见她松了口,即便是杜文秀拦着,陆方海还是先去杜家打了招呼,说明日里带秀娘回娘家,才回转来。 才搬的家,东西也还不齐全,坐了大半天的车,又逛了好些时的街,累了一天的几人躺下就睡着了。 次日清晨,街上叫卖的声音此起彼伏,将熟睡的几人吵醒。 因着昨日家里没开火,早起洗漱后,几人便上街买了胡饼和白粥吃。 又回去收拾了一小坛酱菜包着,准备拿着回杜家,也算是一礼。 县里不大,西城跟南城离得也不远,平头百姓的,也没有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一说,三人便一边闲聊,一边朝杜家去。 “好贵啊,一碗粥就要两文钱,胡饼又两文钱,这一顿饭就去了十四文,咱们还是早点开火自己煮饭,这样吃谁吃得起。”巧儿心疼杜文秀方才给出去的银钱,小脸皱成一团。 陆方海亲昵地拍了拍巧儿的头,笑着说道:“巧儿莫担心,有哥哥呢。之前我都看了,码头那边儿每日里有用人力的,多劳多得,我力气大,多干些活儿,也是养得起你们的。” 离了桃花村,巧儿也放松了许多,再不像之前那般绷着一张脸。 听陆方海这么说,悄悄吐了吐舌头:“哥哥,我也会帮忙家里挣钱的。” 一家人说说笑笑的,走在街上,经过一家点心铺子,陆文海抬步走了进去,杜文秀知他想法,却不赞同,不过这大街上也不好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只得和巧儿一起跟了进去。 不顾杜文秀一边使眼色,陆文海挑了两样儿点心包了起来,就去了六十文,气得杜文秀出了门就没再理她。 他也不以为意,转头又进了布坊,拿了一匹青布,又去了两百文,巧儿唤住在一个人在前面走的杜文秀,扭头看见陆文海抱着布出来。 杜文秀无奈了,自家才搬来,正是花钱如流水的时候,陆方海走个亲戚又这般大手大脚的,之后这日子可怎么过。 “拿了点心和酱菜尽够了,还买这么贵的布做什么?便是要买,扯个几尺是个心意就行了,还拿整匹,你怕是要气死我。”杜文秀走在陆方海身边,压低声音恶狠狠的抱怨道。 陆方海嘿嘿一笑,心情很好的样子。 “自你跟我回家,连回门都没有呢,这就当回门礼了,不多,我再挣回来就是。” 杜文秀只觉自己头痛得很。 那家的便宜父母自己原身记忆中就是非打即骂,杜文秀本是杜秀才买的妾生的庶女,后来生了孩子伤了身子,不能做活,便被杜妻找了个由头卖掉了,去人市上买了个更年轻的女子回来,说是个妾,不过是当成丫环一般用着。 虽说是家中庶女,也是吃住跟丫环一般,杜文秀还没灶台高的时候,就帮着烧火做饭了。 杜秀才的束修要养这一家子人,属实困难,一个小院里三间房,正房是杜妻所在,东厢是杜妻的儿子杜文山住着,稍小些的西厢则是买来的妾和她来杜家后生的女儿住着,杜文秀在家时,也不过每日里在厨房的柴火堆里窝一晚上就是了。 若是杜秀才哪天晚上去了西厢,妹妹杜文婵便要去厨房跟她一起挤着。 这样的家,或许受着父为子纲教育的杜文秀原身还会留恋,但是拥有现代思想的陈星是不会想回去的。 她也理解陆方海,将自己真正的当成了杜家的女婿,买这些,也是为了杜文秀有脸面。 可是,谁想让他拿自家的银钱去做面子啊,花这么多钱买这些东西回去,就算是杜家已然吃不上饭了,也不会对此有什么好话说。 在家睡柴堆的女儿,嫁了人过得好不好,有谁会在意。 到了杜家,看在拿了这许多东西的份上,尤其是看在那匹青布的份上,杜妻热络地招呼他们进正房里坐。 “哎呀,我就说这陆家是个好人家儿,当时十两银子,眼睛都不眨的就拿出来了,我就知道我们秀娘定是能过上好日子的。”唤妾室阿洛上了茶,杜妻一脸笑的跟陆家三人寒喧。 “岳母大人,昨日在门口碰到内兄,说了今日里来拜访岳父大人,今日怎的不见他二人在家?”陆方海问道。 杜妻脸上的笑僵了僵,有些尴尬。“今日书塾有人来叫,许是有事,我这就唤他回来。阿洛......” 扬声叫了阿洛进来,让她去书塾寻杜秀才回家。 杜文婵在门口偷偷掀了帘子往里看,被杜妻看见,叫进来训斥了一番,又让她见过姐夫,不一时,杜秀才就回来了。 陆方海自与杜秀才说话,杜文秀带着巧儿和杜文婵去了西厢房说话。 杜文婵比杜文秀小了两岁,小时候,生母阿洛日日做活不停歇,倒有一半的时间是杜文秀给带大的,朝夕相处,两姐妹感情很好。 好不容易有机会坐在一起说话,杜文婵将生母阿洛偷偷给她藏的零嘴儿拿了出来,让她们吃。 又提起嫂子金氏听说他们要过来,一大早便回了娘家,怕婆婆诓她出银钱买菜,杜文秀淡然一笑,有什么吃什么便是,竟如此小家子气,自家还带了这么些东西过来。 说的一会子话,不免说到了婚嫁之事上,杜家出不起嫁妆,也没什么正经人家愿意娶杜家的姑娘。 去年将杜文秀就那般嫁给了陆家,比杜文秀只小了两岁多,也过了婚龄的杜文婵不免担心自己的婚事。 第38章 有匪 提心吊胆的过了些日子,还是阿洛偶然间听到杜妻与儿子嘀咕,杜文秀嫁给乡下人都能得来十两银子,长相更为出色的杜文婵可不能随便就嫁了,定要瞅那出的起银钱的人家才能行。 杜文婵母女一时不知是要放心,还是更担心了。 到底不是亲生的,只要有了银钱换来自己好过,又怎会管他人的儿女过的什么日子。 杜文秀轻叹,将玉兰姐妹的事情与杜文婵一讲,便是亲生的女儿又怎样,不是什么人都配得当母亲的。 杜文婵抚着胸口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幸好,幸好,杜秀才也是读过几年圣贤书的人,还是要顾些脸面。 杜文秀听了却是冷笑不语。 脸面? 若真的顾忌脸面,又怎会收了十两银子便不管自己是跟谁走,又走哪去了? 这也是自己运气好,嫁了个安生过日子的男人,若不然,便是转手将自己卖到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又有谁会吭一声? 不过这话却不好对杜文婵说的,她到底还要在这家里生活,自己给她灌输太多现代观念野了心反而不好。 无力反抗的人生,思考得越多,过的就越痛苦。 浑浑噩噩的活着,有时候也挺好的。 午间吃饭,都是一家人,也不必避讳,便坐了一个桌子。 妾室阿洛端上来一盘子青菜,一盘子糟姜,烧了个糖醋茄,并一碟子腌笋,又去给杜秀才打了两角酒。 八个人对着这四个菜,陆家三个人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下手。 杜文秀笑吟吟的夹了一根腌笋,放到杜妻碗里。 “娘,尝尝这笋,还是我自己做的呢,在桃花村没什么进项,全靠这个撑着没把我们一家饿死。” 杜秀才的脸色阴沉得像灶台锅底的灰,自家哪里就到了这般境地。 往日里三天两头的还有肉吃,如何今天姑爷登门却只做些这般不上台面的菜,其中有一样还是人家带来的。 “这么点子菜够谁吃的?阿洛,拿了钱去丰水楼买几个菜去,没的丢人现眼。” 杜妻也撂了筷子冷笑道:“秀才老爷说的好大话,学堂里的学生越来越少,拿回家的束修早就不够用,哪有闲钱来待客。若是非要去丰水楼买几个菜,只怕要把我这老妻先压到当铺去换几个银子才使得。” 杜秀才年纪越来越大,老眼昏花,课堂上又常常昏睡,许多学生都转投了其他夫子的门下,收上来的束修自然是越来越少。 可也不至于像杜妻所言这般,无非是做个样子给姑爷看罢。 杜秀才的脾气并没有随着年纪增大而收敛,冷哼一声,重重地丢了筷子起身径自出门去了。 杜妻也不理他,自顾自招呼着大家吃饭。 一顿饭就在这种尴尬的气氛中结束了,吃完后略坐了坐,几人便起身告辞,杜妻一留再留,架不住三人只喝那跟方氏做饭有一拼的清水汤饱了肚子,不扛饿,准备回家先把五脏庙安抚了再说其它。 见他们铁了心要走,杜妻也不好再留,直送到门口,连回礼都忘了给。 回去的路上,几人肚子咕咕响,无法,只得在街上又买了几个胡饼吃,一抬眼,对面小酒馆里那点了两个菜一角酒吃得正香的不是杜秀才还能是谁。 杜文秀拿眼斜着陆方海,悄悄的伸手在他那虬劲的手臂上狠狠掐了几下。 “叫你莫要买那些子东西,非要买,连个回本儿都吃不回来,饿着肚子出来找食儿吃,该!” 陆方海嘿嘿笑着,嚼着胡饼。“到底是你的娘家人,他们做事儿不厚道,我们也不能有样儿学样儿啊。我自做好我该做的就是。” 杜文秀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扯着掩嘴偷笑的巧儿走在前面,留那陆方海不紧不慢的跟在后头。 回到家,路上那几个胡饼也吃好了,正好有力气收拾屋子,该归置的归置了,又叫陆方海去集市上买了柴,准备晚上自家做饭吃。 又把店铺里边打扫干净,坛坛罐罐的挨着放好,有旁边的邻居探头过来看,打听是什么铺子。 杜文秀满脸堆笑,跟人介绍了一下自家的酱菜铺子,还送了一碗酱菜给人家尝尝。 得了免费的东西,邻居也是满口称赞,直说这酱菜比之自家做的还是香些,要帮她宣传一番。 收拾的差不多了,陆方海又打了声招呼出门去,反正没有什么粗活儿重活儿需要他干,杜文秀还生着他的气,也不管他。 晚间回来吃罢饭,陆方海交了五十文钱给她,倒把她吓了一跳,陆方海憨笑着,说自己下午晌儿去了码头,扛了一下午的货,得了这些钱。 还让杜文秀莫要担心,他能养得起家。 “你这些时日总是让我不要担心,这是我担心的事儿吗?你到底也该爱惜些自己,码头扛包哪里是什么好活计,还是再看看,若是有其它的事儿做,便不要去做这个。家里还有些积蓄,没到吃不上饭的时候,不用你急匆匆的去卖苦力。” 杜文秀噼里啪啦说了一通,陆方海听出来是关心自己,心中欢喜不已上去抱住她便朝炕上滚去。 —————— 铺子就这么开了张,过了些时日,杜文秀又使陆方海回桃花村一趟,先前跟秋勇两口子说好了,除了供给会安楼的货,其它的都给自家留着,也好过再另找货源,若是好卖,便让这边儿扩大生产,自己在城里只管卖货就是。 没想到这次回来倒带回来不少的东西,除了干木耳咸鸡蛋变蛋这些,还有风干鸡,野猪肉这些腊货,充盈了杜文秀的小酱菜铺子。 因着杜文秀的酱菜做得好吃,价格便宜又实惠,过了个把月,也就有些回头客,生意算是渐渐做起来了。 又跟秋勇他们约定好,每半月来县里送一次货,若是有急缺的,便让陆方海回去拖,如此一来,陆家就在县里安稳的住下了。 陆方海身体壮,底盘稳,在码头搬货也舍得出力气,许多把头都愿意用他,渐渐的竟闯出了些名气,去了也不用等待许久,便有活儿干。 一日,码头一艘船靠岸,各色小贩急急围拢过去,争相举着自家的吃食吆喝推销。 船上出现面色焦急的一人,站在船沿大声向岸上急喊:“快去报与东兴县令,我乃宣州通判家眷,路遇江上有匪袭击商船,速速派人营救。” 第39章 战水匪 众人一听皆哗然,口耳相传,急速将这消息报到县衙案前,依依不舍从温柔乡被叫了出来的县令一听,宿醉的酒意醒了一多半,忙叫人唤来县尉,组织人手迎击水匪。 县尉姓范单名昭,京城近边海州人士,进士及第,本来在这县尉一职上摔打几年,便可升任,不过此人性格刚毅正直,不擅逢迎,在这县尉一职做了近十年,也未有变动,他倒也不急不躁。 今一听有人命关天的案子,忙叫人集合直奔码头。 待到了码头,那求救之人一看他就带了七八个人,不禁急道:“这般少的人,去打那几十个强悍的匪徒,如何能救得人回来!” 县尉范昭上前问道:“既是宣州家眷的船,船上可有护卫与我同去救援?” 那人也大声回答:“我们初遇商船被打劫,见船上有我家太太旧识,大公子已是带了些家丁护卫前去与水匪厮杀,让我等先行护卫太太小姐前来求援,不然,光有等的这时候,只怕县尉老爷去了只能与他们收尸了。” 范昭眉头紧皱,思索应对之法。 水匪强悍,自己带的这些人平日里下乡征税欺凌乡人倒是一把好手,带他们去打水匪却是指望不上的。 范昭假装没看到同行而来的衙役抖个不停的双腿,往四周环视一圈,威严尽显。 “江上水匪横行,危及过往船只,可有义士愿同我前去救人?” 围观众人躁动不已,这时,人群里走出一人,抱拳道:“我愿同县尉老爷一起前去,剿灭匪患。” 范昭看这人体格强壮,行止间像是有功夫在身,不禁问道:“敢问壮士高姓大名?可识水性?这水上争斗不比平地,着实危险。” 那人道:“大人且放心,小人名叫陆方海,曾在吴文振将军仗下服役多年,去年初才卸甲归家,功夫还未曾丢完,区区几个水匪,应是不在话下。” 听得陆方海如此一说,范昭放下心来,吴将军声名赫赫,麾下将士勇猛有谋略,四处平定叛乱,水陆战事都曾经过,若这位是吴将军麾下服役,当是不用担心能力不行,过去白白送死。 于是,便先点了陆方海上了旁边的官船,见有人带头儿,又有不少脚夫商贩报名,县尉也是问清楚有水性,打过架,才让上了船。 报信的人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断催促县尉加快速度。 好不容易凑了一船的人,才在报信人的指引下驶向水匪作案的水域。 不多时,远远看到前面有厮杀之声,近前果然是宣州通判家的人,护着商船与水匪搏战,身上带伤见血。 商船上惊惶的人们被齐聚在中间瑟瑟发抖,四下里不断爬上来凶悍的水匪,扬着大刀武器怪叫,直叫人胆战心惊。 商船的四周围着许多轻便的小船,还有许多水匪在船上为那爬上船的水匪呐喊助威。 不远处还有一艘帆船,上面似是站着几个人影,观望这边的战斗情况。 见官船驶来,水匪争相后退,在商船上行凶的匪人来不及下船,便“噗通”一声跳进江里,还有那本性凶狠之人,不退反进,迎上来要与官船搏杀。 官船加速向那帆船直直撞去,帆船回避不及,登时倾斜,上面的人站立不稳,摔倒在甲板之上。 待得起身,官船上的人已登船,奇怪的是,拿刀的衙役只有几个,更多的是身着平头百姓衣服的壮汉拿着扁担挥舞着便冲了过来。 他们的动作迅猛而有力,兵器相接,仗着人多,几人打一人,将船上水匪压制地死死的。 小船上的水匪顾不得商船,急急回撤救护头领,却连帆船的边儿都挨不到。 陆方海夺了一水匪的大刀,扔了扁担,攻势凌厉,专挑水匪的手脚要害处攻击,在人群中辗转腾挪,好不利索。 激烈的打斗中,眼角的余光看到同船而来的一人也是抢了水匪的兵器,身形灵活自如,在水匪的攻击中穿梭不断,所过之处,皆是哀嚎一片。 陆方海不由得多看了他两眼,不防刀光一闪,有人迎面砍来,忙抡动手中兵器,与扑过来的疑似水匪头领的虬髯大汉战的有来有往,丝毫不落下风,那人这时也瞧见了这边情形,忙拎着兵器过来助阵。 二人合力之下,水匪头领更是捉襟见肘,不多时便被二人生擒。 待将头领捆住推上官船,周围小船上的水匪见首领被捉,哄然四散,各自逃命去了。 见官兵大捷,宣州通判的护卫更添神勇,很快将商船上的水匪制服,一同绑到了官船之上。 本以为凶多吉少的商船上众人死里逃生,点数着自己的损失情况,又叹能保得一条命在就已是最好。 口中不断说着感激的话语,感谢着来救人的宣州通判公子和东兴县尉范昭。 回到东兴县码头,岸上欢呼声一片。 原来这东兴县的水路需从这沅水江上过,江中水匪横行,还不挑食,或多或少,反正让他们盯上了,一文都不剩的都拿走便是最好的结果,若是一句话不合,惹了他们着恼,怕是会性命不保。 而若是不走水路,走陆路的话,则是至少要花费多两天的时间才能绕过。 平日里当地人若无急事,是不会走水路自找麻烦的。 若是外来的客船,久走水路的自会知道这地段凶险,那不知道的,还未曾等去叫人帮忙,早被那水匪收拾了掩了踪迹,各自逍遥去了。 县衙里人手配置本来也少,又有不少人并不听县尉指挥,所以一直以来,竟拿那些水匪无法。 这次借宣州通判的人手,又召集了些脚夫壮汉,便令水匪伤了元气,还捉了他们的首领过江龙,实在是大功绩一件。 因着陆方海此次在剿匪行动中的勇猛表现,县尉颇为赏识,细细问清楚了他的住址,才放人走。 回县衙与县令汇报后,范昭便提起此行中使用了码头脚夫,其中有几人身手不凡,不如招入捕班,可堪大用。 县令对此倒是不置可否,任凭范昭做主便是。 只是又提出让把那剿匪过程细讲,自己好禀报上峰,说不得还会换来些许嘉奖。 范昭无奈,只得将当时场面事无巨细皆交待清楚,好教县令夸功。 第40章 求贤才 如此这般报了上去,等来的除了对本县的嘉奖,竟然还有对当时参与了救人的脚夫的奖励。 原来通判家眷着急赶路,接了商船上的亲戚急忙的便上路了,通判家的大公子将此事写信报于宣州通判,宣州通判则又写信给自己的老师郑太尉说了此事,恰逢本月太后生辰,郑太尉夫人便将此善事讲与她听,皇上正好在旁,太后便使皇上要宣扬此等善事才好。 于是皇上又下了旨意,除了嘉奖宣州通判的大公子,另有一份奖励,单给救人的义士分发。 范昭站在陆家酱菜铺子前,看着里面忙碌的身影。 略站了站,他抬脚走了进去。 “客官想要什么酱菜?我们小店里酱菜酱瓜酱豆都有,是佐餐还是调味都使得的。”杜文秀看着面前这气度从容的老者,笑语盈盈招呼道。 铺子不大,范昭进来两眼便将店内看了个完全。 听得妇人招呼,范昭抬手虚虚一礼,笑道:“本官此来不是为了买酱,而是想问这位小娘子打听一个人。” 杜文秀疑惑地看着面前老者。 “不知陆方海壮士可是住在这里?” 杜文秀点点头,不知他是什么意思。 原来那日回来,陆方海怕家里人担心,并未告诉她们自己白日里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只不过银钱带回来的少了,杜文秀心下犹疑,也怕问了之后他误会自己嫌钱少,次日里更下力气,急切之下伤了身子,便也不问。 及至范昭登门,说明原委,才知道曾经发生了什么事情。 杜文秀客气地对范昭说道:“原来是县尉老爷,外子今日回老家去拉货了,并不在家,若因此事寻他,等他回来之后让他去县衙拜访老爷也好。” 原来说让秋勇隔几日送来一次货,偏生最近酱黄瓜卖得好,只剩下一坛子,眼看就要断货,只得陆方海跑一趟,这会子还没回来。 范昭笑着摇头,也不走,只说在这里等他回来,杜文秀无法,只得进去拿了张椅子给他坐,又端了高几出来,唤巧儿上好茶。 范昭坐在铺子里,也不嫌腌菜味道刺鼻,有一搭没一搭的跟杜文秀聊着天,不多时,便将这一家的来历摸了个清楚。 当下心里更是满意,只武力值强大的手下虽说不好找,但也不是找不到。 似陆方海这种敦厚的性格才是难得,又妻子妹妹皆是守礼之人,可见家风甚好。 招到手下略作培养,便堪大用,也不怕他人品有瑕,惹了祸事。 午间饭点儿,也不见这县尉有要走的意思,杜文秀无法,也不能赶人。只得叫巧儿多做一个人的饭食,请县尉老爷莫嫌弃。 范昭却是毫不客气,伸手接过来就吃,还夸赞巧儿内秀,饭食做得好吃,不知许了人家没有,自家还有个不成器的儿子未曾说亲...... 巧儿顿时红了脸转回后院,杜文秀一脸无奈,不知这县尉老爷这般行径是什么意思。 范昭不以为意,什么意思,自然是上面的赏赐被县令大老爷贪了去,自己空手而来。 盘算着将陆方海先忽悠进了捕班,再细细与他分说这奖励之事。 摊上这么一个上司,范昭也觉得自己心累得很。 层层官事都有邸报下来,你好歹从手指缝里漏一点儿给人家,别的地方当官的无非是网眼疏密不同,哪知道自家这位大人竟是拿铁皮做的漏网,一滴都落不下来。 范昭那日见了陆方海的身手,见猎心喜,许多天过去都放不下,这回说什么也要将陆方海招入麾下,又怕他不愿,铁了心坐在他家等着。 其实也是关心则乱,一个码头扛包出苦力的脚夫,要给他一个公务员的职位,哪会有不愿一说。 偏这范昭求贤若渴的心思作祟,夜里躺在床上自己吓自己,有这般好的身手,万一通判家的公子也看上了,赶在自己前面来将人招了去又怎办?自家里可是除了衙门俸禄许不出来多的。 于是一大早的就赶了过来,守在店里不走。 杜文秀也不管他,自顾自的招呼客人,及至后晌儿陆方海才回来。 大包小包的从牛车上往下卸货,杜文秀忙上前去,扯了扯陆方海的衣角,朝店儿努了努嘴。 看见杜文秀的暗示,陆方海扭头朝店里看去,这时已走到门口的范昭正微笑着向他点了点头。 “啊呀,大人,你怎么来了?”陆方海忙将手中的腊肉放在地上,搓着手看看范昭,又看看杜文秀。 怕杜文秀担心,回家都没说那天的事儿,这会儿在店里看见范昭,情知瞒不住了,陆方海有些忐忑不安。 范昭笑吟吟上前说明自己的来意,只见陆方海喜形于色,又似有些不信。 “大人,这......这是真的吗?我也没做什么,便能进捕班?” 范昭呵呵一笑。“怎么会没做什么呢,你还活捉了水匪首领过江龙,这段日子,江面上可以安生了许多。” “哪里哪里,也是当时那位壮士与我同战,才那般轻易的将人拿了。” 陆方海嘿嘿笑着,不断拿眼偷偷去看杜文秀。 杜文秀恼他轻易犯险,回家还不吭声,心里有气,也不看他。 范昭虽耿直,却也不是呆板之人,看着两人之间的眉眼官司,也不多说,只让陆方海明日一早去县衙报到,办理入职,便走了。 陆方海小心翼翼的帮着杜文秀搬动酱菜坛子,陪着笑与她说话,却得不到回应。 “秀娘,我知道错了,你要是着恼,打我两下出出气也使得。” 杜文秀斜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说道:“打你有什么用?你有什么错,下次有这种事情,还是会闷着头冲上去,便是认了错又如何,不过是嘴上说说,待我知道,事儿也做了。我又拿你什么办法?” 顿了一下,又幽幽叹道:“像这一次,若不是人家找上门来,我和巧儿又怎知你参与了这么凶险的事情中。” 说罢,低了头检查手下的酱菜,陆方海在旁久久不语。 过了一时,还是没听到他说话,杜文秀稍歪了歪头,看着他的脸。 “我这般说你,你可是生气了?” 陆方海摇了摇头,声音低沉:“秀娘,你说的对,下次再有这样的事情,我一样会随着县尉老爷上去的。不是我心里没有你和妹子,只是......” 第41章 进捕班 杜文秀也停了手上的活计,坐下细想了一会儿,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人格,若是要求他非得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可不成了提线木偶?自己与木偶一样的人过日子,又有什么意思。 便是这事危险,可那是他愿意去做的事,自己又怎么打着为他好的旗号剥夺他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的权利。 “我知道......”杜文秀斟酌着用词,慢慢说道:“这是你想做的事,我不该责怪你。只是你下次做这等事之前,也要想一想我们,莫要仗着一股劲儿,不管不顾的......” 陆方海本是心里纠结,一方面觉得杜文秀是担心自己,对自己好,一方面又克制不住自己,再重来一次,他认为自己还是会义无反顾的跟着县尉去剿匪。 这会儿听杜文秀语气有所松动,一脸惊喜看向杜文秀。“秀娘,你放心,我既然跟着县尉老爷上的船去,自有保全自己的本事。想当年,我在吴将军的麾下也是数得着的一把好手......” 话未说完,杜文秀的眼刀便剜了过来,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忘形,重点不是这个。 陆方海嘿嘿一笑,挠着头说道:“我以后一定会小心行事的,不让你和巧儿担心。” 既安抚了杜文秀,两夫妻达成一致,一大早,陆方海便去县衙找范昭。 当值的正好是那日与他共同作战的衙役伍小六,见他来了,欢喜之情溢于脸上。 “哎呀,这些日总听说县尉老爷要将你招来,却总不见你,可把我急着了。” 陆方海自与他寒喧,却有些纳闷他如何这般亲近。 他却不知,这捕班衙役虽说没有几人,却分为两派,一派亲近县令,不过是尸位素餐,只会鱼肉乡里之人; 而另一派如伍小六这种则是敬佩县尉,每日里跟着出去查案,还要担心遇到了强人起了冲突打不过。 那天看到陆方海身手不凡,知道他武艺高强,若是成了同僚,自家武力值大增,安全感蹭蹭往上涨,日日盼他来。 今天在衙门里见到人,又怎能不高兴。 勾肩搭背的带他去吏房过了手续,又去库房领了衣服兵器,这时县尉范昭才姗姗来迟。 得知陆方海现下办理好入职已是捕班的衙役,范昭心下大慰,直夸伍小六做得好。 领着陆方海去见了县令大老爷,因着自己是贪了陆方海的赏赐,铁公鸡县令也是表现的十分和善,温言勉励了一番,也就让他们下去了。 回了值房,与伍小六交好的衙役们不免上来凑趣,起哄让陆方海请吃酒,正热闹间,有人来县衙报案,说是南城有人斗殴,要出人命啦。 顾不得嬉笑,陆方海迅速换好衣服便与众人向事发之地赶去。 待到了南城,见到了斗殴的当事人,陆方海黑着脸躲在伍小六身后不愿近前。 却不想那挨打的一方看见他,忙连滚带爬上前拉了他的胳膊,哭诉自己被打的伤情。 好巧不巧,这人正是陆方海的内兄,杜文秀的哥哥杜文山。 若说都是一家人,自家亲戚被欺负,当然是要出头才是。 只是这杜文山却是吃了花酒过了夜,却拿不出银钱结账才挨了打,知晓了原委之后,陆方海只懊恼方才自己不应跟着来才是。 一班衙役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陆方海上前去问了老鸨子夜渡资,却得到回答二两银子,身上的银钱还不够,上班第一天便问同事借了银钱偿了内兄的夜渡资,颇感丢人,脸上如火烧一般热辣辣的烫。 见陆方海竟愿意为自己偿还夜渡资,杜文山却有些不甚满意。 他吊儿郎当的跟在一众衙役身后,不断低声絮叨着,本来自己挨顿打就算抵掉花院里的夜渡资,何况陆方海还穿着一层官衣,更是有理由不给,说不得还要找他们赔偿自己治伤的费用。 哪里知道陆方海这般无用,竟然借钱付了账,也没有为自己讨要药费,着实靠不住。 陆方海越听脸色越黑,甩了他大步走到同僚身边,再不搭理他。 杜文山见他这般态度,更是不满,袖着手撇了撇嘴,“嘁”了一声,往地上啐了一口,回转身自朝家去了。 晚上回家,陆方海将这事儿说与杜文秀听,又落了一顿抱怨。 “你管他干什么?由着他被打死了,这世上也少一个祸害。还替他垫钱,这次是二两,下次让你垫个二百两你出不出?” 杜文秀倒不是心疼银钱,却是恼他这般没有原则,上次回娘家已是看得出来杜家并没有把她当自家人,为何这会子又巴巴的腆着脸贴上去。 便是花了银钱,也落不到一声好,何苦来。 陆方海上前抱住她,闷声说道:“我想着他到底是你的哥哥,又认出了我,若是不管,到时候少不得来闹你,我又不是天天守在家,若是他们不管不顾的来了,你和巧儿怎么抵得住。” 杜文秀一把拨开他,从钱箱子里拿了银钱给他。 “明日里先把借人家的银钱还了,下次遇到这种事情,由得人打死了他都不许管,若是敢来闹,便让他们来,我不拿棍子将他们打出去便出不了胸中这口恶气。”杜文秀恶狠狠地说。 却不知她这般模样在陆方海眼中别有一番韵味,接了银钱放在桌上,打横抱起她,两人嘻闹着便进了屋。 且不说次日陆方海还了银钱,老老实实在衙门当差,因他为人厚道和气,人缘好,乐于助人,虽是县尉一派的,不过与衙门里其他人也没什么利益瓜葛,相处的很是和谐。 一日,有一年轻后生不打招呼便进了值房寻摸,看见他似乎吃了一惊,细看之下仿佛认出。 “咦,你不是那天去剿匪的好汉吗?”那年轻后生出声问道。 陆方海正聚精会神看着伍小六和张海闲来无事斗蟋蟀,听到说话,倒吓了一跳。 扭过头抬眼看去,也觉眼熟。 “你是那日助我一同活捉了过江龙的壮士?” 年轻后生哈哈大笑。“正是,正是,好巧,原来你也来这当差了。” 伍小六抬头看见是他,也笑道:“都说这无巧不成书,你们俩见面可不是巧了,却是令尊范老爷亲自将他请来的哩。” 第42章 因前事 原来这年轻后生正是范昭的独子范承义,自小好习武,范昭曾为他请了教头好生教习,想着以后去考个武状元,也是一条晋身之路。 却因范太太哭闹不休,哭诉他断了儿子的科举前途,范昭无奈之下只得请了夫子在家教他。 虽已考了秀才,却更喜欢以武服人,平日里课业不忙的时候,便过来帮范昭处理些棘手之事。 因他聪慧,并不曾落下功课,范太太虽有微词,却也没插手过多。 这几日随好友出行,今日里才回家,便来衙门报到了,一进门看到陆方海,倒是意外之喜。 陆方海也记得他那一日的好身手,惺惺相惜之下,直说到下了差也还是有一箩筐的话没说完,便邀了去自家喝酒,一醉方休。 范承义也喜他身手不凡,又有从军的经历,便欣然应允,叫来小厮吩咐回家说一声,自家便与陆方海走了。 见陆方海带了朋友回来吃饭,杜文秀忙叫巧儿帮忙烧火,自家里急急的上街买了几个青菜,打了两壶酒。 回来巧儿已将木耳泡了,变蛋拌了,又切了腊肉用腌笋炒了,从坛子里拣了盘子酱黄瓜,端上去让他们先吃着。 范承义看见巧儿端菜上来,觉得熟悉,不由多看了几眼,陆方海便有些不悦。 感知到陆方海的情绪变化,范承义不免有些尴尬,忙赔礼道:“陆兄莫要误会,我只是觉得令妹看起来有些眼熟,好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陆方海不由奇怪,自来到县城,除了跟自己夫妇出门,巧儿自己是不会单独出去的,不知这范承义是在哪里见到她的。 范承义也想不起来,只说好些时候了。 陆方海也纳闷,难道是在桃花村的时节? 便问他可曾去过桃花村,范承义这才一拍大腿,哈哈大笑: “是了,就是在桃花村,当时我替父亲去追捕一个逃犯,路上看见一个小姑娘被人推下了河,还是我把她救了呢,没想到却是你的妹子。” 陆方海却越听越是恼火,范承义话音刚落,便迎来了陆方海的拳头,躲避不及,正正好被打在侧脸。 不明所以的他自然不肯吃亏,两人顿时扭打在一起。 端菜过来的巧儿进门看见两人打成一团,吓得花容失色,一边大声叫着嫂子快来,一边就上前去要将二人分开。 她一个小姑娘如何敢掺和进两个大男人之间的打斗,两人吓了一跳,都怕伤了她,忙住了手。 杜文秀挥着锅铲跑进来,便看见陆方海正扶着巧儿的肩膀,轻声跟她说自己不是要跟范承义打架,而是他就是当初害得巧儿被流言蜚语所扰的罪魁祸首。 本来范承义气愤不已,甩手正要离去,听他这般说,也愣怔在当地。 杜文秀也明白了事情起因,便上前去将桃花村发生的事情与他讲了一遍,他才知晓了陆方海为什么一言不合便挥了拳头。 范承义心下愧疚,冲着巧儿施了一礼: “当日我追逐那逃犯太过心急,又看桃花村的妇人都围了过去,想必姑娘不会有什么大事,便放手走了,却没想到因此给姑娘造成这般大的麻烦,都是我的不是了。” 巧儿向旁躲了躲,不肯受他的礼。“我这条命都是公子救的,该当是我道谢才对。哥哥也是为我忧心,情急之下才挥了拳头,还望范公子大人有大谅,莫要与他计较。” “不会不会,陆兄也是爱护妹妹,实是我办事不周,才有了今日之事。实是该打。” 杜文秀看他俩一个比一个客气,反而陆方海一脸愤愤,站在一旁,笑着上前打岔: “好了好了,事情都过去了,说起来范公子还是我家的恩人,方海这把恩人打了,却是该罚酒才是。” 陆方海皮笑肉不笑,扶起倒了的酒杯,倒满酒送与范承义,嘴上却说: “我家妹子的命虽是你救的,却也差点因此家破人亡,吃我两拳头,你也莫要抱怨。” 看他还是嘴硬,杜文秀笑了笑,扯着巧儿去了厨房。 男人之间的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范承义也不是那骄横的公子哥,三杯酒下肚,两人又成了好兄弟。 说话间,范承义弄清了此事前因后果,也是懊悔不已。 “好教陆大哥知道,那吕氏被绑来县衙,我也曾当堂作证,才落实了她的罪名,判了无期监禁,我还当这事儿就这般了了。若我知道后面还有这许多的事情,定是要去找你们桃花村的人说清楚才是。” 陆方海举杯与范承义碰了杯,喝了口酒,苦笑道: “就算你去了又怎样?我算是想明白了,有些人,他就是想无事生非,你就是做得再好,也抵不过人家轻飘飘的一张嘴。万般皆是命,没有办法。” “陆大哥,这人心向背,实是不好说,不过我真的可以去桃花村将此事分说清楚,总有明理之人会相信的。” “又有什么用呢?巧儿的亲事也黄了,四里八乡的媒人再不肯登我家的门,我娘就是忧心妹子的亲事,才一病不起,临死都不能闭眼。我与内子商量着,哪怕挣不到钱,也要将家搬到这县里来,就是怕妹子也想不开,步了老娘的后尘。” 范承义沉默良久,听得陆方海叫他喝酒,这才举了杯。 巧儿和杜文秀又做得几个菜,给他们送上,不打扰他俩喝酒,姑嫂俩去了东厢。 “知道是他救了你,你......什么想法儿?”杜文秀试探着问巧儿。 好不容易搬了家,淡化了这事儿对巧儿的影响,偏又遇到了救人的范承义,杜文秀不免有些担心巧儿想起前事,钻了牛角尖。 巧儿冲她一笑,柔柔说道:“我又能有什么想法,自然是和哥嫂好好过日子,嫂子可别嫌弃我一天到晚的在家,费你的粮食。” 杜文秀“嗐”了一声,作势要打她。 “说的什么浑话,别说我和哥哥养你,便是我们老了,挣不来钱了,家里的小的也要养着你,怕什么。” 巧儿挪了挪屁股,偎在杜文秀的怀里。 “嫂子,你对我真好,有你和哥哥在,我什么都不怕的。” “嫂子,什么时候家里才会有小的,我可等着把小的带大了给我养老呢。”巧儿俏皮地问道。 杜文秀轻抚巧儿的背的手用力拍下,嗔道:“小孩子家家的什么话都乱问,该打。” 两姑嫂笑成一团,银铃般的笑声透过窗户传到了前面。 第43章 冒昧 陆方海喝着闷酒,心里有些不痛快,想起来自家那半年遭遇的事情,实是有些气不过。 但是这事儿又能怪得谁来? 只能怪吕氏,心思歹毒,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她现在也被投入了大牢,受到了应有的惩罚,而自家做为受害者,也逃不开此事的影响。 范承义也是无言,本以为自己是救人,施恩不图报亦是侠义所为,却没想到竟害着巧儿失了亲事,还气死了方氏。 当初救了人的命,却使她面对流言蜚语,自己做的到底是好事,还是恶事? 不过扪心自问,下次再碰到这样的事情,范承义还是会下水救人的,不管之后会遇到什么事,那也是之后了。 人命关天,危在旦夕,又哪有那么多的时间思前想后。 想通了,也就释然了,范承义举起杯,要与陆方海再走一个。 陆方海也是性情憨厚的人,虽方才一时转不过弯,但是已经是这样的,也不能恩将仇报,将此事推到范承义身上。 说到底,又与他何干呢? 他不过是救了人而已。 “方才是我想岔了,我妹子命是你救的,无论如何也不能怪到你身上,是我不讲道理,你莫要往心里去。” “陆兄,此事因我思虑不周,没有善后而引起,却也不是与我毫无干系。陆兄放心,此事我定要给你一个交待才是。” 范承义说完,仰头将杯中酒喝完,便要告辞。 范承义一路晃荡着回了家,心下有了主意。 回家后便去找了范昭,将此事前因后果一说,范昭也想上去给他一脚。 不过看他被陆方海打的脸都肿了老高,又心疼儿子,便没有跟他计较。 “此事虽责任不在你,却是没有妥善善后,说起来,陆家的事,确是你做事莽撞引起的。” 范承义喏喏称是。 “如今你又如何打算?” 范承义退后一步,跪在范昭面前: “陆家小妹被断了亲事,又因流言气死了陆家老娘,都是儿子疏忽所致。儿如今想要弥补,恳请父亲母亲使媒人上陆家提亲,儿愿意赔陆家小妹一门好亲事。” 范昭“嘁”了一声,冷笑道:“你还真是瞧不起陆家人,但凡是有点风骨的人家,这般上门提亲,都得给你打出来。” 范承义梗着脖子坚持,软磨硬泡,见范昭不松口,范承义便去求母亲,哪知范太太更是不愿。 “她被人退亲,老娘被气死,又与你何干?这救了人反而要搭上自己的亲事,怕不是那嫁不出去的姑娘都要跳河去了,哪个好人还肯去救人?这般败坏风气的主意你是怎么想出来的?我看你也不要去考什么科举了,免得胡言乱语惹出更大的祸事,累及家人。” 范太太夹枪带棒的一顿训斥,将范承义骂出了正房。 范承义晚上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第二天一大早便顶着两只黑眼圈跑到了陆家铺子门前,杜文秀早起开门,拿下门板看见他唬了一跳。 “范公子,怎么这般早的来这来了?” 范承义对她拱了拱手,嘴唇微动,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杜文秀看他这样子,似是有难言之隐,想想昨天陆方海将他打成那样回去,说不得是把家里人吓到了也未可知。 看他就这般站在店前,大早上早起做生意的也多,不少人看向了他那肿了半张的脸。 杜文秀忙招手让他进店里来,给搬了个椅子让他坐着,自己便要去叫陆方海。 此时,巧儿也扭头绑着头发走了出来,看见范承义在,吓得忙朝里头躲了躲。 范承义没看见巧儿过来,反而叫住了杜文秀,嗫嚅着小声将自己的打算对杜文秀说了一遍,说罢,颇为期待地看着杜文秀的脸。 杜文秀笑得温柔,朝范承义这边走了一步,轻声问道:“范公子是觉得坏了我家小姑的亲事,便要把自己赔给她不是?” 范承义想说不是,却低下头不知道该如何措辞。 杜文秀转头在墙角拿了笤帚,挥手便打了过去,一边打还一边骂着: “好你个登徒子,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什么狗屁倒灶的主意都能想出来,我家小姑便是在家养一辈子,也不能这般屈辱地嫁到你家里去......” 范承义被打得乱跳,却不往外,倒往内院躲,躲在一旁的巧儿被他看个正着,瞬时红了脸,转头急步回了内院。 杜文秀瞧见小姑的身影,便知这事儿她定是听到了,心下更气,原本的八分力足足使到了十分,一不小心将笤帚挥到了范承义的脸上,划出一道血口子。 一看失手让人破了相,杜文秀手下一滞,这时,陆方海打从里面出来了。 范承义昨夜走时,一脸的愧疚,陆方海只道他确有悔意,还与杜文秀念叨这事儿也不能说是怪他,只能说巧儿命中如此,既是人也打了,气也出了,倒还觉得自己做得过分了,好生懊恼。 这早起才出来,就看见巧儿低着头从前边儿往后边跑,那边还伴着杜文秀的叱骂声,忙赶出来看个究竟。 这一来就看见范承义这般狼狈的模样,不由更是一头雾水。 见他来,范承义自畴打不过,便老实站在那里,杜文秀也停了手。 “你来得正好,快把你这什么狗屁兄弟弄走,别让他脏了我家的地,一大早过来侮辱人来了。”杜文秀气乎乎的,对着陆方海吹胡子瞪眼。 陆方海没想到自己刚露面啥也没做,便挨了杜文秀一顿挤兑,忙拉了范承义问情况。 待范承义将事情一说,陆方海忍不住给了他一记爆栗:“贼杀才,你当我家是没脸没皮的破落户呢。” 看杜文秀插着腰,拿着笤帚瞪着自己两人,陆方海忙陪了笑脸将范承义拉了出去,直言莫要污了娘子的眼睛。 到了街上,才放开他,笑道:“我道你是要给我家什么交待,一夜过去就想了这么一个鬼主意,着实该打。” 范承义见他态度和善,不似杜文秀那般剑拔弩张,也大了几分胆子。 “陆兄,我这主意可是有什么不妥贴之处?为何嫂子这般生气?” 陆方海见他真的不懂,伸手揽了他的肩膀,细细与他分说: “你救了我家妹子,不代表我家妹子非要嫁给你啊,那等子以身相许的事儿,说出来好听,不过是长了男方的脸面。就算是报恩,我家的人还没死绝呢,轮不着妹子以身相许。” 第44章 投案 经他这般一说,范承义才知昨夜父亲话中未尽之言,也明白了今晨为何杜文秀一听便要打他。 不禁举手敲着自己的脑门,直道打的好。 这时也到了县衙值房,陆方海呵呵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自去t衙门上差去了。 话说杜文秀自拿着笤帚在店里东一下西一下的挥舞,把那地上扫了一遍又一遍,嘴里还不满地嘟囔着。 不防巧儿自里面出来,笤帚差点扫到了脸上,唬了一跳,这才忙放下,过去查看是不是打到脸了。 巧儿笑着安慰她没事,又帮着收拾起店内清洁。 晌午人少,也不忙,杜文秀靠在通往内院儿的门框上,看着巧儿又擦又扫的。 “巧儿,别扫了,我都扫了一个上午了,连个灰尘都不见。” 巧儿微微一笑,收了笤帚放在门后。 “嫂子中午想吃点儿啥?我去做。” 杜文秀直道不忙,拉着巧儿坐在店里的小凳子上,低声问道:“早上那范公子过来跟我说想求娶你,你应是也看见了,你心里怎么想的?” 巧儿红了脸,低着头,好半晌才吭声:“嫂子说愿意让我一直在家,养着我的,莫不是现在后悔了不成?” “嗐,说的什么话,我这不是想着此事本就因他而起,而且范家又是官身,范公子还是秀才,怎么不比那刘家强,若是郎有情妾有意的,也是一段佳话不是。” “嫂子这话以后还是不要再提的好。”巧儿抬起头,正色对杜文秀说道。 “我这条命是范公子救的,莫要再说此事是因他而起,害我的是吕氏,救我的是范公子,若是因此事将过错强加在范公子身上,便是我们陆家恩将仇报了,此事万万做不得。” “而且范公子是很好,咱们权衡利弊后嫁了过去,别人又会怎样说哥哥嫂子?只怕是舍了脸面巴着人家,坑了别人给妹子寻了门好亲,我又如何能安心踩着哥嫂的名声高嫁?嫂子,以后这事万不可再提了。” 杜文秀心下暖暖,往日只道巧儿柔弱,如今听她一番话语,更觉自己这小姑难得。 没读过书的巧儿竟能说出这样三观端正的话,直叹歹竹出好笋,方氏那样的人,竟能养出这样的女儿。 不过想想陆方海,也是这般厚道人,想必兄妹俩是随了那没有见过面的公公了罢。 晚上陆方海回来的比较晚,进了门皱着眉头一言不发,杜文秀以为还是因为范承义那件事,反而安慰他: “那范公子看起来也是个直性子,说不得确实是没考虑那么多,不用与他十分计较。” 陆方海眉头依然不曾舒展,良久,才抬头看向杜文秀,眼神颇为复杂。 “不是为这个。今天,有人来投案,是桃花村那件案子。” 杜文秀正坐在灯下与巧儿分线,乍一听两人都齐齐抬起头,惊讶地看向陆方海。 “难道是三桂兄弟俩回来了?”杜文秀缠线的手举在半空,急急问道。 见陆方海摇摇头,长舒了一口气,又催他: “那是谁?都过去这般久了,怎的这时候回来投案?你不是说是......” “是二顺。”陆方海一脸阴郁。 “二顺说,这事儿是他一个人干的,不关三桂的事,三桂头几日便随着来村里的行商出去贩货了。” “那县太爷是信了?”杜文秀不由提高了声音。 陆方海点点头。“细节都对得上,也有杀人的动机,当场就下了狱,判了斩立决。” 杜文秀和巧儿也没心思缠线了,收了线放在一旁,神色怏怏。 “二顺哥可老实了......”巧儿看着哥嫂,有些难过。 “不是因为老实也不一定就会遇上这样的事儿。”杜文秀接了一句。“有的人惯会欺负老实人。” 说罢,又想起什么似的。 “那三桂的海捕文书是不是得撤了?” 陆方海点头。“今天已是撤下去了。” 三个人互相对视着,心里想的,却没说出来。 第二天,杜文秀装了一坛子酱菜,又切了些酱肉,让陆方海拿了银钱打酒,去狱里看看二顺。 过了没几日,便依着判案,在菜市口行刑,自此,这桃花村杀人一案便算是了结了。 二顺投案,在平静的桃花村又掀起了一丝波澜,秋勇来送货时,说大家又议起当时的惨状。 “啧,真是没想到,老实人发起狂来这么可怕。”秋勇摇着头,叹道。 杜文秀从他手里接过一袋子干木耳,一边说道: “是啊,为啥说不能欺负老实人呢,老实人啥事儿都闷在心里,也不说出来,待到忍不住了,可不就会造成大祸。说来也是那......也是他们欺负人。” “可不是嘛,你说哪个男人受得了这个,要我我也得砍了他们。” 秋勇愤愤的说着,把前些时日刚腌好的笋搬到店里。 杜文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说这个话真是该打,他媳妇啥样人,你媳妇啥样人?回头看我不告诉你媳妇收拾你。” 秋勇忙告饶,这随口的玩笑话哪能当得真了。 说笑间,一辆装饰颇为华丽的马车打大街上过,窗帘被风吹开半边,里面的坐着的人转头向外看了一眼,喊车夫停车。 待车停稳,那人仔细向陆家铺子看了又看,才放下帘子,叫马车继续走。 “方海嫂子,六月十三的庙会你去逛不?要是逛的话,带上月娘一起呗。” 秋勇卸完了货,收着绳子问杜文秀。 杜文秀拍打着身上的灰尘,接过巧儿递来的茶水,笑道:“你咋不陪月娘逛去,我陪着算啥?” “哎呀,那天我约了石头进山哩,他年底要成亲,老丈人要五两银子才愿意让闺女过门儿,拿不出来,要拼命挣银钱哩。” “那你到时候让月娘来我铺子里来,我和巧儿关了铺子陪她逛一天去。” 杜文秀算好了银钱,把帐结给秋勇,又得了满意的答复,秋勇乐呵呵地赶车走了。 原本都是陆方海回桃花村拉货,这不现在有了公职,每个月只有休沐的几天才有闲暇。 秋勇家因着杜文秀留下的那一摊子家业挣到了钱,干脆买了骡车,专门送货到镇上和县里,倒省了杜文秀好些功夫。 秋勇两口子也是念恩的人,挣了钱也记着陆家的好,时不时的就捎带着些地里的时令收成,两家就这么互相帮扶着,倒过得越来越亲热。 第45章 庙会 陆家的院子秋勇住着,原说挣了钱把这院子买了,陆方海想着家里本就是外地迁过来的,也不存在祖宅啥的,低价兑给了他们。 只把地留着,让何嫂两口子接着种,有了收成按份额让秋勇一并带到县里就是。 夜深人静的时候,杜文秀和陆方海也合计,等挣了银钱,先把巧儿的嫁妆攒出来,不管她成不成亲,这份儿不能少她的。 再攒一份儿慢慢存着,差不多了就把现在住的这院子买下来,省得还要给别人交房租。 多出来的除了日常用度,便存起来预备着买地,庄稼人,到底还是手里有地有底气些。 且不说陆方海现在也是吃着公粮的人物,单说这杜文秀,用着现代的方子做酱菜,虽然也不比别家酱菜多出什么来,可是比例和时间上稍微变化一些,出来的酱菜口感便不一样。 日子久了,还真留下不少老客,就认她这个“陆家酱菜”的招牌。 这也算慢慢在县里扎下根儿来了。 自那日被杜文秀打出去以后,范承义隔三差五的便过来店里,杜文秀恼他行事没个章法,初时还不理他,他也不在意思。 不时送些柴来,买只烧鸡,带一壶酒,找陆方海聊天。 每次来笑嘻嘻的,杜文秀也不好将他打出去。 陆方海倒是与他聊得投机,有时候要喝到半夜才走,杜文秀抱怨了几次,陆方海也只呵呵笑着,浑闹了过去。 六月十三那天,秋勇的媳妇安月娘坐着老杨头儿的牛车来找杜文秀,说好了一起去逛庙会。 听说这个庙会每年都有,而且每年这天都会下雨,一开始应该就是求雨才有的庙会。 杜文秀觉得很神奇,便是月娘不让秋勇约她来逛,她也要带着巧儿去凑个热闹的。 当下里胡乱拿了些银钱,锁了铺子,三个人便挽了手逛去。 庙会上什么都有,卖吃食的,卖果子的,还有卖头绳木钗,那边围了一群人,竟是玩杂耍的,三人逛得兴起。 杜文秀还念叨,好些人都说庙会这天必然下雨,现在还是艳阳高照,可见这个说法是不可信的。 哪知及到晌午,天上的太阳就被乌云遮住,几息之间便落下了雨丝。 三人先前不信邪,连把伞都不带,眼见这雨越下越大,挤在路边铺子的屋沿下避雨。 巧儿和月娘嘻嘻哈哈笑着她,若不是她非说没事,俩人必要带把伞出来的。 杜文秀无奈,谁知道这庙会求雨这么准呢。 旁边的人安抚她们,说这雨最多下两个时辰,之后天儿就会晴了,先时她们还不信,没想到差不多下午的时候雨果然停了。 杜文秀直呼果然神奇。 下雨到底还是对庙会的人流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雨后的庙会比之晌午萧条一些,不如方才热闹,几人闲逛着买了几样炸果子,准备回家吃去。 却看见前面骚乱成一团,仗着光天化日下人多,便兴冲冲地挤过去看热闹。 费劲巴啦的挤进去,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当前。 “大哥!”巧儿清脆的声音带着些许惊讶,眼前皱着眉头一脸严肃的,可不就是陆方海嘛。 只见他背对着墙,身后挡着一个瑟索缩在墙角的身影,头发乱得像鸡窝一般,破烂又脏污的衣服几乎要遮不住身体。 露着肩上的皮肤,脸上黑一块白一块的看不清长相,不过光看那白生生的肩头也能知道,此人是个女子。 见她们过来,陆方海走了过来,悄声问她们怎么来了,杜文秀瞪了他一眼,说道:“今天庙会,跟你说了我们会出来逛逛。” 陆方海这才记起,昨儿晚上便知会他了,今日事儿一多便忘了。 巧儿踮着脚,看着那墙角缩成一团的身影,面露不忍,月娘也问:“这是咋回事儿啊?” 陆方海一说才知道,原来伍小六说要他请吃饭,便约在这边的馄饨摊子上。 正吃着呢,看见墙角那女子黑乎乎的手从旁边的包子摊上偷了两个包子,才说要出声喊,那女子就被摊主发现了。 那摊主也是个爆脾气,从箩筐上卸下扁担便劈头盖脸的打了过去,还撕扯坏了那女子本就破旧的衣裳,扬言要打死她个偷东西的贼。 陆方海和伍小六也看不下去了,俩人还穿着衙役的衣服在旁边吃着呢,这摊主便在那里喊打喊杀的,不将二人放在眼里。 两人一个拉开那挨打的女子,一个去教育摊主去了,杜文秀四下里扫了一遍,这才看见伍小六在那边噼里啪啦还在训着那摊主。 摊主人高马大的一看就不是个好脾气的样子,如今伍小六穿着那身儿衣服,比他矮了半个头,竟也被训得不敢吱声,只点头应是。 杜文秀走到那女子身边,蹲下身轻声问道:“打疼你了吗?你没事吧?” 巧儿过来见那女子颤抖着身子也不回应,只当她是吓到了,伸手戳了她一下,倒让她又是一抖。 杜文秀瞪了她一眼,不许她调皮,巧儿嘿嘿一笑,吐了吐舌头。 那女子慢慢转过半边脸,乌溜溜的大眼睛偷偷看向杜文秀,倒让她一愣。 这女子削瘦柔弱的模样,倒和玉兰有几分相似。 “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若是你有难处,就说出来,能帮的话我们会帮你的。”杜文秀心里想着玉兰,语气更是温柔。 也许是她的和气让女子稍稍放下了戒心,微微抬起头,露出尖尖的下巴,轻轻的抬起手,放到了杜文秀摊开的手心。 杜文秀微微一笑,抱着她的肩膀将她扶了起来。 那边摊主在伍小六的训斥下喏喏直点头,眼角的余光看见杜文秀要将女子带走,眼睛霎时瞪大,指向几人。 “方海,将包子的银钱付了。” 杜文秀冲着方海点了点下巴,又义正辞严地对摊主道: “便是这小娘子饿极了偷拿了你的包子,也不该那般打人,一个大男人,如何下得了手。” 旁边围观的人群中也有不少人附和,倒是那摊主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 待得陆文秀几人走后,那摊主才与旁边的商贩抱怨: “我是心疼两个包子吗?她竟要将我的钱袋也偷去,幸好我发现的快,若是被她偷去了,这俩月都白忙活了,不打她一顿她都长不了记性。反而我落了一顿教训,这什么世道......” 同是风吹日晒在外摆摊的商贩,自是明白他的心思。 只是已将那女子带回了家的杜文秀,却不知道原来发生了这种事才使得女子挨打的。 第46章 收留 月娘帮着巧儿下了门板,将铺子开了门,杜文秀则带着女子回了家。 还与她烧水洗了脸,又让她自己擦洗了一番,拿出自己的衣服给她。 “瞧你与我身量差不多,这是我平时穿的旧衣,洗过的,你换上试试。别嫌弃。” 那女子洗净了脸,看起来倒是个清秀佳人,忙起身向杜文秀福了一福,口中不停道谢。 见她也是个知礼的,杜文秀更觉得自己没有救错人,将房门关上,让她一个人在东厢换衣裳。 不多时,女子打开了房门,径直走到杜文秀向前跪下,两行清泪挂在脸上,更显得楚楚可怜。 “多谢姐姐救我,自今往后,我这条贱命便是姐姐的了,秦丁香此生为姐姐当牛作马,毫无怨言,还请姐姐应允。” 杜文秀早在她跪下时便唬得跳了起来,忙伸手去拉她,又喊着巧儿月娘快来帮忙,压根儿没听清楚她说的什么。 巧儿和月娘进来一看这架势,忙过来帮忙将她拉起。 秦丁香本就身子虚弱,又饿了许久,怎么抵得过她们三个经常干活儿的,像个小鸡子一般被三人扯了起来。 经过一番细细盘问,三人也知道了秦丁香的来历。 原来她本是丰宁城人氏,母亲早逝,父亲为家计不得已加入了行商的行列,将她托付给了邻居家一个老婆婆养育。 头几年还会带些银钱给那老婆婆,后边儿回家也少了,也没有请人带个口信。 后来才听说,父亲在外又成了家,还生了个儿子,只怕早就想不起来她这个女儿了。 偏生将她寄养在那家的老婆婆也因病去世了,老婆婆的儿子回来奔丧,见她如今出落的标志,竟起了邪念。 无奈之下,她便使了计,夜里借着敬酒的名头,将那老婆婆的儿子灌了酒醉,自己才脱身逃了出来。 只是女子孤身在外,又无银钱傍身,为了自身安全着想,便用草木灰涂了脸和脖子,整日里乞讨过活。 小时曾听父亲提过东兴县这个地方,便一路讨饭过来了。 今日实在饿狠了,本想讨两个包子吃,只是摊主嫌她挡了人气,又添了晦气,才不得已偷偷伸出了手。 “再不吃点儿东西,我只怕要饿死了......我还不想死......”秦丁香低了头,举起右手用袖子擦了擦眼泪。 “哎,世道艰难。对于女子来说,则是更难。”月娘叹道。 门外传来老杨头儿的声音,却是来接月娘来了,县里较镇上离桃花村还是远些,要早早回去,不然到家怕只天儿都黑了。 月娘便起身告辞,杜文秀本待留她在家住一晚上,又想着这秦丁香今日里怕是要安顿在家的。 月娘留下了只能跟巧儿和秦丁香三人挤在一个炕上,怕也不舒服,便没多留。 送走了月娘,才问秦丁香接下来的打算。 “今日多谢姐姐救我性命,若姐姐不嫌弃,我愿当牛作马,报答姐姐的救命之恩。” 秦丁香小脸儿微抬,两行眼泪顺着脸颊流下。 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她这副模样,杜文秀就想起了玉兰。 想着她不知现下是个什么情况,是不是也像秦丁香这般吃了如此多的苦头...... 杜文秀只觉心里怪堵得慌。 “也罢,若你无处可去,留下来也使得,这个主我便能做的了。” 杜文秀顿了一下,又说道: “不过你也看了,我们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你留下来无非就是不用担心吃饱穿暖的问题,但凡有我们一口吃的,便不会让你饿着。更好的日子,却是没有的。” 见她松口,秦丁香忙不迭地点头。“姐姐愿意收留我已是感恩戴德,如何敢奢求其它。” 说罢,便又要跪下与杜文秀磕头,这时杜文秀早已有了防范,忙与巧儿拉住她。 这时,又听得前面店铺里有人叫,巧儿答应着跑出去。 一会儿,却又红着脸回来了。 杜文秀疑惑地看着她,巧儿扭着脸儿,一步一挪到她身边,握紧的双手慢慢递了根钗子给她。 看着手中这颇有几分精致的如意银钗,杜文秀打趣巧儿:“让我猜猜这是谁送的......可是那愣头青范公子?” 巧儿的脸越发的红。“我一出去,他塞给我就跑,并不是我想要的。我又不能跑大街上追他去......” 杜文秀忍不住笑出声,忙掩了嘴。 “你放心,等你哥哥回来,我便让他拿去还给那范承义,天天就学着些子浪荡子的行事,非要好好打上一顿才长得记性。” 巧儿急道:“让哥哥还给他就是,何必还要打人?” 话一出口,又觉不妥,看着杜文秀玩味的眼神,不禁捂了脸跑了。 秦丁香在旁,看着杜文秀手中的银钗,流露出艳羡的眼神: “好生精致的银钗,怕不是要二两银子才买得下来。” 杜文秀惊异地看了她一眼:“你倒是懂这些个。” 秦丁香忙解释道: “小时母亲也有留下这般模样的银钗,后来父亲行商缺钱,便拿去当了。还是听父亲与他人提起,才晓得价格的。” 听她这般说,杜文秀也没有多问,都是伤心事,何必往人家伤疤上撒盐。 收了银钗,带着秦丁香上前头去,细细与她分说她和巧儿每日里要做的事。 虽是收留了她,但是本就不富裕的家庭也养不起闲人,还是要做事的。 秦丁香也是乖巧,许是厌倦了流浪的生活,学起来也经心。 至晚间,陆方海回来,杜文秀把这事儿与他说了,他倒皱起了眉头。 “若是她没地方去,在家里住几天倒也使得;你要留她在家里,只怕还要知根底才是。” 陆方海这样一说,杜文秀心里也打起了小鼓,当时只觉得她可怜,思虑确实不够严谨。 见她忐忑,陆方海又安慰她道: “丰宁城离咱们这里远得很,以后若是有同僚去那边出差,再打听也不迟。你也莫担心,她再怎么也只是个弱女子,只要老老实实的,咱们也不为难她。” 有他这样说,杜文秀才放下一半心来,只叮嘱陆方海不要忘了这事儿。 又将范承义今日里来过的事情说了,将银钗拿给陆方海。 “你说他这人,是要说他是个愣头青,还是缺心眼儿?店门大开着,街上那么多人,他就敢往巧儿手上塞,也不怕巧儿喊起来把他当个登徒子给抓了。” 想起来杜文秀就一肚子气,这人行事怎么这般莽撞呢? 第47章 诉心意 陆方海拿着银钗翻来覆去地看,闷声笑道:“这小子......不过若是他成我妹夫,我倒也觉得不错。” 听见这话,杜文秀气得伸手去掐陆方海腰间的肉,却因他肌肉太结实滑了下来,陆方海哈哈大笑,拉着她便往怀里搂。 杜文秀一边推他,一边气喘吁吁说道:“你觉得不错有什么用,自是要妹子点头儿了才行......” 陆方海“嗯嗯”胡乱应着,挥手便熄了灯。 东厢里,巧儿与秦丁香也脱了衣裳要睡,听见正房里边儿传来的笑声,巧儿不由翘起了嘴角。 “你兄嫂感情真好,如胶似漆,真让人羡慕。”秦丁香躺在炕靠外那一侧,让巧儿晚上若要喝水就叫她。 巧儿叫她不用这般客气,却拗不过她,便去里边睡去。又说道:“嫂子好,哥对嫂子也好。” 秦丁香叹了口气,起身吹了灯。幽幽道:“也不知我们以后会不会遇到这样的良人,安稳过一生。” 巧儿黑暗中睁着的眼睛像天上的星。 秦丁香翻过身,面朝着巧儿,笑问道:“今日里送来银钗的,可是你的良人?” 巧儿默然不语,良久,才叹了一口气道:“我也不知道。” “你这人,真的是......好生无趣。”秦丁香似对这样的回答不满,嘟囔道。 “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开门的。” 陆方海一天都没有见到范承义,问伍小六几人,他今天没来吗? “这话说得奇怪,范公子又不是我们衙役天天来上差,不过是有了棘手的案子来帮忙罢了。我们还说他现在来得比往常勤了呢” 伍小六几个人笑着说,陆方海这才反应过来。 范承义几乎日日来值房报到,不知不觉自己竟把他当同僚了。 问他找范承义做什么,陆方海呵呵一笑,含糊了过去。 下了差,陆方海绕去了范家敲响了大门。 来开门的正是范承义的小厮大成,看见陆方海来,略有些惊讶,忙道:“陆爷这会儿来,是找老爷有事吗?老爷还没回来......” “不找范老爷,是找你家公子,他现时在哪里,快带我去。”说着,便要进门。 大成忙伸手拦住,不敢放他进去,陆方海沉了脸,说道:“怎的?现在来客上门都不得进去了吗?可见我在范老爷面前还是没脸。” “你这陆方海啊,可真是会说话。”身后响起一声笑语,陆方海忙回转头,身后站着的可不就是县尉范昭。 拿手指着他,一脸的无奈笑道。 陆方海忙施礼告罪。“是属下言语无状了,还请范老爷宽恕。” 范昭摆摆手,轻摇头道:“无妨无妨,知你是玩笑话,我也是凑趣接一句罢了。既你来了,快随我进家去坐下谈话。” 伸手执着陆方海的胳膊,便进了门。 小厮大成苦着脸跟在后面,公子吩咐要将这陆方海拦在门外,如今老爷却将人带了进来,若要他当着二人的面转述公子的吩咐,借他两个胆子也是不敢的。 范承义躲在自己院中悄悄留意着门外的动静,意外看见自家老爹携陆方海正往这边来,一时忙乱往后一退,竟将门旁梯子撞倒。 听见儿子院内的声响,范昭便让小厮叫他出来陪客。 陆方海脸上挂笑,只与范昭闲谈些衙门里的公事,并不提来意。 范承义磨磨蹭蹭来到书房,低着头上前施礼坐下,陆方海才说道: “范公子昨日去我家铺子,竟不小心掉落了一支银钗,拙荆知道贵重,怕范公子遗失了心里着急,便让我送过来。” 说着,将那如意头银钗拿出放在桌上。 范昭心有所感,轻抚胡须,看向自己的儿子。 范承义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纠结得很,不多时,一咬牙,开了口。 “陆大哥,这银钗可不是不小心落在你家的,却是我去那银楼精挑细选许久,特意买来送于巧儿妹子的......” “混账!”他还没说完,范昭便大吼一声,范承义突的跪倒在地。 范昭气得站起来四处找趁手的东西,陆方海贴心地递了鸡毛掸子过去。 范承义背上挨了两下,也委屈道:“爹娘说我不能因为施恩图报要娶巧儿,现今我心悦她,想要求娶,如何还要挨打?” “你!”范昭抖着手指了他两下,又好似无力般抱拳向陆方海说道:“都是我教子不严,给陆家添了麻烦啊。” 陆方海连声道不至于不至于,两人又客气了几句,陆方海便知趣告辞,以免耽误范老爷训子。 迎面碰到范太太在丫环的陪同下往这边来,双方自施了礼,大成便将陆方海送出门去。 待回了家,陆方海将这事讲与她们听,巧儿不禁皱起了眉头。“说是还东西,怎么还挨上打了?” 陆方海笑道:“他这种登徒子一般的行径,若是范老爷都觉得无事,只怕以后我们才要离他家远着些。” “该!”陆文秀轻笑道: “妹子,现下是什么时节,未婚男女私相授受,若是传将开来,他不过是少年风流,你却是要一辈子被人瞧不起的。咱们家虽是开着铺子做生意,却也不是他能够随意轻慢的。” 巧儿听了似有所悟,低头不语。 倒是秦丁香在一旁打趣:“莫不是打了心上情郎,巧儿妹子心疼了不是?” 一家人顿时齐齐沉了脸,杜文秀沉声道: “这话万万不能瞎说,他是什么人,与我家妹子有什么关系,这话若是从自家传出去,可还了得?” 秦丁香忙抬手轻轻打了自己一嘴巴,直言再不敢这般乱语。 陆方海本就对她存疑,这样一来更是不喜,皱眉瞥了她一眼,自回房换衣服去了。 哪知晚间范承义便又过来了,陆方海出来见他,他却龇牙咧嘴直呼痛,要陆方海负责。 陆方海被气笑了,到一边坐下: “你要我负什么责?本就是你骚扰我家妹子在先,我没上手打你已是看在兄弟之情的份上了,你还敢过来吵嚷。” “我心悦令妹,不过是行为唐突了些,你还到我家去告状,让我挨了一顿板子。” 转而又凑到陆方海面前笑道:“不过我这也是因祸得福,我家老爷子已是应允,过两天便让我娘找媒人过来提亲。” 陆方海嘴里的茶水喷了出来,范承义躲避不及,正正被喷了一脸。 第48章 提亲 “你说啥?再说一遍,我没听清。”陆方海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混沌,方才这人说的啥来着? 范承义嘿嘿一笑,用袖子擦了把脸。“我说,我爹娘已是应允,过两天便叫媒人来为我向巧儿妹子提亲。” “你怕不是又想挨打吧?”陆方海两眼圆睁,瞪着他。“还是说范老爷打到你的头了,把脑袋给打坏了?” 不管怎么说,范承义都是一副憨笑的样子,在陆方海又将将要举起拳头的时候,才说道: “我跟爹娘说啦,虽之前是想弥补巧儿妹子,不过后来却是真的将巧儿妹子放进了心里......” 瞧着陆方海又举起了胳膊,范承义忙挡道。 “你道这男女总是要成亲的,与其回去后让长辈做主给说个不知道长相的女子过一辈子,我为何不能选个自己看得顺眼的?” “你家妹子长得又好,又勤快,性子也好,那户人家没议成,说不得便是在等着我嘞,我与巧儿妹子才是天作之合。” “何况我也不差啊,与你家做妹夫,你与嫂子脸上当也有光才是。” 范承义洋洋自得,一脸小人得志的样子,往前探了身,细细与陆方海分说。 “本来我想着,如果让我爹娘找了媒人过来吃闭门羹,不如我先与巧儿妹子讲明心意,哪里知道还因为这挨了打。” 待听他吹嘘完,陆方海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范昭教训儿子,恼他孟浪,下手不免重了些。 得了消息赶过去的范太太看打得重,心疼儿子,待问清楚前因后果后,便拍桌子便将范昭骂了一通。 “不过是儿子喜欢人家妹子罢了,多大点子事儿,你倒是忘了年轻时候爬我家院墙的事儿了......” 听得范太太提起旧事,范昭也老脸通红,最后范太太一锤定音: 此事就是儿子随了老子,上梁不正下梁歪,既是喜欢,去求娶便是了,何必这般你来我往,纠缠不清,白白让人家厌弃。 杜文秀躲在门外也听得有趣,只可惜这个时代对女子太过严苛,不然自己又何至于严防死守。 年轻人谈恋爱,多美好的事儿啊。 当下便去寻了巧儿,告诉她这件事,巧儿羞红了脸,直道嫂子怕是厌了她,才这般急急地要赶她出门子去。 杜文秀轻轻推她,笑道: “若是我将范公子打出去,日后你怕是要厌了我。” “我刚刚也随姐姐去看,那范公子果真好人才,巧儿妹妹真是有福了。” 秦丁香也在一旁笑道,巧儿一脸羞涩,低头不语。 杜文秀笑着看了眼秦丁香,说道:“若说有福,也是那范承义有福。要是那范太太带了媒人来,我可就答应了。” 后边自是对着巧儿说的,巧儿扭着脸不说话,羞红的脸上嘴角却是翘了起来。 送走了来炫耀的范承义,陆方海含笑回了正房,看见杜文秀也是一脸喜色,便知这事儿八成妹子也是同意了的。 “如此结果也挺好。”他解着衣服,说道: “且不说这范家原是海州人氏,为着朝廷政令须得异地为官才来到东兴县,在海州也是大户人家。就单说这范承义,小小年纪文武双全,又是秀才,比那小刘哥儿不知道多出多少好来。” 顿的一下,又叹道:“我这妹子也算是苦尽甘来,我也就放心了。” 杜文秀伸手接过他的衣服挂起,也笑道: “可不是,巧儿前面吃够了苦头,往后可是要享福了。我看这范承义也不是浪荡子一般的人,只看那范太太如何,若是个刻薄婆母,倒也不必非要嫁到他们家。” 陆方海点头连声道她说的是。 两个人说得热闹,巧儿却思虑良多,辗转难眠,原以为这辈子要跟着哥嫂过,却没想到阴差阳错竟有这样的结果。 过了几日,终有媒人上门,提起县尉范老爷的公子,那叫一个仪表堂堂,满县城多少女儿家倾心于他。 偏范太太看上了陆家妹子,认为有那般正直威武的大哥,勤快能干的嫂子,妹妹自然不会差,这才找了她上门提亲。 一番话说得杜文秀都不好意思接,最后终是应允了,定了纳采的吉日,媒人便乐滋滋的去回复。 接下来一应礼数周到,事事顺利,又拿了两人的八字去合,自然是天作之合,皆大欢喜。 既定了亲,杜文秀还想着要去买匹红布与巧儿绣嫁衣,范太太却让人递了话,说是在州府有名的绣坊里定了一套,会有人登门量身。 亲家如此看重巧儿,杜文秀更是欢喜,只有那秦丁香,偏偏提醒道: “这自古以来嫁衣都是女子自己绣,范太太这番作为,可是瞧不起咱们家还是怎的?” 一番话说的巧儿变了脸色,杜文秀却不以为意: “能有人为你着想还不好?偏你那么多心眼子。若是范太太不同意这门婚事,瞧不起咱们家,自不理会便是,何苦来让人递话。想太多容易长白头发,操那么多心作什么。” 说罢也不理她,去找人打听这自定亲到成亲,自家都要做些什么。 没几日,月娘便坐着牛车来了,进了门就抱怨杜文秀,这般大事没有第一时间就通知她。 杜文秀这才想起,自己虽然没有经过成亲的仪式,但是月娘却是经历过的,也一边懊恼竟是没有打一开始就想起来她。 月娘直道巧儿成亲是大事,已经和秋勇说好,这些日子就在县里住下帮忙,等巧儿过了门儿再回去。 杜文秀自是惊喜,忙让把西厢收出来,秦丁香阴沉着脸色搬了过去,月娘就在巧儿的屋里与她作伴。 有了月娘帮手,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杜文秀也不再手忙脚乱。 偶尔有桃花村的人上县里来,也会过来问候一下婚事办的怎么样了,待听说纳采时范家竟真的弄了只活雁来,直呼大手笔。 现在这时节,一只活雁可贵哩。 回去一说,桃花村的乡邻也顿觉脸上有光,这闲话没几日就传遍了四里八乡,自然也传到了大山村。 巧儿定亲的那家,还是个秀才哩,纳采用了活雁,还有个当县尉的爹,家中独子,以后可啥都是他们小两口的,啧啧...... 堂屋里刘家人挤成一团,议论着自己听来的那些子闲话,纷乱却沉闷。 第49章 八卦 东屋的小刘哥儿伸手关上窗,却隔绝不了那嗡嗡的烦扰。 “儿啊,这般热的天气,如何关上了窗?别再闷得中暑了。”刘母端着一碗炖鸡蛋进来,放到了小刘哥儿的书案上。 小刘哥儿久久不语,刘母知他心情不好,想要说什么,嘴唇微动,却没开口,回身打开了房门要出去。 背后传来小刘哥儿幽幽的低语:“当时......我说,我不介意的。” 刘母叹了一口气,回转身来,看着默然坐在案前的儿子。 “你是说了,可是又如何?你没有个当县尉的爹,也还没考上秀才。娶了那般名声的女子,若是有一日终究因她失了前途,你悔是不悔?” 小刘哥儿低头不语。 刘母又道:“她既又结了亲,与咱家就没了关系,你可不要揪着此事不放,好好读书,若是中了秀才,比她好的女子咱们也娶的着,何必执着这一人?” “一家子都拼尽全力供着你,盼着你高中,你可不要为了这事儿误了自己的前途。” 听母亲这样说,小刘哥儿握了握放在腿上的双手。 是了,一家子供养自己,好吃好穿都是自己的,便是这碗里的鸡蛋,三岁的小侄子都吃不上,都是自己的。 而他们希冀的,若有一天愿望落空,自己又会是怎样的结果? 又何苦为那女子惆怅,自己的前路如何,还未可知。 小刘哥儿嗤笑一声,微微摇头,端起了面前满溢香气的炖鸡蛋。 —————— 天儿凉快些的时候,巧儿嫁进了范家。 敲敲打打的热闹过后,陆方海夫妇不禁觉得自家有些太过安静了。 “你说,会不会是我有什么问题,所以才迟迟没有身孕?” 是夜,杜文秀趴在陆方海的胸前,喃喃道。 来这也已一年多了,也没有做什么避孕措施,却一直没有怀孕,平日里有邻居笑谈起来,也有人打探。 杜文秀有些怀疑,会不会是因为自己是另外一个世界的灵魂的缘故...... 陆方海翻过身来抱着她,沉声说道:“你别这般多思多虑,说不得就会怀上了。” 说着,便压了过去。“或者,秀娘是嫌我不够努力......” —————— 街上的树叶飘落,眼看就入了冬,杜文秀不时望着窗外飘零的黄叶,来上一句“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莫名其妙直让人摸不着头脑。 早上起来,秦丁香顶着两个黑眼圈,吓了杜文秀一跳。 “你昨夜里没睡好吗?怎么眼睛乌黑一片?” 秦丁香摇了摇头,涩声道:“不过是做了恶梦,梦到以前的事情,吓醒了,无妨的。” 杜文秀也不再往心里去,嘱咐她今夜早些歇着,说不得明日里就好了。 “嫂子,与我拿一坛酱豆子,一坛子酸黄瓜,送到城东丁侍郎家里。”一个俏丽的婢女在门口探着头,脆声道。 “好嘞,一起一百文,再饶两根酸黄瓜大姐儿路上吃。”杜文秀笑盈盈的将两坛子酱菜装好,帮那婢女放到马车上。 “还是你家酱菜好吃,我家小夫人喜欢,每隔十日便让我来买,记得比老爷回来的日子还要清楚。”婢女嘻笑道。 杜文秀随口应和着,听这称呼,也不知是哪家的姨娘,还叫小夫人,这种大户人家的腌臜事儿,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正说话间,杜文婵?了个筐子打外边儿进来,看着那婢女的身影,一边儿向杜文秀打着招呼。 “你咋来了?”杜文秀奇道。 平日里杜文婵要洗一大家子的衣服,还要帮着洒扫煮饭,一刻也不得闲,今日倒能到她这里来了。 “哎。”杜文婵将手上竹筐放到地上,自搬了个凳子坐下,一脸郁闷。 “娘和嫂子又打起来了,姨娘叫我出来避一避。” 杜文秀八卦之心顿起,两眼放光。 “咋打起来了?为啥打?她俩经常打吗?” 杜文婵哭笑不得地看着她: “她俩以前还好,这几个月爹被书塾辞了工,没了进项,一家子都吃嫂子的嫁妆,她又不愿意,自是每天一堆话说,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咱们那个娘是手也不短,嘴也不软,俩人三两天便要打一回。” 说着,竖起一根手指。“便是时间长了没打,定是因着嫂嫂不胜烦扰回娘家躲着了。” 杜文秀直笑得前仰后合,杜文婵更是郁闷。 “今天这回,还是因着娘想吃肉,让嫂子去买,嫂子说挣不来银钱自喝水管饱,娘便骂了起来,爹和大哥都躲了出去,紧着她们打。嫂子闹着要与大哥和离呢。” “和离了好啊,像这等不养家被惯坏的败家子,也有女人跟他过日子,当时定是瞎了眼嫁过来的。” 杜文秀只觉心中大快,虽说上次去没见着那嫂子,看行事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但是自己原身的娘家可真是应了那句话,上梁不正下梁歪,有那样的娘,能教出这样的儿子也不奇怪。 她这边儿大快人心了,却看见杜文婵愁眉不展,不由奇道:“她们打她们的,你姨娘还怕你被误伤,让你出来,为何现在这般苦恼?” 杜文婵瞥了她一眼,嘴角更是往下挂。 “她们打完了,还不是我姨娘受罪,爹现在年纪大了,越发不管事儿,每日里由着他们母子将我姨娘不当个人一般挫磨。” “那也是没办法,若不然你找个好人家嫁了,将你姨娘接过去过。”杜文秀给她出主意。 她却还是眉头紧锁。“姨娘现在只盼我能嫁到正常的人家,就怕娘把我卖了。” 又看了一眼杜文秀,幽幽道: “你忘了你当时怎么嫁出去的了,现下莫说来个乡下人,便是来个傻子疯子浪荡子,只要能出得起十两以上的银钱,娘就能答应。姨娘那日里听他们母子在房中密谋,想把我卖给人家当小妾哩。” 杜文秀吓了一跳。“这么大胆子!爹知道吗?” “就是顾忌着爹要脸面不乐意,才不能成行。不然,哪有我到你这来说嘴的时候。” 杜文秀也搬了个凳子坐她身边儿,俩人一块儿犯愁。 说话间,秦丁香自里头出来,叫吃饭,杜文秀便拉着妹妹去了内院。 “管她们呢,且先把自己的肚子填饱了再说。”拿了一块饼子递给杜文婵,又盛了疙瘩汤。 第50章 爬床 盛了饭回来坐下一看,杜文婵眼泪汪汪的,鼻翼微红,饼子也不吃,只端着疙瘩汤喝。 “吃呀,难不成你在我这还要讲客气的?”杜文秀让着她。 杜文婵抹了把眼泪,抽泣着说道: “姨娘还在家饿着哩,我自在这吃饱了,回去又怎的看着她饿得睡不着。昨夜捂着肚子疼了半夜,我将这饼子省下带给她。” 杜文秀叹了一声,说道: “你且吃你的,吃饱了再带些子给姨娘,莫省这一口两口的。我小时候衣衫破了,也还是姨娘帮我缝补,也当该孝敬她些。” 杜文婵这才放开了吃,直吃得捂着肚子撑得慌才住了口。 吃罢饭,杜文秀又包了几块饼子烙馍给她带上,只见她将外衣解开,烙馍饼子摊开,平贴在自己身上用绳子紧紧地缠包起来。 这时节天气渐凉,衣裳穿的也多一层,看起来不过是稍嫌臃肿。 看着她手脚都短了半截的衣裳,杜文秀不忍,又拿了几件自己的旧衣与她包上,两人身量差不多,也不需要大改的。 送走了杜文婵,杜文秀坐在店里难受了好半天。 虽说自己来这才一年多,偶尔还会有没有融入进去的感觉,但是大抵上还是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平头老百姓过日子难啊。 不过说到底,杜家过成这个样子,别家难不难跟他们也没多大关系,纯是自己作的。 杜秀才能挣点儿银钱,便要纳妾,添了人口自然要吃要喝,又供应不起。 自家儿子也不好生教导,挣不来钱还要学别家花用,现下靠着吃儿媳的嫁妆,没了嫁妆又吃什么? 算了,也轮不到自己管,那家的事儿还是不沾染的好。 过了十天半月的,没再见着杜文婵,杜文秀到底是不放心,左思右想,在铺子里也坐不安稳,便收拾了一些吃食带着去了杜家。 过去拍了门叫了好半天才有人应声,却是杜文婵红肿着眼睛打开了院门。 “怎么哭了?可是打你了?”杜文秀上前扯着她,关切道。 杜文婵摇摇头,杜文秀看她盯着自己手里的食盒,想是饿了,便拽着胳膊把她往外面拉。 谁知竟拉不动,杜文婵扒着门框,几乎哭出声来。 “好姐姐,难为你还想着我,只是我却不能跟你去吃独食,姨娘眼看就要饿死了。” 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那嫂子好生效率,前脚才回了娘家闹和离,后脚便有娘家兄弟带了人将嫁妆拉走,只差走个手续便恢复单身了。 杜家母子两个去闹了几回,每次都是被打了回来。 这嫁妆一拉走,杜家也没个营生,自是吃饭都发愁,已从一日三餐改成了两餐,杜秀才这会子已是到街上摆摊儿给人写信挣钱去了。 张着嘴要吃饭的人多,进项却少,乐氏便打起了阿洛的主意,要把她卖了,换些银钱来。 阿洛舍不得女儿,自是不应,却也无法,便闹着绝了食,言说死也要死在杜家,乐氏自是不怕她这般威胁的,还乐得少个人吃饭。 到现在,已是饿了许多天了。 杜文婵倒是偷偷藏下几口菜,无奈阿洛心存死志,只是看着自己的女儿流眼泪,却一口也不肯吃。 听她这般哭诉,杜文秀也是恨得牙痒痒,却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便将食盒往杜文婵怀里一堆,低声道:“你且先让阿洛吃些东西,我去想办法,怎么也不能叫她被卖了去。” 杜文婵含泪点头,满怀希冀地看着杜文秀转身而去的背影渐渐不见,这才关了门。 待遮掩着回了西厢房,如此这般对阿洛一说,虽不知她能想出什么主意,但是多个人出力,总要多几分希望。 阿洛心绪松动,便觉得饿得不行,打开食盒狼吞虎咽。 只是她饿了许多天,杜文婵也不敢给她多吃,差不多了便收起来。 却说那杜文秀大踏步卷起一路风尘回到了酱菜铺子,却见铺子里没人。 疑惑间进了内院,也是一片静悄悄,没个声响。 杜文秀喊着丁香,正房那边儿帘子一掀,却是秦丁香头发凌乱,急急系着衣服带子出来。 “姐姐这会子就回来了......我马上去前头守着......” 颤抖着声音说罢,微红着脸,低着头便从她身边跑过去了。 杜文秀心下更是犹疑,进屋一看,面红耳赤醉熏熏的陆方海正躺在床上,一副人事不省的样子。 如此景象,还有什么不知。 杜文秀登时心头火起,气得手脚直抖,不及细想,转身拿了笤帚便向陆方海劈头盖脸的打了过去。 “你现如今是涨本事了,还敢在家偷人,明日里怕不是要把我这正房老婆给打死了事,免得误了你和小老婆快活......” 醉酒的陆方海被她一路打一路骂,竟愣在当场,只顾护住头脸,却不知她为何这般发狂。 一会儿还不见她停手,反而哭得越发凶。 陆方海此时酒也醒了,一边躲着打来的笤帚,一把抱住她,直问是发生了什么事? 杜文秀被他抱住,直感恶寒,挣脱不开,张口咬在了他的手臂上。 这男人肌肉坚实,虽是吃痛,却是忍着不吭声,倒让杜文秀吃了好大的力,直咬得牙齿酸疼。 “秀娘,你遇到什么事了?好好与我说,若是我做错了,你打死我都成。”陆方海温声安抚她。 杜文秀突然泄了气,觉得好没意思,松了口,丢了笤帚,一屁股坐在炕上抹眼泪。 陆方海蹲在她身前,想去拉她的手,却被甩掉。 “秀娘,你可是在生我的气?今日午间无事,大伙儿斗酒,我玩耍上向来不如他们,便喝的多了,不信你去问范承义,若你不喜欢,下次我绝不会再与他们斗酒了。” 杜文秀红着眼睛看着他,矮了身子的陆方海,一脸诚恳憨厚。 再想想自己,巧儿新婚一个月便查出了身子,过了三个月,悄悄告诉了杜文秀,杜文秀一边羡慕,一边忧愁。 若是真的因为自己是穿越来的不能生孩子,在这将子嗣传承看得比天大的时代,又该怎么办? 闭着眼睛给他纳妾?自己又要如何自处? “你若真心喜欢她,可以跟我说,何必要......”杜文秀哽咽着说不下去,陆方海则一脸茫然。 杜文秀收整了一下情绪,苦笑着说道: “难不成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呵,果然天下没有不偷腥的猫......” 第51章 赶走 看着她那似哭似笑的表情,陆方海大抵是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无奈笑道: “秀娘,你这是说的什么?我陆方海自打一开始,就只认你一个人,什么妾,什么偷?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瞧着他表情不似作伪,杜文秀看着他的眼睛,正色问道:“难道你与那秦丁香没有......” “秀娘,你怎会这样想?”这下换陆方海苦笑。“你看我平日里哪会与她多说一句话......” 突然陆方海停了下来,皱了眉头,杜文秀眼中含泪望着他,他似乎是想起来什么一般:“秀娘,可是方才......” 说了一半,他又停住,好似是在回忆。 “方才我回来,看见她衣衫不整从房中出去。” 杜文秀直勾勾地盯着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道。 看着她恨恨的眼神,陆方海只觉自己如坠冰窟,浑身发冷。 他用力想回忆起刚才发生了什么,低头看见自己的裤带半解: “记得是有人送我回来,将我扔在炕上便走了,恍惚间似有人进来,问喝不喝水,再然后,你就回来了......” 杜文秀看他的迷惑确是有些真,听他这样说,便暂且信了几分。 站起身来走到门前,扬声叫秦丁香过来正房。 磨磨蹭蹭半晌,秦丁香才过来,进屋抬头看去,陆方海这时已坐在炕沿,冷冰冰地盯着她,像一头猛兽的眼神,顿时心中一跳,又低下头来。 “将才你在这屋做什么?” 杜文秀立在窗前,微仰着下巴,冷然问道。 秦丁香抬头,一脸惊惶,不停摇着手: “没有,没有,方才陆大哥醉酒被人扶回来躺了一时便要水喝,我听见了,便过来看看,哪知他竟......” 说着,似是觉得不该说,又低下头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见她这般惺惺作态,杜文秀心下更是烦躁。 “哪知什么?你且说出来,我自会与你作主。” 秦丁香的头摇得飞快。 “你方才解我裤带做什么?”陆方海沉声问道,直入主题。 秦丁香低头掩了脸,话语打指缝里出来,抽泣着说道: “我本是问陆大哥是不是要喝水,哪知道陆大哥将我当成了姐姐,扯了我的衣裳便要......要......” 杜文秀霎时白了脸。 自己这段日子一直在怀疑因为穿越来灵魂与身体不契合,所以生不了孩子的事情,怕陆方海心有芥蒂,正忧愁不已。 陆方海听了怒不可遏,上前将那秦丁香一脚踹倒,直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被门槛挡了下来,疼得哼出声来。 “贱婢,还敢浑说!” 看着秦丁香瑟缩成一团,还直摇头说自己没有胡说,陆方海气极,上前抬脚又要踹。 杜文秀忙上前抱住他的胳膊,凭这陆方海的气力,那秦丁香的小身板儿只怕捱不得两脚,若因此闹出了人命又是不值当。 陆方海怒目圆睁,一副吃人的模样看着秦丁香,森然道: “好叫你这贱婢知道,我这裤带打结之法乃是军中之人才会使用,没有特意教过根本无法解开,你想借此诬赖于我,却是白日做梦。” 杜文秀这才注意到,他那裤带确是解到一半扭成了团,全不似平时顺手的打结方法,一扯就开。 皱着眉头斜看向秦丁香,杜文秀也直想上去打她两下,好出了心中这口恶气。 不过想想她一个孤女来此,便是再可恨,也还是没下得去手。 “去收拾东西,你走吧。” 杜文秀厌恶地看向她,秦丁香忍着疼,默默从地上爬起,捂着肚子扶着墙一步一挪走向西厢。 屋内两人解开了误会,杜文秀心下愧疚,有些不好意思。 “这次是我错怪你了,打得疼不疼?” 她看向一脸怒气的陆方海,上前扒拉他的衣服,自己方才闭着眼睛胡乱抡着笤帚,也不知道打哪了,打得重不重。 陆方海哪里敢应承,见她软了身段儿,伸出双臂揽着她愤愤道: “都是这贱婢行事下作,也怪我自己吃醉了酒,才给了她可乘之机。秀娘如此紧张我,没有怪我,是我的福气才是。” 杜文秀白了他一眼,手指点点他的头,嗔道:“去做了衙差,倒学得油嘴滑舌起来。” 秦丁香已收拾了一个小包袱,正往外走,及到门前,回头看了正房一眼,眼中含恨,这才打开院门出去。 “秀娘可要去看看,别让她把咱家的东西也带走。” “穷家破业,有什么好带的,我只怕她要恨我入骨。”杜文秀望向窗外,看着秦丁香的背影,叹道。 陆方海重又系好了裤带,笑着说道:“若是秀娘不放心,我去寻个由头将她抓进牢里关着,关到老实为止。” 杜文秀展颜一笑,将他推回炕上坐着: “你真的是,当了没几天差,好的没学会,倒是那些欺男霸女的行径学了不少。她一个弱女子,怎的用的上那样的手段。” 见她态度回暖,陆方海也憨笑道:“本就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又在咱们家住了这么些日子,万一她起了歪心,也是麻烦。” “不必这般大张旗鼓的,她也是个可怜人,也就是我,容不得她人在侧,不然若是个贤良的,只怕这会子已是做主让你收了房......” 陆方海一把子抱过来,堵上她的嘴,良久,才松开手,说道: “此话以后万不可再提,打我第一次见到你,心里便放不下别人了。” “可是......”杜文秀犹豫道。 “没有可是。”陆方海斩钉截铁。 杜文秀到底还是将自己的担心说出口,怯怯问道:“若我生不了孩子呢?” 陆方海皱眉,不许她浑说。 但她态度坚决且执拗。 陆方海思索片刻,对她说: “若是你生不了孩子,便是我陆方海命中无子。若你实在想要孩子,便将巧儿的孩子过继过来一个。若她不愿,我们自寻那无家的孤儿收养一个便是。哪就非只有纳妾这一条路可走,说不得是我当兵杀孽太重,带累了你呢,还请秀娘莫要怨我才是。” 杜文秀扑到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哭得不能停。 自那日起,两人感情更好,只是不知道秦丁香离了陆家,又去了哪里。 陆方海叫上衙门弟兄,倒找了几日,也没找着,只道是自家上些心,莫要让她做了坏事。 得空,杜文秀也将杜文婵母女的事情讲与他听,要他想个法子。 过得几天,倒真的让他想出个主意出来。 第52章 想法子 既他们想要卖,无非是要银钱,可以找个熟人将阿洛买出来,阿洛年纪大了,又孱弱,要卖也不好找下家。 杜家现下经济吃紧,想必并不会要太高的价格,自家应是承受得起。 杜文秀又拣了几块饼子装起来,去杜家找杜文婵。 上去拍了半天门,杜文婵红着眼睛过来开了,进去后发现阿洛正跪在当院,看起来更瘦了,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乐氏扬起鸡毛掸子,一手叉着水桶腰,正欲打下,阿洛忙举起胳膊护住脸。 看见杜文秀手里拿着东西走了来,乐氏正了神色,才放下举起的手,问道:“秀娘怎的这会子来了,铺子里可是不忙?” 杜文秀陪着笑,说道:“这些日子生意倒还过得去,只是想多添些种类,好教大家有个挑选的余地,过来请教娘,有没有好的法子教我。” 听她如此说,乐氏仰起下巴,翻了个白眼:“秀娘果然是做生意的料子,都能想到来找我指点,也算是有些眼色。” 便请她进正房坐,又让杜文婵烧水泡茶,借这个机会,杜文婵也将阿洛扶起,搀到厢房歇着。 杜文秀将包着饼子的布包放到桌上,陪笑道:“娘每日里忙,我也不好来打搅,只是这扩店子也是迫在眉睫,还请娘助我。” 乐氏听了也不接话,自端起桌上茶杯吹了吹浮沫,又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才开口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有什么能教你的,想当年我娘家也是四里八乡的大户人家,我倒是吃得多,做得少,若你有了什么新品,拿过来我尝尝,给你些建议也是使得的。” “如此甚好。”杜文秀拍手笑道,又将胳膊搭在桌上,朝乐氏这边探身道: “还有件事情要与娘商量。您看扩店也是花钱的事,我这手上银钱一时不凑手,不知可能向娘借些银钱周转一二......” “阿洛,你个贱婢,今日里衣裳可洗了?惯会躲懒,早晚把你卖了。” 杜文秀话没说完,乐氏一拍桌子起身走到门口,扬声骂阿洛,那边阿洛忙不迭答应着,端了木盆出去街上井边洗衣。 乐氏回转身来,笑着向杜文秀道: “大姑娘怕不是与我说笑,你父亲现下被书塾辞了工,每日里只在街上挣个几文钱,不过是够他自己吃喝罢了,却是一文也到不了我这里来,还向我借些银钱......怕不是在做梦。” 说罢,还翻了个白眼。 杜文秀一副尴尬的模样,呵呵陪笑。 “若是没有银钱,借人也使得的......” 乐氏斜眼看向杜文秀,见她一副小意讨好的模样,上下打量了一番,心中自转了千百个念头。 “是要请你父亲去算账,还是要请你哥哥去采买?” 杜文秀脸上笑容僵了僵,干笑几声: “都不是呢,娘,我那小铺子,哪能用得起爹和哥哥,去我那自是屈了才呢。是想问问能不能让婵妹过去帮忙守店......只是不知娘允不允?” 听她只要杜文婵,乐氏肉眼可见的失望浮在面上,无精打采道:“若是要她,倒也使得,只是不知这工钱几何?可管饭食?” “管的管的,娘当知晓,前些时日家里曾雇了工,只是那人懒散,误了许多事情,只得将她辞了,现下竟连外出送货的人都没有。外人我又信不过,只得过来求娘帮我。” 杜文秀胡言乱语了一通,倒将乐氏唬住,想着若是杜文婵能去她那里做工,还能省下些饭食。 过几日再将阿洛卖了,也能得些银钱,日子说不得便好过起来。 乐氏与杜文秀讨价还价,到底是从十二文一天的工钱抬到了十五文,才点头叫杜文婵过来,吩咐她明日去姐姐店里帮工。 原以为杜文秀过来是商量阿洛的事情,如今却让自己去铺子帮工。 杜文婵一头雾水,不过乐氏吩咐,不敢不从,只得应着。 “既如此,娘且先歇会子午觉,我自与妹妹说下铺子里的事情。” 乐氏装模作样端着架子点了头,二人这才退下,去了东厢。 杜文婵拉扯着杜文秀,一连声问她又是什么法子,杜文秀向窗外看了一眼,乐氏并未出门,才拉了杜文婵的手去炕儿坐下。 “快与我倒杯水来,光陪着笑,脸都疼了。” 杜文秀轻拍自己的小脸,杜文婵瞧她作怪,当是她又有主意卖乖,只得去给她倒了杯水端来。 “我与你姐夫商议了一个法子,只是不知能不能行得通。”杜文秀喝了口水,慢慢说道。 杜文婵一听有了门路,自是着急,盯着她见她不说话,都想把茶杯从她手中夺过来。 看她那焦急的模样,杜文秀也不逗她,说道: “我与你姐夫商量,既是要卖,怎么也是拦不住的,若是强行插手,只怕要引火烧身。不若找个熟人将阿洛买下,再转卖与我们,恰可以借机去官衙放了奴藉,岂不更好?” 杜文婵听了她说的话,愣怔在当场,杜文秀只当她不愿,毕竟又要自家里过一道手。 若是信任不够,疑自己夫妇借机买下阿洛,到时不愿放手,说不得杜文婵怕落到自己手中任凭差遣,心下抗拒; 或是怕中途哪个环节出错,失了阿洛,想要更保险的法子,也是可以理解的。 “若你不放心,我们再想别的法子就是。”杜文秀讪讪道。 话才说完,只见杜文婵忽地跪了下来,杜文秀反应不及,她已“咚咚咚”磕了几个头下来,直把杜文秀吓得往一边躲。 “你这是做什么?自家姐妹,何至于此。”杜文秀忙走到侧面去扶她,看见她两行清泪自脸庞流下。 “姐姐若能救我姨娘,使她不落入那等肮脏地界儿,便是要我的命,我也舍得,更别说给姐姐磕几个头了。” “不是说卖与别家做妾吗?怎的又变了地方?”杜文秀惊疑,好歹杜秀才也是个读书人,如今竟要将小妾卖与那等地方,不怕惹人唾弃吗? 杜文婵摇摇头,说道:“父亲应是不知此事,前几日大哥的债主上门讨债,本是说若还不起,便把我拉去抵债,大哥与娘说,却被驳斥。娘说若我能说个好人家,无论如何得的聘礼嫁妆也会比大哥这会子欠的债多。” 说着,她又在杜文秀的搀扶下坐到了炕沿,不住用衣袖去沾脸上的泪水。 第53章 贼心母子 “大哥说这会子也没人要娶我,怪娘心狠,要别人拉他去断手断脚。娘一听便吓得惊起,直道不若将姨娘卖了,与他还债。大哥嫌姨娘年纪大了,卖不得几个银钱,除了那等子下作地方,只怕也不好出手。” 杜文秀听得心头火起,这两母子真的是不干好事,天天只晓得算计别人。 又庆幸自己嫁于了陆方海,虽说也过了些苦日子,但到底家人齐心,如今也是越来越好了。 “娘便动了心思,又怕爹知道了怪罪,就与大哥偷偷商量,由他去找了人,偷偷来将姨娘套上袋子扛过去,只跟爹说姨娘不小心走失了便是......” 说完,杜文婵忍不住哭出声来,怕外面乐氏听到声响寻了过来,又强自忍住。 杜文秀按下怒火,问她可知杜文山欠了多少银钱。 杜文婵摇头,只道应是不多,听邻居家的贩货的时哥儿说,若是欠得多了,把自己这一家子卖了都还不上。 若是只卖个阿洛便能清了账的话,确实不算多。杜文秀心下暗忖,有了底。 安抚杜文婵莫要忧心,明日一早记得去铺子里帮忙,如果买出阿洛,还需从长计议才是。 杜文婵自是听她的,连连点头。 她与阿洛一个未嫁少女,一个当粗使丫环使的姨娘,无论是见识还是底气,都不如现下杜家日子过得最好的杜文秀。 杜文秀又去向乐氏辞别,又怕她反悔,强调了明日里便让杜文婵去上工,工钱半月一结,待她应了,才往回走转。 第二日清晨,杜文婵果然按时来上工了。 蚊子再小也是肉,乐氏到底是舍不得这一天二十文,还省下两餐饭食。 收拾好铺子,无事忙了,姐妹俩面对面坐着唉声叹气。 “咦?你姐儿俩愁眉苦脸的这是做什么?”隔壁杂货铺的张老汉瞧着有趣,勾着头问道。 杜文婵苦着脸只摇头,杜文秀倒是不放弃每个有可能存在的机会,笑答道: “大叔,是有犯愁的事儿呢,不知大叔可有相熟的牙婆介绍与我认识?” 这隔壁原是张老汉自家的产业,年纪大了,不得出去做苦力。 儿子又在外行商,老两口在家无事,便将前头门脸儿退了租,自家开个杂货铺子卖些日用吃食。 陆家铺子才开了一年,颇受热心的老两口照顾,也介绍了不少生意,两家自是熟络。 听她问起,张老汉才待开口,他那掉了一颗门牙的浑家李婆子便凑了过来:“杜娘子问牙婆,是要买房,还是要买人?” 杜文秀眼睛一亮,听这话音,李婆子应是有熟人做牙婆哩,便说自己要买个粗使婆子。 李婆子砸吧着漏风的嘴直叹道: “还是杜娘子会过日子,才搬过来年把有余,将小姑嫁于官家公子不说,自家生意也是越发红火,现下竟买得起粗使的下人了。” 杜文秀也不与她歪说岔开话题,直问她若有认识的,还请搭个线儿,定有重谢。 李婆子笑道:“杜娘子把我老婆子当成什么人,邻里邻居的住着,我家大儿又不在家,麻烦你们两口子的事儿可多着呢,如何搭个线儿还要谢礼,杜娘子确是瞧不起人了。” 原来陆方海热心肠,便是这老两口有什么粗活儿重活,看见了就伸手帮忙干了,杜文秀这般客气,李婆子却是有些嗔怪。 杜文秀忙告了罪,李婆子才喜欢道: “我家妹子的小姑倒是做这一行当的,也有许多年,只是不知杜娘子想要个什么样子的粗使婆子,我好让她去留意。” 听得此事有门儿,杜文婵也忙凑过来,只是不知该如何说起这事儿。 还是杜文秀拿话糊弄了过去,说是先见见牙婆再定。 下午晌儿,李婆子便带了一妇人来,唤张牙婆,看起来也是体体面面的一个人。 一张嘴天花乱坠,直说得半个时辰,杜文秀才好不容易插进话来。 说自己的一个亲戚,想买个粗使婆子。 但是呢,预算有限,那高门大户出来的有经验的妈妈买不起,只得寻那知根底有教养的小户人家出来的婆子,不知王牙婆这边儿可有合适的人选。 张牙婆不防她将条件限制的这么死,有些不乐意。 不过有需求才有市场嘛,条件再苛刻,自己也能给她找着合适的,拍着胸脯打着包票,道是回去整理一番,明日里再过来。 杜文秀这厢笑眯眯的拿了几个钱塞给她,谢她累了腿脚跑来。 虽说银钱不多,但还是让张牙婆笑眯了眼,离了陆家直跟李婆子说这家人会来事儿,明日里定要找个合她们心意的人才好。 这边眼见有了希望,杜文婵也不似早间那般闷闷不乐,两姐妹有说有笑,年轻靓丽的身影在酱菜铺子里忙碌,倒招得不少人驻足。 “杜娘子,我今日里要多些酱菜,怕是要麻烦你亲自送到府里。” 往日里常来买酱菜的俏丽婢女挑了几坛子酱豆酸黄瓜,又这般叮嘱杜文秀。 想着这也是大主顾了,杜文秀自是满口答应,问清了地方,又去街上雇了车拉上。 以前这婢女虽是每个月来买个几坛子酱菜,却没有这次买的多,一起要了五六坛子,也没有个车跟来,可不是得自己送过去嘛。 杜文秀依着婢女所说来到一处宅院,上去拍门后便有人过来搬了酱菜进去。 那俏丽婢女又出来,说是因她酱菜做得好,自家小夫人要见见人,当面结账付钱。 这光天化日之下,杜文秀倒也胆子大,跟着俏丽婢女便进了院内。 偷眼四顾,院子并不很大,却也比杜文秀铺子后面的内院大多了,还有许多仆妇来去,静悄悄没个声响。 杜文秀这时有些懊恼,虽说这俏丽婢女打自己铺子买了好些回的酱菜,到底还是不熟。 就这么贸贸然跟着进来了,若是自己身上有什么值得别人贪图的,只怕是羊入虎口...... 越想越怕,便没了逻辑,想使个法子偷偷溜走,才待开口与那婢女说自己肚疼,却见前面婢女停下了脚步,原来已是到了正房。 “小夫人,杜娘子来结算银钱,我已将她带到了。” 杜文秀偷偷抬头看了一眼,只扫过去,不大清楚,印象里却是穿金戴银,好生耀目的打扮。 第54章 故人 “嫂子要看,直抬起头看便是,怕就怕嫂子不敢认我了。” 上面传来娇柔的妇人声音,说出来的话语透着奇怪。 杜文秀听着只觉得熟悉,便大着胆子抬起头看向中堂太师椅上坐着的女子,这一眼过去,吓了一跳。 “啊呀!”杜文秀呆呆地看着她,惊得张开的嘴竟忘记合上。 看着她这般模样,妇人“扑哧”笑出声。 “嫂子,是不认得我了,还是不敢认我?” 杜文秀回神,看向她,迟疑道:“你......可是玉兰?” “我的好嫂子,不是我,还是谁?” 玉兰看向婢女,让她给杜文秀看座奉茶。 杜文秀却是一头雾水,不过倒也放下心来: “我还以为你......看来你过得还可以,如此,我也放心了。” 又想起玉兰的母亲吕氏,却是因自己家要追究才进了县太爷的牢房,至今不得出来,接着婢女递过来的茶水,又自怔神,不知该如何应对。 见她愣怔,玉兰却是笑声不绝: “嫂子在想什么?我还没死,还过得这样好,是不是很让嫂子意外?” 不知她话里是什么意思,杜文秀这会儿心里也没有方才那般慌乱,听她问,便答道: “是,很意外。当初你只带了二两银子便出去了,一介孤女,身上钱财不多,我真怕你路上遭了劫难,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玉兰收敛了些许笑容,眼波流转,更显娇媚。 “多谢嫂子关心我,我现下很好。请嫂子过来,也是想让嫂子看看,我过得很好。” 因想着吕氏还在牢中之事,面对玉兰,杜文秀不自觉便少了些底气。 “......你过得好就好。” “嫂子过得也不错。”玉兰娇声笑道。 杜文秀默然点头,端起茶杯举到面前,掩饰着自己的尴尬。 “嫂子不问我离开桃花村后有何境遇才过上了如今这样的生活吗?” 杜文秀也笑了,她不习惯被人压制着,而且,吕氏入大牢,是她罪有应得,为何自己要在玉兰面前感觉气短? 当时她离家,还借了自己银子呢。 “正有些好奇玉兰妹子离家后的事情,不如玉兰妹子讲与我听?” 见她突然变了气势,玉兰咯咯笑得更是开心。 “这才是我的好嫂子呀,方才那般拘谨,我都不知道该如何跟你说话了。” 杜文秀讶然,看向笑得花枝乱颤的玉兰,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不一会儿,玉兰收了笑,从椅子上起身,走到杜文秀面前,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胳膊放在小几上,手腕撑着下巴,靠近杜文秀。 如今的玉兰保养得当,一看就是花了不少银钱在自身上。 肤白胜雪,长眉如黛,樱唇红润,眼波似水,好一个人间尤物,哪里还有半分从前乡下丫头的模样。 还是底子好啊,加上原本就柔弱的气质,哪个男人抵挡得住。 杜文秀暗自叹道。 “嫂子看我现在美不美?” 哎,如今声音也胜以往空灵悦耳,这是特意训练过的吧? 在现代时也阅尽了人间美女,现下玉兰这作派,倒让她想起来了那些电视上的明星。 “玉兰妹子本就美貌,现在更胜从前。”杜文秀不急不徐笑着说道。 玉兰笑了笑。“还是要多谢嫂子赠我银钱,不然哪有我现如今的好日子。” “哦?玉兰妹子这会子叫我来,可是想还钱了?” 杜文秀端起茶水举到嘴边,听她这样说,便又放下,瞥了她一眼,轻笑道。 “自然不是。嫂子那二两银子,我是没打算还的。”玉兰捂着嘴笑道:“我要一直欠着嫂子。” 杜文秀越发迷惑,想不通她是什么意思。 玉兰正了正神色,叫身边的仆妇丫环都下去,房内只留她与杜文秀二人。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嫂子莫要担心,家里的事情我已经知晓了。” “你娘的事你也知道了?” 玉兰点点头:“嗯,事情发生没多久,我就知道了。你们刚来县上的时候,我也知道。” 杜文秀有些诧异:“那你......” “嫂子别怕我因娘的事找你麻烦,若你知道她要将我卖到什么地方去......” 玉兰声音有些哽咽,扭头擦了擦眼角的泪,强自忍耐心中悲痛,接着说道: “若是我去了那等地方,才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老鸨金镯儿手底下三两个月便死上一两个女子,若说她不知道,她难道不知道那地界儿是做什么的吗?” “她害巧儿,自己入了大牢,能保得一条命下来已是万幸,我又怎会因此怪罪嫂子,若没有嫂子善心,只怕这会子已没了我这个人......” 杜文秀看着她,想必她离了桃花村,也是吃了不少苦头,如今说起往事,自是满怀怨愤。 “不过到底她生养你一场......” 玉兰红了眼眶。 “嫂子莫要这样说,若说她养了我是为了卖银钱,我与那猪狗又有什么分别?当日我宁愿死在外面也要离了她,嫂子还要说这样的话......” 眼看玉兰自眼中流下两行泪,更显柔弱,想想当日她如死灰般的神情,杜文秀心中也是一揪。 转而笑着变了话题。 “玉兰妹子,你......受苦了。不过现在也是住着大宅子,有人侍候着,往后都是好日子,以前的事,就让它随风去吧。” 玉兰也反手握住了杜文秀的手,只是杜文秀每日里干活儿,不比她的柔嫩。 “今日里请嫂子来,也是想与嫂子说说话,告诉嫂子我这一年多来的事情,好教嫂子放心。” “我那日离了桃花村,因怕她发现去向,不敢坐车,也不认路,走到脚上磨出水泡才到了县里。” “巧的是刚到县上便遇到了熟人,这人嫂子也认得的。那时去你家买獐子的毕公子,嫂子可还有印象?” 家里挣得的第一桶金便是自这毕公子来,杜文秀自是记得的,听她问,便点了点头。 “我也没想到,毕公子竟认出了我,还将我救回家,与我好衣好饭,还有人侍候着,也不少银钱使用......只是他不常在这住罢了......” 那毕公子似是京城人士,或许常往这来,又置了一个家罢。 不过杜文秀也了然,原来玉兰是给那毕公子做了外室。 顿了一下,玉兰又说道: “本不想与嫂子相认的,如今我这身份,怕带累了嫂子。今日杏花去你铺子买酱菜时,碰到了张牙婆,一问之下才知你要买人。” 第55章 花明 “我虽不知嫂子有何为难之事,但是你那小铺子确实也不到买人使用的时候,这才要杏花请了嫂子来问清楚,若是有我能出力的地方,嫂子可千万莫要客气,也算是嫂子当时帮我,让我偿还一点子利息。” 她一气说了这许多的话,杜文秀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说到底这是自家的丑事,不过她这一番剖心掏肝的话语,倒确实打动了杜文秀。 而且既她认得张牙婆,自是与她打过交道,自她手里买过人或者卖过人,无论如何也比自己这般升斗小民与她你来我往的斗心眼子强。 想罢,她也就不瞒着玉兰,将自己烦恼之事倾诉。 玉兰听完,却道这事非她不能做成这事了。 “嫂子不知,这杜家的妾先前在我这院子进人口时便是张牙婆带来相看的,只是没挑上,才让她带走了。嫂子这般遮掩着问人,若是她三番两次带来的人不对,只怕嫂子还要白白得罪一个牙婆。” “不如就将这事交于我,便说我这院里人不够,再找几个婆子换着守夜,待人来了,再将她送与嫂子带去官府立契换藉,过些日子,只说毕公子带去了京城就是,如此才合规矩。” 听她如此头头是道的一一摆开来说,杜文秀不禁喜形于色。 “若玉兰妹子可以伸出援手,那可真是太好了,如此主意难为你想得出来,我先替我家妹妹谢过玉兰妹子。” 玉兰面露惆怅,轻轻按着她的胳膊,幽幽道:“如今在这世上,除了嫂子,还有谁能得我真心相待。嫂子莫要与我这般客气。” 俩人又说的一时话,杜文秀便要回去,玉兰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 “嫂子可认得杏花了?每次我都特意只让她去买酱菜,就是想让嫂子认认脸儿。以后若有什么事,可让这宅子的门房过来叫杏花找我。” 杜文秀笑道:“你如今已是帮了我大忙了,还有什么了不得的事非要找你办。只是你每次打我那里买的酱菜,看你这边人这般少,我都怕你吃不完堆在这里,下回吃完了再去拿,莫要为了照顾我的生意为难了自家。” 知她不好意思,玉兰笑着摇头: “嫂子可莫要这样说,嫂子的酱菜做的极好,毕公子拿去送人情,都落了个好名声,也不全是为照顾嫂子生意。他还说要想个法子将这酱菜的生意做起来,若是能成,嫂子以后便不用发愁了。” 杜文秀听了更是欣喜,那毕公子可是京城人士,又做的大生意,但凡拉拔自家一回,只怕以后的日子也不用发愁。 如此想来,忙蹲身向玉兰道谢,又换得一回埋怨。 “嫂子与我这般客气,下回他要过来,我可要他不管嫂子了,也省得你我生分。” 听她如此说,杜文秀只得应道:“先还说是我酱菜做得好,如今又说不要他管我家,真是难为了你。” 一时笑闹,天色渐晚,杜文秀也不再留,只说杜文婵今日才去看店,临近日落,怕她不懂上门板心里着慌,急急回去了。 到店里跟杜文婵说了此事,让她不必着急,杜文婵自是又落了一回泪,直道老天有眼,收拾了东西道明日再来,便回去与阿洛说这好消息了。 烦恼之事有了解决之道,杜文秀心情也好,待陆方海下差归来,又与他说了一遍,叹玉兰终有个好归宿。 不过陆方海却是眉头微皱,提醒道: “那毕凤友前几日还过来拜访县太爷,县尉老爷颇有些瞧他不起,只说是个钻旁门左道的不正经生意人,这玉兰跟了他,倒说不得是好是坏。” 杜文秀忙问是咋回事?县尉老爷可是听说了什么? 陆方海坐那泡脚,一边与她分说。 因是曾有一面之缘,陆方海不免多问了几句,县尉老爷对此人颇为不齿。 说他不过是靠着母亲娘家的舅爷,那舅爷却是内务府掌事太监的亲叔父,才搭上了掌事太监的路子,往皇城里供了几回货,才走到了人前。 不过扒着宦官上位,却不得有风骨之人的待见。 杜文秀撇撇嘴,酸溜溜道: “只有那起子不愁生计的富家子读书人才整日里谈什么风骨,像你我这等小民,饭且还吃不饱,还谈什么风骨,风骨又不能填饱肚子。” 陆方海拿手巾擦了脚,又洗了手,才过来抱住杜文秀打趣:“秀娘跟着我可是饿肚子了?这般大的怨气。” 杜文秀抬手推他,力气却不如他大,竟推不开,直躲着那凑上来的大脸,笑道: “我哪来的怨气,只是叹玉兰看着倒像是个外室,吃穿用度都华丽至极,我们费劲巴啦攒下这等家业,在那些有钱人眼里怕也是穷的揭不开锅一般。” 陆方海嘿嘿笑着。 “管他们怎么看,只要你我日子过得舒服了,又管别人怎的,各有各的活法儿......” 玉兰果然言而有信,没几日,便差人带了口信,说阿洛的事情已办妥,使她在自家宅院养个几日,便带去县衙过放藉的手续。 那边张牙婆也带了几人来看,因着杜文秀都不满意,直说她挑剔。 若不是又舍了几个大钱去,只怕却是像玉兰说的那般,将这牙婆给得罪了。 既阿洛已从杜家出来,杜文婵也放下心来,只要自己还在陆家铺子帮工,日日有工钱拿回去,便可不必担心乐氏要卖自己。 过得几日,玉兰差管家带阿洛去县衙放了藉,又送到陆家铺子与女儿团圆。 此间事了,杜文秀又专门跑了一趟去谢她,却被挡在门前不得入。 管家亲自出来说,这几日老爷在家,小夫人不便见客。收了买阿洛的银钱,就将杜文秀打发走了。 杜文秀心下暗忖,怎么毕凤友这般年轻,便称了老爷?许是家中长辈不在这,下人才这么叫的。 不过这也不是自己这般人操心的事,既是玉兰帮了自家,找个机会谢过便是,却不好窥探他人隐私。 阿洛在陆家内院住下,又怕被杜家人撞到引起事端,便一步也不出来,来得许多时日,邻居竟也不知陆家多了一个人。 杜文秀又觉得她闷在家里难受,要她无事出来逛逛,她也不肯。 第55章 又一村 “我虽不知嫂子有何为难之事,但是你那小铺子确实也不到买人使用的时候,这才要杏花请了嫂子来问清楚,若是有我能出力的地方,嫂子可千万莫要客气,也算是嫂子当时帮我,让我偿还一点子利息。” 她一气说了这许多的话,杜文秀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说到底这是自家的丑事,不过她这一番剖心掏肝的话语,倒确实打动了杜文秀。 而且既她认得张牙婆,自是与她打过交道,自她手里买过人或者卖过人,无论如何也比自己这般升斗小民与她你来我往的斗心眼子强。 想罢,她也就不瞒着玉兰,将自己烦恼之事倾诉。 玉兰听完,却道这事非她不能做成这事了。 “嫂子不知,这杜家的妾先前在我这院子进人口时便是张牙婆带来相看的,只是没挑上,才让她带走了。嫂子这般遮掩着问人,若是她三番两次带来的人不对,只怕嫂子还要白白得罪一个牙婆。” “不如就将这事交于我,便说我这院里人不够,再找几个婆子换着守夜,待人来了,再将她送与嫂子带去官府立契换藉,过些日子,只说毕公子带去了京城就是,如此才合规矩。” 听她如此头头是道的一一摆开来说,杜文秀不禁喜形于色。 “若玉兰妹子可以伸出援手,那可真是太好了,如此主意难为你想得出来,我先替我家妹妹谢过玉兰妹子。” 玉兰面露惆怅,轻轻按着她的胳膊,幽幽道:“如今在这世上,除了嫂子,还有谁能得我真心相待。嫂子莫要与我这般客气。” 俩人又说的一时话,杜文秀便要回去,玉兰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 “嫂子可认得杏花了?每次我都特意只让她去买酱菜,就是想让嫂子认认脸儿。以后若有什么事,可让这宅子的门房过来叫杏花找我。” 杜文秀笑道:“你如今已是帮了我大忙了,还有什么了不得的事非要找你办。只是你每次打我那里买的酱菜,看你这边人这般少,我都怕你吃不完堆在这里,下回吃完了再去拿,莫要为了照顾我的生意为难了自家。” 知她不好意思,玉兰笑着摇头: “嫂子可莫要这样说,嫂子的酱菜做的极好,毕公子拿去送人情,都落了个好名声,也不全是为照顾嫂子生意。他还说要想个法子将这酱菜的生意做起来,若是能成,嫂子以后便不用发愁了。” 杜文秀听了更是欣喜,那毕公子可是京城人士,又做的大生意,但凡拉拔自家一回,只怕以后的日子也不用发愁。 如此想来,忙蹲身向玉兰道谢,又换得一回埋怨。 “嫂子与我这般客气,下回他要过来,我可要他不管嫂子了,也省得你我生分。” 听她如此说,杜文秀只得应道:“先还说是我酱菜做得好,如今又说不要他管我家,真是难为了你。” 一时笑闹,天色渐晚,杜文秀也不再留,只说杜文婵今日才去看店,临近日落,怕她不懂上门板心里着慌,急急回去了。 到店里跟杜文婵说了此事,让她不必着急,杜文婵自是又落了一回泪,直道老天有眼,收拾了东西道明日再来,便回去与阿洛说这好消息了。 烦恼之事有了解决之道,杜文秀心情也好,待陆方海下差归来,又与他说了一遍,叹玉兰终有个好归宿。 不过陆方海却是眉头微皱,提醒道: “那毕凤友前几日还过来拜访县太爷,县尉老爷颇有些瞧他不起,只说是个钻旁门左道的不正经生意人,这玉兰跟了他,倒说不得是好是坏。” 杜文秀忙问是咋回事?县尉老爷可是听说了什么? 陆方海坐那泡脚,一边与她分说。 因是曾有一面之缘,陆方海不免多问了几句,县尉老爷对此人颇为不齿。 说他不过是靠着母亲娘家的舅爷,那舅爷却是内务府掌事太监的亲叔父,才搭上了掌事太监的路子,往皇城里供了几回货,才走到了人前。 不过扒着宦官上位,却不得有风骨之人的待见。 杜文秀撇撇嘴,酸溜溜道: “只有那起子不愁生计的富家子读书人才整日里谈什么风骨,像你我这等小民,饭且还吃不饱,还谈什么风骨,风骨又不能填饱肚子。” 陆方海拿手巾擦了脚,又洗了手,才过来抱住杜文秀打趣:“秀娘跟着我可是饿肚子了?这般大的怨气。” 杜文秀抬手推他,力气却不如他大,竟推不开,直躲着那凑上来的大脸,笑道: “我哪来的怨气,只是叹玉兰看着倒像是个外室,吃穿用度都华丽至极,我们费劲巴啦攒下这等家业,在那些有钱人眼里怕也是穷的揭不开锅一般。” 陆方海嘿嘿笑着。 “管他们怎么看,只要你我日子过得舒服了,又管别人怎的,各有各的活法儿......” 玉兰果然言而有信,没几日,便差人带了口信,说阿洛的事情已办妥,使她在自家宅院养个几日,便带去县衙过放藉的手续。 那边张牙婆也带了几人来看,因着杜文秀都不满意,直说她挑剔。 若不是又舍了几个大钱去,只怕却是像玉兰说的那般,将这牙婆给得罪了。 既阿洛已从杜家出来,杜文婵也放下心来,只要自己还在陆家铺子帮工,日日有工钱拿回去,便可不必担心乐氏要卖自己。 过得几日,玉兰差管家带阿洛去县衙放了藉,又送到陆家铺子与女儿团圆。 此间事了,杜文秀又专门跑了一趟去谢她,却被挡在门前不得入。 管家亲自出来说,这几日老爷在家,小夫人不便见客。收了买阿洛的银钱,就将杜文秀打发走了。 杜文秀心下暗忖,怎么毕凤友这般年轻,便称了老爷?许是家中长辈不在这,下人才这么叫的。 不过这也不是自己这般人操心的事,既是玉兰帮了自家,找个机会谢过便是,却不好窥探他人隐私。 阿洛在陆家内院住下,又怕被杜家人撞到引起事端,便一步也不出来,来得许多时日,邻居竟也不知陆家多了一个人。 杜文秀又觉得她闷在家里难受,要她无事出来逛逛,她也不肯。 第56章 买地 这日月娘来县上找杜文秀商量,说是乡下一个大户儿孙被诱去赌场,竟败光了家业。 被赌场的人追债到家里,为舍了银钱保儿子一条命,要将手中良田尽数卖出,仓促之间,价格压的很低。 杜文秀听得有几分意动,这时节,只有田地是实在的。 有了银钱便买田置地,是这个时代大多数人的选择。 便是那朝堂里当官的,有了钱还要在老家置上多少地,待得告老还乡,坐拥万亩良田,做个富家翁不是更好? 越想越是兴奋,便是有那高额的税赋,自家姑爷不就是个秀才嘛。 按照自家现下这能力,如何也买不到百亩田,挂在秀才老爷名下,省去了沉重的税赋,多少也能种些口粮出来。 杜文秀忙拉着月娘打听究竟,这大户家乃是小店镇上的孟家,原来家里祖上还出过秀才。 只是那秀才身子骨不太好,年纪轻轻的便被病痛折磨得去了。 原想着家族里再培养个读书人,却不知是不是坏了祖坟的风水,竟一代不如一代。 好在后人能够守成,虽说没扩了多少家业,却也保住了百亩良田。 现如今,连这良田也保不住了,只盼着尽快出手,换回不孝子的一条性命。 只是到底是祖宗传下的基业,且那败家子欠下的赌债数额也摆在那,再便宜也便宜不到哪去。 上等良田,五两银子一亩还是要的。 杜文秀咬了咬牙,现在天下承平,这田地握在手里不嫌多。 小店镇又挨着石河镇,离桃花村不远,机会难得,先买了再说。 “只是便是五两银子一亩,我手上的银钱也是买不了许多的。” 杜文秀与月娘说道,倒惹得月娘笑她。 “你想得美,我来回跑一趟,让你一个人将那良田买了,我图什么来的?”月娘嗔道。 杜文秀这才醒转过来,忙问她要买多少。 “其实不只是我们要买,还有别家找了我打探口风。” 月娘如今靠着杜文秀教的法子,种木耳,晒木耳,做变蛋盐蛋。 除了供给会安楼的,也多出许多送到县里,虽是给杜文秀的价格将近成本,架不住她在县里卖得快。 薄利多销,积少成多的,一家人又节俭,确是攒下了不少银钱。 认识的看着她家日子好过起来,有这等消息,不免过来递个话儿。 “若是我们买,估计能分给我们两家的,只有五十亩地的份额。” 月娘斟酌着说道:“我这会子来,一是跟你说声有这么个事儿,二来就是看看若你要买的话,买多少,剩下的我再去凑银钱。” 听得她这样说,杜文秀才梳理清楚,低下头想了一时,便道: “我这边现能拿出手的银钱,怕是买三十亩地顶了天了,余下二十亩,你家可能吃得下?” 月娘笑道:“方才还打着主意多多益善呢,这会儿又三十亩顶了天了,快与我说实话,是不是想着给我家多留些,好让我念你的好儿?” 杜文秀也笑,说道:“对对对,你还不念着点儿我的好,免得我一时贪心将这五十亩全买了......” 说说笑笑,月娘道: “我来前儿与秋勇商量的也差不多,买二十亩地还得再去借些银钱。不过这事情难得,平时便是想买,只怕也没有人卖,咱们也没有那等抢夺别家良田的本事,这次纵是要借钱,也要买了再说。” 既说好了,杜文秀叫妹妹杜文婵去衙门里叫了陆方海回来,将买田之事与他说了,不出所料,陆方海自是赞成的。 两人达成一致,便当面取了银钱交于月娘,只等谈妥了要立契时,直接到衙门里找陆方海便成。 想陆老爹穷其一生,才在这边置下两亩薄田,虽给何嫂两口子种着,两人也不在意收成,若送来,便收下,不拘多少,是他们的心意。 若没有,也不理会,自当是收成不好,没有多的。 如今也要买下数十亩良田,不说杜文婵与阿洛满眼的羡慕,便是他们自己,也差点深夜辗转难眠。 陆方海只觉到了自己这一代,终是比老爹置下了更多的恒产,是家业兴旺之兆,不免情绪激动,翻来覆去的在炕上烙饼。 “别的也还罢了,只是今日给月娘的银子里,有巧儿让范承义送过来的,咱们还说不花用她的银钱,给她存起,今日家里银钱不趁手,我也没想许多,便都给了月娘拿去......” 杜文秀这会子想起一事来。 巧儿嫁入范家之后,范太太也不与她立规矩,反而事事体谅,还怕她手头紧,除了每月的月例银子外,还时不时给些零用钱。 巧儿自小节俭惯了,加上范承义又是个大手大脚花钱如漏斗的,便把银钱送回来给嫂子放着,若有要用钱的时候,也不必四处求人。 杜文秀自知是她的好心,如今一家子只剩这两兄妹,也不与她见外,送来就收着,道若是有一天范承义欺负妹子,这些便与她当傍身钱。 为此,陆方海还笑她,拿着范家的银钱,防着范家的人。 杜文秀却是振振有词,这男人向来喜新厌旧,人生往后几十年,便是现在少年夫妻,感情正好,也说不得以后人心善变。 杜文秀也不管他怎么说,这男人的想法自与女人不同,就算自己盼着巧儿一辈子与范承义和和美美,也不妨碍自家里多做些准备。 陆方海只道无妨,让她莫要担心,自家妹子自己养得起。 不过范承义既送过来了,就收下是,自当他孝敬大舅哥了。 如今真的拿这些银子买了地,也不好像之前那般玩笑含糊过去。 “既是里面有妹子的银子,回头我与承义说一声,反正田地买来还要挂在他的名下,有了收成分他们一些便是。” 陆方海这样说了,杜文秀也自应承。 等月娘将事办好,一并把这几十亩田地挂在了范承义名下,对于范承义与巧儿夫妇来说也是意外之喜。 范昭家在海州,又近京城,范太太早先也瞧不上这东兴县的田地,后来范老爷一直未曾升迁,再想买些好田,却无人卖了。 何况现在是以范承义夫妻的名义买下,范太太直说既是给巧儿的银钱买的,自当是巧儿的嫁妆了。 几人这才有种自家有了恒产的踏实感,也更有了奔头儿。 第57章 杜秀才 陆方海又趁休沐之时去看了田,又置了田庄,与阿洛母女商议后,便将阿洛移了过去。 说是要避着杜家人以免发现她双后再生事端,去田庄中躲个清静,倒也自在。 只是杜文婵一个未出嫁的女子,想见阿洛却是难了。 杜文秀又承诺,到了年下不忙,找个借口让杜文婵与阿洛见上一面。 秋老虎残留的热气渐渐散去,杜文婵悄悄与杜文秀闲话: “昨日夜里,大哥带回了一个女子,直闹腾到半夜才睡去,娘今天早上还泼了茶水,说不认呢。” “是什么样的女子?”杜文秀说着撇撇嘴。“他现下还能娶到什么样的女子,有人愿意跟他就不错了。” 正说话间,有人过来买腊肉,忙起身帮人称了包好,又笑送人去,这才回来继续道: “要我说她也莫要挑剔了,省得到时候又说没留下个后人,找我们出钱买妾。” 这事儿之前才发生过一回,乐氏大喇喇地往铺子里一坐,高声嚷嚷着杜家要绝了后。 让姐妹二人一人拿出五两银子与大哥买个能生养的好妾,二人自是不愿。 一番吵闹,连邻居都看不出去,出来说道,哪有姐妹给兄弟买妾的道理,若要买妾,也当娘老子出钱才是。 气得乐氏跳着脚与人大吵一架,闹得杜文秀没脸,还是陆方海听说家里有人闹事,带了衙役过来,才将乐氏半哄半吓的弄走了。 “哎,这些时日又嫌我拿回家的银钱少呢,大哥看我的眼神越发不善,真怕他们又旧事重提,想把我卖了去。”杜文婵幽幽叹道。 杜文秀一屁股坐在旁边,张口欲言,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杜文婵现在年纪也大了,幸好现在天下承平,若是放在特定的朝代,只怕年满多少岁不成婚,便要押着乱配人了。 只是这平常百姓家,哪有让闺女一辈子不出门子的,何况乐氏母子还打着她的聘礼的主意。 怕的是年纪越大,能要的银子越来越少,到时候心一狠,不晓得把她弄到什么地方去呢。 “你姐夫说要去乡下的田庄看一看,如今为着那些个地借了许多账,不敢由着他们乱来,得时时盯着才是。等他定下了日子,我便去爹说一声,叫你也跟着去,咱们去瞧瞧姨娘,看她有没有什么法子。” 一边说着,上了门板关了门,杜文秀留妹妹吃了饭再走。 听得能见阿洛,杜文婵一时也开心不已,虽说不指望她能帮自己出什么主意,到底是心有托寄,也安定不少。 待定下了日子,杜文秀便装了十来个鸡蛋,让杜文婵看着店门,自家里提着筐子去街口找杜秀才。 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凉,才下过雨又起了秋风,老迈的杜秀才穿着单衣坐在一张简陋的桌子后瑟瑟发抖。 杜文秀将筐子往他那摇摇晃晃的桌上一放,忙又扶住,怕这桌子散了架,打了鸡蛋。 看着杜秀才还端着个架子问她来作何事,杜文秀强自按捺下厌恶的情绪陪着笑说了来意,想带杜文婵回乡下收货,怕是要住上几天才行。 杜秀才摇头晃脑,直呼成何体统,又把杜文秀教训了一通,说什么妇道人家抛头露面贻笑大方云云。 杜文秀也再忍不住:“本是借着说这事儿,想送爹几个鸡蛋吃了补补身子,爹既如此瞧不起我,想是我拿来的东西也入不了爹的眼,那我这就便走了。” 噼里啪啦一通说完,提起筐子扭头便走,那杜秀才忙以不符合自己年纪的敏捷身手,三步并作一步上前挡了杜文秀,装模作样斥道: “你这丫头现在为何如此乖张,老父不过说你两句,换来你这样一篮子话。” 杜文秀扭身躲了杜秀才来扶她的手,自回去将筐子往桌上一惯,杜秀才在后边叫道让她轻点儿,小心把鸡蛋惯破了。 “若是妹妹不去,这几日便也无需来铺子上工,左右当放了假就是。只是丑话要说在前面,正是要用她的时候,偏又用不上,虽是看在姐妹情分上还让她来做事,这几日的工钱却是没有的。松不松口的,爹心里自惦量就是。” 杜文秀也懒得与他多费口水,这家子人眼里心里,也没有将她姐妹俩当成一家人。 杜秀才一是舍不得这篮子鸡蛋,二是舍不得杜文婵每日里的工钱,虽说递不到他的手里,好在能哄住那老妻不与他闹腾。 若是杜文婵不上工没了进项,只怕老婆子又要将手伸到他的面前要家用,自己每日里的代笔费用连喝酒都不够,哪还有钱给家里养那几张嘴。 磨了半日,到底还是答应了杜文婵跟着去,左右不过是自家姐姐带出去的,旁人也说不得嘴。 得了他的准话儿,杜文秀回去便催杜文婵家去收拾衣裳,杜文婵笑道: “姐姐急什么,我哪有什么衣裳好收,不过是过来帮忙姐姐给的几件,一下子便收拾好了,哪里用得着巴巴的回去。” 听了只觉得可怜,杜文婵刚来铺子那些天,穿得也只比乞丐好一些罢了,衣裳袖子都短了好大一截。 还是杜文秀将自己的旧衣收拾了几件给她,还想扯了布与她做新衣,却被她拦着,怕乐氏知道她有钱做新衣,又打了什么幌子过来要钱。 “哎,什么时候嫁了出去,才算是逃脱了魔掌吧。”杜文秀喃喃自语道。 杜文婵听了,低着头不说话。 或许自己的命便是这样,且熬一日是一日,阿洛已是离了那个吃人的家,自己也没有什么放心不下。 杜文秀也只叹息罢了,做为出嫁了的姐姐,按照世情,对妹妹的婚事毫无干涉的权利,若是盼着那家人有良心,只怕他们良心早就喂了狗。 只能尽力让杜文婵在自家这边穿暖吃饱,旁的却也做不了什么。 陆方海休沐那日,一大早便叫了车门口等着,杜文秀收拾好东西,等了许久也不见杜文婵过来,怕是家里有事不放她,忙过去接人。 果不其然,杜家里面的吵闹声在院外便听得清清楚楚,杜文秀忙上前敲了门,过了好一会儿,才见杜文婵红着眼睛出来。 “怎么了?家里可是不愿放你跟着去?”杜文秀扯着她,轻声问道。 第58章 又见秦丁香 杜文婵摇摇头,朝门内看了一眼,又凑近了杜文秀,悄悄说道: “今天早上娘说丢了钱,疑是新大嫂拿了,大嫂说既是疑她,在家的人便都有份儿,说不得谁偷了推在她身上,也不让我走,将才两人还打起来......” 正说着,里头有人骂骂咧咧走出来,杜文秀初看见这人倒愣了一下,只见她穿的单薄,一脸戾气,也不看杜文秀,上前便撕扯杜文婵。 杜文秀忙将妹妹往自己身后一带,直把杜文婵带了个踉跄。 “怎么是你?你如何会在这里?”杜文秀高声问道。 那人听得她的声音熟悉,抬头一看,直吓了一哆嗦。 原来这人正是被陆家赶出来的秦丁香,当时陆方海带着兄弟找了她好几日都没找着,哪里知道这会儿竟在杜家见到了她。 秦丁香看见杜文秀,心下发虚,脸色煞白,眼睛眨个不停,哆嗦着嘴唇满口“你你你”的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见杜文秀似是遇到了什么事情,陆方海也自车上下来,一眼看见门内的秦丁香,也惊疑出声:“你怎么会在这里?” 听到他的声音,秦丁香更是被吓到,只觉当日被摔的地方又隐隐作痛,怪叫一声捂着脸飞速跑回了东厢,任乐氏在外面如何咒骂难听也不吭声。 乐氏出来,看见是他们两口子过来,只道是杜文秀夫妇强悍,给自己撑了腰,心下满意的很,和颜悦色的将二人往家里让。 按下心中疑惑,杜文秀婉言谢绝了乐氏的邀请,只道去了乡下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不敢耽搁。 又说前日里便与杜秀才说好要带杜文婵去帮忙,如今再不动身便迟了,若是家里有事不好放她出去,自己再找别人也使得。 乐氏自也是舍不得每日那些子工钱,忙催杜文婵收拾东西跟去,说什么别人哪有自家姐妹用着顺手。 杜文婵看了东厢一眼,假惺惺道别再让娘为难,乐氏拍着胸脯说不为难,家里一切事情皆由她做主。 杜文秀自是一番彩虹屁奉上,哄得乐氏笑得合不拢嘴。 顺利接了杜文婵,又无意间知道杜家的新大嫂乃是秦丁香,又更添了困惑。 在车上又问了杜文婵事情缘由,她也摇头不知。 “那天晚上大哥带她回来,当下便闹得不行,娘说这女子眼神不善,进了门也是个祸家之源,更别提来历身份皆不明,说啥也不让进家。大哥以前都不与娘顶嘴的,那会子也如同被蒙了心眼,与娘吵了起来,非要留下她。” 杜文婵回忆着当时的情形,杜文秀心中暗道,可不就是个祸家之源嘛,乐氏这次倒还称得上识人有术。 “娘都哭喊着要上吊呢,爹被她闹得没法,罚大哥跪下,娘又心疼大哥,跟爹吵了起来,爹气得去西厢睡了一晚呢。” 杜文秀都无语了,这一家子什么人啊,说不得这秦丁香进门,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自己瞎操什么心。 “罢了,不管他们,让他们自闹去,横竖与咱们无关。” 陆方海皱着眉头,说道:“到底是岳父大人的家事,那女子却不是什么好人,原说等有同僚去了丰宁城出外差再去查探她的底细,如今还是我找机会跑一趟去查个究竟,免得误事害人。” “要你管那么多。”杜文秀不满,杜家的破事儿,她是真的不想管。 “丰宁城那般远,你哪有那么长的假期可用?为着这样一家人,倒让我们家出力不讨好,以后这样的事情你少做,自家的日子还没过好,又操心别人家的事。” “秀娘,这如何是别人家的事,岳父大人他......”陆方海觉得她说话难听,辩解道。 杜文秀将脸一板,眼神犀利望向他。 “这自是我娘家的事,说了不用你管,你就不要管,是死是活我都不会埋怨你。他们是怎么对我们姐妹的,你自己有眼睛看得见,偏要横出个手来掺和他们家的事,那以后我的事你便不要管了。” 见她说得吓人,陆方海只得收了声。 车厢复又安静,各人皆有心思。 杜文秀觉得自己对那家人,已经不是初时那般与己无关的感觉了。 在这夫为妻纲,父为子纲的旧时代,对于生在这样家庭的女子来说,这一生若没有因着婚姻改变自己的命运,那么即便是身上名义上为家的地方,也似在火坑一般,忐忑惊惧。 与杜文婵比起来,自己也算是命好,就算是被杜家如同卖了一般给了陆方海,但是他却真心爱护自己,日子也越来越好。 只是杜文婵现下还在杜家,无论是杜秀才还是乐氏,都有决定她命运的权利,还都没有善意。 如同群狼环伺,日日夜不能寐。 杜文婵呆呆地坐在车厢一角,不知道想些什么。 杜文秀转了个身,挪过去陪她坐着,看她眼泪流到膝头,脸色苍白如纸,伸手抓住她的手,也不说话。 陆方海叹了口气,自出去坐在马夫身边,望着路两旁的田地,默默无语。 到了田庄地界,远远的便看见阿洛在站田垄上勾着头往路上看,陆方海抬起胳膊挥着手,大声跟阿洛打着招呼。 杜文婵敏捷地从车厢里爬出来,看见阿洛高一脚低一脚的在田间小路上往这边奔来。 “你慢点儿,站那等着我们......”杜文婵忙高声喊道,四下里在田间忙碌的身影都转身朝她这边看来。 待快到了,阿洛再也等不及,杜文婵也跳下车,上前抱住阿洛,两母女时隔多日才又见面,阿洛也脱了奴藉,如获新生。 情感交织之下,两人再也忍不住,便在这田间地头儿放声大哭,更惹人注目。 杜文秀也跳下车,让陆方海自带车到田庄卸下,上前看着两母女笑道:“你们这也真是的,在这就哭将起来,打扰了别人劳作。” 两人这才擦擦眼泪,看见周围的佃户果然瞧着自家,也有些不好意思,忙相携了手回到田庄去。 田庄比桃花村的陆家稍大一点儿,买下下料后,便托月娘找了桃花村的吴老头儿跟他老婆子过来守着。 他们两口子儿子早夭,没有女儿,在桃花村搭了窝棚过活。 两人为人老实厚道,也勤快,因着陆方海愿意让他们来守着田庄,对陆家也是感恩戴德。 第59章 田庄 阿洛过来后,粗活重活都轮不到她做。阿洛笑言,在杜家做了半辈子的活,却来陆家享福来了。 杜文秀要她莫要想太多,自在这里住着就是。 院里又搭了鸡窝,养了鸡,月娘还划了一块地方儿搭了种木耳的棚子,教了阿洛,杜文秀看了,直夸月娘有心了。 因着阿洛这些日一直在这住着,每日里收拾,几人将带来的东西略归置一下,便洗手煮饭。 这时,看门的吴老伯过来说道:“外面有朱家的大少爷过来拜访老爷奶奶。” 杜文秀笑着说道:“吴老伯莫要喊什么老爷奶奶,大家都是桃花村儿出来的,自还照以前那般叫方海秀娘便是。” 吴老伯连声道不敢,杜文秀假装着恼,才使他改了口。 陆方海自去见了那位朱少爷,不一时便回来说,原来另外五十亩田地便是朱家买了,朱少爷今日刚好过来与佃农商议这地种些什么作物。 自己一行人来时,那朱少爷便在地头儿看见,少不得来打个招呼,顺便问一声可要种一样的作物,若是一起买,种子只怕还会便宜些。 陆方海知杜文秀不懂这田间之事,便作主答应了朱少爷的提议,并谢过他费心。 两人又寒喧一时,朱少爷也便知趣告辞了。 “看来我们家倒是有个好邻居。”杜文秀笑道。 阿洛也在一旁附和道: “那倒是的,我才来那几天,有时也去田里走走瞧瞧,怕那些佃户不经心,十回里有七八回都能见着那朱少爷蹲在田间查看土地,是个踏实肯干的。” “那朱少爷今年多大?可有婚配?”杜文秀来了精神,拉着阿洛问道。 阿洛看了旁边害羞的杜文婵一眼,知杜文秀这样问的意思,直道自己还未曾打听,可使吴老头儿的老婆子李氏去问问。 杜文秀忙催她去,又拿眼看杜文婵。 杜文婵却不以为意,轻笑道: “姐姐莫要与姨娘胡闹,便是家里这望穿秋水一般恨不得拿卖了我的银子过得下辈子去,哪家肯正经娶我?我早已死了心,姐姐莫要勾得姨娘生了盼头,却又落空,只怕心下更是难受。” 想着杜家的情形确如杜文婵这般所言,杜文秀也只得叹了一口气: “有些子盼头儿总比啥也没有强,而且事在人为,说不得便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总不能什么都还没做,便想着等死了罢?” 杜文婵黯然一笑,不再搭话,只呆呆望着外头。 杜文秀知她在这种境遇之下心里难受,也不再多说,免得她多想,钻了牛角尖。 才吃罢饭,月娘便来了,杜文秀忙迎了出去,笑道: “都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如何我们才洗了锅碗你便来了?哪怕是早上一会子,也有你一口饭吃。” 月娘听了直笑,啐道:“呸,我还差你这一口饭呢,不过是吃罢了饭想起你们来了,便过来瞧瞧你。” 几个人笑笑闹闹进了里间,同来的秋勇自拉着陆方海找地方喝酒去了。 为了不打扰二人说事儿,寒喧几句之后,阿洛便带着杜文婵回了自己房间,母女俩好说悄悄话。 月娘坐下喝了口茶,才说道正事: “我此来是想与你商量一下,现下既买了田地,也算是有了恒产,多了一条后路。我这些日子便琢磨着,趁着现在会安楼的几道菜招牌也打出去了,掌柜的与我提了几次要将酒楼开到州府去,问我供不供得上。” 杜文秀喜道:“这是好事啊,没想到咱们现下也能做这般大的生意了。” “别浑闹,与你说正事儿呢。” 月娘白了她一眼,说道:“之前他与我说,我是不敢的,咱们小门小户的,若是闭着眼睛将事情做大,一朝他那边不需要这般多的货了,可不得全砸在手里,非得有万全的把握了才能做。” 杜文秀听了,略思索一番,便笑道: “你也是胆子小,凡事还是要大胆想象,小心求证。莫说万全的把握,便是有三分把握,我就敢小投入尝试一下,若是有五六分把握,我就敢拼一拼。” “我就说你是个杜大胆,秋勇还怕你不敢,这下看来,除了造反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月娘笑得前仰后合。 又将自己的初步设想提出来与杜文秀参详。 “我是想着既然要做大,便不拘于一州一府,不若让秋勇带上几个人,多跑些个地方,咱们的酱菜腊货都去问问。” 杜文秀点头。 “是,也不必拘泥于酒楼,便是那杂货铺子都可去推一推,积少成多,不过也要量力而行。先开始不必跑太远的地方,咱们能做出来多少,便依着这个量去推就是。” “可叹我还有一方子,若是能将酱豆加以改良,必可成为咱们家的招牌才是。”杜文秀叹道。 月娘凑过来。“是什么秘方?悄悄告诉我,可别想撇了我独自发财。” 杜文秀瞪她一眼,无奈道: “既是有方子,为何我还不做?自是因为缺了材料啊,你真是个傻的。” “那你也告诉我是什么材料,我才好去找啊。”月娘委屈巴巴地看着杜文秀,直把她看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被她盯得无法,杜文秀只好说道: “是一种叫西瓜的瓜,夏日里熟,若是去酱豆子做在一起,味道鲜美,别有一番风味。不过应是打从西域那边儿才有,咱们这里好像是还没的。” “咦?”月娘坐直了身子,眼睛放光看向杜文秀。 “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听说州府里今年确实传出有种叫西瓜的稀罕吃食,会安楼的掌柜叹人家银钱挣得容易,与我提过两次呢。” 杜文秀也精神一振,正说嗑睡送来了枕头,可见是巧了不是,忙朝月娘那里伸了脖子,两个人头几乎凑到一块儿去。 “难道这会子真的有了西瓜?会安楼的掌柜是怎么说的?” 月娘歪着头略沉吟,仿佛在想当时的情形。 “他说那西瓜大如面盆,瓜上有纹,内里鲜红有籽,吃起来比蜜还甜,多汁水,只是贵!真的贵!一只瓜便要五百文最少,啧啧啧,你要用这瓜做酱,卖与谁去?谁吃得起啊!” 说罢,又补一句: “而且他说,今年大户猎奇,多少也不够卖的,只怕明年还有涨价。” 第60章 酸菜鱼 杜文秀听得入神,心心念念的西瓜竟然在此时出现。 心中被惊喜填满,月娘叭叭地说了许多,却看见她眼神迷离,也不知她有没有听自己说话。 忙扯了一下她,苦口婆心劝道: “你可别得了方子便以为万事大吉,咱们的酱本来就卖的不便宜,不过是占着个口味新鲜,若是再加了这般贵重的西瓜进去,只怕要卖到京城皇亲国戚才吃得起,咱们哪有这样的路子......” 杜文秀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看着她说道: “只要东西好,有喜欢的人自然愿意花大价钱来买,你看那茶叶有几文钱的,也有千金难买的,只要东西值当,还怕无人享用呢你。” 月娘还是有些踌躇。 “可我们的酱菜,到底只是乡间小术做出来的......” “民以食为天,这吃的还分个三六九等呢?” 杜文秀笑道。“便是这皇帝多吃些珍馐海味,也还要些酱菜佐食呢,偏你这般自轻自贱。既要做事,便不要束手束脚的,先做了试试,若不行,不做那般贵的就是了。” 月娘被她说的意动,又想着自己从来以她的意见为主,一向没有出过差错,如此一来,心中更是安定。 “这附近可有鱼卖?晚间我用自家酱菜给你露一手,省得你瞧不起我家的酱菜。” 杜文秀将袖子挽起,露出白生生的胳膊,大言不惭道。 月娘被她逗地哈哈大笑,直说她一副泼皮样,也不知道陆方海怎么受得了她。 杜文秀嘴角带笑,斜眼望去,笑言道:“得了我是他的福气,说什么受不受得了的。” 说罢,自家也觉得脸红,与月娘扑在桌上笑成一团,银铃般的笑声传到厢房,阿洛与杜文婵听到,擦了擦眼角的泪。 “好在现下苦尽甘来,你也莫要担心我,好好在秀娘的铺子帮忙,莫要躲懒。”阿洛嘱咐杜文婵。 杜文婵也娇嗔道:“姨娘说的我如何不知,还要你来嘱咐。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的。” 阿洛抬手抚上女儿的脸颊,痴痴得看着她。 又听得院子里杜文秀与月娘互相拉扯着高声道要去外面河里抓鱼,直把前面陆方海和秋勇都惊动了过来。 出来一看,四个人正闹着找篓子,还真的要抓鱼去。 前面吴老伯又跑进来,举着手上两条鱼喊道:“朱家田庄的朱少爷使人送了两条自家抓的河鱼来,说给两位爷和娘子们添道菜。” 这下倒好,说什么无巧不成书,杜文秀哈哈笑着直歪到月娘怀里去,月娘也按着肚子喊疼。 吴老伯不明所以,看了看几个人,问道: “这......那这鱼还收不收啊?怕是送鱼的人都走了。” 陆方海笑着过去接了鱼,说道: “人家既送来了,是一番心意,怎能不收。” 那边阿洛也笑道:“才听秀娘说要露一手,今日这鱼就归她处置了。” 杜文秀也不上前,指挥着陆方海去把鱼收拾干净,片成片儿了自己再做。 吴老伯忙上前要接鱼,说着怎能让主家劳累,这等粗活还是自己去做罢。 “吴老伯莫要忙来,让他去做,他刀功极好,一般人片不成那么均匀的鱼片来,到时候别做出来不好吃,又要怪得我家酱菜不好。” 杜文秀笑着说道,月娘也接着说道:“对对,就让方海哥去弄,免得到时候做出来不好吃,有些人要怪没切好。” 众人又笑成一团。 阿洛搂着杜文婵,抹了抹眼睛,轻声道:“这才是人过的日子哩......” 午间,虽不是至亲,但是情谊自比至亲还要亲密,也不拘什么辈分,大家自在一桌坐了。 杜文秀做了酸菜鱼端了上来,一股鲜香扑鼻而来,众人不约而同咽了咽口水。 “来,都尝尝,我家的酱菜妙用无穷。”杜文秀大喇喇坐下,先拿起筷子夹了块鱼肉。 其他人也不客气,各自尝了。 现在这里并无辣椒调味,杜文秀也只放了酸菜和花椒,但是对于这会子只是蒸煮做菜的平民百姓来说,初尝此味,便了不得了。 “酸爽鲜美,鱼肉滑嫩,秀娘何时竟成了大厨,做出这般好吃的菜。” 月娘不顾形象,连番下筷,酸麻两味刺激味蕾,直叫她欲罢不能。 其他人也不惶多让,不一会儿功夫,这碗酸菜鱼便见了底,还有那陆方海和秋勇,两人吃得不过瘾,把那汤汁倒到碗里拌了饭。 杜文秀得意洋洋: “看你还说我们家酱菜是乡间小术,若有人这样想,定是他不会吃,如此美味,你可还说得起嘴?” 月娘连连摇头: “若有谁这样说,我定要嘲他没有见识,不知我家酱菜竟能做出这等好吃的菜肴。秀娘自有这一手,我们便是开个酒楼也使得,既做了招牌菜,又使人知道我家酱菜还有此般用途。” “我倒是想开,可惜手上没了银钱,不如月娘借我几个大钱,我算你入股如何?” 杜文秀夹了一筷子竹笋炒肉给了杜文婵,打趣道。 月娘眼睛一亮,又摇头:“几个大钱可开不得酒楼,若是你有此意,却可想想办法......” 杜文秀忙打断她: “现下为了这田地已是沓了一屁股账,又想着把现有的生意做大,再要开酒楼的话只怕分身乏术,到时一样儿都做不好,才叫愁人。还是只管把这会子要做的做好了,再说酒楼的事。” 她这样说,月娘不免有些恹恹,直道无趣。 秋勇一边夹菜给她,一边安慰道: “方海嫂子说的才是正理,老人常说一口吃不成个胖子,何必着急,把手里的事情做好了,也能挣得银钱,再去做酒楼,心下也松散些。” 月娘这才息了心思,又对杜文秀说着,要她开酒楼一定要带上自家,得了杜文秀满口承诺才罢休。 那朱家庄的朱少爷也是客气,几人在这住了几天,他几乎日日使人过来送些东西,偏又是些不值钱的吃食。 杜文秀也叫陆方海送了几坛子酱菜过去回礼,不管怎么说,有个善意的地主邻居,只怕往后只有自家沾光的,要搞好关系才是。 因陆方海的假本也没几天,不过三五日,便要回城了,阿洛拉着杜文婵的手不舍得放开,两人都是眼睛红红。 杜文婵也是不舍,却也无法,只得随陆方海夫妇回去了。 第61章 秦丁香身世 回到城中,将杜文婵送回杜家,杜文秀特意进去坐了会子,乐氏叫秦丁香奉茶,却怎么也叫不出来。 杜文秀只当她是怕了自己,便也不强求,倒是乐氏洋洋得意,不住吹嘘自家教导有方。 坐了一路车也乏了,杜文秀懒怠与她说太多,略坐了坐便起身告辞。 看在她们两口子带了许多田里瓜果的份上,乐氏破天荒的送了出去。 杜文秀嘱咐她莫忘了让杜文婵明日去铺子上工,不然要扣钱的,她也笑吟吟的答应着。 第二天陆方海自去衙门销假,听得旁边房中有人口若悬河说得热闹,听着像是去丰宁城出了外差回来。 因心中记挂着在杜家的秦丁香之事,便凑过去听听。 “嘿,那丰宁城可比我们这东兴县大多了,又临着海,许多海产珍珠,价钱却又比我们这边便宜许多,我还买了些带回来,有哪位兄弟有相好的要侍候,不妨买几颗去好搏佳人一笑啊。” 众人所围着的中间那人,正是站班的班头余三正,听说他一个月前押送犯人出了远差,看来是才回来。 “余班头儿,还有多少珍珠,我与我家娘子买几颗。”陆方海笑着叫道。 这余三正乃是县太爷令下的,向来与县尉范昭不对付。 若是陆方海挤上来搭话,他自不会理。 但是这班子穷衙役,任自己说的嘴巴都冒烟儿了,也没掏出一个大子儿来买自己千里迢迢带回来的珍珠。 也是花了银钱买来的,若卖不出去,岂不亏了本? 听得陆方海要买,忙踹着其他人让了路,管他是谁麾下的,有钱就是爷。 陆方海挑了几颗珍珠,一边儿又问了些丰宁城的风土人情并奇人异事。 且听这余三正吹个不停,也不嫌烦,还时不时的奉承几句,直教他说的口沫横飞,神采飞扬。 “还有一事,你们定是想也想不到。这丰宁城中啊,有一杀人案,可谓是奇诡至极。” 余三正竖起一根手指,打从众人眼前晃了一圈,大伙儿捧场,忙让他讲。 “这城中有一商人,妻子早亡,为了糊口,将独女托给邻居照管,自己出去贩货挣钱,倒是挣了点儿小钱,好生节俭,攒了点儿银子,说要再娶个媳妇,好给家中留个后,相中了有生意往来的杂货铺老板的女儿,却在下聘的前一天死了。” “怎么死的?怎么死的?”众人听得有趣,七嘴八舌的问 “嘿嘿,乃是中毒而亡。”余三正喝了口水,倒是不卖关子,又接着讲道: “却也没抓住凶手,只有那独女哀哀戚戚,哭个不停,众人皆叹可怜,却也无法。” “那人死了,亲事自然也不成了。那独女便关起门与那邻居婆子一同过活,为了方便,两家还打通了院子。都是经年的街坊,有什么事儿呢,大家也都帮着照看,日子倒也过得去。” “那姑娘年岁也不小,想着她孤身一人,无甚进项,邻居帮着说了几个媒,都被她嫌家穷给拒了,可是你嫌人家家穷,有家底儿的也嫌你没嫁妆没娘家啊,高不成低不就的,就这么一个人过着。” “哎,这姑娘长得如何?若是好看,我不嫌她穷,让她嫁与我吧?” 站班的胖子嘻嘻哈哈笑道。 余三正瞥了他一眼,笑了一下,也不答话,继续说道: “与那姑娘搭伙儿过的婆子有个弟弟,想着自己姐姐年岁大了,一个人过活不易,便让儿子趁着去丰宁城谈生意的时候接她过来。” “那婆子的侄子收了货款,便去接姑妈,说是天儿晚了,待天亮再走,便在姑妈家歇下了。” “次日眼看日头高照,再不上路便赶不及船了,同行的货商等得心急,便去敲门,哪知那门一推便开,堂屋里一桌子残羹剩饭,倒着三杯酒。” “那婆子和侄子皆双眼圆瞪,口角流血,死在当场。” 听他讲的这般吓人,众人都被唬到,大气不敢喘,只有那陆方海问道:“可知凶手是谁?” 那余三正低头喝了一口水,斜眼瞥了瞥他,模样看起来有些瘆人。 “仵作验尸,二人与隔壁那商人的死因一样。” “不是说两家院落打通了吗?那姑娘有事吗?”陆方海追问道。 旁边还有人打趣:“老陆如此担心那姑娘,可是厌了家中黄脸婆?” 余三正嘿嘿一笑道: “纵使这姑娘比家中黄脸婆美貌百倍,那也不是凡人所能消受的。” 众人忙问这话是何意。 余三正瞧着陆方海,笑了笑:“这姑娘确实未死,你道是为何?” 陆方海只觉心下明了。 “凶手是这姑娘。” “哦?为何这样说?”他这样猜,余三正倒不觉得奇怪。 陆方海微微一笑,慢慢说道: “我猜这姑娘的父亲这些年所挣银子和那侄子的货款应是同这姑娘一道不翼而飞了吧?” “嘿嘿,原本这案子积压日久,也无人去寻,只是才上任的丰宁城知府辛大人正要烧那三把火,将这案宗又犯了出来,直道弑父之人万恶不赦,定要捉拿归案,以儆效尤。为此,放了百两白银的赏要那恶女的命。” “余班头儿此次回来,可带了此人的海捕文书?百两白银,也不知道兄弟们有没有这个机会挣来。” 余三正自怀中拿出一张画像,摊开来让众人看,陆方海打缝隙里看了一眼,画得像不像暂且不说,却见那画像下面的名字却是——秦香玉。 一字之差,还有什么疑惑的。 早就怀疑此人来历不正,这下陆方海心中更是忐忑,回值房告了个假,便急急回家了。 杜文秀与妹妹杜文婵正将坛子摆好,看见陆方海一副匆匆忙忙的模样,眉头紧锁,不知道遇上了什么难事。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个点儿回家了。” 杜文秀用抹布拍打着自己身上的灰,一边问道。 “那秦丁香,果然不是好人。”陆方海在铺子里坐下,正自思索该如何跟杜文秀姐妹说这事儿。 又怕杜文婵听了害怕,回去了在秦丁香面前露了马脚,便让她去内院儿做晚饭去。 杜文婵怕他两夫妻有什么体己话要讲,笑看了杜文秀一眼,便默默去了内院。 陆方海这才把自己在衙门内听到的内容告诉杜文秀。 杜文秀大骇,不觉后怕。 这可是连自己亲生父亲都能毒杀的杀人犯! 在自己家生活了几个月,家里没出事,也是命大的很。 第62章 花船 “这是畜生啊!”杜文秀骂道。 “不,说她是畜生都侮辱了畜生,真的不是人。” 陆方海皱着眉头,担忧道: “当时她在我们家没有犯案,已是万幸,若是自此消失,倒也罢了,现在却又在岳父大人家,我得去找岳父大人说一声,早些把她赶走。” 杜文秀奇道:“你不抓她领赏?” “这......”陆方海有些扭捏道: “她现在是大哥的心头好,若我将她抓捕拿了赏钱,怕是大哥要怨恨我。” 杜文秀哈哈笑道: “你不要去跟爹说,改日我自去跟娘说,你放心,爹不大管这件事情,跟娘说,娘定会安抚了大哥将那秦丁香交出的。” 陆方海问她有何妙计,她只笑不说,让他不要管。 其实哪有什么锦囊妙计,不过是抓住了杜家的软肋罢了。 杜家最缺什么?自然是银子,百两白银啊,那两母子还不得疯了,不用陆方海去抓,只怕自家里便将秦丁香扭送到官府了。 财帛动人心,杜家母子连连卖人过活上了瘾,这秦丁香自送上门的银子,他们会不要? 只是看那海捕文书何时贴出来罢了。 见她有了主意,又是杜家的家事,陆方海便也不多言语,又回衙门当差,说是晚间约了同僚喝酒,夜里晚些时候回来。 杜文婵做好了饭,来到前面才知道陆方海竟又走了,撅着嘴不满: “既是不吃,何必叫我进去做饭,做多了下次再热又不好吃。” 杜文秀笑她:“可见你现在是吃饱了肚子,竟然敢挑剔饭食好不好吃了?” “哎。”听她这样说,杜文婵也幽幽一叹。 “可不是呢,原本连馊了的饭食都难得吃上,现下我竟然还挑剔起来。” 杜文秀忙道:“我不过是白打趣一句,你还往心里去了。” “姐姐的意思我哪能不明白,不过是想到了之前吃不饱的日子罢了。” 杜文婵眉间几缕愁绪,眼见太阳将要落山,越发沉默。 “怎的?家里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看着她神色不好,杜文秀放下手里的事情过来问道。 杜文婵扭头看她,嘴唇微动,欲语还休。 杜文秀也不催她,只看着等她自己说。 “这几日又有讨债的上门呢,娘与嫂子每日里从早吵到晚,没个安静的时候,大哥被人堵在家里,也不出头,让娘和嫂子去应付......” “嗐,我当是什么事,你自不管她们的,只消在我这吃饱穿暖,到了日子便把工钱交上去,他们也不会找你的麻烦。” 杜文婵默默点头: “但愿如此吧。” 这时,街上许多人吵吵嚷嚷,说说笑笑往一个方向奔去,杜文秀奇怪,喊住巷子口的货郎问道: “柱子哥,你们这是往哪去?可是有什么热闹看?” 柱子停下脚步,向她高声说道: “是哩,有一条好大的花船要经咱们东兴县路过,要停得几天,今日里还营业呢,上面挂着大红的灯笼,还有满船的红绸,许多仙女儿一般的姐儿在船头招手,大家都要去瞧稀罕哩。” 说罢,不待她回答,似怕自己挤不到里面似的,三两步又冲到了前头,惹得许多同行的人骂。 杜文秀也来了兴致,花船啊,想看! 回头吆喝了一声让杜文婵看着铺子,自家也随着人群看热闹去。 及至江边,果然停了一艘画舫,船上张灯结彩,隐隐有丝竹之声入耳。 船边果然有打扮精致的姐儿搔首弄姿攀在船沿,向着来瞧热闹的人群招手叫唤,果然有些子定力不佳的男子在众人哄笑中上了船。 “众位父老乡亲们,我们乃是林江城的醉红楼,如今要去京城天子脚下安身立命,路过贵宝地,在此停留三天,与大家同乐,还望父老乡亲们口口相传,帮咱们宣扬一番,奴家这厢有礼啦。” 一身形微胖,花枝招展的老鸨子立在船上,口中高声说着话,一边朝众人福了福,更是引人揣度,更是议论纷纷,也算是另类的宣传。 杜文秀看着热闹,自愧不如,不管人家是因着做这门子生意练就的胆量,亦或是有这番胆量才敢去京城打拼,都让自己叹为观止。 果然她只能卖咸菜酱菜赚些小钱儿,自嘲一笑,也就转身回去了。 临走时还四下里看了看,陆方海说是要与同僚吃酒,怕不是说的这花船之上? 转而又笑,他与他那同僚,哪一个像是在花船上开销的起的,自己也是多虑了。 回去吃罢饭,便让杜文婵家去了,自己也上了门板,收了铺子,坐在正房炕上算账。 如今铺子里供着几家酒楼和大户人家的酱菜,生意比之从前好了许多,利润也可观。 哪怕是自家里不做,全用秋勇月娘他们家供货,所获利也比之在桃花村时丰厚不少。 虽是才买了田庄和地,家里没有余钱,但是一季作物成熟后,那里也便开始有了收成,日子总还是越过越好的。 闲暇无事,便又靠在墙上想着月娘的提议,是时候扩大生产了,虽说酱菜不是什么稀罕物,但是再小的生意也是有人做的不是。 也不是非说要做成与别人不同,发得多少财,能够养家糊口便好...... 自己还真的想开个酒楼,可惜现在已经没有银钱支出了,这事儿就先往后放放...... 现在住的院子还是太小了些,若是以后手上松活了,也去买个几进的院子,到时候自己也做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丫环环伺的贵夫人...... 一行想,一行笑,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早起,看见自己好好盖着被子,外衣也尽数脱了,陆方海不知何时回来的。 只是身边无人,窗外天光大亮,便想着他应是又上差去了。 穿上衣服洗漱完,杜文婵自前面铺子过来,看见她便笑道: “若不是姐夫叮嘱,我非要去掀了你的被子,果真日子好过了人就懒了,这会子才起来。” 杜文秀也有些不好意思: “不知为何,竟睡得这般沉。那几家儿的货可送了?” “早就送了,还用你说。”杜文婵笑道: “姐夫说昨夜回来太晚,早上又走得急,只得让我转告你,这几日自林江城来了花船暂驻,恐有宵小趁机作乱,县尉老爷命他们日夜巡视,不得耽搁。怕你担心,跟你说一声。” 第63章 医馆 “我晓得了,让他放心。”杜文秀笑呵呵应道,又得杜文婵啐了一口。 “你夫妻俩的话,何必都让我传来传去,等见了他,你自跟他说去。”杜文婵笑骂道。 杜文秀一时也觉得好笑,总觉得起来后头有些闷闷的,转不过弯一般。 与杜文婵说了,她赶忙上前来探了额头的温度,怕她惹了风寒,试着还好,不过也不放心,便让她一边儿坐着,自己忙完了与她请大夫看。 “哪里就这么娇气了,你自忙着,我去那边济世堂瞧瞧去。” 杜文秀转身回屋拿了些银钱,嘱咐杜文婵守好铺子,便出门往街口走去。 济世堂离陆家铺子不远,出了巷子转过去大街便是了,杜文秀才出巷子,冷不丁被一行人撞倒。 “对不住,对不住,这位娘子可还好?”那人忙伸手扶她,杜文秀摆了摆手,自己扶着墙起来。 “如何这般行色匆匆,后边儿是有鬼撵着你?”杜文秀被撞倒,也没好话给他。 那人连连施礼作辑,直道今日约了好友共赴乡绅吴老爷家参加举贤会,因坐不起车,又恐迟到,急切之下冲撞了杜文秀。 见他态度诚恳,杜文秀也不好揪着不放,略说了两句,便放过那人离去。 待到了济世堂,里面却有人在看,杜文秀只得在外等着。 这时门外脚步匆匆,几个大汉背扶着一人进来,那人脸上身上满是血水,滴落一路,把杜文秀唬得直往后退。 “大夫,大夫,快救命啊!” 其中一人带着哭腔喊大夫,里边的王大夫忙急步出来。 “这是刀斧所伤,你们是何人?” 王大夫眉头紧锁,望着几人,手中却忙着给伤者止血。 那背着伤者进来的一人开口说道: “我们是自府城下来收货的,却没想到遇到山匪,拼了命才逃出来,烦请大夫救命,我们还要去报官。” 此人言语有序,三言两语便讲清楚事情,杜文秀不免多看了他两眼。 只见这人脖颈后面血污一片,背后的衣服颜色也更深,身上的衣服被利器划破,露出内里皮肉上的伤痕。 仿佛感觉到有人窥视,那男子扭过头来,脏污的脸上有一双明亮含光的眼睛,望向杜文秀。 杜文秀似被吓到,往后退了几步靠着门站定。 “伤者流血太多了,快抬进去止血。”王大夫忙招呼他们将伤者抬进去,又吩咐徒弟孙凌为其他几人治伤。 抬眼看见一旁站着的杜文秀,才待开口问话,杜文秀极有眼色,忙摆着手道: “王大夫且先忙人命关天的事要紧,我这区区小事,等几日再来也使得的。” 花白胡须的王大夫微微颔首,便不理她自去忙了。 看着学徒打扫堂内血迹,杜文秀觉得自己站在这里有些碍事,便转身出去了。 虽说还有其它医馆,但只有这王大夫医术仁心最得常人肯定,何况也耽搁许久,挂念着铺子里的事,杜文秀便往家回转。 平日里除了送货也不常出门,这一出门感觉啥事儿都出来了。 从医馆到铺子短短的一段路,杜文秀又恍惚看到一熟悉的身影自那边一闪而过。 “瞧着像是秦丁香......” 杜文秀低声自语道。 昨日陆方海特意回家跟她说的话太过震憾,这会儿看见有像秦丁香的身影掠过,杜文秀不免上了心。 秦丁香自一个胭脂铺子走出来,杜文秀眼见追她不及,打算到那铺子去问一下,便走了过去。 才踏进门,看见里面有几个妙龄女子,打扮妖娆,各有特色,围着小二娇声软语,直把小二哄得团团转。 旁边还有一坐着饮茶的老鸨子,抬眼见杜文秀进门,轻声一笑,扬声道: “女儿们,快些挑好了我们回去,明日一早便上京了。” 众莺莺燕燕一通娇笑,直道妈妈莫催。却是调戏小二上了头,要多耍会子才罢休。 见此状,杜文秀又转头出来,看来这小二是无暇理会自己的。 只是到底心里记挂着秦丁香的事,慢慢往家走去。 路上不时在想,是不是自己看岔了?这世上身形相似的女子也不是没有,何况秦丁香现下哪有银钱买些子胭脂水粉? 都到了铺子门前,杜文秀还是揪着心放不下。 杜文婵见她回来,忙拉着问身子如何?大夫怎么说? “王大夫太忙,我说改日再去呢。” 杜文秀笑道,把医馆里发生的事情与杜文婵说了,她听了却是不悦。 “姐姐糊涂,既是身子不舒服,换一家医馆也要看,哪能就等着王大夫闲下来,这医能等,病可不能等。” 说着,便要将腰间围裙解下,自己去寻大夫去。 杜文秀忙拦着她,说自己现下无事,许是昨晚睡得迟,才导致脑袋昏昏。 杜文婵细看了她的脸,确实比早间要好些,又叮咛道若是不舒服一定要告诉自己找大夫,杜文秀笑应了,这才放下手。 既是杜文秀回来了,杜文婵也去了内院做饭,姐妹俩吃了不多会儿,大哥杜文山过来了,说家中有事,要杜文婵早些回去。 “家中有什么事?” 杜文秀奇怪道,她心里一直惦记着秦丁香的事情,此时看着杜文山,不免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在心间。 杜文山被她看得心下发毛,不耐烦道: “又没叫你,出了嫁的姑娘还操心这么多,总之是娘叫她回去,若是不回,自己看着办吧。” 说罢,竟一甩手走了。 姐妹俩面面相觑,杜文秀拉了妹妹的手,靠在通往内院的门上,悄悄跟她说道: “今日这般仓促来叫你,说不得不是什么好事,要不还是我去看看,若无事,你再回去。” 杜文婵面露难色,她自也知今日事情不太对,早间离家时还什么事都没有。 “若我回去晚了,娘又要闹事发脾气,你今日本就身体不舒服,还是我自家里回去看一眼,若没什么要紧的事,我也来跟你说一声。” 杜文秀忧心秦丁香之事,怕这蛇蝎心肠的妇人暗下毒手,又不敢说。 怕告诉了杜文婵,她心下害怕回去露了马脚,只怕无事也变得有事了。 杜文婵却是担心她身子不适,怕她累着,解下围裙往她怀里一塞,径自出门去。 杜文秀无法,只得在后面追着喊要她行事小心为上。 杜文婵高声应着,转个弯便不见了人影。 第64章 失踪 直到晚饭时分,杜文婵依然没有音讯传回。 杜文秀一时安慰自己,或许是杜家又打了起来,妹妹无法分身报平安; 又担心秦丁香作妖,害了全家人; 又担心乐氏狠心将她许配给随便一人...... 心里不免烦躁。 陆方海回来时,便看见杜文秀在院内走来走去,转个不停。 笑话她又有了什么忧心的事不能开解,不如说出来与他参详一番。 杜文秀忙扯着他将今日遇到秦丁香后杜文婵被叫回家,到现在还没个音讯的事情讲与他听。 陆方海听了,沉吟一会儿,说道:“我去杜家看看,你且在家待着,无事莫要出门。” “我和你一起去,不然我真的不放心。” 杜文秀一边说着,就跟着他出了门。 “若不是怕你回家来看不见我着急,方才我就一个人过去了。” 陆方海无奈,却也劝说不得她,只得让她跟着。 南城不如西城富裕,夜间闭门早,除了来往做工的学徒杂役,街上已没有太多人。 到了杜家门外,陆方海不忙敲门,站在外头听了一时,里面却无半分声息传来。 “岳父大人,岳母大人可在家?我是陆方海啊,来与你们送些东西。” 里面没有人应声。 ——这样不对。 杜文秀有些急,杜文婵回家都好半晌,就算其他人听不见,住在厨房柴堆里的她总是能听到的。 她上前对着大门踹去,陆方海阻拦不及,哪知杜文秀一脚便将门踹开——里面没上门闩。 院子里黑洞洞的,感觉不妙,陆方海直奔正房,杜文秀则向厨房奔去。 没有人。 他们两人将杜家找了个遍,也没有半个人影。 杜文秀出去拍着邻居家的门,询问今日可曾见过杜家人。 邻居才睡下便被吵醒,对着眼前的杜文秀正要发怒,看见后面穿着官差衣服的陆方海,忙喏喏答道: “下半晌好似听见杜家有争吵声传出,当时我还有事,也不曾理会的。” 正说话间,那边摇摇晃晃走来一人,仔细一看,正是杜秀才。 “爹,这般晚了,你打从哪里来?”杜文秀上前脆声问道。 她猛然开口,倒吓得杜秀才一跳,捂着胸口斥道: “你这孩子,怎么这般神出鬼没的,若是把我吓死了,你可就没爹了。” 杜文秀心下急切,也不与他多说,直直问道: “爹可知娘和妹妹去了哪了?怎么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杜秀才一愣,跑到杜家门口往里探头看了看,奇怪道:“怎么会没有人?这会子他们能去哪啊?” 见他不知,也靠不上,杜文秀气道:“我若知道,就不问爹了,爹如何这会子才回来?” “自有好友请我喝酒,女儿女婿不管我,我还没处喝酒了吗?”杜秀才一脸不屑,抬脚进了家门。 杜文秀在后面气得直跺脚,还是陆方海上前扶了杜秀才: “岳父大人,今日后晌儿内兄叫了姨妹回家,秀娘不放心,才叫我同来看一看,却发现家中无人,觉得奇怪,才问岳父大人可知他们的去向。” “呵呵,还是你说话中听些。” 微醺的杜秀才指着陆方海点了几下,摇头道: “我却不知他们去了哪里,许是去赚钱了罢。” 说着,踉跄着走向正房,杜文秀在外面只听里“扑通”一声轻响,也不知自己的爹是睡在了地上还是炕上。 此时也无心管他,看着陆方海愁眉不展,眼泪几乎流了下来。 “秀娘,莫要着急,再想想,他们有可能去哪?” 陆方海轻声安抚她道。 “怎么可能不急,那秦丁香......可是连自己的爹都敢下手的。”杜文秀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 陆方海将杜家大门关上,拉着杜文秀朝一旁走去,一边跟她低声说道: “你现在回家,我去县衙看看今日里谁当值,叫人同我一起去找。” 杜文秀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 “我不回去,今日我在胭脂铺子见的定是秦丁香无疑,她这般四处乱窜,说不得便是有什么大动作,万一妹妹......” 说着,变成一声哽咽。 “若是我今日定是拦着她不让回来,只怕这会子还好好的待在咱们家,哪像现在,生死未卜的。”杜文秀自责道。 “秀娘莫要如此想。内兄招了这样一个女魔头在家,你今日不让姨妹回来,明日不让回来,难不成还能保她一辈子?万般皆是命,你莫要自责。” 陆方海厉声喝道,渐渐声音又低了下来。 杜文秀推着他:“你快去找人吧,我也四处转转,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若是能有所发现,一会儿你带了人来也好省些力气。” 拗不过他,陆方海只得指了个人多的方向让她去找,不然自己也不敢离开。 杜文秀只好照做,一路走一路四处张望,时而拉着摆摊的人描绘一下杜家众的人样貌和杜文婵的穿着。 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有一位卖油粒的老伯说他傍晚时分好像见到了杜文婵。 “只是听你说的这姑娘的穿着有些熟悉,主要是她穿了一件旧绿色袄子,后边儿的棉絮露了出来,十分打眼。” 那老伯回忆道,杜文秀眼睛一亮,忙不停点头。 今日她就看见杜文婵的袄子后边破了,本想等她回来的时候再收拾一件给她穿,如今倒成了找她的一个特点。 “老伯可见他们往哪里去了?”杜文秀急切问道。 那老伯皱着眉头叹了一声: “当时有一男一女架着她,后边儿还跟了个老婆子,骂骂咧咧的往江边儿去了,那姑娘哭得眼睛通红,看着好生可怜啊。” 江边?难不成秦丁香要将杜文婵卖给船工?或者...... “秀娘。”身后传来陆方海的声音,杜文秀转头拉着他急道:“快,快,那条花船......” 也是凑巧,陆方海去官衙的路上正好遇到了出来给巧儿买桂花糕的范承义,顺道将他也叫了来。 又去县衙内找了当值的伍小六,三人便顺着先前指的方向来找杜文秀。 哪知刚过来,杜文秀已找到了杜文婵被绑的线索。 “哎呀,那可要快点,听说那艘花船明早便要起程,若是真的买了人,又不想惹麻烦,只怕会提前上路。”伍小六拍着脑门儿急道。 杜文秀只觉眼前一黑,忙伸手扶了老伯的摊子,差点儿碰到了油锅。 第65章 救回 陆方海要来扶她,却被杜文秀挥手赶走。 “我没事,莫要管我,快去看看那船走了没,别让他们把婵儿带走。” 三人忙急急向花船停靠的方向跑去。 略歇一歇,不顾老伯的挽留,杜文秀也强打起精神过去。 及到近前,才看见那艘花船已是解了缆绳,却被陆方海三人强拦下。 四周还有看热闹的百姓,江中小船也挤在花船周围,使它行不得路。 花船上的老鸨子尖声厉喝,说三人挡了她们的行程,若是到了京城,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正吵吵嚷嚷间,杜文秀上了花船。 只见这船上目之所及,雕梁画柱,十分精美,极尽奢华。 随风飘逸的帐帘内不时有娇颜晃过,直叫人目眩神迷。 “妈妈今日可是买了个人?在哪里?快把我妹妹交出来。” 杜文秀顾不得头昏脑胀,厉声喝问那老鸨。 “哟,这是谁家的小娘子,可知我这是什么地方,大喇喇的就上来了,不知你那亲亲可人的夫君可知你来我这做客?” 老鸨子手执团扇挡住自己半张脸,眼神看向杜文秀,颇带几分玩味。 “她的夫君不劳你费心。” 陆方海几步上来,挡在杜文秀身前。 “我家县尉老爷听说你家花船强抢民女,着我几人为先锋探路,后面自带了人手过来,劝你还是不要枉费心机想要逃走,乖乖配合我等办案才是。” 看着陆方海挡着杜文秀,老鸨自然也有几分猜测,只是她更在意的还是后面的话。 “什么叫强抢民女?差爷可不要血口喷人。我家女儿都是正经付了银钱买来的,何必用抢。” 老鸨腰身一扭,款款坐在船沿,侧身对着几人。 杜文秀见她抵赖,伸手将陆方海拨开。 “这位妈妈,你白日里还说要明日早间才起程,为何现下如此匆匆?” 老鸨白了她一眼,娇声道: “我白日里想明天走,晚上想这会儿走,这船是我的,什么时候走还不是我说了算。” “好叫这位妈妈知道,我家妹子傍晚被强人卖在这花船之上,我是绝不会让人将她带走的。妈妈若还不承认,我们便等县尉老爷来了一搜便知。” 杜文秀色厉内荏道。 她其实也不能确定杜文婵一定被卖在了这花船之上,但是除了做这等子生意的人,还有谁愿意,也给得起杜家想要的价钱? 如今不过是赌上一赌,若这老鸨咬紧牙关不承认,自己最后也还是无法的。 不过她的话到底还是起了作用,都说民不与官斗,何况这老鸨的花船在本县毫无根基,若是进了官府,不知还要放多少血才能全身而退。 念及此,老鸨也缓了神色: “哎呀,我说妹妹......” 说着手就往杜文秀面前攀扯,陆方海冷着脸打掉了她的手。 老鸨也不以为意,复又坐下,往杜文秀那边抛了个媚眼。 “今日傍晚确有一家子卖了个闺女过来,不过那是人家的娘亲和亲哥嫂,也不知道是不是小娘子的妹子,不过确不是我家强买来的。” 杜文秀不禁喜出望外,看来自己倒是赌对了。 “还望这位妈妈将那女子唤出来,是不是的,一见便知。” 老鸨眼珠转了几转,又往船下看去,此时乌鸦鸦的围了好些人,这种情况下也不怕那几个抢人。 便唤船上龟公将人带出来。 “唔唔......”船上的龟公将一被缚双手嘴里塞着帕子的女子推了出来,杜文秀一看,喜怒交加,那不是自家的妹子杜文婵又是谁! 这天杀的秦丁香,天杀的杜文山母子! 这些猪狗不如的畜生啊! 看见姐姐,杜文婵才被眼泪迷蒙了双眼,她本以为,自己逃脱不出这命运,已是做好了跳江寻死的准备了。 按捺下心头怒火,杜文秀温声与那老鸨道: “这位妈妈,这女子正是我妹子,不知那些人卖她的身价银几何?赎身又需要多少,便是砸锅卖铁我也出得。” 听闻她此言,老鸨收了脸上笑容,将她自上而下打量了一番,直看得旁边陆方海面上烦躁。 “这位小娘子可能不知,你家妹子虽年纪大了些,但是长相上佳,身价银可是不便宜呢。” 老鸨伸出一把手来,怼到杜文秀眼前。 “卖她的人得了这个数,但是若要赎身,看在小娘子与她姐妹情深的份儿上,我只要这个数。” 说罢,将手掌翻了一翻,杜文秀明了,只怕杜家人收了老鸨五十两,怪不得连这般礼义廉耻皆不顾,众目睽睽之下便绑了人过来。 只是自己若为杜文婵赎身,只要要翻一番,付得起百两白银才能成行。 自家这会子哪里拿得出这许多银钱...... 杜文秀忍住心下悲痛,望向杜文婵。 杜文婵也不是那痴傻之人,看出了老鸨的要价,顿时悲从心来,连连对着杜文秀摇头。 杜文秀向那老鸨面前走了两步,低声道: “这银子我出,只是一时不凑手,拿不出这许多,妈妈可能宽限两日,我去筹银子......” 老鸨又将团扇按在鼻下,娇声笑道: “小娘子这话说的好没道理,你也知我白日里便说了明早起程。本来急着去赚京城的银子,今晚已是等不得了,小娘子却又要我再等两日。不知这两日少赚的银钱,小娘子可要补给我?” 杜文秀倏地便涨红了脸。 此时范承义在后面叫道: “嫂子,无须等得那许多时候,我去家找爹借一些便是。” 说罢,转身便要下船。 “哎,那不是范少爷?范少爷夜宿花船,不怕嫂夫人打断了你的腿?”人群中传来一声调笑。 范承义定睛一看,喜道:“嫂子,不必去找我爹了,我立时便给你拿百两白银过来。” “你这小子,何时来了东兴县?”一纵身跳下船,范承义上前便揽了那出声调笑之人的肩膀。 也不知在下面是如何说的,那人身边小厮真的掏出了一锭白银塞给范承义。 范承义收好银子,冲那人拱手,转头走向花船。 “范少爷莫忘了请我喝酒。”身后那人高声喊道,范承义头也不回应了声好。 回到花船,将银子递于杜文秀,却被陆方海一把拿过,将银子放于老鸨身旁的船沿之上。 “妈妈快将银子收起,莫要掉到江里去了。” 杜文秀看那船沿不甚宽敞,怕银子掉了,老鸨不认账,忙提醒道。 第66章 心伤 老鸨斜着眼瞟了她一眼,陆方海走到前面挡住杜文秀。 “怪不得小娘子有恃恐,确是有个好夫君呢。”老鸨低头呵呵一笑,又向陆方海抛了个媚眼。 “如此银货两讫,小娘子可带着你的打手快下船吧,莫要误了我的行程,耽误了赚钱,你们可赔不起。” 老鸨下了逐客令,伸手拿过银子,一扭一扭的便进了舱房。 杜文秀扶着杜文婵,同陆方海他们下了船。 周围聚拢而来的百姓知道了是怎么回事,不由竖着大拇指称赞杜文秀大义,为了妹妹,百两白银也舍得。 杜文秀不欲让妹妹成为别人的饭后谈资,略笑着向周围点头,一边在陆方海几人的保护下急急离去。 却不知背后的花船上,那风韵犹存的老鸨又立在船头,目送他们离去,脸上有些伤感之情。 待不见他们人影,老鸨也有些意兴阑珊,转过头去,吩咐起程。 陆文秀一行人回了铺子,谢过伍小六,陆方海邀他明日吃酒,伍小六也爽快答应,拱手告辞回值房去了。 范承义见杜文秀又看向他,忙说道: “嫂子莫要与我见外才是,明日哥哥请小六哥时我去蹭顿饭就是了。” 杜文秀倏然一笑,正色道: “却不是为此事,你借银子的那人可说了需要几时还清?” “嗐,嫂子不忙,他有钱的紧,不差这点儿,便是拖上个十年八年也无妨。” 范承义大喇喇的说道。 “瞎说。”杜文秀嗔道。 “那般情况下别人愿意借给我们真的是救了性命,如何还要赖账。” 范承义笑道:“那嫂子打算如何还他银子?” 杜文秀踌躇一刻,才待开口,范承义便抢着说道: “如今嫂子刚置下了乡下的田地,怕不是想着卖田吧?” 杜文婵怯怯叫了一声“姐姐”,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杜文秀揽着她的肩膀,苦笑一声:自家搬来县城不过年余,根基浅薄无恒产,除了这才置下的几亩田,也再拿不出别的了。 “妹夫且安心,你们的田自还会好好留着的。” 范承义扭过头去,不悦道: “嫂子说的是哪里话,你们的田没了,难道要我自家去田庄住着不成?也莫说什么会帮我们看着,哪有操心自家出息那般上心。” “你少在那耍宝。”听得陆方海作势要打他。 范承义一边躲着,一边叫道: “借银子那人乃是我的发小,自小光屁股一起长大的,他家生意做得遍布南北各处,有钱的很,区区百两白银,什么时候有了什么时候给便是,若是将田地卖了,以后一大家子吃什么。” “如此,你且等着。”杜文秀说了一声,便进了屋。 范承义与陆方海面面相觑,不知她是何意,却也不敢乱动。 少时,杜文秀拿着一张墨迹未干的纸出来,吹干一下,便交给范承义。 “这是我写的借款契书,你可交给你好友,因不知他的姓名,只写明了借款人,以后任谁拿着这借据来,我杜文秀都认这个帐。” 杜文秀铿锵说道。 范承义嘿嘿一笑,将借据小心折起,放入怀中。 “嫂子这事儿办得敞亮,我必要将这借据收好,以后传给我儿子,到时候利滚利的,光坐在家里便可靠着嫂子成了富家翁。” 瞧着他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陆方海忍不住踹了他一脚,笑骂一声将他赶走了。 然后打个了哈欠,直说困了,要洗漱,也离开将地方让给杜文秀姐妹俩。 杜文秀伸手拉过杜文婵,牵着她的手走到东厢房,坐在炕上,温声道: “别怕,他们既已将你卖了,以后便再也左右不得你的生死,都过去了。” 杜文婵仰脸看向杜文秀,继而抱着她的腰,将头埋向她的怀中,哭得喘不上气。 杜文秀抚着她的秀发,轻声安慰: “都过去了,没事了,要委屈就哭出来,别闷在心里难受。” 杜文婵一句话不说,哭到喉咙都发不出声音来。 直到她哭得累了,沉沉睡去,杜文秀才回了正房,见陆方海已是坐在炕上等她。 “妹子可是睡了?”陆方海轻声问。 杜文秀点点头,又打水洗了之后才过来,坐在炕上叹了一口气说道: “这世道女子的命怎么这么苦,先是巧儿被人造谣,几乎要被逼死。” “阿洛在杜家生儿育女,最后竟被卖作仆妇,如今连家里的亲生女儿都要卖到窑子里糟蹋......” “这些人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怎能如此黑心。” 杜文秀越说越气,最后想起来自己也是被卖了,卖给了陆方海。 用袖子不停擦着眼泪,却越擦越多,直觉得心中更是憋屈。 陆方海揽过她,按在自己怀里,杜文秀再也忍不住,放声恸哭。 这世道,做女人怎么这么难,怎么这么难!!! 可是回想当年,未穿越前,身为女子,要比男子更拼命,做得更好,还不一定能得到同等的待遇。 哪个时节女人都难啊! 为什么这么难! 杜文秀红肿着眼睛抬起头,凌乱的秀发散在脸颊两侧,看起来楚楚可怜。 她望着陆方海,沉重的鼻音使她的声音都变得更闷。 “方海,以后,我们只生儿子,不生女儿,好不好?” 陆方海一时不知她为何冒出这样没头没脑的话,只觉得好笑。 知她情绪不好,伸手揽了她重新入怀,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 “身为女子,怎么那么难!” 听得她呜咽着喃喃这句话,陆方海低头吻了一下她的额角,轻轻说道: “秀娘,你莫担心,若我们生的孩子是女儿,我定不会让她遭遇这般事情的。” 杜文秀用力抱着他的腰,呜呜不止,泪水打湿了他的胸膛。 或许他觉得,他还不能同身边女子感同身受,但是却真切感受到她的无力与悲戚。 他也用力抱着怀中的女子,又怕自己力气太大,弄疼了她。 次日,陆方海先到值房当差,想着点个卯之后便寻个机会去杜家看看那一家子回来了没。 哪知才到值房,便看见伍小六急匆匆正要出门去,还道他一夜未睡,好生敬业,如今要回家睡觉去了。 伍小六看见他来,忙招手唤道:“快快,你岳父家里出了大事了!” 陆方海大惊失色,忙问何事,伍小六来不及讲,只急急往外走去,让他跟上。 第67章 灭门 杜家敞开的大门内,几个先到的差役四处查看,还有最先发现不对的邻居正接受询问。 院落内并无异常,只是打门那里看去,正房室内一片狼藉,一桌子酒菜翻倒。 陆方海近前去看,只见杜家三口人皆伏首坐在桌前,面上有狂喜之色。 三人都是嘴唇乌黑,七窍流血而亡。 “陆哥......”伍小六顶着两只黑眼圈,走到陆方海身前轻声唤道。 陆方海仿佛才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 “哦,都死了啊。”说罢,竟笑了起来。“什么叫死有余辜啊,这就叫死有余辜啊!哈哈。” “放肆。”身后传来一声厉喝,陆方海回过身来看,原来是县尉老爷范昭到了。 众人齐向范昭施礼,范昭点点头,阴沉个脸,瞪了陆方海一眼,便走了进去。 伍小六扯了扯陆方海的衣角,给他使了个眼色,陆方海不以为意,跟着范昭进了屋。 除了堂前饭桌酒菜洒了一地之外,其它地方倒都没怎么动,不过有明显被翻过的痕迹。 “这家人可都在此?”范昭沉声问道。 伍小六看向陆方海,范昭眼神也顺着移了过去。 “你认识这家人?” “是。”陆方海拱手行礼道:“这家人姓杜,乃是我的岳丈家。” 范昭听闻,皱了皱眉头,他想起来方才陆方海的表现,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陆方海轻声一笑,接着说道: “这老者乃是我的岳父大人,大家都唤他杜秀才,那边是他的老妻和儿子杜文山,家中本还有一女名唤杜文婵,昨夜已被他们卖了。” “还有一人失踪不见,乃是杜文山的继妻秦丁香,本是丰宁城人氏,一路乞讨到东兴县寻亲,几个月前到了杜家,也未曾行礼,便就这么住下。” 范昭面色阴沉,沉默不语,半晌,又出去问了邻居如何发现杜家有异样。 那邻居便是昨夜杜文秀拍门唤醒的,晚上起夜时,仿佛听见杜家有大门开合的声响,早起记挂着这事,便有心去看一眼。 在外面唤了半天无人应声,伸手一推门自然开了,便觉不对。 待进去一看,正房门户大开,屋内一片狼藉,那杜文山侧头倒在桌子,两眼还睁着瞧向外面哩。 这一幕吓得邻居心神俱裂,连滚带爬的出了杜家大门,直直便往衙门报案去了。 听闻邻居阐述的清楚有条理,范昭拈着胡须又思索半天。 转头又看向陆方海。 “依如今这些线索来看,凶手应是杜文山的继妻秦丁香,只是她杀人动机又为何?你可知晓?” 陆方海说道:“范老爷,前些日我曾在站班余班头儿那里见到一张得自丰宁城的海捕画像,丰宁城女子秦香玉杀三人,逃亡在外,上面画的与秦丁香面容有几分相似,只是匆匆瞟了一眼,不曾细看。” 留下仵作查验现场,范昭带着几人回了县衙,自找余三正拿了追捕逃犯的画像核对。 次日,逃犯秦香玉的画像便贴满了东兴县的各个城门,以便守城卫查验追捕。 陆方海回家将此事跟杜文秀一说,两姐妹便抱在一起哭了出来。 一边哭还一边骂,直道老天有眼,以后再也不必担心杜家人害她。 “婵儿不哭,让姐夫去打些酒,买些好菜,我们在家好好大吃一顿,以贺这家黑心贼子终赴了黄泉。” 杜文婵忙拦住她。 “姐姐,昨日已为我欠下许多银钱,如何又要破费?待我亲自下厨,做几个好菜,咱们吃了便是。” 虽关起门来自贺,但是杜家人的后事却不能不管。 待官府已有定论之后,杜氏姐妹便将尸体领了出来,花了几个银钱存在义庄,便再也不管。 邻居都知道杜文婵被卖之事,除了在背后说一声报应,倒也无人多说闲话。 缓过来神儿,杜文婵又想起姐姐身体不舒服的事情,催着她去看。 陆方海在旁听见,问她怎么了,杜文秀笑道: “不是什么大事,偏她如此紧张。不过每日里恹恹的没精神,许是这几日过于劳累,气血有些虚罢了。” 陆方海不放心,去官衙点了个卯便回了家,要带杜文秀去看。 拗不过他,杜文秀只得收拾了东西跟他过去,一路上不住念叨自己其实无事。 陆方海恼她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儿,沉默不语。 及至到了济世堂,恰巧王大夫从里头出来,看见陆方海夫妇,忙招呼道: “哎呀,原来是陆爷,今日怎么有功夫到我这里来了。” 陆方海说明来意,王大夫让杜文秀坐下把脉。 沉吟半晌,王大夫看向神色紧张的陆方海,笑道: “却是要恭喜陆爷了,杜娘子这是喜脉无疑啊。” 听到王大夫如此说,二人皆愣住。 陆方海回过神来,喜上眉梢,口中不断念叨:“秀娘,你怀孩子了,我们要有孩子了。” 咧着大嘴笑得合不拢口。 杜文秀一脸呆滞,仿佛有些不相信似的,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肚子,上手摸了又摸。 “我......我怀孕了?”她放低了声音,像是怕惊了肚子里的孩子。 王大夫捋着花白的胡须,看着眼前两个即将升级做父母的小夫妻,点头微笑。 杜文秀还是不敢置信,她一直都觉得自己是魂穿而来的异世界灵魂,与这具身体并不契合。 所以也做好了没有孩子的心理准备。 这......突然就怀孕了,她登时有些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 她有些慌。 “我真的......有孩子了?孩子健康吗?”她望着王大夫,满怀希冀。 王大夫有些尴尬地笑答道: “杜娘子有喜时日尚短,看不出什么来。这些日子要放宽心情,多吃少动才是。” “可是,我都没有吐......” “每个女子害喜时的反应不同,杜娘子确是喜脉无疑,我王时路行医多年,这点子本事还是有的。” 见王大夫沉下脸色,有些不悦,陆方海忙作辑道谢,小心扶着杜文秀回家。 回到铺子,杜文婵关切地走过来,问大夫怎么说。 陆方海憨笑着说道:“王大夫说秀娘是有喜了。” 杜文婵满脸惊喜之色,上前拉住明显还不在状态的杜文秀,绕着她转了好几圈,转身对着陆方海福身道: “恭喜姐夫姐姐,要喜添麟儿了。” 陆方海嘿嘿一笑,才待说话,突然变了脸色,看着铺子外面的街道行人大喊一声: “芦大威,你站住!” 嘱咐杜文婵照顾好姐姐,便飞身朝外狂奔而去。 第68章 同袍 街上有一人听到陆方海大喊自己的名字,惊慌之下来不及回头,拔腿就跑。 如此两个大男人在大街上你追我逃,不少行人摊贩避让不及被推开,惹来不少骂声。 终于在一个死胡同,陆方海堵住了芦大威。 “你跑啊,小样儿,你从来都没跑得过我过,我让你跑。” 陆方海狰狞着脸色上去将芦大威挤在墙角,上来往头上给了一巴掌。 “哎哟,陆大哥,别打,别打。我那不是不知道是你嘛!” 芦大威缩着个脑袋,弓着身子靠在墙上,双手举到头顶护住头。 一边辩解道:“我看你身着官差的衣服,还以为要来抓我哩,哪里好细细分辨,才这般奔逃嘛。” 陆方海“哼”了一声,拨开他的手。 “爷爷还当你吞了我的钱财不敢认我哩。” 芦大威抬头干笑道:“哪能呢,陆大哥英勇神武,若是贪了你的东西,被你抓到了我哪里还有命在。只是......” “只是什么?” “嘿嘿。”芦大威说道:“只是回来后久不见陆大哥来寻,家里又出了点子事,不得已......” 陆方海兜头又是一巴掌:“好小子,是不是将银钱都耍完了?” “没有没有。”芦大威忙道: “杜大哥将我老芦当成什么人了,只是回来后没多久,我那短命的老爹病重,只得换了些银钱与他拿药。” 芦大威叹了一口气,神色有些沮丧。 “银钱花进去许多,却没什么效果。大夫说是身子亏空的厉害,哪怕是用上好的参吊着,也补不回来。该是他命不好,等不得我孝敬他,便一命呜呼了。” 听到这里,陆方海这才往后退了一步,不再迫他那般紧。 “当日听你说,家中还有老父弱弟,你爹既已去了,那你弟弟......” 芦大威神情更是沉郁,低头轻声说道: “我入伍没多久,家中老娘偶感风寒,无钱请医,弟弟便自卖自身,进了大户人家做家丁。” “后来有次为那家的少爷牵马,哪知那疯马发了狂,拖着他狂奔,竟被活生生拖死,噩耗传来,娘才好一点儿的病情又加重,跟着去了。” 陆方海望着身前眼圈红了的汉子,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麻绳单从细处断,厄运专挑苦命人。 这时候,任何安慰的话语都是苍白的,他伸手拍了拍芦大威的肩头。 芦大威抬起头抹了把眼泪,看着他说道: “我没事,陆大哥,好在我爹还撑到我回来,让我给他送了终。” 陆方海沉重地点了点头,又拍了拍他的肩。 “只要你没乱花,没了就没了,别记挂在心上。” “陆大哥,你现下可需要银钱?当初我们俩的东西加起来一共卖了百两有余,虽给我爹瞧病治丧花了些,但是也没用完,若是你要,我去拿给你。” 芦大威说道。 陆方海心中一喜,原以为一文钱都不剩了,竟然还有,当下便点头道: “正好昨夜有事,欠了别人百两纹银,看你那里还有多少,我们俩分了就是。” “陆大哥做了什么欠了这许多钱?我那里应还有五六十两银子,当时那些战场上搜刮来的东西本就是你占大头儿,全给你便是了。” 顿了一下,芦大威又道:“实际当时若不是急着卖,只怕银钱还能多得些。” 陆方海沉吟道:“无妨,也不必全给我,既是你花了些,我们便三七分便好,我拿七成。” 芦大威点头应是。 “好,待我回去便拿给你,只是现下跟我一道的有人受伤,还在前面医馆躺着,也快好了,不出两三日,应就可以回去了,到时候我拿了银钱与你送过来。” “哦?你有兄弟受伤?既是你兄弟,也便是我兄弟,一道同去看看。” 说着,陆方海便拉他走,初时他还有些不情愿,后来想想也不是这般好摆脱的,便头前带路。 看见济世堂的门头,陆方海不由哈哈大笑,拍着芦大威的肩膀道: “原来这般凑巧,可见是老天爷让我看着你。今日早间,我还与内子过来这里瞧医哩。” 芦大威疑惑道:“可是嫂夫人有什么不适?早间我出城去了,恰没碰到。” 陆方海嘿嘿一笑:“倒也没什么大事,不过就是才诊出是有了孩儿。” “哎呀,那可是天大的喜事,还没给陆大哥道喜。”芦大威笑着忙拱手道。 陆方海只顾傻笑,两人就这般手搭着手进了济世堂。 芦大威在堂前停下,要陆方海暂在外等一下,说是怕兄弟正在换药,自家先去看看。 陆方海不疑有它,便立在当地,看王大夫的徒弟瞧病。 芦大威自进了内室,才一放下帘子,一把明晃晃的钢刀突的横在他的脖颈上。 “芦老大,你出卖我们,竟带了官差前来。” 一身量不高貌似农夫的男子靠在墙边,恶狠狠地低声喝道。 “三当家的,误会,误会。”芦大威举起双手轻声道。 “外面这人乃与我有过命的交情,听闻我有兄弟治伤,定要来看看,三当家放心,我怎会出卖兄弟。” 三当家收起刀来,将他往里大力扯了过去。 芦大威一个趔趄,撞到墙上,发出一声闷哼。 三当家朝外看去,许是陆方海听到了声音,侧目往内室看来。 “三当家莫要担心,此人与我同吃同睡五年有余。”说着,芦大威呵呵一笑。 “我与他战场上互为臂膀,互相救命不知多少回,我芦大威敢说,怕是他那娇滴滴的娘子,都不如我让他放心。” 三当家掀着帘子看了看外面,见陆方海又坐了回去。 转头狠狠瞪了芦大威一眼,说道: “若不是担心将你放在寨子里被我那二哥寻机砍了,我才不会带你出来惹事。” “嘿嘿,我知三当家对我好,这也是想趁这个机会为三当家引荐我家兄弟,他人在官衙,说不得哪时......多个朋友多条路,是吧?” 经他这样一说,三当家也动起了脑子,只觉他说的有几分道理。 只是...... “我先与你丑话说到前头,若是他有意抓我们领赏立功,真到了那时,不管你如何说项,这人都是决计不能留的。” “三当家且把心放到肚子里,若是陆大哥有意杀贼领功,且将我这项上人头拿去便是。” 芦大威拍着胸脯作保,三当家也只将信将疑罢了。 第69章 小虎 芦大威出来招呼陆方海进去,只见室内床板上躺着一人,正闭着眼睛沉沉睡去。 另一人五短身材,相貌不佳的男子正立在床板前,看见陆方海进来,望向芦大威: “这位差爷难道就是你所说的同袍?” 芦大威笑言道:“正是。三哥,这是我入伍后形影不离的陆大哥陆方海,战场上许多次多亏了他,我才能保全性命回来家。” 又转向陆方海道:“陆大哥,三哥是救我命的恩人,你们都是我最亲近的人,所以我想让你们互相都认识一下。” 陆方海向前一步,抱拳道:“芦大威的兄弟,便是我的兄弟。在下陆方海,乃庚申年二月生人,不知兄弟年庚几何,我们好论个序齿。” 那三哥也抬头拱礼,正色道:“在下师奇文,正好比陆兄弟大一岁,乃是己未年生人。陆兄弟可随芦老大一起唤我三哥便是。” 又是一阵寒喧过后,床板上的人醒了,师奇文与芦大威忙去照看。 这时陆方海记挂着家中杜文秀,便与几人道别,约好了两日后他们回去前一起喝酒,便出了医馆。 路上,陆方海又买了杜文秀爱吃的桂花糕,一路拎着哼着小曲儿往家走。 “快,前面的,快拿住那个贼。” 身后传来一阵呼喝,有人自陆方海身边擦肩而过,差点碰掉了他手中的桂花糕。 “哎,陆爷,怎么你也在这?” 陆方海打眼一看,身边不正是巷子口挑担子卖货的货郎嘛,将手中桂花糕朝他怀里一塞,说了一声:“帮我拿一下。” 转头便向那贼人奔逃的方向追去。 那小贼十分机灵,专往人多拥挤的地方去,身形瘦小却灵活。 不过陆方海行伍出身,追捕区区小贼自是不在话下,不多时,便在一条巷子中将那小贼一脚踹翻在地。 上去一把抓住那小贼破烂的衣领,才说要教训一番,突然竟觉得眼前的脸有些许面熟。 “小虎?”陆方海眉头紧锁,看着这个半大孩子。 衣衫破烂,脖子乌黑,脸上已看不出原来的肤色,不知多久没有洗澡,身上散发出一股子异味。 “你是......方海哥?”那孩子稚嫩的嗓音不确定地问道。 陆方海很是惊讶。 “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变成这般模样了?” “哎呀你......这......小贼,腿脚怎......么这般快......可......可把我......累死了。” 那孩子还没来得及回答,后面丢了东西的失主便赶到了。 这人穿着粗布衣,面容粗犷,一看就是常下地干活的农人,他上气不接下气的喘了半晌,才舒缓一些。 “多谢这位差爷助我等拿了这小贼,我家主人定有重谢。” 他向陆方海拱了拱手,看起来倒是个知礼之人。 这时,巷子口驶来一辆马车,车窗帘子挑起,露出一张粉面桃腮的脸。 “老张,可是抓到了那小贼?”车内女子柳眉倒竖,娇声喝问道。 先赶到的老张忙点头哈腰迎了上去,谄媚道:“柳姨娘,那被差爷踩在脚下的便是那小贼。” 这女子也不避讳,拎着裙子便下了车,上前来抬脚踹了虎子两下。 “哎,你做什么?”陆方海忙挡上去,弯腰将虎子拉起来,与他拍拍身上的土。 “这位差爷,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还要护着这小贼不成?”女子尖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陆方海皱起眉头,回身道:“不知这位娘子丢了什么重要的物什,叫他交出来便是,何必上去打人。” 女子眉毛一挑,面上更添几分刻薄。 冷笑道:“他偷的倒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儿,但是他......他方才趁人多,竟敢摸我的屁股!” 说到最后,女子声音越发高亢,隐隐还带着颤音。 陆方海望向小虎,小虎连连摇头:“不,我没有,不是我。” “不是你,你跑什么?”女子一手插腰,一手指向小虎。 “我......我只......只偷了你的荷包,没......没摸你的屁股。” 许是有熟人在旁,小虎也大着胆子与那女子理论,还将荷包递给陆方海。 “我只拿了荷包,还不曾查看,不知里面有多少银钱。” 小虎低下头,声音细细小小的,对陆方海说道。 陆方海将荷包甩到女子怀中,冷然说道:“你且查看一下,银钱是否有差。” 那女子收起荷包,看也不看,依然一副咄咄逼人的姿态。 “银钱本没有多少,便是少了我也不在意,可是这小贼摸我的屁股,还请差爷秉公处置,须要砍了他一双贼手才是。” 听闻女子这般说,小虎不由被吓到,忍不住往陆方海身后躲了躲。 “我朝法令,何时有动不动便将人砍手的条例了?我怎不知?” 这女子提出的条件甚是恶毒,陆方海不由心下不喜,反驳道。 “莫不是大人与这贼子相识,想要包庇不成?” 女子上前一步,瞪着双眼,质问陆方海。 “你若丢了钱财,如今与你找回来便是,何况摸你......摸你之事这孩子说了并不是他,如何还要揪着不放?” 女子冷笑。 “他说不是便不是?就是他摸了我的时候荷包才丢的,不是他还能是谁?” “是那个三角眼......”小虎拉着陆方海的衣角,探头出来低声说道。 那女子又是一眼瞪过来,将小虎又吓得躲了回去。 “既然这位娘子非一口咬定是这孩子摸了你,不妨随我去县衙做个口供,先将这小贼押入牢房,若是他承认了,我亲自上你家告知结果。可行?” 陆方海看这女子也不像高门大户出身的作派,撒泼耍赖应是日常,便不想与她多做纠缠。 见那女子似有犹豫,不免追问了一回。 “不知娘子家在何处?若是有了结果,我好登门告知。” 这回,陆方海虽是问那女子,眼睛却是盯着方才的老张。 老张一副老实样子,被他一瞪,登时便报了家门,竟是自家田庄的邻居——朱家庄的。 陆方海有些讶异,面上却不显,只道知道了。 “这位娘子可先上车,我拿上这小贼,一同去县衙报案便是。” 那女子却摇头道:“这般丑事,如何能在大堂上审问,差爷也是为民作主,此事便由差爷处置便是,相信差爷定会秉公处理,奴家绝无二话。” 陆方海斜着眼睛瞟了她一眼,说了声好。 第70章 缘由 待那女子回身上车行远,陆方海也拎着小虎往来路去。 经过货郎身边,拿了桂花糕。 货郎奇道:“难道这就是方才那小贼?跑得太快,竟没有看清楚。” 陆方海淡然一笑,温声道:“不是,这是我家故人之子,方才追贼的时候碰到了,那贼却跑了。” “哦!”货郎好似恍然大悟一般,将手掌挡在一边侧脸,凑过来说道: “怪不得那贼跑得飞快,看不清面貌,竟然连陆爷都没抓到人,那贼人果然有几分本事。” 陆方海哈哈大笑,提着桂花糕与货郎打了个招呼,便向家走去。 铺子里不见人在,陆方海直接去了内院。 干净的小院里晾着衣服,静悄悄的没个声响。 “秀娘,快出来一下。” 因着小虎身上太脏,陆方海并未带他贸然进屋,站在院中喊杜文秀。 杜文秀一边应声,在杜文婵的搀扶下出了正房,一边还娇嗔道: “不过是怀了孩子,哪里就那么娇贵了。” 一错眼儿,看见陆方海身边的小虎,用手揉了揉眼睛,喊道: “啊呀,许是怀孕犯了困,大白天的竟好似做梦一般。” 陆方海忍住笑,问道:“秀娘梦到什么了?” 杜文秀呆呆地看着他,指向小虎: “我看你身边带着那孩子,怎么像是玉兰的弟弟小虎?” 陆方海拉着小虎,上前走了几步:“你看看,到底像是不像?” “太像了啊,只不过小虎比他小了许多,不过也一两年没见了,许是也长这么高了也不一定。” 杜文秀瞧着这孩子,越看越像。 当年小虎走失时,也不过八九岁的模样,正是淘气的时候。 不过这少年看起来却是稳重许多,除了眼中怯怯,竟似与印象中的那个孩子一般无二。 “嫂子,我就是小虎啊!” 那少年看着杜文秀,轻声说道。 杜文秀惊得直往后退了两步,幸好杜文婵伸手扶了一把,不然怕是要撞到后面晒菜的架子。 “你真的是小虎啊!哎呀,这一年来你去了哪里啊?可是受了苦吧?” 杜文秀连声问道,小虎眼中一黯,似是想起来了这一年多不易的流浪生活。 看他这样表情,杜文秀也不逼他说话,听陆方海说是偷了别人的银钱被他抓住,杜文秀忙让杜文婵热些饭菜给他吃。 “你定是受了不少苦,想也知道,这般大的孩子,离了家,得靠什么活下去?” 小虎只是一声不吭。 “你嫂子问你呢,怎么就哑巴啦?” 陆方海捅了捅他,越发瘦的小虎晃了一晃,杜文秀忙上前扶他站好。 他离家的时候,吕氏常在他耳边念叨,说隔壁陆家一窝子都不是好人,让他离远些。 但是吕氏被抓走之后,自己去了舅舅家,原以为母亲嘴里跟自己最亲的舅舅,却看着舅母因着一个鸡蛋将自己绑起双手吊在树上抽打,也一声不吭。 自己饿到头脑发昏,舅舅才趁起夜的时候解开绳子放了叫自己走。 就这么迷迷糊糊的走了不知多久,自己晕倒在路边,被一个老乞丐救起,喂了些饼子,才保住了一条命。 很多次午夜惊醒,他就想以前的事情。 他想不明白。 虽然爹爹瘫在床上,但是家里有地,还有大姐时常帮衬,二姐也勤快。 娘常说,以后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是自己的,怎么短短的时日内,就什么都没有了呢? 没有家了。 所以就什么都没有了。 自己像孤魂野鬼一般,随着那老乞丐拿着个破碗伸着手向过路的人讨吃的。 有时候运气好,或还可以吃到些子东西,若是运气不好,怕是别人嫌自己脏,打一顿也是有的。 慢慢的,老乞丐便哄自己去偷,偷比讨好,偷得了银钱趁人不备转交给他,自己接着跑。 便是被追上打一顿,也有钱能吃顿好的。 但是有一次,老乞丐拿了银钱躲了起来,等自己被打个半死回桥洞下找他的时候,却已经没个人影了。 他也不要自己了。 为什么呢? 自己年纪小,跑得还快,偷东西屡屡得手,说是那老乞丐带着他,不如说他偷东西养着老乞丐。 他怎么就舍得这样走了呢? 听别的乞丐幸灾乐祸,说那日他偷的荷包里有要紧的东西,老乞丐拿到后只说要发财了。 跟他们说要去寻自己,一起发财去,过那有屋住,有饭吃,有酒喝,还有美貌丫环伺候的日子。 可是他没有寻自己,自己回来,也没有寻到他。 他像她们一样,都不想要自己。 听着孩子细细碎碎的讲着自己这一年多以来的遭遇,杜文秀只觉心酸,还是个孩子呢。 抓住小虎细的跟麻杆儿似的胳膊,杜文秀说道: “先前你在你舅舅家,他们管你,是理所应当,我们也不好插手。既然这会子遇上你了,便不能不管。” “只要你愿意,便可留在我家,我们管你吃喝,好不好?” 杜文婵从厨房钻了出来,塞给小虎一个饼子。 闻着手中的面饼香气,小虎鼻子一酸,挤出来一个“好”字。 眼泪直在眼眶中打转,他低下头,不想他们看见。 三两口吃完一个饼子,噎得他直打嗝,杜文婵又忙倒了温水给他,往下顶一顶。 他抬头看着杜文婵,目光中满是渴望。 杜文婵却不肯给,笑着说道: “先是怕你太饿了,给个饼子先垫一垫,若想再吃,要去把自己洗干净了才是。” 这时陆方海已是钻进厨房在烧水了,小虎点点头,看着他们,不知道心里想的什么。 杜文秀又进屋找了陆方海的旧衣,却嫌太大了些。 小虎虽然长了个头儿,但还是孩子的身量,这衣服却是要改一改才能穿。 不过看他身上穿得破破烂烂的,只怕脱下来了再穿都找不着领子在哪。 而且,真要洗了澡再穿那衣服,只怕这澡也白洗了。 无法,杜文秀还是拣了几件陆方海的旧衣裳,先拿了一套给他洗完了换,想着剩下的自己夜里晚些睡,将衣裳再改改与他穿。 外面有人要买酱菜,杜文婵应着声出去招呼。 过得一会儿,竟又回转来,说是外面的人是来找姐夫的。 陆方海今日本该当差,只是家中事多,才点了个卯便回来,如何有人这会子来铺子里找自己? 心下疑惑,他大踏步去了前头。 第71章 为寇 陆方海到铺子里一看,却是芦大威找自己。 “咦?你怎么这会子来了?你那位兄弟可好些了?” 陆方海记挂着芦大威那个受了重伤的兄弟,自己在的时候,他才将将醒转。 因着心里惦记着杜文秀,也不待芦大威引荐自己便走了。 “呵呵。”芦大威笑道:“多谢陆大哥还想着他,如今他已是能下地走了。” 说着,又将一物甩向陆方海,他抬手便接住,一看竟是个荷包。 “不是说回去了拿给我吗?怎么这会子便有了?” 陆方海不由奇道。 “是三哥听说了我与陆大哥之间的故事,说大哥既是急用钱,我就不要拖着。而且区区四五十两,也解不了陆大哥的困境,便把银子补齐百两,让我带给陆大哥。” 看着手中的荷包,陆方海更是疑惑。 “你那三哥是做什么营生的?怎么如此大方?” “哎呀,既是有银钱,陆大哥便不要问,总之先将这银子拿去还了钱再说。” 芦大威大大咧咧说道,又四处看着这铺子里的酱菜腊肉,鼻间隐隐的酸味使得他暗暗吞了几口唾沫。 陆方海上前抓住他的胳膊,问道: “你先告诉我,你随他做什么营生,我再说要还是不要。” 芦大威有些不耐,叹了口气道: “既然有人送钱上门,哥哥还问是怎么来的,何必要如此。若是不要,哥哥将这银钱还我,我自还他便是。” 说着,伸手便要接荷包,哪知陆方海竟不给。 抓着他的胳膊似铁钳,箍得紧紧的,另一只手举着荷包,让他够不着。 想起方才自己来前儿师奇文说的话,芦大威不禁慌了神。 “陆大哥,我好心好意来送钱财,你如何这般对待我?” “不管是正经种地的也好,打猎的也罢,都有一家老小要养,哪里立时能拿出百两银子来的?” 说话间,陆方海将芦大威的胳膊一绞,缚在背后,低声吼道: “说,你与这师奇文一起做的什么营生?” 因还在铺子里,陆方海动作间便将芦大威拉到了内院。 院中狼吞虎咽的小虎看着两人这般,一时饭也忘了吃,呆呆地看着。 杜文婵自厨房端了汤过来给小虎放在桌上,一转头看见陆方海将一人抵在墙上,不由惊呼一声。 “噤声!”陆方海略回头,轻声吼道。 杜文婵忙捂了自己的嘴,跑去正房找杜文秀。 听得她讲得如此稀奇,正在改衣服的杜文秀也探了头出去望。 只见陆方海将人死死推在墙壁之上,动弹不得。 芦大威气得破口大骂,怪他不识好人心,白眼狼...... 陆方海也不理他,手里越发用力,芦大威登时疼得满脸通红,汗珠儿自上流了下来。 两人僵持许久,芦大威终是泄了一口气。 “大哥且松手,我告诉你就是。”芦大威怒道。 陆方海稍微缓了一下气力,那芦大威便挣脱开来,甩着手晃着膀子打量着眼前的小院。 看见桌上有饭菜,便自顾自的坐过去就吃。 陆方海也坐了过去,叫杜文婵把家里的酒拿来,再添两个菜。 两大一小三个男人便坐在院中吃喝起来。 “哼,若不是怕你迟了还债,到时候利滚利的还不起,我才不这般贸然来找你呢。” 芦大威气哼哼地说道: “果然三哥说的没错,这经年累月的不在一块儿,人心终会变的,更何况你是官,我是......” 差点嘴秃噜了乱说,芦大威忙收住,眼角瞥了陆方海一眼。 见他没什么反应,才接着夹菜往嘴里送。 杜文婵快手炒了两个菜,温了酒,又切了酸黄瓜给他们佐酒,这才带着吃饱了的小虎往正房去坐了。 “你们是哪个寨子的?” 陆方海往嘴里夹了口菜,顺口问道。 “青龙......”芦大威觉得自己肯定是喝酒上了头,虽然面前碗中的酒才喝了一口。 陆方海哼笑一声。 “也就是县太爷贪图安逸,常说无过便是有功,若是依着县尉老爷的意思,早将你们寨子连根拔起多少回了。” “嘁!”反正自己也露了底,芦大威也是光棍,端起面前的酒碗一饮而尽。 “让他来,看看是他将我们连根拔起,还是他带人落荒而逃。” 陆方海也不与他争执这些个。 “你是何时上山的?” “我不是跟你说,我弟弟被疯马拖死了吗?这事儿害得我家破人亡,若是我爹一直有人照顾着,也不至于亏空成一个露风的壳子。” 芦大威拿起酒坛,与陆方海将碗里倒满,又为自己倒了,接着说道: “将我爹下葬之后,我便隐去身份,去那家做了工,嘿,你猜怎么着,那匹疯马还在呢,若不是因它,我也没那般容易混进去。” “我当兵多年,咱们小队里,数我驯马的功夫最是了得,你认不认?” 陆方海点点头,仿佛也想起了当兵的时光,面上浮起一丝微笑。 “嘿嘿,我说我能驯服烈马,他们不信,便用那匹马试我的功夫。那咱这,当然得露一手给他们瞧瞧是不是。” “说什么疯马,不过是有人在那马鞍下藏了针头,要害那家的少爷呢,可是却让我弟弟替了死。” “我悄悄将那针头取下,以我芦老大的手段,那马儿自然是服服帖帖,登时那个大少爷便将我派去替他管马。” 芦大威有些神经质地笑道,陆方海与他碰了一个,他端起碗来一饮而尽。 “我在那家待了小半年,期间与那少爷出游之时,设计让他惊了马,打从悬崖掉落,等找到时,已然摔成一滩肉泥了,哈哈。” “后来,趁着那家的老爷出门,我混进了内宅。早就打听清楚了,那家的二姨娘与大少爷最是不睦,恨不得你死我活的。” “我悄悄将她绑了出来,一问,果然是她使了人将针头藏于马鞍,害了我弟弟一条性命。” 陆方海与他倒上酒,仔细听他说话。 “这疯女人,猖狂得很,死到临头了还当我不敢杀她,说什么我弟弟一条贱命,死了就死了。” “我一时气愤,将她的脑袋砍了下来。正打算撤呢,外边儿传来哭喊之声。” 说着,拿起筷子夹了口菜,又不住口的赞陆方海家的炒做的真是不错。 “出来一看啊,原来是咱们这青龙寨提前趟了路子,知道那日护院都随着老爷出门去了,趁机过来劫掠一番。” 第72章 留下 “我本想偷偷溜走便罢了,哪知竟有不长眼的抡着大刀便朝我冲来了,那我还能忍?” “一脚我就把那不长眼的给踹倒在地,这下好了,几个大汉扑了过去,与我战在一起。” 芦大威嘿嘿一笑,又端起酒碗,要与陆方海走一个。 陆方海忙拦道:“不要喝这么急,小心伤了身子,多吃些菜才是正经。” 芦大威梗着脖子叫道:“陆大哥现在好生小气,莫不是怕我将你家的酒喝完了不成?” 陆方海白了他一眼,不再说他,又与他满上酒。 “陆大哥,虽说我的功夫不如你,但是对付区区毛贼还是可以以一当三不落下风的。” “还是三哥慧眼识珠,知我是个人才,拦了其他人,问我要不要与他一起发财。” 芦大威嫌用碗喝不过瘾,这会子抱起坛子,往自己嘴里倒去,哪知坛子里剩下不多,几口便没了。 “我寻摸着家里人都死绝了,我也没个亲事牵绊,身上又背了人命,便痛快落了草。” “如今落在你手里,既你已认出我的身份,快快拿我去领赏便是,我芦老大从来都是条汉子。” 端着酒碗,醉眼朦胧的芦大威打了个酒嗝儿,眯着眼凑到陆方海身前笑道: “陆大哥要拿我,什么时候都可以拿,我绝无二话。栽在你手里,我认!” 说罢,将酒碗往桌上重重一顿,双手伸到陆方海面前。 陆方海伸手将他的胳膊一挡,本就吃得醉熏熏的芦大威一头栽到地上,竟呼呼大睡起来。 听得外面咚的一声响,又没了说话的声音,杜文秀探头看了一眼。 陆方海正自顾自的吃菜,身边是倒地的芦大威,睡得正香。 “方海,这是要......”杜文秀轻声问道。 陆方海摆了摆手,示意无妨。 杜文秀也不再问,回过头看见杜文婵正接着自己的动作拆衣服,忙道: “莫要全拆了,做起来太过麻烦,比着小虎的身量改就是了。” 小虎面无表情站在那里,看着杜文婵忙活。 “是你叫人把我娘抓进牢里吗?” 忽然,小虎幽幽来了这么一句。 杜文秀看着他,他却侧身对着杜文秀,并不把脸转过来。 “哎。”杜文秀叹了一口气。 “原来你是这样认为的吗?没错,不管怎么说,确是因为我们家,才将你娘送到牢里的。” 小虎抬眼望来,冷冰冰的眼睛让杜文秀心头一颤。 “可是,那也是你娘罪有应得,她自作孽,自找的。” 杜文秀也不惧他,毫不相让的瞪着眼睛盯着他。 小虎渐渐撑不住,移开了眼神。 “我娘被抓了,舅母才打我,拿了我家的钱财,却不养我。”他低声说道。 杜文秀不知这孩子对自己有没有恨意,这会子却是有些后悔方才那般轻易说要留下他。 听他这样说,便扯着他的胳膊拉了过来。 皮包骨头的胳膊,又让她有些心软。 “小虎,你娘要卖了你姐姐到那腌臜地方,你姐姐不得不走了,那天你在我家,都看见了,是不?” 小虎点了点头,却不说话。 “你娘没拿到卖你姐姐的银钱,便恨上了我们家,恰逢巧儿姐姐在河边洗衣,便趁人不备将她推下河,差点淹死。你知道吗?” 杜文秀问着,小虎却没有动。 “不管在什么时候,杀人都是要丢了性命的事,你娘自也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所以村人决定将她送官。” “本来她犯的是死罪,没判斩立决已是宽恕,又如何要怪到别人去。” 杜文秀低下头,去看垂首的小虎,只见一滴眼泪打从他眼中落下,接着,一滴又一滴。 “可是,她做了什么,为何要报应在我的身上啊?” 小虎呜咽着,低声嘶吼道。 杜文秀伸手轻轻拍着他的肩膀,叹了一口气。 “天道承负啊,我们本就要承受一些不是自己作为而产生的后果,但是没关系啊,小虎。” 她拉着小虎,用帕子擦拭他的眼泪,却越擦越多仿佛流不尽一般。 这孩子,受了多少委屈啊。 “以后你可以跟着我们,虽不能像在家里一般过日子,但总归不会缺你的饭吃,也有衣穿,免去冻饿之苦。” “但是你却要将那些子偷东西的毛病改了,咱们家可不能养那般小偷小摸的人。” “只是看你自己愿不愿意,若是你心中恨上我们了,留你在这也是受折磨,不强求。” 小虎抬头看向杜文秀,泪眼朦胧,也看不出里面有什么情绪。 “舅母打骂我时常说,我娘是个黑心的......但是她对我是好的,我不能跟着你们一起骂她......” 杜文秀叹气:“你娘是你娘,你是你。她已经得了自己应受的苦果,还骂她做什么。” 小虎只小声啜泣,也不说话。 杜文婵眼神悲悯地看着他,一时竟不知自己与他,到底谁更可怜些。 “哎呀,只顾在屋里说话,外面铺子也没人看。” 杜文秀惊叫一声,杜文婵也“哎呀”一声,忙丢了手上的衣裳出去。 却见院里原本吃酒的陆方海和醉倒在地的芦大威早已没了人影,去到铺子里一看,也是空荡荡的。 “这人真是的,走了也不知道打个招呼。” 杜文秀嘟囔着,一边叫杜文婵将桌子收拾好,自家去前面看着铺子。 不多时,陆方海回转,见她正搬那些坛子重新布置,忙去接了过来,让她停下。 “这胎来得不易,你还是要小心为上,好好歇着。” “哪里就这般娇气了。”杜文秀笑言道,手上还是停了下来。 “你方才去了哪了?一转眼便不见了人影。” 陆方海沉吟片刻,将她拉到内院才说:“先前来家喝酒那人便是我一同回乡的兄弟,入伍时打的许多仗,搜刮了一些战利品。” “本是都放在他那里,想着他人脉广,好出手,说好了我回家安顿下来便去找他,卖了银钱平分。” “这一事接着一事的,也没顾得上。今日在街上碰见,才知道他家也经了不少事,银钱也花了一些去了。” “嗐,花了便花了,你既交于他去换钱,自是有过命的交情,人品应也是靠得住。他不经你同意便花了,应是有他的苦楚。” 杜文秀安慰他说道。 “嘿嘿,知我者,秀娘也。”陆方海打趣了她一句,换回来一记白眼。 “不过,他听说我家欠了债要还,便替我凑了一些。” 说着,陆方海将一袋银子交给杜文秀。 第73章 保家 杜文秀打开袋子看了一眼,倒是唬了一跳。 “这是一百两,这可不是小数目!” “嗯。”陆方海点点头,神色间有些凝重。 他走到通往内院的门口,唤杜文婵带小虎来守着铺子,自家把杜文秀拉了进去。 进了正房,他来回踱步,仿佛有些心绪不定。 杜文秀也不催他,只静静看着,等他自己想明白。 许是下定了决心,陆方海至窗前站定,看着外面,又握了握拳头,才对杜文秀说: “我那兄弟,已然在青龙山上落了草,这时节进城是来与他寨子里的兄弟治伤的。” 杜文秀倒吸一口冷气:“那......那你与他来往,岂不是通匪?” 陆方海紧锁眉头,低头不语。 “要不你快将银子还回去,他既是你生死相托的兄弟,咱们也不举告他,却也不与他有所联系......” 杜文秀心下不免惶惶,低声而急促地与陆方海说道。 他摇了摇头,抬头望向杜文秀,眼神中有些许纠结。 “秀娘,他......若我不幸,死在了战场上,家中一切事物,尽可以托付给他的......” 听他这般说,杜文秀也明白了他俩乃是过命的交情。 低头思忖一番,她问道:“那你如今是做何打算?” 见她不似方才那么慌乱,陆方海拉着她坐下,才缓缓道: “方才他寨子里的人来铺子找他,我便同他们一道出去,也与他们说得清楚。” “我到底披着一身官衣,他们又是做的那等营生,虽是过命的交情又如何?” “但是我却做不出拿自己兄弟去换赏钱的事情。也问了清楚,他们跟随三当家,却是比寨子里其他人更守规矩。” “平日里便是打劫,也只是劫财,并不伤人命。” “且与寨子里大当家与二当家不睦,愿意在官府清剿匪患时做为内应,大家各取所需......” 杜文秀听着不对:“这是要借官府的手为他们清除障碍,好执掌了那寨子?” 陆方海哈哈大笑道:“果然还是我的秀娘聪慧无比,一猜就中。我也自是这般问他们的。” 杜文秀撇撇嘴,也不说话,但听他讲。 “这三当家虽是入伙晚,但却颇有机谋,且不愿做些伤害人和之事。” “但是这大当家与二当家却是不同,非但劫财,还要劫色,每每还要将人都杀了干净或带回寨子驱使。” “三当家劝诫不住,又不想随波逐流,便将分与他的妇女人力都好生安置了,在寨子里做些力所能及的活计。” “正因如此,我那兄弟才心甘情愿为他所驱使,只是却总被大当家和二当家瞧着不顺眼,说他这般不是为匪的样子。” 说到这,陆方海不由苦笑,自有一些子人信奉弱肉强食,以自身武力强时欺凌弱小。 但是那寨子里的大当家和二当家,残忍肆虐之名早已传开。 不仅会劫掠了车马人财,最轰动的一件事竟将某车队护镖的镖师剥了皮挂在路边树上,吓得不少商户再不敢来东兴县行商。 原先江上有水匪,陆上有青龙寨当道,竟生生断了两条商路,不是能请得起武林高手护镖的商家,根本不敢来此做生意。 许多东西物件儿到了东兴县,也涨了不少价格。 虽说并不是只有这一条道通东兴县,到底因此坏了名声,在县老爷的为政履历再添了不甚光彩的一笔。 当年也不是没想过办法去剿匪,但是青龙寨易守难攻,打了一天一夜,也没有什么显著的效果。 县太爷也自灰了心,安安分分做自己的官,搜刮民脂民膏,托关系送到上面打通关系,以期调动。 县尉范昭倒是提过几次,要与这青龙寨几分颜色看看,县令也不管他,让他自己想法子去。 县太爷都是这个态度,底下的人自不必说,一个个阳奉阴违,到了地方点个卯便回去,直把范昭气个倒仰。 久而久之,这青龙寨便成了东兴县的一颗毒瘤,越养越壮,如今已是蔓草难除。 “若是他们有心抢得这个寨子,倒是一个机会......” 陆方海眼中精光一闪,沉吟道。 杜文秀看着他,有些担心。 “他们到底是匪类,可讲信义?若是这般轻易信了,再加上你拿了他们银子的事情,只怕会成为把柄被要胁......” “哈哈,我的秀娘,真是玲珑心肠。”陆方海大笑,伸手揽过杜文秀,将她抱在怀中。 “就是因为我拿了他们的银子,所以这事才有能成的希望。” 经他这么一说,杜文秀也缓过神来。 若是陆方海一副刚正不阿的模样,便是使计稳住了三当家,只怕他回头一想便能明白。 “若是一直不知他们身份,倒也罢了。既是他们露了底,我还装糊涂,只怕我们家便危险了。” “而且草莽之中也有英雄人物,若这三当家真像大威说的那般,倒还可以一试。” “你说的大威,便是醉倒在我们家的那个你兄弟?”杜文秀问道。 “嗯。”陆方海点头。“方才他久在我们家不回去,那三当家以为他已被我拿了,冒着风险过来要人。” “我也借机与他分说清楚,问他作何打算,他便邀我一同做这大事。” “那你可是已答应了?” 既他说的头头是道,杜文秀想他应是答应了。 果不其然,陆方海点了点头。 “不是为着自己升官发财,若是能趁此机会将这毒瘤铲除,也是为东兴县百姓除害。” “我也与他们说清楚,若除了大当家与二当家之后,三当家不能遵守承诺,为害乡里,我定是要拿他们的项上人头讨个说法的。” “你倒是嘴上说得厉害。”杜文秀推开他,白了一眼。 “上次去清剿水匪时,便说了不许你去做这些子危险事,你现在还好意思来跟我说。” 陆方海嘿嘿笑道:“秀娘,当日我在行伍时拼命杀敌,是为了保家卫国,如今清剿匪患,亦是为了保家卫国。” “他们寨子实力太过强盛,且行事狠辣。若是什么时候起意造反,首当其冲便是攻击东兴县城,这个险,我们不能冒。” 他这样说,杜文秀也低下头不言语。 以前总是带着崇敬的心意去看保家卫国的军人,如今要自己面对这些的时候,又觉得不是那么容易接受。 第74章 商议 太危险了。 “不然你还是与县尉老爷通个气,看他怎么说?”杜文秀与他出主意。 陆方海点头,嘿嘿笑道: “自是要县尉老爷拿主意的,也跟他们说了,我说的不算。” 杜文秀又说道:“若是县尉老爷也觉得不妥,你可莫要坚持......” “县尉老爷只怕没这个机会呢,如何会觉得不妥。” 杜文秀不禁又有些懊恼。 “秀娘,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但是这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才能保得一方平安。” “我说不过你,你且自己拿主意吧。” 丢下这么一句话,杜文秀自出了门去铺子里,陆方海摇头苦笑。 他出门往县衙去的时候,杜文秀也只扭着头不理他。 像他说的那样,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的。 他也知道,杜文秀只是担心他,却不是阻拦他去做这件事。 既是与三当家说好了,他便径自去县衙找了范昭,硬拉他去湖边赏荷。 让范昭骂了一顿:“现下这时节赏什么荷,全是些残枝败叶。” 无奈抵不过陆方海力气大,挣扎不得,被他拖了出去。 到了湖心亭内,四面都是水,陆方海才躬身向范昭行礼,连道失礼了。 范昭拍打了几下被他扯皱了的官服,肃然道: “有什么要紧的事,还跑到这里来谈。” 陆方海腆着脸笑道:“自是有了不得的大事,就是不知县尉老爷愿不愿意伸手管了。” 范昭斜眼撇了他一眼:“哼,有话就说,有屁快放。” “哎呀,县尉老爷现下如此粗鲁。”陆方海一脸讶异,打趣道。 气得范昭抬脚便要踢他,却被他躲过。 一脸嘻笑着凑近过来:“不知县尉老爷对清剿青龙寨可有兴趣?” 一听这话,范昭来了兴趣。 “你有什么妙计?” 陆方海笑笑,凑到范昭耳边,如此这般说了一通。 听得几句,范昭眉头便锁起,待他说完,退了几步,留范昭自己思考。 范昭想得一时,抬眼看向他:“这里是湖心亭,你便是大声说话别人也听不见,偏还趴在耳边说,什么毛病。” 陆方海不理他的牢骚,眼睛里面亮晶晶。 “范老爷的意思是?” 范昭干咳一声,沉声道:“你去传话,问他们主事的约个时间,我要亲至去谈此事。若是不敢,便罢了。” 陆方海微微蹙眉,倒真的不确定他们愿不愿意与范昭商谈。 也怕这是范昭使的一个套子,到时候好来个瓮中捉鳖。 ——逮不来大当家和二当家,逮个三当家也是立了大功哩。 但是他也知道,若是不照范昭说的这般做,只怕这事确是成不了,互相之间没个信任,还怎么一同做事? 他点点头,对着范昭拱了拱手,转身便回了。 范昭自在后面踱着四方步,慢悠悠的回了县衙。 今日芦大威与师奇文去陆家铺子,都是避了人的,陆方海与他们找地方商量事儿,也是防备严谨。 怕因着有眼线看到两边来往甚密坏了事,这会子定下要合作了,倒显出先前思虑周到。 陆方海上济世堂去,大声说要为自家娘子抓些补身子的药,被王大夫冷着脸教训了一顿。 说什么是药三分毒,杜娘子好好的,不需服药,若是有心,不妨多与她吃些好的。 陆方海挨了一顿排揎,也不恼,乐滋滋地去买了些子大肉回了家。 将手中的大肉交于杜文婵去料理,自家里寻杜文秀说话,哪知她气还没消,又受了一顿冷脸。 晚饭前无事,叫来小虎,问他之后有何打算,小虎偷偷看了杜文秀一眼,低了头。 “杜嫂子说,我愿意留下来就留下来......” “你愿意留在我家?” 陆方海原以为杜文秀会将他送去玉兰那里,毕竟他母亲吕氏是因害陆家人才入了狱的。 留在家里不怕成了个祸害? 不知道杜文秀怎么想的,但是陆方海却觉得这样不妥。 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 他尽量使自己显得和善些,跟小虎说道: “你愿意留当然可以留,只是现在留在我家有些不妥当。” 小虎震惊,这家人怎么还有两个当家的? 先哄着自己留下来,现下又要赶走? 忙回头看杜文秀,只是陆方海说话声音又低,杜文秀正与他生气,也没有认真听他说什么,却没回头。 陆方海有些不悦,一听说不能留他,他便扭头去看杜文秀,这是什么意思? 小虎察觉到他不喜,忙低了头,嗫嚅道: “我吃得很少的......也不用穿新衣,我还会干活,力气很大......” 说到最后,许是想起了先前吃的那些苦,声音竟有些颤抖。 只是男人的心肠自来比女人硬一些,又临着杜文秀怀孕,不愿家里有一丝隐患。 杜文秀听着小虎说话有些哭腔,回头来看,却见陆方海笑眯眯地跟他说着些什么。 想是又忆起从前的艰难吧? 便又转过头去,继续给小虎改着衣服。 又一时,听到小虎哭出声来,哀哀求道: “我不会,不会的,嫂子今日都与我说清楚了,我不会的......” 杜文秀觉得不对,丢了手上的衣服站起来,过来问是何事。 小虎怕陆方海,揉着泪流不止的眼睛只哭不说话。 陆方海则一脸冷意看着他。 杜文秀上前拉了小虎,温声道:“方海哥跟你说什么了?你对我说,若是他欺负你,我与你做主。” 小虎自不敢说。 陆方海却不给他引杜文秀怜惜之情的机会,冷冷道:“他有姐姐在县城,何必住到我们家来,不若送到玉兰那里让她带着。” 杜文秀一听,便知陆方海的想法,他也是为了自己好,怕妇人之仁最后反而招了祸事。 原先是想着玉兰是与别人做外室,怕是不方便带着小虎,如今陆方海既提出来了,自己也不好坚持留下他。 若是真有什么事发生,光是一个后悔是没有用的。 “小虎听话,你姐姐玉兰也在东兴县城,且过的比我们好,若是你到了她那里,自是吃穿不愁,也不必做活。” 小虎看着她,瘪了瘪嘴:“可是娘都要卖了她,她定是不愿意见我的。” 杜文秀掏出帕子与他擦擦眼睛鼻涕,轻声说道: “毕竟你与她是一母同胞,她肯不肯,咱们自要去问一下才知道。若是不肯,你就留在我家,别怕,啊。男子汉大丈夫,可不兴流眼泪的。” 第75章 夜会 到底是个孩子,小虎吸了吸鼻子,抬起手用袖子擦着眼泪。 杜文秀瞪了陆方海一眼,却也不是怪他。 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心理,白日里竟轻易对小虎许诺。 怎么说,他也算自家仇家的孩子,就这么放在身边,确有极大的隐患。 但是看着那瘦弱的身体,稚嫩的脸庞,不知怎的,难免怜惜。 也许自己就是前世那些常常被人瞧不起的圣母心泛滥。 可能是因为有了身孕,母性大发,心肠才更软了些。 罢了,先去玉兰那里问一下吧,若是她能收留小虎,自是最好不过。 若她不愿...... 到时候再说吧。 吃过晚饭,杜文秀姐妹又坐在灯下与小虎改衣服,因着陆方海先前的举动,小虎坐得离他远远的。 昏暗的油灯,火苗不住地跳动,杜文秀眼睛有些干涩,抬起手揉了揉。 “今日先到这里吧,明日里小虎先穿,待白天了再改,这样子眼睛实在受不了。” 杜文婵将衣服收起,笑吟吟道:“还不是你着急,也不知道急个什么劲儿,非要一下子改出来。” 杜文秀笑了笑,没回应,转而又催他们去歇着,明天好早起开门。 知她现在是双身子,容易乏,杜文婵应了声,便将小虎送往西厢,自己在东厢歇下。 今夜月光似水,繁星点点,院内斑驳的树影婆娑,好一派宁静景象。 只是眼前的人却不是能够欣赏美景的人。 外头传来两声猫叫,才将杜文秀泡过脚的水倒掉的陆方海拎着脚盆静静地看着外面。 直到又起三声猫叫,他将脚盆倚墙立着,往屋里看了一眼,杜文秀已是散了头发在床上坐着。 犹豫了一下,他蹑手蹑脚朝外走去。 打开内院通往街上的门,朝两侧一看,果然左边有道人影,看见他出来了便往街口掠去。 他出去后,又轻轻关上门。 缀在那黑影后面,跟到了一条小巷。 那黑影到了一所宅院门口,伸手推开院门,朝他招了招手,他加快了速度跟在后面进了里头。 宅院颇大,不止一进,似是久无人住,野草长到齐腰,只有正房亮着豆大的灯光,摇晃闪烁,有些诡异。 “吱呀”一声,黑影推开房门,转身看向他,似是在等他进入。 陆方海也不墨迹,大踏步便跟了去。 正房迎面一张桌案,两边的太师椅上已坐了一人,正是青龙寨的三当家师奇文。 见陆方海孤身前来,他哈哈一笑,倒冲散了不少诡异的气氛。 “陆爷果然信人,竟真的独自一人来相会。” 陆方海微微一笑:“三当家谬赞了,兄弟邀我前来,我自不会疑他。” 身后的芦大威也笑着走进来,对着三当家说道: “我就说陆大哥决计不会出卖我们,你偏还不信。” 师奇文也不恼他拆自己的台,呵呵一笑: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何况我们做的还是那等杀头的营生,想来陆爷定是能谅解的。” “说什么谅解不谅解,若是三当家是那无防备的莽撞人,只怕我也不会轻易参与如此大事。” 陆方海径自坐到另一张太师椅上,四顾看了看。 这房子应是长久不住人,仓促间打扫了一下,梁上还有蛛网遍布,不知是这三当家哪里找着的。 “呵呵,这是我本家一位叔父的宅子,如今也是人去宅空,不复当年盛景啊。” 师奇文呵呵笑着,拱手道:“这宅子久不住人,我等也是临时借用,为防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并未烧水,是以只好怠慢陆爷了。” 陆方海摆头道无妨,因想着事情办完早些回家,以免杜文秀担心,便单刀直入。 “后晌儿我已见了县尉老爷,转达了三当家的请求。不过县尉老爷坚持与三当家面谈,让我来问问三当家的意思。” 虽然陆方海将自己的合作的意愿表达成了请求,三当家也不以为意。 反而很是赞赏他这种有话直说不讲废话的行事风格。 略沉吟一时,三当家说道:“县尉老爷想在哪里见面?” 陆方海也欣赏他有胆有谋,直言道:“地方儿三当家定便是,届时我会与县尉老爷同往。三当家考虑好了,叫芦大威告知我便可。” “不必,我现下就可以定。”三当家一摆手。 “明日此时,还是这里,只要县尉老爷信得过某家,我自在这里等候。” 师奇文自知自己所谋甚大,若连这点子胆识都没有,早点卷铺盖回家便是。 陆方海也不多说,拱了拱手,也不待芦大威引路,招呼一声便纵身出去。 待回了家,杜文秀果然担忧,站在正房门口不住往外看,又不敢喊。 见他自外而来,这才放下心,瞪了他一眼,自去炕上坐着。 陆方海自知这般行事要受一番斥责,腆着脸挤上了炕。 杜文秀眉头一皱,推着他嗔道:“你可洗了?脏兮兮的,臭死了。” 陆方海抬起胳膊,闻了闻腋下,今日虽是走了许多路,却没出多少汗,哪里臭了? 不过既然媳妇说了,他也不辩解,嘻笑着下去又洗了才来。 这时杜文秀自面朝里边儿睡下,他轻轻扳过她的肩膀,却被她抖开。 “今日事急,出去也没跟你打声招呼,是我的错。” 陆方海老老实实认错,杜文秀一翻身坐了起来,瞪着他,不悦道: “陆爷要办的都是家国大事,有什么好跟我这深宅妇人交待的,完事儿了吩咐一声便好,我自与陆爷打好洗脚水,伺候你歇着。” 陆方海趴在炕上起不来身,杜文秀伸手就往他身上拍了几下,气呼呼地看着他。 他连忙坐正,伸手拿住杜文秀的小手,忍俊不止道:“秀娘小心手疼,我自己打。” 杜文秀白了他一眼,挪着屁股转了个身,拿后背对着他。 陆方海也往那边挪了一下,伸出长臂自后环住她,却也没说什么。 “我也不是非不让你做这事,不过是白担心你罢了。” 杜文秀幽幽道,陆方海看不见的脸上,满是落寞。 “嗯,我知道。”陆方海双臂紧了紧。 “罢了,睡吧,你非要做的事,我不好拦你,只望你想着点儿我和咱们未出生的孩子,莫要轻易以身犯险......” “秀娘,你放心,我省得的。” 第76章 见面 次日一早,陆方海便打算带着小虎出门,却被杜文秀拦下。 “你一个大男人,如何好去找她,不如等吃过饭我带小虎去看看吧。” 陆方海有些犹豫,他本想去衙门点个卯便带小虎去找玉兰,杜文秀怀着孕,实不想她太过辛苦。 “嗐,这算什么辛苦,她本就身份敏感,你一个大男人贸然过去,说不得连面都见不着。” 杜文秀说的有道理,陆方海也就不坚持,嘱咐了几句若是身子不适就改日再去,见她连连点头,这才放心去上差。 吃罢了饭,杜文秀也自上愁,这也不能贸然带小虎过去啊,万一玉兰这会子不方便呢。 在院儿里踱来踱去,杜文婵也收拾好了东西,上铺子里去了门板开门,杜文秀忙上去帮忙。 “哎,姐姐,你现在双身子呢,好好歇着,莫要捣乱。” 杜文婵拦着她。 成亲近两年才有了身子,家里人都看的娇贵呢。 无奈,转身唤了小虎,与她一同出门。 到了玉兰那宅院附近,她叫小虎街角略站一站,等着她,自家里上前拍门。 门房开门倒是快,只是不认得她,问她找谁。 杜文秀陪着笑:“我来找小夫人跟前儿的杏花姐姐,还请小哥儿通禀一声儿。” 随手揣的几个钱儿便递了过去。 那门房接了钱,说声等着,便关了门。 不多时,杏花自一旁小门出来,叫了声“杜娘子”。 又问是不是找小夫人有什么事?昨夜睡得迟,这会子还没起。 杜文秀扭头朝街角看了一眼,小虎还乖乖地站在那里,便跟杏花说自家找到了玉兰的弟弟,不知她要不要见一面。 杏花唬了一跳,这许久的时间,从来不见小夫人的家人来寻。 顺着杜文秀的眼光过去,正瞧见街角那个瘦弱的少年,忙道了声怠慢,也不敢自做主张将他们迎进去。 忙将杜文秀往门房里让,请她稍等片刻,自己匆匆回去报信。 杜文秀招手叫了小虎过来,那门房见杏花对她甚是客气,便让她们进了屋子坐着。 过得好一会儿,杏花才出来,急切的语气请杜文秀带了小虎进去,说小夫人一听便哭了,忙着梳洗才耽误了时间。 杜文秀也不与她挑理儿,跟着便进了宅院。 上次来还是从旁边角门进出,心下忐忑也没好好瞧瞧这院子,今天来自不似上次那般,抬着头将这院中景色尽收眼底。 院子有两进,并不很大,打扫得干干净净,种了不少花草树木,看起来十分雅致。 过了垂花门,便看见玉兰红着眼睛站在正房门前,手中帕子捂着嘴巴,看着跟在杜文秀身后进来的小虎。 小虎也抬头看见了姐姐,鼻子一酸,又低下头,强自忍耐。 玉兰朝前迎了几步,才一开口,便哭出声来。 “我还以为......”玉兰用手帕轻按眼角泪水,说话带着浓浓的鼻音。 “我还以为这辈子怕是都见不着了。” 一句话说完,便啜泣不止。 小虎也自抬起手用袖子去擦眼泪。 玉兰上前拉住小虎的胳膊,对杜文秀说道:“嫂子,我们进去里面说话。” 杜文秀见她对小虎还好,心下稍安,含笑点头,随她进了正房。 正房中堂挂着一幅松鹤延年的图,纵是杜文秀不懂,也看得出来是名家手笔,甚是灵动。 房中一水儿的红木家具上雕刻精美,颇有些低调的奢华。 玉兰坐在太师椅上,将小虎拉在身前,又吩咐杏花给杜文秀上好茶。 “就沏老爷来时喝的那种银针白毫。” 杜文秀忙摆手婉拒:“劳烦杏花姐姐给我一杯温开水就好。” 玉兰娇嗔道:“嫂子怎的如此见外?难道来了妹妹这里,连杯好茶都不舍得与你喝?” “不是不是,实是情况特殊,下次再来品妹妹的好茶。”杜文秀含糊其辞。 玉兰瞧她样子,倒也猜出几分,也不追问,只让杏花上杯白水给她。 拉着小虎的手,摸着他瘦成皮包骨头的胳膊,削瘦的肩膀,不禁泪意上涌。 “你在外边儿受苦了。”玉兰带着哭腔,一句话没说完,眼泪就又出来了。 小虎看着她如今穿金戴银的模样,竟有些呆呆。 玉兰又问他如何逃出的,在外面又靠什么活下来,又是怎么到了陆家的,小虎一一答了。 又自哭了一场,玉兰口中骂着黑了心肝的舅母,懦弱的舅舅,去搜刮了自家的银钱,连个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愿意养。 一时感激陆方海伸出援手,才使得她与小虎又见了面。 一时又悲愤摊上那么一个母亲,生了三个孩子,一个都没得好日子过。 家中的下人已被她遣出,只有小虎和杜文秀听着她絮絮叨叨念着骂着,也不吭声。 “如今多亏遇到了方海哥和嫂子,不然怕是我这兄弟活不过这个冬。”玉兰望着杜文秀,言辞恳切。 杜文秀也忙摆手:“都是邻里邻居的住着,便是寻常人家的孩子,这些年也当有分情义在,何况我们两家的关系......” 两家什么关系? 杜家和吕氏可是你死我活的关系,只不过与玉兰好些罢了。 看着杜文秀似有些欲言又止,玉兰唤了杏花将小虎带下去吃果子。 小虎不在跟前,杜文秀没了顾忌,便直言道: “今日带小虎来,是觉得他毕竟是你亲弟弟,找了回来不让你知道也不像话。只不知你对他可有什么安排?” 玉兰用帕子揉了揉眼角,蹙眉思虑一时,看着杜文秀要说不说的样子。 杜文秀心下了然:“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 她却摇了摇头,又沉默半晌。 杜文秀不知她什么意思,也不说话,只等她开口。 “嫂子,按说小虎是我亲弟弟,嫂子和方海哥能将他找了回来,便是于我家有大恩,我便是结草衔环也不能报。” “只是如今我也是寄人篱下,半分不由自己,若是留下小虎,以后与我颠沛流离,只怕命运更是多舛。” 杜文秀听得疑惑,她是与人做了外室,到底这院子里应是她做主,虽是靠着好颜色倚靠着男人,不更应养育好弟弟,为自己留个后路吗? 委婉地问了出来,玉兰俏脸微红,似有难言之隐。 “个中缘由此时难以与嫂子细说,以后嫂子就知道了。这些天我留小虎住下,与他分说当年之事,以解他怨忿之情。” 第77章 真相 玉兰话中未尽之意,杜文秀大抵也是明白了。 她且留小虎住几天,以后怕还是要交给杜文秀夫妻管的。 杜文秀眉间微蹙,似有不悦。 玉兰赶紧又解释道:“过些时日,只怕我要上京,到时更是身不由己,若是带了小虎,也照顾不得。” “可是那毕凤友要带你回家?”杜文秀也猜道。 玉兰摇头,不欲多说。 又见杜文秀实在勉强,不愿将小虎留在自家,犹豫半晌,才拿定了主意。 “罢了,如今为了小虎,我也不要什么脸面,便与嫂子照实说了罢。” 玉兰说道,杜文秀不知她有何大事,诧异地看向她。 “当日我被毕凤友带回来,养在家里,却不是为着他自己,找了那些子有经验的妇人,教授我不少东西。” “却是将我孝敬给了他外家的舅爷,老人家都已七十多岁高龄了。” 杜文秀惊得两眼瞪得溜圆,眉头紧皱,嘴巴几乎合不拢去。 玉兰笑笑,仿佛在讲别人的事情。 “上个月,毕凤友的舅爷死了,我本以为可以脱身过平常的日子,却又被他逼着上京,要将我送与别人。” “前些日他宿在这里,喝得烂醉,求我务必要帮他,说什么他在家里身份低微,只靠着我才过了几天好日子。” “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打听到,他竟与那内务府的大太监搭上了关系,要将我送去供那人玩乐。” 天呐,送给太监?这又是什么日子?杜文秀眉头紧皱,满眼心疼看着玉兰。 玉兰苦笑,却平静地像是叙说着别人的事情。 “玉兰,你......你为何不离了他?” “离不得。”玉兰缓缓摇头: “嫂子可看见外面那些子人,包括杏花,一个个,都是他派来看着我的。” “无论到哪,都有人跟着。若我失了踪迹,这一院子仆妇皆都没了性命。” “我已身在泥淖,又何必害了别人。” 她站起身,走到杜文秀身前,将她按在座椅上,自己慢慢跪下。 杜文秀吓得站起身来,不敢受她跪拜,她却扯着杜文秀的裙衫,令她动弹不得。 “嫂子。”玉兰如同受伤的小兽嘶吼,喉中呜咽。 “小虎如今这般形象,受了太多的苦,我不能将他也拉下去。” “我自顾不暇,将他带在身边,无非是让那毕凤友多了一个钳制我的手段,反而害了他。” 杜文秀挣脱了玉兰,躲到一边,玉兰伏在椅子上,呜呜地哭。 “求求嫂子和方海哥帮我一把,这几日小虎留在我这,我定教他好生报答嫂子,莫要以怨恨之心待恩人。” “但求嫂子垂怜。” 杜文秀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了,托辞自己做不了主,要回去问陆方海的意思。 玉兰也不强求,自己是恨亲娘不将自己当人,又感激杜文秀对自己的帮助,才对他们没什么怨忿。 但是小虎不一样,他年纪还小,容易钻牛角尖,又在外受了这许多苦,杜文秀夫妇的担心也是有道理的。 可是自己现在这情况,实在不好带他。 万家三姐弟长相都随了父亲,清秀俏丽。 小虎小时也是粉团儿一般的模样,现在若好生养上些日子,也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 听说有钱人家常养娈童侍候,自己已经成了这般模样,难道弟弟还要步她的后尘? 可是杜文秀死活不答应,她也不好催得太紧,只得先安抚她。 只盼着他们怜惜自己际遇,愿意伸出援手,除此以外,别无他法。 杜文秀在玉兰殷切的目光下坐卧不宁,急急告辞往外边儿去。 玉兰只得跟在后面出了房门。 果真如她所说,她一走进院子,便有仆妇如影随形跟着。 见如此,杜文秀终是慢下脚步,无奈看着她说: “你且容我回去跟方海商量一下,才好给你答复。” “嗯,嫂子慢走,妹妹就不送了。” 玉兰连连点头,她这会子妆也哭得花了,看起来如同风吹雨打后的娇花一般,脆弱而美丽。 杜文秀再也站不住,扭头出了宅门,到了街上,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这玉兰的遭遇,也太惨了些。 杜文秀心中充满了无力感,无精打采的回了铺子。 有客人在,杜文婵忙着招呼客人,她自去后面院儿里坐着。 杜文婵忙完了,进来看见她坐在院中躺椅上,面向阳光,手臂搭在眼睛处。 “小虎的姐姐把他留下啦?”杜文婵问道。 杜文秀闷闷“嗯”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杜文婵瞧着她兴致不高,本想说些什么,又听外面有人叫唤,便转身出去。 一会儿,月娘响亮的声音伴着笑声传了进来,一只手将她的胳膊拿开。 刺眼的阳光直射过来,让她睁不开眼睛。 “你来了啊。”杜文秀恹恹招呼道。 看着她微红的眼角还残留着泪花,月娘不禁收了笑,忙问她怎么了。 杜文秀只说遇到了小虎,将他送到了姐姐玉兰那里。 先前曾听她说过玉兰的事情,月娘倒不觉得惊讶,她嫁过来时,小虎已从吕家跑了,也不熟悉。 略问了几句,又说起先前提过西瓜的事情,果然杜文秀来了兴趣。 月娘嘴角噙笑,与她说道:“会安楼的掌柜也只是听说,却不曾亲口吃过,听得咱们有法子用上这西瓜,便说帮着留意。” 杜文婵端了茶给她,看着杜文秀的精神好了许多,才放心出去外面忙活。 “听说那瓜运来十分不易,所以价格昂贵,想着明年在这附近租了地试种呢,若是能成,只怕涨价幅度还会小些。” 杜文秀静静听着,不住点头。 又想起了什么,扭头对月娘说: “若是会安楼的掌柜与那边搭得上线,不妨告诉他,在这边试种的话找沙地种植最佳,种出来的瓜口感最好。” “果真是个吃货,说起这个,你就来劲了。” 月娘笑着用手指点她,杜文秀微微一笑,却并不与她如往常般胡闹。 月娘拉着她的胳膊轻声问道:“怎么这般没有精神,可是有心事?” 杜文秀摇摇头,心里犹豫该不该把玉兰的事情跟她说。 后来又觉得这种事情传出去不好,到底没吭声。 见她不愿意说,月娘也不逼迫,问她过些日子田里要种下冬小麦,可以去瞧瞧热闹? 杜文秀查出身孕还不到三个月,入乡随俗也不能到处讲,只得含糊过去,说是等陆方海回来商量了再定。 第78章 地龙翻身 却说陆方海在那县衙中找了个机会将今晚之约告知了县尉范昭,定下晚上二人一同前往。 为防他人起疑,二人下了衙各自归家。 天色还未晚,杜文秀自在正房窗前呆坐着,拨弄着油灯的灯芯。 自从搬来县城生意渐好之后,陆家的情形比之在桃花村已是好了许多。 炕边儿的桌上再不是空荡荡的只有一盏油灯,多了几盒胭脂水粉,一面铜镜。 还有几册账本。 杜文秀看着眼前的油灯,想起来最初穿越过来的时候。 虽是不曾豪言壮语要做出什么功绩来,但还是自信满满,想要在这个时代活成现代的新女性。 如今,是被同化了吧? 更多的是感受着命运的各种不公,无力,无助。 做为这个社会的底层女性,掌握自己的命运是不被允许的。 跨越阶级是难如登天的。 那,做什么是容易的? 也许是孕期激素作祟,她只觉焦躁不安。 “怎么不点灯?”陆方海进了门来,发现她就那样坐在桌前。 “哦,火折子不晓得放到哪里去了。”杜文秀随口答道。 陆方海走到常放火折子的地方,一探手便摸到了。 点燃油灯,跳跃的灯光映衬着杜文秀平静无波的脸庞。 只是陆方海却觉得,那看似平静之下,藏着惊涛骇浪。 轻手轻脚地坐在她身边,陆方海想握住她的手,却被她不经意般抽离,起身下床。 “婵儿,饭食可做好了?” 厨房传来杜文婵答应的声音,连忙将饭菜端出来。 一家坐在一起吃饱,气氛却诡异的安静。 杜文秀情绪低落,不言不语,杜文婵和姐夫哥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 陆方海只当是因为送走了小虎导致她心情不好,想要安慰几句,又不知怎么开口。 杜文秀吃得几口饭,又没胃口,便放下碗不吃了,回去炕上躺着。 睁大眼睛看着屋顶,脑子里思绪繁杂,乱哄哄的。 陆方海进来问候了几句,她也不吭声。 因着记挂着约定,陆方海不好多说,及至亥时,打了个招呼便出去了。 他与范昭约好在街口等待,到了那里,范昭已在等着。 打了个手势,陆方海也未发出声音,便头前带路,范昭自后跟上。 到了昨日那宅院,范昭上来挡住他要敲门的手,陆方海疑惑看着他。 仿佛仔细听了听,范昭放开他的手,他这才按自己军中所学,两长三短敲门。 大门立时静悄悄地打开来,陆方海首当其冲进去,范昭紧随其后。 如昨夜一般,正房内豆大的灯花闪烁,待得二人进去,便将房门紧闭,屋外有人守着,只听见窃窃私语之声,却听不到在讲什么。 直到三更鼓响,二人才蹑手蹑脚自宅院内出来,出了门互相看了一眼,也不说话,便各奔东西。 待回了家,月上中天,照得地上一片银白。 杜文婵不知他出去,把院门上了门闩。 不过却也难不倒陆方海,他朝后轻轻助跑几步,蹬着墙便上到墙头,翻身进院,竟没发出一丝声响。 正房还亮着灯,不知是不是杜文秀特意等着自己,不禁心下有些暖暖的。 进去后轻轻关上门,撩开内间的帘子,杜文秀还是和衣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屋顶。 “秀娘,秀娘。”陆方海上去推了推她,她茫然的目光瞟过来。 “快脱了衣裳洗了睡吧,这样多难受。” 杜文秀呆呆地点了点头,动作僵硬地起身下炕。 陆方海忙拦住她,亲去厨房舀热水,端过去与她洗漱。 只是时间有些久,水已经凉了,他又重新添柴烧水,又弄出一番动静来。 杜文婵的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披着外衣的杜文婵睡眼惺忪,打着哈欠出来。 不待她问,陆方海低声解释了几句,她便又回去了。 如此一番折腾,待到睡下已经很晚。 陆方海抱着杜文秀,心知她应是在玉兰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回来这才般表现。 心下做出决定,明日再问一次,若是还不说,便直接找玉兰那里去。 哪知次日一早,杜文秀便与昨日大不同,精神抖擞,兴致昂扬。 见她似乎恢复了正常,陆方海便安心上差去了。 午后,杜文秀收拾好些东西,要杜文婵送去巧儿那里,她有了双身子,虽不能往外说,却也要自己避讳些。 杜文婵瞧了瞧,都是些吃食并小儿衣服的,打趣她: “姐姐何不自己多留几件,再过没几个月,家里也要准备这些哩。” 杜文秀微微一笑,说她贫嘴,要她送去莫要多言。 杜文婵只当她害羞,自拿着一篮子东西去了范家不提。 妹妹一走,杜文秀百无聊赖坐在铺子中,看着街上人来人往。 突觉眼前有些不稳,叮叮咣咣的声响不绝于耳,扭头一看,却是架子上的酱菜坛子如筛糠似的不停抖动。 “地龙翻身啦!”人群中一声大喊,脑子一时懵了的人们登时反应过来,在晃动的街道上像无头苍蝇一般乱撞。 那边靠墙而立的一堆竹竿呼啦啦倒了一地,这边摊子上的泥叫叫滚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到处是哭喊声,叫骂声,尖叫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摊贩的摊子倒了,各种玩意儿、布头、包子......等等撒落一地,但却无人去捡。 杜文秀原本空白的大脑这会儿也从宕机状态苏醒过来,起身扶住门框,往内院移动。 这时,有人跑进来一把抓住她就往外拖,直把她吓得心神俱裂,尖叫着喊他放手。 “莫要回去,危险!”那人扯着喉咙喊道,杜文秀看着陌生的脸,被他拉着脚下踉跄跟着他走。 直把她拖拽到街上,四处都是乱跑的人。 还有不少人被推倒在地,来不及爬起,便被人一脚接一脚踩在地上,徒留一声声哀嚎响在耳边。 她用力挣脱男人的手,地震波动下,他竟被推退了几步撞在墙上。 “嘶。”那男人摸了摸后脑勺,冲着她喊:“嫂子,昨天我才来找过陆大哥,见过你。” 正自左右摇晃站立不稳准备离这男人远的点的杜文秀听了勉强停住脚步,回身望着他。 这时一阵更加剧烈的地震又至,那边一堵年久失修的土墙登时碎成粉末,将靠着它躲避的人埋了进去。 “嫂子,随我来。”那男人不知何时又摸了过来,拽住杜文秀就往外跑。 第79章 初见 杜文秀挣脱不得,如今男人有了防备,本就力弱的她更是无何奈何。 街上到处都是惊恐的喊叫声,怕是自己就算是喊“救命”也不会有人理会,反而激怒了这人。 杜文秀紧闭着嘴巴,跟着他跑,又担心自己肚子里还怀着孩子,这样剧烈运动会不会伤了孩子。 “姐!”熟悉的声音夹杂在一片闹哄哄传来,杜文秀转头看去,杜文婵正拿着竹篮朝自己跑来。 “登徒子,站住!”杜文婵尖声叫道,拿着手中的竹篮便向那男人砸去。 耳边风声呼啸,男人机敏,松开杜文秀的胳膊,就地翻滚,双腿一蹬便扑了回去。 待看清眼前是一面貌与杜文秀有几分相似的小娘子,想要停住却来不及。 只得双臂一环将其抱住,在地上滚了几圈才停下。 “啊!”杜文婵吓得花容失色,不过因着那人挡下了大部分的伤害,倒不觉得疼痛。 一停下,她便手脚并用大力将男人推开,一骨碌爬起来,跑到自家姐姐身边。 “姐姐,你没事吧?”杜文婵上下仔细打量着杜文秀的身上。 这会子地震已经没有方才那么厉害,只是轻微的晃动,但也是吓人,不知一会儿还会不会有余震。 杜文秀靠在墙上,将杜文婵一把抓过来,伸手替她拍着滚地的灰尘。 “嫂子,事出紧急,兄弟失礼了。”那男人也收整好自己过来与杜文秀见礼。 杜文秀狐疑看着他,表情严肃,不说话。 “前几日兄弟还在嫂子家与陆大哥喝酒,只是喝醉了,没来得及与嫂子见礼。” “今日地龙翻身太过突然,嫂子家乃是老房子,贸然回去太过危险了。因怕嫂子不信我,才拉着嫂子跑了这么远的路。是兄弟唐突了。” “哦,原来是你啊。”杜文婵当日与他们整治了几个菜,这会儿才认出他来。 杜文秀看着他也是与陆方海差不多的年纪,脸庞方正,鼻梁高挺,一脸的憨厚相。 怎么也无法将他与山寨的土匪联系起来。 不过人不可貌相,自己当然还是要信陆方海。 既他是好意思,却也不好冷脸对着人家。 “大兄弟莫要多礼,方才确实多亏你了。不知我家妹子可是砸到你了?” “嘿嘿,没有没有。”芦大威笑道:“就妹子那两下要是能打到我,那我还是趁早别在青......混了。” 好险,差点说漏了嘴。 杜文婵拿眼瞪着他。 这大街上这会儿人最是多,虽说现在都看似不关心别人,可若是谁听话听进去了,回头一想,又是麻烦。 这会儿大地已渐渐平息,不少百姓跪在地上,求老天垂怜。 突然又地动山摇,众人刚才眼见有人被倒塌的墙壁砸死,也不往墙边靠了。 这边三人也暂停了叙旧,杜文秀在妹妹的搀扶下往开阔地而去,芦大威自在前面赶人开路。 “嫂子,要不跟我出城吧,这里楼宇倒多,偏偏连个躲的地方都找不到。” 芦大威发着牢骚,给她出着主意,杜文秀自是不理,不回应他。 笑话,自家夫君还没来,她先跟着别的男人跑了,像什么话。 这人也是没脑子。 芦大威不知她腹诽,还强自在说。 这次的余震倒是比之前时间短了很多,三人还没找个合适的地方躲避,地震便消停了。 杜文秀看那男人不时偷偷瞧着自己妹子,杜文婵被他盯得脸红得像猴屁股。 “多谢这位兄弟有心来救,这会子地动山摇的也停了,我们不放心家中的铺子,这就回去了。” 杜文秀轻咳一声,便与芦大威道别。 芦大威也不好拦,嘱咐他们若有余震,赶紧往外跑,莫待在铺子里,小心被砸了。 杜文秀笑吟吟应着,跟他挥了挥手,拉着杜文婵就走。 杜文婵早被他看得羞红了脸,跟着姐姐往前走,头也不敢抬。 芦大威在后面挥手,还想报个姓名,却见自那边来了三两个官差,正在盘查地震受灾的情况。 反正这是陆大哥家的小娘子,不管是妹妹还是姨妹,终会有再见面的一天。 芦大威哼着转曲儿转头混在人群中便出了城。 待赶上大部队,三当家又细细问他去做什么了,莫要惹祸才是。 他乐滋滋地答应着,同伴笑他莫不是这么短的时间去倚红楼逛了一圈? 芦大威笑骂着抬手就打,一行人笑笑闹闹回了寨子。 此次地龙翻身,靠近西边儿的地界儿遭罪些。 青龙寨本在东兴县以西的兴山上,山势险峻,本就是易守难攻。 如今闹了地震,一侧山体滑坡,另一侧林木乱七八糟地倒在地上。 大当家和二当家站在坡前往下望,山体滑坡这一侧倒没什么,若是有贼人敢趁这个时候往上爬。 呵呵,定让他有来无回。 寨内一个身影气喘吁吁地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对着两位当家说道: “大......大当家,二当家,三当家带着姓芦的和卫胡子回来了。” “哦?走到哪了?”二当家似是有些心急,抢在大当家开口前问道。 大当家轻轻瞟了他一眼,却也没说什么。 “已到寨子门口了。”来报信的喽啰喘着粗气道。 二当家看着大当家,说道:“大哥,要不要今日便把姓芦的给......” 说着,手往下一挥,做了个杀气腾腾的手势。 大当家微微一笑:“老三才回家,我们就动他的人......这样不好,还是先看看再说。走,我们去迎迎三当家。” 大当家哈哈大笑,一马当先走在前面。 二当家面色沉了下来,一脸阴郁。 难道他知道了些什么? 怎么原先说好的,这会儿又不急了? 朝旁边站的人轻抬下巴,几人跟在大当家身后朝前厅而去。 “几日不见,大当家越发神武啊。”三当家师奇文笑容满面迎上大当家。 “三弟在那东兴县一行可还顺利?晌午时分地龙翻身,好大的动静,咱们寨子都塌了两边,我还担心你被困在城中哩。” 大当家关切道,师奇文忙道当时已经出城,倒是有惊无险,听说城中倒塌了几处房子,好生危险。 大当家直道你们无事便好,师奇文又关心这寨中情形,两人你来我往,寒喧地热闹。 “哼,我们在寨子里担惊受怕,哪比得上三当家在外边儿逍遥快活。” 师奇文转头看去,却是二当家径自往那椅子上一歪,斜着眼睛说些怪话。 第80章 挑拨 大当家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坐到了首座上。 三当家师奇文倒是好涵养,呵呵笑道:“二哥说笑了,若不是卫胡子伤得重,我们也不必在城中耽误这么久。” 二当家撇着嘴不说话,卫胡子为什么伤的? 还不是跟他手下过招,自己这伙人不讲武德下黑手,师奇文不找他的麻烦就算不错了。 不过,就算是师奇文发难,他也不惧,大不了就此翻脸。 大当家那边儿自己早已上了不少眼药,这师奇文空有计谋又能如何? 便是再有能耐,比得过自己一起跟着老大落草的情分? “大哥,我这次在城中,可是办了一件大事,忍不得想早点告诉大哥。” “哦?”大当家好奇道:“是什么大事?” 勾起了他的心思,师奇文却端起茶杯,撇着浮沫。 大当家眼珠一转,挥手让前厅中众人退下。 等得一时,还不见师奇文开口,便有些不耐。 “你这老三,出门一趟心眼子又多了些道道,是什么事你倒是快说呀。” 大当家滚地龙,使得一手双环大刀,带着众小弟打到这兴山上,靠蛮力攻下了青龙寨,一直是他引以为豪的事情。 但是空有一腔武力,脑子却简单的很。 见师奇文不语,以为他又卖关子,急忙催促。 师奇文却不说话,望了一眼对面坐着的二当家。 二当家勃然大怒,站起来指着师奇文的鼻子骂道:“姓师的,你特么什么意思?” 大当家忙起身下来拦着他,打着圆场道:“大家都是拜了把的兄弟,有什么事是二当家不能知道的?” 师奇文苦笑摇头,压低了声音说道:“非是兄弟防着二当家,只是今次进城,恰遇到了芦大威的同袍,告知芦大威一个秘密。” 师奇文将茶杯放在案几上,起身过去关了前厅的大门,在昏暗的环境中,压低声音道: “如今已临近年关,县太爷为求升官发财,近日有一车硬货要送往京城。” 大当家神色一喜,东兴县令出了名的吝啬爱财,这些年下来,必定存留了不少好东西。 “只是......”师奇文面露难色,看了二当家一眼,起身朝二当家躬身施了一礼。 两人奇怪不已:“三弟这是何意啊?” 师奇文笑道:“方才一时没想转,还想避了二哥与大哥先说了此事,再由大哥转告二哥,这样二哥倒是不必为难。” “不想却惹了二哥不快,是我的不是了。” “这......”大当家二人依旧不解,师奇文犹豫片刻,叹了口气道:“本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那县太爷请的镖局,却是二当家的姨妹夫开的。” “龙兴镖局?”二当家惊声叫道。 师奇文缓缓点头。 大当家看向二当家,二当家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不说话。 “二弟,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大当家才开口,又被二当家打断。 “大哥,这事......容我想想吧。”二当家眉头皱起,似是为难。 大当家哈哈笑着,拍了拍二当家的肩膀:“二弟,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这为了兄弟们的好日子,舍了一件衣服又如何,你说是不是?” 二当家依然皱着眉头不说话,得不到回应的大当家不由有些不痛快。 师奇文忙上前道:“二嫂与二哥情比金坚,此事重大,不如多给二哥些时间想想法子,说不得便能想出两全之法来。” 大当家呵呵一笑,师奇文看得清楚,皮笑肉不笑的脸上目露寒光。 师奇文暗叹,早知大当家无情,二当家多情,才说定下此计试他一试,哪知道这般容易便着了道。 哎,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还以为要再费一番功夫与两人之间加把火。 回到自己的房中,不多会儿,芦大威便猫了过来。 师奇文瞥了他一眼,也不理他,自拿着本书看得有滋有味儿。 “三当家,是看的什么有意思的话本酸文,让我也瞧瞧?”芦大威甚是不把自己当外人,说着话大脸就凑到近前。 师奇文抬手将他拨开,放下手中书,老神在在地问他:“可将卫胡子安置好了?” 芦大威嘿嘿一笑:“他哪里还用我安置,在城中便能行动自如了,如今只要他自己不瞎寻摸,身上的伤自是无碍的。” 师奇文点点头,望着地面低头沉思。 “老大,方才大当家怎么说?”芦大威也是沉不住气,又凑了来。 师奇文微微笑道:“原以为要使上十分力气,如今却只出了两分便见成效,看来事情比我们想象中要容易的多。” “真的?”芦大威心中暗喜,一心想等事情定了下来好再去陆家报信。 顺便见见今日被他抱在怀中的小娘子...... “也还是不能大意,万一是他们联合起来作戏,等我们自投罗网......”师奇文喃喃自语,却将芦大威吓了一跳。 “三当家,难道他们已准备将我们......”伸手在颈间比划了个砍头的手势。 师奇文笑言道:“我的话应是无碍,只是二当家看你不顺眼久矣,只怕你要当心些才是。” 顿了一下,又说道:“咱们抛出的诱饵诱人得很,万一大当家拿你去换了二当家的姨妹夫,也不是没可能。” “嘁,他们若有那本事自管来,爷爷能说句怕,就把名字倒过来写。”芦大威拍着胸脯放豪言。 “呵呵,你自己且小心些就是。”师奇文拿起书,不再理他。 晚间,二当家的院子里传出来女人的哭喊打骂声,直闹到半夜才消停。 巡逻的喽啰都不敢过去,怕闹出动静引火烧身。 据说这二当家的女人与他是青梅竹马,曾嫁过一回人,那男人被二当家一刀砍了脑袋,将女人抢了回来,还弄了个小丫环伺候着。 平日里也少见,偶尔露过几次面,也是穿金戴银,打扮得甚是精致。 只是脾气不太好,隔些日子便要打骂二当家一番。 也是,在这巴掌大的院子里关久了,便是多好的脾气也受不住。 二当家也体谅她,商量着只要不打脸,旁的地方由着她出气就是。 今天晚上这动静,啧啧,听起来似是不得了。 果不其然,次日一早,便见二当家低着头迈着小碎步就进了议事厅要找大当家谈事儿。 里面伺候的人出来后,一脸憋不住笑的模样。 第81章 奴契 《穿越古代后的农家生活》全本免费阅读 杜文秀那日与妹妹杜文婵回了铺子,入目已是一片狼藉,坛坛罐罐的碎了一地。 两人欲哭无泪。 好在梁上挂的腊肉山鸡倒还有,也算是一点子安慰了。 杜文秀弯腰收拾,却被杜文婵拦住,道是她有了身孕,不好做些体力活儿,只让她歇着。 她又闲不住,便在旁做些轻省的活计。 陆方海回到家,已是收的差不多了。 “反正这些也碎了,不如关门歇业几天算了。”陆方海皱着眉头说道。 杜文秀一脸讶异看着他:“再让秋勇送来便是,如何就要歇业?” 陆方海扶着她回去内院,说道:“过几日我要出差,你们两个在家我也不放心。正好现在也都没什么卖了,不如去田庄住几天。” 当差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要出差,想起他前几天异常的举动,杜文秀不禁有些担心。 “要去哪里?去几日,可危险吗?”她一连声地问。 陆方海笑着与她倒了水洗手,温声道:“是去丰宁城交涉秦丁香的案子,倒说不上危险。只是一去许多天,有些不放心。” 杜文秀接过他递来的手巾擦了手,笑道:“又有什么关系,我们两个早起开门,晚上早早下了门板,也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看陆方海眉头依旧不展,又改了口:“若你觉得我们去乡下好,便去田庄待些日子也使得。” “嗯。“陆方海点头,说好了明日下午便将她二人送去田庄。 “正好我也去看看月娘把我们的生意做成什么样了。”杜文秀笑说道。 上次两人在田庄一番合计,便打算多多招人将酱菜规模扩大,杜文秀惆怅如此好的主意,自己却无钱入股。 被月娘呛了一顿,说当时接了她的盘,学了她的技术,自家每每卖了出息,便与她存下来。 因着怕她与自家客气,便不跟她说,如今正好拿来入股,算两家合伙。 杜文秀推脱不过,只得接了。 道是以后对这事儿要更上心才是,月娘笑她,还有什么压箱底的主意快拿出来,趁早做大了一起发财。 杜文婵伸着头进来喊姐夫,陆方海应着声出来了。 原来是范承义过来替范昭传个话,叫他过去商讨事宜。 杜文秀听说了不禁奇怪,原来衙门里有事,都是等他去了再说。 今日又说出差,又是来家里喊,难道真的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正思忖间,前面铺子又有人来寻。 呵,今天可真是热闹啊。 出来一看,却是一辆马车停在铺子前,车边站的正是玉兰的丫环杏花。 “这是?”杜文秀上前问道。 难道是玉兰来了? 本待想个万全之法令她脱身,只恨自己只是普通穿越女,既没有过人的智慧,又没有傲世的武力。 才自想着,一张娇媚的脸庞从打开的车门中露了出来。 “嫂子,我将小虎送来。”说着,就踩着车凳下车。 “才地龙翻身,你那里可还好?”杜文秀关切道。 玉兰轻轻点头,算是回答了她的问话。 伸手扶了小虎下来,又往四处看了看,让杏花坐上车自去转去。 瞧着她似乎有些慌乱,杜文秀感觉疑惑,才待开口问,玉兰却一手拉着小虎,一手拉着她便往内院行去。 杜文秀只得大声嘱咐杜文婵看守好门户。 “嫂子,求嫂子救救小虎。”才一进了正房,玉兰便将房门关上,两腿一曲给杜文秀跪了下来。 “哎呀,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杜文秀急忙转到侧面拉她。 玉兰却是不肯,娥眉紧锁,咬着嘴唇,两眼泛着泪花一直摇头。 “嫂子,时间紧迫,嫂子且容我长话短说,一时三刻我便要走了。”玉兰急急说道。 小虎站在一边,也只顾擦着眼泪。 杜文秀不肯:“你若再不起来,我便不听你讲。你我都是同辈,你这样我哪里承受得起。” 听她这样说,玉兰只得起身,将小虎拉过来,对杜文秀说: “嫂子,非是我要强人所难,实在是无路可走了。” 原来是那毕凤友突然回家,玉兰当时拉着小虎逃生,迎面撞上,毕凤友一眼便瞧上了小虎。 “嫂子,我一人入那火坑 第82章 阿洛 《穿越古代后的农家生活》全本免费阅读 这次急急忙忙叫陆方海过去,是因为芦大威传了信儿过来。 要说他们回去也才半天,怎么这么快就有了信儿来? 说来这青龙寨所在的青龙山离东兴县也不远,脚程快的汉子三个时辰便能打个来回。 那师奇文这边在大当家那里用了计,便使人过来县衙与范昭报信,说已按说好的计策进行。 之所以没直接到陆家铺子,是因为来的不是芦大威。 除了陆方海,家中都是些妇孺,若是来人办事不密失了消息,只怕会让陆家被盯上。 只得冒险往县衙这边来堵范昭。 若是被捉,呵呵,那就看县尉老爷有没有本事护住自己人了。 师奇文如此紧急传讯,便是希望官府这边能够时刻注意兴山青龙寨的动向,以便在紧急时分能够助自己一臂之力。 范昭自也是有真本事的,立时便察觉师奇文的真正用意,连忙召集自己的左膀右臂议事。 只是现在事情也多,范承义是媳妇这一两个月便要生了,而陆方海则说要先将杜文秀送回田庄,以免波及。 两个打手全都靠不住,直把范昭气得吹胡子瞪眼睛。 磨叽半天,才说好,陆方海明日一早便送人过去,争取早些回来,如今匪贼内部内讧,机会稍纵即逝,不可错过。 至于范承义这边,自有范老爷的贤内助范太太操心,有他无他都一样。 何况儿媳也是陆方海的妹子,通情达理的很,必不会让公爹为难。 次日一早,陆方海便借了车将家人都送到了田庄,却说要带小虎去见见世面,走的时候会将小虎带走。 杜文秀不放心,却架不住陆方海坚持,小虎也愿意。 听说陆家田庄与桃花村离得近,他不想再见到自己的舅舅和舅母。 仓促间也没提前通知阿洛,倒给了她一个惊喜。 一时要老吴去买鱼,一时又要去田里拔些新鲜的叶子菜来给他们做炒菜来吃。 自从杜文婵在陆家帮工,学了些炒菜后,回家不免教给阿洛听。 阿洛来了田庄后也吃过杜文秀做的酸菜鱼,自家无事也学着做,倒折腾出一些做菜的心得来。 平日田庄就自己和老吴两口子,也不想那般奢侈,今天他们来了,少不得心痒难耐,想要露一手。 杜文婵忙拉住她,叫她不要着急。 先问了地龙翻身田庄有无受灾,又将这些日子城里发生的事情细细说与她知道。 阿洛只说田庄屋子结实,大家都有惊无险,人人安好。 又听到那家人竟将杜文婵卖到那花船之上,不由悲从心来,破口大骂。 只是她自来柔弱,又一直受压迫,也骂不出什么难听的。 无非是这家人做下这等丧尽天良的事,以后出门怕是要被雷劈。 杜文婵也陪着流泪,想想阿洛自己被卖的时候,都没有这般恨意深深。 不由伸手抱住阿洛的胳膊,将头枕在她的肩膀。 杜文秀在一旁看得也是羡慕不已,自己两辈子加起来,还没有像这样抱着母亲的胳膊撒过娇哩。 阿洛气愤不已,自己为那家人当牛作马,任劳任怨,最后落得个被卖的下场也便罢了。 但是自己的女儿,也是那杜秀才的亲生女儿啊,怎么也 瞧她气得抹眼泪,杜文婵忙将杜家人次日都被毒死在家中的事情告诉她,阿洛还有些不信。 “怎么这么巧?才卖了你得了银钱,便被毒死在家中?” 杜文秀笑道:“若不是手中得了银钱,只怕还不会那般轻易便**。” 将那杜文山的新媳妇秦丁香的身份说了,把阿洛吓得捂住嘴巴说不出话。 “天底下怎么还有这般恶毒之人?还是个弱女子?” “呵,弱女子”又将秦丁香在自家住过,还爬陆方海的床的事情也说了。 阿洛听了直摆手:“啊呀,幸好是大姑爷不曾动这般的歪心思,不然危险的可不就是咱们家了。” “咱们家也没什么银钱,不知她怎么就想出了这么一个招儿来。”杜文秀到现在还想不明白。 杜文婵听了却“扑哧”笑出声来,两人疑惑看向她,她才微微收住笑,说道: “说不得她是看上了姐夫,一时不想做那**放火的勾当,想要安稳过日子也未可知。只是找错了人罢了。” 这时陆方海走进来,看她们三人笑得开心,也跟着笑 第83章 经营 《穿越古代后的农家生活》全本免费阅读 陆方海带小虎回去时专门绕了个路,跟秋勇媳妇月娘说了一声。 现下田庄中三个女人,却只住着一对老人守门。 不免有些不放心,便叫他夫妇二人若是忙得开,无事就去看看是最好。 秋勇打从他这话语中嗅出不平常的意味,要问,他又不说,打个招呼便走了。 陆家田庄离桃花村属实不远,秋勇若是赶着车,怕是半个时辰便能到。 两人不放心,到底还是套车往那边去了。 一见他们来,直把杜文秀喜欢的不得了,又是张罗着做饭,又是让月娘快坐。 月娘见杜文婵一直照应着她,却也知道杜文秀不是那矫情娇气的人,心下有了些猜测。 便悄悄问她:“是不是有了?” 杜文秀但笑不语,却把阿洛惊着。 阿洛一向将自己当做杜家的奴仆,洒扫煮饭都默认是自己的事情。 便是杜文婵来了,她忙着,杜文秀歇着,阿洛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如今一听月娘这般问起,才留意到杜文秀走路模样都有些与往常不同。 还懊恼自家粗心,竟不曾发觉。 几人还倒过来安慰她,说是这头三个月还是要瞒着,莫要惊动了孩儿。 秋勇又拿了渔篓要出去抓鱼,杜文秀笑道,若是他能抓到,自己还做酸菜鱼,这下他更有劲头儿了,兴冲冲的便出去了。 “你看这男人,说起玩儿来,浑身上下都是劲儿。”月娘嗔道。 几个人哈哈大笑,杜文秀说道:“我们那有句话,叫男人至死是少年,可不就是这般。” 众人也不知道她说的是哪里,但只跟着笑便是了。 自从她来,这后院便时不时爆发出一阵阵笑声,连门口看门的老吴头儿两口子都张着没牙的嘴跟着乐呵。 也不知道是这水好鱼肥好抓,还是秋勇果真捕鱼功夫了得,下半晌儿,果真让他抓了几条鱼回来。 杜文秀也不食言,挽起袖子便要亲自下厨,却被月娘她们拦下。 吩咐了秋勇去将鱼收拾了切片,月娘一边挽起袖子笑道: “趁着这会子有借口拦着你,快速速将你的独家秘籍传授与我,以后便是开了馆子,我也有门别人比不上的手艺傍身。” 见她俏皮,杜文婵与阿洛也上来凑趣,争着下厨的名额。 最后还是月娘占了上风,将二人赶了出去,只留杜文秀指挥她做菜。 杜文秀说与她烧火,也被拦下。 “那你好歹留个烧火的人,免得你手忙脚乱的。”杜文秀嗔怪道。 月娘白生生的胳膊往上一举,大咧咧说道:“你懂什么,既是独家秘籍,自是不能让别人学了去,不然哪里还有我露脸的份儿。” 杜文秀被她逗得乐个不停,一边指挥她腌鱼肉,炒酸菜,煮鱼汤,调味,装盘。 一边有些遗憾叹道:“可惜没有辣椒,不然这做出来我一个人便能吃完一盆。” 月娘瞪大眼睛瞧着她:“难道你还留了一手没教我?咱们俩这关系,你可不能藏私。” 杜文秀哈哈笑,指着她道:“你真是跟个泼猴儿一样,我说的那个辣椒,咱们这可没有,这怎么能算我藏私,你别浑赖人。” “那哪里有?”月娘连声问道。 杜文秀歇了笑,想了想,说道:“许是种西瓜的那地方有,或可寻一番。若是能寻到,咱们的生意便又多了几分把握。” 见她说起正事,月娘也不再逗她,与她说起来酱菜工坊之事。 如今虽是进展缓慢,但是比之从前却是有了不小的长进。 会安楼的分店已经开到了府城,虽自家酱菜在里面不过是佐餐的小料,但是根据杜文秀的提议,每每上菜之前,顾客等待的时候,便上一小碟酸菜小食,让客人打发时间。 如此为客人打算的酒楼,颇受民间好评,一时间周边的酒楼争相效仿。 但是也有人冲着那爽口且常换花样的酱菜与小食去光顾,会安楼为此又开辟了新的窗口,专卖小规格包装的小食与酱菜,倒是开辟了新的商路。 会安楼生意蒸蒸日上,其间酱菜的利润已然占到其中两成,不可谓不多。 为此,月娘的工坊也被会安楼掌柜奉为财主,轻易 第84章 生意 《穿越古代后的农家生活》全本免费阅读 “本来还打算到三青县去,哪知这次地龙翻身,正好是在三青县,听说两个村子一眨眼间便没了。” 月娘一边煮着酸菜鱼,一边与杜文秀闲话。 倒把杜文秀吓了一跳:“怎么?什么叫两个村子眨眼就没了?” 月娘叹了口气,说道:“听大家传的话,说两山之间地龙翻身时,竟裂了道口子,两个相隔不远的村子就被翻了进去,眨眼间那缝隙又合上了,两个村子便像这世间从未存在过一般。” 光听听便觉得心惊胆战,杜文秀拍着胸脯,叹道:“幸好是我们命大,没有在震中心。” 说起来月娘又一脸愤愤,拿着锅铲挥舞着,嘴里气哼哼道: “我那瞎了眼的婆母,地龙翻身时我要带她出去,非抱着门框不松手,只道要死在老屋里,与我那早**的公爹做伴。” “我好不容易将她弄出去,才出门后边儿屋就塌了半边,她揪着我的头发哭嚎直拽得我头皮生疼。” 说着,弯下腰,撩开头发让杜文秀看。 杜文秀倒吸一口凉气,月娘撩开的头发 “我将她送到村外空地上,便要回去找秋勇,他还在你家的院子里呢。” “我那婆母抱着我的腿死活不让我走,哭她那**的老头子,说什么到地下也找不到她了,又说我要把她扔了自己与秋勇过快活日子去。” “你说她这都是些什么怪话,把我气得现在想起来都头疼得不得了。”月娘这会儿说起来都还有些哽咽。 “哎。”杜文秀叹气道:“有什么办法,若是真把她扔了,你们的日子还怎么过。只是管着她,苦了你了。” 月娘沉寂一时,又说道:“我也不会扔了她。嫁秋勇之前便知道他那瞎了眼的老娘必定难伺候,但是人生在世,哪能什么都占。” “何况她只能依着我们过活,我有手有脚,比她年轻,她还打不过我,与她生些闲气做什么。”月娘笑着,将酸菜鱼盛了出来。 “再多弄几个菜吧,上次你那酸菜鱼,也没吃饱,回家又做了几道菜,秋勇还嫌弃我做得不好吃。” 杜文秀自无异议,又教她炒鸡蛋与醋溜白菘。 原本以为秋勇和月娘两口子不吵架,不红脸,两夫妻一心往前奔,日子越过越好,也算是神仙眷侣。 哪知鸡毛蒜皮的琐事谁家都不会少,不过是拉扯着往前走罢了。 见她神色有些落寞,月娘又笑道:“你可莫要因我的事伤怀,我只好好送走了她,以后都是好日子。” 杜文秀也只得微微一笑,想当初,方氏还在的时候,自己受的气只怕还多些,也对月娘的家事说不起嘴。 “慢慢就会好的。”她轻声说。 月娘也笑着点头:“你莫担心我,我能想得开。何况她眼睛都看不见,我若是跟她闹起来,倒显得欺负她了。” 又与她说起现在木耳卖的也越发好了,还照杜文秀的法子做了不少的干笋。 若不是因着地龙翻身这事,怕是生意已照当初设想的那般铺陈开来。 只是 “只是什么?”瞧着月娘欲言又止,杜文秀疑惑道。 “嗐。只是总有那些眼皮子浅的人,想要闹出些事情来。其实这些烂糟污的事儿,也不必跟你说,我能解决。” 眼见着的小事,不一定是小事,说不得便闹出大事来。 杜文秀不敢大意,问月娘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月娘扩大生产,租的是村长家的老院儿做作坊,请的村儿里的闲散妇人来做工。 因着人手不够,便又有人介绍了自家的亲戚过来。 这四里八乡的,总有些子人得了红眼病,见不得别人过着好日子。 便说些什么男男女女在一块儿窝着干活儿,保不齐啥时候就看对了眼,到那时,只怕有的人家儿哭都来不及哦。 这样一来,便有些做工的妇人或是脸皮薄怕人说,或是家里人拦着不让来,确是少了许多。 昨日地龙翻身,许多卖酱菜的铺子都多少磕碰坏了,受了不少损失,又重新开了单子过来要货。 今日人一少,便不如平日里出货多,本就人手不够,这下更是捉襟见肘。 杜文秀听了,低头想了想,问月娘:“这 第85章 相遇 《穿越古代后的农家生活》全本免费阅读 原来她也是看见阿洛才想起来。 自家这田庄地方其实不小,后面还有一进院子没的利用起来,光是阿洛无事种点花草小菜,时日尚短,倒还看不出什么来。 “不如将后院盖起仓库来,招工来的人就让她们到这边来做活好了。前院儿只有老吴头儿和他媳妇,里面也没男人,不怕别人闲话。” 月娘却摇头不同意:“秀娘你这只考虑了她们的名声,却没有顾忌自家的安危。” 自古人心难测,时间短了倒还好说,若是日子久了,大家都知道她们赚钱,到时候难免有人又打歪主意。 这边连个壮年汉子都没有,委实是将田庄和阿洛置于危险的境地。 听她这样一说,杜文秀连道是自己想岔了。 “不过你这主意也有道理,无非就是将男工和女工分开罢了,这又不是难事。”月娘笑道。 “说白了还是我先前没有安排好,由着秋勇带着人就去工坊里搬东西。” “以后我就只让女工在工坊里,若是要送货,挑几个粗壮有力的妇人将坛子搬出来,再由男工运走就是。” 杜文秀含笑点头。 她本想直说,又怕伤了月娘的面子,不如提出个主意让她反驳,她并不是笨人,自一点就通。 “来,尝尝我的手艺,看比起你做的怎么样。” 月娘起身用勺子舀了鱼片放到杜文秀碗里。 阿洛这时才知道俩人做的工坊里面招工竟是以女子为主的,忙打听了也想过去。 “阿洛便是不去做工,秀娘也不会饿着你的,不如好好与她看着田庄要紧。”月娘心直口快道。 阿洛讪讪干笑了几句,杜文婵在旁看着,有些心疼,忙给她夹了一筷子鸡蛋。 秋勇吃完了便要出去,月娘也忙忙放下碗筷,留话说晚间再来,便随着秋勇走了,想要赶紧将方才说的事情早些落到实处。 “月娘为人爽利,若是说了不中听的话,姨娘莫要责怪才是。”杜文秀将阿洛的神情看在眼里。 待月娘两口子走后,她也起身夹了菜放到阿洛碗中,安慰她道。 阿洛忙摇头道:“哪里哪里,自我来到田庄,颇受月娘照应,如何会责怪于她。” 杜文秀低头吃饭,也不再言语。 阿洛自收了碗筷去厨房忙活,杜文秀留了妹妹说话。 “倒是我的疏忽,忘了姨娘也当有月钱才是。如今家里情况你也知晓,多的却也是拿不出来” 杜文婵忙道:“姐姐说的什么话,我与姨娘吃穿用度都是姐姐支应的,哪里还要的着什么月钱,姨娘方才不过好奇白问一句,姐姐莫要再提。” 杜文秀摇头笑道:“也是我们小家小户的想不到这些个,便是那些大户人家,还不是人人都有月钱,便是你日后出嫁,也要有自己的私房钱才是。我看阿洛问及工坊之事,怕也是为你打算。” 杜文婵像是被踩了尾巴一般,脸色有些不悦: “姐姐,我连那花船都上了,早已**嫁人的心思,姐姐莫要再提这回事了。若是姐姐嫌我在家吃闲饭,自也可以将我送到田庄上与姨娘做伴。” 杜文秀也没想到她这样大的反应,愣了一下,道:“何必揪着花船的事不放,又不是你自己要上的。若是遇到那好人家,自还是要嫁人的。” 哪知杜文婵却往椅子上一坐,胳膊架在椅背上,下巴往上一搁,幽幽说道: “姐姐,哪里还有什么好人家留给我?自家事自家知,我现在只等姐姐生了孩子,给你好好带孩子就是。” 杜文秀长叹一声,竟不知如何劝慰。 杜文婵看似柔弱,却是有主意,不然当时也不会为着阿洛被卖的事情来找自己。 只是这人都是在别人的事情上精明,自己的事情上糊涂。 倒不是说不愿意养着她,只是在这论纲常伦理的时代,若是失了名誉,又如何立足。 “你放心,我不会催你嫁人,只是若有那好人家,咱们也不能不愿意。好不?” 杜文秀轻轻拍抚她的背,温声道。 “当初巧儿也说一辈子跟着我们过,现在在范家做着少奶奶,过得如何你自看得到。” 杜文婵与巧儿也是熟识,听她这样说,不由心下便没有那般抗拒。 阿洛进 第86章 柳姨娘 《穿越古代后的农家生活》全本免费阅读 二人跟着朱少爷走上小路,在一棵树下,正散放着些子茶壶茶杯。 旁边树影中,还站着个娇俏的小丫环。 朱少爷亲自洗了茶杯倒了茶水奉上,杜文秀接过喝了,连声夸好茶。 杜文婵接过茶时,不知怎的碰到了朱少爷捧杯的手,一时羞得低下了头。 杜文秀自是品不出茶的好坏,但却看这俩人眉眼来往甚是有趣。 “朱少爷仪表堂堂,一表人才,又将这土地打理的井井有条,想必家中定是有贤妻佐助,才能心无旁骛伺候这些庄稼哩。” 朱少爷忙道:“小可五年前曾娶妻,只是她当时年幼体弱,生子时难产,竟撒手去了。如今只我一人陪伴老父弱母,伺候庄稼罢了。” 原来是个鳏夫。 杜文秀暗想,杜文婵也偷偷打量了他几眼。 又说了些子闲话,这朱少爷倒是老实,不需人问,将自己家中事体说了不少,让杜文秀不禁怀疑这人别有用心。 至于那个别嘛,自看那眼睛不时往杜文婵脸上飘就知道了。 说的一时,杜文秀便说要回去,朱少爷忙开口挽留。 树荫里那小丫环却开口:“少爷,柳姨娘吩咐,若是水喝完了,就请少爷回家,这秋老虎也厉害哩,别再中了暑气,回去再累着她。” 杜文秀顿觉有趣,不由上下打量了那小丫环两眼。 那小丫环却是不惧人看,还狠狠盯了回来,打量了杜文秀二人一番。 看来这朱少爷在家似是好说话的很,这小丫环名为伺候,实是监工哩。 就是不知这柳姨娘是朱老爷的妾室,还是朱少爷的妾室了,不过到底是别家的事,杜文秀也只笑笑,便带着杜文婵离去了。 朱少爷看着两人背影渐行渐远,不由斥责道:“你这婢子,难道看不到客人在场,偏生说些讨人嫌的话。” 那丫环捂嘴轻笑道:“少爷可莫要埋怨我,若是方才我不出声,只怕回了家,柳姨娘还不知怎么折腾我,你又不是不知道她” 想想家中性格泼辣的小妾,再对比方才神色温柔的杜文婵,朱少爷不由长叹了口气。 自从妻子早亡,父母着急为自己续弦,但是穷苦人家儿的他们瞧不上,不想委屈了自家儿子。 而同当户对的人家都忌讳他房中本是表妹的妾室,说他家不讲究,没规矩。 却极少有人知道,这表妹是打着探望怀孕表姐的旗号住了进来,趁他醉酒宿在书房爬上了床。 还把怀胎六个月的妻子气得早产,最后竟一尸两命。 而自己也成了鳏夫。 当日也曾打算将她打出去,却被母亲拦下,硬是让自己将她收为妾室。 妻子是母亲姐姐家的女儿,柳姨娘则是舅舅家的女儿。 两边儿都是亲戚,自己抵住压力,死活不愿将其扶正,却也挡不得她在家装腔作势,耀武扬威。 还打着关心自己的旗号管东管西,让人厌烦。 待回到家,换了家常穿的衣服,便叫丫环摆饭。 自从发妻死后,他便一个人吃饭,不与家人同坐。 朱老爷与妻子朱奶奶虽心中难受,却也无法。 朱奶奶知道自己让儿子为难了,可是弟媳到家中撒泼打滚,问自己以后还回不回娘家。 可恨自己懦弱,只得松了口让柳絮儿进了门。 却不知这女子进门后全然不似之前那般温柔可亲,动辄打骂仆妇,指桑骂槐。 两口子恨不得见面躲着她走。 自己儿子也更是常常泡在地里,将自己晒得黢黑。 偶尔提起远在异地做官的小儿子,却也不敢告诉他家中的情况。 一家人过得倒像是四家人的日子,朱奶奶提起来也是只拿着帕子抹眼泪。 又怪得谁来,不过是自作孽罢了。 朱少爷一餐也只需一荤一素一汤便可,平时厨房里都是备着,端上来倒是快。 只见房门打开,外面的天光照进来,一只穿着精致绣鞋的脚迈了进来,却正是朱少爷常避开的柳姨娘。 “表哥今日倒是回来得早,我正好下厨做了表哥爱吃的山药芙蓉羹,表哥尝尝。” 柳姨娘笑语盈盈,动作轻柔为朱少爷盛了一碗羹汤放在朱少爷面前。 一双眼波似水瞧着朱少爷,粉面桃腮,含 第87章 香料 《穿越古代后的农家生活》全本免费阅读 所谓财帛动人心,朱家向来子嗣单薄,几代单传,到这一代,也不过是两个儿子。 还有一个在外为官,久不回来。 若是成了朱家的大少奶奶,还不是可以吃香喝辣,偶尔也还能照应娘家。 说不得这照应着,娘家不就条件好起来了? 倒也不是白日做梦,想那朱奶奶还未嫁过来的时候,娘家在大柳村可是出了名的穷。 别人过年还能吃顿肉,他们一家几口只能闻闻别人家飘出来的肉香。 自朱奶奶成了亲之后,光是靠截留下来她的聘礼,都够家中过得几年好日子。 更别提多年的媳妇熬成婆,朱奶奶自己当了家,不时便有娘家兄弟姊妹过来打秋风。 用他们的话说:便是朱家手指头缝里漏出来一点儿,也尽够他们吃喝了。 所以朱少爷到了适婚的年纪,朱奶奶的姐姐硬是逼着朱奶奶定下了她家的女儿,浑然不管女儿比朱少爷小了三四岁。 成了亲,便逼着生孩子,朱大少奶奶都还是个孩子呢。 朱家的大少奶奶怀孕时,自己身量都还没长开,怀相不稳,大夫瞧了说要保胎。 这话又被与弟媳闲话的朱奶奶传了出去,原本想着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平日里闲话哪防备许多。 哪知道光这一嘴闲话都被人惦记上,回去后舅母便将柳絮儿送了过来,美其名曰陪伴快要生了的表妹。 朱奶奶本就碍着都是一家人,又被娘家吸血惯了,也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就这样让她住了下来。 朱大少奶奶自小被这位表姐欺负,跟她又有什么话好说,每天只给冷脸她瞧着。 这柳絮儿也是能曲能伸,日日在表妹面前说笑伺候着,时日久了,倒也得了一些子笑脸。 那天舅舅过来,说什么挣了些子小钱,心中高兴,要与姐夫哥同乐,又拉上朱少爷作陪。 酒桌上三人都喝得醉熏熏,朱少爷醒转来,发现自己身边躺着衣衫尽褪的表妹柳絮儿。 柳絮儿哭哭啼啼,说自己是被表哥强拉了过来,却半分不提自家是怎么出现在表哥的书房里。 这下朱家可就炸了窝了,舅母打将过来,非要朱少爷将柳絮儿娶作平妻,不然便不让他家好过。 惊怒之下,朱大少奶奶又上前去拦滚地撒泼的舅母,忙乱中不知被谁一把推倒,竟撞了肚子。 等请过来大夫,人已是没用了。 一尸两命,何其悲惨。 可恨因着舅母在自家吵闹,说什么朱少爷污了自家表妹的清白,定是要给个说法才行。 朱少爷心下悲痛,绝不肯娶柳絮儿为妻。 为着朱家的富贵,舅母竟说便是为妾也肯。 思及往事,朱少爷越发沉默。 朱奶奶知道自己在大儿子面前不讨喜,却总是觉得这都是没办法的事。 一边是自己的娘家,一边是自己的婆家,手心手背都是肉。 也是无奈了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只是苦了自己的儿子了。 想着,便又掏出手帕子抹泪,朱老爷见状不喜:“你若不吃,便先下去歇着吧。” 朱奶奶喊道:“我也还未用饭哩,如何要赶我去歇着?莫不是瞧上了谁家的小老婆,便看我不顺眼?” 见她又是这样,两父子都沉默不再说话。 自己的母亲性格跟柳家的人如出一辙,最擅胡搅蛮缠,蛮不讲理。 又想着白日里见着那楚楚动人的身影,朱少爷不由怔怔,心中有了几分意动。 想得一时,又自叹气,摇了摇头。 罢,自家这些污糟事儿,又何必拉那女子入泥潭。 —————— 杜文秀那边又迎来了月娘,不由打趣道:“你这一日要来我这里跑几次,不如舍了秋勇,在我家住下就是。” 月娘素来泼辣,也不惧她玩笑,不过此时却不是说笑的时候。 “你说的那些子香料,秋勇带的人里有见哩。” 杜文秀一下来了精神:“在哪?都有哪些?快带我去瞧瞧。” “是三青县那边儿本新开了家香料铺子,老板却是西域的商人,因着自己的小妾家在三青县,颇受宠爱,竟在那新开了间铺子。” “打算每年带小妾回来住几天,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div class="content"> “哎呀,你可是到了,再不来,我们就要去请你去了。” 一下车,杜文婵便调笑道。 月娘疑惑:“怎的?难不成你对我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也似那穷酸文人一般贪图我的美色?” 几人哈哈大笑,更有阿洛笑到肚子疼,一手捂着肚子一手去拽她: “好你个月娘,这才回去没几日,便得了文人仰慕,还不快带来我们瞧瞧,与你掌掌眼。” 月娘自是不依,笑颜如花挣脱阿洛抱着被褥跑到卧房里去。 几位娘子齐上阵,加上杜文婵之前每隔两日便来洒扫一番,很快便收拾妥当。 “你这现在也还没买柴火,这几日还是家去吃饭。等工坊做起来了,再开火就是。” 杜文秀对月娘说道。 月娘想想也是,自己一个人,白浪费那柴火钱,不如就厚着脸皮到杜文秀那里蹭吃蹭喝好些。 便如此对杜文秀一说,又招她一顿打。 阿洛忙上前拦着:“这还大着肚子呢,可是要小心些才行。” 两人这才罢休,慢悠悠地朝家走。 到了家,杜文秀关了院门,这才与月娘说了王东昌来过的事情。 “第二日他果真派了人来,那人却说,他明面上的身份是城东新开的酒楼藏雅轩的少东家,要与咱们搭上生意,以后传递信件才不会惹人生疑。” “我原想着,既是作个样子,想必也不会太复杂,也就没知会你。” “哪知道这一路条条款款列下来,竟比咱们平日里的契书还要细致几分,弄得跟真的似的。” “及至后来谈妥了,他付定金,我才惊觉人家是认真要与咱们做生意呢,还叫送了样品去品鉴。” “这不,这两天便要将那要货的单子送来了,说是大江南北都有生意,要一道做起来呢。” 月娘听得哈哈大笑,没想到自己几日不在,杜文秀这么精明的人,竟闹了如此大的乌龙。 “都说是一孕傻三年,便是你这样儿的。”她笑得直跺脚。 杜文秀苦笑道:“我哪知道他打着做生意的旗号,却是真的要与咱们做生意呢,还当不过是个障眼法罢了。” 自陆方海参军之后,杜文秀日日挂念,如今不过是关心则乱,哪里真就没想到了呢。 “无妨的,他下了定单,咱们有货的便先装上送去,没有的加紧做就是。王顺媳妇——就是迟娘子已然接手了,相信她能做得好。” 月娘柔声安慰她道,杜文秀笑着点头:“我自是相信你们的,不过是笑我自己脑子糊涂。” 月娘但笑不语。 杜文秀又说道:“那少东家——做事很是认真,你以后怕是不少与他打交道,凡事还须多用三分心思,莫要让人挑了错处去。” “好,我知道了。你也安心,听阿洛说你现在吃得也多,无事要多走动走动,免得生的时候孩子大不好生,大人受罪哩。” 杜文秀戏谑看向她,却得她一个白眼。 “虽我没有亲身生过孩子,但是我嫂子生孩子可是我搭手烧得水,说起这个,你未必有我懂哩。” “好好好,我听你的就是。”杜文秀笑着推她,两人前后脚进了正房坐下。 杜文秀拿了递过去的样品单子拿给月娘,月娘看得一时,笑道: “也还好,他们初次要货,定是要的不多,咱们现下准备的应是够了。若是卖得好,快的七八天便能出一批,何况还有本就正在做着的。” 杜文秀轻轻点头,又嘱咐到:“不若明日先约了少东家探探口风,莫要我们两个在这想当然,等人家要货的时候又拿不出来。” “你说的极是。”这样做对自己负责,也为对方负责,既然要做,便做好它。月娘自是点头应允。 吃**,杜文秀便使阿洛跑了一趟,与那少东家递个话,约午后或是明天碰个面。 那少东家也是爽快,直言下午要与东兴县附近的掌柜们碰面,不得空,约了明日上午,就在藏雅轩二楼见面再谈。 正事说妥了,又想起来些子闲事。 杜文秀压低了声音,将焦婆子前些时日来过的事情告诉月娘,直将她唬了一跳。 月娘眼睛不由睁得大大的,用手轻捂张开的小嘴,轻声道: “怪道你不让我来回跑了呢,有几日听工坊里的 第116章 谈拢 《穿越古代后的农家生活》全本免费阅读 藏雅轩是今年才开的。 杜文秀暗暗算了下时间,不过是碰到王东昌那段时间前后,藏雅轩开到了东兴县。 如此更是心下有了数,这宁王真的是行动力非常强的人。 藏雅轩内里装饰清雅有格调,十分配得上它那名字。 进得门去,道上来意,便有知客引她们上了二楼,推开一扇包厢的门,请她们先坐。 “少东家马上就过来。”知客也是文质彬彬,很是有礼。 杜文秀二人拘谨行了一礼,知客退下,月娘才拍着胸脯长出了一口气。 “人家这彬彬有礼的模样,可把我给震住了。咱们也是少见这种场合,我连大气都不敢喘。” 杜文秀微微一笑,自去找地方坐了。 月娘围着这屋子打量一番,直咂舌。 “真真是讲究的地方,一看这布置便不是咱们那小门小户可比的,哪一样都是值钱物件儿,也不怕人偷了去。” 又愁道:“你说这般富贵的酒楼,真能瞧得上咱们做的酱菜吗?” “人吃五谷杂粮,不分高低贵贱。便是皇帝的餐桌上,也才几份酱菜佐餐哩。” 杜文秀还未及开口,门外便传来一温厚男声答了月娘的疑问。 两人皆回头望去,只见一着月白色衣衫的男子推门而入,面貌清朗,温和有礼。 进门先向二人抱拳施礼,杜文秀与月娘忙起身回了礼。 “这是藏雅阁的少东家池令华池少爷。”杜文秀对着月娘道。 转身又将月娘介绍给池令华:“这便是我的合伙人安氏月娘,昨日才从桃花村回来。” 几人见了礼便入坐。 杜文秀将二人的来意说了清楚,池令华沉吟一时,才道: “二位娘子所虑甚是,我们也考虑到这个问题,因昨日有事耽误了,不然我今日也要去拜会二位娘子,商讨此事。” “我池家做的都是些小生意,不过占着铺子数目多,各州府都有,还有 “只不知现在文月坊的产出每月有多少,供不供得上我们店铺的需求。” 听得这池令华侃侃而谈,月娘越发觉得自家工坊小,忽然接触到这般大客户,更有些拘谨。 杜文秀笑道:“少东家与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我们今日来便是为了处理此事。” “少东家不妨将你们品尝后定下的酱菜品类列好单子,上面写清楚品类和数量,我们则算好出货日期回过来。” “若是大家都觉得合适,便协定好日期当日交货。” “若是有异议,再说便是。而且像八宝酱菜这一类,我们平日并不会准备许多。” “所谓物以稀为贵,要量少,才能卖得上价。主打便是一个小而精,这一类的倒不需要铺货太多。” “如此一来,疏密相间,说不得自上而下的生意咱们就都做得了。不知少东家意下如何?” 池令华沉吟良久,才说道:“杜娘子说的有道理。只是这酱菜最快出货的时间是多久?每种酱菜的制作时间是否一致?还有就是,也可以将我们路上运送的时间加上,缩短出货时长。” 杜文秀笑吟吟地扯了一下月娘道:“安娘子具体负责这些事务,少东家有什么疑问大可问她。平日里的工坊内的酱菜制作与出货也都是她负责的。” 池令华恰到好处的表现了自己的惊讶,月娘心里不免得意了几分,倒是放松了下来。 池令华与月娘就每种酱菜的制作时长交流了许久,眉头越皱越紧。 月娘心下没谱,看着那边只顾自己吃喝的杜文秀连连使眼色。 杜文秀慢条斯理吃完手中的桂花糕,用帕子擦了手,才慢悠悠走过来。 “少东家可是有什么顾虑吗?”她也不客套,直入主题。 池令华瞧着她,又思索片刻,才道:“恕我直言,若依照两位娘子现在这般工坊的规模,只怕连我们一家的货都供不上。” 月娘的脸色霎时苍白了几分。 这泼天的富贵要来了吗? 可是自己接不住啊。 不由心痛。 池令华又细细与杜文秀说了方才他与月娘所议细节,杜文秀连连点头。 “少东家的顾虑我了解了。只是咱们两家 第117章 向前 《穿越古代后的农家生活》全本免费阅读 杜文秀笑道:“本来这事是为了遮掩我与方海通信之事,如今倒是阴差阳错促使咱们的事业更进一步。” “果然是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月娘也嫣然一笑:“我可没你这般文绉绉的,不过这扩大规模之事却是要火烧眉毛了,这边工坊招人做八宝酱菜之事,还要托给你们去做。” “我先回桃花村与迟娘子将马上要出的货做出来,莫要误了交货的时候,让人家有了我们女子做事不牢靠的看法。” “这初初合作的好,才有以后的事情可谈。不然光看面子情,又能使得多久?” 月娘能这般想,杜文秀很是欣慰。 “我早知你是靠得住的人。只是现在溃兵已成流匪,祸害百姓,你千万要注意安全,莫要独身上路。” 月娘颇有些无奈应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你就莫要担心啦,事总要有人做的,我小心些就是。” 两下分工好,月娘立时便要赶回桃花村找迟娘子,杜文秀看天色已晚,等她到了,只怕都黑了天。 便说什么都不同意,非要她在家住过一晚,明日一早再出门。 加之杜文婵与阿洛也一边拉着她一边劝着,无法,月娘只得答应。 杜文秀又使杜文婵去了县衙,向范昭借了两名衙役护送。 因着她自家出费用,衙役多得些外快,自是应的。 现下城中无事,范昭也不拘着他们,就让杜文秀打着自家的名头雇了衙役,说好了明日一早便去。 范昭得了宁王令,任了代理县令,上去便将其他派系的官员清洗一空,换上自己的人。 范昭献城,朝廷鞭长莫及,拿他没办法,也只派来了王东昌任教谕,哪怕不能制衡,也能传递个消息。 只没想到这派来个双面间谍,除了剿匪,王东昌只拣那寻常事体上报,在上司看来,倒也算尽职尽责。 如今东兴县衙在上面看来可是乱着哩,除了教谕王东昌,其他皆不是自己人。 但也是无法,一两个人乔装打扮瞅个空子钻过来也就罢了,若是出兵什么的,先过了宁王大军镇守的区域再说吧。 又陆方海此时正在宁王世子麾下听令,与范家又是姻亲,她若来求,自无不允的。 待安排好了这些,杜文秀才放下心来,让月娘明日独自回去。 月娘却心疼雇人所花出去的银钱,杜文秀嗔道:“钱重要,还是你重要?只要人好好的,多少银钱挣不来?少做些小家子气的模样来瞧。” 月娘自是知道她的心意,便也笑吟吟地答应着,还抱着她的胳膊娇声道: “你当真如我的亲姐姐一般,对我这么好。以后我安月娘若是做了什么对不住你的事,便叫我——” “去去去,少来这套。”杜文秀忙脆声打断她。 “你和一同做生意,还这般惺惺作态干啥?你好好儿的,保证自己的安全,才有人在外奔波让我在家躺着赚钱不是?” 月娘闻听哈哈大笑,杜文婵也在一旁打趣道: “可说的是呢,才替你考虑一点儿,你便来抢我这亲妹子的位置,安得什么心思?” 一时笑闹,月娘又与杜文婵说起那藏雅轩的布置,直叫杜文婵一声高过一声的惊叹。 “这般雅致的酒楼也卖咱家的酱菜?” “可不是,那少东家说,便是皇帝的餐桌上也有几道酱菜佐餐呢,吃到肚子里的东西,哪里分什么三六九等。” 杜文婵不停点头:“这大户人家的少爷果然有见识,连皇帝吃什么都知道。” 杜文秀“扑哧”笑了,说道:“人家不过是这般说,你们听一听也就罢了,还真个当回事儿去讲。” “虽不一定当得真,但是人家说的确是有理,有道理的话,咱们还是要听一听的。” 月娘不服气,强自辩道。 “是是是,这池少东家是有见识的人,以后你们倒可以多问问他,咱家这酱菜还有什么改良的余地,集思广益,咱们才能越做越好。” 杜文婵眼睛亮晶晶道:“如今姐姐月份慢慢大了,也不得操劳,月娘姐姐一个人,又要管桃花村的作坊,又要与少东家对接。” 上前拉 第118章 吕氏又来了 《穿越古代后的农家生活》全本免费阅读 此时小虎却是烦躁不安。 学堂没有这么早就开门的,他早早地出门,不过是为了避开眼前这个人,却没想到还是被她堵了。 “小虎啊,哪有孩子不认娘的呢,娘做的那些事,还不是为了你” 吕氏一脸菜色,看起来站立不称,摇摇欲坠。 原低着头不看她的小虎倏然抬头,怒目圆睁,大声质问道: “为了我?是我让你卖了姐姐的吗?是我让你害巧儿姐姐的吗?你自己做下这般事,现在又往我身上推是吗?” “我孩子,你听我说,我也是不得已”吕氏迈步挡住要走的小虎,急急说道。 小虎根本一点儿也不想理她,只觉得自己胸中愤懑,想起姐姐玉兰为自己做的。 “你有什么不得已?家里才拿了父亲的丧葬银子,你偏要将姐姐卖掉!难道不卖姐姐咱们家就过不得了吗?” “不是不是,小虎,你听我说呀。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咱们还要盖房,与你娶媳妇,你爹爹和你大姐都走了,娘不得存些银子为着你以后啊” 吕氏犹自辩解道。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这些事。虎毒尚且还不食子,你竟能将姐姐卖到那样的地方去。我不想与你多说,你以后也莫来找我。” 小虎依然不肯原谅她,吕氏很是有些头疼。 “小虎,你不是被舅母打骂吗?娘这回将她家烧了,与你出了口恶气。除了娘,还有谁会对你这般好啊?莫要听旁人瞎说,与娘离心,啊?” 小虎像见了鬼一样神情惊恐地看着她,这是小时候那个什么都紧着自己吃用的亲娘啊。 原来她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为了泄愤,可以将巧儿姐姐推下冰冷的河水; 为了泄愤,可以将自己的亲弟弟家房子烧了。 这个女人太可怕了。 自己在书塾中所学,都是圣人之言。 而自己的母亲行径之间,却都是背道而驰。 这就是生养自己的母亲啊! 想得一时,小虎觉得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对她怒目相向。 如今自己吃住都在杜文秀家里,若是一味相拒,只怕吕氏说不得一怒之下拿杜文秀泄愤,再—— 小虎不敢往下想了。 他自觉自己在外行乞偷盗的那些日子,已是吃得人间许多苦。 而人在这种环境下成长得最为迅速。 他已经不是不谙世事的孩子了。 “你现在,住在哪?”小虎轻声问道。 见他态度不似方才那般抗拒自己,吕氏不由心下暗喜。 “我寻了个活计,帮别人洗衣服,别人便管我吃住。虽说挣不下什么钱,以后有好的地方要我,我再换去。” 说着,便上前想牵小虎的手。 小虎不动声色避开,问她:“那你知道玉兰姐在哪吗?” 吕氏一挥手,笑道:“不过是个女娃子,当初从家里跑了,我便说不管她生死,都与我无关了。只要你好好的就好。” 小虎不禁心下更凉,蹲了一年多的大牢,她是一点儿也没改。 “你先回去吧,我要上学去了,晚了夫子会打手心。你留下地址与我,得空儿我来寻你就是。” “不用不用,我知道你住哪,只是那陆家的媳妇,我是看见她便心里烦,不想见她。等你下学,我在这等你就是。” 小虎肯与自己谈及以后,吕氏自是欣喜,便将自己打探到的消息一股脑倒了出来。 却叫小虎心中忐忑不安。 她与杜文秀有仇,又知道他住在那,会不会有一天又钻了牛角尖,把这边房子也烧了? 虽是自己的母亲,但是他却对她深深的防备。 “我先时打舅舅家出来,吃了许多苦,讨了一年多的饭才被陆大哥救了。” 小虎斟酌着慢悠悠地说道。 吕氏听了,心疼得不行,眼泪“刷”的一下就下来了。 直道应将那女人烧死才算解气,只烧了房子,不过是看在自己弟弟的份上。 “我与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为我出气。陆大哥和陆嫂子救我性命,与我吃穿,护我安全,不再受那流离之苦,对我恩重如山。” “若你是真心对我好,便不要再做害他们的事情。但凡有一次,你对他们家不利 第119章 让小利 《穿越古代后的农家生活》全本免费阅读 这溃兵如此嚣张,待得几日月娘回城,只怕路上又不太平。 想再雇了衙役去接,又不知她回城的确切日子,总不能让人家等在那。 待送了那婆子出门,杜文秀又坐在窗前叹气。 每日里提心吊胆就这般过了几天,算着时日差不多了。 工坊的事,这些日子也该安排妥当,到时她不愿回来,便绑了来。 杜文秀暗暗下定决心,便穿戴整齐准备到县衙走一趟 总比她自己坐车回来的好,万一遇上了溃兵流匪,到时候后悔也来不及。 才一开院门,便瞧见门口举着手正待拍门的藏雅轩掌柜,正尴尬地看着她笑。 后边儿站着一本正经的池令华,见她出来,忙上前道: “算着第一批货也该出来,我便过来问问。叨扰杜娘子了。” “啊,不会不会。”杜文秀忙将他们往里面让,又叫阿洛奉茶来。 “少东家这是算着日子呢,确是这两天便可以出货了。” 不管心里再焦急,面对自己的大客户,杜文秀依然一脸云淡风轻,寒喧道。 池令华眉头微蹙,说道: “此次是我们第一次交货,我带了人手马车,准备过去认认门,怕是需要杜娘子这里出个人带路。” “好说好说,应该的。”杜文秀笑得越发真诚了几分。 先时他便说自己去拖货,自己这几日忧心月娘,竟把这事儿忘了。 “只是这些时日路上不太平,多有溃兵流匪作祟,若去拖货,只怕还要些好手才妥当。” 池令华笑道:“杜娘子放心,我家的伙计们随我走南闯北,都是有几分功夫在身的,区区溃兵,不足为惧。” 杜文秀扭头看去,阿洛自上前来说道:“不如我陪少东家去一趟吧,工坊那里我熟,何况这边儿你俩也脱不开身。” 阿洛这般说不过是给池令华听的。 杜文秀一个孕妇,杜文婵未嫁的大姑娘,俩人谁跟去都不妥当。 只有阿洛方便。 杜文秀原还想着要多与阿洛解释一番,哪知她这般通透,立时便想得明白,省得多少口舌。 杜文秀笑着点头,池令华道:“人手车马俱已齐备,还劳烦这位娘子移步,我们早去早回。” 阿洛也不矫情,进去跟正认字的杜文婵说得一声,又跟杜文秀打了招呼,便随着池令华过去。 杜文秀跟着到门口去看,果真如同池令华所说,带来的皆是膀大腰圆的壮汉,看起来就十分勇武。 不由放心几分,回头月娘跟着一道回来,也安全许多。 早间去,晚间便能回得来。 杜氏姐妹提心吊胆等得太阳落山,站在门口翘首以盼,心中焦急不已。 小虎下学归来,见她们姐妹站在那往远处看,不由心微颤。 “陆嫂子,你与杜二姐姐站在门口做什么?” “小虎下学回来啦,怎么今日有些晚?饭菜已温在灶间,你自去吃了就是。阿洛姨娘出门,这会子还没回来,我们等得一等。” 小虎像是松了一口气,道:“姨娘到哪里去了?不如我去寻上一寻。” 杜文秀笑着说道:“是去村里了,若是等会儿还不到,少不得要麻烦你到城门口瞧一瞧。这会子 第120章 等待 《穿越古代后的农家生活》全本免费阅读 阿洛走了,小虎也没心思继续读书。 他喜欢上学,喜欢读书,喜欢练武,喜欢在这个院子里担水劈柴。 吕氏,是他的生身母亲。 可是接下来该怎么办,**。 次日一早,如往常一样,小虎早早起来,将水缸担满了水才吃了烙饼上学堂。 吕氏依然在那个路口等着他,手里还捧着几块帕子包着的果子。 “昨日李员外家里请客,我去帮工,撤下来的席面上剩的果子与我们几人分了分。” “我不舍得吃,都拿来给你。”吕氏笑着,双手捧着帕子,往小虎跟前递了一递。 小虎打眼看去,无非是几块栗子糕,家中都是常备的。 或许是在怀中捂得紧了,吕氏手中这几块都被挤压得变了形,碎了不少。 “我不吃,你自留着吧。”小虎低沉着声音,嗓子有些沙哑道。 听得他声音有些异样,吕氏一脸焦急。 “这是怎的了?是不是昨夜天寒蹬了被子,着了凉?”吕氏拉着小虎一只袖子,关切道。 小虎侧身看向她。 与之前相比,现在的吕氏越发瘦削,鬓间白发凌乱,皮肤干枯没有色泽。 她,也受了不少苦罢? 小虎鼻间一酸,声音微凝。 “你是不是想要我同你一道过活?” 吕氏一听连忙放开了小虎,摇着双手道:“不是,不是,你千万莫要这般想。” 她叹了口气,看着小虎,眼神中满是怜爱。 “现下娘身上一文钱都没有,你跟着娘只能吃苦。不如就留在他们陆家,吃穿都拣好的。” “你可莫要想着他们对你有多好,如果不是他们家,咱们家也落不到这个地步。” “这是他们该咱们家的,你尽管在他们家做着少爷,若她们不肯尽心伺候,你就告诉娘。” 吕氏目露凶光,恶狠狠道:“到时候,娘定要她们好看!” 小虎微闭双眼,长出了一口气,他的心中,终是没有了半分困惑,从来不似现在这般清明。 “你若不想带着我,便不要日日来寻我了。若是他们家知道我与你私下来往这般密切,只怕也不敢养我。” 吕氏动了动嘴唇,踌躇半晌,终是点了点头。 面上又许多不舍,欲语还休。 小虎又道:“你去寻个正经活计,找个稳定的住处后告诉我,若我有空,便来瞧你。” 吕氏这才展了笑颜,高高兴兴应着声,又将自己手中的栗子糕强塞给小虎。 依依不舍地一步三回头,转过巷子,才没了踪影。 池令华早间出发时特意打从杜文秀家门口过,过来打了声招呼。 道是昨日已经认了路,今日便不需阿洛领路了。 杜文秀又见他只带了两三辆车,跟车不过数人,远不似昨日那般有气势,颇有些担心。 池令华爽朗一笑,道:“今日需要拉的货不多,这几辆车尽是够了。” 又教杜文秀放心,他自会将月娘完好无缺带回城。 杜文秀不好说些什么,只能笑应了。 及到午后,便有些坐卧不宁。 “姨娘,我这心头总是跳得厉害,莫不是月娘她”杜文秀抚 第121章 遇匪 月娘似是脱了力,在阿洛的搀扶下坐到椅子上。 苍白的脸上还溅着几点血迹,眼圈红红,对着杜文秀强笑道: “这可不是我的血。” 杜文秀一时湿了眼眶,月娘这会子还怕吓着了她,犹自不肯告诉她实情。 “哎哟,我就知道你要这般,我实在没了力气,还是叫少东家将情况讲与你听。” 月娘有气无力笑着说道,搭在阿洛手上的胳膊软嗒嗒的。 “好阿洛,我被吓得吃的都吐了出来,现时真是饿得不行——” 不待她说完,阿洛忙一连声答应着,又看了池令华一眼,便转身去了厨房做饭。 池令华自寻了个椅子坐着,苦笑着冲杜文秀抱拳告罪。 “此次确是我思虑不周,原想着少带些人手,说不得那些子溃兵便看我们人少来袭,正好顺势拿下。” “哪知去时风平浪静,他们竟埋伏在我们归来的路上。倒是我大意了,累得安娘子受得这般大的惊吓。” 说着,又瞟了月娘一眼,坐在椅子上冲她那里微微施礼。 杜文秀心下有些不悦。 这池令华自家愿做诱饵便罢,似这般将月娘也置于险地,实在是行事太过儿戏。 不免脸上便挂了相。 月娘瞧着,挣扎着力气笑道: “若不是少东家带了这些人马,只怕我们同时出行的百姓早已遭了毒手,被那溃兵掳了去,咱们说不得便再也见不着面了。” 杜文秀这才觉察自己因太过关心月娘,反而钻了牛角尖,一时有些羞愧。 “这些时日溃兵作乱,东兴百姓苦矣。不知少东家是在哪里遇到溃兵流匪,我们当立时告知县太爷,着人去抓捕。” 池令华轻笑道:“杜娘子不必着忙。其他的溃兵流匪在哪里我自不知,今日遇到的,却是被我们能抓的抓了,能杀的杀了。” 又颇有几分赞赏看向月娘:“便是安娘子,也手刃了一个贼人哩,端的是女中豪杰,巾帼英雄。” 杜文秀惊讶看向月娘,却见她已羞红了脸,低下头去,轻声道: “若不是少东家及时赶来,只怕我手中刀已被贼人夺去,哪里能捅得到他。” 第123章 有心 月娘如先前一般爽利,但杜文秀却总觉得她有什么不一样。 不由担心地往里头看了又看。 随着她的目光,月娘仿佛猜到了什么,盈盈浅笑道: “池少东家已是走了,莫要瞧了。” “那......你没事吧?”杜文秀问道。 月娘霎时红了脸,挽着她的胳膊,朝屋里去。 杜文秀依她坐下,月娘拿起茶壶倒茶,一摸,竟是凉了。 着急忙慌地便要去烧水彻茶。 杜文秀一把拉住她,笑吟吟道:“怎么?你这是心里有事儿?” 月娘支支吾吾,拿了杯子又放下,半天憋不出来一句话。 杜文婵浅笑着上前一把接过她手里的茶壶,自去门口用小炉子生火烧水。 耳朵却是支楞起来,听着里头的动静。 “我可是急急忙忙为你过来,你这会子话也不说一句,倒显得我多事了。” 杜文秀现下这般模样娇娇柔柔,还用帕子轻轻擦了擦眼角。 换现代的话说,就是茶里茶气的。 月娘俏脸一红,“腾”地往那一坐。 “哎呀,非是我不愿意说,只是......这怎么说呀?” “怎么说?一五一十的说,从头到尾的说。”杜文秀盈盈笑着,开口道。 纠结了半晌,月娘似是豁了出去,终是开口说道:“罢了,这伸头缩头都是一刀,我也不是那扭捏的人。” “这不是下晌儿池少东家来看工坊的进度,要我拿了图纸与他瞧。” “这屋里火盆煨得暖和,他又自看图纸不说话,我一时劳累困顿,便没忍住,趴在桌上睡着了。” “待醒了后,却见他将自己的斗篷披在我身上,那我就十分不好意思嘛。” “将斗篷立时还了他。他,他问我,可有再寻一人过活的想法......” “我,我,我才将将和离,哪里会有这种想法,便一口回绝了他。他就没说话,走了。” 月娘的脸像熟透的虾子,红通通的。 杜文秀微斜了眼瞧着她,嘴角噙着笑。 月娘被她盯得不好意思,又走到门前关切杜文婵的水烧好了没。 “烧好了,烧好了,可见月娘姐姐方才也不知为池少东家倒杯茶,竟让人家渴着嗓子与你说话。” 杜文婵也俏皮打趣她,月娘瞟了她一眼,嗔道:“你怎知我没有与他倒茶?只是他走得早,茶才凉了。” 那就是自池令华走后,月娘一直坐在屋里发呆,以至茶凉了也不知道。 杜文秀姐妹互相看了一眼,不禁暗笑。 “月娘姐姐,那你是没瞧上他吗?”杜文婵好奇问道。 月娘轻轻摇头,叹了口气。 “我一个和离的女子,有什么瞧上瞧不上的。不过是不想再碰那婚嫁之事,受人家的气罢了。” “其实他家世人品都好,却也不是不能考虑......”杜文秀思忖道。 月娘吓了一跳,急急抢白道: “就是他家世人品都好,我才不能考虑哩。听说他虽不是家中独子,但也是父母最为看重的。” “便是成过亲,但前头娘子并不曾生养便去了。若我寻了他,再养不下孩儿来,难道再和离一回?” 杜文秀低头一笑,还说没有这般心思,已是将人家家中大小事务打探清楚哩。 月娘也有些讪讪然,尴尬笑道: “非是我特意打听,不过是在这边做工的妇人们平日里闲话,多少也听得几句入耳罢。” “说不得人家虽无正妻,却有通房妾室,早养下了不少孩儿,哪里用得着你操心。” 杜文秀拿帕子捂了嘴,调笑道。 却见月娘神情一暗,喃喃道:“那却是更不行了。” “说句不要脸的话,虽我生在乡间,父母早逝,但是兄嫂待我如同亲生,便是侄儿侄女也要靠后,也是百般娇宠长大的。” “我自小羡慕兄嫂你敬我,我敬你的,有商有量,和和美美。这般相处的两个人,中间哪里还有第三人的位置。” “我便是寻不着这般的人儿,又怎会愿意将自己又重新关入那小小的一方院子中?” “况我又不能生养,这辈子恐是再难寻到良人为伴。” “自打做了和离的决定,我便做好了孤独终老的准备。” “你若心疼我,等你家孩儿生下来,便认我做干娘,以后我养老送终,就靠他了。” 杜文秀本自听她说得难过,话锋一转竟打起了自己未出世孩子的主意,不免两人又一番唇枪舌剑。 第124章 京中玉兰 腊月把尘扫,五福迎进门。 二十四这日,家里几个人早早的起来,除了杜文秀不让劳动之外,每个人都分派了些子事情。 将这不大的小院子里里外外打扫个干净,连着小虎,都爬到屋顶大略扫了一遍。 一天下来,又是累得不轻,不过每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杜文秀闲得下来,便又拿着工坊的收支册子在那算。 月娘一把夺过来,笑道:“大过年的你还算,还让不让人歇一歇了,跟那周扒皮似的,就差大早上学鸡叫了。” 杜文秀“扑哧”一笑,抬起胳膊作势要打她,却被她灵活躲过。 “别算了,今夜早些歇息,明日一早,我们去买些子菜肉回来。”月娘收了她的册子,说道。 “我也只得算这些的时候,才不记挂着方海在外边儿好不好......”杜文秀喃喃道,转而又笑。 “罢了罢了,打从月前我便在说置办年货的事儿,到现在都还没办好,明日里一块儿出去上街买东西去。” “便有天大的愁事,也放到后边儿说去,先将日子过快活了再说。”月娘心直口快道。 年二十五,几人也难得睡了懒床,直到天光大亮,阿洛才起来做了饭叫她们。 “说是歇着,咱家还有个勤快人哩。”阿洛不住的使眼色,几个人都拿眼盯着小虎。 “我,我......”小虎心中有事,吞吞吐吐。 “先生教导,学而时习之,温故而知新,我,我不敢懈怠。” 杜文秀笑着说道:“你这样想是对的。这学习之事,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需日日温习才好。” 虽小虎好学,但他母亲曾获罪,在这个时代,却是不能参加科举的。 不过读书明理,多知晓些圣人的道理,受了教化,总也比光会舞枪弄棒的武夫要强上许多。 “既小虎要好生读书,咱们上街便不带他了。”杜文婵嘻笑道。 像这般大的少年郎,哪有不爱热闹的,不过是拿他打趣罢了。 但是小虎却垂首一声不吭,竟没有吵着要跟去。 杜文婵不由迷惑不已。 不过杜文秀却不在意,这放到现代,便是青春期的孩子,心里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125章 大年初一 新年当天,都要守岁。 杜文秀身怀六甲,身体本也孱弱,倒免了这项活动。 杜秀才自外县来的东兴县,因着教了一辈子书,在这里安得家。 杜文秀姐妹也没有什么亲戚要走,只一家人做了一桌子菜,包得许多包子饺子,美美得过了个肥年。 夜半时分,有人翻墙进来,小虎机敏,趁其不备上前抓住便要撂倒。 “好小子,有长进!”听得声音熟悉,小虎不免迟滞半分,便被来人抓住,反缚了手。 见他不反抗,来人已知身份暴露,轻声笑道:“看来这个家里有你,我也该放心才是。” 说着,便松了手。 小虎黑暗里瞧着他,眼睛中闪着星星,一脸仰慕道: “陆大哥,你怎么这会子回来了?” 来人正是陆方海,这大年初一,天上也没个月亮,看不情他的形容。 但是声音却是听得真切,才出去不过几个月的功夫,哪里就忘了。 “我且先去见了你嫂子,再与你说这些。”陆方海径直往屋里走,却被小虎一把抓住。 “陆大哥,别,嫂子不是一个人睡的。”小虎急忙说道。 陆方海反手抓住他的手,手上用力,小虎吃痛,“嘶”地倒吸一口凉气。 “你浑说什么,不怕我一顿老拳揍扁你?” 小虎忙道:“陆嫂子和月娘姐姐一道睡的,陆大哥可不敢就这般进去。” 陆方海一听,便知自己误会了。 嘿嘿笑着,松开了手。 他们两人在这外面说话声音越来越大,先将阿洛母女吵醒,点了灯问小虎在与谁说话。 小虎抬高声音答了,却听正房里头好似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发出了一串声响。 瞬时,正房里也点了灯,几人披了衣裳出来。 “哎呀,方海,果真是你回来了。”阿洛轻声叫道,陆方海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阿洛忙抬手捂住嘴。 杜文秀站在正房门外,披了厚厚的衣裳,看着他,只觉得那眼泪不听话地往上涌。 本不想哭的,怎么它就流了下来呢? 她只哭不说话,倒把陆方海心疼坏了。 月娘有眼色,悄悄抱着自己的衣裳去了阿洛房里,小虎也回了西厢房,几人都进去关了门,留他二人互诉衷情。 陆方海大步走上前去,伸手想抱杜文秀,又怕身上带了冷气,再让她着了风寒。 便傻呵呵地站在那,瞧着她笑。 杜文秀白了他一眼:“天寒地冻的,站在外面做什么?还不快进屋。” 说罢,转身先进去,将火盆又拨弄得更旺一些。 陆方海跟在后头,只会傻笑,一会儿看着杜文秀的脸,好似一辈子都看不够。 一会儿又盯着她微微隆起的肚子,带了几分好奇与不安。 “你怎么这会子回来了?来前儿也没让人捎个信儿回来。”杜文秀轻声问道。 陆方海嘿嘿一笑,道:“宁王世子派我到府城办事,事情办完刚好还有时间,我就过来瞧瞧你,一会儿我就走了。” 杜文秀唬得一跳:“才这么点儿时间,你也跑回家来,何必这般累着自己。” “几个月不见,瞧瞧你,我心下才安。想是宁王世子也知道这个理儿,才使我来。” “那你可吃了饭吗?这时节家家都放假呢,想来你还饿着肚子。” 杜文秀一想到这,不免有些坐不住,起身便要到厨房生火与他烧饭去。 陆方海这会子身上暖和些,一把抱住她,吓得杜文秀忙挥手打他。 “小心肚子里的孩子!” 陆方海一惊,赶紧撒手,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我,我就是回来瞧瞧你,我带了干粮,一会儿路上吃。你陪我坐会儿,说说话。” 陆方海喃喃说着,看他那手都不知该往哪放的样子,杜文秀不由放柔了声音。 “家里有现包的饺子,我去与你煮个酸汤饺子来暖暖身子。这天寒地冻的,那干粮又冷又硬,小心把胃弄坏了。” 陆方海只拉着她的手,不叫她去。 窗外传来声响,杜文秀走过去一看,厨房已是亮灯生火。 想来阿洛她们应也是想到了陆方海这会子过来,怕是饿着肚子。 杜文秀不禁在心中感慨还是女人家细心,就又坐了回来。 将这些时日发附近发生的事情与他说了一遍,听完,陆方海才说:“这些我都知道。” 杜文秀眼一瞪,抬手一巴掌拍在他的肩膀,气道:“你都知道还让我说个什么劲儿,早不吭声。” 第126章 初闻荣太后 “哎。”陆方海叹了口气,道: “养育过宁王的荣太后亲去了驻地见宁王,哀求他看在自己当初对他悉心照顾的份上,放皇帝一条生路。” “宁王不想背负千古骂名,做那不孝不义之人。如今才是进退两难,举步维艰。” “这荣太后,真的是......”一个女子,在巨大的压力下能有魄力做出这样的决定并实施,实在难得。 杜文秀不知哪个词能形容她。 “女中豪杰。” 陆方海点头:“如今皇帝又不似先前那般惶恐,开始在京城中四处抓人,疑似宁王同党的,不管是不是,皆被投入天牢。” 杜文秀眉间微蹙:“那现在京城不是乱成一团?” “嗯。”陆方海也皱起眉头: “皇帝重用一个叫汤仁的老太监,此人......喜怒无常,最擅在皇帝跟前逢迎,相传有些不为人知的癖好,十分变态。落在他手上的人,最多活不过三日......” 原先自己刚穿越过来的时候,陆方海还赞那皇帝圣明,这才几年,便成这样。 杜文秀不禁叹息不已。 “那宁王难道要打道回府?”杜文秀疑惑道。 话一出口又觉得不对。 这自古以来,凡是争夺帝位,都是开弓没有回头箭。 你底牌都亮了,然后让人家哭两声儿就回去,那不是回去等着挨宰吗? 若是宁王做这般的打算,那还是早早让陆方海回来,大不了,一家子再搬到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隐姓埋名过一辈子好了。 “怎么可能呢?只是若宁王想要少受些非议,顺利即位,必要想个万全之法才行。” 陆方海摇头道,牙齿在嘴里也不安分,咬着两腮内里的肉搓磨,仿佛这般就能想出法子似的。 “你平日里打探消息,可有进到京城里头去?”杜文秀问道。 “嗯,也进去过几回,不过自那汤仁太监开始抓人,京城内人人自危,连那店铺都关了好些去。” 杜文秀踌躇着,不知该不该与他提这件事。 “怎么,秀娘有什么事情在京城要办?若是生意上的事,直接找池令华便可,他家在京城也有家业。” 陆方海看她似是十分犹豫,便问道。 时间紧迫,也没有太多的时间让她纠结,杜文秀不多时便拿了主意。 “这才多久的功夫,你便忘了。玉兰前些时不刚进京嘛,被那毕凤友献给了一个太监的事,还记得不?” 经她提醒,陆方海忽然眼前一亮,上去抱着杜文秀狠狠亲了又亲。 “哈哈,果然我的好贤妻,是我的福星哩。下次再进京,我便想法子打探玉兰妹子的消息。” “先时一直跟着世子的安排走,竟一时没想到。” “便是玉兰不是在汤太监那里,定也能有法子打探到一些子信息,对我们来说,那可太重要了。” 陆方海忍不住哈哈大笑,杜文秀却是有些神色黯然。 “也不知她在京城过得怎么样,听说太监身上少了东西,心思便与常人不同。” “她又被送去做那等事情,不知前途如何,就怕她......” 陆方海听了也沉默许久,才揽了她的肩膀道: “你放心,我定会好好打探她的消息,不管是死是活,都叫人给你带个信儿。” 杜文秀哽咽着“嗯”了一声,又见陆方海起身要走。 忙到厨房找阿洛,看看烙了几张饼,趁热乎与他带上。 听说他要走,阿洛将烙好的饼包上,又拿了他的水囊灌了滚烫的热水进去。 “你这来去匆匆的,路上也受罪,下次不妨多请些时日的假来家好好歇歇。” 因着是在院儿里,恐怕惊动了旁人,陆方海压低了声音闷笑道: “等京城事定,我便天天儿回家歇着了,姨娘莫要担心。此番回去,只怕我要立大功哩。” 杜文秀一脸担忧,帮他抻好衣裳,嘱咐道:“家里不图你立功请赏,且好好保重自己,莫要犯险才是。” 陆方海一叠声应着,不顾阿洛在旁,上前抱了抱杜文秀,直将阿洛羞得忙将头脸别过去一边。 陆方海也不多说,转头便纵身上了院墙,四下里看了看,跳入暗夜中没了声息。 “这般晚了,又辛苦姨娘起来做吃食。”杜文秀温声跟阿洛道谢。 阿洛嗔道:“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子淡话做什么。夜里凉,你快回去歇着。” 杜文秀这才回转,只不知月娘睡了没,东厢的床睡三个人还是挤得慌,便想着过去叫她。 又被阿洛推向正房,只道自己回去叫就是。 果然阿洛回去,月娘便披着衣裳打东厢出来进了正房。 反手闩了门,双手将身上的衣服扯紧,赶忙跑到火盆这里烤火来。 “这才几步路,哪里就冻成这般模样了?”杜文秀瞧她小动作忒多,笑道。 月娘轻瞟她一眼,道:“你们俩互诉衷肠不觉得冷,我和妹子一起站在窗前望着外面动静,可真是冻坏了。” 杜文秀失笑,指着她道:“就你们调皮,不过是姨娘出去煮饭,你俩自睡了就是,偏又喜欢瞧热闹,活该冻坏了。” 月娘自抱了衣裳过来,把坐在床沿儿的杜文秀往里头挤。 “原还以为方海哥要在家好歹过了年走呢,阿洛怕他饿,便出来与他做饭。” “不一会儿又过来说要给他准备些子干粮,马上要走。” “我与妹子也睡不着,便留心着外边儿的动静,想着你要是舍不得夫君放声大哭的时候,我们也来得及出来劝一劝哩。” 听她说得越来越不像话,杜文秀翻过身在她胳膊上狠狠揪了一下:“叫你还胡说。” “哎呀,别闹,小心踢到肚子。”月娘闷闷地笑,忙制止她。 “叫你啥话都说。我们怕你伤心,都没有提那池少东家,是不是回家请媒人来找你提亲哩。” 杜文秀羞恼不已,倒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果然,月娘一时没了声响。 就在杜文秀以为自己说到了她的痛处,正暗自伤心,想着要道歉时。 月娘幽幽叹道:“只怕是回家去相亲还有几分可信。” 杜文秀不由“扑哧”笑了,推着月娘说道: “你呀,倒像是个男人的性子,可比一般的小娘子大气许多。” “你才知道啊?嘁,亏我还当你当姐妹一般。”月娘不屑说道。 第127章 小虎和吕氏 陆方海来了又走,倒是打乱了家里这些人原定的过年节奏。 原想着除了范家,还有左邻右舍地拜年,几个人就在家里吃吃喝喝混过去。 这一年下来,松懈几日也便算是歇了。 他又带来了那些消息。 几个人关起门来,说起荣太后的壮举,虽是不同阵营,但也难免对她佩服的五体投地。 杜文秀暗叹,自己穿越过来,原以为怎么也能在这古代混得风生水起。 可是不管是善是恶,是正是邪,倒是遇上不少强过自己的女子。 莫说那敢杀人的秦丁香,敢孤身入敌营的荣太后,就说面前笑语盈盈的月娘,自己也多有不及。 杜文秀暗自感慨,空带着穿越者的名头,自己又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不过是安安稳稳求个家,挣点儿小钱,自看他人大放异彩罢。 想当年在公司,自己也总是被领导批评没有开拓进取的精神,适合守成。 如今在这边,也是这般呢,看来人确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杜文秀嘴角微微勾起,且听她们闲话。 火盆中焦炭不时嘣出点子火花,外面不绝于耳的鞭炮声噼啪作响。 门外有小孩子叫小虎,几个人都笑他,天天上学堂,还有时间在巷子里当孩子头。 小虎讪笑着出去,他平日里读书习武,哪里有机会与孩子玩儿。 果然转过弯去,便看见吕氏正在冷风中瑟缩在墙角,见他来,忙迎上来。 小虎脸一沉,走上前去,轻声道:“不是不叫你来寻我了吗?怎么这时候又来?” 吕氏颇有些委屈:“这大年下的,家家儿都团圆,只我们母子不得相见。” “我实在是想你,便过来瞧瞧。你放心,我不敢让她们知道的。” 小虎很是无奈,听着那吕氏絮絮叨叨,嘘寒问暖,也不答话。 “儿啊,这都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如何怨恨为娘到这般地步?定是那陆家媳妇在你面前说着些什么......” 听得吕氏言语中很是有些怨愤,小虎惊觉,斥道:“你莫要瞎说。” 吕氏一惊,双眼含恨道:“现在你与我,哪里像是儿子与娘亲,便是那乞丐儿,也不是这般对他的母亲哩。” 小虎头疼不已,这吕氏本性恶劣,哪里是能改的? 自己若再在陆家院子待下去,只怕会带累了杜文秀她们遭了祸事。 心里打定主意,便温声对吕氏安抚道: “你生我养我,我如何会怨恨于你?先时想着借他们家的力将书读下来,以后才有出息孝敬你。” “如今既你不愿,我也没有心思读书了。不如我寻个借口离了陆家,自带了你过活便是。” 吕氏听了,不由大喜。 原想着这儿子亲近陆家,对自己却不假辞色,心内恐惧这儿子怕不是白养了? 缩在床上思得几日,越发钻了牛角尖,不由恶向胆边生,便打算再见小虎一面,看看他是不是真的不要自己这个娘了。 若是自己没了儿子依靠,那别人也别想自她这里摘了桃子。 少得不再放一把火,这回可是不能心软,要将那家人烧得干干净净。 到时候儿子便只有自己...... 不过一个半大孩子,离了依靠,可不得跟着自己过活? “你且再耐得一些时日,我若这般走了,她们定要找我,到时候咱们也懒得理这些子事情,反而麻烦。” 小虎又劝道,吕氏自无不应的。 待好言哄走了她,小虎才慢慢往回走,自想法子该如何对杜文秀解释。 远远地看见门口有藏雅轩的人递了一张纸与月娘,不由疑惑。 年都还没过完,便又要定新货了吗? 看来陆嫂子的生意越发的好了,小虎心中也为她们欢喜。 只是想着自己之后便要离了这里,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得见了,又黯然神伤。 进得门去,见杜文秀正坐在房中拿了那张单子在看,旁边阿洛与杜文婵却看向自己,眼神有些复杂。 小虎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低头朝西厢行去。 “小虎,你且过来,我有事要同你说。”杜文秀眼角余光瞥向他,开口叫住。 小虎一滞,低着头上前站定。 杜文秀默然许久,才开口说道:“这是你陆大哥托人带来的书信,说是找到了你姐姐,问你可愿过去寻她?” 小虎愕然望向杜文秀,刚才杜文秀叫住他时,他以为是发现了自己和吕氏偷偷来往。 第128章 带你走 “儿子,你怎么来了?” 吕氏满脸惊喜,看着小虎。 又手忙脚乱将自己被抓成一蓬茅草的头发大略梳理出个形状出来。 旁边与她打架的妇人忐忑站在一边,方才小虎出手将她二人分开,手劲儿大,又擅使巧,且下盘稳,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妇人暗忖自己定是打不过他母子二人,便想着如何寻些帮手来。 “我有事寻你说。” 这南下城的环境之差,是小虎不曾想到的,他紧紧抿着嘴,便是开口说话,也是惜字如金。 “哦,哦,这里脏得很,我们出去说。” 吕氏忙扯着他的胳膊往外走,一边得意洋洋地瞧了与自己打架的房东妇人一眼,仿佛在说:瞧我儿子,多有出息! 房东妇人不由向上翻了个白眼,也不理会她,自去收拾两人打架弄坏的家什,盘算着一会儿如何叫她赔呢。 又踩着一地的泥水走了出来,找了个背风的角落站定,吕氏先开了口:“下回,你别直接进去找我了,里边儿啥人都有。找个在外面玩儿的小孩儿,给点儿吃食叫去喊我一声儿就是。” 吕氏心疼地看着小虎一言不发在墙上剐蹭着鞋底的泥儿,这一身儿上下都是好料子,就这么弄脏了怪可惜的。 好半晌,小虎才开口说道:“我过些日子就要去京城了,想问你怎么打算。” “哦。啊?”吕氏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这是……在这读完了书,要去上京城赶考啦?”吕氏不懂,只在茶馆儿里听那不要钱的说书才知,赶考是要上京的。 小虎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有个蹲过大狱的娘,早已断了自己科举的路,还上京赶考?真是笑话! 可惜吕氏不懂,还一个劲儿扯着小虎的胳膊追问,瘦骨嶙峋的手背上因为激动而青筋鼓起。 “儿啊,我的儿子有出息啊,定能与为娘挣副诰命行头回来,娘果真没有白养你一场……” 吕氏一会儿功夫,连自己穿戴一新,有丫鬟服侍的景象都脑补出来。 小虎轻轻挣脱吕氏鸡爪子一般的手,道:“不是。我要去找姐姐,她在京城。” 小虎有两个姐姐,一个早已死了。 还有一个自己跑了,开启了自己的厄运。 “那死丫头还活着?在京城?” 吕氏目光闪烁,晦暗不明。 小虎瞧她对玉兰姐一丝悔意都没有,心下微凉。 转念一想,自己不是早就认清她的为人了吗?何必还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小虎点了点头,说道:“玉兰姐现在在京城与一个大官做外室,托人来问我,想不想去京城挣个前程。” “我想着在这陆家待着,左右不过靠着那酱菜铺子,才能挣几个银钱?不如去京城碰碰运气。姐姐在那大官跟前儿吹个枕头风,说不得都够咱们发家了。” 小虎描绘的前景着实令人心动。 吕氏沉默半晌,抿嘴咬牙道:“那是。儿啊,你带为娘去,若那死丫头敢不管你,娘必定上门去闹得她日子都过不安生,定要与你挣副好前程出来。到时候,咱们娘儿俩可啥都不愁了。” 想到这儿,又是眉开眼笑,仿佛已是靠着儿女过上了衣食无忧的好日子。 小虎心中闷闷,不欲与她多说,胡乱应着:“既如此,这些天你便准备一下,等我叫你,咱们就出发。” “那……儿啊,那死丫头只说叫咱们去,可有给了些子路费?又或者……叫那陆家的给咱们多多准备银钱,这穷家富路的,你年纪小,不知道这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哩……” 小虎皱着眉头打断她:“陆嫂子已是帮我联系了上京的商队,到时候跟着他们一路走就是,不需花费多少银钱。” “哎呀我的儿,你可莫要因着年纪小被她哄骗了去。这出门在外,哪一处不得花费银钱?便是跟着人家车队,想要过得舒服些,也要花钱打点哩。你听娘的……” “行了,我已大了,知道该如何行事。你且回去吧,到出发那日,我再来叫你。” 见小虎有些着恼,吕氏悻悻然闭了嘴,低头应了。 小虎心中五味杂陈,为着自己有个这样的生身母亲。 只是像杜文秀曾说过的那般,这不是他能选择的。 他能决定的,是自己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那吕氏死性不改,留她在这里,杜文秀一家早晚危险。 人心难测,自己控制不了她怎么想,眼下倒是个好机会,将她带离东兴县。 以后如何,以后再说吧。 打从吕氏这里走后,小虎去了藏雅轩,得到了确切的出发时间的答复。 回家后如实告诉了杜文秀,杜文秀淡淡说道:“我知道了。” 却没有立时叫小虎下去。 小虎有心提一下吕氏的事,又张不开嘴,不知从何说起。 杜文秀喝了半盏茶,仿佛才想起来,笑着对小虎说:“你过几日便要走,先生和玩伴儿那里都要知会一声才是。” 小虎闷闷点了头,转身出去了。 “这孩子,真是个闷葫芦!”阿洛叹道。 “他心中有数就好。本来我还犯愁,该如何跟他说我们发现他与吕氏来往的事情。” 杜文秀将茶盏放在桌案上,悠悠说道。 “那是他的生身母亲,如今世风最重孝道,直接挑明了,叫他陷入两难之地。他也还不过只是个孩子。” “可若是留这吕氏在侧,我总觉得无法安眠。这女人,良心只怕早就坏死了,可不能觉着她坐了牢,便改过自新。” “正犯愁呢,方海便送来了枕头。小虎也是个善良的孩子,识趣儿。” “把这吕氏弄走,也算是给咱们解决了心腹大患。只是可怜了这孩子……” “可怜啥?”月娘开口道:“那是生他养他的娘,他管她是应该的,可不能把咱们拉下水。那么一条毒蛇在身边儿,谁不得寒毛倒竖?” “没直接挑明了把他赶走,已是秀娘善心,他们还能说出个啥来?” “那你可是一点儿也不了解吕氏,她那是连自己亲闺女都能卖到窑子里去的主儿。”杜文秀冷笑道。 她这么一说,月娘才想起来,当初自己还没嫁到桃花村的时候,恍惚是听说有过这么一回事儿,传的四里八村儿的都知道。 第129章 朱少爷登门 想到以前,杜文秀不胜唏嘘。 这人心坏,她不是后来才坏的,必定是打从一开始就坏。 若你没发现,便只是没发现而已。 而不是因着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为她找着借口说她本性不坏。 本性不坏的人,做不出把自己的女儿往那不当人的地方卖的事儿。 现在攀扯小虎,无非是孩子大了,自己老了,想着以后了。 不过自己再如何想,这毕竟是小虎自家的事情,他开不开口,自己都不好贸然插手。 孩子大了,让他自己去解决吧。 便是带到京城养起来也好。 思到这处,不禁又感叹,都说儿女是父母的债。 摊上这样的母亲,又怎么不是儿女在人间所历的劫? 杜文秀不免想起来自己现代的故事,小时候她家在山里,邻居是一对儿好吃懒做的夫妻。 生了孩子不养,不教,两口子一块儿啃老。 孩子大了,上不得几年学,便读不进去书,早早辍学打工。 挣得了钱一半要交给父母,俩人不过一样拿去挥霍。 孩子结婚拿不出钱,生病了也没钱医治。 不论今古,都有这样的人在。 虽说不如吕氏这般心狠手辣,可是对于孩子来说,沉重的两座大山,又哪里看得到什么希望? 小虎辞了先生后也没有回去,不知去了哪里。 杜文秀这边儿又忙着梳理新工坊的事,眼看年也过完,该收收心做活了。 这日才打从新工坊处回来,月娘与杜文婵、阿洛挤在厨房转个不停,嘴里不断在研究着工坊的细节。 却听到外边儿有人敲门,杜文秀正好出来晒晒太阳,忙上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正是她们的熟人——朱家庄的朱少爷。 见到杜文秀,朱少爷不免有些讪讪,低头笑道:“杜娘子新年大吉,许久不见,可还安好?” 虽说之前有着议亲那档子事儿,但是杜文婵却也不是非他不嫁。 陆家在乡下的田庄又与他家挨着,这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何必闹得那般僵。 杜文秀也想着大年下的,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都找上家门来了,说不得是为着田庄里头的事儿。 便笑着道:“原来是朱少爷,真是许久未见,劳你还惦着,我很好。朱少爷这是进城来?” 朱少爷讪讪一笑,踌躇半晌才说道:“我有些子私事,这才厚着脸皮上门来,杜娘子,可否容我进去说?” 越说声音倒是越发地小,杜文秀也猜得几分,往院儿里瞅了两眼。 刚巧杜文婵没挤过月娘,被赶出厨房,正解了围裙朝里头说话。 见她看来,不免疑惑:“姐姐,是与谁在外头说话?这么冷的天儿,还是早些回来屋里暖和着。” 听见杜文婵的声音,朱少爷越发按捺不住,上前两步挤开杜文秀,直叫她扶着门框才站稳。 杜文秀暗叹,怪道都说这朱家没什么规矩,原先看着还好,这会子竟这般...... “杜……杜二娘子,你……你近来可好?” 杜文婵看见他,一脸讶异:“朱少爷,你怎的这会子来我家了?” 那朱少爷闻言登时满脸涨红成了猪肝色,吭哧半天,才说道:“许久不见杜二娘子,想着过几日上元灯节,不知杜二娘子可会上街观灯?小可那日无事,愿效犬马之劳……” “朱少爷还请慎言!”杜文婵一下冷了脸,喝道:“你我不过乡下的邻居,并无其他交情。何况,那日说不得朱少爷还要去送祖宗哩,哪里有闲功夫陪小女子玩耍?” 说着,拿着的围裙随手往院子里木架上一扔,弯腰捞起屋角的扫帚,东一下西一下地扫地。 挥舞得满院都是灰尘不说,还朱少爷站在哪儿便往哪儿扫,直让他躲避不及。 朱少爷只觉得脸上面皮都要烫熟了,犹自怕杜文婵误解他,想要解释。 哪知杜文婵却是一个字都不想听他说,扫帚一丢,径自回了东厢。 “杜二娘子,你听我说……我……唉……” 朱少爷一脸懊恼,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 “朱少爷,莫站着,倒显得我们待客不周。快,请坐。” 杜文秀笑吟吟地说道。 朱少爷嗫嚅着嘴唇,说不出来一句话。 “早听焦媒婆说,朱少爷已是将柳姨娘接回了家,怎么今日又来招惹我家妹妹?没得叫人笑话。” 杜文秀虽是笑着,说出来的话却比凛冬的寒风还要冷。 朱少爷情不自禁打了个寒战,随着她在院儿里的石桌前坐下。 却没有留意到,杜文秀的石墩子上,可是垫着厚厚的的棉垫子,不似他屁股下头那冷冰冰的石墩子,一股凉气从屁股直冲到头顶,令他不由又打了一个寒噤。 他苦笑道:“我家那扯不清的家务事,实是叫杜娘子笑话了。” 他抱拳朝杜文秀略一施礼,接着道:“我,我这次实在无颜来说这话。” “我对杜二娘子一见倾心,便发愿要求娶她做我朱家妇,也答应将我……将柳姨娘送回娘家。只是这造化弄人,娘舅暴亡,徒留寡母弱子,实在无人照料,这才又求到我家来。” “唉,到底是我母亲亲弟,又如何说得出口不管,只得留她们在家住下。” 说得两句,便偷看杜文秀正暗自点头,想来都是讲理的人家,便又大了几分胆子。 “本来请焦媒婆跑得两趟,想问问杜二娘子可否看在孤儿寡母不易,通融一下,莫要赶她们出去。近日才知那焦婆子竟是直接把亲事给断了。” “实在是可恨!我恐杜二娘子不知我的心意,这才亲来一趟,想与杜二娘子约着去看那上元花灯,也好借机将此事分说明白。” 杜文秀一直倒是含笑听着,厨房门口站着的月娘却是有些忍不得,左右瞅了小虎日常担水的扁担,便要去拿。 却被阿洛一把拉住,悄悄使了眼色,悄声叫她莫要冲动。 “朱少爷的来意,我都知道了。” 杜文秀微微笑着说:“只是这焦媒婆来时,确是按照朱少爷嘱咐的说的。唉,还是我那妹子没福,日日念着劳什子决计不肯去那家中有妾室的人家儿做大妇。” 又殷殷望着朱少爷,一脸恳切:“我家的情况,朱少爷可能不知,与别人家里还是有些不同。” 第130章 拒绝 阿洛奉了茶上来,杜文秀接过,轻轻欠身要放在朱少爷面前。 朱少爷诚惶诚恐忙站起来接过。 重又坐下后,杜文秀才笑道:“朱少爷恐怕还不知我家的事。我的生母便是父亲的妾室,因着生了我之后伤了身子,被家中大妇卖与行商,早已杳无音讯。” “之前也与妹子商量过,似朱少爷家这般情形,确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只是妹子提起我家母亲,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早已在心中根深蒂固地结下了大妇与小妾的分别之心。” “我朝律法,妾通买卖......”杜文秀才说得,那朱少爷慌忙起身想要辩驳,却又被她抬手安抚,只好闭嘴坐下。 “妾通买卖,我自知柳姨娘是朱少爷的表妹,定是良妾。只是我那妹子,脑中早已认定此事。她读书也少,年纪又轻,到时候与姨娘有了龃龉,万一上了火,昏了头......” 朱少爷顺着她那话中思路略想—— 虽过了年便开春,到底还是天气寒凉。 这般冷的天气里,朱少爷却被自己的想法吓出一脑门子汗来。 自己在家被父母日日埋怨,说偌大家财后继无人,老两口倒不如死了算了。 舅母还总私下跟母亲说什么总是自家亲戚,娶得别人若是不孝顺婆婆,还不如扶正了自家女儿,到底是知根知底的。 一来二去,母亲便被说动,三言两语间总在暗示,让人不胜其烦。 这才又打起杜文婵的主意,好歹是见过的,又生得好颜色。 照他来前儿所思,杜文婵一家多是女子,又无正经长辈。 自己只需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将她哄好了,别人也做不得她的主。 却没想到她的成长环境这般复杂。 此番前来,也不过是因着柳姨娘在家,自己是万娶不到脾性好的妻子了,杜文婵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也因着柳姨娘,她也不同意了。 先是将怨气一股脑儿撇在焦婆子身上,恨她做个媒人,连个话都说不好。 这会子听得杜文秀细细分析,反而体谅了焦婆子的良苦用心。 朱少爷一时思绪纷杂,既贪杜文婵年轻好颜色,好性子; 又怕将她娶回家中,万一寻个由头将柳姨娘给卖了,自己可得受着母亲和舅母两个老妇人夹击,着实难受。 好在杜文秀温柔知礼,也不让朱少爷难受太久,笑吟吟开口道: “非是咱们不愿意结亲,都是邻居,乡里乡亲住着,平日里多受朱少爷照拂。” 顿得一顿,又道:“只是我那妹子其它还好,只在这妾室问题上被大妇自小教导,拎也拎不清。” “纵使咱们两家强结了亲,真发生个什么事,到时候悔之晚矣,非是结亲,倒是结仇了。” “还不如就照现在这般,不论朱少爷以后是将柳姨娘扶了正,还是另娶了大妇,咱们都是互帮互助的邻居,这样的情分才是长久哩。” 她这番话,若是对面换个人,便起不得什么效果。 杜文婵自家生母便是妾室,怎么这会子还在眼前晃悠? 不过这朱少爷正自为着柳姨娘天天在家闹腾烦心,又有母亲日日叫自己将她扶了正。 如今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哪里会去想她话中破绽? 竟叫杜文秀三言两语便唬住,一时间直点头称是。 杜文秀又温言留他在家吃饭,只是这亲事眼看也做不成,人家家中又都是女眷,他如何有那般脸皮留下? 只得慌忙告辞而去,至于之后是否想转,却是不知。 “呸,真是晦气。”他一走,杜文婵便打从东厢出来,狠狠朝着门口啐了一口。 杜文秀笑道:“我方才那般说你,你可莫要着恼才是。” “姐姐说得哪里话。若是我一味发疯赶他,怕是他还以为我为着他与别个女子吃味儿哩,反而说也说不清,倒坏了名声。” 杜文婵上前扶了她,笑道。 阿洛也在一旁附和:“可不是,她还要谢你护她,如何与你着恼,那才是好赖不分哩。” 杜文婵白了她一眼,娇声道:“可见我在姨娘眼中是个什么样子,原来姨娘都是这般瞧自己女儿的。” 几人又笑了起来。 只有月娘,一脸落寞,过来坐下。 “这世间男子,无论做什么对不住人的事,都要找出千百不得已的理由。若你不能明白他,便是舍了你,也是他的不得已。” 许是想到了自己的遭遇,一时悲上心头,竟有几分哽咽。 杜文婵与阿洛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劝慰。 “哎。”杜文秀抓住她放在石桌上的手,放在温热的手心儿捂着。 “可是这世间女子,也并不是依着男子才能生存,你说是不是?咱们自己奋斗,过得反而比依附他们的时候更好。” “再说了,哪有什么不得已而为之,多是为着自己的欲望找的借口罢了。若是当真,你就输了。” “我那建工坊,制酱菜,谈生意,样样拿得出手的好月娘,怎会为这小意儿的儿女私情伤了心,久久不能释怀呢?” “去。”月娘一把挥开她的手,似笑非笑道: “瞧这人说的都是什么话。好似我为着那男人要死要活似的,你哪只眼睛瞧见了?” 杜文秀也不恼,吃吃笑着:“哎呀,我的好月娘妹妹,我自知你是那男人都比不上的,以后咱们发家致富,还得劳动你。” 说着,便站起来往阿洛身后躲:“如今我哪里敢得罪你,少不得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好了。” 月娘越发被她气得笑,起身便要追打她,却被阿洛拦着。 “小心,小心,她可怀着身子呢。” 气得月娘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她笑骂道: “你看你现下怀着身子,竟比领了圣旨还宝贝,罢,罢,待你平安生产,看我怎么收拾你。” 阿洛也一边安抚杜文秀,叫她好好安胎,莫要惹月娘才是。 本是笑闹,又如何当得真来?杜文秀自是笑应了。 至晚间,又有藏雅轩的掌柜登门,委婉说了小虎打过招呼,到时候会带一妇人上路。 想问问是哪位娘子跟着去,自家好做些准备,以免娘子们在路上受了委屈。 杜文秀笑着含糊过去,道不是自己这些人要跟去,怕是小虎自家的熟人傍着车队上京,图个安生,不需怎么理会得。 第131章 践行 藏雅轩的掌柜得了话,心里也有了底,坐了不多会儿,便告辞而去。 却留下两个食盒,说是少东家着藏雅轩做了新菜,送与几位娘子尝鲜。 杜文秀几人自是心知肚明,看破不说破,含笑送了掌柜归去。 转过却对着月娘笑而不语,直笑得她心里发毛。 “这人真的是,不过是生意上的往来,人又不在这,何必做得这般......嗯,周全。” 她这话一说,连着阿洛都忍不住笑弯了腰,更莫说杜文婵笑得肚疼,躲进阿洛怀中“哎哟哎哟”叫个不停。 月娘横了她们一眼,气道:“瞧着你们笑都笑饱了,想来这菜也吃不下,不如让我一人笑纳好了。” 杜文秀自知开玩笑要适度,过犹不及,若是真把她惹恼了,怕是要坏了池令华的好事。 便上前去接食盒,嘴上还笑道:“是啊,不过是生意上的往来,说不得少东家知晓我们家好厨艺,来讨教也说不一定。” 月娘听了,这才缓了神色,上前打开了食盒,果然放着几样好菜。 便拿到正房一一端出,再温得一壶好酒,出来瞧小虎怎么还没回来。 再不回来,菜可就凉了。 “这孩子大了,有自己的心思了。”阿洛叹了口气,坐下道。 “这带上吕氏这般大的事情,也不晓得同我们商议一番。” “姨娘说得好没意思,他与我们商量,怎么商量?可说得出口?” 杜文婵呛道:“难不成还过来与姐姐磕头认错,细说分明带上吕氏的借口?照我说,他这般处理,才是长大了哩。” “嗯。”杜文秀也轻点头。 “他应是知道,让藏雅轩的商队多带上一个妇人,他们必定会知会我们。” “到时候,再瞧着我们的态度便知,倒却比他将事情摆在明面儿上说要好上许多。小虎今日这般,想来玉兰知道了应也是欣慰的。” “只是他就这般大喇喇将吕氏带去,也不考虑自家姐姐处境如何,到时,也是与玉兰妹子寻些事端。”月娘愤愤不平。 杜文秀淡淡一笑:“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她已然走了那样一条路,我只盼她有个好结果。” “哎,到底是生身母亲,换谁,也不能比小虎做得更好些了。”阿洛轻叹。 她们都不知,虚掩的半扇门外,她们口中久久不归的小虎早已泪流满面。 他果如杜文秀想得那般,借此来试探她们的态度。 是啊,自己不带她走,早晚会害了杜文秀几人,便是千防万防,出得一点差池,只怕自己便要抱憾终生。 若是远离吕氏,自会使得杜文秀她们处境更为危险不说,也不是为人子该做的。 莫说什么慈悲心肠,若是自己连生身母亲都弃之不顾,只管自己去过那好日子—— 便是自己也要骂上一句“畜生东西”,以后,又哪里谈什么君子信义,又有谁会信任自己? 他默然无声,暗暗流泪,又避了她们的耳目出去转了半圈,直到天都要黑下才回来。 一进门,便看见阿洛正站在正房门口向他挥手:“小虎回来了,快来上桌,今日有好菜。” 小虎灿然一笑,对着阿洛晃了晃小手,笑道:“姨娘与姐姐们先吃,我去洗手就来。” 这会子已经掌灯,昏暗的灯光下,几人分坐在桌子四周,小虎洗了手过来,挤在阿洛身边坐着。 “明日我们小虎弟弟便要远行,今日这顿酒,便为弟弟践行了。如今我身子不便,就以茶代酒,预祝小虎弟弟上京之路一路顺风,平平安安!” 杜文秀当先举杯,说了这番话。 小虎立时便又红了眼,直叫杜文婵笑他:“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可莫要落下金豆豆,让我们笑话。” “几位姐姐和姨娘对我的好,万虎定会铭记于心,来日定当报答!” 小虎双手拿起手中浅浅倒了一层的酒杯,举起来朝几人示意,而后一饮而尽。 “哎呀,你这孩子,莫要喝得这般急。”瞧着小虎呛得直咳,阿洛忙起身倒了热茶与他。 小虎喝了茶,咳嗽才缓了些。 “以后你出门在外,再不要如在家这般饮酒,伤身不说,且易被恶人所乘,着了道,吃了亏,便不好了。” 杜文秀这般说道,又想起了毕凤友当时非要带小虎去京城,可不是去做什么好事情。 “嗯。”小虎点头,有些哽咽,怕她们看见了打趣自己,忙低了头掩饰。 月娘也忍不住软了心肠:“且莫作这般小家子气,出门在外,大大方方的。你的背后还有我们,可不是那起子没有后台的,让人随意欺压。” “到了京城,若是有需要用银钱的地方,便叫藏雅轩的人带信儿回来。多的不说,咱们手上有的,必定尽我所能帮扶你。” 小虎再也忍不住,面前这些一片真心为着自己的女子,到底知不知自己背着她们做的事? 越想心中越发沉重,低着头“呜呜”哭个不停。 杜文秀几个更是情难自抑,陪着抹眼泪。 哭得一时,还是月娘先止了泪,笑道:“瞧咱们这没出息的样儿。小虎兄弟上京,可是奔前程去了,一个个哭哭啼啼的,让人笑话。” “月娘姐姐真的是,明明是你招得小虎哭,反而又来说我们没出息,这好人坏人,可都叫你一个人做了。” 杜文婵鼻尖儿红通通的,眼眶犹自湿润着,便开口嗔月娘。 “好,好,可不都是我的错儿。既是我的错,我便自罚一杯,你们几个可莫要与我一般见识。” 月娘为自己空了的酒杯斟满了酒,一边笑道。 阿洛觉得有些异样,便上前去夺她的酒杯,却被她灵活转身躲过。 “好阿洛,莫要闹。都道是杯酒解千愁,如今我来试一试,这恼人的愁绪可真能借着这劳什子东西解了去......” 说罢,一仰头便一饮而尽。 转而,趁着阿洛不察,又给自己满上,还执了酒壶躲着阿洛来追。 杜文秀悄悄拉住阿洛,在她担心的目光中轻轻摇了摇头。 她自离了秋勇,便一副无事人的模样。 只是少年结发,这情分,哪是说没有就没有的? 她这心中苦闷,自不与别人说。 每每午夜梦回,是不是也抱着被子悄然落泪? 第132章 欺凌 《穿越古代后的农家生活》全本免费阅读 一席为小虎简单的践行宴,终是在喝醉了的月娘絮絮叨叨又哭闹不休下变成了闹剧。 次日清晨,若不是送小虎出门上路,只怕月娘要将自己关到屋里一天都不得出来。 “小虎,一出家门,便是大人了,要记得出门莫要与人冲突,得饶人处且饶人,莫为了置一时之气,教自己处于那危险之中” 小虎看着眼前嘴巴一张一合的阿洛,仿佛觉得她才是自己的亲生母亲,那般慈爱,担心他,爱护他。 生怕还没有教好他,他就要独自成人远行,殷切想将自己这半生领悟的人生道理都一股脑倒过来。 恨不得打开他的脑子装进去,以免一时记不得,便在外头吃了亏去。 “姨娘,我记得了,你放心。我在外不吃酒,不打架,时时念着姨娘和姐姐们,还请姨娘也要保重身体,等小虎回来孝敬姨娘。” 小虎两眼含泪,言辞诚恳,阿洛忍不住红了眼圈,低着头捂着嘴,强让自己莫要哭出声来,不住点头。 “姨娘不如先回去,你这般模样,小虎弟弟出门也不安心,还要记挂姨娘,倒不如不出门。” 杜文婵现下跟着月娘管着工坊的事,性子倒是越来越像她,很是泼辣。 瞧着两人相对着哭,不由出声嗔怪阿洛。 阿洛也自知失态,忙收整了情绪,便是再忍不住,往杜文秀身后躲躲就是。 她可不愿就这般错过了送小虎上京的时候。 小虎转向杜文秀,不知她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说。 杜文秀伸出手来,替小虎理了理胸前衣襟,出神半晌,才开口道: “你去了京城,莫要自己擅自行事。池少东家已是嘱咐了商队,有什么事情,多会照拂于你。” “到了京城,莫要自己独自出去寻人,在商队叫个人,许上几个钱,报上你陆大哥的地址,叫他去接你。” 小虎也自想起玉兰姐说过的那些肮脏事,知道杜文秀的良苦用心,乖乖听着。 杜文秀拉起小虎的手,将手中荷包不动声色塞到他袖子里。 “见了你姐姐,问她过得好不好。她怎么安排,你就怎么做。” “若是问到你在咱们家过得怎么样,是什么样就说什么,不须替我掩饰的。” “你若骗她,她会伤心。只有据实以告,她才会安心。懂吗?” 小虎眼眶又要湿,他忙猛得点头,试图将眼泪甩出去。 月娘和杜文婵也分别上前去,赠了临别之礼,这才送他随着车队慢行。 走得一时,小虎回头请她们止步,本待与她们磕头,却被拦着。 “你且去吧,一路顺风。”杜文秀轻声道。 知他还要带上吕氏,不便送得太远,也不拆穿他,便在门前止步。 小虎嗫嚅,还是什么都没说,转头大步朝前行去,入了商队,翻身上马。 再次回头看向她们,虚虚抱拳行了一礼,便回首策马而行。 “这还是个孩子呢——”阿洛不免又要哭。 “哎哟,我的好姨娘,我才是你亲生的,总是为他人落泪又是何故?可是对我有什么不满?” 杜文婵在一旁作怪叫道,直将阿洛逗得又笑,轻轻打了她的背一下,嗔她似个猴儿模样。 几人才相扶着回了屋,便有工坊里做工的妇人找上家门来,说是工坊中出了些子事情,要东家去看看。 月娘询问,她们几人却又支支吾吾不肯说清楚。 杜文秀瞧了,心中不免有疑,便留阿洛看家,自家三人随她们去工坊瞧瞧。 工坊中才开工没几日,有些子新来的妇人还未曾上手,正由熟练的妇人教授。 角落里,几个坛子正倒在地上,里面的卤水流了一地,旁边一个妇人眼神涣散,站在一旁,不知所措。 “安娘子,二位杜娘子,这个新来的程素英不听我们教导,擅自搬动坛子,酿成大祸。” “以后若是人人都同她一般,我们可是不敢教。这弄倒的卤水可怎么赔,还请娘子们拿个章程出来。”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那程素英脸色更是苍白无色。 听得要赔卤水,她紧紧抿了抿嘴巴,眼中含泪,走到三人面前,缓缓跪了下去。 杜文婵“哎”了一声,上去想拉她,却被杜文秀与月娘一人一边 第133章 程素英 《穿越古代后的农家生活》全本免费阅读 虽是不多,但是一点点加起来,却也不少了。 而且也承诺,带出徒弟越多的师傅,以后也越是会优先留用,轻易并不会解雇。 如此一来,要带徒弟的师傅也越来越多,最后竟要指定,才能抢得到徒弟了。 所以杜文秀才是奇怪,这妇人看起来并不是蠢笨之人,赚钱的心又急切,定会好好学。 像这般的徒弟,学得也快,做得又好,若不指定师傅,只怕还会引来争抢。 哪知这妇人无人带便罢了,还有人明目张胆地做局坑她。 才来工坊就惹了众怒?不问清楚,这样的人断不敢留的。 只怕这妇人也想得通其中关节,略一踌躇,便一五一十说了分明。 “杜娘子,可莫听她瞎说,明明是大家都嫌她晦气,才不敢带她。” “我们姐妹好心好意带教她,她自家出了错,反赖别人,好不知羞!” 几个妇人又开始嚷嚷。 杜文秀眼风凌厉瞅过去,几人似被吓到,这才噤了声。 “不,不是,杜娘子”那程素英眼中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一般掉落。 月娘上前强扶起她,笑道:“你们之间的故事如何,还待我们细细问了清楚便知。” “只是这一个跪得难受,那一个总站着也受不住,不如账房里去坐着说,倒还方便。” “安娘子,莫要碰她才是”有好心的妇人轻声提醒。 杜文秀几人不由皱眉。 当初招工,已是查验清楚,这身上带了疫病的可是不会收进来。 便有些疑惑看向程素英,只见她面上凄苦,隐隐还带着些倔强。 她悄然挣脱了月娘的扶助,自己特意与人拉开一定的距离。 杜文秀注意到,她避向哪里,那边的妇人便要再拉开几步的距离,好似十分不愿与其同行。 不由心下暗暗称奇,只不知这程素英到底有何不同,竟让人如此避讳。 待到了账房,寻了把舒适的椅子坐下,杜文秀方才长舒了一口气。 她虽怀孕月份不大,但是精力却总是不济,站不得一会儿,便感觉喘不上气。 因着怕人多骚乱,挤在这里不像话,且乱了规矩,月娘只点了当事人过来。 就这,将狭小的账房也是挤得满当当的。 “小妇人程素英,原是慈安堂的一名医女,擅长妇人之病。去年城中刘家姨娘难产,请了我过去。” 没了许多瞧热闹的女工,也知道自己与主家留得印象不好,程素英早已心灰。 本着伸头缩头都是一刀的想法,便硬起心肠,将自己的底细和盘托出,说不得这几个妇人一吓,便是不要自己的赔偿,也要将自己赶走。 程素英心中苦涩。 她本也是有着神医圣手之名,在东兴县大户人家出入行走,多受敬重。 如今却是为着不赔那坛子卤水,便使出这吓人的下作法子。 不待她人说什么,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那胎儿卡在产道,若再晚上半个时辰,便是一尸两命的结局。医者仁心,小妇人便在那姨娘的产道之上动了剪刀” “啊!”几人初听闻,皆被吓到,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那报信的妇人一脸不屑,啐了面色灰白的程素英一口,又转而向杜文秀几人道: “杜娘子,安娘子,咱们这妇人生产,都是趟那鬼门关哩,关口都还没闯过去,这生人身上便被动了刀子,可不是晦气?” “这古往今来,多少稳婆医女都不敢行这离经判道之事,偏她邪门儿得很。” “几位东家,这人要是留在咱们工坊,以后说不得出什么事情哩,不如早早赶了去” 杜文秀微微一笑,看向这话多的妇人。 只见她穿戴倒还是干净整洁,另外两人似是隐隐以她为首一般,在一旁点头附和。 “你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你叫什么名字?在哪一段做事?”杜文秀赞许地看着她问道。 那妇人心中一喜,忙道:“我叫吴三妹,因着我力气大,安娘子将我安排专司卤水运送。” “你们三人都是卤水运送上头的?”杜文秀又问道。 三人连连哈腰点头称是。 杜文秀浅笑点头,又看向面色越发晦暗的程素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