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一世,两生花开》 第一章 命运 误入红楼 “妈妈,舒公子来了。”一个龟奴小跑到妈妈身边,低头传报。 妈妈一听,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正了在头上的珠花,换上了副谄媚的笑容,赶忙迎了出去,老远喊着“舒公子……”话音未落,却被舒公子身旁的男子吸引了。 这种地方最不缺的就是男人,南来北往还有个把异域的,什么样的没见过,可眼前的却是最美的了。说他美,是因为他长了一张好似女人的脸,甚至比女人还要美,要不是因他身材健硕,比舒公子还要高出半头,举止全无女子相,妈妈真的以为他是男扮女装了。 男子看上去弱冠之龄,两道长眉斜入鬓角,澄澈的眼睛水光潋滟,乍一看似是温柔如水,细看却又冷若寒冰,拒人千里。还有挺拔的鼻梁,两片薄唇像是染了胭脂,竟比女人的艳唇还要红上几分。他穿了一件藏青色的锦袍,袖口上滚着月牙色绣着花纹的镶边,腰束玉带,带上垂着一个雕工极细的玉佩。妈妈也算是见多识广,可只看了他一眼似乎就再也忘不掉了。 身旁的红叶早就对这位惊为天人的男子心生爱慕,摆出了欲语还羞的样子,万种风情地看着男子,可男子竟未看她一眼。红叶心生气恼,好歹,她也是清月阁里的头牌,平日里,想入她闺房的男人能从街头排到街尾,没成想,这男子的竟然根本就瞧不上她! 舒公子看看妈妈,再看看红叶,忍不住笑了起来“妈妈,我们这位公子可让您看得不自在了。” 妈妈回过神来,福了一福,赶忙道歉“失礼了,失礼了!这位公子真可称为貌若潘安了,这么多年,我还真没见过有哪个容貌能比得上公子的,不知道,怎么称呼?” 舒公子看着逸公子越来越冷的脸色,眉头微颦赶忙说“他是我的好友,妈妈称他逸公子好了。” 妈妈和红叶赶忙唤了一声“逸公子好”,躬身请他们上楼。 逸公子向妈妈回礼,开始若有所思地打量这家有些与众不同的妓院。说它与众不同,主要是这里似乎少了许多俗气的东西,装饰还算清雅,算是与“清月”的名字相得益彰。他一边看,一边在心里想“果然是个特别的地方,桓之总算是没有诳我。” 刚上楼,就见青儿拉着一个白衣女子一脸怒气地从拐角的房间里走了出来,一看妈妈陪着两个器宇不凡的男人,青儿赶忙低下了头,垂手站在了一旁。白衣女子身体一转进了房,留了个背影给他们。舒桓之,舒公子是这里的常客,青儿是熟识的,也没少得他的赏,可旁边的男人……青儿一时之间竟然忘掉了规矩,忍不住抬头又看了他一眼。 惊鸿一瞥,白衣女子那双如明月一般的眼睛让逸公子心中一动,像极了那位故人。他将目光投向了桓之,桓之最是会察言观色的,赶忙问“青儿今天这是怎么了,小脸气成这样?!” 青儿看着妈妈语言又止,瞧着大家都看着她,脸不由地红了。 “舒公子问你话呢!” 青儿赶忙回答“新来的不守规矩,偏要穿带来的白衣,不肯穿妈妈准备的衣服,怎么劝都不听。” 妈妈一听皱起了眉头,问“人呢?” “在房里。” 妈妈赶忙对两位贵客说了声抱歉“两位公子先里面请,容奴家去瞧一瞧。” 逸公子不动声色地向桓之使了个眼色,桓之故意说“吆,什么人这么大胆子,我倒是想见见了,把她带到房里来,我来替妈妈问她可好?” 妈妈赶忙说“她还在孝中,晦气,又是新人,冲撞了两位贵公子我们可担待不起……” 桓之“啧”了一声,收起了刚刚还嬉皮笑脸的样子,板起了脸,拢起了手里的折扇,有些不耐烦地说“妈妈今天怎么啰嗦起来?” 妈妈一听,赶忙硬着头皮向青儿使了个眼色。 逸公子和桓之刚落座,敲门声便响起了,随即便走进来两个人,一个是青儿,另一个则是那个白衣女子。青儿教她行礼,可她却不动,低眉敛目的,像是听不到一般。 逸公子放下了刚端起来的茶杯,把玩着拇指上的翠玉扳指,看着女子,轻声说“抬起头来。” 以往的时候,父亲总是严厉而又不苟言笑的,又加上他是习武之人,说话声音异常洪亮。蓁蓁从来都没有听到如此轻柔的声音,便忍不住抬头,看向了说话的人。 眼前的女孩子也不过十来岁,整个人瘦瘦小小的。也许是刚沐浴过,头发还是湿的,像缎子一样随意地披在背上,仅用一个木簪将两鬓的长发拢了一个松松的发髻别在了脑后。她的脸尖尖小小的,眼睛就像暗夜里的星星,明亮得让人不忍直视,小巧的嘴巴紧紧地抿着,看上去有些苍白。这张脸,美则美矣,只是少了些小女子的神态,木得让人觉得可惜。 逸公子手里的动作停滞了一下,对眼前的女孩子说“过来。” 蓁蓁没动。 “让你过去!”青儿到底年轻沉不住气,一着急,便推了蓁蓁一把,没成想竟没推动。青儿便有些着恼,再去推的时候,蓁蓁突然灵巧地一躲,抬脚踹了过去,随着“哎吆”一声,青儿便趴在了逸公子的脚边。 桓之骇了一跳,“大胆”还没说出口,便被逸公子抬手制止。 桓之回过神来,赶忙虚扶起已经哭成泪人的青儿,对目瞪口呆的妈妈和红叶说“你们出去吧。” “这……”妈妈也没料到这孩子不止不哭不笑,连“怕”这个字只怕也不懂得,她要是不懂规矩死了事小,连累这明月楼可得不偿失,顿时紧张了起来。 逸公子板起了脸,妈妈看了眼蓁蓁,皱了皱眉头,咬咬牙说“公子,她是新来的,想必,连这里是做什么的还不知道呢。倘若公子真的喜欢,容我教她几天规矩,再来陪您,您看……” “出去!”逸公子的眼睛一直端详着蓁蓁,话却是对妈妈说的,声音里透着威严,不容置疑。 蓁蓁缓缓抬起头看向逸公子,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她突然跪了下去。 第二章 试探 杀机毕露 妈妈急得额头的汗都冒出来了,她最是会察言观色的,能看得出来,连大将军的儿子舒公子都对这位逸公子毕恭毕敬,想必他的身份肯定不一般。这些都是她不敢得罪的人,偏偏这个新来的蓁蓁又是个不知死活的,妈妈想了想,保命要紧,一跺脚,拉着红叶和青儿走了出去,却又不敢走太远,只能在门口的不远处提心吊胆地守着,盘算着倘若这位公子真的一气之下杀了人,她也得帮着收尸不是! 逸公子向蓁蓁伸出了手,又说了一遍“过来。”声音又放轻了些,全然不是对妈妈那样。 蓁蓁仍旧木着一张小脸,缓缓起身,向逸公子走去。白皙的皮肤泛起了一丝红晕变得更加晶莹剔透,身上还带着刚刚沐浴过后的潮气,闻上去有些干花的味道,再细闻,又有一只若有似无的馨香。 也许是怕惊到她,逸公子放下了手,问“叫什么名字?” “蓁蓁。” “蓁蓁?”逸公子重复这两个字,思索着,又问道,“桃之夭夭,其叶蓁蓁的蓁蓁?” 蓁蓁抬起头,看着逸公子淡淡地回“是。” 逸公子又问“认字?” “认得些。” “上过学堂?” “未曾,娘教的。” 逸公子垂下了头,原本已经松开的拳头又握紧了,又问“看来你娘是读过书的,女子读书,家境应该不俗,你怎么会到这个地方来?” 蓁蓁一听此话复又跪下了下去“公子需要蓁蓁做什么便直说吧!” 逸公子面色一凛“此话何意?” 蓁蓁毫无感情地回道“一场大火,爹爹只救出了我,他和娘还有要出嫁的姐姐都被埋在了坍塌的房子里,再也没出来。邻家大伯说要雇人找到爹爹、娘亲和姐姐的尸首,让他们入土为安,只能把我卖掉。蓁蓁觉得,事未至此地步,但还是听了大伯的话。” 逸公子的手攥得更紧了,语气也冰冷起来“说下去!” “三月,家姐定亲,夫家请了一位在朝为官的贵人。四月,爹突染恶疾,大夫说是练功运气不畅所致,但蓁蓁认为是中毒。自此之后蓁蓁家周围总有陌生面孔出现,娘开始偷偷收拾行装,只是晚了一步,有了那场大火。” “所以,你认为这些是本王所为。” “蓁蓁不敢,只是想赌一把。” “赌什么?” “赌为什么只留我一人活着,赌火灾之后为何会有两拨人交战,赌原本十日的路程为何走了一半又转了方向蹉跎了半月之久。” 逸公子的心里动了一下,看向蓁蓁眯起了眼睛“你也不过十岁,怎能看透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蓁蓁看不透,公子留着小女的性命想必已断定小女还有用。这里狼窝虎穴,小女不想做违背心意的事,但也不想死,还请公子成全!” 旁边的舒桓之瞧愣了神,心里想着,高门大户的里的女子倘若她这个年纪正是在爹娘怀里撒娇的时候,就算生在普通人家,那也是懵懂不谙世事的,怎么就能从一些细枝末节中看出自己身入红楼是阴谋所致?他还没完全瞧明白呢! 逸公子半晌未语,只是用那潋滟的眸子瞧着她倔强的样子,而后迟疑着站起身来,拉起她的手,将她扶了起来。“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蓁蓁直视着逸公子,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轻浮浪语,淡淡地说“猜得到。” 逸公子看着蓁蓁,眼里似乎多了些让人看不懂的东西,他轻轻地捏着她的手,柔若无骨,触手冰冷,在如今这一日暖过一日的天气里倒是太不寻常。他喃喃地像是在自言自语“怎么这么凉。” 蓁蓁依旧直视着逸公子,似乎在执着地等一个答案。 “手脚冷的女子,招人疼。”逸公子说着,挑起了蓁蓁的下巴,“这样想来,你也没来错地方,只要你乖乖听话,在这里,以你的姿色不怕没人疼。” 蓁蓁的视线缓缓移到了别处,她的嘴角微微牵起,似乎是想笑一下,却又不知如何笑,复又轻颦了一下眉头,仿佛某个字写得不好看有些不满那样。逸公子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观察着她的举动,借以判断她听到这句话的反应。 蓁蓁微微向后前走了半步,停顿片刻后,突然伸手握住了桌上的茶盏,而后用力一摔,下一瞬,茶盏的碎片便对准了逸公子的喉咙。 “放肆!”舒桓之拍桌而起,连茶杯都跟着震了几震,抽出藏在腰间的软剑指向了蓁蓁。 两人身高相差颇大,蓁蓁一个转身,手未有片刻放松,轻盈地跳到身后的椅子上,将逸公子顺势一拉,藏到了他的身后,缓缓移出一只眼睛半张脸来。 “你想做什么?”逸公子感觉到了瓷片抵住喉咙的力度,一点都不唬人,仿佛下一个就会深插进去。在感叹这小女子冷静很绝的同时,他开始留意她的身手。 蓁蓁盯着越靠越近的舒桓之“再赌一把,倘若真是你做的,那我也算为家人报仇了,就算我死了,也算死得其所。”说着,手上突然加重了力度,毫不手软地将瓷片往逸公子的喉咙中刺去。 逸公子这才明白自己轻敌了,举手去挡,两人身形悬殊,蓁蓁自是无法抵挡一个会武功的成年男子,眼看就要被他挣脱,但她却起了杀心,手上的动作仍旧狠辣未停,堪堪地将逸公子的脖子划破了一道口子。 逸公子一脱离蓁蓁的控制舒桓之立刻冲了上去。蓁蓁甚是灵巧,利用桌椅之间的空隙躲过了舒桓之几招,逸公子在一旁冷眼瞧着,捂着火辣辣不停渗血的伤口,在舒桓之即将擒住她的时候突然开口“住手!” 舒桓之猛地收回剑,转身看着逸公子,瞪大了眼睛,满是不解。蓁蓁躲在一根柱子后面,露出的一只眼睛像受惊的野豹,凌冽、杀气十足,这本不该出现在一个只有十岁的女子身上。逸公子心软了一下,命舒桓之出去。 室内就剩下了逸公子和蓁蓁两个人,两人隔着十步远的距离对峙着,逸公子的伤口已将帕子染红,这会儿血倒是止住了些许,只是疼得厉害。他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隔着老远带鞘向蓁蓁扔了过去“拿着,过来坐,远了瞧不清你。” 蓁蓁伸手接过匕首,缓缓收回了眼中的杀气,在离逸公子最近的椅子上坐了。 “你爹娘什么身份知道吗?” 蓁蓁点了点头。 “既然知道,就应该明白他们的仇人是谁。” “当今圣上。”蓁蓁面无表情地说。 逸公子皱了皱眉头“慎言!总之,我答应你的要求,而你也必须要答应本王,如果哪一天本王需要你了,你必须义不容辞!” 蓁蓁起身,向逸公子跪拜下去“谢逸王爷不杀之恩,小女谨记!” 第三章 阴谋 皇家秘辛 “桓之!”逸公子冲外面喊了一声。 舒桓之立刻推门而入,瞧着两人又和平相处的样子着实奇怪,但也不敢多嘴,路过蓁蓁的时候瞟了一眼,站在了逸公子的身侧。 蓁蓁安静地坐着,心里自是平静得无一丝波澜,仿佛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 “给她在这明月阁里找处僻静的居所,找个师傅,把大户人家女子该学的东西悉数教给她。还有,该学的礼仪规矩也要学,不然像她今日这样发疯,没人能招架得住!” “说是这孩子不懂喜怒哀乐,一家人就剩了她自个儿,探子说都没瞧她掉一滴泪。” 逸公子扫蓁蓁一眼“我瞧着不是不懂,是不会。这里不缺教人笑的本领,让妈妈找人教教她。”停顿片刻,他又说,“不过,不懂也好,没了这些东西,人活着还能舒坦些!” 听到这话,蓁蓁看了逸公子一眼,见他看过来,又将视线移到了别处。 舒桓之也去看蓁蓁,皱了皱眉头,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该找人教还是不找人,不过,还是教好一些,不然这木偶一般的人有什么意思!打定主意,他行了一礼,回道还要说什么,逸公子突然抬起手制止,向门的方向使了个眼色。片刻之后,红叶端着一壶酒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 舒桓之皱起了眉头,冷哼一声“看来,你们这清月阁真正不懂规矩的不是新来的!我何时要过酒,又何时让你进来了?” 红叶看着逸公子的手一直按着脖子,又看到了他肩上的血迹,再看移动位置的桌椅和地上的碎片,心里本是一惊,一听这话赶忙往后退了一步,娇羞又带着惊恐说“奴家也是怕公子们渴着,所以才冒昧闯了进来,公子见谅。” “我渴了自会叫你。出去吧,这里不需要人伺候。” 红叶抬头看了眼一言不发的逸公子,见他根本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一跺脚,气冲冲地往外走。 “把妈妈叫来!”逸公子冲红叶的背影喊,语气冰冷,丝毫没有感情。 红叶只好俯身道了声“是”,回眸望去,眼神幽怨。 片刻,妈妈就出现在了逸公子的面前。 逸公子向已坐回原位的舒桓之使了个眼色,舒桓之得令,冲妈妈说道“蓁蓁那孩子我要了,出个价吧。” 妈妈心里必是惊讶的,但她最会不露声色,笑容满面地说“公子要是喜欢,送您也就罢了。” “谢谢妈妈的好意。蓁蓁,我要定了,银子,一点都不会少你的,但是,你得照我说的做。” “公子请讲。” “拿出你的看家本领,教蓁蓁学东西,别总让她跟个木偶似的。” “还有。”逸公子言语一滞,眼里的神情多了一丝清冷,“学这里的女人所有该学的。琴棋书画、媚人之术包括……包括房中之事。” 妈妈的心像是漏跳几下,她不敢直视逸公子,只是头更低了些,余光瞥一眼蓁蓁,发现她一动不动地端坐着,面上无一丝表情。妈妈有些看不够了,瞧着屋里的情形,这孩子应该是挣扎过一番了,难不成胳膊拧不过大腿?是了,如今这世道,有哪个女子能斗得过男子,更何况还是在这种地方,面对这尊崇的人!她赶忙磕头下去,回了一声“是”。 舒桓之又道“还有一点,在后院单独给蓁蓁置间屋子,不经我的同意,谁都不许见她,她也不能见任何人。平日的吃穿用度,我会找人送来,妈妈这里的东西,就不要给她了。我知道妈妈心里疑惑,但,不该问的就不要问,不该想的也不必去想。你只要按照我说的做,好处肯定少不了你的。” 妈妈的心里确实疑惑。 说起来,蓁蓁来得也算蹊跷。本来清月阁不缺人,可是人牙子说这孩子不但长得美,也是个大吉之人,妈妈要是得了她,以后的荣华富贵肯定是少不了的。妈妈知道人牙子话里有话,真正吸引她的倒也不是这孩子长得美,更重要的还是“荣华富贵”。今儿个,她一进门,就来了这么一位神秘的贵客,又提出了这样的要求,妈妈是看惯了人的,这里面的事她虽然不能完全明了,但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心里千回百转,妈妈的脸上却依然风平浪静,谄媚地笑着,忙说“但凭公子吩咐。” 逸公子知道妈妈是个聪明人,冲舒桓之又使了个眼色。舒桓之冲妈妈面无表情地点头“好,下去吧。” 妈妈躬身退出。蓁蓁看着逸公子的眼色,福了一福,也退了出去。 妈妈和蓁蓁一出门,桓之就忍不住问道“王爷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逸公子呷了口茶,垂目望着茶杯里漂浮的茶叶,密密的睫毛像帘子一样将所有的情绪都掩了起来。他道“知道这个叫蓁蓁的孩子,母亲姓什么吗?” 桓之试探着问“王爷知道?” 逸公子轻笑“姓陶,被咱们当今皇上心心念念唤作桃儿的,就是蓁蓁的母亲。” 桓之倒吸了一口冷气,看着逸公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逸公子仍然是笑着的,淡淡地说“十二岁的光景,所有人只当是当年的太子年幼一时贪玩,更何况桃儿还大太子几岁,没成想他竟然是个痴情的。先皇杀心起的时候,太子想必是早就料到了,所以才会派自己的贴身侍卫李夯护送她出宫,可谁又想到,桃儿和李夯早就相好,两人竟顺势胆大包天地逃了。太子一直在到处寻找桃儿,登基之后也没放弃,可见,他对桃儿用情至深。” 逸公子说得云淡风轻,可桓之早已是一头冷汗。皇家的秘辛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听的,也不是什么人都听得的。当年太子的荒唐事他虽然知道一些,但却是有限,只知道太子喜欢贴身宫女,非要纳她为妃,皇上怒不可遏,顾及皇家颜面,秘密处死了宫女。从此,太子和皇上两父子貌合神离,再也没有了往日的情分。没有人在乎那个宫女的生死,更没有人想到,她竟然逃了。 “那,那,王爷留下蓁蓁,意欲何为?” 逸公子望着远方,眼睛灼灼生辉,像有星光在闪,声音却透着阴戾“皇上登基,作为他的臣子,理应送他一份大礼,你说是不是?” 第四章 布局 广结贤能 桓之到嘴的话硬生生地哽在了喉咙,偷偷擦把冷汗,端起杯子,大口大口地喝起凉茶来。 逸公子看着桓之的样子,冷笑出声“你该是紧张的,你娘亲是我姨母,我出了什么事,你一样逃不了。不过,我现在只是拿你这个花花公子当个幌子,还没有打算让你上刀山下油锅,倒也不必如此紧张。” 桓之尴尬一笑,忙道“为王爷做事是在下的福分,王爷请尽管吩咐。” 逸公子站了起来,踱步到窗前,眺望着远方,久久地沉默着。 桓之早已明白自己的处境,舒将军在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就与其政见不合,而当今皇上也不是大度之人,一即位立刻把舒家发配到了边疆。桓之不知道这个城府极深的王爷到底想干什么,但让他知道皇上的私密事,肯定是有拉拢之意。想来想去,他在心里打定了主意。 逸公子觉得给桓之考虑的时间已足够,缓缓转过身,看向桓之。桓之的面色平静,已全无紧张之色,坦然迎向了逸公子的目光。 逸公子很满意桓之的反应,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他手里太缺能人志士,而想成就大事,就必会用到手握兵权之人。 逸公子说“东南那个占山为王的匪首该剿了,近些年时有反意,朝廷很不放心。舒将军发配到这里已有些时日,也该有点建树了。” 桓之心里迅速盘算了一下,躬身回道“这乌山的土匪不但在陆地上为非作歹,这些年也没少在海上生事,家父早有此意,只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最好能斩草除根,以免他们海上逃窜留下后患。” 血已经止住,逸公子将脖颈上被血染透的帕子塞入袖中,向门口走去“那就先请舒将军拿出个章程来,怎么个从长计议法,讲明白些,对于我们的新皇帝来说也算个交代。” “是,下官即刻告知家父。” 当晚,蓁蓁就搬到了后院。 红叶缠着妈妈问这问那,妈妈不胜其烦,随便搪塞了几句了事。红叶见问不出什么,只好恨恨地回了自己的房间。整个晚上,逸公子的样貌直在眼前晃悠,令她寝食难安。 在这个地方,红叶也算是见过不少男人了,真真假假也侍奉过几位有身份地位的老爷、公子,可逸公子在她的心里却是个特例。这样的男人,只消一眼,便让她丢了魂。红叶知道自己这是动了心,以她身份,犯忌讳是极其要不得的,可她却怎么也控制不住,甚至那晚的梦,都是逸公子在床边笑着望着她。 休息了没几日,妈妈便带了几位女先生去见蓁蓁。一位教书,一位教琴,一位教画,还有一位,妈妈没有介绍。 蓁蓁听着妈妈的介绍,向几位先生一一看过去,最后在中间站定,一本正经地福了一福给各位先生见了礼。妈妈留意着蓁蓁的样子总觉得这孩子心思深得惊人,也不敢多话,带着那位没有介绍的先生,便出去了。 “以前读过书吗?” 几位先生轮番上阵,一柱香的时间,便把蓁蓁脑子里的那点东西给摸清楚了。 妈妈命先生们给蓁蓁排了课时,蓁蓁倒也听话争气,认认真真地学着,只有在先生停下喝茶休息的时候,她的目光才转向门口,本是毫无表情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若有似无的伤感,倘若碰到有人进来,她便又恢复到了平日里的样子,不喜、不悲、不怒,不哀。 这段期间,逸公子假借桓之之名派人送来了两个丫鬟,名唤香桔和甜樱,香桔年岁大些,人也稳重,话极少,但手脚颇为麻利;甜樱却是个跳脱的性子,许是不喜欢明月阁这种地方,一天到晚没个好脸色,话多嘴快做起事来也不尽人意,对蓁蓁这个小主人也不甚尊重。蓁蓁不气,也不和她计较,总之她房里的事也不多,更何况她也没资格选择身边人的去留,横竖不理她便是了。 又过些时日,逸公子托人送了好多东西,全是些闺阁女子喜欢的上等脂粉和簪花,还有一些不太常见的精巧小玩意,人,却一次都没出现过。蓁蓁极少动脂粉和簪花,倒是对那些鲁班锁、九连环和一些小机关之类的颇感兴趣,一得闲便拿出来把玩,没几天,她便请妈妈备了材料,开始学着做了起来。甜樱玩心大起,这事儿倒是积极,整日地盼着蓁蓁下课,一下课便拉她去柴房里做那些小活计。桓之见状便让妈妈找来一群工匠,将北边一个闲暇的屋子收拾了出来,备了各式各项的工具和材料,给蓁蓁修了间小作坊,自此之后,她在里面待的时日便更长了。只是,没人知道她要做什么,有时她能做出一两个眼睛会转嘴巴能张开的小猫小狗,有时是一堆让人看不懂的废铜烂铁和废木头。再之后,她又多了一位男先生,专门教她做那些手工,至此,她再做出来的东西便有了章法,慢慢的,竟然能做出像飞针一样的暗器出来。 远在千里之外的逸王府内张灯结彩,到处挂着红绸。为了边关安宁,皇帝答应祁国和亲,而祁国那边竟不顾逸公子还在三年孝期,非要将婚事定在明日。说起来这也是场孽缘,新皇登基祁国国王携王子公主前来觐见,公主对主持大典的渊逸王爷一见钟情,几次派使臣游说全被他以孝期为名给挡了回去。如今新皇根基未稳,祁国蠢蠢欲动,几次挑衅,为了百姓的安宁,新皇将在外私访的渊逸召回,逼他应下了这门亲事。 渊逸年方二十,还未册封王爷的时候纳了两房侧妃,此次迎娶祁国公主用的王妃的礼制,自是声势浩大。 舒将军领兵不便进京,便遣了舒桓之代为祝贺。桓之带来了边疆的消息,自然也有蓁蓁的。 渊逸耳中听着桓之讲述着关于蓁蓁的种种,手里拿的是她做的暗器。暗器是为铁铸,绑在手腕的束带为皮质,触手冰凉,就像她的手一样。他久久未出声,看似在研究暗器,实则心绪早已不知道飞到何处。 “听话吗?”渊逸突然问。 “自是听话的,学东西也快,您说得没错,她的确是个极聪明的,这几个月把那些女先生的本领学得八九不离十了。” “那就换一批,只要她想学。” “是。” “脸瞧着生动些了吗?” 桓之想了想“比起刚来的时候是好些,不过比起寻常女子还是一眼就能瞧出不同来,话也极少。” “这性子是有些不同寻常,无畏无惧才能狠绝,心无旁骛方可将劲儿使到一出,不然哪能学东西这么快,这要是个男人,状元郎都不在话下,可惜是个女儿身。” “说是女儿身,但她喜欢的东西却都是些男人们爱玩的,舞刀弄枪做暗器自不必说,整日里仍旧素白的一身衣,不束发更不用说用胭脂水粉,偶尔妈妈说她一句,她便一副懵懂的样子,我瞧着她不是听不懂,是装不懂。” 第五章招惹 各怀鬼胎 渊逸听着,眼前出现了桓之所叙的画面,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别拘束她,跟妈妈说,该教的教,但她想如何就如何。喜欢舞刀弄枪就给她再请个师傅教她武功。我之前瞧着她虽然有些功夫,但以防身居多,那些狠辣致人死地的招数没一点章法。教她些,等大了也好防身。” 桓之看着渊逸脸色还算好,便斗胆提了一句“想必王爷日后是要用这女子的,学些本领无妨,教她功夫是不是就不必了?” 渊逸摸了摸脖子上的疤痕,淡淡地说“教,只要她想学。一个弱女子,有点武功也奈何不了我,你只管去做。” 之不再坚持。 桓之曾听父亲提过,先皇曾有四子二女,长子夭折,四子还是孩童,二子渊拓也就是当今皇上喜文,三子渊逸善武自幼由名师教导功夫深不可测,那日蓁蓁能伤他除了未防备,想必更多地是为了试探。 渊逸站起身向外走去,桓之从思绪中回神,跟了出去。渊逸站在府院中央,四周看了看,将暗器绑在了手腕上,而后对准一棵大树按下了一侧的按钮,按钮较轻只是需要长按,渊逸试了几次才成功,想必是为了防止误伤才有此设计。一个红豆大的的铁球弹出,将大树碰破了点皮,掉落到了地上。他挥挥手,贴身侍卫立刻跑去将铁球捡了起来,奉到他面前。 “力度太弱。”渊逸盯着铁球,转身问桓之,“这球哪来的?” 桓之赶忙回道“她自个儿做的,请铁匠烧了铁水,又灌到先前做好的模具里。模具也是她想出来的,费了些功夫,换了好多材料,最近才成。” “好不容易成了,瞧着高兴吗?” 桓之不确定蓁蓁的反应算不算高兴,想了想,便如实回道“面上瞧不出,倒是多用了些蔬果。” 渊逸又笑了,点点头,转身将暗器和铁球放到侍卫手中,吩咐道“去,找童将军看他有没有办法让这暗器的威力大一些,起码能打伤人。” 侍卫领命,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在下还有一事请王爷定夺。”桓之说着,看了眼周围的人。 渊逸屏退众人,与桓之一起回了殿内“说吧!” “为了将乌山的匪寇一举歼灭,在下派了个细作前去打探,没成想发现那匪首竟与祁国有来往。恰逢王爷迎娶祁国公主,在下只得将此事压了下来,禀明王爷请王爷定夺。” 渊逸面色一凛,却又将心中的震惊和疑惑强压了下来,问道“知道此事的还有几人?” “仅此三人,家父也未曾知晓。” “很好,继续让你派出去的细作盯着,有异动随时来报。至于这匪寇,先留他几日,等探清楚情况再说,倘若他们再去骚扰山下百姓,格杀勿论绝不姑息!” “是。” 一个月后,桓之的身影出现在了明月阁的后院,听着妈妈的汇报,脸上露出了一丝无奈的慵懒,似乎听得百无聊赖却又不得不听。红叶悄无声息地端着一壶酒移步而来,他立刻来了精神,一把将她揽在怀里,顺手在她的腰间捏了一把,手不老实起来。妈妈在一旁瞧着便有了退意,语速也快了起来,道“蓁蓁这孩子什么东西一学就会。所以......”妈妈抬头看了一眼桓之,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 “说。” “老奴斗胆,并没有让人教蓁蓁房中之术,孩子年龄还小,怕乱了她的心神。” 桓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妈妈怎么这会儿动起恻隐之心来了,谁不知道,一个女子一旦进了这个门,首先要学的便是这个。怎么,轮到蓁蓁了,你反而不舍得了?” “不是不舍得。”妈妈慌忙回道,“只是觉得那孩子脾气颇为古怪,老奴自认见多识广,竟有些拿不定主意是教她好些还是不教好些。她才刚满十一岁,还未到及笄之年,过早地接触......”见桓之一直没有搭话,妈妈的心像擂鼓一样,不敢说下去了。 桓之将手伸进红叶的衣内,看着她那春水荡漾的凤眼,道“红叶他们也不过这个年龄便学了这些本事,所以才会如此招人。让你教你就教,有本事你就把一根木头教成红叶这样的可心人儿,本公子肯定重重有赏!” 妈妈不敢抬头,只得领命,迅速出了房间。 “来了就蓁蓁长蓁蓁短,公子都忘了红叶了!”红叶娇喘着,很快与桓之缠在了一起。 桓之急急地扯着红叶的衣服“以后你少去招惹她,懂?” 红叶不懂,但最会察言观色,立刻娇喘起来,很快让桓之的眼里只剩下了她一人。 嬉闹半日,桓之才懒懒地穿齐衣服,让小厮喊了妈妈过来,两人一起去了后院。 “她现在在做什么呢?” 妈妈忙答“学舞呢,快一个时辰了,晚饭前结束。” 妈妈带着桓之从角门进了后院,刚进院子,老远就听到了银铃般的笑声,直喊着“先生这是要挠我痒么。” 女先生说了句什么,桓之没听清楚,只听见那声音又笑了起来,告饶道“先生放过我吧,我可不是蓁蓁小姐,腰硬得很。” 桓之停下了脚步,嘴角漾起了一丝笑“这是谁,倒天真活泼。” “就几月前您送来的甜樱,她怕蓁蓁一人学着枯燥便在一旁陪着一起学。” 当初选两个婢女的时候是手下人张罗的,香桔来的目的很明确,他对她也颇为熟识,这个甜樱他连见都未曾见过,这会儿听到她的声音倒是心痒了起来,不由加快了脚步。 桓之没有进门,而是躲在窗户的一侧往屋里瞧。蓁蓁未曾练舞,许是累了,正端立在一旁瞧着女先生教甜樱。脸虽没有那么木了,但也鲜少有表情,余光瞥到他,也没有要请安的意思。桓之不与她计较,原本他的心思也不在她身上,一双眼睛便粘在了先生身边的小女子上。 甜樱的相貌远比不上蓁蓁,但爱笑,性格少有的活泼,与蓁蓁一冰一火,倒也有趣。她也留意到了桓之,天真无邪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但很快又掩饰了,继续学了起来。蓁蓁一双眼睛在窗外和甜樱身上扫了一圈,默默地出了房间,像没看见妈妈和桓之那样直接进了隔壁的厅内。 桓之直看着先生授课结束才进了屋,将妈妈和先生支开,对着甜樱嘘寒问暖起来。 第六章 明了 顺水推舟 甜樱比蓁蓁大上几岁,个头也比她高出许多,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虽然看上去没有明月阁里的姑娘们那样娇柔,但也别有一番趣味。碍于是蓁蓁的贴身婢女,桓之不敢造次,不然,以他的花心的性子早就扑了上去,这会儿只能强忍着,心里想着改天必寻个由头将她换回自己府里,留在这,可惜了。 蓁蓁吃了盏茶,妈妈走了进来。两人平日里交流不多,也不过是每日的例行公事,以往都是妈妈说,蓁蓁听。今儿有些反常,蓁蓁先开了口。 “香桔和甜樱姐姐平日里节俭惯了,我瞧着身上的衣服都旧了,妈妈替我给她们置办些衣裳吧。舒公子赏我的脂粉和珠钗不便转送,还请妈妈再替我置办些,分给两位姐姐。”蓁蓁说着,拿出一锭银子,放到了眼前的桌上,行了一礼,“有劳妈妈。” 妈妈将银子拿过,抬头看着蓁蓁,心想着这么小的孩子就会懂得收买人心了吗,不过这时机颇有些耐人寻味,偏偏是舒公子看上甜樱的时候。她不知蓁蓁是不是在打什么小算盘,但举手之劳还能赚些零花钱的事,倒也没必要非要问个究竟,便应了下来。她清了清嗓子,说“姑娘明儿开始要学新的东西了,一是防身之术,二是这明月阁的姑娘都要学的。” 蓁蓁拿茶盏的手顿了一顿,一双明月一般的眼睛抬了一抬又垂了下去,道“也好,早晚要学。” 妈妈盯着蓁蓁,忍不住多嘴道“想必姑娘日后是大富大贵之人,这房中之术虽上不了台面,但关键时刻也能为姑娘争些恩宠,望姑娘莫要抵触。” “抵触?”蓁蓁放下手中的茶盏,用最近学的“笑”给了妈妈一个淡淡的笑脸,“妈妈说了,这也是项本领,有什么好抵触的。不过,我倒有个想法,不知道妈妈愿不愿意。” “姑娘请讲。” “甜樱姐姐似乎也是个好学之人,既然如此,也让她一并学了吧!” 妈妈的脸上露出为难之色“此事甚是私密,姑娘还是独自一人学为好。” 蓁蓁挑了挑眉毛“妈妈要是为难,我自己与先生讲。” 妈妈收回了投射在蓁蓁脸上的视线,思忖片刻后回道“老奴立刻安排。” 许是红叶过于无聊,总想找点事做,平日里一双眼睛便总盯着后院,谁来了,来了几个人,来了做了什么,她都要知晓,至于通信,除了舒桓之传话,似乎从未有谁给蓁蓁写过信。看着信封上苍劲有力的大字,她的眼前竟浮现出逸公子那张风雅隽逸的脸,鬼使神差地,她竟将封着火漆的信封打开,将信取了出来。 红叶刚要去读,那“蓁儿”二字还未看个清楚,只觉得一阵风铺面而来,一个白影闪过,她手里的信便没了踪影。她惊恐万分,转头去看,蓁蓁正站在阴影里,那双毫无感情的双眸又露出了野兽般的冷冽,直视着她,让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我只是……”红叶自知理亏,想去解释,却又不知如何去讲,在蓁蓁的逼视中声音渐渐弱了下去。 “你这双眼睛怕是不想要了吧!”蓁蓁说完,缓缓走向了红叶。 红叶不停后退着,这才想起她还带了两个人过来,便扯着嗓子喊了起来。两个小厮立刻冲了进来,挡在红叶面前拦住了蓁蓁。 谁都没有把一个十一岁的小女子放在眼里,纵使她会点武功,那身形、力气都与眼前两位五大三粗的小厮相差甚远。红叶顿时有了底气,冲一个小厮下命令“去,把她手里的信给本姑娘取来,我倒要看看她到底与谁暗通款曲!” 蓁蓁盯着红叶的眼睛未眨一下,听到此话向后退了两步。红叶以为她是怕了,更是得意连起来,催促道“去!” 都未看清发生了什么,小厮便倒在了蓁蓁的脚下,月光透过窗棂洒进屋子,她看到有血从小厮的脖子下流出,很快汪了大大的一滩。红叶的脸立刻变得煞白,盯着蓁蓁手上仍在滴血的匕首拔腿便往外跑,一边跑一遍喊“杀人……” 第七章 劫数 冷静应对 冰冷的匕首抵在喉间,红叶将未喊出的话生生咽了下去。她想起,拿起信的时候她就未曾听到蓁蓁进门的声音,取走信的时候,她也只是瞧见了一个影子,而刚刚杀人的时候,她竟没看清蓁蓁是如何动的手。 “坐下。”蓁蓁将红叶逼到椅子上,待她坐下,冲蓄势待发的另一个小厮说,“请妈妈来。” 小厮与面如土色的红叶对视一眼,立刻冲了出去。听到动静的甜樱和香桔冲了进来,看到里面的情形,平日里最为稳重的香桔吓得差点背过气去,扶了门框才勉强没有倒下。倒是甜樱,在短暂的错愕之后才露出了惊恐之色,只是,这惊恐有些过了,演戏一样,全被蓁蓁看在了眼里。 蓁蓁收起匕首,甜樱立刻递过一方锦帕,看着她将匕首上的血擦干净,放回鞘中,又塞进了衣袖里。红叶本是想逃的,可还未起身,蓁蓁的那双眼睛又盯了过去。看一眼她的袖中,红叶只好又坐了回去。 “杀人是要偿命的!”妈妈人还未到,声音倒是先到了,看一眼趴在地上的小厮愤恨地闭上了眼睛,直冲到蓁蓁眼前,掐起腰,“怎么就招惹到姑娘了,落得这个下场?!他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老实人,杀了他你心里痛快了,他的家人怎么办?!” 蓁蓁的神情有片刻的怔忪,而后,启口道“先生没教过我这些。” “这还用教?!好歹你也是经历过变故的,想想那时的苦楚,再想想他的家人!” 蓁蓁认真想了一下,道“人,总有一死。” 妈妈气得直跳脚“我看是得好好找个人教教你了……” “教什么?无需教,你也不必学。”晴朗的声音传来,众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门口,一瞧见来人,红叶立刻背过身去整理衣衫,再转身时,面上已露出平日里的娇俏之色。 渊逸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衫,头发高高束起,一双清风朗月的眼睛挂了笑,让人移不开眼。他徐徐走到蓁蓁身边,瞧了她几眼,又道,“那些都是俗人才要会的东西,你,不必学。这人杀了就杀了,妈妈要是觉得他家人生活艰难,给他们些银子保证他们衣食无忧即可。只是,我倒想听蓁蓁讲讲,你是为何要杀他?” 红叶一听,赶忙站了起来,不停地向后退着。 看到许久不见的渊逸,连妈妈的情绪都有些许变化,但蓁蓁仍像昨儿才见过他一样,一丝波澜都无。她将手里的信举了起来,对妈妈说“我的东西,谁都不许碰,这是我一来就立下的规矩。妈妈还指望红叶赚钱,我不杀她,那小厮也不是枉死,还请妈妈仔细看看。” 渊逸一听,神色一凛,冲身旁的桓之使了个眼色。桓之立刻带着两个随从跑到尸体旁,这才发现,他的身下竟然压着一把短剑,而碰到短剑的血已变成黑色。 红叶立刻直直地跪了下去“奴家只是让他取信,万没有要杀蓁蓁的意思,还请公子明鉴!” 渊逸不理红叶,将蓁蓁手中的信拿在了手里,又问“怎么瞧见他要伤你的?” 蓁蓁转头看向窗外“月光。” “瞧着我们蓁蓁也是被上天庇佑的,躲过了这一劫。”渊逸缓缓转身,扫了桓之一眼,又看向妈妈,“你这清月阁果真卧虎藏龙,这位上有老下有小的老实人竟然还会用毒!”讲到最后,渊逸的声音凌厉了起来。 房里瞬间跪了一地,妈妈不迭声地求着饶,赌咒发誓与刺杀之事绝无关系。桓之虽立在一旁,但却已出了一身汗,低着头不敢看渊逸。 蓁蓁被妈妈的喋喋不休吵得头疼,在渊逸看向他时,轻声说了句“我乏了。” 渊逸冲蓁蓁笑了一笑,挥手遣散众人,拉起她的手,说“打从来这里,你也没出过门,今儿天不错,带你出去逛逛?” 蓁蓁瞥一眼尸体的方向,向渊逸行了一礼“谢王爷。” “哎,外人面前不必叫王爷。” “蓁蓁记住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门。此地靠近边疆,总有异国商贩来往,虽已掌灯,但集市上仍颇为热闹,各家酒楼也是张灯结彩人声鼎沸。蓁蓁从小生在乡野,长在乡野,清净惯了的,虽然身入青楼,但因常年身居后院也只闻其声,鲜少看到前院的热闹,如今被这繁华吸引,眼睛便有些不够用。渊逸瞧着蓁蓁难得流露出的好奇,心里不知怎得竟紧了一紧,顿时想起了她娘亲年少时曾看着相似的景象对他说过的话。 “不是被这繁华迷了眼,只是身不由己。” 是了,蓁蓁也是身不由己,从那波杀手出现开始,他便收到了桃儿的密信,求他保住自己的两个孩子。临终托孤,她是那样相信他,可他却辜负了她,不但没有救出她的长女,竟然打算将她的幺女训练成自己的棋子,日后好为他所用。 渊逸也在安慰自己,至少她现在还不是棋子,瞧,他将她保护得很好,宠着她,纵着她做一切想做的事情,她还小,或许用不着做他的棋子他便大事已成,那样他也不算辜负桃儿了吧? 只是,为何又出现杀手呢?而这杀手与放火的那些是同属一人吗? 清脆的铃声传来,渊逸将思绪收回。蓁蓁仍在他身侧半步的地方,一双眼睛虽寻着小摊上的东西,却被铃声吸引,一双懵懂的眼睛循声而去,哪像刚经历过生死的人。渊逸不想扫兴,便热心地介绍起来,告诉她这铃声是从东边传来的,那里有一个好大的庄园,庄园里住了一位长相古怪又好看的美妇人。美妇人不但通晓岐黄之术还能看人前世今生,每日求上门的人络绎不绝。 “前世今生?”蓁蓁看着东边的方向,“知道了又能如何呢?” 刚从蓁蓁身旁经过一位头戴帷帽女子突然停下了脚步,隔着白纱看向了蓁蓁,听到她的话,突然开了口“姑娘请留步。” 第八章 偶遇 前世今生 蓁蓁停下脚步,转头看向女子。 女子走向蓁蓁,原本在蓁蓁身后的渊逸上前一步,将她挡在了身后。女子轻笑出声,向渊逸一福,启口道“奴家本无恶意,只是听了姑娘的话想请教一二。” 蓁蓁看一眼渊逸,看向女子“请讲。” 女子见街上的人来来往往不是说话的地方,便道“不知贵人可否赏光,到茶间一聚?” 渊逸刚想拒绝,听女子又说“姑娘手上刚沾了血,奴家有一物相赠,可助姑娘逢凶化吉。” 渊逸与桓之对视一眼,桓之立刻带人先进了茶楼。渊逸向女子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待她移步,与蓁蓁一起走了进去。 雅间,女子摘下帷帽,露出了一张与当地女子不同的脸,就像渊逸先前说的,长相古怪又好看。她有一双骏马一般的大眼睛,盯着蓁蓁看的时候,眼珠会发出淡蓝色的光芒,像极了孩童之间流传的故事中的妖女。 “姑娘为何觉得人不需要知道前世今生?” 蓁蓁自始至终没有摘去面纱,说“逝去的留不住,将来的太多变数,倘如这世上真有因果循环,前世中的因就该今世承担果,既然该承担,也不必去知道,坦然承受便是了。” 女子一笑“姑娘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见地,实属难得。那姑娘有没有想过,或许是姑娘前世的因,才导致今生不知喜不知悲,不谙情事不懂真心呢?” “夫人怎知?”桓之已认出女子,听她这样说,忍不住问道。 “我们祁月族世代背负与神界相连的使命,姑娘与我有缘,自是一眼看出。” 渊逸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话,只是想知道女子的目的及蓁蓁会作何反应,便未作阻拦。 蓁蓁仍旧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道“既已成事实,那就不必纠结前因,您虽与神相连,但毕竟没有神的本领,没有办法让我回到前生,而小女也不想就此了断此生。” 女子微微一笑“倘若我告诉姑娘喜怒哀乐可以寻回呢?” 一直沉默不语的渊逸突然问道“如何寻?” 女子道“瞧,姑娘不急,这位有缘人倒是上了心。” 渊逸与蓁蓁对视一眼,安静了下来。 女子又道“姑娘乃大富大贵之命,只是今生这命恰恰是由那些喜怒哀乐和世间真情换来的。上一世,姑娘是杀伐果断的女将军,刀下冤魂无数,但被您救的百姓也同样数不胜数。今儿姑娘手上沾了血,姑娘不用怕冤魂索命,自有前世的追随者替你消病挡灾。他们虽阻了你的喜怒哀乐和体验这世间真情的权力,但他们也是无辜之人,如姑娘念及前世之情,给他们解了禁锢,那些愿意转世的,就不要强留了,而姑娘自然也慢慢会寻回失去的那些。” 蓁蓁盯着女子“怎么解?” 女子从随身荷包中取出一个木制雕刻精美的镂空圆球来,盯着蓁蓁嘴里念念有词,像在说什么咒语,片刻之后,她将圆球放到蓁蓁眼前“打碎它,他们便重获自由。” 蓁蓁毫不犹豫地抬手,却被渊逸制止。他拿起圆球瞧了个仔细,又闻了闻,虽没看出哪里不妥,但还是不放心。 女子遂笑道“姑娘不必着急,公子也不用担心这聚魂囊中有诈,毕竟这些魂魄可以保护姑娘,没有了他们,姑娘的命运便会多一些波折,还是想清楚再毁也不迟。或者,不毁也无妨,姑娘也说过,不必纠结前因。”说着,她站起身来,重新戴上帷帽,“时候不早了,奴家告辞,日后有缘再见。” 女子款款下楼,很快消失在人海之中。渊逸见蓁蓁盯着圆球,柔声问道“你信吗?” 蓁蓁看向渊逸,很认真地思索一下“半信半疑。” 渊逸道“你且先将此物给我,待我查清楚是毁是留再做决定也不迟。” 蓁蓁原本也是觉得自己像听了个荒唐的故事,无可无不可地,便将球推到了渊逸眼前,说“好。” 众人被这女子一搅,也没了继续逛的心思,街上的人也渐渐少了起来,渊逸与桓之将蓁蓁一行送了回去。 房间已经清扫干净,连一丝血腥味都闻不到。香桔胆小,怎么也不敢进房间,蓁蓁也不强求,便不用她们伺候,自己走了进去。渊逸一直瞧着蓁蓁的脸色,想着寻常女子遇到这种情况怕也要怕死,蓁蓁虽不知什么是惧怕,但毕竟刚死过人,心里不舒服应当也是有的,于是便询问她要不要换个居住。她念着自己的小作坊不肯离开,渊逸也不再强求,又陪她说了会话,见她乏了,满脸不放心地离开了。 第二天一早,渊逸又出现在了清月阁后院。晨起是习武的时间,蓁蓁刚练完去更衣。渊逸没有打扰她,便在房间里等她。房间应是清月阁里最好的,里面的陈设简单又充满着女子闺房的气息。所有的用具也都是用他派人送过来的那些最上等的,将这间屋子布置得很是雅致。 矮几上摆着几片丝帛和裁好的纸,上面均密密地写着不少字,字体是庄重的小隶,下笔有力,工整又不失精巧,细看上去,又带着丝柔美。渊逸顿时被这些字吸引了,拿在手里细细地看着,突然觉得这些字有些面熟,仔细一看,竟然有点像当今皇上的字迹。他皱了下眉头,拿着丝帛的手竟然轻颤了一下。 蓁蓁不声不响地回到房间,香桔仍不敢进门,连带着甜樱也惧怕起来,只在门口踯躅。蓁蓁一脚踏了进去,一进门便看到了渊逸。他长身而立,向她看去。蓁蓁见他看过来,便想起先生之前教的,牵起嘴角笑了一笑,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 渊逸第一次看到蓁蓁笑,虽然看上去有些生硬,但却好看得紧,他心里说不出来的感觉,突然想起前一晚那位女子说的话,心想,倘若她真的能找回喜怒哀乐,似乎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第九章 靠近 各怀鬼胎 随从将门轻手轻脚的合上,刚刚蓁蓁站在门口,正在逆光的方向,渊逸走近了才发现,她的脸红红的,全是汗,两鬓的发丝也粘到了脸上。他拉着蓁蓁的手让她坐下,从袖笼里掏出一个帕子,细细地给她擦起了汗,嘴里念叨着“一头的汗,一天冷似一天,小心着凉。” 蓁蓁一动不动,任由渊逸的手在她的脸上起起落落,而后,突然问“公子要回去了吗?” 逸公子的手停顿了一下,抿出一丝笑“为什么这么问?” 蓁蓁说“我昨晚才得空看那封信,算起来,晚送了整整七日,您说要在月中离开,今儿就十五了。” 渊逸将帕子塞进袖笼,道“本来这次也是顺道来看你,朝中有要事,是得走了。”他移开了目光,拿起了几案上的丝帛,问“这字是你写的?” 蓁蓁看一眼回道“是。” “先生教的?” “不,是娘亲。” 渊逸没想到蓁蓁小小年纪竟然写的一笔好字,难怪妈妈说先生都快教不她了。他赞道“不错,看来你娘亲在你身上用了不少心思。” “娘说女儿家多学些东西没坏处。”蓁蓁突然收了声,原本木然的脸突然白了一下,黑漆漆的眸子上似乎氲上了一层水雾。 渊逸正看着字,想着桃儿一直就是个有主见的女人,她会这么多东西,还都是现今的皇上当年的太子悉心教的。皇上一直就是个博学的人,连先皇都经常说,若不是他生来就注定要坐这江山,以他的悟性,肯定是个受万人景仰的学者。如今,渊逸将蓁蓁培养成了第二个桃儿,或者她比桃儿还要优秀,再加上这张脸,必定是皇上喜欢的人吧? 一时无话,渊逸的脸向蓁蓁的方向转了转,见她不声不响地摆弄着那些茶具,待茶打到能入口的程度便端着茶盏走了过来,放到他眼前,而后又折回去往香炉里续了香,却没着急点燃。 “你有什么想做的事吗?”渊逸握着茶盏,突然问。 “活着。” 蓁蓁的手片刻未停,又开始忙着整理矮几上的纸,将写过字的放在一起,没写字的码到一块细细地整理好了。如今纸贵,蓁蓁幼时学字也没用过这么好的纸,连丝帛也极少用,她知是因了渊逸的缘故才能过上这锦衣玉食的样子,虽然这房里的东西都是以舒公子的名义给的,但他没有那么好的品味,其实都是渊逸的手笔。 渊逸看着蓁蓁的身影许久说不出话来。的确,他不是那个罪魁祸首,但却也是将她置于如此境地的人,如今这世道,活着说难不难说易也不易,那要看自己如何选择。渊逸知道自己又犯了优柔寡断的毛病,不然,这江山何至于会落到那个喜怒无常毫无治国谋略的渊拓之手,该是他的! “没事的时候就给我写信。”渊逸站起身来,手指顺着蓁蓁的脸颊描了下边,“乖一些,有什么想要的就托桓之告诉我。还有,那聚魂囊想来也不是什么吉物,待我查清楚再交还与你。” 蓁蓁躬身回道“但凭公子安排。” “你会给我写信吧?” 蓁蓁抬头看向渊逸“会。” 渊逸回望着蓁蓁,看着她平淡的表情心里突然生出一丝异样,又道“京城离此地近千里,此次回去,可能要好长时间没办法来看你,你自己当心。” 蓁蓁面无表情地躬身行礼“蓁蓁一切都好,谢公子挂念。” 渊逸依旧望着蓁蓁,将手里一直握着的聚魂囊越握越紧。他觉得自己可笑,巴望着这个不懂喜怒为何物的小女子给他什么样的回应,如果真的给了,那还是她吗?渊逸缓缓垂下了眼睛,再抬起时,脸上已是与蓁蓁同样的漠然“那就再会。” 蓁蓁躬身相送,直到声音完全消失,她才直起身,盘算着再去作坊做些什么,炼制丹药的医官要到了,材料还未备齐,她得去瞧瞧。 回到府邸,立刻便有下人来报,说王妃到了。渊逸皱起了眉头,怒道“谁让她来的?!”下人不敢回话,渊逸不胜其烦,问,“人呢?” “在前殿。” 渊逸拂袖而去,绕过前殿直接进了书房。他没有命人掌灯,而是坐在黑暗处想着此去边境阅兵的事情,想了一会思绪老是飞走,他又想起了那个被太子唤作“桃儿”的女子,与蓁蓁一样,也有着一双清亮的眼睛。只不过,桃儿活泼可爱,无忧无虑,就算受了委屈都是一笑置之。在那个吃人不眨眼的深宫之中,她就像股清流,让人过目难忘。她是唯一一个敢对前太子说“不”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对前太子“大不敬”的人,而这样的女人,竟然生出了一个相貌相似但性格与她完全相反的孩子来,这个孩子失去了她母亲最为生动的那一面,而那一面也曾经无数次将他吸引。 细微的敲门声传来,渊逸坐直了身子。月光将一个女子窈窕的剪影投射在门窗上,他看着那个影子,眉头微颦,喊了声“进来。掌灯。” 有奴仆鱼贯而入,掌灯、奉茶,又在瞬间退了出去。王妃夏绾款款移步而入,向王爷行了礼,立在了一旁。 “何时到的?”渊逸淡淡地问着,顺手拿起了一本书,看了起来。 夏绾有着极美的容貌和身段,性格也是极温柔的,又加上贵为公主,在祁国还未出阁的时候,求亲的人也是踏破了门槛。可仅仅登基大典上的一眼,她便认定了这位逸王爷。怀着无限地憧憬,她嫁给了他,虽然随了心愿,可他对她一直恭敬有加,全没有平常夫妻的举案齐眉和温存,连床第之事都像是在例行公事。新婚燕尔他便主动请缨来这边境之地代皇上阅兵,她记得临走时他无意中流露出的笑容,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在这里,必定有着她不知道的人或事。只是,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人,竟然竟是个青楼女子。去清月阁打探的随从说,王爷心属之人并非这青楼头牌,再去探已探不出。巧的是,前一夜的集市上,她竟然看到了。 夏绾不清楚渊逸是真的喜欢那个孩子,还是有别的目的,她甚至不清楚自己是不是该对一个孩子吃醋,但她的心还是无法抑制地难过。 夏绾迟疑了一下,怯生生地说“未经过王爷同意擅自离开府邸,还请王爷赎罪。” 渊逸抬头看向夏绾,她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那便说明她不想回答,或许她并不是刚到,不答只是不想对他撒谎。他没有再纠缠这个问题,说“王妃舟车劳顿,想必是累了,回房歇息吧!” 夏绾没有动,道“听福伯说您回来了,一个人闷在书房里也不掌灯,有些担心。” 渊逸不易察觉地笑了一下,淡淡地说“没事,只是有些累了。” 夏绾看着渊逸拒人千里之外的神情,一时之间竟没了话语,嗫喏半晌只好说“王爷要在那里歇息?” 渊逸远远地望着灯光下的夏绾,脑子里想着的却是她背后的祁国。他顿了顿,站起身来,走到她身边,牵起了她的手,温柔地说“驿站不比王府,想必王妃多有不便,今晚便去我的寝殿吧!” 夏绾不由得一阵狂喜,任由渊逸的大手握着她的,看着他俊逸的侧脸,心里开出花来。 那晚的渊逸似乎跟平时格外得不一样,不再像例行公事,反倒找回了初婚的男子的样子,竟有些急不可待。夏绾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也不再矜持,使出了浑身解数,极尽迎合。 第二日一早,渊逸登上了前往边境的马车,上车前,他将心腹福金留了下来,吩咐他查清楚王妃到底是何时来的,去过哪里,见过哪些人,又做过什么事,临了,他又叮嘱道“查清楚那晚刺杀蓁蓁的小厮真实身份,没有我的命令,除了桓之和那些先生,再不许任何人进后院!” 第十章 小女初长成 白驹过隙,转眼,蓁蓁来到清月阁已四载有余。她是极听话的,这些年从未迈出过清月阁一步,就连前院也只是年节没有客人的时候在渊逸允许后去凑个热闹,她从未主动向桓之提过要求,偶尔,渊逸怕她闷坏,也示意桓之可以带她出去游玩,但她断然拒绝。她越是如此,渊逸在欣慰的同时便越是内疚,但为了更多人的身家性命,只能将这份内疚埋在心底。 这几年,永乐国发生了许多事。皇后因难产一尸两命,皇帝膝下无子,其余嫔妃也无有孕迹象,按照礼制,国不可长时间无储君,朝中便有要立渊逸为皇太弟的声音。恰逢夏绾产下一子,有老臣上奏,将此事摆到了明面。皇上将奏折留中不发,却找了个由头将渊逸派到了封地,儿子淳郡王袭承世子之位,暂留宫中由皇上亲自教养,昭告天下。 祁国虽然安静了不少,但假借通商往边界之地移居了不少臣民,这些人看似都是商人,实则不然。东南的匪寇不断生事,天佑四年八月,舒将军带兵剿匪,但因走漏风声被提早防备的他们打了个落花流水,皇帝震怒给舒家降了罪,舒将军一病不起几个月后郁郁而终。军中不可无将,皇上为体恤舒家,下旨命舒家长子舒贺之继任大将军,舒家次子舒桓之携母进京居住,封了个户部的闲差,明面上是恩宠,实为人质。 天佑五年十一月,渊逸的生母,洪太妃薨逝,渊逸奉皇命率王妃进京奔丧。 清月阁后院的蓁蓁已出落得亭亭玉立,比起四年前,她的相貌有了很大的改变,倘若之前的她只是皮相上的美,如今的她已变成天上皎月,不但五官更加精致,那股子清冷和疏离让人有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神秘感,连清月阁新来的头牌都自叹不如。 “逸公子已出发,此次回京多有不便,无法与姑娘通信,公子让我带句话给姑娘,少则几月,多则半年,他便来看姑娘,能赶上姑娘的及笄礼,最好。”自打桓之留在京城,福金每隔一段时日便来看一次蓁蓁,有时是送些东西,有时则是替她和渊逸传信。 三年孝期过后,蓁蓁便不再整日白衣,此时的她穿了一件上身淡粉下身桃红的齐胸襦裙,衣襟上绣的是时下最为流行的玉兰花,乌黑的长发仍旧散着,只在脑后将两鬓的发丝挽了个松松的发髻,用一根坠着红宝石的簪子固定了。她侧身而坐,手里拿着一支上等的狼毫笔,阳光洒在她那挺拔的鼻梁上,晶莹剔透,密长的睫毛忽闪几下,站起身来。她的个头已比身旁的甜樱和香桔高出些许,眼波流转,略施粉黛的脸上闪过一丝茫然,遂道“请公子不必费心小女的及笄礼,正事要紧。” 福金没敢抬头,又道“今儿冬节,公子吩咐,姑娘如觉得闷了可四处走动走动。” 让蓁蓁四处走动的话福金已转达过许多次,但每次都没有回应,这一次,她却有些反常,回了声“是。” 交代完事情,福金躬身退了出去,心里却想着这蓁蓁姑娘无论多大都是块捂不热的石头,早晚,主人花在她身上的心思全都会白费。 冬节在当地是个不亚于中秋的大节,先生们早早地给蓁蓁放了假,妈妈不敢违抗命令没敢去看蓁蓁,但还是托人给她送了吃食。吃过午饭,蓁蓁叫上甜樱,带上福金刚送来的点心,去了前院。 院子里的姐姐们已梳妆打扮好,并摆好供品,祭拜冬神。今儿不招待客人,姐姐们也都放松了下来,在一旁嬉笑着,看到蓁蓁全都噤了声,一个两个的都盯着她瞧,几个嘴快的便议论起来。 “上次见还是中秋,这才三个月瞧着又长开了些。” “可不是吗,如果妈妈真有那个本事将她收了,不止咱清月阁,估计整条街青楼的风头都得让她抢了去!” “我瞧着都眼馋,你说那些没骨头的男人们看到她的小模样岂不是更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听女先生说这孩子悟性极高,瞧这身段,再加上学的那个本事,估计男人的骨头都酥了吧?” 蓁蓁原本是装听不到的,只是最后一句话实在露骨,让她忍不住看了过去。这几位里面大多都是面熟的,但却没搭过话,她们神情看上去有羡慕、嫉妒,都是些寻常小女子的反应,倒是一旁沉默不语的红叶,那看向她的眼神却是充满了恨意。 蓁蓁这些年什么都学,自打上次渊逸来看她,考了她的学识之后,特意交代先生们不再局限于《诗经》、《论语》、《女四书》,又多了《史记》、《资治通鉴》、《东周列国志》等一些只有男人才可以看的书籍。之后,蓁蓁同先生讲想学《孙子兵法》,先生竟说此书是害人的东西,女子不可学,她便将此事写到了信中。渊逸读后回信问她为什么要学,她回“孙武将军在编撰这本兵法时初衷是为了少一些杀戮多救人,先生的评价有失偏颇,学生不服。”渊逸难得听蓁蓁说一句“不服”,正因这两个字,他下令给那些先生们,不拘什么男女,只要她想学教便是了。自此之后,她又请妈妈找了女先生,教她应对之法,比如何时该高兴、难过、生气,此时应该又有什么样反应。蓁蓁的悟性的确极高,只是唯有此项却是学得极慢,四年的时间,勉强学成。渊逸曾问过她为何要学这些,世间女子千千万,有个别不同或许是上天恩赐,未必非要与他人一样。蓁蓁回“先生教学生藏拙,学生可以不会,但不能不懂,不懂便落了下风,没有应对之法容易授人以柄。” 蓁蓁将红叶的恨看在了眼里,也懂得了。 清月阁在一楼的中间搭了一个小小的台子,专供姐姐们唱小曲儿的。今日是姑娘们自己的节日,虽说没有客人捧场,但也都不想落了下风,暗地里较着劲儿。蓁蓁虽不知喜欢是什么,但好听难听还是能分辨,心里也忍不住腹诽新来的那两个妹妹似乎要浪费妈妈的银子了,照这个水平上台,非砸了清月阁的场子不可。还得是那些姐姐们,尤其红叶,虽说这些年没了往日的风头,但仍旧能弹一手好琵琶。 砸场子的妹妹刚下台,清月阁的大门外突然发生了一阵骚乱,还没等妈妈派去查看的小厮回来,大门突然被撞开,呼啦一下拥进了许多人。这些人均是布衣短装,举止粗鲁,全然不是平日里来寻乐的那些公子哥模样。姑娘们一看这情形顿时乱作一团,有几个腿快的已跑到暗处躲了起来。 蓁蓁虽在清月阁四年,但接触前院甚少,自认这骚乱与自己无关,拉着甜樱便往后院跑,没成想,后院的门早已被人堵住,她只好折了回去,躲在了台子的屏风后面。 第十一章 骚乱 惊鸿一瞥 这种场面妈妈也不是没见过,前些年,一些行伍出身的大爷在中秋夜闯了进来,她硬生生地也给应付了,虽然亏了些,但好在房子没事,姑娘们也完好无损。但今儿这情形,她竟有些猜不透这些人到底是什么出身,仔细看,竟与之前城门口布告贴的匪寇画像有些相似。她心里惊了一下,面上却不露声色,强打精神在门厅左右逢源地招呼着,只希望这些大爷赶紧离开。 “继续唱啊,老子还没听呢,怎么停了?!”为首的男人伸手将最中间桌上的东西一扫,抬腿坐了上去,脏乱的头发向后一甩,露出了一张常年风吹日晒粗糙又棱角分明的脸,相貌不全像当地人,也不像祁国人,可又两边都沾点边。 “串子。”一旁的红叶突然说,见蓁蓁投来疑惑的目光,她颇为不耐烦地小声解释道,“祁国和永乐国生的串子,怪不得这么野蛮。” 蓁蓁突然想起了什么,皱了皱眉头。 “我让你们唱!”男人咆哮起来,声音大得这清月阁的陈年老灰都要震下来。 妈妈抖着声音问负责曲目的丫鬟“下一个该谁了?” 丫鬟怯生生地看向了台子旁边的屏风处,红叶抱着琵琶的身影真真实实的。 这些年在青楼红叶练就了一身本领,那耳朵也是尖得很。逸公子消失多年,她以为他已经忘了蓁蓁,没成想,打听之后才知道他竟然还派人不时地给她送这送那,单看她身上这件襦裙,那颜色和刺绣一看就是出自名家,是她这种女子想都不敢想的。红叶嫉妒的火苗蹭蹭地往上蹿,激得她只觉得太阳穴一跳一跳的。她轻咬下唇,悄悄移到蓁蓁身后,突然向她推了一把。 蓁蓁的心思全在外面,已经猜出这些人的身份,还未来得及想好办法给妈妈递信,一个没防备万没想到会被红叶推出去。她踉跄了一下,很快借助舞台一侧的柱子,灵巧地一翻,又回到了屏风后。 红叶大吃一惊,心想着知道蓁蓁学过武,没想到竟比之前还要厉害。 虽说是没有被推上台,但屏风这边的动静已经引起了男人的注意,他向身后一挥手,立刻有四五个壮硕的男人向屏风后走去。 喧闹声突然消失不见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屏风处。 蓁蓁死死地盯着红叶,屏气凝神,伸手解下自己的披风,转身时已将软在脚下的甜樱盖了个严严实实。 几个男人越走越近,有人耐不住性子叱骂起来,还有好奇者被蓁蓁映在屏风上的身影吸引,想看一看她的面容,便开始起哄“小女子,新来的吧,出来让大爷瞧一眼。” 妈妈这才发现屏风后站着的是蓁蓁和红叶,暗叫不好,刚想叫人把蓁蓁带下去,手却被人暗暗抓住。妈妈转过身,看到来人,整个人惊恐到了极点。 这人曾因寻舒桓之来过几次清月阁,但每次都是来去匆匆,从未滞留过,更不用说碰过哪个姑娘。 舒贺之特意弄脏了衣袍,抹黑了脸,混在这群歹人中倒也不显眼。他放开妈妈的手臂,作出了噤声的手势冲,身旁的随从说了句什么,那人立刻向门口走去。 大门突然关闭,贺之与随从对视一眼,未免打草惊蛇只好暂时按兵不动。厅里的人开始骚动,蓁蓁大体估算了一下眼前的形势,逃是逃不掉了,为今之计,只能拖。她看到了盖在矮凳上的帕子,灵机一动,她将帕子拿起,别在簪子上,遮住了半张脸。 长吁一口气,蓁蓁盯着红叶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琵琶,缓缓移步,再不理台下的声音,垂眉敛目,走上了舞台,在矮凳上坐了下来,纤纤素手搭在了琴弦上。轻轻一拨,一首《女冠子》缓缓而出,伴随着哀婉又不失清雅的声音,竟也如泣如诉。 蓁蓁不知何为相思,也体会不了这世上女子因思成疾的滋味,这些也是“学”来的,只是没想到,因为红叶这一推,竟也懂得了。蓁蓁想,红叶不就是在相思吗,如果不是因为相思,又何必将她当成敌人?只是她有些不清楚,红叶相思的是逸公子,还是舒桓之? 台上的女子犹抱琵琶半遮面,宛如画中走出,淡紫色的纱幔随风飘荡,时而撩起一角遮住她的身形。她面纱遮面,眼睫低垂,抬眼时,那双黑漆点过的眸子在头顶的灯笼下灼灼生辉,似仙似灵。 台下的男人都没了声响,而不远处的舒贺之整个人都呆住了。两年前他来寻胞弟,后院门口的惊鸿一瞥,他记住了那双眼睛。她的清冷、无畏还有漠然,让他疑惑,可如今她的风情万种,又让他瞧不懂了。他想着,纵使以前没见过她,看到如今的画面,他也必定会心动的吧。 那鸣玉一般的声音字字句句敲打在贺之的心上,他不知道蓁蓁的这一曲是无奈之举还是意有所指,那位潇洒俊逸的逸王爷,有多少女子魂牵梦萦,她若相思,倒也正常。 一曲唱毕,蓁蓁落落大方款款施礼,刚要下台,为首的男人突然冲上了台,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调笑道“这是哪家的小女子,做什么还遮着面?大爷有的是钱,今儿个,我包下了,跟大爷走吧?” 妈妈看事不好,忙叫过来几个打手,冲了上去。一时之间,大厅里乱成了一团。 舒贺之的瞳孔骤然收紧,提剑冲上台去。转眼间,蓁蓁便已在他的怀里。 男人愣了一下,看看已经空了的手掌,狠狠地啐了一口“何时混进来的奸细!来人,都给我上!” 厅里的人都冲上台去。贺之单手自是难以抵挡,今儿是个变数,只带了一个随从,虽想让他去报信,但却被拦住,况且衙门离此地还有段距离,不能恋战,得想个法子把人救出去。他将蓁蓁护在身后,拼了命去抵挡,但毕竟寡不敌众,很快落了下风。眼看着蓁蓁又要落入匪首郭二手中,他刚要拉她去躲,没想到冲来一人,举刀劈了下来。贺之已是退无可退,躲又怕伤到身后的蓁蓁,抱着一死的决心将她往外一推,没成想,她竟借力飞身上前一脚踢飞了大刀,而后又是一个转身,抓住一个身手较差的喽啰,将他手中的剑夺了下来,直指郭二。 郭二万没想到这个娇滴滴的女子竟然还有如此身手,敢情刚刚没有出手只是为了探清形势。他忽得退后一步,拦住了冲上来随从,顺手将避之不及的红叶拎到了台上。 郭二狞笑着“我们做个交易,我放了这清月阁里的女人,你跟我走,再把这个奸细交给我!” “姑娘……”贺之断然不会让一介女子去冒险,刚要上前,却被蓁蓁拦住。 蓁蓁提剑而立,看一眼抖如筛糠的红叶,再看被围的妈妈和清月阁的女子们,淡淡地说“我和她们没关系,这个交易,做不了。” 郭二嗤笑一声“姑娘怕是戏本子瞧多了吧,以为我会信这?” 蓁蓁的面上难得露出了无奈的表情,提剑向郭二走去。郭二立刻举起了手中的长鞭,因摸不清她的武功有多高,警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第十二章 被掳 初露锋芒 蓁蓁无视郭二,盯着红叶一步一步上前。红叶盯着蓁蓁的剑,突然明白了她要做什么,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尖啸,拼命地挣扎起来。蓁蓁做出了厌烦的神情,蹲下身捂住了她的嘴,将一枚药丸推进了她的嘴里,而后迅速举剑劈去。红叶先是盯着屏风的方向看了一眼,剧痛袭来惨叫一声,背部顿时鲜血淋漓,挣扎几下倒在了台上。众人均是一惊,看向蓁蓁的眼中有了惊惧之色。 蓁蓁不动声色地回头,顺着红叶看的方向扫了一眼,披风下藏身的甜樱已挪动了一尺多的距离,她立刻换了方向,站在了漂浮的纱幔后面。 “下一个。”蓁蓁回过头冲着清月阁的姑娘们说。 “等一下!”郭二突然大喊,“本大爷就是来寻个乐子,姑娘倒也不必如此。” 蓁蓁转向郭二“那我跟你做个交易。” 郭二抱起双臂“你说。” 蓁蓁掩鼻皱了皱眉头,道“妈妈,来两个人把她拖下去,这血腥味搅得人恶心!” 妈妈看一眼横在身周的刀剑,一动都不敢动。蓁蓁直直地看向郭二,只是掩着口鼻,也不讲话,眉头却是越皱越紧。郭二倒也不在乎这一两个将死或者已死的女人,一挥手,包围清月阁姑娘的手下闪出一人宽的缝,刚放出两个人,便又围拢过去。 妈妈与蓁蓁对视一眼,蓁蓁不动声色地向后院一瞥,妈妈立刻会意与另一位姑娘将红叶拖到后院,被困的香桔一得到消息立刻放出了只有紧急时刻才会用的信号。 “这里的骚乱官府马上便会知晓,倘若壮士现在离开,倒也还来得及出城,清月阁必将对此事三缄其口。当然,也不会让壮士空手而归,这清月阁,除了人,壮士看上什么东西尽管拿去。” 郭二冷笑一声“东西要拿,人,我也要带。尤其是你们两个!”说着,指了指蓁蓁和贺之。 蓁蓁转头看一眼贺之,贺之将视线默默投向了门口,这才发现他派出去的人仍没能出去。蓁蓁会意,立刻又道“凡事得讲个理,壮士这样强取豪夺,是要见官的。” 有人冲到郭二身边耳语了句什么,郭二更加嚣张起来“老子不怕,有本事就让他来抓我,只是可惜了,你们的人都已被我拦下,今晚是不会有人来救你们了!如果你乖乖从了老子,还能少受些皮肉之苦,如果不从,休怪我不客气!” “那得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贺之已缓了过来,将蓁蓁护在了身后。 “想英雄救美?哈哈哈,那得看你有没有那命!”话音刚落,郭二举起鞭子向贺之甩了过去。贺之空手一握,立刻与其缠斗起来。 又有几人向蓁蓁冲了过去,只见她借助台上的纱幔飞向半空,按下手中的暗器,几个歹人立刻倒了下去,郭二吃了一惊,一分神,中了贺之一剑,他立刻退了一步,手一挥,身边的人向贺之涌了过去。 此时蓁蓁已攀上二楼平台之处,只是这暗器可装载的铁球过少,几下之后便已见底,况且谁都没料到会有今日的骚乱,也未做准备。歹人这一行少说有三十余人,抛去受伤的四五个,余下的二十几看上去也不是等闲之辈,蓁蓁不知害怕,但也着急于这敌强我弱的严峻,更何况还有十几位姑娘在她们手里。纵使再聪明,实力悬殊,此时的她也没了主意,与冲上来的几人缠斗片刻之后,她再次借助纱幔落入台上,准备与贺之一起擒王。但她高估了自己的身手,也低估了这群贼人,几个回合下来,他们竟然无法近郭二的身。 正当焦灼之际,门外突然传来了撞门的声音,郭二立刻吹起响哨,围守姑娘们作人质的歹人立刻又分出一半,训练有素地向郭二靠拢,剩下的直冲向贺之。 郭二见贺之已无暇顾及他人,立刻将鞭子向蓁蓁甩去,再加几人围攻,蓁蓁便再次落入他的手中。见目的已达到,郭二立刻打晕蓁蓁,带她飞奔上楼。二楼不知何时已布好逃跑时的飞索,歹人们很快消失在夜色中。剩下拖住贺之的几人被破门而入的福金和官兵们缉拿大半。 贺之追上二楼,飞索已全数收回,哪还有那些歹人和蓁蓁的影子。 贺之是无意中发现这群歹人的。县令给他发了请帖,借过冬节之名想与这位将军套套近乎。还有一个多月就是春节,贺之也想借此之名进城与县令商议犒赏将士之事,恰好遇到这群鬼鬼祟祟的人。原本他遇到的只有七、八人,只因认识这为首的正是乌山二当家郭二,他才冒险跟踪。本以为他们只是下山探路或者寻点乐子,他跟了半个下午,天快黑的时候才发现他们竟然陆续聚集了三十多人。 为了不打草惊蛇,贺之只留了两个随从远远地护送,等匪徒聚集完毕,他派出一个回军营集结了一个百人队伍,另一位留在身边伺机行事,只是,万万没想到这群匪徒竟是有备而来。清月阁中看似只有三十余人,但外面却又聚集了二十余人,生生将贺之派出去的第二位随从乱刀砍死。若不是蓁蓁机智报信给了福金,估计就连贺之也必会落入歹人之手。 贺之顾不上身上有伤,立刻命人兵分三路,一路通知各城门立刻关闭,不许任何人进出;一路飞奔会军营集结更多兵马;第三路直奔乌山,沿途寻找歹人和被掳之人行踪。蓁蓁虽然常年居住青楼,但毕竟是个女儿身,再加上是逸王爷的人,贺之唯恐她被掳之事传到外人口中毁了她的清誉,便命在场之人三缄其口,倘有又半分消息传出立刻格杀勿论。 妈妈和姑娘们刚经历过劫难,各个自是唯恐引火烧身,哪还有心思去嚼舌根。她们也没了开张营业的心思,随便找了个由头关门歇业。只是,冬节那天的匪寇实在太多,早已引起周围商户的注意。贺之得知后故意命人放出话,只说是一群山匪趁明月阁里的姑娘们外出过节游玩无人看店之时打劫,让清月阁损失了不少金银财宝,官兵发现后擒了几个已就地正法,其余逃走的正全力缉拿。当然也有人不信,有鼻子有眼地说那晚清月阁的姑娘们压根儿就没出去,搞不好被这些匪徒糟蹋了也未可知。只是,这多嘴的人很快不见了踪影,自此之后,大家便都信了只是遭劫的说法。 福金快马加鞭赶到京城的时候,人差点累死过去。他不敢直接去王府,先找了一处居所安顿下来,设法将消息传给了渊逸。 渊逸勃然大怒,却因要处理母亲的丧事无法亲自去营救,只好将福金秘密接入府中,把发生的事情仔仔细细问了十几遍,越问,越觉得此事蹊跷,进而他想起了几月前查到的一件旧事。 渊逸一直对小厮刺杀蓁蓁之事耿耿于怀,命人将小厮的身世查了个底朝天,查来查去却只查到妈妈说的那些,只是一个上有老下有小行事低调的一家之主。渊逸断然不信一个如此普通的男子竟会在匕首上淬毒,正当一筹莫展之时,宫中发生了一件事。 洪皇后薨逝之后后位一直空缺,群臣几次上书被源拓连同皇太弟的事一起压了下来,后来渊逸去了封地,为堵悠悠众口,皇上在百般衡量之后决定册封戚贵妃为皇后。而这位戚皇后好巧不巧与远在边境之地的小厮竟然生于同一地方,便是驻守东北戚将军的老家铭州。 戚皇后当年还是太子侧妃的时候与桃儿并未有什么过节,如今看来,或许只是表面现象。再想去桃儿家放火的那些死士,或许与戚家也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 守孝期间,渊逸再着急也无法离开,况且蓁蓁是个秘密的存在,倘若他有什么动静一旦被皇上知晓,那必定会牵连她,届时,他的苦心经营便将毁于一旦。小不忍则乱大谋,渊逸定定神,让福金为贺之带去了几句话。 “一、必须活着救回姑娘;二、即刻出兵剿匪;三、救回姑娘后不要再回清月阁,王爷自会有别的安排。” 贺之领命,立刻行动起来。 第十三章 搜寻 一无所获 蓁蓁的体温偏凉,但却并不畏冷。醒来的时候只觉浑身燥热,睁开眼才发现床边竟摆了两个大火盆,顿时口干舌燥,轻咳了两声。 门应声而开,四个侍女模样的女子鱼贯而入,后面跟着一个体型健硕年轻男子。逆光的方向,有些看不清容貌,蓁蓁也不感兴趣,瞥一眼,视线转到了前排侍女手中的茶盏上,向她伸出了手。 侍女不声不响地将茶盏递到了蓁蓁面前,蓁蓁留意着她的举动,依着她的脚步声和轻盈的体态判断她应该是习过武的,而她的相貌虽普通,但行为举止却并不完全像本地的女子。她接过茶盏,看一眼又嗅了嗅,仰头喝了下去。待她喝完,余下的侍女一一上前,服侍她用青盐漱了口,又净了脸,穿上外衣梳了两个垂挂髻,在发髻上别了两朵橙色的绒花。这一装扮,一个粉妆玉琢的人儿便出现了,仿佛那点了睛龙,让一个画里的木人儿瞬间鲜活起来。 收拾完毕,侍女们又鱼贯而出,蓁蓁仍旧在梳妆台前坐着,看着铜镜里的自己,有些陌生。她从未梳过这样的发髻,想必这人对她是极了解的,知道她还未及笄。 “你倒让人省心,不闹,也不害怕。”男人开了口,声音宏亮中气十足。 蓁蓁转过脸去看,看向男人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惧怕和羞涩。她学过害怕,要装也能装得极像,只是,昨晚那一晕让她有些头痛,懒得去装。她起身,缓缓走到男人面前,隔着两步的距离站定了,道“公子若想,小女也能闹上一闹。” 男人愣了一下,跟着站了起来,向旁边的椅子躬身做了个请的动作“姑娘先坐。” 蓁蓁坐了,还是渴,拿起桌上的茶盏又喝了几口。 “你也不防备。” 蓁蓁放下茶盏“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既然防不胜防又何必去费那个心思。” “娉儿说你跟这世上的女子都不一样,原本我想,能有多不同,不过是吸引男人的把戏罢了,如今瞧着姑娘,果然是不俗。” 蓁蓁头未动,下巴向男人的方向微微偏了一偏,眼角向下一垂,露出了一丝轻蔑的表情“公子倒是个俗人,总觉得这世上才女子都为了你们男人而活。” “这世上的女子本就无用,原本就是依附男人的,在下的想法也没错。” “既然无用,杀光即可。” “呃,倒也不必如此偏激。” 蓁蓁的脸转向男人“倘若是我,我就这样做,碍事的都杀掉。” 男人盯着蓁蓁“姑娘到底想说什么?” 蓁蓁似乎想了一下什么,手肘往桌上一放,托起腮来,露出了一个娇俏的神色“公子处心积虑将我这个无用的小女子掳到这里来总不会是为了取悦自己吧?” 男人盯着蓁蓁,狞笑道“你怎知不是?” “小女大门不出不是不稀罕这世间繁华,是想少一些麻烦,比如,”蓁蓁伸出一根白葱一般的手指,指向男人,“取悦谁。” 男人觉得再否认下去似乎显得过于小家子气,遂道“姑娘坦诚,在下也不绕弯子。受人所托,还请见谅。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在下当姑娘是客,绝不伤害姑娘。” “书和笔墨纸砚。”说完,蓁蓁起身,摆出了送客的架势。 “什么书?” 蓁蓁嘴角一弯“除了女戒、女德之类的均可。” 男人哂道“姑娘挺记仇。”说完一揖,准备离开。 蓁蓁在男人的背后又道“小女多嘴一句,世道所致,倘若有一天女子可以与男人一样自由,想必我们也不稀罕去依附谁。公子的娉儿能看出小女不同,想必也是个聪明人,公子莫要把她当成无用之人才好。” 门被打开,阳光忽地全泄到了蓁蓁的身上,仿佛为她周身镀了层金光。男人从未见过如此貌美又特别的女子,仙女下凡也不过如此,一时之间竟看呆了。蓁蓁不与他纠缠,转身走向了屋子的深处。 舒贺之星夜兼程一路向北,第二日便率领千余将士到了乌山脚下。他亲自率领一支小队,弃马步行前去探路,却看到之前派去的密探被杀死悬挂在寨门口的正中央,而门口已无人看守。他唯恐有诈,先将小队兵分两路,悄无声息地围着寨子转了一圈。除了不惧寒的鸟啼了几声,再无任何其他声音。他又派出四名武功高强之人匿进寨子,半炷香后,四人急速而回,回禀道,寨子里空无一人,所有房屋均已被搬空,想必是早有准备。贺之赶忙将尸首放了下来,带下山去,命人抚恤家属好好安葬。 贺之用了半日的时间将空无一人的山寨翻了个底朝天,竟一无所获。仵作也将密探的尸首再三查验,先不说那一身破衣烂衫,身上的皮肉也均面目全非,并未取得任何信息。 贺之心急如焚,又快马加鞭赶回清月阁,心想,这群人显然是有备而来,肯定不是见色临时起意。既然有备而来,总要有所图,或是为赎金或是为威胁谁,早晚会有消息传出。他也顾不上什么青楼不青楼,为方便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决定暂时住下。 贺之又跑到蓁蓁的房间查验,除了平日里闺阁女子常用的东西,便是数不清的书籍和一些外面不常见的小玩意。再去小作坊,里面更是让人瞧不懂,有木匠用的东西,有铁匠的,还有一些像是炼药的瓶瓶罐罐。 有随从来报,红叶求见。 贺之不像桓之,对青楼女子一向避而远之,虽也有轻视他们的想法作祟,但更多的是洁身自好,不想与他们纠缠。红叶与胞弟的关系他也清楚,倘若放在之前,他断然不会去见,但为了蓁蓁,不得不见。 红叶面上一丝血色都无,未施粉黛,看上去十分憔悴。她先是规矩地行了礼,也不敢坐,在不远处站定了,许是伤还未好,身体有些晃荡,似乎随时都会倒下。贺之唤一个随从进来,示意他扶红叶坐了,为避嫌,让他也留了下来。 “奴家有一事相告,事关蓁蓁。” 贺之从椅子上弹跳而起“快讲!” 红叶捂着胸口说得极其艰难“甜樱,她肯定知道些什么。那日蓁蓁明明将她护住,我亲眼看到甜樱拿出了平日里她们经常把玩的暗器对准了蓁蓁。” 第十四章 交恶 拼死应对 贺之皱了皱眉头“素闻你平日里与蓁蓁关系并不好,也曾多次找她的麻烦,如今这话我如何能信?!” 红叶咳了一声,笑得格外凄惨“我拿她当个没有感情的石头,我对付她,她也没少给我苦头吃,可没想到,危急时刻她竟救了我。她给我吃了保命的药,那药是她和教她的先生一起练制出来的,半年才得了三颗,能保命,先生在我们那吃酒的时候炫耀自己教了个好徒儿,这事儿清月阁的人都知道。” “清月阁的人都知道?” 红叶从贺之的疑问中也意识到了什么,重重地点了点头,道“姑娘们知道了,那些个客人们也就不难知道了。” 贺之沉默片刻,复又问道“那甜樱人呢?” “不知。还有,那歹人的首领是个串儿,奴家见过一些他这样的人。”红叶起身,“奴家要说的话就是这些,还望将军能救出蓁蓁。” “自然尽力。”贺之说完,喃喃自语了一句,“竟与祁国有关。”他示意随从送红叶回去,又命人去喊甜樱,甜樱早已不知踪影,来的是香桔。 香桔之前曾在舒府待过一段时日,也算府里的老人,但与贺之并未有过多交集,更何况这位大少爷平日里极其严肃又正经,下人们都怕他老远看到他便躲,不像桓之,总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样子。 “给将军请安。”香桔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大礼。 贺之抬了抬手,直接问甜樱在哪。 香桔不敢抬头,回道“那日骚乱,姑娘被掳走,奴婢也乱了方寸,没留意甜樱,这几天也未曾见过她。” 贺之眉头又皱紧了些“她不也是二弟送来的吗?哪个庄子的,何时选的,怎么选的?你又是怎么来的这?” “甜樱是上柳庄送来的,二少爷命管家选的,奴婢是二少爷亲自选的。” 贺之大大的手掌拍在了桌子上,震得茶盏失了盖“简直胡闹!” 香桔腿一软立刻跪了下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之前就听说这位大少爷罚起人来丝毫不留情面,虽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总归惹怒了他,这下场必不能好了。 “来人!”贺之大喊。 有两人推门而入,静听吩咐。贺之指着香桔道“好生看管起来,不许苛待,将甜樱在这里的情况详细问清楚。立刻去上柳庄将庄主和吴管家叫来!” 随从立刻领命消失。贺之的眼皮突然急跳了几下,他虽不信这些,但心里却没缘由地紧了起来。他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合眼,饭也没能吃上几口,这会儿也有些乏了,想到这几日还有硬仗要打,便单手支颐打起盹来。 这边,侍女事无巨细地将蓁蓁一日的行动对乌山寨武平寨主禀了,越听,他越觉得这女子真是了不得。 听到侍女讲蓁蓁读了几页书后已睡下,一旁闷声喝酒的郭二眼睛转了一转。 屏退侍女,武平又叫过一人,问道“那匠人到底什么时候能到?” “若不是遇上风浪本昨儿便能到,如今算来,两日,两日准能到。”来人唯唯诺诺地回着。 武平挥挥手,打了个呵欠“都散了吧!” 郭二立刻站了起来,向外冲去。军师走到武平面前,小声提醒“二当家怕是心痒难耐了,别再伤了那姑娘,还有大事要做呢!” 武平冷哼一声“你当那姑娘吃素的?不必管,只要不出人命,随便他折腾,进了乌山寨,有哪个女子能完璧归赵?”说完狞笑起来。 军师看一眼武平,不再多言。 蓁蓁一向浅眠,虽未听到脚步声,那刺鼻的酒气已将她熏醒。她没有睁眼,灵敏的耳朵又竖了起来。随身的匕首早已被人搜了去,手边唯一坚硬的东西便是那寸许长的短簪,却无法伤人性命。感觉到那人越走越近,为今之计只能寄希望那人身上带着武器。 一只手隔着被子从蓁蓁的脚一路摸了上来,就当他要掀起被子的时候,蓁蓁突然跃起,将被子往来人头上一套,一脚踹了过去。那人未作防备,立刻摔倒在地,蓁蓁又称那人挣扎之际一把撤下床幔,将他的头连着被子缠在了一起,脚一蹬,勒紧了。 房内的骚乱很快引起了门外守卫的注意,为防意外,他们也不顾二当家禁止入内搅他好事的命令,闯了进来。 蓁蓁加重了手上的力度,郭二挣扎得厉害,手中床幔几次差点脱手,她只好不停变幻这角度,可蹬在他身上的脚却像黏在了上面,拼尽了全力丝毫未动。 守卫立刻冲了上去,一人用佩刀砍断了床幔解救郭二,一人向蓁蓁攻去。蓁蓁徒手去挡,几招下来便摸清了守卫的招式,很快从下风转到上风。她的武功远在他之上,若手里有兵器早已将他斩杀,只是刀在他人之手,自是处处掣肘。正当她设法抢夺兵器之时,郭二已从被中脱困,抽出腰间的鞭子叫嚣着向蓁蓁甩去。蓁蓁灵机一动,将守卫的手一踢,挡住了飞来的鞭子。鞭子落到手上,守卫立刻惨叫起来,手里的刀应声落地,蓁蓁就地一滚,接住了刀。 蓁蓁习惯用剑,这刀不止重还笨,不过,有总比好过没有。 上次一战,郭二已领教过蓁蓁的招式,虽知道她功夫不错,但总觉得她是个弱女子,那点花拳绣腿他权当情趣。只是此次不同,上次他们不但人多势众还都是高手,分散了她不少精力和体力,这次只有他和另一个草包侍卫,几个回合下来,他竟然奈何不了她。郭二好面子,不想丢人,卯足了劲儿去应战,只是这小女子过于灵巧,像只狐狸一样,将他这个只会用蛮力的搞得晕头转向。 这边的声音还是惊醒了旁人,蓁蓁刚冲出院子,四周便围上一群人上来,这些人有男有女,全都拿着兵器。蓁蓁自知双拳难敌四手只好停了下来。郭二却不肯罢休,怒吼着冲上前甩出了鞭子,蓁蓁不胜其烦,举刀缠住鞭子,抬脚踹了过去,动作又快又利落。 “住手!”武平冲上前来,将两人隔开。 “大哥!” “退下!”郭二愤恨地看着蓁蓁,一副要将她生吞活剥的模样。 蓁蓁将手中的刀扔在地上,迅速扫一圈院落,嗅一嗅,又竖起耳朵听了听,一声不响地转身,扭头便往房里走。武平冲军师使个眼色立刻跟了上去。 第十五章 补救 火烧眉毛 房内一片狼藉,蓁蓁累了,坐到了椅子上,见武平和一个没见过的男人进来,瞟了一眼,继续喝她茶去了。 “姑娘还请见谅,义弟不懂礼数,让姑娘受惊了。” 蓁蓁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没你这大哥默许,他敢这样对待你请来的客人?你们这的规矩倒挺稀奇。” 武平一窘,转头看了军师一眼。军师刚要开口,又听蓁蓁说“无需费心粉饰,没杀了他是我技不如人,仗着你们人多势众,这个亏我吃了。” 军师也不知道如何开口了,与武平对视一眼,打算离开。 武平总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态度。眼前的小女子也不知道怕,估计恐吓无用,哄骗几句呢,她似乎又过于聪明了,搞不好还会弄巧成拙。正当踯躅之际,余光恰好看到那扯了半边的床幔,便道“在下即刻命人给姑娘换床新被褥,修整床铺,姑娘稍等。” “不用。”蓁蓁漫不经心地说,“迟早还要扯坏。” 武平头疼不已,躬身一揖“在下给姑娘赔礼,保证,今晚的事以后绝不会发生!” 蓁蓁一伸手“礼呢?” 武平眉头一皱,没了耐心。蓁蓁看得清楚,站起身来,走到门口“请吧!” 武平冷哼一声“姑娘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蓁蓁毫不畏惧地盯着武平“壮士在掳人之前没听甜樱说过小女是什么性子吗?小女不吃酒,也不吃威胁,请吧!” 武平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刚要发作,突然觉得哪里不对,顿时大惊失色“你怎知是甜樱?” “我还知她不是你的人,是你雇主的人。” “你怎知?!” 蓁蓁指了指自己头,估计懒得再与武平废话,扭头回到了床边,将火盆里的碳拨了几下。 武平与军师对视一眼,默默地出了门。 “甜樱到了吗?”一出门,武平便问。 军师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疾步向院子中央走了几步,思忖片刻回道“得设法通知那边了,那丫头能看出甜樱有诈,想必也瞒不过别人,倘若让舒贺之知道,那舒桓之知道也便不远了,届时我们的计划就全乱了,容易多生事端。” 武平冷笑“你低估甜樱了,舒贺之是值得警觉,不过,他应当不知甜樱接下来要做什么。狗皇帝防着舒家造反,将舒桓之和老母亲作为人质看着,连只鸟都飞不进去,这段时间我们的舒二公子寂寞坏了,甜樱只消勾勾手指头,他必会上当!甜樱已奔往京城,就算舒贺之察觉了,那也为时已晚,放心,等着瞧吧!” “大当家万不可情敌,渊逸的狠辣手段我们都见识过,上次侥幸得胜缘由你我都清楚,二当家的您还是得管,不然以后很难控制。” 武平很不以为然“同样是个只知道找女人的草包,瞧他被那小女子折腾的狼狈样,能成什么大气!若不是娉儿,老子早已把他赶出去!” 军师还要说什么,武平已不想再听,抬脚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军师又在院子里踯躅片刻,还是觉得不放心,便喊来自己的心腹,将蓁蓁房间外的看管又增了几个,临了,附耳道“看住二当家,有什么异动随时告诉我,不许他再靠近姑娘房间。还有,即刻前往上柳庄!” 军师能想到的,贺之未必不能查到,只是竟晚了一步,等派去的人找到庄主的时候,庄主已被杀害,留下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妇人只知道哭,还有子女和家里的奴仆也均一问三不知。随从见此情形越发觉得这事儿没这么简单,唯恐误了大事,命人将庄主一家看管起来快马加鞭赶回了清月阁,待详细回禀之后,恰好管家赶到,贺之再次叫来妈妈和香桔,将甜樱的事又详细问了一遍。 妈妈也是个明白人,知道有些事情想瞒也瞒不住,便将桓之与甜樱私下交好的事说了出来。管家却不知此事,一听这话,腿一软立刻跪了下去,几次推脱都是上柳庄庄主举荐,他派人差了甜樱的身世,的确是清白人家的闺女,其余事一概不知。 贺之的心里突然有了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那年父亲领兵剿匪,竟被匪寇打了个落花流水,虽说有轻敌的原因,但匪寇的强大和训练有素也是始料未及的。如今,他们明目张胆地跑到城里来抢人,表面上是打家劫舍,背地里肯定不可告人的目的,说不定有更大的势力支持。他们训练有素神出鬼没,倘若不是他碰巧进城,若不是蓁蓁挺身而出,清月阁还指不定遭什么殃。而他的好弟弟领命选人,竟选了个不清不楚的奸细,倘若那奸细再用利用他的身份做出什么事,那整个舒家也要跟着陪葬! 想到这,贺之立刻派人伪装秘密前往京城。这些年皇帝对舒家多有忌惮,连家信都要查验,未得召绝不可进京,现如今火烧眉毛,他必须想办法将甜樱的事给不争气的弟弟报个信,倘若逸王爷以此治桓之的罪,他也好提前有个准备!如能幸运查到甜樱的踪迹,那自然是万幸,为了舒家,也为了蓁蓁,他只能博一次! 一想到蓁蓁,贺之的心突然急速坠了下去,先不说什么名节和清誉,她一个弱女子,俨然是踏进了狼窝,万一受苦又如何是好!想到此处,贺之大喊一声“备马”,又冲了出去。 军营已进入备战状态,贺之命画师将郭二以及所有能记清容貌的匪徒画了像,一份送往府衙,一份给士兵们传阅后,下达密令,全力搜捕。此方法虽然耗时耗力,但也是当下唯一的办法。 那夜争斗结束后已近亥时,城内已经准备宵禁,贺之也给各城门守卫下了命令,倘若有一两个匪徒混出城极有可能,但四五十人一起出城务必会引起注意。这两日,府衙派出的官差和他派去的士兵一刻不停地到处巡逻,死死守着城门,想出去的确不易。而出不去,必定会找一处落脚之地,有了落脚之地他们就会想办法解决吃喝拉撒,如此以来,他们要露出行踪也是迟早的事。 这里虽不是离边境最近的地方,但却是周遭最繁华的镇子,这些年也有一些大门大户的祁国商人在此置办宅院,其中府邸最大的有三处,据县令讲,其中一处宅院已荒废多年,他们已派人搜过,里面空无一人;另一处是祁月族圣女所居住的地方,平日里门庭若市实在不易藏人;第三处是一位马匹商的居所,像候鸟一样一般冬日离开,开春再回来,行踪规律,也无什可疑之处。贺之纵马顺着后窗下的路走了几遍,试想着这些人能去哪里,又去这三处宅院周围转了几圈,并未有任何发现。他只好又去了府衙,取了地图,详细询问了还有那些是祁国人的居所,以及知名的工匠和大夫有哪些,安排手下将网撒了出去。随后,他又传令,留意这几日进城的人有没有工匠或者大夫,如有,跟紧这些人。 安排好后,贺之又回到清月阁,一头扎进作坊,将那些药具和暗器放到一起,仔细研究起来。 第十六章 交锋 借题发挥 武平一介武夫,从不碰书本,大字也不识几个,他也断不会将白花花的银子花到昂贵的纸张上,为了安抚蓁蓁,他随便找了几本书,从账房先生那里借了套笔墨砚台,又寻了几片勉强能入眼的丝帛命人送了过去。 蓁蓁倒也不挑,看着那些东西未致一词,人一走便捧着书看了起来。这一看,可不得了。 整个乌山寨也寻不着半本书,匿藏到这里更是不会有这些没用的东西,这书是前些时日打劫一位富官时箱子里的,武平一瞧不值钱便扔到了一旁,书上的名字都没看明白,别人自不会去留意。给蓁蓁的时候,本想给军师瞧一眼,转念一想,这世上的书不都是字组成的吗,能写出什么花来,懒得费这力气。 那书是一本手抄本的传奇,讲的是一个将军和一个侠女的故事,里面正经话不超两页,剩下全是内宅里那些露骨的事。蓁蓁虽还未及笄,但也跟女先生学过床第之事,书里的话自是明白的,她本是不太懂得什么是害羞,看了那本书后立刻跟什么阴谋诡计联系到了一块,于是,第二日,武平刚带着工匠进门,那本书便砸到了他的头上。 武平压着火,念着大事,决定不与这飞扬跋扈的黄毛丫头计较,在心里发着她若不从必不会让她好过的狠,将书踢到了一旁,耐着性子陪笑道“鄙人以礼待姑娘,有求必应,怎么就惹姑娘生气了?” 蓁蓁瞟了武平身旁的工匠一眼,道“你也不必如此糟践我,拿这样的书给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看,您这待客之道小女可消受不起!” 武平讲踢到一旁的书捡了起来,左右看了一眼,半个字都看不懂,递给了身旁的工匠“师傅识字吗?” 工匠顺手接过,粗粗看了一页立刻红了脸,一边啐着一边将书甩手扔到了院子里,怒道“在下只是一介匠人,靠本事吃饭,消受不了这些!” 武平更奇怪了,心想,不就一本书吗,何至于让人怒成这副模样。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工匠到了,蓁蓁也歇息了两日,该做正事儿了。他向前一步,对蓁蓁道“在下请姑娘来是有事相求,倘若这事儿顺利办完了,自然会送姑娘回去,到时候姑娘想读什么书,在下必会双倍奉上。” 蓁蓁扭头不看武平“你把我掳来,由着那郭二胡来,还拿这样的书羞辱我,我凭什么要帮你?!” 武平立刻失了耐心,将背上的刀一抽,直向了蓁蓁“就凭我手里的刀,姑娘莫要敬酒不吃……” “吃罚酒是吧,来,我吃罚酒。”蓁蓁说着立刻将雪白的脖颈凑到了刀刃上。 武平大吃一惊,赶忙收回了手里的刀,气急败坏地喊“不就是本书吗,何必呢!” 蓁蓁平静的瞧着武平,伸出手指在细小的伤口上一抹,道“这招就是从你送来的那本书里学的,里面还有好多个女人惯用的招数,小女都学来了!” 武平一跺脚“看来姑娘是不打算好好配合了,那就别怪在下不客气!”说完又举起了手里的刀,一双眼睛在蓁蓁的身上扫来扫去,似乎在犹豫是先砍掉胳膊还是先剁一条腿,只是他忘了,蓁蓁是不知怕的。 蓁蓁被武平看得不耐烦了,又凑了上去“手、脚、脸,不然这条命也行,都给你!哦,对了,我父母双亡,姐姐已逝,身边再无任何亲人,没有人能做你的人质。” 武平早已从甜樱那听过蓁蓁的身世,又放下了刀,气得在屋里直转悠。几次将刀举起,又落下,举起,又落下。他是不会伤她的,倒不是怜香惜玉,只是他还要她做大事,万一让这娇滴滴的小女子有个闪失,得不偿失。 蓁蓁这气人的本事的确都是从那传奇本子上学的,先生教过,学以致用,这腌臜的书她也不能白看,总得学点什么才能对得起污过的眼睛! 武平被蓁蓁这软硬不吃的劲儿弄得一时之间竟不知道如何是好,心里也明白,她肯定是看出自己有求于她才会如此不识抬举。他先将工匠请了出去,在她面前站定了,一脸凶狠地问道“姑娘到底怎么才肯帮忙?” 蓁蓁毫不畏惧地回看着武平“我越早帮你,命就会越短。” “在下向姑娘保证,事情做完绝对不会伤害姑娘!” “强盗的保证,小女可不敢信!” “那就打到你信!”武平举起刀就劈了下去。 蓁蓁往后一闪,一把抓起桌上的砚台,恶狠狠地向武平砸去,武平一躲,她立刻又抓起笔,在墙上用力一折,笔杆应声而断,露出锋利的木茬。她将茬口举到喉咙处,盯着武平“小女说过,你威胁不了我,但我能。” 武平哐当一下将刀扔到了地上,吼道“那你说,你想要什么!” “送我回去!” “不行!” 蓁蓁不说话了,举着笔杆看向了窗外。 “姑娘且慢!”武平败下阵来,“在下派人先去清月阁报个平安,姑娘再帮在下,可否?” 蓁蓁的眼睛转了一下,看向武平,道“我只是借住清月阁,无人关心我是否平安,不必。” 武平立刻反驳“姑娘此言差矣。虽说是暂住,但清月阁也是受人之托才留下姑娘,倘若姑娘真有个三长两短,那人必会荡平清月阁,这可是几十条人命啊!” 蓁蓁一脸无辜“这与我有什么关系,不是我自己要走的,也不是我荡平的清月阁。再说了,武大当家这些年杀人越货,手里的人命何止几十条,怎么就心疼起清月阁的姐姐们来了,你不是最瞧不起女人吗,前儿我不是还要你杀光她们吗,正好省事儿?!” 武平总算懂得什么叫“为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句话的含义,再次口拙起来,这些年他也遇到不少形形色色的人,为了钱财,他对那些人用尽了各式酷刑,极少有硬骨头,大多都是吓一下或刚用刑便已屈服。直到此时,他才明白,无畏的人才是真正可怕的,而这样的人,靠酷刑靠威胁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武平彻底败下阵来,拂袖而去,行至门口突然又折了回去,将地上的刀捡了起来。蓁蓁盯着他出了们,甩了甩酸掉的手臂,坐回到椅子上,依旧盯着门口,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果然,不消半刻,军师走了进来。 第十七章 传信 假意逢迎 军师的手里拿着被蓁蓁砸到武平脑袋上的书,他先是向蓁蓁躬身一揖赔了个不是,又呈上了几卷书简,道“此是鄙人偶然所得,还请姑娘笑纳。” 蓁蓁手里扔握着笔杆,用另一只手翻开书简看了一眼,竟然是《世说新语》及两本从未见过的书,似乎是行医方面,只不过,这书并不完整,《世说新语》只有中卷。 军师看着蓁蓁的脸色,又道“大当家无意冒犯,还请姑娘海涵。此次请姑娘来的确是有事相求。” “什么事?” “听闻姑娘擅制暗器和炼药,不知姑娘可否教授一二?” 蓁蓁抬起头“你们要学这些做什么,学会了,怕不是要伤别人的性命?” 军师笑道“听闻姑娘也是杀伐果断之人,姑娘使得,我们就使不得?” “小女做这些一是兴趣使然,二是为防身,从未想过主动害人,更不会用此去打家劫舍。” 军师聪明,不在口舌上与蓁蓁纠缠,转而道“刚刚大当家的提议依然有效,姑娘也说不会主动害人,倘若王爷知道姑娘出事,清月阁的人必会受难。姑娘明知如此却不去阻止,这与主动害人也无甚区别,我们大当家的脾气暴躁,气急了抓一两个清月阁的女子来替姑娘受难也不是做不出来。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到那个时候,大家都为难,是不是?况且姑娘或许不着急,那清月阁的脑袋可是暂时因为姑娘悬在脖子上,她们必是着急的。” 蓁蓁装作思考的样子沉默了一会儿,心里却想的却是不知这《世说新语》为何只有一卷,其余的又要去哪里寻。而后作出了一个无奈又为难的表情,叹道“军师说得有道理,那便有劳派人跑一趟,给妈妈报个平安,瞬间带几样东西回来。” 军师立刻警觉起来“姑娘需要什么,在下置办便是。” 蓁蓁早就料到他会这样说,不紧不慢地坐回到椅子上,道“那几样东西是我自己做的,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公子还真不一定买得到。” 军师思忖片刻,指着桌上的笔墨道“那便请姑娘写下来吧!” 蓁蓁立刻在丝帛上写了几样东西和一本书名,未防止拿错还将样子画了出来,递给军师。军师扫了一眼“这书就不必了吧,在下可以去寻。” 蓁蓁漫不经心地说“随意,只不过那书里有我的批注,外面也一样买不到。” 军师冷笑“在下不才也知《齐民要术》是讲述农耕之作的书籍,与我们要做的事并无关系。” “续命丸中有几样难寻的草药,公子猜小女是如何知道从哪寻的? 军师一愣,这才想起《齐民要术》中有一卷专讲草木,只是他虽知道但却从未细读过,不知里面是不是真像蓁蓁将的那样。 军师将蓁蓁的字拿回议事厅与几位识字又有谋略的人好一阵研究,唯恐里面有什么暗语之类的,可研究了半天,什么都没发现。他又特意提起了那本书,药师想不起《齐民要术》上讲了多少草木,只记得讲了许多野外可果腹的无毒果子,保险起见,他认为一起取来亦可。军师又去问了工匠,确定的确需要这些器具之后,便派了两个擅长夜行的高手前往清月阁去探路。 探子回禀,如今清月阁表面松弛,实则戒备森严,舒贺之大将军近日驻扎在了清月阁里,报平安不难,一支箭,一封信便解决了,难的是如何将那些东西取出来。 武平绝对有理由相信蓁蓁就是在给他出难题,就算不是出难题,也必没安什么好心。她的话不可信,但工匠是自己人,总不能不信,不取又恐耽误大事。这城里人多眼杂,尽管他们已经将人分散到几处,也刻意换了寻常人的装扮,但毕竟不是久待之地,时间一长,难免会露出马脚。想到此,他又召集几个首领商议起来。 当天夜里,武平便授意手下将关了几天的郭二放了出去,他容貌特殊,很容易被认出,假意让他出去乐呵乐呵,实则为了探清城内官兵的虚实,倘若幸运,还能声东击西。 果然,郭二一出现,四面八方便涌出了许多官兵。郭二虽笨,但逃跑的本领却是极高的,再加上有人帮忙,竟引着那些官兵折腾了不少时辰。贺之接到报告很快离开清月阁赶了过去,虽然他料到这或许是匪寇的调虎离山之计,也留下了几人加强警戒,但那些人还是被有备而来的匪寇用迷烟迷昏了过去。等他赶回,便只看到了一封信和匪寇进过作坊的消息。 贺之立刻进作坊查看,香桔也被叫了进去,看多了什么或者失了什么。香桔自幼训练有素,一眼便看出东边的架子上丢了一个模具,是蓁蓁做暗器用的;南边的柜子上丢了四样东西萃汁的压机、特质的刀具、炼丹鼎和一本《齐民要术》。 “这《齐民要术》是姑娘炼药时必须要用的书吗?”贺之回想着这些丢失的东西,百思不得其解。 香桔回道“不,姑娘是书痴,有时炼丹需要耗费时间等,她便取书来看。这本书奴婢记得是姑娘新得的,没听说与炼药有何关系。” 贺之皱了皱眉头,又看了一遍工具的布局,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画面,他的心急速跳了几下,顺手拿过纸笔,将丢失的方位及器具的首字写了下来,又想起香桔的话,思索着圈出了三个字“东、南、齐”,他将“齐”字改成了“祁”,又转头问香桔“你确定只丢了这四样东西?” 香桔再次环视一周,回道“奴婢确定!” 贺之的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色,立刻回了正厅,将地图又取了出来。而后叫来心腹成骅,道“明日一早,你去县衙换上捕头的衣服,带着捕快去一趟祁月族圣女的府邸,就说奉命缉拿逃犯,动静闹得越大越好。” “将军这是知道蓁蓁姑娘的行踪了?” 贺之问“那位祁月族圣女家中排行第几?” 成骅道“四,传言她在祁国杀了她的三位姐姐才坐上圣女的位置,族长对她颇为忌惮,才奏请祁国皇帝将她驱逐出境。” 贺之默默点头“早些年桓之曾拿过一样东西命人去查验,据说是那祁月族圣女赠与蓁蓁姑娘的,王爷对这圣女的旧事早有耳闻,才对她一百个不放心。她们曾有过一面之缘,姑娘若知晓圣女的事,也说得过去。” “将军的意思是,此处遭窃,是姑娘为给将军递消息?” 贺之将信递给心腹“信上说他们将蓁蓁‘请’去只是有要事相求,过几日便会送回,现替蓁蓁报平安,要我们勿念。你说一群杀人越货的匪寇会如此知礼数?” 成骅冷笑“断然不会,他们的目的无非是让我们莫要轻举妄动。” 贺之点点头,看着窗外的圆月道“报平安是假,目的实为威胁,看来,他们要做大事了!” 第十八章 潜伏 心有灵犀 第二日一早,武平便命人将刚用过早膳的蓁蓁“请”到了另一处院落,与之前的院子不同,此处小而隐蔽,虽同属一个大院,但所有的装饰、摆设明显潦草一些,相比起来,更像是下人们住的地方。院子中央有一棵粗壮的大树,叶子已落光,在寒风中挺立着。蓁蓁偷偷留意着周围的环境,这院子一不靠路,这几天天暖,水没上冻,也听不到流水声应该也不靠府后的河,那应该是偏中间的位置。 蓁蓁被带到了一间布置简单的屋子里,此屋的背后竟是一间宽大的密室,里面所有的器具都是新的,只有从她院子中偷来的那些有使用过的痕迹。她虽研究过许多暗器,但做成的只有三种,有杀伤力的只有被渊逸改良过的一种,因类似弩,但又比弩小许多又戴于腕上,便取名腕弩。蓁蓁那晚用的是便是改良过的,威力比之前大了许多,倘若距离得当,这小小的铁球便会没入被打之人的体内,流血、骨折、断筋,都是轻易的事,打进要害,也有取人性命的可能。 蓁蓁其实有些不明白武平要做腕弩的用意。虽说此暗器有许多优点,但并不适合出去打家劫舍,毕竟它的杀伤力比不上弩箭,铁球的制作现阶段也只能少量生产,瞧着武平手下的人应有几百甚至上千,真要每人都装备上费用也是极高的,真不值得他将自己费劲巴拉地掳来。倘若是为了那保命的药丸,更是耗时又金贵。不过,她也只是想想,毕竟受制于人,为今之计只能听话,好在制作这些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成的,只能寄希望于舒大将军能读懂她想要传达的话,尽快解救她出去。 除了工匠武平还派了一队人去,一则监工,二则戒备。不过,蓁蓁比想象得要配合,或者说,一进了作坊,她的心思便全放到了那些瓶瓶罐罐和器具上,不止不懈怠,反而一副要大展身手的样子,废寝忘食地连请来的工匠都不好意思偷懒了。 早上的时候,门口出现了骚乱,衙门来了两队人,说是接到线报,此处有歹人出没,毕竟是在人家的地界,祁月族圣女的身份也没了用处,交涉几次也没能拦住,只能放那些衙兵进门。那些衙兵好不粗鲁,在诺大的府邸中横冲直撞,看到可疑之人便拉住询问,一点都不顾及圣女的身份。而圣女似乎比平日里显得更慌张些,交涉不成干脆躲在了房里。她昨夜夜观星象,为自己卜了一卦,卦上并未显示今日有劫,不知是这官兵的闯入只是小插曲不值得上天给予提醒,还是那卦象不准,若真不准,难道父亲的话真的要应验了吗?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之事后,上天真的会弃她于不顾不再给她任何示警?她想到了后宅里的扮作奴仆、长工的十几人,也不知道他们的粗鄙和野蛮会不会露出马脚。 圣女有些坐不住了,便派了一个婢女前往后院,至少得传个信,让他们有个防备。 光天化日不好隐蔽,贺之在前一天夜里探查好地形之后将潜入月府的地点选在了河边的河边。河的另一边是一个小树林,冬季,那里人迹罕至。 有了前院的骚乱,后墙外的守卫便格外警觉,原本极其懒散的两人全都瞪大了眼睛,不停地看着四周。贺之观察好地形,用大树做掩护,一点一点靠近后墙,等到守卫从两侧聚拢擦肩的时候与副将一同从大树后跃出,同时将守卫控制住,而后,树林里又围拢过几人,贺之与其中一人迅速换好侍卫的衣服,余下地则隐蔽起来。为防生变,贺之只带了副将攀入府中,其余人都留在了外面。 月府占地二十余亩,府内楼阁参差,地形复杂,奴仆众多,又不确定蓁蓁真的被藏匿府中,贺之不敢轻举妄动,行动颇为艰难,只盼着前面的成骅真能查出点什么,这样也省得他挨个房内去寻。 成骅一路向里,几次被拦,几次毫不客气地闯过。等搜到作坊附近的时候,已是晌午过后。密室极其隐蔽,但保险起见,蓁蓁还是被绑起来堵住了嘴。成骅没有查出任何可疑之处,很快去了隔壁院子。 蓁蓁费了四个时辰才将腕弩的外壳制作流程讲解完毕,做出一个来,工匠仔细看过之后确定没问题,因得了有进展就要先报告的命令,便请蓁蓁稍作休息,拿着弩身准备去给武平看。那场骚乱之后,蓁蓁就有了主意,借机做出放松的样子,踱步到密室门口,在工匠出门之际,突然喊住了他,趁其不备迅速将自己随身携带的手帕掖到了其后背的腰带上,而后说“请师傅一定告知大当家,这腕弩的材质需要大量生铁,倘若量产,模具也要增加。” 工匠道了声谢,迅速出了门,而一直在外面假装忙碌的女仆立刻走了进来,立在一旁盯着蓁蓁。蓁蓁瞥一眼她们,喝了半盏茶,又去研究她的瓶瓶罐罐去了。 工匠一身下人装扮,行色匆匆地穿过一个个院子,前去武平所居之处。贺之趴在一栋二层小楼的屋顶,居高临下的观察着下面形形色色的人,工匠闯入他视线正是因为那块帕子。 月府的下人均是深色的粗衣装扮,男子为黛蓝色,女子为秋色,蓁蓁的帕子是月白色滚青莲色的上等丝绸,在黛蓝色的对比下,格外显眼。贺之在蓁蓁的房中见过这帕子,立刻激动起来,紧张了半日总算有了收获。为防止他人留意到这帕子,他悄然下房,急速追上工匠,一把扯下帕子迅速低头向相反的地方走去。工匠察觉到了什么,转身时只看到了一个守卫装扮的人,因衙兵还在搜寻,他很是紧张,未作他想,继续前行而去。 成骅搜了这一圈也不是一无所获,但却并未声张,打算撤兵。圣女此时才有了底气,叫嚣着要找县令讨个说法,成骅不卑不亢地用“请便”两字给顶了回去。 工匠将弩身拿给武平看了,转达了蓁蓁的叮嘱。武平总觉得她配合得让人心生疑窦,又详细询问了工匠,工匠答“瞧着倒是像尽快做完好赶紧回家。” “今儿的骚乱她听到了吗?” “听是听到了,但我们也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在密室里就算不堵她的嘴喊了外面人也听不到,更何况这些府衙也不见得真是为她而来。” 武平冷笑,但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道“逼着她,再快一些!” 工匠为难道“大当家,这是个精细活,急不得,在下还唯恐那姑娘讲得快了记不住,万一以后自己做了再有什么纰漏。” 武平弹一弹袍子上的尘土“放心,她回不去了。” 第十九章 配合 顺利逃脱 工匠看了武平一眼不再言语,躬身出门,原路返回到了密室里。重新爬上楼顶的贺之记住了工匠的行进路线,看一眼天色,发出了一声鸟鸣,不远处的副将循声悄然靠拢过去。 蓁蓁一直与工匠忙到戌时三刻,晚饭也是在密室里草草用了几口,倒是工匠实在熬不下去,差人将蓁蓁送回了房里,打算明日一早再继续。蓁蓁依旧配合,不声不响地被护送着回了房间,被人伺候着洗漱过后,躺在了床上。 一合眼,蓁蓁的脑子里全是这一天发生的事,那些衙兵到底是不是为她而来,工匠回密室的时候她明明看到帕子不见了,是半路丢掉了还是被人拿走,亦或者被人发现?思来想去,被人发现似乎不太可能,或者就算发现也不见得就能确定是她的,毕竟一个下午无论是工匠还是来来回回的守卫和丫鬟都无任何异常,倘若真的被人发现并猜到,断不会如此平静。 贺之一直在楼顶趴着,直到夜幕降临再到重新看到工匠。在看清他身旁女子的那一刻,贺之的心仿佛下一刻就要冲出胸膛。他悄悄下楼,有了夜色的掩护藏身便容易些,他小心翼翼地跟着他们一直到了蓁蓁的院子,摸清守卫的情况又绕到了后面,本想着通过窗户爬进去,没想到所有的窗户全被封死。贺之不敢轻举妄动,傍晚时分,副将已将成骅的话带给他,这里的确有乌山的匪寇,但人数并不多,只是这月府守卫众多,想兵不血刃地悄然带一人出去,不太容易,硬攻地话,现有的人数并不够,更重要的是,得找个合适的由头。 圣女虽然被祁国驱逐出境,但明面上还是祁月族的圣女,倘若她有什么闪失,祁国借此问罪也不是没有可能。蓁蓁的身份不便挑明,这种时候,动静越小对她才越有利。 贺之隐在夜色中,又等了一个时辰,见许多屋子里的灯都灭了,才重新回到蓁蓁房间的后窗,轻轻地敲了两下。屋内没有任何回应,贺之又敲了两下,再敲两下,突然,一个细微的声音传了过来。 “谁?” 室内并未掌灯,月光将一个发冠投射在了窗户上又很快消失。蓁蓁看得真真切切,心里突然升起了一丝从未有过的激动。 这短短的一个字,贺之有些不确定是不是蓁蓁的声音,正想着如何去确认,只听她又道“小女蓁蓁。请问外面是何人?” 贺之确定了声音,顿时大喜,立刻小声道“在下舒贺之,前来营救姑娘。” 蓁蓁听过这个声音,也记得真切,她迅速扫一眼周围,道“府中有匪寇盘踞,再加的府兵,仅凭你我二人,过于冒险。倘若正攻,会伤了两国和气,将军莫要因小女一人影响大事。” 贺之心下既喜又佩服,一个身处险境的弱女子,竟然如此深明大义,实属难得。他不自觉地离窗户又近了些,道“在下断不会弃姑娘不顾,我已在外面设下埋伏,如若姑娘能出了这门,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不知姑娘是否有办法?” 蓁蓁想了想,问“将军进这府中的,有几人?” “二人。” “够了。”蓁蓁说完看了一眼门外,“不知将军可否携带匕首等易隐藏兵器?” “有。” “给我。” 贺之立刻用剑将窗纸戳破,把藏在袖中半尺余长的匕首送了进去。匕首被接过,月光洒了下来,孔中露出一只眼睛如秋水一般,再没有冷漠和茫然,竟然有了一丝近乎于喜悦的色彩。贺之愣住了,直到那只眼睛消失才回过神来。 外面有巡逻的府兵经过,贺之向旁边一躲,藏在了阴影中。 蓁蓁将匕首藏于身后,走到门口咳嗽了几声,道“请将火盆撤出去一个吧!” 火盆死沉,以一人之力很难拿起。门外的守卫知道蓁蓁何等重要,赶忙进来两人。蓁蓁跟在他们身后,就在他们蹲下身准备搬火盆的时候,突然拿起匕首直将身旁的人抹了脖子,须臾之间,还没等另一人反应过来,蓁蓁已上前捂住那人的嘴,将匕首插入其喉中。守卫挣扎几下,用最后一丝力气踢翻了火盆。蓁蓁立刻跑向窗边,敲了敲窗户,而后又冲向了门边,藏在了门后。 外面还剩两位守卫,听到屋里打翻火盆的声音以为是他们失了手,便留下一人,另一人进去查看,几乎是同时,贺之从屋顶翻落,与屋内的蓁蓁一起,将两人一刀致命。 “快!”贺之话音刚落,蓁蓁冲出门来,贺之立刻握住她的手,躲在阴影处向后墙处行去。在约好的地方,副将出现,他已摸好巡逻守卫的路线及人最少的路,带着两人一路畅通无阻地直奔后墙。 骚乱声很快出现,府中陆续亮起了灯,慢慢有火把飞奔至各处。贺之与蓁蓁对视一眼,她立刻点头,三人又加快了速度。墙上已放好攀爬的软梯,外面有人接应,贺之先托着蓁蓁上墙,带她翻过去之后,爬上了梯子。 一队火把向后墙处冲来,眼看着就要靠近,蓁蓁看到有弓箭手,趴在墙头向贺之伸出了手,与身旁的人一起将他拉了上来。 “在那!”话音刚落便有箭矢飞了过来,蓁蓁一个没防备立刻跌落下去,待挣扎起身,她立刻服下一颗藏在内衣暗袋中的药丸,一把将肩上的箭拔了下来,撕下一片衣摆,将伤口处狠狠地扎实了。 贺之立刻跳下墙,背起蓁蓁淌过河水向树林里冲,翻身上了早已等在一旁的骏马。 “快,去清月阁,将所有人速速转移!”贺之向副将吩咐完,把自己的披风将蓁蓁裹了个严丝合缝,又抱紧了些。夜深风大,他已顾不上许多,直冲最近的城门而去。 城门已被提前到达的成骅打开,贺之一路畅通无阻纵马飞驰而过,一行人刚冲出去,城门便关闭,并设下关卡。 寒风将中箭昏迷的蓁蓁吹醒,她将一双眼睛露出,举目四望,是一望无垠的土地。身后的人单手纵马,一手环抱着她,唯恐她摔下马去,她想知道他是谁,便回身去看,一张清俊又坚毅的面孔便出现在了眼睛里。她看着他,也想起了那一年清月阁的惊鸿一瞥,话本子里刚过舞象之年的将军便有了模样。 见蓁蓁有了动静,贺之将披风往她的头上盖了盖,道“姑娘撑着些,前面路口便有马车了。” 蓁蓁转过身,冷得紧,便不自觉地又向他怀中靠了靠,强忍着痛回了句好,忽地又昏了过去。 贺之低头看一眼蓁蓁,将她又箍紧了些。 事发突然,副将也没有想到今夜竟能顺利救出蓁蓁,更没有想到她会中箭,为防止救到后不让她抛头露面,虽然提前安排了接应马车,但还是有所延误,等两队人汇集,蓁蓁已是浑身冰冷,再加失血过多,已气若游丝。贺之也顾不上男女有别,一声“得罪了”之后,在晃动的马车上脱掉外衣裹在了披风外面,连人带衣一同拥在了怀里。 第二十章 入营 悉心照料 车子又行驶了两个半时辰,在天要破晓的时候抵达军营。贺之再次用披风将蓁蓁全身连同脸蒙了个严严实实,一路抱着进入自己的帐中,又吩咐人将军医请了进来。 军医先是检查了蓁蓁的伤势,伤口虽深,但血竟然已经止住。为伤口敷上药后,他又为蓁蓁把脉,半响未语,眉头越皱越紧,引得贺之一阵紧张,却又不敢打扰,只得在一旁焦急等着。 “这脉象很是奇怪,在下竟是头一次见。” 贺之赶忙问道“是有性命之忧吗?” 医管赶忙回道“将军放心,虽然失血过多,但此人应当提前服用了药物,并没有性命之忧,这会儿伤口的血也止住了,昏迷不醒应当是在身体虚弱时又受了风寒所致。将军需命人生姜煮水,放凉至可沐浴的温度,切忌不要掺凉水,泡上两刻钟,在下再煎上内服的汤药,将养几日便会无碍了。” 贺之稍稍放了心,立刻命人去准备,亲自试了水温,等一切就绪,却犯了难。再怎么说,蓁蓁也是女子,可偏偏军营里全是男人,连个能帮忙的女人都没有。但,保命要紧,他也顾不上许多,只将蓁蓁的外衣脱下,非礼勿视地连人带中衣一起放进了桶中,又取了木勺,避过左肩的伤,将热水缓缓浇到了她的右肩上。 不消一刻,蓁蓁幽幽转醒。刚睁开眼睛时,目光所及只是水雾,适应好一会,她才看清这是个陌生的地方,不像平常人家的屋子,倒更像书中所写的军营。又一勺温热的水浇过她的左肩,她缓缓转头,只见一个全身白衣的男子背对着她,别扭地转着身子,将桶里的水舀起,顺着她的手臂一路向上,小心翼翼地浇在她的肩膀上。 蓁蓁想起了晚上那映在窗户上的发冠,这会儿瞧仔细了,竟然是通体的白玉做的,雅致又好看。蓁蓁突然抓住了又落下的勺子。 贺之猛地回头,四目相对,他立刻又转了回去,慌道“在下冒犯了,实在因为姑娘染了风寒……” “小女知道,谢将军相救。”蓁蓁打断了贺之的话,许是不想让他因为这些小事而内疚,而后又道,“小女已大好,烦请公子能否为小女拿一件干衣?” 贺之这才想起来,他的军营里不仅没有女子,连女子用的东西更是没有一件,更不用说衣服。此时清月阁断不能去,离城中开市还有一段时间,总不能让蓁蓁一直泡在水里。思忖过后,他默默起身,走到放置自己衣物的箱笼旁,取出了一套相较新一些衣服,仍然背对着穿过屏风,搭到了衣桁上,立刻又走到了屏风外面。 “姑娘的衣服染了血,先将就一下,一会在下派人去为姑娘置办些新的。” “谢谢将军。”蓁蓁说完,将伤口周围的血迹洗净,扯过屏风上的帕子,出桶时才发现没有鞋子可穿。她忽地想起昨晚寒风中的马背上那温暖的怀抱,马车里那残留着熏香的气味,原来那会儿不是在做梦,抱着她的也不是爹爹,而是他。蓁蓁看一眼屏风,他的影子被烛火映在屏风上,那花鸟鱼虫仿佛都要活了过来。 贺之的衣服实在过于宽大,蓁蓁只能拎着下摆才可以勉强不被踩到。加上没有鞋子,她只能踮着脚行走。走到贺之面前,蓁蓁行了一个大礼“谢将军搭救。” 贺之不敢看蓁蓁,低着头虚扶了一下,略显慌乱地指了指另一处屏风的后面,道“帐子里冷,姑娘莫要再着凉,时辰尚早,还是再休息会吧!” 蓁蓁明白,她若不躺下,熬了一个晚上的贺之肯定也不敢去休息,立刻听话地向屏风后走去。贺之悄悄看她的背影,这才发现她还赤着脚,暗骂自己粗心,跨步向前,将她打横报了起来。蓁蓁的身体不知为何抖了一下,立刻缩成了一团,窝在贺之的怀里不敢瞧他的脸。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明明心里不似平时那样毫无波澜,却又不懂缘何于此。 贺之将蓁蓁轻轻地放在榻上,为她盖上了两层棉被,见她的脸有些红红的,伸手摸了一下她的额头,喃喃自语道“还是没压住。” 蓁蓁看着贺之严肃的样子,没有去问,缩在被子里身体却不见暖,总觉得冷得想打颤。但她却强忍了,对贺之说“将军也休息会吧,忙了一晚上,该累了。” “姑娘好生歇息,在下迟些再来看姑娘。”贺之冲蓁蓁笑了一笑,向帐外走。 贺之去了隔壁的营帐,那是成骅临时为他准备的,虽然比帅帐小了些,但东西一应俱全,里面早已候了几个人,见他进来,全都站了起来。他吩咐随从请军医再去蓁蓁帐中看一下,将手边的姜汤一饮而尽。 副将见贺之神情疲惫,将月府的消息简单汇报了。月府的一小队府兵追上了断后的队伍,缠斗一会后全都被杀,前去月府的人已全数回来,无一人伤亡。 贺之听到这个消息后神情明显放松了许多,命道“时刻监视月府的动静,匪寇一旦现身,格杀勿论,倘若他们不出府,也不必去惊扰,等奏请王爷再说。” 副将领命,又道“清月阁的人已全都撤离,暂时安置在城外的庄子里。这一群女人着实扎眼,还请将军那个主意,如何处置。” 贺之思忖片刻,道“告诉她们清月阁已经回不去了,恢复她们的自由身再给些银两,让她们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吧。警告她们,近日发生的事谁都不许外传,违抗命令者,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绝不姑息。” “香桔如何处置?” “把她带到这里来吧,姑娘身上有伤多有不便,身边没个伺候的人也不行。”贺之说完又想到了什么,补充道,“有了甜樱的背叛,恐怕她不再信任身边的人。香桔接到之后先安排到别处,等我询问过她之后再决定她的去留吧!” 副将向贺之投去疑惑的一眼,见他看过来,忙低下头,回道“是。” “另外,去乌山寨埋伏几个人,如有人回去便擒了来。再派几个人前往祁国,打听下那位圣女的事,最好弄清楚她和乌山寨的关系。福金不日便会回来,如看到他,先给他安排个住处,待蓁蓁姑娘伤势稳定之后再做打算。最后,飞鸽传书给前往京城的人,让他们不要着急回来,盯着桓之的动静,如发现甜樱,立刻控制住。” 副将领命,与其他将士一起出了营帐。 第二十一章 情不知所起 交代完后,贺之又坐了一会,实在乏急了才和衣躺在了床上,可越是乏得紧越是难以入睡,脑子里一会儿是舒家一会是祁国和祁月族,一会儿又是蓁蓁。冷静下来,他才明白,其实他全力搭救蓁蓁,并不全是因为王爷的命令,更多的是自己在担忧。情不知所起,贺之本是一个将情爱视无物之人,年少一心习武,成年后受父亲影响立志保家卫国,父亲身死后,他更是将所有的心思全放到了军营里,这些年他从未想过儿女情长,家里虽有一妻一妾,但也只是身为长子肩负传宗接代的义务。妻子是门当户对的名门之女,妾室也是富庶人家的女儿,这两房妻妾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传宗接代也好,利益联姻也罢,他只是被动接受,没觉得好与不好。前些年他常年驻扎军营,一年回府的次数屈指可数,自打母亲和弟弟前往京城,心忧成疾的母亲临走时百般叮嘱,他回府的次数才多了些,也不过时为了繁衍子嗣。如今他也是儿女双全之人,本以为日子会这样平淡地过下去,没想到,偏偏出了一个蓁蓁。 贺之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将蓁蓁放到心上的,是几年前寻弟时的惊鸿一瞥,还是那日骚乱时的共同迎敌,亦或者是这几日营救她时的默契配合,他们像认识了多年的旧友,话都无需多说。或许,无需太多理由,他和胞弟一样,只是个见色起意的俗人,以往他不屑,现如今,他倒承认了。 但是,蓁蓁不是个普通人。先不说王爷那边,就是她自己,也与这世上的女子有着极大的不同。记得桓之曾与他讲过,这个不知喜悲的女子还不知道情爱为何物,更是不知死活,对身份尊崇面容俊朗的逸王爷都不肖多看几眼,那万事比不过王爷的他,又算得了什么呢? 在遇到蓁蓁之前,贺之也不是俗人,从不屑与他人比较,可如今,他竟无法抑制地连续落入俗套,真是造化弄人啊! 军医又给蓁蓁施了针,她冷了一阵后还是发了热。帐子里也没个伺候的人,她喊不出来,也不喜去麻烦别人,只好继续昏睡,若不是贺之不放心中途进来看了一眼又亲自喂她喝了些药,估计她还不知何时能清醒。 蓁蓁从小跟着爹爹习武,身体底子好极少生病,就算是生病也鲜少用药,抗一抗便过去了。此次病来得凶猛,竟然压不住。发了一身汗,衣服湿哒哒沾身上的很是难受,她将被子掀起一点来,刚把手伸出,一个大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又塞回到了被中。蓁蓁清醒了些,幽幽睁开双眼,看到了一身戎装的贺之。她的眼睛缓缓向下,又慢慢抬起,落到了贺之的那一双深邃的眼睛上。 蓁蓁想说话,但嗓子嘶哑得厉害,连她自己都听不清在讲什么。她泄了气,挣扎着想要坐起。贺之赶忙上前扶她起来,将一杯不冷不热的茶递到了她的嘴边。蓁蓁喝了一口,却是苦得厉害,艰难咽下之后说什么不肯喝第二口。 “这是挂金灯,解毒利咽。” 蓁蓁看向贺之,印象中从未听过他用如此和风细雨的声音讲话,让她不由地想起了小时候嗓门极大的父亲在哄她和姐姐的时候用的便是这种语气。她看一眼茶盏中淡黄色的药水,再看一眼贺之期待的眼神,深吸一口气,将剩下的一饮而尽。贺之放下茶盏立刻拿出一盒蜜饯,用同样的语气又道“庆和堂的果子,军医说姑娘得了风寒,嘴里必定是苦的,吃点甜食能增加食欲。姑娘未用早膳,倘若现在就吃那些油腻的容易败胃口,在下让伙房熬了清粥,备了小菜,等姑娘用完,便可以用些点心了。” “你怎知小女喜欢庆和堂的点心?” 贺之见蓁蓁看向自己的目光是警觉的,以为她是被掳后对人不信任,便耐心回道“这些日子盘问香桔知道了姑娘许多事。” 蓁蓁仍旧看着贺之,转头指着衣桁上的新衣道“小女竟不知将军如此细心,连小女常穿的衣裙款式和颜色都知晓。” 屏风外候着的医馆有些听不下去了,气道“就凭将军冒险搭救,姑娘也不该如此怀疑!” 贺之立刻呵道“住口!” 蓁蓁的眼睛眨了几下,似乎在思索着什么,片刻之后抬起头又看向贺之,脸上有了一丝刻意攒出的笑“许是小女表错了意,并非不领将军的情,怀疑将军,只是想说将军应当是让香桔置办的这些,既然如此,那便接她来照顾小女即可。将军一身戎装想必是有要事,耽误了可不好。” 贺之看着蓁蓁“姑娘不介意香桔吗?” 蓁蓁道“她虽然是桓之公子派来监视小女的,但从未做过伤害小女的事,反而一直本本分分,小女自是不会介意。况且,甜樱是甜樱,她是她,望将军莫要迁怒,她们两个虽都是小女的侍女,但关系疏远并非一路人。” 贺之遂放了心,立刻道“那姑娘安心养病,在下让香桔来照顾,有什么需要可随时告知在下。” “谢将军。”蓁蓁在榻上行过礼之后,又道,“敢问将军,清月阁如今怎么样了?” “妈妈许是受惊过度,病了一场,如今被安置在郊外的一处宅子里,由两位无处可去的姑娘陪着。其余的姑娘已是自由之身,拿了银两或回家或另谋他处。姑娘房里的东西我已派人搬进了一所宅院里,红叶姑娘伤未痊愈无处可去,便在那宅子里暂住了下来,等伤愈后再做打算。” 蓁蓁再次谢过贺之,这才发现嗓子清爽了不少,不似之前那样肿痛得厉害了。她这才想起自己是带病之身,忙掩口道“将军近日劳累,小心被小女过了病气,还是尽快离开吧!” 贺之突然看向蓁蓁,一直挂在脸上的笑僵了一下,低下头站起身来,向蓁蓁一揖“告辞。” 蓁蓁读出了贺之眼中的落寞,但却不懂得他为何如此。她盯着他走出屏风,听到他的脚步不再铿锵有力,就连那开门声也失了平日里的利落。军医等到香桔进门才同她一起绕到屏风后,见她还盯着门口的方向,也不由地跟着看了过去,遂又回头看一眼她,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姑娘的脉象看上去好多了,但还需静养,这几日老夫除了汤药会给姑娘做针灸治疗,这样身子会恢复得会更快一些。” 蓁蓁谢过军医,示意香桔送他出去。过了一会儿,香桔端着一个食盘走了进来,冲蓁蓁直跪了下去。 “谢姑娘宽恕。” 蓁蓁看着香桔,淡淡地说“昔日在清月阁,我冷落你,是因我知道你不是依草附木之人,之所以被舒家所用,想必是身不由己,就像我一样。如今我能被将军顺利救出,想必也有你的功劳,你且不必跪我,我还需谢你。” 香桔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着蓁蓁“姑娘并没有冷落奴婢,比起舒家的日子,在姑娘身边才是奴婢最宽心的时候。出了这么大的事,奴婢就算回了舒家也会因护主不利落个非死即卖的下场,还请姑娘能留下奴婢。” 蓁蓁奇怪地看着香桔“我这不已经留下你了吗?” 香桔立刻磕头谢恩,自是了解蓁蓁的,便解释道“以为姑娘只是暂时留下奴婢,所以才有此一求。” 蓁蓁微微点头“知道了,得空了我会求将军,以后你不会再受舒家约束。” “谢姑娘!” 蓁蓁不喜这些虚礼,但也知香桔是真心道谢,便受了她这一礼。为了能让身体尽快恢复,明明没有胃口,她还是喝光了碗里的粥,过了三刻又喝了汤药,不一会儿又睡了过去,等再醒来的时候身体明显爽利了许多,她便有些躺不住了,起来走动了一下。 第二十二章 相处 本能反应 躺在床上未看出,蓁蓁起身的时候香桔才发现蓁蓁身着男人的衣服,而看那质地和裁剪,应当是上等货,在这军营里,只有一人会穿,那便是舒大将军。香桔心下一惊,联想早上副将带着她去为蓁蓁采买的事,更觉得这事儿不同寻常。想着她的这位主子是个许多事都不懂的木头人,就算跟着先生学了几年,一些事还是不开窍,得想个法子提醒她才是。转念又恐自个儿会错了意,便悄悄留意起来。 贺之傍晚的时候来过一次,见香桔在便没进屏风后面,只是说回来的时候顺手打了一头野猪,交给厨子做了,不知蓁蓁是否有胃口进些略微油腻的菜肴。 香桔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贺之在舒府是出了名的面冷之人,与他的那两位妻妾也从未有过轻声细语的时候,在人前讲话都是甚少的,断不会因为打了一头野猪特意跑来询问。况且,他也不是那种趋炎附势之人,之所以这样关心蓁蓁,肯定不是为了讨好她背后的逸王爷。或许是习惯了取悦主人,香桔唯恐蓁蓁说话不当惹怒贺之,便忍不住巴巴地看起她来。 蓁蓁的确是想拒绝的,但一看到香桔的眼神忽又明白了什么,便改了口,说可以少用一些不太肥腻的。贺之一听明显高兴起来,命人选了几块纯瘦的切成小块,又恐她中午刚喝了粥晚上再吃容易腻烦,便又让人煮了面。 看到这些,香桔更加确定贺之的反常其实就是动了心,不自觉地为蓁蓁高兴起来。在她的认知中,一个无权无势的孤女,倘若能攀上像贺之这样为人正直顶天立地又家世显赫的大将军,就算是个妾室也是极其幸运的。至于她背后的逸王爷,实在过于遥远。 尽管蓁蓁没有胃口,但还是吃了许多,香桔收拾完碗筷便扶她下床又走动了一会儿。外面下了雪,风吹起帐帘的时候便能飘进几朵雪花来,蓁蓁在一旁看着,觉得挺有趣。 香桔为蓁蓁披上了斗篷,又将一个手炉放到了她的手里,提醒道“风大,姑娘还是躺着吧?” 蓁蓁看着飘进来的雪花没有动,停了一会儿,忽地转身看向了香桔,问“将军用过晚膳了吗?” 香桔愣了一下,道“用过了,刚刚看到有人往他的帐中送了吃食。” “哦!”蓁蓁没了下文。 又过了一会儿,蓁蓁又问“晌午的时候看到将军穿着戎装,是有什么事吗?” 香桔回“奴婢不知,只看到将军带了十几人出了军营,也不知是何时回来的。” 蓁蓁又“哦”了一声,又愣起神来。 “姑娘还是回榻上躺着吧,这会儿瞧着风又大了。” 蓁蓁默默转身,刚坐回踏上,又问“将军歇息了吗?” 香桔瞧着蓁蓁觉得好笑,大着胆子试探着问了一句“姑娘怎么记挂起将军来了?” 原本以为蓁蓁听到这话会害羞得着恼,正当香桔后悔不该多嘴的时候,没成想,她只是歪头想了一下,回道“我也不知,脑子里总出现这些问题,我不便出门,只好问你了。” 这下,香桔的胆子更大了,凑近蓁蓁,小声问道“这会儿正好无事,姑娘想不想和将军商议一下今后的打算?” 蓁蓁回“行!” 香桔总是不习惯蓁蓁异于常人,忍不住掩口笑了,站起身来“奴婢去将军帐外瞧一眼,倘若将军有公事不便打扰奴婢就回来。” “好,去吧!” 许是白日里睡多了,蓁蓁这会儿精神的很,连肩膀上的伤都疼得轻些了。她将靠背取了过来垫在背后,又想着在榻上与将军聊天有些不礼貌,等想起身的时候头突然晕了一下,只好又靠了回去。 香桔疾步到贺之的帐外,白天一直挑起的帐帘已垂下,看不清里面的情形。她不敢妄动,正犹豫要不要回去,门口的守卫却喊住了她,为通穿便带她直接入帐,必是贺之早有吩咐。 帐中只有贺之一人,他已卸下戎装,着一身白衣,跪坐在矮几前写着什么。待到香桔近前,他放下了手中的笔,问道“何事?” 香桔绝不敢在贺之面前多说一个字,头也不敢抬起,垂首道“姑娘请将军前去一叙。” 贺之一听立刻站了起来,几步便已到了蓁蓁的帐中。隔着屏风,他问了几句她的身体,蓁蓁也一一答了,待香桔奉上茶后退出,他却没了话。 火盆里的碳要烧尽了,蓁蓁想续些碳,便坐起身来。贺之瞧见了她的身影,也跟着站了起来,问道“姑娘是有什么需要吗?” 蓁蓁回“炭火要灭了。” “我来。”贺之急切地说道,转身进了屏风后,也没敢看蓁蓁,往盆中添了些炭。又恐火会熄灭,便在一旁盯着。 蓁蓁说“将军坐吧!” 贺之拨炭火的手顿了一顿,将不远处的矮凳拿了过来,坐下了,迅速瞟一眼蓁蓁,见她还穿着自己的衣服,脸突然像被火烤了一下,道“姑娘还是躺着吧,这会儿火弱了,帐内冷,小心着凉。” “失礼了。”蓁蓁说着靠回到了榻上,盖上了被子,将手炉抱在了怀里。 两人又没了话,贺之原本就不是健谈之人,见蓁蓁不语,他似乎也不想打破这平静。 过了一会儿,蓁蓁才启口“不知将军打算如何安置小女?” 贺之这才抬起头看向蓁蓁。这会儿正是她虚弱的时候,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连平日里不点胭脂都会嫣红的嘴唇也失了血,尽管如此,她还是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又徒增了一副我见犹怜的柔弱相。他看着她的眼睛问“姑娘是住不惯这里吗?” 蓁蓁摇头“只是怕将军不便。” 贺之确定蓁蓁不是客套才收回视线,盆里的火苗窜了一窜,终于烧着了,映衬着他的脸又红了些。他说“在下并未有任何不便。那些匪徒还未抓获,姑娘在此地是最安全的。只是这营帐的确条件有限,这几天天气有变,让姑娘受苦了。” 蓁蓁忙道“将军客气。”顿了顿,她突然坐了起来,道,“将军可否不要再如此客气了,唤我蓁蓁便可。” 贺之猛地看向蓁蓁,因不知她此话的意思,未敢有任何回应。 蓁蓁看着贺之的反应又道“将军与蓁蓁也算是一同出生入死之人了,这样客气,过于生分,况且蓁蓁日后还不知道要麻烦将军多少时日,如能与将军亲近些,蓁蓁也自在些。” 贺之被蓁蓁的这段话讲得脸红心跳。香桔曾说,蓁蓁虽然不懂喜怒哀乐但却是个不屑于讲假话之人,这代表,这段话是她的真心流露。他又何尝不想与她亲近些,只是碍于人多眼杂,碍于男女有别,碍于礼制,他一直在克制自己。此时的他倒有些佩服她的洒脱和无畏,这与她缺失的情感无关,倒像是她的一种本能反应,而这种反应,足以让他惊喜万分。 贺之看着蓁蓁,笑了,说“好,依你。” 蓁蓁看着贺之的笑容,很自然地也回了一笑,笑过之后却又愣住了,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眼中又流露出茫然的神色。以前的她不知缺失那些情感意味着什么,甚至觉得做个没有感情的人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可刚刚不自觉的那一笑突然让她的心里生出了异样,她想,倘若她也知喜怒哀乐,也懂何为爱何为喜欢,是不是也是件好事呢? 第二十三章 缘由 殃及池鱼 贺之看着这样的蓁蓁不知为何突然觉得心疼起来。十一岁的她便失了父母,从此之后身边便再没有了亲人,那样的教习是制式的,是教条的,是毫无感情的,她学了,为了应付敌人,她也能做得有模有样,可这些都不是她想要的。她想要的,不过是刚刚自然流露出的那一抹笑,是与他想要亲近的那句话,是想要活得更加自在的愿望。贺之觉得,他可以满足她,不管以后如何,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待她,起码,在他这里,她是自由的。 贺之站起身来,走到塌前,看着仍然茫然的蓁蓁,启口道“蓁蓁,在我这里,你自在些,不会再有人盯着你了。” 贺之的声音轻柔得让蓁蓁想起了庆和堂那软糯的糯米糕,是了,这就是喜欢吧,蓁蓁想,她念着那糯米糕,就是喜欢。 蓁蓁忽地抬头看向贺之,不知怎的,两行泪突然滑落下来。可她的脸上仍旧没有一丝表情,像个木头人一样,只是这泪流的凶猛,怎么止都止不住。 贺之那常年握缰绳和拿剑而粗糙的手落在了蓁蓁的脸上,他就那样看着她,眼中没有平日里的严肃,没有面对部下时的凌厉,更没有面对敌人时的凶狠,原来他也有温柔的一面,像戏文里爱上大小姐的书生一样,满是缱绻。 “不哭。”贺之的声音又轻柔了许多,明明身上带着帕子,却固执地用自己的手为她擦拭着。 蓁蓁看着贺之的眼睛重重点头“嗯,不哭。” 贺之仔仔细细地看着蓁蓁,像是要看透她一般,见她强忍着的样子突然又改了口“算了,想哭就哭吧!” 可蓁蓁还是忍住了,她似乎一直都是如此,爹娘和姐姐葬身火海之时,她也偷偷流过泪,可当外人提点她要打起精神处理好后事的时候,她便忍住了。对于她来讲,流泪代表不了什么,似乎也只是身体的一种本能反应。 贺之依旧看着蓁蓁,坐在她的身边,靠她近了些,寻着她的眼睛问“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蓁蓁没有犹豫,问道“那些匪寇是如何知道我的暗器的?甜樱虽然知道我会做,但也清楚那暗器的威力根本不足以杀人。还有那丹药,有一味非常难寻,实在不适合量产。因为这两样不成熟的小玩意冒这么大的风险,听说他们还抛弃了自己的老巢,我怎么想,怎么都觉得这事儿蹊跷。” 贺之移开目光,身体向外转了转,沉默了片刻才回道“以下我的话你自己知道便可,断不可外传,明白?” 蓁蓁点点头,举起手“我发誓……” “不需要。”贺之立刻打断了蓁蓁的话,忽地将她的手拿了下来。她的手依旧带着凉意,就像雪花触碰到肌肤融化后的感觉。贺之不愿放开,拿在手里摩挲着,道,“逸王爷找童将军改了暗器,你还记得前些年那祁月族的圣女给了一个聚魂囊吗,说此囊可以解你前世带来的劫数。” 蓁蓁道“那囊已被王爷取走多时,说是找人查验是否有诈,但从此之后再无消息。我对什么前世今生也是半信半疑,自此后便忘下了。” 贺之道“王爷已经将那聚魂囊弄明白了。那囊中的球里装的是火药。” 蓁蓁只从书中看到过这种东西,只知道这火药不但会变成极美的烟花飞到天上,还会伤人性命,将一个活生生的人炸得四分五裂比五马分尸还要残忍。 “我从未见过如此矛盾的东西,美的时候是极美的,狠的时候也是极狠的。” “是。童将军将你的暗器研究了个透彻,原本改良之后威力的确强了许多,但用在行军打仗却还是不够,但自从解了那聚魂囊的秘密之后,王爷便明白了,命人做了许多空心的铁球,将那火药放入了球中。做成之后,那暗器竟变成了瞬间将人置于死地的厉害武器,比箭、弩还要厉害。今年夏天的时候,王爷的匠人做出了量产的法子,虽花了不少银子,但真到了卫国抗敌的时候,这点银子便没那么重要了。之后,他们将你那腕弩又做了些大的,像这塌一样大,装上更大的火药铁球,发射出去便有了撼山镇海之威力,再坚固的城墙都能攻破。只是,这武器只做成了一件。还有那药丸,那味难寻的药王爷已经寻到当地的农户设法种植,今年是第二年,已长得漫山遍野了。” 蓁蓁全明白了,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贺之瞧着心里难过,但话已经说到这份上,还是讲透彻为好。“这两件事成之后,那些工匠和农户全被保护和监控了起来,武平包括他背后的势力断不会冒那么大风险去官府和军营中截人,估计是见你那防守松懈再加上又是鱼龙混杂的地方容易得手,才去掳你。而且他们闹出这么大动静,估计也是想故意让王爷知道,万一你做不出同样的,他们也好拿你去威胁。” 话至如此,蓁蓁已经完全平静了下来“拿我去威胁?没用的。从王爷把我接进明月阁开始,教我读书,教我各式各样的本领,就是为了有一天能为他所用。我知道我应该学,也学得很认真,娘说,我虽然是个没有感情的木头人,但脑子却是极聪明的,瞧,如今我给了他一个伤人性命的,又给了能救人性命的,也算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吧?” 蓁蓁说得极为平静,像是在叙述一件无关紧要之事。贺之静静地看着她,发现她的神态也并非一成不变,说什么木头人,只是那些人从来都没有认真瞧过她,或者只是为她的外表迷惑,忽略了其他的一切。她的情绪全在眼睛里,高兴的时候,难过的时候,都会有不同的变化,所以她不是没有感情,只是不懂不会去分辨和表达。 “不想这些。”贺之果断将话题转开,道,“到了这里就不要去想了。这几天你好好养身体,等养好了,想做什么便告诉我。听香桔说你是个书痴,我为你寻了些书籍,只是不像让你累到便没给你,瞧着你精神也好多了,明儿吧,我派人给你送过来。” “有《世说新语》吗?”蓁蓁问。 贺之想了想“没有,不过,明天我就派人去给你寻了来。” 蓁蓁不懂客套,立刻回“好。” “还想要什么吗?” 蓁蓁看一眼门口的方向,道“我想学骑马。” 贺之皱了皱眉头。 蓁蓁盯着贺之的表情,抽出了一直被她握着的手“是不是你也觉得女子不能抛头露面,不能学骑马?” 贺之握住了空掉的手,笑道“不是。我只是觉得你伤未痊愈,还生着病,如今天有冷,实在不是学骑马的好时机。” 蓁蓁明白了便不再坚持,又道“那你能教我武功吗?之前师傅教过我一些,但还是没有办法自保。” “为何要自保?” “这世上不止一个武平,也不止一拨刺客。我不能一直等着你去搭救,也不想一直依靠王爷的权势,关键时刻,我也想靠一下自己。爹爹拼命将我推出火海的时候要我一定活下去,我会活下去的,替他们好好活着。” “好,我答应你,等你身体好些了,我会亲自教你。” 第二十四章 高门 暗流涌动 逸王府。洪太妃已入土为安,淳世子与渊逸只相处了三天便又被皇上召回宫里,引得夏绾又哭了一场。处理好事情,渊逸回到书房,刚坐下,下人便将一封密信呈了上来。这信是贺之所写,路途颇为波折,先是飞鸽传书到郊外的一家不起眼的农户家,后农户又扮作送菜的仆役,将信带进府中,交给固定之人,再传到渊逸手上。 渊逸迫不及待地打开信,看到蓁蓁被救出已在军营安顿后的消息多日来烦躁的情绪终于得以缓解。他立刻回了信,命贺之好生照顾,并继续打探乌山寨的消息。刚将信送出,又进来一人,乃是监视桓之的密探,他告诉渊逸,舒桓之最近一切正常,只是又纳了一个小妾。 渊逸已经对桓之的好色见怪不怪,未放在心上,听过之后便命人将一直候在偏殿的童将军请了过来。 这些年渊逸在封地,与童将军均以密信联系,此次进京,为了避嫌,两人未曾在在明处有过任何接触,只能在夜黑风高之时见上一面。此次童将军到访,仍旧为的是巨弩之事。 “制作腕弩之人必是怕误触动机关才会将发射的按键设定成长按,末将曾与部下实验过多次,今日午后才确定正是这机关阻碍了铁球,冲力不够,铁球过重打不远,里面的火药也无法炸开。” “成功的那部是怎么回事?” 童将军回道“正是因为按键的机关在装时失灵才成功。” “那之后的也让它失灵不就好了?” 童将军立刻将图纸拿了出来,指着一个部位道“成功的那部前几日又卡住了一次,拆掉弩筒才将铁球取出,但取出时烫得惊人,末将怕操作不当会伤着自己人。” 渊逸皱起了眉头“童将军的意思是?” “还请王爷将做出腕弩的那位匠人请来,或许他能指点一二,至少能将这按键改动一下,解决了这个难题,想必之后的便不难了。” 渊逸冷冷地说,“他已经死了。为一己私欲竟然出卖本王的……”他没有说下去,只是道,“将军那里有那么多能人志士,总不会这点问题都解决不了。” “王爷,实不相瞒,这些时日,末将与那些匠人将能想过的办法全都想过了。这腕弩本就是个极精巧的,依葫芦画瓢去仿制勉强可以,可这里面牵扯的机关太多,一旦放大或缩小都需要做大的改动。皇上自从知道腕弩后便日日催着要巨弩,前几日又派人来询问,末将也要顶不住了。听说做这腕弩的还有一位,还请王爷将此人请来教授一二!”童将军说完竟跪了下去。 渊逸何尝不想这巨弩赶紧成功,前些年的皇太弟一事令皇上大怒,以结党营私为名差点将他下狱,若不是他献上这腕弩以表忠心,甭说是去封地,随便找个由头杀了他也未可知。如今皇上对这巨弩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倘若真的可以制成,那便又是功德一件,再回京城重新掌权也不是难事。只是,他还不想蓁蓁暴露在众人面前,如今她被掳刚获救,又受了伤,这天寒地冻的,奔波千里,再加上乌山寨和祁国的人也在盯着她的行踪,实在过于冒险。打定主意后,渊逸道“转眼便是腊月,年关将至,实在不宜弄这些,等来年开春吧!” 童将军还要说什么,渊逸已不想再听,他心里乱得很,却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挥挥手让童将军先退下。 夏绾的哭声在这寂静的夜中时隐时现,这些年她因思念淳儿整日郁郁寡欢,身体也大不如以前,再加上渊逸的侧妃连续诞下两子,让她更加心灰意冷,与他的关系也疏远了许多,再不像以往那样日日盼着他了,在封地,明明住在一个府里,两人见面的次数竟屈指可数。 书房里只剩下了渊逸一人,他枯坐了片刻,站起身来,原本想去看一下夏绾,却又改了道,将书架上的一个暗格打开,取出一片丝帛来。那上面画了一个美人,是蓁蓁的模样。渊逸每年都会派一位画师悄悄去给蓁蓁画像,真应了女大十八变那一说,她出落得越发动人了。以前的桃儿就是拓王府一等一的美人儿,而她的女儿蓁蓁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渊逸多想见到她,他不用她再去做什么棋子了,也不用把她当成讨好皇上的工具,他要把她留下,留在自己的身边,哪都不许去。可是,她的脸与桃儿是如此之像,能留在他的身边吗? 乌山寨劫人之事让渊逸明白他给蓁蓁带来了多大麻烦,倘若放在别人身上,他断不会有任何内疚或者难过的想法,他认为,能为他所用是那人的造化,可蓁蓁不行,这世上也唯有她不行。 只是,童将军的提议也不是没有道理,有了蓁蓁,或许巨弩之事便会迎刃而解。他讲的年后并非随口一说,虽然时间极短,那也是考虑过的。皇上体恤他生母刚逝,留他到来年开春天气回暖之后再走,倘若蓁蓁元宵节后动身,到达这里需要半月左右的路程,那离三月还有一整月。这一个月就是渊逸给自己的期限,倘若蓁蓁真的成了,或许在动身去封地之前,他便能留在京城,倘若不成,那他便会带她回封地,横竖都是不亏。 章氏已经一整天没有见到桓之了,自从嫁给他,她已经习惯夫君整日里沾花惹草流连花丛的日子。只是,这老太太身体不适,不去请安也太不像话了些。那个叫甜樱的新妾室也是个不懂规矩的,看她脾性好连早上的请安都省了,她不想生事,但也不能一直纵容她。 章氏还是第一次进这西边的院子,脚未踏进便听到了一阵颇为轻浮的浪语,她出身名门,自小规规矩矩,听到这话不免脸红起来,脚忍不住向后一缩。可是,她又想起了作为正妻的责任,咬咬牙,重新走了进去。 婢女通传,桓之立刻从榻上起身叮嘱甜樱不要出去,也没请章氏进门,而是一边整理着衣襟一边走了出去。他颇为胆怯地看一眼站在院门口章氏,道“夫人有事?” 章氏向桓之规规矩矩地福了一福,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回道“医官说,母亲的咳症又犯了,还请爷前去探望。” 桓之一听,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立刻随章氏出了院子。两人一路无话,等为母亲请过安又一同走了出来。桓之不停地用余光偷瞄章氏,待到她院子附近的时候,突然叫住了她。 章氏立在院前沉默不语,她的身后有一株如火如荼的腊梅,明艳的红色,映衬着她雅致柔美的容貌,是桓之无论哪些个妾室都比不上的。 “前些日子岳丈来信,询问你的状况,信到了我手上,一转眼给忘了。二老身体都很好,让你别挂念。”说着,将一封信递给了她。 第二十五章 大礼 无妄之灾 章氏静静地听着,伸手接过,始终没有抬头,片刻之后见桓之没了话,便行礼道别。 桓之看着章氏的背影许久没能说出话来,随从问他回哪,一转身,他便又笑嘻嘻地向甜樱的院子冲了过去。 章氏站在檐廊处默默回头,看着桓之雀跃的背影,心比这冬日里的寒冰还要凉上几分。她回房启信看了起来,表面上,这是一封再平常不过的家书,看过之后,她特意留意到了“待桃花盛开之时”、“听闻王妃薨逝,叩慰王爷安”、“有将军坐镇军营,边境一切安好,勿念”这几句话,立刻将信放到一旁,转头看向了身旁的婢女,道“给娘娘递个话,说我有要事要报。” 两刻后,宫中来人传话,皇后娘娘请章氏前去叙话。 章氏是皇后娘娘的表侄女,两人时常有来往,桓之听到消息后未做任何反应,倒是甜樱,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缠着他说没见过宫中的娘娘什么样,很是好奇。桓之便信口开河起来,不一会儿连腊八节后皇后去庙里祈福的事也说了出来。 皇后娘娘的寝宫中,所有的下人均已屏退,只留下了章氏一人。 “娘娘,几年前从那场大火中逃脱的确实是桃儿的女儿,另一拨人是逸王爷派去的,如今不知为何,又被舒将军接到了军营之中。” “消息属实?”皇后立刻站了起来。 章氏立刻回道“属实,是家父传来的消息。” 皇后在殿中踱着步,许久之后才道“看来,我们这位逸王爷居心叵测啊,你家官人与他走得近,是不是,也知道些什么?!” 章氏立刻跪下身来“臣妇这就派人继续查探。” 皇后斜睨着章氏,懒洋洋地道“起来吧,你是个衷心的,吾知道,不过你那位官人似乎一直不怎么安分,如今都这境地了,还未忘了沾花惹草。” “臣妇再次恳请皇后娘娘答应臣妇和离的请求。”章氏磕头道。 皇后将一个小小的瓷瓶拿在手中把玩着,转头道“那就看你的本事了。” “臣妇,领命!” 几日后,入夜,福金等蓁蓁换好衣服坐下才敢进入营帐。见她身体已恢复得差不多,暗地里松了口气,心想着总算可以与王爷交差了。他与几位随行之人将两个大木箱搬了进来,放到她面前,道“王爷说,马上就是姑娘的及笄礼了,京中有事,无法赶来给姑娘庆贺,先将这些礼送上。这里面除了锦衣、首饰和一些珠宝,还有宫中的秘药,能助姑娘身体尽快恢复。另外的匣子里有些银两,王爷说姑娘只身在外,花钱的地方多,多些银两方便些。” 蓁蓁似乎已经习惯了渊逸的这种送礼方式,未动,也未推辞,淡淡地道“谢王爷。” “那,姑娘可有什么话让小人带给王爷?” 蓁蓁将手边的一方丝帛递给了福金“那药炼制有简单的方法,小女都写在上面了,烦请带给将军。” 福金双手接过,见蓁蓁已交代完毕,慢慢退了出去。 一直在门口等候的贺之走上前去,拦住了福金问道“王爷可有话带给末将?” 福金见周围没人,才悄悄开口“京都郊外的宅子被有心人放火烧了个干净,王爷提醒将军,近期不要再飞鸽传书,等他的消息。” 贺之眉头一皱“那我传给桓之的信……” 福金看着贺之的眼睛轻轻摇了摇头,又看一眼周围,再次压低了声音“将军小心这营中有探子。”他双手一抱,向京城的方向轻轻一揖“宫里的。” 贺之瞧一眼帐帘,取出一锭金子,放到了福金手中“回京后烦请照应一下府中。” 福金行礼道“小人明白将军的意思,自当尽力。” 福金很快出了大营,一刻未曾歇息直接又上了赶往京城的路,王爷还在等他的消息,自是半刻都不敢耽搁。 送走福金,贺之进了蓁蓁的帐中。两个箱子都被打开,就像福金说的,里面装满了宝物,蓁蓁似乎并不在意,只是对着一颗药丸颇感兴趣,用他送她的匕首切下一小块,拿到鼻边嗅了嗅,又放到茶盏里试图化开。 贺之虽不懂医术,但对蓁蓁的动作很是好奇,盯着她不停忙碌着,也不打扰,见她皱起眉头,便问“怎么了?” 蓁蓁道“王爷说是救命的药,可助身体回复,我想知道里面都有什么,好拿来研究,不过这是药丸,从外表实在辨别不出来,而这气味……”她歪一下头,“还是学术不精,明明能闻出点什么,可总是无法区分。” 贺之笑道“王爷的东西,必是极难得的,说不定是宫里的。听说有助于身体恢复,你先用上,待身子完全好了再去研究也不迟。” 蓁蓁毫不犹豫地将药丸放进嘴里,贺之见状,伸手试了一下茶盏的温度,又往里面添了些热水,推到了她面前。 第二十八章 马脚 一己私欲 皇帝之子自从夭折后,后宫嫔妃的肚子再无动静,那硕果仅存的小公主也是体弱多病的主儿,曾有人私底下怀疑皇帝将渊逸之子接入宫中是想将他过继过去,但皇帝毕竟还年轻,现在就着急子嗣的事儿也的确有些为时过早,不着急呢法度又说不过去。不过,这皇家的事也不是一般人能妄论的,只能静观其变。 不远处夏绾被两个侍女扶着一边赏梅一边向梅亭中走去,花园中种了许多株梅树,这会儿全开了,粉的粉红的红,的确很值得一赏。他闲庭信步地走了过去,超过夏绾,旁若如人地坐到了上位上。夏绾愣了一下,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了。 “下去吧!”渊逸对侍女和守卫道,待周围无人,才转头看向垂手不语的夏绾。他将手臂撑在扶手上,将脸靠过去,一副闲散公子的模样,让清俊的容貌又多了一丝慵懒,极是撩人。夏绾余光瞧着,将视线移过去,愣了一瞬,脸红了一红,又转了回去。她的心突突地跳着,想着,成亲这几年,他似乎从来都没这样瞧过她,让她那本已死掉的心又重新活了过来。可是,他为何要这样瞧她,突然,她想到了什么,脸瞬间一白,心虚了起来。 “我当王妃是个不落俗套的,没成想与那些个善妒的妇人也没何不同,那药是宫里的吧,我逸王府可没有这种腌臜东西!”渊逸的表情未变,眼神却是极冷的。 王妃突然跌跪下去,浑身抖得不成样子,却是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渊逸的视线追着她,瞧着她的样子又笑了笑“王妃贵为公主,怎会如此没有胆识,想当年逼着我在丧期娶你的勇气哪去了?” 夏绾双眼一闭“王爷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反正淳儿不在身边我也不想活了!” “你不用在这跟我要死要活的,我要想杀你,必会杀到你老家去,给你来个斩草除根,你算什么,值得我去费这力气!” 夏绾一听,忽地站了起来,瞪着渊逸动了气“不过是个来路不明的女子,王爷这话也太让人心寒了!况且,我娘家也不是您想杀就杀的,王爷似乎忘了当年是为何在孝期未满的时候娶我了!”许是抱了必死的决心,她反而不怕了,走到渊逸身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我是用了下作手段,可王爷为何不阻止呢?您明明知道,却默认了我去这样做,您又是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 渊逸的脸瞬间变得可怖起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倘若我阻止了,我们的淳儿怎么办,难道宫里的那位不是拿淳儿与你交换做这件事的吗?!” “别拿淳儿当借口!”夏绾吼了起来,猛地甩开渊逸的钳制,不停地向后退着,“知道我为什么没有杀了那孩子吗,因为我觉得她与我一样可怜!今儿,我想问问王爷,你拿她当什么?豢养的宠物,还是调教的棋子?你明明知道那药是什么,没有阻止难道不是因为她年后要进京?军中人多眼杂,宫里的耳目众多,以她的才干迟早会引起皇帝注意,再加上她的那张脸,你知道自己藏不了几时了吧?或者原本你就想借由这个时机将她献给皇上,于是你顺水推舟,让她以后再也无法生育,那样就算他被皇帝宠幸也不可能为他诞下皇子!皇帝不近女色多年,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如此一来不但解了你的心头大患,还让你那因嫉妒而蒙蔽的祸心得以纾解!” “住口!”渊逸狠狠地给了夏绾一耳光,却不再敢看她,握紧拳头转头转向了别处。 第二十九章 辜负 针锋相对 夏绾的耳朵“嗡”地一下响了起来,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夺眶而出的泪水。她深吸一口气,道“都说我们女人家没见识,只知道用这些下作手段,可你呢,你又能高尚多少?!我想那孩子必定是极相信你的吧,听说你送了药去连想都不想会立刻服下,你自诩疼她喜欢她,可你从未给她过选择的机会!皇后娘娘恨毒了她的娘亲,连她也不想放过,想斩草除根,可是,一听说她有可能助你们永乐国造出威力强大的武器,娘娘立刻收起了杀心,只给了我这你口中腌臜的药,说务必要留她性命以便以后为国为民所用。我们是不光彩,可是你呢,我的逸王爷,你难道不是自私地只为了自己将来是否能继承大统?!我其实可以杀了她的,杀了她就不会再对我们祁国造成任何威胁,但是,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杀她吗,因为我觉得就算你们有了那东西,也必定不是我们祁国的对手!” “放肆!还容不得你一介妇人在我永乐国大放厥词!既然这么自信,那又何必派人将她掳走?!你敢说此事与你们祁国没有任何关系?!” “我当然敢说!王爷耳目遍布天下,大可自己去查!”夏绾说得斩钉截铁,一双眼睛坦坦荡荡地看着渊逸。 渊逸愣了一瞬,不是祁国那郭二是怎么回事,还有那位将火药放进聚魂囊中圣女。夏绾虽然远嫁,但与祁国不可能断了联系,今儿都到了这种地步,她也断然不屑撒谎。他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待要离开时,又听她道“那个孩子倘若知道是你默认我做了这件事,你觉得,她会怎样想你?” 渊逸背对着夏绾,没有回头,冷冷道“她是个冰雪聪明的,你当她猜不出来?” “那,明知如此,你为何还要这样做?” 渊逸缓缓转身,目光冰冷之极“你也说我是个极为自私之人,既然如此,区区一个女人,我为什么不能这样做?本王倒想劝王妃一句,蓁蓁迟早会入宫,无论皇后想如何阻拦本王都会把她送进去,她可是他心心念念的桃儿的女儿,待她得到宠爱,如果皇上知道了皇后和你做的事,你们的命还要不要了?” “那就不劳王爷操心了!”夏绾冷冷地回道。 原本想出府的渊逸又折回了书房,一整天,他未曾踏出房门一步,也未叫任何人,连送午饭的仆人还未进门也被轰了出去。夏绾听到后,原本就异常落寞的脸上又添了一丝冷笑,在无人的殿中喃喃自语“我就看他嘴硬到何时!” 傍晚时分,福金风尘仆仆地赶到,立刻被渊逸叫进了书房。福金一看到渊逸便跪了下去,急急地将药的事讲了,而后道“姑娘听说那药能强身健体,本想研究一下,取下了一小块,结果许是没弄明白里面的配方便放下了。她未有任何怀疑便将药服下,是半夜出了事,血流得凶猛,浸满了被褥,榻上都染了,整个帐子里全是血腥味,军医说幸亏姑娘自制的药丸还留了一颗,不然恐怕连性命都要搭上。” “你走的时候,她如何了?”太阳完全下了山,未掌灯的书房中黑了下来,渊逸躲在阴影中,话飘忽仿佛鬼魅说的一样。 福金有些纳闷为何王爷一点都不惊讶,但也不敢妄自揣度,回道“身体虚弱得很,将军请了善妇人之疾的民间大夫,说,说……”福金不敢讲了。 渊逸吼“说!” 福金立刻将头磕到地上未敢抬起“说,说姑娘以后恐难有子嗣了!” “啪”的一声,笔洗砸落在地,立刻四散炸开。福金屏住呼吸,一动都不敢动。渊逸紧握着拳头,指甲将手掌刺破溢出血来也未感觉到疼。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问“怎么会流那么多血?” 福金语无伦次地回着军医的话“军医讲恰逢姑娘那日来月信。” “来月信?”渊逸愣了一下,记忆中,蓁蓁还是个十岁出头的小丫头,几年不见,她都是大姑娘了。他想起了画师给他的画像,里面的女子已脱了稚气,倾国倾城的,还哪有小时的样子。 “她可有话带来?” “没有。” 渊逸闭上了眼睛“下去吧,今日之事烂在肚子里,谁都不许讲!” “是。” 又剩下了他独自一人,渊逸站起身来,移步到书架前,想要触碰暗格的手却停了下来。窗外的灯笼将一丝光亮投到他的脸上,那一行泪在这黑夜中格外触目。 蓁蓁在榻上躺了三天,第四天的时候便戴着面纱去医帐做学徒去了。她最大的优点便是认真,是人都心有杂念,可她不是一般人,多余的事情从不多看。军中的医帐与请个师傅去教课完全不同,在这里,她看到了形形色色的病人,外伤、内伤、疾病均有,这仿佛为她开了一副新的眼界,让她瞬间觉得自己学的那些过于寥寥。 军医与这世间大多数男子一样,对于女子仍存有偏见,对蓁蓁想要学医的态度是消极的,更多的是因为贺之的命令。一开始他并没有时间去管她,只是让她在帐中随意看看。她只看了不到一刻钟,便开始自己找活干,一会儿给军医打下手,一会儿又去帮他的徒弟煎药,等到一个时辰后,她便开始有样学样自己动手去帮外伤的伤员清创、包扎、换药,又过了一个时辰,她便可以在旁人监督的情况下准确又麻利地配药了。军医这才发现自己捡到了宝,很快摒除偏见,手把手地教起她来。 在此期间,贺之探望伤员的次数忽然多了起来,有时,他也会在一旁瞧着蓁蓁忙活,每当此时他都忍不住纳罕,怎会有如此心无旁骛又聪明的奇女子,连他都自叹不如,倘若她是男子,那得有多大的成就! 为了不让蓁蓁过于劳累,医官勒令她每日晌午用过午膳后休息一个半时辰,往往此时她是无法入睡的,但她听话,会老老实实地歪在榻上,实在躺不住便会坐起来看书。她虽然不至于过目不忘,但读过的书能记个八九不离十。又过了几天,她便用从军医给她的医学典籍上学到的东西与他讨论一二了。 第三十章 杀机 引蛇出洞 月中的一天,乌山那边有了消息,抓住了四个偷偷回去的匪寇。照理说,这些人抓住后应当尽快押送回营,但贺之却送信给带队的中尉,让他直接带到县衙去,不但送还要大摇大摆地送,搞得人尽皆知最好。 那日是贺之教授蓁蓁武功的第一日,他先试了她的武功,认为她已是女子中武功中等以上的,只是还是以防御居多,仍缺少一些狠辣致人死地的招数。贺之师出名门,师傅年轻之时也是江湖中响当当的人物,他的武功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教蓁蓁自是不在话下,只是她的身体虽已无大碍毕竟还未完全恢复,只能循序渐进先从一些相对轻松的教起。 那晚,两人在用膳之时县令匆匆而至。蓁蓁已来不及出帐,只好躲在了屏风后。县令详细禀明了审问的情况。 不出所料,匪寇在府衙的大牢中待了才一天,刑具还没能全用上一遍,便交代了回乌山寨的目的,据说那里埋了前寨主无数金银珠宝,他们这些天憋坏了,行动处处受限,实在憋不住便想趁无人之际寻寻宝。贺之对此并不关心,示意县令讲劫人和余下匪徒身处何处。县令只道,余下的刑具均用遍了,也没能吐出一点有用的消息出来。贺之明白那些匪徒必不是重义气有骨气之辈,吐不出那便是真的不知道,便命县令收了手,扔进牢里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去了。 送走县令,蓁蓁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见贺之眉头紧皱,便道“我去一趟。” 贺之回过神,看向蓁蓁“他们应当是地位最下的喽啰,不然也不会有机会偷跑出去,你去只会污了眼。我已安插人去守城,想必匪徒已知道我们捉了这几人,那些胆小的必定试图逃跑,余下的或许会有所动作,应当很快便能抓住他们。” 蓁蓁思忖片刻“那就再抓几人之后让我去一次。” “不行,不能再让你去冒险。” “他们能抛弃乌山寨,必是有更诱人的东西,说不定已经安顿下来。你无法完全保证能再抓到人,更无法保证抓到的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喽啰,倘若我去了,一来他们会为了继续让我做未完成的事而冒险,二来,为了让我永久闭嘴会趁离开军营之时杀之以绝后患。” “所以我才不会让你去冒险!”贺之当然也能想到这些,才让军营加强巡逻,断不可再生事端。 蓁蓁绕到贺之面前,看着他的眼睛,道“你想让我躲到几时?我能躲到几时?” 贺之看着蓁蓁平静的脸,愣住了。 蓁蓁继续说道“还有,那些匪寇能为了武器和药掳我,远在京城的王爷难道会放任我一直窝在你的军营里而不用?我迟早有一天会走出这里,届时,你还能用整个军营去保护我吗?” 贺之看着蓁蓁沉默了,半晌之后才用极细微的声音道“那便等到再有贼人落网之时。” 蓁蓁点点头,像是鼓励一般,冲贺之笑了笑。 又过了两天,离府衙相对最远的北门活捉了三个形迹可疑试图乔装出城之人,让牢里的人辨认过之后,确定他们也参加过那日劫人之事。第二日,贺之遵守承诺,带着蓁蓁一起去了府衙。 蓁蓁进入大牢之中去辨认,此三人她却均未见过,贺之颇为失望,原本想趁匪寇还未集结之际,带她尽快离开,可她却异常坚持,端坐在矮桌前任谁都无法劝动。 是夜,蓁蓁与贺之一同出了府衙。马车行至离城门一里左右的地方便到了宵禁之时,街上空荡荡的,原本在马车前骑马前行的贺之立刻警觉起来,绕到后面与马车并行起来,同时叮嘱随从加强警戒。 一行人又走了一段,忽然一阵尖啸的声音直破长空,从两旁的小楼中冲出二十几个黑衣人来。贺之早有防备,立刻放出信号,与手下一同应敌。那些人目的异常明确,直冲马车而去。贺之未敢离开马车一步,打起十二分精神应对着不断扑来的敌人,与手下打退了一波又一波。眼看着局势渐好,楼上突然飞出几支箭来,擦着贺之的脸直接穿过车窗飞入马车之中。 贺之喊过一声“小心”当即跳上马车,车帘还未掀开,左右两支箭又射了进来。 “蓁蓁!” “下车!”蓁蓁一边喊着,猫着腰钻出马车跳了下去,贺之冲向前将她护在了身后。 一个长鞭甩了过来,蓁蓁立刻抓住鞭子,借力上前,与眼前的蒙面黑衣人缠斗起来,只是,那人的眼睛实在不同于本国人,让人一眼便能瞧个真切,就是郭二! 长鞭不善近攻,蓁蓁一贴过去,郭二便不好施展,刚后退几步,她举剑向他的手直劈了下去,他一躲,她便又紧贴上前。郭二开始用蛮力,只是蓁蓁过于灵巧,很容易便躲过,此时贺之已打退冲上来的两人,想去帮蓁蓁,不想楼上刚刚停了一会的箭又密集了起来。眼看着一支箭飞向她,他还未来得及去护,只见她一个转身绕到了郭二身后。郭二并未发现那箭,知道她的手段转身去攻时,那箭头直没进他的后背中,只听他惨叫一声,扑到在地,蓁蓁立刻举起剑,毫不犹豫的几刀下来,他的手筋、脚筋已全部被割断。旁边的人均是一愣,再冲向她时便有了几分忌惮。 小楼上传来了厮杀的声音,很快便有人掉落下来,箭慢慢少了许多。黑衣人见事不好有了退意,只因郭二已无法行动变得畏首畏尾,几次退去复又攻回,而后被打得再退,再攻,几次下来,贺之的人士气越来越高,而那些黑衣人却是越打越无章法,完全不似打劫清月阁时那般训练有素配合默契。蓁蓁被几人护着便有了心思去观察,正当黑衣人再次去撤退之时,她突然喊了一声“上”率先冲了出去,只围着一人打了起来。那人的体力已远不如初,虽然身边有人帮助,但也是节节败退。不远处的贺之见状也奔了过去,仅用了两招便将那人制服在地。余下的黑衣人更加乱了起来,不到一刻,便完全失了战斗力。 贺之命人清点一下人数,手下有三人轻伤,一人重伤,两人被箭射中死亡,而匪寇那边,粗略一算,逃走的不超三人,余下的二十余人死的死伤的伤。唯恐他们还有援兵,贺之命两人骑马护送重伤的手下先回府衙顺便调遣仵作及运尸的辕车,并叮嘱一定在日出之前将街道完全清理干净,万不可让居民恐慌。他又派四人往府衙的方向沿途探路,将受伤的郭二和蓁蓁带人围攻之人以及他见过的那日掳人的头目扔进了马车,余下六名伤者交给了赶来的捕头。 第三十一章 警惕 内忧外患 贺之与蓁蓁共乘一匹骏马,带三十余名手下往府衙押送三名重犯,连夜审问起来。贺之唯恐蓁蓁看到用刑的场景心中不适,命副将带她出去。她未做坚持,只是提醒贺之“他们不是一拨人。” 贺之也发现了,今晚的人与那晚掳人的招数和进攻方式有着很大的不同,之前的一眼便能看出训练有素,今晚的却更像是画虎不成反类犬的乌合之众,虽用的也是那日的方式,但却漏洞百出。他道“你们围攻那人是不是因为看他一直鲜少出手又有人守护?” 蓁蓁道“不止,还因为他在我们缠斗之时推了郭二一把。如此一来,就算他不是重要人物也是可以与掌权者能直接接触之人。” 贺之并没有发现郭二被推,那会儿他的心思全在蓁蓁身上,忽略了许多细节,这是一个领兵打仗之人最不可取的,他不禁有些汗颜,忽地又想起忙乱中蓁蓁没有杀死郭二只是断了他的手脚,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又多了一丝佩服。 郭二已与废人无异,像滩泥一样趴在刑具上,根本不必用刑,便开始哭天抢地,供出此次行刺一是为杀人灭口,二是想为牢里的兄弟出口气,再问及同行之人,他只知道此次参与的乌山寨匪寇占大多数,月府只派了三人跟着,但之前掳蓁蓁时月府却是占主导,再问及细节他便什么都讲不出来了。另外一个与郭二说得无异,说得极为痛快,免受了不少皮肉之苦。而月府的那位却死都不肯讲实话,一口咬定自己是乌山的匪寇,是贪恋蓁蓁的美色才去掳人,被贺之命人断了一手一脚,打算来日再审。 审完天已大亮,蓁蓁撑不住在县令准备的客房中打了个盹。贺之念着受伤的士兵,早膳也没用便带着蓁蓁上了路。路过昨夜打斗的街道时,蓁蓁特意掀开帘子瞧了一眼,外面已被打扫干净,一丝血迹和打斗的痕迹都没有,百姓们依旧像往常一样走街串户,一幅祥和安宁的景象。无意中看到马上的贺之,他的背看上去没那么直了,比昨日稍颓了些。她朗声喊道“不知可否请将军进车叙话?” 贺之以为蓁蓁想知道审讯的事,示意队伍继续前行,跳下马将缰绳递给随从,进了马车。一进去,他便闻到了一股血腥味,皱了皱眉头,道“此行仓促,待回营给你换辆马车。” 蓁蓁道“无妨。” “唤我来是想知道审讯的事?” 蓁蓁摇摇头“军中和官府的事我不便知晓,单凭你处置。” “那是有哪里不舒服?” 蓁蓁仍旧摇头“你昨夜又是一宿没睡,军医说过,再好的身子也经不起这样熬。车里暖和些,离军营还有段路,我想着你去了肯定又要忙军务,倒不如趁路上的这点时间睡上一觉。” 贺之怔怔地看着蓁蓁,心里涌过一波又一波的感动和欣喜,倘若放在别的女子身上,似乎事最平常不过的,可从她的口中说出这样的话,他知道是有多难得。他听话地将头靠在了车壁上,对她柔声道“你也睡会儿吧!” 蓁蓁点点头,将一张旧毯子向地上一扔,盖住了血迹,也掩盖住了大部分血腥气。贺之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默默地瞧着,待她看回来时慌忙闭上了眼睛,只是嘴角却无法抑制微微笑了起来。蓁蓁看不懂这笑,总之他的眉头已舒展开,便也靠在车壁上,闭上了眼睛。 贺之很快便睡着了,一路上这车颠簸得厉害也没能把他晃醒。快到军营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了什么,继而嗅觉也开始复苏,闻到了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极像蓁蓁身上的。他悄悄睁开了眼睛,发现他正枕在蓁蓁小小的肩膀上,她的一只手扶着他的脸,似乎是为了防止车子晃动时他的头跌下去,那香味便是她手上的。贺之的心再次狂跳起来,屏住呼吸一动都不敢动,生怕蓁蓁发觉他醒了,只可惜的事,没撑一会儿军营便到了。 蓁蓁轻轻拍着贺之的手,道“贺之哥哥,醒来了。” 贺之睁开了眼睛,装作刚睡醒的样子小小地伸了个拦腰,向蓁蓁抱歉道“压着你了吧?” 蓁蓁道“还好。你的头老碰到壁上,好不容易无人打搅能睡一会,我便给你扶着了。” “多谢。”贺之不敢看蓁蓁了。 蓁蓁一边回着“不谢”,一边戴上面纱下了车。 守营的大尉忙迎了上来,见贺之一幅精神抖擞容光焕发的样子猜测必是昨晚的引蛇出洞成功了,忙换上了一副开心的样子,行礼道“恭迎将军。”说完竟偷偷仔仔细细地打量起了蓁蓁。 蓁蓁原本打算去医帐,被大尉盯得忍不住停下了脚步,也瞧起他来。 整个军营都知道蓁蓁是将军营救回来的贵人,之前她未出营帐的时候无人瞧见过她的相貌,之后她去医帐帮忙也一直戴着帷帽,后来觉得帷帽实在碍事才换了面纱。但无论蓁蓁是以何种面目出现,军中的人都很少盯着她看,就算有胆大好奇者,也是看一眼很快移开视线,只有这位大尉,那眼神倒是真想瞧出点什么来。 蓁蓁一双眼睛盯着大尉,直看得他承受不住移开视线,才重新迈开脚步,向医帐走去。 重伤的士兵已经苏醒,只是身子还不太能动,蓁蓁照着军医的提示为他施了针,又在接过骨的地方抹了活血化瘀的药,见贺之进来,便走到他身边小声道“那位大尉……” 贺之瞧一眼周围的人,小声道“我瞧见了,你且安心,我一会让人去查。” 贺之派人足足盯了大尉五日才发现他偷偷将一封信塞给了一位收泔水的仆役。随从尾随仆役进了一家赌坊,趁其不备将信偷出,待看清信的内容后又将信还了回去,速回军营禀报给贺之,信上面写道“身体已无碍。十分相似。未做武器,只行医。未见其私下与王爷联络。” 贺之一看便明白信的内容,只是,虽然能猜个大概但并不确定这收信之人到底是谁。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让人再盯紧大尉。 第三十二章 迷雾 了身达命 又过几日,乌山寨那边再次传来消息,又杀死两名擒获三名匪寇,想必是那些匪寇以为贺之抓获了几人又成功埋伏他们或许放松警惕将乌山寨的人撤出才会铤而走险,殊不知贺之一向是最谨慎的,这乌山是军事要地,断不会再还给那些匪寇,只是还未完全摸清形势,请旨调兵过去也需要时日,只能先派出一小支队伍。 那些匪寇与之前招供的基本一致,都是为了老寨主埋在那里的金银珠宝,不过,让贺之他不明白的是,据他所知钱财一说只是传言并未被证实,怎就引得他们一次次铤而走险呢,这不比去打家劫舍要困难得多吗? 贺之突然想到了什么,命人将此事保密,匪寇暂扣乌山寨,又喊过随从“去月府的人换班回来了没有?” “已回。” “请队长进来。” 队长回禀“这几日月府并没有可疑人进出,每日出府的人数和回府的也都能对得起来,并无出城之人。圣女近日依旧称病未出府也未接待过任何客人。” 贺之微微颔首“明日你找几人故意散布一些话给月府的人听,就说,乌山寨有大量金银珠宝现世,前去寻宝之人发生内斗,死的死逃的逃。” 而后,贺之又传令县衙和乌山寨驻守人员,再次审问他们是如何知晓财宝之事,又为何要赶在此时铤而走险。 第二日,县衙和乌山寨均有了回信,财宝的事是早有传闻,整个寨子里的人都知道,之所以在官兵缉拿的时候铤而走险,是因奉了寨主武平的密令。贺之断然不会相信这样的说辞,倘若乌山寨真的有财宝武平只需守着便可享受荣华富贵,何必与月府勾结做下这让官府通缉之事?那他哄骗自己人自投罗网的目的又是什么?这与月府又有什么关系? 蓁蓁是贺之从月府中救出的,如果不是怕影响两国关系,抓圣女个现行亦无不可,还省下找证据的麻烦。只是,她想脱身也不难,毕竟这月府仆人众多,届时借口是手下人私自行动,只落个监管不严的罪名她便能不痛不痒的推个干净。况且,劫人只是引子,她必定是为了更大的图谋才冒险将人藏入自己府中,如今看来,与武器有着很大的关系。那,这武器是为了祁国还是为了她自己便不得而知了。 许多问题杂乱无序,贺之思忖片刻踱步到了蓁蓁的帐中,里面空无一人,问过外面的守卫才知她还在医帐。此时已近二更,估计她那废寝忘食的劲儿又上来了,贺之加快脚步走了过去。 贺之先去瞧了一眼受伤和生病的士兵,那位重伤的士兵已无大碍,他安抚了几句,见蓁蓁不在便拐进了医官的营帐。 蓁蓁与医官还有医官的两位徒弟正对着一些瓶瓶罐罐研究着什么,见贺之进来赶忙行礼,请他上座。贺之盯着蓁蓁瞧了一会,见她表情平淡,眼睛里却又有一丝淡淡的焦急,便知她必定又遇到困难了。如今他已经能从她的一些细微表情中分辨出她为数不多的情绪,每次都极为准确。 当着外人的面贺之没有去问,而是说“二更了,医官年纪大了,该休息了吧?” 医官瞥一眼蓁蓁,立刻明白过来,忙道“老夫竟忘了时辰,是该歇着了。” 蓁蓁抬头瞧一眼贺之,顺手将一本医术拿起塞进了袖笼里,与他一起出了帐。 医帐与帅帐的距离不过百步,下了那场大雪之后,这几日的天气好了起来,无风之时也算暖和。贺之见蓁蓁穿着斗篷,伸出手摸了她的手一把,确认手不是很凉便迅速松开,指着不远处的山坡道“要不要去那走走?” 蓁蓁抬头看一眼漫天的繁星,点了点头。山坡有些陡,贺之走在了蓁蓁前面,一路拉着她爬了上去。顶端相对较平整,他将大石上的雪抚掉,与蓁蓁一起坐在了上面。两人沉默着看了会星星,贺之才问道“今儿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 蓁蓁道“军医说皇上每年拨来的钱不富裕,需得省着花才能勉强维持。我之前做的那个救命的药丸造价太高,可是又一直找不到可以替代的配方。” 原来是因为药的事。想来也是,似乎极少有什么事情能牵动蓁蓁的情绪。他道“慢慢来,不急于这一时。” 蓁蓁看了贺之一眼,道“不,我离开是早晚的事,早一些制出来,你和那些将士们便能多一个保命的依仗。战场上刀剑不长眼,你们都是娘亲的儿子,妇人的夫婿,孩子们的爹爹,多少人牵挂着呢!” 贺之沉默了,半晌之后才又启了另一个话题“在月府的时候,你身边的人是月府的还是乌山寨的?能分辨得出来吗?” 蓁蓁道“能,都是乌山寨的人。开始时我以为是两拨人,毕竟他们与那豪华的府邸过于不符,后来经过我留意观察才知,他们只是换了仆人装扮,其实是一拨人。但工匠不是,他们的相貌虽与我们无异,但偶尔流露出的口音和一些习惯应当是祁国人。” “你竟观察得如此仔细,不怕吗?” 蓁蓁想了想,垂下了头“横竖不过一死,何必非要贪恋这人世,更何况,我也不知什么是怕,与其浪费那些时间,不如先想想还有没有活路。不过,我好奇的是,你怎会拖到现在才问我?” “一来,你身体一直不好,怕问了会让你想起不好的事。二来,月府参与是板上钉钉的事,近些日子还不宜动他们。只是这些天我又多了些疑问,所以才想着问问你,确认一些事情。” 蓁蓁没有问是何事,必定牵扯到军务,也怕问了贺之不该回答的为难。她知道,如果他有事要问,他也必定会开口。 “我在想,月府与乌山寨到底是什么关系。仅仅是合作?那把你掳出乌山寨便可以退了,月府倒也没必要藏他们。看守你的是乌山寨的人,那便说明他们没有把你完全交给月府,在他们的地盘这样做,有些奇怪。” 第三十三章 许诺 再无遗憾 “没什么奇怪的,月府毕竟不想明着参与,全都用乌山寨的人,或者将匠人打扮成乌山寨的人一点都不奇怪。乌山寨的下人们换月府的装扮只是为了避免过于显眼,更何况,那些也不过是最普通的衣裳,当地人也会穿。还有,武平之所以没有把我完全交给月府,我想,或许与一个人有关。” “谁?” 蓁蓁歪头看向贺之“你知道娉儿是谁吗?” 贺之道“是圣女的乳名,祁国送来的情报中有讲。” 蓁蓁将头枕到膝盖上,依旧看着贺之“你说,爱到底是什么?真的会让人盲目、铤而走险吗?” 贺之怔怔地回望着蓁蓁,夜色正浓,只能看清她的面部轮廓和那双如星光般闪耀的眼睛,而后,如同有人推着一般,他回道“或许我会。倘若我爱上一人,我会用尽浑身解数让她平安,甚至包括她的家人,我都会好好保护,只希望她此生再无遗憾。” 蓁蓁愣了一瞬,似乎很努力地想要理解这句话的含义,而后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那娉儿和武平不是,他俩在互相防备着对方呢!” 贺之盯着蓁蓁的眼睛里露出了点点失望,却又很快自嘲地笑了笑,问“何以见得?” “如果武平真的爱圣女,那便不会将她的月府作为据点;如果圣女真爱武平,会在当晚便想方设法将他们送出城,而不是将他们所有人扣押继续为她做事,毕竟那时我们并没有充分准备,想出去要比现在容易得多。” 贺之微微颔首“你这样说倒提醒我了,或许第二拨去乌山寨寻宝的不是武平的意思,而是圣女的。” “你觉得圣女让我替她做武器是为了什么?” “攻打我们?” 蓁蓁思索了一下,说“不要想得过于具体,最简单的,武器本身是为了发起战争,小到两人,大到家族、帮派、国家均有可能;那发动战争的目的是什么?不是为权便是为钱。” “依你之见,圣女派人寻宝是为了钱?” “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乌山到底有什么秘密,钱还是别的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现在还不得而知,但必定是极重要的。还有,圣女不可能永远躲在府中大门不出,她在这装神弄鬼想必不是为了骗那几两香火钱,目的应当是人,达官贵族、能人志士均有可能。之前便听说她的信徒很多,之所以还没有引起朝廷的注意应当那些人还没有派上用场,倘若她真的存有野心,这些信徒将会是一股很大的力量。” 贺之突然眼前一亮“祁月教!远在祁国的祁月教教主已年近古稀,这世上没有什么长生不老,他也难逃一死。圣女的姐姐们已全部被圣女杀死,家中男丁单薄,江湖上未有任何传闻,应当不成气候无法与其抗衡。祁月教在祁国的势力极大,圣女倘若顺利夺权,其实力便不可同日而语,届时,对于我们永乐国也是个隐患。乌山介于祁国与永乐国之间,地形险峻,位置极为重要,家父当年战败真的只是因为轻敌?结合圣女的事再想,会不会月府乃至祁国暗地帮过武平他们,只为了不让我们将那地夺了去?武平嗜钱如命,真的会为你或者圣女甘心弃寨?” 蓁蓁静静地听着,突然想起了什么,道“火药!圣女有火药!如果乌山寨埋了火药,那你派去驻扎五山寨的人便会有危险!” 贺之霍然起身“你怎知那里有火药?” 蓁蓁回想着在月府中的一切“月府不可能存如此危险的东西,武平贪生怕死嗜钱如命,能让他甘心离开如此重要的据点无非是足够的钱和威胁他生命的东西。” 贺之沉吟着“可如今也是我们进驻乌山寨守护边界的最好时机。” “不,这也许是个陷阱。如此重要的地方说放弃就放弃本就不寻常。你有没有派人前去摸清五山寨的地形?” “有,我准备奏请皇上分一批人前去驻扎,不摸清无法衡量人数。” “如今在寨中的,有几人?” “五十人左右。” 蓁蓁思索着,却又有许多事想不通,只好道“贺之哥哥,此事务必要谨慎,这不但关系到守山将士的生死,还关系到整个永乐国的安危,必须尽快摸清乌山的情况,倘若真如我们所预料,后果不堪设想。” “看来,我要与军师好好商议一番了。” 蓁蓁一听站起身来,道“回去吧,莫误了大事。” 贺之先下坡,而后扶着蓁蓁慢慢走了下去,行至营地入口处时,他道“你若是个男儿该有多好。这世道对女子存有诸多偏见,可惜了你的才情和智慧。” 蓁蓁仰望着星空“或许这便是上天给我的枷锁吧,给了我许多常人没有的东西,偏又拿走了许多,我的喜怒哀乐,我的家人,还有我平静无虞的生活。” “总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这句话如同咒语在贺之的耳边回荡着,是啊,军中不可能一直留着民间女子,不论她是王爷的人亦或者是他这位大将军的人,于法不容于理不合。可是,离开后她会找回她的平静无虞吗?她的未来会一帆风顺吗? 贺之不敢想下去了,停下脚步“蓁蓁,你会恨这世间不公平吗?” 蓁蓁道“怎样才算公平?不怒,也算一种公平吧,毕竟体会不到便不会徒生烦恼。” 贺之久久地看着蓁蓁,深深地叹息一声“回吧,夜深了。” 不久,宫里传来密旨,准了贺之派兵驻扎乌山的奏章,但此事须得秘密进行,以免引起祁国的注意。 武平及那些前寨主们盘踞乌山的时候,两国维持了许久的和平,原因便是乌山寨处于中立,他们人数众多,两国人都有,而且作恶不分彼此两国都抢。此次武平与月府勾结,倘若是为祁国所用,那乌山便可悄无声息地成为祁国的囊中之物,可事实并非如此,反而将如此重要的地方空置一旁不管。甭管是不是陷阱,先占了再说,这是皇帝的想法,也是贺之的想法,只是,与皇帝不同,贺之顾虑得更多一些。好在离派兵还有些时日,排查乌山的任务要抓紧了。 贺之这几日总是早出晚归,偶尔会在蓁蓁还没睡时赶来瞧她一眼,问她这一日可好,每次她都会非常认真地回一个“好”字。蓁蓁依旧在医帐中一待便是一整天,只是军医不敢再让她熬夜,用过晚膳便会哄她回去。 马上就是小年了,贺之那日抓回一人来,差了人去请蓁蓁,她一眼就瞧出那人正是月府中与她一起的工匠。确认过后,副将立刻将人又带走了。 “你猜的没错,乌山果真埋了火药。”贺之道。 第三十四章 剖析 意外收获 蓁蓁立刻问道“那抓了他,岂不会打草惊蛇?万一火药在此时炸了可如何是好?” “我已命人全部撤到山下,并秘密守住了上山的几个路口。我知道,我能想到的月府也能想到,所以我也准备了第二个方案,快马加鞭尽快带工匠前去乌山,找出埋火药的地方。” 蓁蓁奇道“工匠为什么会如此配合?” 贺之看向蓁蓁的视线移了开来“我命人绑了他的妻女。” 蓁蓁点了点头“但愿事情能顺利解决,不要再有杀戮。” “你不觉得我绑了他的妻女威胁他很卑鄙?” 蓁蓁看向贺之,一脸无辜地道“他们不是也绑过我?我能绑,他的妻女就绑不得?” 贺之微微一怔,有些哭笑不得。蓁蓁一向爱憎分明,或者过于爱憎分明,将所有的事情想得都非常直接,不过这样也好,就像她说的,这样就不会徒增烦恼。 蓁蓁见贺之不语,便又道“大丈夫做事不拘小节,更何况这是关乎于千万将士乃至两国百姓的大事。贺之哥哥倘若心中内疚,善待那母女便是。” 贺之向蓁蓁展颜一笑“好,听你的。”说完立刻喊过随从,命令下去。 “这几日你是去抓工匠去了吗?”蓁蓁问。 贺之回道“本是要抓武平,前几日在月府周围放了话,以为他知道后会有所动作,可惜他一直没有露面,没能抓住他,倒是看到圣女派了一拨人去乌山,如此一来,我更确定之前是她派人去探宝了,但具体是探宝还是探火药是否安全却未可知。直到昨日,圣女又派了一拨,而此次不再全是打手,竟还有这位工匠,我便完全断定,她是去探火药去了。我们未敢在城内对手,怕打草惊蛇,在出城十里左右的地方抓了他们。我们审问了工匠的仆人,将他们妻女绑了,一开始他怎样都不肯承认他是圣女请去的工匠,为了让他死心,我这才把他带来给你认。” 蓁蓁微微颔首,靠近了贺之一些“贺之哥哥,你说,有没有可能我们将那火药取出,为己所用?” “这火药是祁国所产,永乐国这些年能接触到的最多就是年节时放的烟花,至于武器,知道的人甚少。” “工匠知道呀,我也知道一些。”蓁蓁眼睛一转,在帐中踱起步来,一边思索着一边说,“反正都绑了他们的妻女,如果以礼相待说服他们将工匠招安,那我们岂不是又多了一位强有力的能人?他为妻女背叛了一次祁国就已经回不去了,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们就算事后放了他,他也无处可去,说不定还会被祁国或者月府的人追杀。我们也不是屠夫,杀他作甚,留着,好好用,岂不更好?” 贺之看着蓁蓁难得流露出的一丝狡黠,笑道“你是不是在打什么鬼主意?” 蓁蓁认真地点点头“倘若真能招安,先让他做我师傅可好?” 贺之无奈“你怎会如此好学?你可知,我为什么同意你学医,从不让你碰武器,按说你在大营最不缺的就是这些?” “知道,你不想再让我落入危险。” “所以,我会应你去学那劳什子火药吗?月府为何绑你难道忘了?” “那便偷偷学。”蓁蓁是最听话的,难得逆着贺之,见他不理自己便绕到他眼前,将以前在清月阁师傅教的哄男人的手段也使了出来,握着他的手臂轻轻晃了起来,“好哥哥,就应我这一次,以后我必不会让你为难。”说完还冲他笑了一笑。这笑虽然是故意做出来的,但因为加了讨好变得真实起来,竟让贺之瞧愣了。 蓁蓁见贺之沉默以为他还在犹豫,便又凑近了些,仰起小脸贴近他,又问“好不好?就一次!” 贺之的脑子已完全不受控制,几乎是脱口而出“好。” 蓁蓁立刻放开了贺之的手,小脸又恢复到了平日里的无波无澜“我信你。” 贺之张口结舌地瞧着蓁蓁,好半天才咬着牙道“真真是变脸比翻书还快!” 蓁蓁拨弄着矮几上的瓷瓶,道“先生教我学了求人之法,我用了,你也应了,我还用它作甚,怪累的。” 贺之顿时愕然无语,竟然找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摇着头出了帐子。可他却一点都不气,回味着蓁蓁刚刚的小模样忍俊不禁,笑得比那会儿亲眼看时还要开心上几分。 第三十五章 触动 新春嘉平 除夕那日,军医休沐告归,大多数将士也放假归家,只留下部分守营。 蓁蓁一大早去医帐看了伤患,临走之时,一位伤员突然喊住了她。蓁蓁以为他有何不适,正要询问,突见他向自己一揖行了一礼,并将一枚小巧的平安扣递到了她的眼前“谢姑娘这段时日的悉心照顾,这小玩意是昨日我们哥几个托采买的兄弟去庙里为姑娘求的,不值钱,图个好彩头。”说完向后看了一眼,几位能动的立刻聚拢过来,整整齐齐地用雄浑有力的声音喊道,“愿姑娘日有熹,月有光,富且昌,寿而康,新春嘉平,长乐未央。” 蓁蓁怔住了,连贺之进来都完全没有发现。她拿过平安扣,当着那些伤员的面郑重地系在了腰间的香囊上,突然解下了从未摘下的面纱,向后退了一步,行了一个万福礼,道“新春嘉平,长乐未央。蓁蓁在此谢过!” 众人目送蓁蓁出了医帐,行至门口时,蓁蓁停下脚步,回头又看了他们一眼,视线挨个扫过,瞧着他们脸上露出的笑容,她也回一一笑,这才重新戴上面纱走了出去。 “他们都是重情重义之人,你这些日子的辛苦,他们都看在眼里。” 蓁蓁默默地走了几步“贺之哥哥,我是不是以后不便回来了?” 贺之没有说话,站在了马车前。 蓁蓁环视这营帐一圈,好似要把这里的一切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她缓缓上车,车厢里放着一个大箱子,应当是未来得及拿走的东西,她打开瞧了一眼,从里面拿出一个妆匣,里面放的是前些日王爷送来的几锭金子,她立刻掀起了帘子“请等一下。” 贺之骑着马折了回来“怎么了?” 蓁蓁道“这些留下吧,给守营的将士加些吃食,也算蓁蓁为他们拜年了。蓁蓁还没有谢过他们的救命和守护之恩。” 其实贺之都已经用自己贴己钱安排好了,原本想拒绝,又想到她能有这样的举动必是真心想做这件事,便又应下了,吩咐随从立刻安排下去。蓁蓁这才满意,坐回进车里。 车子一路往东,行了几个时辰,在城外一处僻静的村舍停下。蓁蓁被贺之扶着下了车,刚踏进院子,便看到了香桔和红叶朝她奔了过来。两人先对贺之见了礼,香桔指挥着随从们置放东西去了,而红叶则用手绕着胸前的头发,一双眼睛打量起蓁蓁来,许是因为贺之在不敢造次,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贺之未进屋,等随从们放好蓁蓁的东西出来,小声对她说“今儿除夕,我得回府,一会儿我会让人送些东西过来,明儿便来看你。”说着,便又上了马。 蓁蓁微微点了点头,目送着贺之越行越远。 屋内,红叶坐在了蓁蓁对面“几日不见,你倒越发好看了。” 蓁蓁未发一言,伸手将红叶的手拿过,为她诊起脉来。片刻之后,她松开了手,道“你的带下之疾越发严重了,倘若不讲究正月不用药,便赶紧用起来吧。” 红叶惊奇道“你能治?” 蓁蓁抿一口茶“治不坏。” “你怎么会这些?” 一旁的香桔突然用力咳了一声,冲红叶拼命使着眼色,却被蓁蓁给瞧了个真切。 蓁蓁道“我因不孕之疾闲暇时看了不少医学典籍,也同师傅讨论过,香桔你也倒也不必如此避讳。” 红叶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前几日香桔叮嘱她的事,尴尬地笑了笑,对蓁蓁说“对你不住,让你想起伤心事了。” 蓁蓁眨眨眼,一本正经的纠正“你错了,我没有不伤心。” 红叶还要说什么,被香桔喝止,她只好又转了话题“我在这,你有没有瞧着不开心?” 蓁蓁道“没有。将军说你无处可去,这里院子大,房子多,不差你一个。” “你不是不喜欢我吗?” “什么是喜欢,什么又是不喜欢?” 红叶愕然,又不死心地道“可我之前害过你。” “那并非你的本意。更何况你那些女子的小把戏我瞧不上,不是都还你了吗,还变本加厉。如此看来,你应该最恨我才对,更何况我还劈了你一剑,让你也遭了不少罪,那你不是也留下了吗?” 红叶苦笑,一想,的确如此。她忽地又正经起来,站起身冲蓁蓁行了大礼“姑娘若不嫌弃我的出身,留我在身边做个仆人可好?我实在无地可去。” 蓁蓁看着红叶“我为什么要嫌弃你,我也是清月阁出身,比你也高贵不了多少。” 红叶目光炯炯地看着蓁蓁“可姑娘今后必是大富大贵之人。” 蓁蓁的神情有片刻的怔忪,而后拿起茶杯掩饰过了,道“我不需要仆人,你和香桔若是想跟着我当然可以,但若日后寻了好去处我也不耽误你们。” 红叶与香桔异口同声“谢姑娘。” 蓁蓁托腮道“但我有个条件。” 两人一同看向了蓁蓁。 “你俩的卖身契将军都已解决,从此你们就是自由的,忘记过往的一切,无论是出身还是经历。你们要记得,女子不是必须要依附谁才可以生存,我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想好要学一样什么样的本领,技不压身,倘若以后我们被迫分开,你们还没有找到去处,也好有个傍身之技能,总不至于饿死。” 红叶和香桔的眼中都闪出了泪光,红叶哽咽道“我就知道,跟着你准没错!” 香桔习惯谨小慎微,也难得露出了开心的表情,一抹脸上的泪“大过年的,我们应当高兴才是。难得这里的吃食多,先用了午膳,下午我们早些准备年夜饭,若是还有空闲,想一想明日姑娘的及笄礼该如何操办?” 红叶立刻响应“那我们便忙去,姑娘舟车劳顿,先歇息一会儿,若是不想歇便在院子里走走透透气。” 蓁蓁没有歇着,因为她还没瞧清楚这周围的环境。 贺之虽然没有明讲,但圣女的事一日不解决,匪寇们一日不抓干净,蓁蓁便一日不得安闲。她不会去做没有把握之事,更不想在这年节之时给贺之和那些暗中保护她的将士们添麻烦,只是在院中逛了几圈。 第三十六章 觉察 风暴将至 院子与蓁蓁儿时住的地方有些相像,虽然不大,但很是精致,室内的陈设也颇为考究。院子的东、北、西面环绕着一整片树林,冬日里落光了叶子也瞧不出是什么树,只觉得倒还挺拔好看。最南边是一片空地,再往前是一条小河,据红叶所讲,这河是通往城里的。蓁蓁照着马车行进的时间和速度计算,这里离城中应十里开外,不像在某个村中,到更像是单独建的宅子。 “这一片全是舒家的产业,宅子是贺之将军随父驻守刚搬到此地静修练武时住的,清月阁出事后,他便命人将宅子重新修葺,又将姑娘的东西全搬了来,前几日才让我和红叶也来了此处,好好装扮了一番。”香桔拿着劈柴的斧头,对蓁蓁道,“这里很安全,姑娘可以放心住。” 蓁蓁点点头,指着屋檐下的红绸问“这也是你置办的?” “当然是将军的主意,姑娘明天便及笄了,总要喜庆些。” 蓁蓁盯着那些红绸,面上无一丝喜色“香桔,你说,女子长大是好还是不好?” 香桔看向蓁蓁“女子们生来便是受苦的,无论孩提时抑或成人后,不顺心总比顺心多,不过,总要活下去。” “这世道对女子约束太多,要求也颇多,我们便不要苛责自己了。日后你也不必在我面前谨小慎微的,好歹没人的时候我们也活得自在些。” 香桔重重点头“姑娘进屋吧,这会儿瞧着要起风了。” 蓁蓁没动,见红叶走过来,便问她“妈妈如今住的地方离此地远吗?” 红叶说“不远,就是路有些绕。” “她近来可好?” “老得厉害,身子也大不如从前了。” “这几日你可去瞧过她?” 红叶摇摇头“有小半月未见了。” 蓁蓁拿过了香桔手中的斧头“我不方便出门,你替我跑一趟吧,给妈妈送些东西过去,就说,蓁蓁给她拜年,再替我瞧瞧她有没有缺医少药,银子够不够用,不够的话,你填补一些,去我房中拿。记得她身体硬朗得很,怎也不至于说垮就垮。” 红叶看着蓁蓁,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蓁蓁眉毛一挑“有话要讲?” 红叶嗫喏片刻,想必是知道瞒不住,道“妈妈是中了毒,如今已经讲不出话了。” 香桔一听他们要说些不便外人知道的话,贴心地进了屋。 蓁蓁立刻问道“王爷的人?” 红叶面上满是惊讶“姑娘知道?妈妈那毒中得蹊跷,我们还当是那些匪寇做的。” “匪寇?” “妈妈何时中的毒?” “搬出清月阁之后。” 蓁蓁沉吟道“不是匪寇,他们达到目的断不会再去做容易暴露行踪的事,更何况妈妈也不见得知道些什么,想毒哑或者毒死她的人说不定是怕她讲出以前的事。大夫有说是何毒了?” “是一种叫腐萤的毒,祁国的,妈妈仅用一口食管便烂了,如今不止不能讲话,连吃东西也颇为困难,只能用些稀软的。” 蓁蓁的心似被谁揪了一下,让她心悸难受。她转身看了一眼院子周围,看一眼眼前重伤刚愈的红叶,再看一眼在房中忙得热火朝天的香桔,原本想要跨出院门的心瞬间冷静了下来。她执起红叶的手走到门边,冲空无一人的院周喊了一声“蓁蓁有事相求。” 一个黑衣人立刻从东边的树林中出现,很快到了蓁蓁面前,也不多话,只是向她行了一礼。红叶被唬了一跳,脸都白了,赶忙躲到了蓁蓁身后。 蓁蓁有些瞧不出来人的品阶,只好含糊道“可否有劳壮士送我姐姐去个地方?” 那人问“何处?” 蓁蓁将红叶拉到眼前,悄声道“莫怕,是将军的人,他会保护你。” 红叶这才平静下来,说了一个地名。那人立刻道“请姑娘稍后片刻,这就派马车过来。” “不急,我们去收拾一些东西。”蓁蓁说着,拉着红叶一起进了屋。简单收拾几样东西后,她叮嘱道,“此次去,你帮我问妈妈一句话,当年是否是早有人知会她我会去清月阁。” 红叶赶忙应了,带着东西走了出去。 贺之送完蓁蓁又去了一趟府衙,再次提审了乌山的匪寇,又乔装去月府周围转了一圈,详细询问了值守之人近几日的情况。回府时已过戌时六刻。家宴因为他的晚归迟开了些时辰。夫人听到家仆传报,忙命人叫醒了昏昏欲睡的公子。贺之一踏进客厅,一众家眷奴仆便开始行礼,他不露声色地一抬手,径自在上位上坐下了。 看着满桌的珍馐美馔,一抬头见所有人都还杵着,贺之和颜悦色地道“都坐吧,一家团圆的日子,不必拘束。”众人诚惶诚恐,这才按规矩侧身坐了。看着他们屏气凝神、万分拘谨的样子,贺之不知怎的竟没了食欲,但碍于过节,只好勉强坐着。 用过年夜饭,夫人按照往年的规矩,以贺之的名义将红包分给了小辈和下人们。见他们欢天喜的样子,贺之心中一暖,待众人出门放烟花,他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来,递到了她眼前。 夫人迟疑着接过。贺之无意抬头,被夫人那胆怯又不敢确信的眼神刺了一下,声音越发柔和起来“这一年你辛苦了,打开瞧瞧,喜不喜欢。” 夫人轻轻打开锦盒,里面躺着一支竹枝形状的玉簪,看那成色应当是极好的。夫人爱竹,全府人都知晓。 夫人将盒子合上,福了一福“谢将军。” 贺之摆摆手,起身走到门口,却听夫人又说“将军倘若想纳那女子为妾,等三年孝期一过,奴家便会张罗,必不会亏待了她。” 贺之闻言缓缓转身,目不转睛地看了夫人一会儿,道“我是真心谢你辛苦,也是真心想送你这玉簪,并不是为了纳妾讨好你。是不是下人们又嚼舌根了?” “妾身不该王子揣测将军的心意。”夫人惶恐不安地摇摇头“妾身自知将军必不屑为了谁去讨好谁,只是这话前几日我便想与将军讲了,一直没得机会。我虽未见过那女子,但将军看中的人,便是极好的。” 贺之转身又坐回到椅子上,示意夫人也坐,为她空了一半的茶盏里添了些水,道“你倒不必如此贤惠,那女子不会成为我的妾室,以后我也不会再纳妾。这些年我自知冷落了你们,只因军务繁忙并非心系他人。” 夫人慌张地站立起身“将军这是哪的话,妾不是那只知吃醋的女子,讲的这些话是出自真心。将军辛苦养我们这一大家人,多个妾室伺候是在正常不过的。” “她叫蓁蓁。”贺之突然说,“蓁蓁说,这世间对女子太多不公,今儿听了你的话,仿佛的确如此。我的确爱她但更敬她,此生我亦无太大心愿,国家太平,府中安宁,子女们平安,她万事遂心,我便知足了。” 夫人颦眉,贺之是冷性子,平日里从未说过这样的话,甚至难以看到他的笑脸,今儿虽是除夕,但也过于反常“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贺之忙摇头“吃了些酒醉话而已。夫人看烟花去吧,成骅今年寻了些好看的烟花,再不去,便让那些浑小子全折腾了。” 夫人从不违抗贺之的命令,虽满腹疑惑,但还是走了出去。门打开,外面的烟花又起了一波,在地上开得正欢。仆人们和年幼的公子、小姐们追逐着玩闹,一副祥和的景象。贺之微微露出了笑脸,心里盘算的却是另一件事。 桓之七日一封的平安信已晚两天了。 第三十七章 念想 长乐未央 红叶一回来便到处找蓁蓁,香桔指了指后院“劈柴呢,劈一下午了。” 红叶将一个盖着花布的竹筐交到香桔手中,道“路上给姑娘买的点心。”说完拐到后院去了。 大冷天,蓁蓁只着一件夹袄襦裙,劈了小半院的柴火,满头大汗这会儿还在劈。红叶唯恐她出汗后再被冷风激着,小跑上前去拉她“小祖宗,你这样会生病的!” 蓁蓁道“闲来无事,今儿没练武,连连手劲儿。” 红叶嗔道“你还哪有个姑娘家样子,谁家大小姐没事在院里劈柴火?!” 蓁蓁抬眼瞧一眼红叶“妈妈是不是好些了,瞧着你眉头都舒展开了。” 红叶一边拉着蓁蓁往屋里走,一边冲香桔喊“给姑娘烧些热水沐浴。”听到回应后,两人进了屋。 蓁蓁等着红叶的回答,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红叶将她按在矮桌前跪坐了,坐在了她的对面,将一方丝帛递到了她的眼前,用极其平静的语气道“妈妈已经去了,两天前的事。” 蓁蓁依旧没有一丝表情,只是停了一瞬,道“凡事要往好处想,去了,便不受罪了。你走后我研究过那毒药,不将人内脏烂个干净是不会罢休的。” 红叶抹了一把眼角的泪“好在,妈妈还想着你,给你留了这个。”说着又将那丝帛往蓁蓁眼前推了推,“我去帮香桔烧水,姑娘慢慢看。” 蓁蓁将丝帛展开,里面还包着一张薄薄的叠成方块的纸和一个桃花形状的金簪。 “姑娘垂鉴老身自知姑娘有诸多疑问,今在灯尽油枯之际泣血成书。姑娘入我清月阁那人早有预谋,想必姑娘冰雪聪明早已察觉。现将姑娘卖身契奉上,他未取走,其心难料,倘若姑娘有一日飞上枝头,这必是牵制姑娘之物,万望妥善处理!我清月阁无辜,遭此横祸实数冤枉。老身虽身陷青楼,自知从未做伤天害理之事,阁中姑娘均为无家可归或被家人驱逐贩卖之可怜人,虽做了着肮脏的行当,实属无奈,还请姑娘垂怜,护她们周全,莫要落到老身之下场。老身只望来生托生男子,再不受此屈辱!另,姑娘及笄,赠姑娘一礼,往笑纳,留个念想。” 蓁蓁知晓妈妈曾出身大户,只因家道中落被不学无术的亲哥哥卖入青楼,挣扎多年后才攒钱盘了这清月阁。正如信中所说,她的确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也从未强迫过任何人,之所以做这下贱营生实属被逼无奈,如今竟因她落到如此下场,也是冤枉。 蓁蓁看着丝帛上歪歪扭扭的字迹,仅是想象便知她写此信时有多痛苦,只是,蓁蓁不知,她竟一直都清楚自己心中最大的困惑。 蓁蓁将丝帛叠起,又将叠成方块的卖身契展开。她一直当这卖身契早就被王爷或桓之拿走,万没想到竟还在妈妈手中,她不知他是有何用意,但无论如何此卖身契到了自己手中便的确少了一丝危险。她细细地看着,“清月阁”三字赫然在上,落款人的名字她牢牢记在了心里,周邡。 做好一切之后,蓁蓁点燃三炷香,向妈妈最后停留的地方拜了三拜,也算谢她未曾苛待自己之恩。 沐浴过后,红叶和香桔已将饭菜摆上桌,虽只有她们三人,但也有鱼有肉很是丰盛。红叶回来的时候还买了点心和酒,也一并端了上来。见蓁蓁看向门外,红叶笑道“放心吧,已给外面的壮士们留了一份,同样有鸡有鱼有酒。” 蓁蓁看一眼红叶“你如今倒是越来越懂我了。” 香桔和红叶对视一眼,笑了起来“姑娘是这世间最好懂的人了。” 蓁蓁看着她们若有所思。 长这么大,蓁蓁从未喝过酒,抿一口,总觉得味道很是辛辣,着实奇怪怎有如此之多的人喜欢这个味道,但也没放下酒杯。 “红叶,你还喜欢王爷吗?”吃了一会儿,蓁蓁突然问。 红叶的脸红了一红,落落大方地回道“喜欢他作甚?以前是被他的皮囊迷了眼,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我才知道男人最靠不住,这有权有势的男人尤其。” “那,倘若有一天你再见到他,你会守住自己的心吗?” “为何守不住?姑娘我也是见过许多男人的,能靠得住的我瞧着只有我们的贺之将军。香桔,我说得对与不对?” 香桔立刻啐道“以后跟着姑娘,快改一改你那轻浮的性子,别害的我们姑娘也被你连累让人笑话!” 红叶性格大大咧咧自不会往心里去,也知香桔的话有几分道理,忙正襟危坐“知道了。” 蓁蓁一双眼睛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主动拿起了酒杯“今儿我在营中听到了一句话,新春嘉平,长乐未央,现在,我也赠与你们。” “什么意思?”红叶一脸懵懂地问。 香桔无奈“让你多读些书!” 蓁蓁学着香桔的样子“让你多读些书!” 红叶和香桔难得见蓁蓁如此,立刻笑了起来,蓁蓁也学着她们的样子笑,一会拍手一会跺脚,心里竟神奇般的有了一丝隐约舒心感觉,这种感觉很奇妙,远不是一串冰糖葫芦或学更多本领相比的。隔着烛火,她瞧着对面的两人,许是初次喝酒有些醉了,她竟想起来爹娘和姐姐,便笑得更开了些。 蓁蓁熬不住,也不讲究,不到子时便睡了。红叶和香桔却不敢睡,按照风俗准时在子时摆供请神,许是贺之叮嘱的,一个黑衣人在仪式快结束的时候悄悄进了院子,燃炮放鞭,而后很快便消失了。 红叶和香桔看着漫天的烟花,眼里都储满了泪水。从小到大,她们从未像今日舒心过。儿时因为是女子备受家人轻视,长大后又被卖身为婢为娼,更是要处处看别人脸色。她们巴望着,过了年,希望上天也给她们些好日子。 大年初一,贺之早早起床,端坐在正屋接受小辈和各庄庄主拜年。人群中,他仍没有看到桓之信使的面孔,心中的不安突然又重了许多。待送走所有人,他与随从一起去了军营。副将来报,工匠已抵达乌山寻到火药,正设法搬离。贺之稍稍放了心,又犒劳了值守的将士们,去了蓁蓁那里。 第三十八章 及笄 一念放下 红叶和香桔天刚亮便醒了,两人很是欢乐地洗手、净面、漱口,换上新后衣,悄悄溜到蓁蓁房中商议着要给她如何打扮。南边的衣桁上挂着渊逸送的紫色留仙裙;南边的衣桁上是贺之给她置办的胭脂色的袄裙,外面配了件月白色滚胭脂色绣桃花边的披风。两人端详半天,一件贵气,一件喜庆,做工也是极考究的,尤其那留仙裙,单是衣襟上坠的宝珠便能够一家农户吃上一年的,更不用说足足坠了十六颗。她们不敢决定,只好将蓁蓁唤醒。 蓁蓁不知何为喜欢何为厌恶,只记得那紫色的留仙裙是福金送来的,于是,伸手一指“我要那红色的。” 红叶和香桔颇为那件华丽的留仙裙惋惜,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服侍着换了红裙,头发只用头油梳顺了披在背上。蓁蓁起得早无事可做,她们还不许她练武、看书,这会儿趴在台前蔫蔫的,衬着那白肤,漆发,红裙,就算是红叶和香桔看到都忍不住感叹一番,更不用说作为男子的贺之。 三人为贺之行礼拜年,贺之给了赏钱,红叶和香桔便识趣地出去了。贺之走到蓁蓁面前,先是瞧了她一会,而后将她拉到梳妆镜前,动手为她绾起发来。 蓁蓁没有动也没有推辞,她想起姐姐及笄礼的那天,是娘亲为她绾的发。 “我们家乡的风俗,及笄礼那天,要请家里最长寿的长辈绾发。我虽不是最长寿的,也不是你的长辈,但总不能让你连个绾发的人都没有。不过,我手笨,倘若不好看,你将就些。” “无妨。”蓁蓁从铜镜中瞧着贺之,见他一心一意地摆弄着她的头发,不一会儿一个简单的发髻便成了。他从随身带的盒中拿出一个坠着红宝石的金簪将发髻固定,又拿出一对红宝石耳坠替她戴上,之后便是一只玉镯。平素蓁蓁极少戴这些叮叮当当的东西,乍一下戴上,仿佛换了一个人。 “喜欢吗?”贺之问。 蓁蓁看着铜镜里的自己,略显迟疑地点了点头,而后将妈妈送的桃花簪取了出来,递给贺之“这是妈妈送的,也帮我戴上吧!” 贺之以为蓁蓁想起了娘亲,不仅动容,为她戴上后靠她近了些,端详着“能亲眼看到你及笄,亲手为你绾发,我便很知足了。那些逝去的人倘若看到如今你出落得如此美丽,也会很欣慰的。” 蓁蓁仿佛明白了什么,冲贺之笑了一笑“真的很喜欢。” “鹿蓟山在这个时节是最美的,山上有座庙,今儿初一,应该还能赶上,我带你出去烧香祈福,听方丈诵经。”贺之说着站了起来,将披风取下为她披上。 蓁蓁问“可否戴上红叶和香桔,她们两个也闷坏了。” “当然。”贺之说着便吩咐去了。 马车一路向南走了半个时辰,在一个山脚下停下,贺之下马,与香桔一起将着蓁蓁扶下马车。 蓁蓁深吸了一口气,放眼望去,漫山遍野的雪白,将大山银装素裹得很是美丽。一行人走了一刻钟,赶到寺庙的时候诵经已经结束,他们去上香祈福,准备用过午膳再走。 贺之与方丈是多年旧时,携蓁蓁进了他的禅房,其余人被安排去了另一间。 慈眉善目的方丈端着一个质朴的竹质托盘走了进来,笑道“打扰了,这是本寺的竹叶茶,将军最爱喝的。” 贺之请方丈入座,彬彬有礼地道“有劳方丈。” 蓁蓁从方丈的手中接过茶盏,仔细一看,才知茶盏也是由竹子做成,为了保持原有的清香,只去掉了里侧的竹膜,连外侧都保持着竹子的原貌,并未上色。滚烫的茶水注入,轻闻,香气扑鼻,细品,却是苦涩的。蓁蓁饮了一口,嘴里说着“好苦”,面上却无一丝表情。 方丈细细地看着蓁蓁,脸色微微一变,迟疑片刻,转头看一眼贺之,低头捻起了佛珠“佛说,苦非苦,乐非乐,只是一时的执念而已。执于一念,将受困于一念;一念放下,会自在于心间。” 贺之听明白了,不动声色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道“学生谨记。” 蓁蓁垂目聆听,片刻之后又品了一口,道“原来一念放下,方能等到回甘。” 方丈呵呵笑了几声,对贺之道“这位女施主倒是极有慧根之人。” 贺之道“方丈可否再告知一二?” 方丈微微一笑,转向蓁蓁,又细细地端详了一番,问道“姑娘的生辰是?” 蓁蓁见贺之向她微微点头,便将生辰八字告诉了方丈。方丈细细一算,沉吟半响,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他转身面向贺之,意有所指地说“这位姑娘将来可是大富大贵之人。” 贺之看着方丈意味深长的眼神,心中一凛,连脸上那刻意伪饰的笑容都有些挂不住了。 方丈又道“有些事,是天定,既然是天定,上天必会帮姑娘,将军不必多虑。而且,恐怕日后,将军说不定还要仰仗这位姑娘。” 贺之的嘴角还噙着一丝笑,那丝笑像是刻意的,有些勉强,更有些无奈。 蓁蓁瞧着两人的神色,突然道“方丈必不是闲来无事才讲此话,可否说得明白些?” “施主都懂了,何必又让老衲多费口舌。” 说话间,有僧侣将斋食送了进来,蓁蓁便不再坚持,安静用过之后,为不打扰方丈午修,便起身告辞。下山时,两人均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尤其是贺之,想藏都藏不住。 这个年看似热热闹闹也比往常温馨许多,可不知为何,所有人的心里仿佛都藏了心事,总觉得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贺之哥哥,我想学骑马。”马车旁,蓁蓁突然说。 贺之看了一下天气“等开春吧,现在太冷,骑马容易着凉。” 蓁蓁也抬头看了一天黑沉沉的天“好。” 平静了两日,信使仍然没有任何消息。贺之刻意不去想,虽仍在休沐但还是每天都要去一趟军营。乌山那边出了点纰漏,因没有合适的运输工具,搬运火药的事暂时搁浅。贺之又派了一批人过去,为的是看好那些火药,以防被炸或者被偷,并打算过了元宵节再派一些人过去。 初四那日,贺之又来看蓁蓁,他前脚一到,刚与蓁蓁说上两句话,香桔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将军,姑娘,外面来了好多人!” 贺之心中一颤,该来的还是来了,立刻奔了出去。 第六十七章 人之有道 “怕吗?”面对面坐着,渊拓看着蓁蓁问。 蓁蓁轻轻摇头。 渊拓又道“放心,我不会强迫你。把你接进宫里不是贪恋你的美色和与桃儿极像的容貌,是为了遵守承诺。” “承诺?” “对,以前,我对桃儿说过,这一辈子都不会做违背她意愿的事。如果她在天有灵,想必也不愿看你颠沛流离处处被人追杀。还有,私下只有你我二人的时候不必拘礼,也不要自称妾什么的,听着很是别扭。” 蓁蓁环视着着清冷的宫殿“可是,人人都说这是个吃人的地方,规矩颇多,我娘当年肯定也是不愿待在这里才会逃走。” “没关系,我自会找人教你规矩,断不会让外面的人抓你把柄。外面有那么多人盯着你,你逃不走了。与其过东躲西藏的日子,倒不如就活在他们眼皮子底下。” 蓁蓁歪头一想“有道理。” 渊拓看到蓁蓁偶尔流露出的少女神态心中感叹,轻笑道“所以,你大可以宽心,我拿你当小辈来疼,绝对不会做有违人伦之事。前几天见到你,本想着找个由头收你为义女,给你个公主或者郡主当当,那些老头子过于迂腐,无重大功绩不可无故封赏,什么皇家血脉不容混淆,过于繁杂。再说,我认真想了一想,就算是公主或者郡主,你也早晚要指给别人,成为权力的牺牲品,说不定被有心人弄到祁国或者更偏远的国家去和亲,那便更没了自由。更何况你的身体早晚会被婆家诟病,到时候日子必不会好过。干脆,我纳了你,把你护起来,那些人就不敢打你主意了,这办法如何?”说着,渊拓凑近蓁蓁,献宝一样得意了起来。 蓁蓁不由点头“如此甚好!只是,如今我也是你的妃子,没有子嗣他们也会为难你。” 渊拓大手一挥“我不怕他们,你也不必怕。再不济,过几年我从宗室中找个孩子过继给你,你不就有了吗?” “谢皇上。” “不要叫皇上,听着生分。倘若你娘没走,说不定你就是我的女儿。这事儿听起来有点荒唐,不过不重要,如今你是桃儿存于此世唯一的血脉,我跟你那三位伯伯的想法一样,可得把你宝贝起来。” 蓁蓁看着渊拓,心里隐隐升出的那一丝紧张和无奈瞬间消逝了许多,也学着他笑了。 渊拓难得看蓁蓁露出笑脸,很是开心,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那我们聊聊天吧。先同我讲讲你小时候起发生的事。” 蓁蓁想了想,也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道“我小时候因为不会哭不会笑挨过打骂,还被巫女绑在柱子上火烧过,爹爹为了让我学会保护自己便一边教我武功一边四处搬家,直到我们去了靠祁国边境的村子,那里人杂,好多奇怪的人,而我就显得没那么奇怪了。” “我记得你爹也是鲜少有情绪的人,当年在太子行宫,他当差的时候时常有人故意欺负他,他从不生气,倒是你娘,总为他出头,还求我把他调到身边,这样就不用和那些腌臜人在一块了。”说到此处,渊拓突然愣了住了。以往,这是他最不愿提及也是最不愿想起的往事,如今同蓁蓁说起,他除了怀念竟然再无任何不甘和难过。意识到这一点,他突得笑了一笑,道,“你一来,我的心病都治好了。好,你继续讲,之后发生了什么。” “之后的日子像普通人家一样,娘亲教我和姐姐读书写字,爹爹教我们武功。姐姐比较笨,什么都学不会,倒是女工一顶一。我呢,被爹爹逼着绑二十斤的沙袋漫山遍野地跑,学了一身逃跑的本领。他还教我做一些小玩意,教我识药草,但都是皮毛,教着教着便教不了了。我和姐姐慢慢长大,姐姐被提了亲,家里正忙着她的婚事,突然有一天我发现家外多了好多陌生人,后来,家里就失了火,我逃了出来,却没能救出他们。” 蓁蓁说得异常平静和简单,渊拓却听得心里酸涩不已,柔声问道“你还记得火是如何烧起来的吗?” 蓁蓁摇头“爹娘应当早就发觉事情不对了,可是他们怕我和姐姐害怕一直瞒着我们。生面孔是我自个儿发现的,同他们讲,他们便说我不懂,暗地里却偷偷做着逃的准备。出事后我被卖到清月阁,有多好次我可以逃,可是,我没逃,因为我知道就算逃了总有一天他们还会找到我。后来,又遇到了许多事,慢慢的,我也能大体猜出这幕后之人是谁。有好多次我就在想,倘若他们早就将实情告诉我们,是不是他们的顾虑便少了许多,我们一家就能逃掉了。” 第八十二章 言官之谏 李风多少知道一些王妃与蓁蓁之间的恩怨,见劝不动也不好再劝,只好道“那是自然。” 一进马车,夏绾便冷笑道“不过是个青楼女子,怎的,现在便如此无视我吗!” 渊逸闭目养神,回想着刚刚的情形,脸上仍挂着笑,这让夏绾更加恼火。渊逸道“连个青楼女子都比不过,自贬身价,还当自己多高贵!” “你!” 这一次蓁蓁没有进童将军的营帐,而是命人在军械库旁边的空地上扎了一顶,虽然小,但也备了休息和待客的地方。童将军只待了两刻钟便借口繁忙先行离开,蓁蓁与苗都尉还有一位巧匠将她昨晚画的草图研究了一番,在以守还是以攻方面又讨论了半日,最后决定,先以守为主。 想法可以天马行空,但真正做起来却是难上加难,连续十日,蓁蓁早去晚回,才勉强做出框架来,最重要弩机因工匠未做过,频频出错,已废弃一个,第二个瞧着与想象的也不尽相同。蓁蓁与苗都尉他们又讨论了一番,又寻来几位工匠,打算几处同时进行。 渊拓近日国事繁重,好不容易得了个空,想瞧瞧去看一眼蓁蓁那边的情况,没想到被一份奏折给气着了,在殿内大发雷霆。李雷拦住了想要入殿的那些个不长眼的言官们,命人跑去太医院备好顺气的药,自己带了一队人收着殿门。 细想起来,自从纳蓁蓁为妃,渊拓的脾气好了许多,对待下人们也是和颜悦色的,远不是以往喜怒无常的样子,这次发火让那些刚刚松懈一点的弦又紧绷了起来,议论着是哪个不长眼的非要惹怒他。这事儿很快传到了皇后耳中,不用想,她便知道所为何事,很快打着关心圣体的旗号去了德宣宫。 原本渊拓不想见任何人,一听李雷说是皇后,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改了主意。 皇后瞧着渊拓的脸色行礼起身,移步到他面前,宽慰着他。渊拓瞄几眼皇后的样子,心中的疑虑更甚,听她问是为何生气,便顺水推舟道“谢大夫进言,说舒嫆华作为女流,在军中安营扎寨,整日待在男人堆里不成体统,有损皇家声誉,皇后说,可不可气!” 皇后道“作为谏议大夫,谢大夫必是考虑周全才有此言,皇上莫气坏了身子。” 渊拓斜眼瞧着皇后“皇后也是如此想的?” 皇后忙道“臣妾自知妹妹是为了军中大事,只是这谢大夫的话也不是无中生有。皇上广开言路,为的就是能听到臣民的声音不是?” 渊拓盯着皇后“皇后倒是谁都不得罪,以你之见,此事如何处置?” 皇后道“臣妾乃后宫之人,断不可妄议朝政,更何况是军中大事。” 渊拓心中腹诽,这是皇后说话给他听了,但她的话也挑不出错,倘若驳斥倒会让他落下个偏袒贺不分是非的名声。想到此,他将奏折扔到了一旁“皇后无事便退下吧!” 皇后瞧了皇上一眼,面上露出了温柔又贤惠的笑容“是。” 第八十三章 尽人事 四个弩机总算成了一个,虽然还有些不足,但已是极大的突破。就连从不喜形于色的蓁蓁也松了一口气,心情似乎也敞亮了起来。有公公来问,皇上已到府,她何时能回,并刻意叮嘱按照平日的安排即可不必为了他特意回去。 蓁蓁一听原本已站起来,又坐了回去,将弩机又端详了一遍,回了一句“日入时分。” 苗都尉一脸错愕,但也不好说什么。公公似乎已经预料到,行了一礼悄悄退了出去。 苗都尉隔着帷帽瞧了几眼蓁蓁“其实,也不急,下官可以先弩机试着安上,明日娘娘来看便可。” 蓁蓁未做回答,将悬刀按下试了试,缓缓摇摇头“还是有些重。现在还未装到弩上,空按都要费些力气,倘若装上,恐怕更是费力。” 苗都尉想着蓁蓁虽有些武功,但毕竟女流,力气总归要小些,于是便上前也按了几下,没想到的确极重,她说得没错,倘若装到巨弩之上,连上钩心再加以固定必是更费力气,结石到了战场之上,必定非常受限。 “是否可将悬刀改一下位置?”说着,苗都尉将弩机换了一个方向,使悬刀向下,又道,“这牙也需修改一下。” 蓁蓁没想明白,便道“将做成此弩机的工匠请来吧,再商议一下。” 这一商议又是一个多时辰,李风记挂着府里的皇上多次提醒,蓁蓁仍不为所动,直到工匠与苗都尉将修改的方法讨论明白,她才起身。 蓁蓁快马回府,被下人伺候着换了外衣,又净了脸和手才回到正厅。晚膳已备好,蓁蓁向渊拓见礼致歉,待他屏退下人,才在他的对面坐了。 “皇上有心事?”蓁蓁老早就瞧见了渊拓的心不在焉。 渊拓将几本奏折放到了蓁蓁眼前,蓁蓁刚想拿起,他又将其按住“先用膳,吃完再看。” 看来应当不是什么好事,竟怕倒了胃口。蓁蓁心里想着,瞟一眼那些奏折,先吃起饭来。 渊拓没能吃上几口,很快放下了匙箸。蓁蓁见状,喊来仆人将饭菜全收拾了,拿起奏章看了起来。果然都是与她有关的,大多揪着她为女子的身份不放。有讲她不应整日混在军营的男人堆里,不成体统;有讲作为皇上的妃子虽有隐疾无法孕育子嗣,但仍肩负着旁的使命,断不可整日不在宫中;还有人将逸王爷也搬了出来,说他在前往祁国之时特意去军营与她道别,容易引人遐想,等等诸如此类。 待蓁蓁看完,渊拓已用完一盏茶,便问她有何感想。蓁蓁没什么感想,总觉得这些话虽然难听了些,但在如今这男尊女卑的世道仿佛也不过分,更何况,比起前朝今时的后宫,她的确算是离经叛道了。不过,她也不怕,也不在乎,只是觉得让渊拓白白生这些闲气有些莫名。思忖片刻,她道“皇上驳斥他们了吗?” “他们是言官,有纠察百官、指摘朝政之责,倘若我真驳斥了,他们上的奏章就不止这些了。” 蓁蓁道“那,倘若我驳斥了他们的话,会有何后果?” 渊拓瞧着蓁蓁“照理说你应深居内宫,连见他们的机会都少有,如何驳斥?” “蓁蓁断不会让皇上为难,只是有个不情之请。” 第八十六章 舌战言官 听到这,很多大人的口风已有了转变,谢大人仍兀自强撑着,硬着头皮道“下官自知,做成一件事情必是要经过千险万难,只是,娘娘此意?” 贺之刚要说什么,被蓁蓁悄悄制止。她道“谢大人和各位大人觉得这新的巨弩如何?” 四位大人纷纷道“自是威力无比,必可壮我国威。” 蓁蓁道“这便是我混迹在这军营男人堆中的结果,各位大人可还满意?” 大人们均没了话,谢大人暗地咬咬牙,道“自古女子德行有失便会遭人诟病,更何况娘娘贵为皇帝的嫆华,更需要为天下女子做出表率。臣自知娘娘近日辛苦,只是我永乐国能人巧匠繁多,娘娘还是不必亲力亲为。” 蓁蓁上前一步道“谢大人还真是体贴。这巨弩做到如今地步也算是有了重大进展,既然谢大人发话了,不如即可禀明皇上,今后改造悬刀、铁球等那些事便交于谢大人吧!” 谢大人赶忙道“娘娘万万不可,下官为文官,从未接触过军中事务,更不用说这从未见过的巨弩。眼看着这巨弩已有了眉目,断不可交于下官误了军中大事,请娘娘收回成命。” “那谢大人给我举荐个能做此事的。” 谢大人赶忙道“下官听闻苗都尉对此方面多有建树,切一直全程跟着娘娘制作巨弩,必是可以全权负责的。” 苗都尉一听立刻急了“我们所制造的巨弩已彻底失败,新巨弩全凭着娘娘的想法造成,在下自知没有能力负责接下来的事!还请谢大人慎言,皇上亲口下令此事由娘娘负责,在下必不敢越俎代庖。” 谢大人一听自知失言,脸色都白了,他也知此次上书自会得罪这位娘娘,但他有地位更高的皇后支撑,自是不怕的,只是照苗都尉这话的意思,他似乎将皇上也一并得罪了。定定神,他道“还请娘娘下令,全国搜集能工巧匠!” “全国搜集。谢大人是唯恐祁国不知道我们在做什么?或者,知道了也无妨,谢大人必是有办法保我子民安慰,抵御祁国的。” 谢大人又弯下身去“娘娘!” 蓁蓁不理他,又道“那就又要麻烦谢大人去寻那些能工巧匠了。” 谢大人头疼不已“请娘娘收回成命。” “既然如此。”蓁蓁转向了巨弩,抚摸着,道,“那我与谢大人打个商量,我做我能做之事,你做你该做和能做之事,言你该言之语,咱们互不干涉可好?” 谢大人扫一眼众人,双眼一闭,道“只是,这朝中多有议论,竟还有人称娘娘早年曾居住青楼,所以才视这男女之界与无物,下官也是为了皇上和娘娘的颜面着想!” 此话一出,众人都噤若寒蝉,李风摆出了杀人的架势,就连苗都尉也变了脸色,贺之早按捺不住,想要驳斥一二,却又被蓁蓁伸手制止。 蓁蓁声音平缓,听不出一丝情绪起伏“谢大人说自古女子德行有失便会遭人诟病,那我要问一句了,那男子德行有失又会如何?” 谢大人的声音有些微微发抖“自然也会被诟病,如此一来才会有约束,有了约束才可正其身。” “大人说得没错,那今儿我就要和你讲讲理了。大人认为,狎妓算不算德行有失?” “自是算的。” “那我再问,这世上的女子又有多少是自个儿情愿走进青楼里的呢?” “自是极少。”谢大人抬头瞧了蓁蓁一眼,不知为何,总觉得就连那帷帽也透着不可侵犯的威严,忙又改了口,“想必是无一人甘愿。” 蓁蓁又道“你们男子为了一己私欲将那些可怜的女子强买强卖,打骂、威逼,就连那些犯了错的官宦人家的女儿也大多充为官妓,自身不正,如今却反过头来瞧不起她们沦为人人践踏的娼妓,谢大人,做人做成如此,算不算德行有失?” 蓁蓁知道谢大人又要搬出法度律令出来驳她,在这一方面,她也不见得能占便宜,便赶在他开口之前用她的权利和威严直接堵了回去“谢大人和各位大人只看到我在军营的男人堆里,但却从未看到我与他们保持界线,更不曾想过我是缘何从你们所谓的青楼中千里迢迢奔波至此,其实我大可以躲在那安逸的深宫大院中做个锦衣玉食的皇妃,何苦在这军中为永乐国万万臣民的安危披星戴月。”她伸出手,将掌中长长的还未完全愈合的伤疤展露在众人面前,“想必各位大人没有被这几十斤重的弩机砸过吧,也未被弦割伤过,更不用怕那点燃的铁球因操作不慎落在脚下差点将人炸个粉身碎骨,这些都是我和这些将领们每天都要承受的。下次如果还再想参我或者参我们的将领一本,还请各位大人将我们在军营的种种全都经历过一遍再参,不然,你们让我们如何服气?” 第六十九章 一隅三反 各位言官全都没了声响,包括谢大人,甚至不敢再去看蓁蓁。 蓁蓁见差不多了,便道“各位言官的职责首先是为了国家臣民好,而不是守着迂腐的观念到处洗垢求瘢。你我各尽各的职责,等我真的德行有失了,再参我也不迟。还有。”她停顿片刻,凑谢大人近了些,道,“这天下女子的表率,有皇后便够了,你说是不是,谢大人?” 谢大人神色一凛,忙俯身一揖,却未再说出话来。 “军中食物粗糙,唯恐各位大人不惯,我便不留各位用餐了。军事要地,巨弩乃我永乐国秘密兵器,咱们先小人后君子,请各位画个押,保证不将此泄露出去再走。”蓁蓁说着,让随从将她昨夜连夜拟的文书取了出来,亲眼看着各位大人一一画押。 至此,各位大人已无话可说,冲蓁蓁行过大礼后由一队士兵护送着出了军营。 蓁蓁看着他们的背影,对苗都尉道“估计能延上一段时日,最起码,这几人不会再上书拿巨弩重做之事做文章了。这事虽不是做给他们看的,但我们还是需加快进度。” 苗都尉和身旁的将士恭恭敬敬地回了一声“是”。 蓁蓁扫一眼周围,突然问苗都尉“你们童将军这么忙吗,如此热闹的事竟不出来瞧瞧。” 苗都尉面上露出一丝若有似无的鄙夷,隔着帷帽看着蓁蓁,躬身一揖“娘娘今日神仙流言还能为我们说话,在下和将士们感怀在心,自此之后必当竭尽全力,娘娘以后尽管吩咐!” “苗都尉言重了,你们的辛苦我看在眼里,必不会让你和将士们白忙。”帷帽下的蓁蓁注视着童将军营帐的方向,慢慢露出了一丝了然的神情。 回到营帐,贺之仍心有余悸,他将所有下人都支了出去,与李风一道,劝着蓁蓁“据我所知,你之前在清月阁的事京城的人并不知道,逸王爷将此事瞒得极好,怎么会传到谢大人他们的耳中?皇妃的出身是关乎朝廷的大事,此事万不可轻率。” 戴着帷帽有些憋闷,蓁蓁摘了下来,放到一旁“我是被皇后卖到清月阁的,不是王爷。” 李风大骇“此话怎讲?” “当年王爷收到娘亲的信是想救我,但权衡利弊后被周邡说服了。周邡将我卖入青楼,王爷又将我保护了起来不受他人践踏,估计皇后还不想与王爷撕破脸,再加上,一个女子一旦进入青楼就算没做什么名声已经毁了,便未做追究。后来因为巨弩之事我被召入京城,王爷那时已经打消了让我去皇上身边念头,只是王妃的一封信让皇上知道了我的存在,阴差阳错地到了现在这种境况。我猜测,皇上应当知道我曾被卖入青楼,说不定还因此事与皇后产生了龃龉,之所以表面上还维持着,应当与哥哥被周邡下毒之事有关。” 李风问“此话怎讲?” “因为戚将军。”贺之思索着,“皇上知道戚将军为人正直,南边还靠他守着,倘若他与皇后有了嫌隙,必定会连累将军。而将军此次回京,倘若知道皇后做的事不可能不提醒或者加以约束,不然整个戚家都会遭殃。” 李风接着道“你这一说我还真想起一件事,皇上曾在见过蓁蓁之后曾去皇后宫中一次,当时将所有人都撵了出去,待了许久,出来的时候脸色极差,皇后在他走后还砸了东西。李雷换班的时候同我讲的,让我打起精神来。” 贺之道“那边说得通了,只是为何消停了没几天,又将此事爆出来了呢?” 蓁蓁道“皇后是不可能放过这个把柄的,毕竟无论是对一个皇妃还是对于普通女子,出身青楼将是毁其终身的事,而且,一个不小心还会连累舒家,就看她如何操作,或许如今是为了投石问路也未可知。今日谢大人提及此事到让我想起一件事。之前有人下毒害清月阁的妈妈,但却并未将我的卖身契拿走,这是一个很大的漏洞。倘若他们想用我的出身拿捏我,那卖身契就是最好的铁证。” 贺之颦眉道“有没有可能这中间出了什么岔子?” 蓁蓁思索着,摇了摇头“想不出头绪,先不管此事,反正皇上纳我为妃也不是为了……”她突然看向了一旁的贺之,又改了口,“总之这事儿皇上是知情的,倒也不用紧张,如今我认为最要紧的是将这巨弩尽快做出来改进好,不然,不止那些言官们,肯定有更多的人借由此事为难我们,届时,恐怕会因我连累更多人。” 李风连连点头“言之有理!” 第七十章 一隅三反(下) 贺之沉思着“不行,这事儿不能这样就算了,我在那边毕竟还有些人脉,妈妈的事便交给我吧,我派人去查!” 蓁蓁转向贺之“既然如此,那哥哥找人问一下月府吧!” 贺之看着蓁蓁似乎想起了什么,点了点头。 许是不想让贺之过于担忧,蓁蓁说起了其他“哥哥还说不懂武器,今日你只瞧了一遍演示便能看懂这其中的利害,这可是许多人都无法做到的,所以,巨弩之事必须有哥哥帮衬,还望你莫要再推辞。” “如果能出一份力我自会全力以赴。” “那以后哥哥便住在这帐中可好,这样也能省下每日的奔波劳累。只是,这里条件艰苦,要委屈哥哥了。” 贺之笑道“这有什么,以往行军打仗也不是没有风餐露宿过,放心。” “还有。”蓁蓁顿了顿,犹豫片刻,还是决定据实相告“童将军今日的行为想必你也清楚了,日后哥哥还需小心谨慎。” 贺之的脸严肃起来“那是自然。” 用过午膳,苗都尉在帐外求见,蓁蓁将他请了进来。此次苗都尉只身前来,似乎有话要说。蓁蓁会意,屏退下人之后,请他入座。 苗都尉不敢坐,躬身回道“娘娘,在下接到密报,戚将军和苟将军巡营结束,不日便赶回京城,不出意外的话,两天之后便到了。另外。”他看一眼李风和贺之,神情有些犹豫。 蓁蓁道“他们都是我的至亲,但说无妨。” 苗都尉压低了声音“古太尉求见。” 听着这称呼有些耳生,李风看向蓁蓁,她附耳低语道“王爷的人。” 李风恍然大悟,见贺之也是一脸茫然的样子,便又将蓁蓁的话传到了他的耳中。贺之听后表情变得有些奇怪,似乎很不想让蓁蓁见他。 童将军摇摆不定,有他在,古太尉想必也不愿暴露自己的身份,此时求见,必定是有着要紧事,想到此处,蓁蓁请李风将贺之推到屏风后,将人请了进来。 见完礼,古太尉起身,蓁蓁这才发现虽然未与他说过话,但这些天他一直在自己的周围,如果没猜错的话,应当是在保护她。 “古太尉找我何事?” 苗都尉一听,躬身告辞,待他出了营帐,古太尉才道“娘娘,福金今日传来消息,那下等兵的妹妹找到了。” “确实如他所讲?” “是,他们原本是京兆尹冯大人的儿女,冯大人入狱后,冯伽就是那下等兵被发配充军,两年后又被调入这京郊大营。其女冯宓儿沦为官妓,至今还是贱籍,只是这冯宓儿书画很是了得,今日来的谢大人与其也有过接触。” 蓁蓁的眼睛亮了一瞬“那谢大人今日拿出身刺挠人?这可真是乌鸦落在猪背上了,只瞧得见别人黑,自己的,瞧不见?” “在下特意来见娘娘正是因为此事。原本福金想打听清楚冯宓儿还与与朝中哪些大员关系亲密,听说谢大人来闹了一场,便将此事告知在下。” “他自己怎么不来?” “福金身份低,进不来这里。” 蓁蓁忽略了这一点,又问“他还说旁的了吗?” 古太尉忙道“附近会继续调查谢大人与冯宓儿一事,是在下还有话说,这关系到娘娘的娘家人。” 蓁蓁闻言瞥一眼屏风后“贺之将军?” “是。” “快讲。” “娘娘精通医术,想必已查出贺之将军中过腐莹之毒,而当年冯大人下狱后也中过此毒,据说死状极其可怖,肠穿肚烂浑身无一块好肉。” “知道详细情况吗?” 古太尉有些犹豫“知道,只是恐会引起娘娘不适。” “无妨。”蓁蓁道,“见都见过了,还怕有何不适?” 古太尉实在不习惯与一弱女子谈那些腐肉、血腥诸如此类,但事情总还是要说,思忖片刻道“冯大人当时是因贪腐罪入狱,用了刑,与贺之将军一样,被人暗地里在伤口上下了腐莹之毒,只是那时无人见过此毒,外加地牢蛇蝇鼠虫横窜很是脏乱,医官也未曾往中毒方面想。只是这腐烂之势过于迅速,加之冯大人身上伤口又多,不出三日,他便浑身溃烂。冯大人写得一手好字,作的一手好画,对自己的手极其爱惜,便将手上的腐肉咬了下来,结果,几日之后他便死了。死之后,他贪腐的那些银两也失去了踪迹,追了好些年都未找到。” “冯大人的事,有冤情吗?” “并无冤情,人赃俱获,据说密室里的金银珠宝都快赶上国库了。” “那冯伽又哪来的底气如此对我?” “他之前本就是个纨绔子弟,就连那日给你下的也是可以与腐莹之毒媲美的毒药,能毁人容貌,但却不会伤人性命。” 蓁蓁点点头“除了查冯宓儿,你再帮我查件事。当年是何人给冯大人用刑,中间有没有让去探望,下毒之人有没有查到。” “是,在下立刻去办。” “等等!”蓁蓁又道,“不要牵扯到军中,找人私下去问。” “在下明白。” 第七十一章 乌山之殇 傍晚时分,宫中有传旨公公前来,宣皇上口谕,命舒嫆华即可赶往宫中,不可延误。 贺之听后很是担心,有公公在场,蓁蓁不好多话,便用眼神安抚他,与李风出了军营。 蓁蓁命人回府取了那些繁琐的服饰,在城外汇合,于马车中换了,又命人补了妆。等宫门换车的时候,又恢复到了雍容华贵的样子。 蓁蓁被公公引领着直接去了德宣宫,恰逢李雷当值,看到蓁蓁,做了一个极其严肃的表情。蓁蓁会意,立在殿外等候。须臾片刻,起了传召的声音,蓁蓁走了进去。 渊拓半歪在椅子上,面前的书桌上横七竖八扔了好几个奏折。书桌前跪了两人,站着一人,站着的那人蓁蓁认得,是戚将军,另外跪着的却是面生。 一看到蓁蓁,渊拓的身体坐正了些,但脸色看上去非常不好,笑也是极勉强。蓁蓁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听到“免礼”、“赐座”的声音才站了起来。见另外两人还在那跪着,她侧身坐了。 “舒嫆华来了,你自己同她讲吧!”渊拓的声音透着威严,一点都不像平日与蓁蓁说话那般。 其中没有穿戎装的一人转向蓁蓁,未敢抬头,道“下官接到急报,乌山,炸了。” 渊拓单手支起额头,似乎很不想再次听到此话。 蓁蓁只是愣了一瞬,却未做任何反应。戚将军三人忍不住悄悄抬头瞧了她一眼,见她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以为她没听清,便又说了一遍“娘娘,乌山炸了。” 蓁蓁转头看向渊拓,渊拓放柔了声音,道“有话问吧,想问什么便问什么。” 蓁蓁问“炸了多少?” “整个火药洞全炸了。” “可有人员伤亡?” “死三十二,重伤百余,轻伤未计。” 渊拓突然大吼“说重点!” 那人立刻将身体伏到地板之上,慌慌张张地道“贺之将军的夫人重伤,两个孩子一重伤一轻伤。” 又是沉默,难挨的沉默,连渊拓都有些沉不住气了,看向了蓁蓁。 蓁蓁的样子看上去像是在思索着什么,片刻之后,道“这火药是人为炸的吧?我猜,是昨夜,最迟今日炸的。” 一听此话,戚将军三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看向了蓁蓁。 “看来我猜对了。”蓁蓁转向渊拓,“请问这位是?” 渊拓很自然地回道“兵部,蔡尚书。另外两位是戚将军和苟将军。” 蓁蓁转向蔡尚书“火药运出多少?” 蔡尚书与苟将军对视一眼“未,未曾运出。” 蓁蓁道“看来蔡尚书并不知乌山埋了多少火药。” “娘娘这是何意?” “据我所知,乌山原先的火药倘若炸了会将整座山夷为平地,死三十二?不可能的,会一个都不剩。现在驻守巫山的是何人?还是之前那些吗?” 苟将军赶忙回道“回娘娘,大部分人员未动,只是增派了些。” “增派的不是舒家军的人吧?” 苟将军猛地看向蓁蓁,忽又低下了头,咕哝道“娘娘这是不信在下!” 蓁蓁立刻回道“我与你第一次见面,连你是谁都不知,苟将军会信一个初次见面的人吗?信你也可,那便请将军与我讲讲,为何离火药洞最远的夫人和孩子受了重伤,别拿他们在附近玩耍之类的话来敷衍我,不然我真的就不信你了。” 苟将军说不出话来,蓁蓁预料到他答不出来,又补充道“苟将军应该也不知道吧,舒将军府被贼人入侵,挟将军的两个孩子逼夫人写贺之将军通敌叛国的罪证。夫人不想将军含冤,誓死不从,被救后便送往乌山。舒家军户主心切,断不会将夫人和孩子安排到离火药洞近的地方,受个轻伤或者不受伤我都信,现在你告诉我他们受了重伤。蔡尚书,苟将军,你们将这些事联想一下,我能信吗?” 蔡尚书突然硬气了起来,道“娘娘未免武断了些,这世事无常,凡事皆有可能。” “是,蔡尚书说得没错,凡事皆有可能。” 蔡尚书抬头看一眼蓁蓁,搞不懂她的口风怎会转得如此之快,刚要找补点什么,却又听她说“可能,尚书也说是可能,那我也可怀疑。所以,蔡尚书便劳烦你,拿出个合理的解释来吧,让我打消这疑虑!” 蔡尚书这才知道蓁蓁是在挖坑给他跳,赶忙跪行转到皇上面前“皇上,京城离边境相隔千余里,这急报刚到微臣手中,便立刻来报,哪有什么合理解释!” “我不为难你。”蓁蓁突然打断蔡尚书的话,“也不是现在就让你解释,只是让你心里有个数,早晚要解释的。” 第七十二章 底气 蔡尚书气得直抖,愤恨地转向一旁不再言语。苟将军在一旁沉不住气,嗓门高了起来“后宫不得干政,这里历朝来的规矩。娘娘能来此听我们讲这些话,是因皇上宽厚仁慈,怕娘娘忧心娘家人,我们自会给您一个交代,倒也不必如此咄咄逼人。” 渊拓眼睛一瞥,看向了蓁蓁,原本要发作一番,却又忍了,毕竟当着朝廷官员的面,他也不好过于袒护与她,这不是,就有人拿后宫不得干政来压人了吗? “后宫不得干政。”蓁蓁平静地重复着这句话,一双烟胧如画的眸子缓缓转向跪在脚下的苟将军,“所以,苟将军才将巨弩做成那般德行吗?” 苟将军还想要辩驳,被戚将军一个眼神吓了回去。 蓁蓁又道“这就是我的底气,我可以为了巨弩尽快完成甘愿被言官骂,被你质疑,但我没有私心,苟将军,你呢?” 戚将军唯恐苟将军讲出不合时宜的话,忙道“老夫理解娘娘的心情。我朝司法严明,遇到此事,就是普通人家也可报官鸣冤。家人蒙难,总要有个说法。只是,还请娘娘宽宥一二,乌山如今极为杂乱,又因爆炸之事引起了祁国那边的警惕,所以,要调查清楚,确实需要些时日。” 蓁蓁垂手思索片刻,悄悄抬头看向渊拓。渊拓默默点头,示意她可畅所欲言。 蓁蓁起身向戚将军行了一礼“有劳将军。” 戚将军回了一礼“不敢。” 蓁蓁起身,又道“王爷已经到达祁国了吧?” 苟将军猛地抬起头,与蓁蓁的视线恰好碰上,此时此刻他才发现,原来在他眼中一向弃之敝履柔弱可欺的女人竟也有如此凌厉的眼睛,而这种凌厉与同样威严的皇上还有着很大的不同,皇上来源于他的尊重的地位,这女子却发自于自身。 苟将军缓缓低下头去,身上如冷风过境般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戚将军道“回娘娘,按照脚程,昨日便到了。” “真是巧。”蓁蓁说。 戚将军未再言语,默默后退了一步,这下,跪在地上的苟将军和蔡尚书尽收蓁蓁眼底。 蓁蓁看一眼戚将军,转身向渊拓道“皇上,臣妾可否向戚将军讨几样东西?” 渊拓大手一挥“讲。” “一,乌山将士名单和现状。二,舒将军为了保护那些火药和乌山,曾寻了一位祁国工匠,此人之前一直在乌山,现在是死是活,倘若活着,在哪里,状况如何。三,乌山现状。四,祁国的边防图。” 戚将军一直驻守南边,而舒家军驻守之地偏西,两边原本没有任何交集互不干涉,蓁蓁这样做,明眼人一瞧便明白这是要拉他下水。其实,戚将军久经沙场和官场,对于蓁蓁的这点小伎俩一识便破,也有的是法子去推脱,甚至还会让她偷鸡不成蚀把米,但他却并未那样做,不但没做,反而非常痛快地答应下来,引得渊拓及下面跪着的两位都忍不住抬眼去瞧他。 渊拓又叮嘱了几件乌山将士安抚和善后的事后便让他们散了,待殿内只剩下他与蓁蓁,他才问道“你觉得这事儿不是意外。” 蓁蓁这才坐直了身体,道“乌山早不炸晚不炸,偏偏在王爷抵达祁国的时候炸了,不但炸了还顺道让宿敌的亲眷受了重伤,这一箭双雕之计,皇上应当也察觉出哪里蹊跷了吧?” “你的看法是?” “我们的王妃看来是错信人了。我跟皇上打个赌,皇后过不了几天便会找你要人了。” 渊拓眼睛一跳“要谁?” “世子。” 渊拓豁然起身“你的意思是,皇后要杀王爷?” 蓁蓁摇摇头“也不见得会杀,动静太大,让他回不来即可。” 渊拓呆立着“我知她素来与逸儿不睦,只因之前的皇太弟事件,本以为将逸儿撵到封地皇后便会收敛些,现在想来,倒是我天真了。” “皇上让王爷去封地是为了保护他?” 渊拓听蓁蓁这样问,回道“也不全是,我根基不稳,少一些权力之争国家也能少一些动荡。” 蓁蓁点点头“如今我有些明白了。王爷将我养在清月阁原本是为了献给皇上好做他的内应,至于是为了自保还是为夺权,不可知。但自从我来到京城,王爷打消此念头倒真不一定是因为想要我,一个女子无法与皇权和江山抗衡,不爱江山爱美人的是戏本子里才有的事。” 渊拓怔怔地看着蓁蓁,忍不住噗嗤笑出声了,连连指着蓁蓁“你这孩子,还真是什么都不避讳,好歹名义上你是我的妃子,在我面前公然讨论别的男子想要你,真像那些言官说的,成何体统!” 第七十三章 皇家血脉 蓁蓁也学着笑“那皇上还如此开心?” “我开心是因你对我不设防。谢大人他们的事我都听说了,做得好!不过,之后再遇到你也收敛些,毕竟自古女子多有限制,混在男人堆里,总会有些迂腐之人看不得,你也要理解。” 蓁蓁不理解,但也未犟嘴,毕竟渊拓说的有道理。 渊拓一拍脑袋“一打岔差点忘了,你说逸儿打消念头是为了什么?” 蓁蓁一歪头“或许他认为已经没有送奸细入宫的必要。” “他理解了我的苦衷?” 蓁蓁思忖片刻“我倒更相信是因世子的缘故,这不比多少奸细来得保险,只是这王妃目光不够长远,王爷想得还是透彻的,以来他了解你,以你的性格不会对一个孩子怎样,二来,他的心里保不准也存有一丝希望。” 渊拓知道蓁蓁将一些到嘴的话又吞了回去,便故意引着她,道“难道你没想过我接世子接进宫中,只是为拿他当质子?” “之前的确这样认为,可听了皇上的一席话之后我便不这样想了。不过有些事还是想不明白,可否听皇上解释一二?” 渊拓坐回到椅子上“我知你想些什么,你信我,我也信你,告诉你也无妨,只是不许与旁人讲。” “我发誓。” “你猜对了,或者,逸儿也猜对了。我膝下无子,总有一天要定继承大统之人,我只有渊逸一个弟弟,在晚辈中,他的孩子便是我最亲近的人了。” 蓁蓁有些不解“我是猜到了,但是还是不解所以才未说出口,您驳斥了请封皇太弟的奏折,却接了他的亲生儿子入宫?” 渊拓笑道“我这是在给自己留后路呢,这万一哪一天我的哪个妃子有了皇子呢?这皇太弟好封,撤起来难,更何况,皇后权利心重,不可能容下的。还有,我还担心,倘若世子真的过继或者养在皇后名下,他的生母恐怕就留不住了。王妃可是祁国国王最疼爱的女儿,届时若因此让两国生了嫌隙,那就得不偿失了。” “还是皇上思虑周全。” 渊拓站了起来,让蓁蓁坐,指着一份写了一半的奏折道“我累了,我说你帮我写。” “这,恐有不妥吧?” 渊拓的脸色看上去有些病态,似乎头疼病又犯了“无妨,我这会儿眼睛都是花的,也写不成。你的字迹与我的最像,你来。” 蓁蓁担忧地看了渊拓一眼,只好坐了下来。他口述一句,她便写一句,一字不差,字迹普通人看上去与之前他写的的确没什么不同。他看后很是满意,拉着蓁蓁又写了十几个马上到晚膳时辰了才肯放过她。 蓁蓁站起身请渊拓坐了,为他诊了脉,又瞧了他的眼底和舌头,看了手掌才问“头疼的毛病,多长时间了?” 渊拓想了想“有年头了。” “被寒风或者冷水激过?” 渊拓盯着蓁蓁,点了点头“怪你娘,因为找她,被我父皇扔在雪山上冻了一夜,之后便落下了这个病根,一见风就疼,生气了也疼,累了还疼,疼得轻了只是耳鸣烦躁,疼得重了视物不清,昏过去的时候也有。” “怪不得有人说你脾气暴躁性格古怪。” 渊拓颇为无奈地看着蓁蓁“他们还说我什么了?” 蓁蓁这才反应过来,忙绽开一个笑“还说你勤政爱民。” “我才不信!” 蓁蓁拉着渊拓问“太医应当给你瞧过吧,有没有说你这头疼的毛病如何医治?” “无用!一群庸医!” “不怪医官们,你这病真想好,需静养,还不可操心,否则就算治好了也还会反复发作。还有。”蓁蓁眼睛转了一转,扫一眼周围摆放的几个大火盆,以及他不离手的手炉,才凑近渊拓悄悄说,“太医是否给你用了驱寒的法子,比如热水沐浴,再比如,这些火盆和手炉之类的。” 渊拓道“每隔一日热水沐浴,这些火盆也是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的。” 蓁蓁又压低了声音“皇上有没有听过一句俗语,叫做‘女怕寒,男怕炎’就是与这繁衍子嗣有关的。雪山跪那一夜,让你落下头疼的毛病,这许多年一昧地去以热驱寒,恐怕就会影响倒子嗣。” 渊拓猛地转头看向蓁蓁“此话当真?” 蓁蓁道“皇上还记得我曾被人下毒失去繁育之事吗?为我诊病的虽然是个乡野大夫,但在此方面颇有建树。他知道我喜医术,也为了以后我能自己照顾自己,便教了我一些,男子怕炎虽是他一语带过,但细想起来我觉得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可治?” 蓁蓁为难道“实在没治过。不过,皇上,可否允我一件事?” “何事?” “皇上可否下旨命我前往乌山?” 第七十四章 道不同 渊拓吃了一惊“今儿你刚与那苟将军和蔡尚书舌战一番,应当猜到这两位是皇后的人,而乌山那边肯定也都是他们的人,你去,顶多去瞧瞧,恐怕会陷入危险,他们巴不得你出点什么事,其余的也做不了什么啊!” “皇上,舒家军再不用就要散了。” 渊拓的眼睛瞬间睁大了一倍,他看着蓁蓁从腰间的香囊上摘下一个极其普通的平安扣来,放到他的眼前。她道“舒家军都是些有情有义的铮铮铁汉,不求给他们多少恩典,但也别寒了他们的心。乌山是你下令让他们去的,出了事,只派个死对头去善后,皇上,你真的相信苟将军和蔡尚书可以秉公处理吗?” “我也没想到只让他们两个去,只是贺之在朝中并无势力,一时半会也寻不出能帮他的人来。” “所以皇上可以派我去啊!我在军中因为巨弩已待过些时日,连那些言官们都知我不是循规蹈矩的妇人,乌山的火药正是巨弩所用,我去,也并非名不正言不顺。” “自古就没有皇妃去处理边境之事的先例。” “隐了身份去即可。” “没了身份,你以何傍身,那是龙潭虎穴,再不是之前贺之在的时候了,万万不可!等等!”渊拓突然想起什么,“刚不是讲子嗣之事吗?” 蓁蓁的眼睛一派清明“是呀,那大夫就住在乌山附近,如果我去了,不就可以悄悄请回来了吗。” 渊拓恍然大悟“你容我想想!” 蓁蓁看着渊拓,道“皇上,可以请戚将军再回来一趟吗?一定赶在三人还未分开的时候请。” 渊拓盯着蓁蓁,冲外面喊“来人!” 那边戚将军一出皇宫,蔡尚书和苟将军便将其拦在了马下,嘴里没一句好话,声讨着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妇人!戚将军起先也未言语,见他们说得过了,冷着脸上了马。两人心里无一丝主意,怎会放将军走,便耍起了赖。 戚将军看着这威严的皇宫,再看看马下二人,心中不停地发紧。是啊,想必这世上所有的人都将他和皇后紧紧地连在了一起,也都觉得他们父女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命,可是,或许没有人知晓,倘若皇后真的将他这个生身父亲放在眼里,真的想过戚家这个大家族,事情就不会糟到这个地步。 “将军请留步,戚将军,请留步!”宫门打开,李雷一路狂奔而出,冲戚将军大喊着。 戚将军立刻下马,迎了上去,还未开口,又从皇宫里冲出一人来,看到李雷,脚步立刻刹住,默默隐到了守门的士兵旁。他明明瞧见了,却装看不到,向李雷拱手一揖“李侍卫,何事?” 李雷赶忙行礼,道“皇上请将军回去,有要事商议。” 蔡尚书悄悄碰了一下旁边愣神的苟将军,向李雷的方向抬了抬下巴。苟将军的目光仍然放在守门士兵的方向,未曾理会。 戚将军向李雷做了个“请”的手势,转头看向身后二人,厉声道“我劝你们赶紧回府,天要黑了,莫要走错了路!”说完转身往皇宫走去。 戚将军目不斜视地路过守门士兵旁边那人,手悄悄地攥紧了。 那人待戚将军走远才一路小跑到蔡尚书和戚将军身旁,压低了声音道“今年节气早,眼瞅着一日暖过一日,那些野花野草也四处露头,娘娘瞧着心里不舒坦,干净些才是。” 蔡尚书立刻回道“只恐那些杂草早已被人看上,动不得。” 那人捏着嗓子道“那便麻利些,杂草而已,有何动不得的?” 蔡尚书赶忙道了一声“是。” 戚将军这一路上心中总是不平静,眼皮跳得让他心慌,原本他也不相信这些怪力乱神之事,但总觉得有事要发生,不由地加快了脚步,与前面引路的李雷并肩,问道“李侍卫,不知皇上唤老夫所为何事?” 李雷心中一喜,想着蓁蓁这丫头还真是料事如神,竟然连戚将军心中不安说不定会向他询问也算了进去,于是便依着她教的回道“在下也不知。”他看了看周围,凑近戚将军,耳语道,“您和两位大人走后,皇上又和舒嫆华说了会儿话,我听着那意思是瞧着您与那两位大人是不同的,才会单独将您请回。在下瞧着是好事儿,将军不必忧心。” 皇上身边的李风和李雷包括黄衣司的李雨都不是多话之人,尤其是李风和李雷这两位侍卫,今儿能多讲这句话,在戚将军看来,应当是感念他当年的提携之恩,自然是相信的,原本忐忑不安的心瞬间安稳了不少。 第七十五章 凤牌 待抵达德宣宫,看到戚将军,皇上身边的喜公公立刻上前,将其引到了偏殿。小厨房备好了晚膳,皇上特请戚将军一起用餐。戚将军赶忙谢恩,在下首坐了。 殿内除了他们三个再无他人,就连平时布菜和伺候茶水的也全都退了出去。在戚将军眼中,渊拓与蓁蓁的相处方式才是普通人家夫妻样子,尤其是没有那些仆役在场的时候,他们安静地吃饭,遇到好吃的,便会夹一箸给对方,而后两人相视一笑,偶尔也能说上几句话,倒也不完全将“食不言”的规矩教条化。 戚将军的心里有一丝沉重,他想起多年前中秋节回京述职,先皇赐宴,特许他在太子府邸用膳,那时还有太子正妃在场,作为侧妃的女儿规矩就大得很了,整顿饭吃得万分拘束,人食不知味,比上刑还让人不适。如今,她贵为皇后,身边的人更是噤若寒蝉,倘若让她看到渊拓和蓁蓁的样子,必会训斥一番没规矩。 皇后忘了,喜欢立规矩的是先皇,而渊拓正是因为厌倦了先皇的限制才会喜怒无常,结果他的身边人竟是比起先皇有过之而无不及。或许两人的嫌隙和疏离就是这样出现的吧,尤其是在皇后搬出先皇时立的规矩来逼渊拓就范的时候,连他都能看懂渊拓有多厌恶她。所以,真的是渊拓无情吗? 戚将军也不想守规矩了,旧时,为了让多病的渊拓强身健体曾教过他习武,也算他的师傅,在徒弟面前,自是不用过于将尊卑放在心里。想到此处,他再也不是战战兢兢的样子,像在军营那样吃了起来。 渊拓很快便注意到了,与蓁蓁又是相视一笑,夹了一箸牛肉放到了戚将军眼前的食碟中“记得将军喜欢食肉。” 戚将军未像往日那边跳起身来行礼,致谢后道“是,皇上竟然还记得。” 渊拓笑得很开心“我记得许多,只是没有机会让将军知道而已。儿时缠着您讲行军打仗,一讲就是大半天;我在雪山罚跪,跪了多久您就陪了多久,知道我落下了病就督促我习武;登基之初您怕有歹人盯着那皇位,不眠不休地建了个黄衣卫出来。” 提到黄衣卫,戚将军放下了手中的象牙箸,双手一抱“老夫还是辜负了皇上,那黄衣卫的地牢改成那样是老夫没有预料到的。” 渊拓又给戚将军夹了一块肘子“我说这些可不是让你道歉来的,是想让你明白,你我虽为君臣,但也是有诸多情分的,我记得,一直都记得。” 戚将军感动不已,只是口拙说不出话来。 “今儿讲你请回来,还有一桩事。”戚将军作势要起身,被渊拓按下,道“不是公事,不必行礼。蓁蓁不放心乌山那边,想亲自走一趟,将军可有法子?” 戚将军一点都不意外,虽然没想到叫他回来是因为此事,但以他这几次相处对蓁蓁的了解,已经预感到她不可能放下乌山那边。不过,皇妃出宫确实不易,自古以来也没这规矩。但如若不以皇妃的身份出去,她一个弱女子,一旦进入龙潭虎穴,很多事情便无法控制了。戚将军管不住自己的女儿,况且据他所知,想动蓁蓁的也不止皇后一人。 思忖片刻,戚将军道“娘娘的身份的确不易大张旗鼓地去乌山,不过,倒可以私下前往。只是还得需皇上的信物,此信物必是都认得的,真到了危难时刻,也可拿出来自救,倘若需要沿途县郡官员协助,也方便些。” 渊拓连连点头“这方法可行,只是这信物着实得好好思量一番。” “我倒有个主意。” “将军请讲。” “凤牌。” 渊拓和蓁蓁不约而同地看向了戚将军。 “皇后乃后宫之首,依照着官场制度,娘娘也算皇后管辖,拿凤牌替朝廷做事无可厚非。” 渊拓苦笑“皇后素来循规蹈矩,恐怕不会同意。” “皇命难违。” 渊拓沉吟着“倒也不必如此,看来,寡人要亲自寻一趟皇后了。另外,护送嫆华的人选,将军可有可靠之人?” “必是皇上身边之人,寻两位名头较响做事得力的公公和宫女,再加上皇宫侍卫和黄衣卫的人,虽不至于万无一失,但总能吓退许多人的。” “将军言之有理!这事儿交于你,可否有为难之处?” “末将必当尽心尽力!” 蓁蓁站起身来,向将军行了跪拜大礼“谢将军体恤。” 戚将军伸出手将蓁蓁虚扶起来“不敢当。” 第七十六章 扯藤带出瓜 戚将军前脚刚出殿,渊拓便问蓁蓁“你觉得,戚将军是真心的吗?” 蓁蓁为渊拓换着新茶“不假,也不全是真心。” “此话怎讲?” “凤牌是为方便给皇后宫内做事的那些高阶尚宫用的,见凤牌如同见皇后。戚将军这一招我觉得应该有两个意思,一,投诚,让皇上打消对皇后的疑虑。二,倘若乌山真的全是皇后的人,这凤牌的出现刚好能约束他们,也可防止将事态扩大。” “打消我对皇后的疑虑?看来我们这戚将军真的是打仗打傻了,难道看不出这乌山之事与皇后逃不了干系吗?” “皇上可有证据?没有实证那就只是猜测,就还有挽回和辩解的余地。” “戚将军可真是用心良苦啊!这可惜皇后不见得能领他的情。” 蓁蓁道“素闻戚将军与皇后不睦,是真的吗?” “一个为稳固自己的地位到处招兵买马惹是生非,一个为了国家和家族安危想方设法地去弥补,能和睦才怪!” “皇上知道皇后做的事?那为何不去约束呢?” 渊拓短促地笑了一声,看向蓁蓁“要不怎么皇后恨毒了你娘呢!之前,我的确不知道皇后做的那些事,她也算聪明反被聪明误,扯出藤蔓带出瓜,也多亏了我们的逸王妃。” 原本渊拓想点到即止,见蓁蓁听得专注,只好接着讲了下去“皇后不止与她的生父不睦,从我还是太子的时候就与逸王爷是死对头,现在为了争权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了抢功,她帮着王妃将你的画像放到了我的案上,只是,她不知道,王妃为了让王爷摆脱嫌疑和世子的安全留了后招,在画像里夹了一封你娘亲手写给王爷的托孤信。至此我才知桃儿被杀。我便派人去查,很快便与桓之叛逃之事连在了一起,之后李雨悄悄向我报告了周邡向贺之下毒之事,然后又通过贺之我又知晓了将军府之事。总之,这根藤越扯瓜越多,扯到最后我竟然怕了,毕竟南边还要靠戚将军撑着,乌山那边也不太平。” 蓁蓁这才确认为何皇上明明知道皇后所为却一直隐忍不发道“想必之前,你是极相信皇后的。不过,以我所见,她做的事肯定不止杀几个人这么简单。要知道,腐萤之毒是祁国皇室的密钥,周邡这样的用本身就很是问题。或许通敌叛国的,另有其人。” 明明知道殿内无他人,外面也与铁桶一般透不出风声去,蓁蓁这毫无顾忌的话让渊拓也禁不住心中一颤。不过,在这个世上,的确已经没有人别着心眼跟他讲话了,高位之上,失去得太多太多,她,的确难得。 渊拓也不再话说半句留半句,沉吟片刻道“首先,腐萤之毒知道的人少,周邡是个极其自负之人,当全天下人无知。皇后是个很会隐藏的人,她会拿着那些规矩啊礼制啊当借口,将自己的野心、不安和善妒全藏在心里。以往我知觉得她虽无趣,但也是个安分守己之人,如此才明白,我大错特错。好了,不说这些了,搞得人心情都糟糕起来了。你回吧,明日去军营交代一下,这几天我会想办法让你尽快出发。对了,看时机,你自己决定此事要不要告诉贺之,他毕竟大伤初愈,别再落下新病。” 蓁蓁替贺之向渊拓道谢,在喜公公的指引下走出了大殿,又在李雷的护送下出了宫。 当天夜里,渊拓就下令让人将皇后请到了德宣宫。皇后果然对蓁蓁需要凤牌前往乌山之事颇有微词,祖宗也搬出来了,规矩礼法更不用提,长篇大论地让渊拓觉得她不去考科举简直浪费了她的好记性。一开始他还给她些面子,听得仔细,过了一刻,他便有些乏了,之后是不耐烦,等到第三刻,她的话便开始重复,他就开始烦躁。 “寡人听明白了,皇后说了这么多也累了,歇歇吧!”渊拓说着站了起来,宽大的袖子将书桌上的茶盏扫到了地上,发出了一声脆响,令皇后和身旁的仆人均吓了一跳。 渊拓抬头看了看窗外,问喜公公“钦天监说几时可出发?” 喜公公忙道“回皇上,后日是吉日,易出行。” 渊拓点点头“告诉钦天监,连我的一起算了!” 喜公公领命就要走,被皇后急急忙忙拦住。她转到渊拓面前,道“皇上,您不可离开皇宫。” 第七十七章 留得青山在 “为何不可?你又要搬出先皇来吗?先皇也曾带兵亲征和西下巡视,皇后还有什么要说的?” 皇后不知是急还是慌,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渊拓挥挥手,将人都支了出去,对皇后道“寡人瞧着你现在嫉妒起来都不避人了!舒嫆华为何不守规矩非要千里迢迢地去这乌山皇后难道心中没数吗?这帮人做的这些好事瞒得过初一皇后觉得能瞒得过几时?舒嫆华是个聪明的,也识大体以大局为重,寡人相信她,说不定你还要感谢她!” 皇后立刻冷笑起来“皇上是觉得我朝中无人了吗,为何非要派一个容易惹人议论的后宫嫔妃去?后宫不得干政是皇上曾对臣妾说过多次的话,如今对这舒嫆华倒是宽宥得紧。臣妾的话是不好听,但也是忠言逆耳,也是为了大局着想。” “是为了你自己的大局着想吧皇后!”渊拓嗓门瞬间高了许多,“后宫不得干政的规矩难道不是从皇后这里坏的规矩吗?怎么,皇后还需要寡人来提醒?!” 皇后脸一白,立刻跪了下去“臣妾冤枉!” “无可救药!”渊拓的吼声四处回荡着,盘桓许久才安静下来,“凤牌不是你那后印!不想拿出来,寡人不勉强。不过,有一点你要搞清楚,乌山之事可大可小,万一让那几个草包搞砸了,可是真的要掉脑袋的!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三年的好日子早就过了,寡人倒是要瞧瞧是哪个不长眼的非要让寡人开这个杀戒!” 皇后这才意识到自己一时着急没收住恐怕要弄巧成拙了,想服个软解释一二,可渊拓似乎已预料道她要这样做,扭头出了殿门,向寝殿走去。皇后跪了一会,心里没了主意,缓缓起身,踉跄着向外走了几步,突然想起了渊拓的句话“舒嫆华是个聪明的,也识大体以大局为重,寡人相信她,说不定你还要感谢她。” 对,大局,倘若不是知道渊拓顾全这大局,她也不会像个赌徒一样,一再地加大筹码,如今一个不小心,似乎真的要栽跟头了。想到此处,皇后摸一把不知道何时流下的泪水,对身旁的贴身宫女道“去找一趟戚将军,问问他,何时回南边。” 半个多时辰后,皇后听到了回信“待事情解决之后。” “将军有没有说何事?” 送信之人不敢看皇后,战战兢兢地道“乌山之事。” 皇后怒目而视,将手边的东西全扫到了地上。 “来人,告诉那边,手脚麻利些,不然,就别想再看到他们的家人了!” 如今,蓁蓁已经意识到自己的不同之处,面对他人之事,在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她也学会着去询问亲近的人。比如,在不确定是否该告知贺之乌山之事的时候,她便去问了李风。李风听后也不赞同告诉贺之,按照他的说法,这事儿还未解决,就算告诉了也是跟着着急,更何况贺之今时不同往日,身体状况摆在这,知道了却使不上劲那种感觉更绝望,的确要慎之又慎。 蓁蓁认为李风说得非常有道理,将准备亲自去乌山之事告知了他。他知她不是个听话的孩子,也没有勉强去劝,只是打算与她同去,可她还指望他保护贺之,更何况,作为皇上最信任的贴身侍卫,他的出现很容易让她暴露身份,便拒绝了。李风说什么都不同意,闹着要去求皇上,蓁蓁灵机一动,问道“二伯是不是也可与我一同出行?” 李风眼睛一瞪“怎么,你打量着我不如你二伯武功好?” 蓁蓁道“大伯医术高,二伯武功高,三伯善占卜,我爹好脑子,你们四人各有各的长处,谁都不比谁差,我留下大伯是有私心的。” “何私心?” “贺之将军的身体虽然比起之前好了许多,但并未痊愈,我想请大伯留下,一来是为保护他,二来,也盯着他的身体一些。我此次去乌山,虽然凶险,但也是打着为皇后做事的名号去的。将军不同,那幕后指使已经将他的家眷伤了,万一想斩草除根转向将军,那以他现在的情况,岂不是要坐以待毙?” 李风沉吟片刻,也觉得蓁蓁说得有道理“皇上也是这个意思吗?照理说,你若是不在军营,我需回皇宫当值的。” “皇上和等英明,必是想到了,想不到也没关系,我会在临行之前求他的。” 李风点点头,看着蓁蓁的眼中满是担忧“万事小心,不要逞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懂不懂?” 蓁蓁重重点头。 第七十八章 临行托付 事实上,渊拓远比蓁蓁想得周到。下午时分,他便派人传来了口谕,命舒贺之全权行制造巨弩之职,命李风暂驻军营务必保护好贺之并随时报告巨弩消息。另传旨给苟将军,让其全力追查乌山之事,倘若贺之的家眷身体条件允许,将他们带回安置到京城舒府,倘若不宜带回,那便接到城中将军府,并派舒家军保护其安危。另外还有一道给蓁蓁的秘旨是他亲自书写,并盖了大印,大意是“乌山之事必牵涉甚广,必会有有人从中作梗,一切以大局为重,倘若遇阻碍之人无论官职大小格杀勿论!另,设法派人去弄清逸王爷的状况,如有必要先以保护其安危为主。”余下的便是叮嘱她万事小心的话,蓁蓁看过之后命人将其装匣以便随身携带,这是渊拓给她的“尚方宝剑”,真到了关键时刻,或许比凤牌还要管用。 明面和暗地里的命令传达完毕,传旨公公又给了蓁蓁一样东西,并附在耳边道“此是腐莹之毒。” 蓁蓁的眼睛闪了一下“谁给的?” “戚将军。”传旨公公还是比较常见到蓁蓁,平日里她总是画上的让一样面无表情,这会儿见她面露似是惊讶之色,忙又补充道,“奴才已禀告皇上,皇上同意了,请娘娘以备不时之需。” 送走传旨公公,蓁蓁请苗都尉到锻造坊,将弩机改造的方法和需要特别留意的一一讲明,倘若在她回来之前巨弩做成,必会为他论功行赏,倘若未制成,也保证不会追究。 “我还有一事相求。”回营帐的路上,蓁蓁道,“我的三伯李雷也是京城守卫,他家住在榆孟巷最东边第二户,每隔两日便会休沐一日,倘若贺之将军和李风侍卫有什么事,烦请务必去给他报个信,不知苗都尉是否有为难之处?” 蓁蓁这是将亲人的姓名托付给他了,苗都尉心中自是清楚,赶忙道“我知这军营中眼线耳目众多,但在下常年混迹也有自己的法子,请娘娘放心,必不辱使命。” 蓁蓁道“万不可让自己陷入危险,送不出便不送,我最看不得的是以一危险去解另一困境,得不偿失。” 苗都尉万没有想到蓁蓁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已经习惯了高位者的任意指使和不顾他人死活的命令,而她的话让人心中感动。他躬身一揖“在下谨记!还望娘娘一路平安!” 蓁蓁四下环视,见无人,退后一步,向苗都尉行了个蹲福礼“蓁蓁谢苗都尉。” 第二日,苟将军一脸不情愿地到达蓁蓁在山涧的府邸。不一会儿从门口出来一公公装扮的人,小跑至苟将军马前,见他明明是来等舒嫆华的却并未下马,便挂了脸,原本想将舒嫆华留的话讲得委婉些的,这下一字不差地讲了出来。 “我家娘娘说了,想必苟将军也不愿与其同行,她就不给您添麻烦了,各走各路各行各事,您有难自会有人搭救,她若有难也不劳将军费心。将军不必过问娘娘去了哪做了什么,她也自不会过问,各自做好皇上交代的差事即可” 苟将军脸上忽青忽白,赶忙从马上跳了下来“公公的意思是,娘娘已经走了?” 公公抬头看一眼日头“将军,我们娘娘去军营也未曾这样晚过,更何况要赶这么远的路,天未亮便出发了,这都两个多时辰了,想必将军也追不上了。” 苟将军赶忙拦住了转身要走的公公“娘娘未坐马车?” 公公转头,满脸不屑地打量着苟将军“赶路,坐马车不合适吧?” 苟将军不再言语,立刻翻身上马,冲身后的人大喊“出发!” 第七十九章 乌山三炸 倘若日夜兼程,驿站换马,四日也能赶到乌山,自从沿路听到探子汇报苟将军一行的行程之后,李雨担心蓁蓁身体承受不住,再加上越往乌山方向走气温明显比京城冷了许多,便放慢了速度,等到达乌山的时候是第五日的晌午。 “我们的苟大将军浩浩荡荡带了三十几号人,据说还藏着女眷,走得快才怪,估计再有两天也到不了。” 蓁蓁此行一共带了三人李雨、红叶和皇上身边一位平日里经常在御书房伺候的年轻太监。原本红叶是不会骑马的,蓁蓁给了她两日时间。一想到为了救贺之的夫人蓁蓁不到一刻便学会骑马,她也执拗了起来,在摔了无数次之后竟然也骑得像模像样,一点都没拖后腿,连李雨都忍不住夸赞她。 他们先去了城里,在将军府的附近找了一家客栈,稍稍休整片刻,用了午膳。红叶换了身装扮出了门,半个时辰后回来,直接去了蓁蓁房中。 “打听到了,乌山的确炸了,炸了三次,但不是同一天炸的,而是隔了好几天。第一、二次就是你在京城知道的,隔了有半个时辰。第二次,是四天前。第一次,附近村子里的人听得清楚,城里几乎没有人注意,据说炸了之后只有几棵树烧着了,但很快被扑灭。第二次只听到了声响,之后就抬下来许多人,但山外面看上去几乎与之前一样。第三次声势比较大,还有厮杀的声音,好多树都烧着了,如果不是当时下大雪,估计整座乌山都要遭殃。” “都快三月了还下雪?我记得以前在这里这个时候就暖起来了。” 红叶道“乌山那边比这里还要冷,之前也有这边春雨那边冬雪的情况。” 蓁蓁点点头,又问“将军府的事打听了吗?” 红叶将第二杯茶灌进嘴里,道“将军府最近一直没有任何动静,基本上快荒废了。” 蓁蓁还要说什么,门外传来了扣门的声音,声音不像李雨或于公公那般重,倒更像是女子的。她站起身来,悄悄走到门口,问“何人?” 外面的人回“里面是蓁蓁姑娘吧,在下娉儿。” “是圣女。”蓁蓁冲红叶说了一声就要去开门,立刻被红叶拦住。 红叶堵着门口着急忙慌地道“你忘了贺之将军是缘何断了一条腿了?通敌叛国!” 蓁蓁将红叶拨开“那你便出门给我放风去。” 红叶自知拗不过蓁蓁,更何况人家都找上门来,倘若真的有探子,早就被发现了。她一跺脚,将门打开,狠狠地剜一眼门口的圣女,将她的两个随从拦在了门口,待她进入后,将门合上了。 圣女刚要行礼,蓁蓁便道“你我二人也无寒暄的必要,客套话不必说,请圣女直接将来找蓁蓁的目的吧!” 圣女一听,也不再客气,道“姑娘还记得你我初次相见,我道你是大富大贵之命,还说你上一世是杀伐果断的女将军,这一世自有前世的追随者替你消病挡灾的话吗?” “圣女此次冒险前来是给我算命来了?” 第八十章 圣女相求 圣女笑道“自然不是,我只是想提醒姑娘,我这些话当日说出时虽有旁的目的,但也不是信口雌黄,都应验了不是?而且,若我没猜错,姑娘应当体会到了亲情,比如,隔壁二号房的李雨大人。” 蓁蓁豁然上前,立刻与圣女交起手来。 “姑娘大意了,不该把那清月阁的头牌扔在外面。” 蓁蓁知道圣女是要分散她的注意力,可她偏偏不上当,第四招就将她的脖子掐在了手里。蓁蓁察觉到不对,抬脚一踹,使她跪倒在地,将她的手腕摁到了椅子上。 “怎么受的伤?” 圣女咳了几声“被我爹打的,你信吗?” “下这么重的手?你时日不多了知道吗,仅凭那点药吊着,也是饮鸩止渴。”蓁蓁松开了圣女,为她倒了一杯茶,道,“歇会儿吧!” 圣女知道蓁蓁要去隔壁房间,就那四招,她已经气喘吁吁,笑道“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蓁蓁头也没回“我只信我自己。” 蓁蓁推门而出,走廊上空无一人,红叶不知去向,而隔壁房中也是空空如也。 “走吧,我带你去找他们!”圣女不知何时站在了蓁蓁身后,“放心,他们很安全。” 两人一同下楼,上了一辆马车,蓁蓁也没问圣女要去哪,只是不停地端详她,见她不自在了,才问“以你的聪明,不应该学五小姐那掳人家亲人逼人就范的招数。” 圣女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好不容易止住,眼眶红了“甜樱没了。” 蓁蓁眉头微颦“何时的事,怎么没的?” “你们的逸王爷被祁国软禁了知道吗?” 蓁蓁压抑住心中的不安,不动声色地问“这与甜樱有何关系?” “桓之公子被我们丢到祁国境内后很快被二王子的人带走,至今还关在大牢之中。甜樱是个傻的,想救他出来,结果,自己折里面了,估计,这会儿心都被那狗皇帝挖了吃了!” 蓁蓁盯着圣女“你们绑桓之不是为了舒家军吧?” 圣女不敢看蓁蓁,也未回答。 蓁蓁已经确认自己的想法反而不急了,道“看来圣女对我隐瞒的事情不少,倘若你继续这样下去,那咱们也没有合作的可能。别以为用几个人就能威胁我,我若是吃这一套,就不会坐在你的马车里。” 第八十八章 镇压 甘校尉脸色苍白,不敢起身,态度变得恭敬无比,干笑道“镇压?姑娘言重了,在下只是在为调查清楚爆炸原因之前暂时看管驻守乌山的舒家军,他们闹事,这中间许是有什么误会,也谈不上镇压。” “甘校尉还在这搭台子唱戏呢?”蓁蓁再次将手中的凤牌晃了晃,“知道我是谁的人了吗?” 甘校尉点头哈腰道“知道,知道。” “所以,你是任由舒家军在这乌山横冲直撞还是劝他们回去?” 甘校尉为难道“姑娘好歹给在下松个绑。” 蓁说着从腰间取出一个药瓶来,倒出一粒药,“吃了。” 甘校尉咽着口水,视线在蓁蓁和这药丸之间游离着“恕在下眼拙,那会儿未认出姑娘,冒犯了姑娘,在下给您赔不是,您看这药……” 蓁蓁在甘校尉未闭嘴之前直接将要扔进了他的喉咙中,而后抬手将他的下巴扬起,见他喉咙处吞咽了两下才放手,而后用匕首割断他身上都绳子,从另一小瓶中取出一粒药扔给旁边的女子,命令道“吃掉。” 女子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 蓁蓁转身对甘校尉道“我已将解药让她服下,之后每隔一周你要饮其血才可缓解毒性,所以,从此刻开始,你得将她当祖宗般供起来,懂?” “是!” 蓁蓁先一步走了出去,站在路口处看着二十多名面生的士兵拿着长矛和盾牌阻挡着试图要冲进木屋的十几位舒家军。由贺之的副将曲松寿为首的那些舒家军看上去如战败的流兵般狼狈不堪,且身上都有伤,群情激愤,不停地喊着要讨个说法。 蓁蓁在一旁冷言瞧着,断定平日里甘校尉的人肯定不会对他们如此客气,必是因她在才有所收敛。见没有起太大的冲突,并未上前,等到甘校尉穿戴好走到近前才道“请大人示下吧!” “都给我拿下!”甘校尉一嗓子吼出,举起剑冲上前,凶相毕露,向着领头的曲副将劈了下去。曲副将保护着身边的人,一支胳膊已完全不能动,腿上也有伤,赤手空拳强撑着躲过这一剑,却全然无反击之力。 蓁蓁已完全看清情形,夺过身旁士兵手中的剑向甘校尉直冲了过去,将曲副将护在了身后。见此情形,甘校尉心中隐约觉得上了当,但又想到她手中的凤牌并不敢确定,只好抵挡着不敢进攻。几招下来,蓁蓁已经摸清了甘校尉的功夫,再加上他心有顾虑,便有了胜算,在他后退之时,突然使出了杀招,一剑刺穿了他的右胸。 “收兵!”蓁蓁冷冷地冲只剩一口气的甘校尉说。 甘校尉强忍着剧痛,用最后一丝力气喊出了一个字“收——!” 曲副将怔怔地看着蓁蓁的背影,尤其是她持剑而立的姿势,越看越觉得眼熟。在她转身的那一刻,身旁的一个士兵突然拉了他一下,悄声道“副将,平安扣!” 曲副将往蓁蓁的腰间一看,面上露出了惊喜的神色,立刻想要上前,却被她悄然制止。 蓁蓁取出凤牌,向戚家军一亮“小女奉皇后之命前来调查甘校尉渎职一事,还请各位先行回去,蓁蓁必会给各位一个交代。” 有没认出蓁蓁的戚家军开始骚动,被曲副将拦住,他向蓁蓁长长地一揖“谢娘,谢姑娘搭救!” “请回吧!” 第八十九章 其人之道 蓁蓁目视着戚家军往乌山寨的方向艰难行进着,转身向不知该如何处理甘校尉的一众人道“死不了,该避开的要害都避开了,请军医来吧!哦,对了,这种贯穿伤最拿手的是戚家军的军医,寻他来。” 一人赶忙上前道“姑娘明鉴,我们自有医术高明的军医。” “那我问你,寨中被关的戚家军是谁治的?” 那人道“自是我们的军医。” 蓁蓁早就预料到此结果,冷笑道“便治成那副样子?隔着三丈远本姑娘就闻到皮肉腐烂的气味了!” 那人自是不敢说是因为甘校尉不许人送药导致,为难道“拒在下所知,戚军医已不知所踪。” “那便让甘校尉死吧!”蓁蓁平静地道。 众人大骇,纷纷议论起来。蓁蓁将手中的剑一扔,喊道“我奉皇后之命来这此,万没想看到同为永乐国的将士,竟然苛待自家人,就算是牢狱中的犯人也断不会受此待遇!今日之事还望各位将士管好自己的嘴巴,倘若走漏出去,因甘校尉一人连累你们还有西南军的名声,届时就算是皇后,也帮不了你们!” 众人传来此起彼伏的“是”。蓁蓁问“甘校尉身负重伤,除了他,谁的官职最大?” 无人回答,蓁蓁已猜到,虽说甘校尉是打着驻守乌山的旗号来此,但毕竟要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而这些下等兵对他唯命是从,命贱可任由他处置,届时真若有什么事杀掉也不会有人过问。想到这她不再为难这些人,故意道“怎的,一个校尉驻守如此重要的边境之地竟然只带你们这些下等兵连个部下都没有吗?!” “我这不是来了吗!”入口处,一支队伍浩浩荡荡地行进在上山的路上,为首的,竟然是苟将军。按照密探送来的消息,蓁蓁估算着他们应该是明日才会到,没想到竟提前了些。不过她也不惧,原本就在她的计划之内,提前一些也无妨。 苟将军下马,立刻有士兵喊出了他的名号,甘校尉的人呼喊着行了军礼。蓁蓁身形未动,而苟将军从看到她的第一眼便死死地盯着她,在众人行过礼之后才走到甘校尉身边查看他的伤势。 虽说剑贯穿了甘校尉的左胸,但失血并不多,流出的血液也较为浓稠。苟将军瞧着那血液凝固的程度,瞬间想起了军中之前为他们制作的药丸,据说,就是出自这位娘娘之手。刺伤他,还提前做好防备不让他死,想到此,苟将军已经明白了大半,这显然是个陷阱,这娇滴滴的小娘子竟然赶在他抵达之前先下手为强! 苟将军站起身来,面向蓁蓁“敢问娘,敢问姑娘,这甘校尉做错了什么事,竟被您伤成这样?” 蓁蓁看向苟将军“将军怎知是我伤的甘校尉?” 都是聪明人,苟将军也没打算瞒着“自会有人与我报信。” 蓁蓁扫一眼周围“将军果然神通广大,我当这乌山是西南那边支援的,没想到我们京郊大营的苟将军也有探子在里面。” 第九十章 其人之身 苟将军这才明白蓁蓁在这等着他,心中慌了一下。乌山明面上的确是西南支援,与千里之外的京郊大营本没有任何关系,奈何苟将军受命要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才巴巴地与西南那边的将军要了甘校尉前来乌山,就是为了避人耳目。明知他并非做事妥帖之人,但此事有皇后罩着,由着他折腾,只是,万没想到中间杀出一个嫆华来,更何况,这位嫆华名义上还姓舒! 苟将军其实并不怕蓁蓁知道他与甘校尉的关系,也料到她早已猜到,只是,知道归知道,话不可说在明面上,一旦说出来,这事儿就会变得复杂起来。如今,被她这样一搅和,这乌山变得越来越烫手,看来真得慎重再慎重,才不会被甘校尉殃及池鱼。 苟将军微微一笑“奉命行事。” 蓁蓁立刻道“既然是奉命,那敢问将军是奉谁的命?” 苟将军想着“我奉谁的命能拿到娘娘心中没数”,嘴上回道“自是朝廷之命。” “那太好了。”蓁蓁说着,对身旁的士兵道,“把房内那姑娘请出来吧!” 士兵未动,拿眼神直瞅苟将军。苟将军不知道这“姑娘”又是何种情况,正纳闷,蓁蓁突然道“小女人微言轻,还是不劳苟将军人的大驾,自个儿来。”说完,冲那木屋喊了起来,“青青姑娘,出来吧!” 苟将军狠狠地剜了士兵一眼,唯恐得罪了这位得理不饶人的娘娘,毕竟,她的身后还有皇上,忙向前陪笑道“您误会了,这些人不长眼,怠慢了。” 青儿缓缓走近,直愣愣地看着眼前戴着帷帽的女子,越来越觉得她的声音是如此耳熟,再加上她竟知晓其名,更是联想到一人。只是,青儿不敢认,毕竟,那位已被抬了身份成了舒将军的义妹,又被皇上纳为嫆华,怎会为一个低贱的女子出头。可是,假如,她真的是呢? 蓁蓁未理会苟将军,目不转睛地盯着青儿近前,才转头对苟将军道“请将军命人将甘校尉抬入房中静候军医到来。让这些人散了吧,有些话当着他们的面也不好讲,恐会有损甘校尉的军威。” 苟将军忙指挥了几人“将甘校尉抬进去,本将军带了些上好的金创药,先用着,等军医来了再好好瞧瞧。” “等一下!”蓁蓁朗声道,“先不说贺之将军的夫人和孩子,这乌山寨中还关着他的副将和一位太尉,听说,这两位军衔都比甘校尉高,受了那么重的伤,也未曾得到过丁点的药,由着他们自生自灭。为防止这事儿传出去外面的人说我们厚此薄彼,让旁的将士听到恐怕会寒了他们的心,我奉皇后之命来此,断不可让这样的事坏她的清誉,向来这乌山应当是风水宝地,受伤的人会无药自愈,那便都不要给了。苟将军,您说是不是?!” 苟将军转过身在蓁蓁看不到的咒骂了一句含混不清的话,转脸面对她时已堆满了笑“姑娘所言极是!”一挥手,众人立刻四散而去,顺道将甘校尉抬了进去。 第九十一章 收网 苟将军上下打量着那位名叫青儿的姑娘,瞬间明白了她的身份,陪笑道“虽说这卒妻的确无法摆到明面上,但这么多年也是军中默许的。姑娘宅心仁厚,心疼这女子,那便放她离开便是,闹大了有损军中声誉不是?” 不远地方飞奔来两人,待蓁蓁看清他们的面貌,不紧不慢地道“将军所言有理,既然是你们默许的,我一外人也不便插手。只是,在甘校尉白日宣淫不思军务之时,被祁国的奸细打开了关押舒家军的乌山寨大门,差点引起大乱,苟将军又如何解释?” 苟将军黑红的脸上竟白了一瞬“竟有此事?!那祁国奸细呢?” “我还要问你呢苟将军!”蓁蓁突然嗓门大了许多,“难道你在这里人没有告诉你这祁国奸细折腾一出人跑了咱们甘校尉竟不知,他的人追都未追?这不是怠慢军务是什么?!” 苟将军并未察觉到身后越走越近的两人,不甘示弱地回道“那姑娘又是如何知晓是那祁国的奸细打开的寨门?” 蓁蓁微微靠近苟将军“不然苟将军也可以讲是甘校尉的人打开的寨门,目的就是唯恐天下不乱,要让这乌山之事搞得人尽皆知,我倒是觉得此说法甘校尉死得能更快些!” “你!” “放肆!”于公公突然绕到苟将军的面前,厉声道,“将军还是注意些自己的言行态度吧!” 苟将军万没想到皇上最信任的于公公也来到了此处,顿时双腿一软,跪了下去“末将一时失言。” 于公公冷哼一声,转身对蓁蓁行了一礼,见有不认识的女子在场,道“在下来迟,还望恕罪。” 蓁蓁道“无妨。苟将军,这位便是贵人亲派的信使。于公公,有这位青儿姑娘做人证,苟将军做见证,还请尽快将这乌山的情况详细禀明,为避嫌,我便不在这儿了。李侍卫,烦请陪我走一趟吧!哦,对了,这位青儿姑娘身上有甘校尉的解药,甘校尉已经答应将她如祖宗般供着了,伤了性命可不好。” 于公公恭恭敬敬地行礼,在蓁蓁和李雨走远之后才起身用毫无感情的声音向苟将军道“将军,请吧!” 行至无人之处,李雨拉住了蓁蓁“二伯给你拖后腿了,我都不知如何中的迷烟,你有没有伤到哪?” 蓁蓁忙道“拿着皇后的令牌,我可是好好耍了一顿威风,他们怎敢伤我,二伯莫要担心。祁国的毒药、迷药向来防不胜防,二伯莫要自责,权当长途奔波休整了半日。” 李雨道“圣女回去后同我们讲了一些,你真的要打算去祁国?” “嗯。先去瞧一眼夫人和舒家军那些受伤的将士吧,我还需再找两个人,等这些处理完再从长计议。” 李雨紧紧地跟着蓁蓁“从此刻起,你不能再独自行动了,今儿已经把苟将军给得罪,甚至将皇后也得罪了个干净,这里离京城远,我们需防着些。” “是,二伯,你们也当心些。” “走吧!” 第九十二章 窘境(之前传错了重传) 蓁蓁目视着戚家军往乌山寨的方向艰难行进着,转身向不知该如何处理甘校尉的一众人道“死不了,该避开的要害都避开了,请军医来吧!哦,对了,这种贯穿伤最拿手的是舒家军的戚军医,寻他来。” 一人赶忙上前道“姑娘明鉴,我们自有医术高明的军医。” “那我问你,这些戚家军是谁治的?” 那人道“自是我们的军医。” 蓁蓁早就预料到此结果,冷笑道“便治成那副样子?隔着三丈远本姑娘就闻到皮肉腐烂的气味了!” 那人自是不敢说是因为甘校尉不许人送药导致,为难道“拒在下所知,戚军医已不知所踪。” “那便让甘校尉死吧!”蓁蓁平静地道。 众人大骇,纷纷议论起来。蓁蓁将手中的剑一扔,喊道“我奉皇后之命来这此,万没想看到同为永乐国的将士,竟然苛待自家人,就算是牢狱中的犯人也断不会受此待遇!今日之事还望各位将士管好自己的嘴巴,倘若走漏出去,因甘校尉一人连累你们还有西南军的名声,届时就算是皇后,也帮不了你们!” 众人传来此起彼伏的“是”。蓁蓁问“甘校尉身负重伤,除了他,谁的官职最大?” 无人回答,蓁蓁已猜到,虽说甘校尉是打着驻守乌山的旗号来此,但毕竟要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而这些下等兵对他唯命是从,命贱可任由他处置,届时真若有什么事杀掉也不会有人过问,但若说一个带官职的都没有那也说不过去。想到这她不再为难这些人,故意道“怎的,一个校尉驻守如此重要的边境之地竟然只带你们这些下等兵连个部下都没有吗?!” “我这不是来了吗!”入口处,一支队伍浩浩荡荡地行进在上山的路上,为首的,竟然是苟将军。按照密探送来的消息,蓁蓁估算着他们应该是明日才会到,没想到竟提前了些。不过她也不惧,原本就在她的计划之内,提前一些也无妨。 苟将军下马,立刻有士兵喊出了他的名号,甘校尉的人呼喊着行了军礼。蓁蓁身形未动,而苟将军从看到她的第一眼便死死地盯着她,在众人行过礼之后才走到甘校尉身边查看他的伤势。 虽说剑贯穿了甘校尉的左胸,但失血并不多,流出的血液也较为浓稠。苟将军瞧着那血液凝固的程度,瞬间想起了军中之前为他们制作的药丸,据说,就是出自这位娘娘之手。刺伤他,还提前做好防备不让他死,想到此,苟将军已经明白了大半,这显然是个陷阱,这娇滴滴的小娘子竟然赶在他抵达之前先下手为强! 苟将军站起身来,面向蓁蓁“敢问娘,敢问姑娘,这甘校尉做错了什么事,竟被您伤成这样?” 蓁蓁看向苟将军“将军怎知是我伤的甘校尉?” 都是聪明人,苟将军也没打算瞒着“自会有人与我报信。” 蓁蓁扫一眼周围“将军果然神通广大,我当这乌山是西南那边支援的,没想到竟还惊动了我们京郊大营的苟将军。” 苟将军这才明白蓁蓁在这等着他,心中慌了一下。乌山明面上的确是西南支援的,与这千里之外的京郊大营本没有任何关系,奈何苟将军受命要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才会派了自己以前的部下甘校尉前来乌山。明知他并非做事妥帖之人,但此事有皇后罩着,由着他折腾,只是,万没想到中间杀出一个嫆华来,更何况,这位嫆华名义上还姓舒! 第九十三章 出身 蓁蓁下意识地搂住鸾儿,使她离自己更近一些,向李雨道“请二伯找苟将军帮我要些东西。” 李雨瞧一眼蓁蓁,又再瞧一眼泪眼婆娑的鸾儿,语气不自觉地放柔了许多“好,你说。” “地丁、黄连、黄柏……”蓁蓁见师兄在门口站着,便道,“带着师兄去,他知道需要何种草药。” 李雨未搭话,思忖片刻道“还是让大夫将所需药材写下来吧,带着他明目张胆地去找苟将军,怕会给他留下话柄。” 蓁蓁一想是这个道理,便交代了下去,而后又向李雨道“这是不止缺药,盐、食物、衣裳都缺,二伯觉得我们下山去寻些带上来好,还是与苟将军要来好些?” 沉默片刻,李雨道“我去寻,打着皇后的旗号初入他们也不敢怎滴。从此刻开始你就当没有苟将军这人,余下的事,我会和李公公瞧着办。”余光瞥一眼床榻,他又道,“如今天要黑了,我得赶紧下山。我先去找圣女讨一些,有多少先应个急,余下的,明日一早我便去办。” 这边还未商量完,门口出现了一人,喊着苟将军派人送了些东西过来。李雨与蓁蓁对视一眼,走到门口,问“是送谁的,什么东西?” 那人道“于公公道,甘校尉渎职,苟将军准备将他就地正法以儆效尤,总要为舒家军这边做些什么好弥补过失,所以便送了些救命的东西。” 蓁蓁一听不对,抓起帷帽胡乱戴上,走到门外,那人的身后还跟着几人,推着两车东西。蓁蓁盯着那人看了几眼,一开始并未瞧出什么,等再看一遍时,却发现他的手中非常不合时宜地捏了一块青色的布条。她转身向李雨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冲了下去。 还未到木屋,蓁蓁便听到了争吵的声音,她急步到门前,听到苟将军道“一个青楼出身的贱人,甘顺抬举她才让她做了卒妻,杀了便杀了,留着她这张嘴今后也是个祸害!” 于公公永远是不疾不徐的性子,讲话也慢吞吞的,却是掷地有声“你杀甘顺,我不管,毕竟你们同属军中,你又奉命前来调查乌山之事,他渎职闯祸,杀了也算是交差,我不拦你。可这位姑娘一不是你军中之人,二她未犯错,杀得没道理,这与犯了偷窃之罪却将窃贼与失主一起打进大牢有何区别?昏官都不敢这样判。” “那万一她日后胡说八道坏了我永乐国大军的声望,届时,公公又当如何?” “将军多虑了,顶多坏的是西南军的,哦,瞧我这记性,苟将军也是西南军出身。” “于公公!” “苟将军!”蓁蓁抬脚踹门而入,将要扑向于公公的苟将军唬了一跳。青儿缩在于公公的身后瑟瑟发抖,看到蓁蓁,如同见了救星一般。“我人还没走呢,你这脸翻得也忒快了些!” 苟将军黑着脸“甘校尉已被娘娘亲手拿下,断气也是迟早的事,至于这个贱人,既然是个祸害,那便由我来解决,皇上那边倘若问起,我自会分说!” 蓁蓁拦到了于公公身前“想杀人灭口?当着我的面?苟将军,你是算准了皇上不会因为一个你口中的贱人去要你的命是吗?那你觉得我会不会?” 苟将军怒目圆瞪“娘娘你为了一个卑贱的妓女来威胁我,若日后被外人知道,不怕被人怀疑娘娘的出身吗?!” 于公公怒目而斥“苟将军慎言!” 第九十四章 恐惧 蓁蓁抬手制止,语气平淡“我还是第一次听有人敢拿我的出身说事。不过,我要是在乎,就不会回这里了。可是,就我这种出身的弱女子竟然一心想为将士们讨个公平,苟将军这是在做什么,难道您高高在上地还不如一个出身青楼的人?” 苟将军从未想过蓁蓁会毫不顾忌地将自己的出身说出,俗话说,揭人不揭短,这道显得他一大男人小家子气了,这让他尤为恼火,便道“为将士们讨公平,哪些将士?娘娘敢说没有私心?为的只是那舒家军吧!” 蓁蓁摘下了帷帽,似乎为的就是让苟将军看到她脸上那好不容易做出的讥笑“我是为舒家军,那苟将军甘愿与我为敌试图草菅人命难道不是为了自保?” 于公公原本站在蓁蓁的身后,一听这话,上前一步与她平齐,瞪着苟将军向蓁蓁问道“娘娘若是不喜欢听人威胁,无妨,奴可以让他从此说不出话来。” 苟将军向后退了一步,身形看上去未动,但已做出了攻击的准备“于公公,你何时也开始妇人之仁了?” “从这位青儿姑娘认出你的那一刻开始。”于公公说着,仍旧盯着苟将军的动作,微微歪头对蓁蓁说,“青儿是非常重要的人证,我已飞鸽传书禀明皇上,故,无论她是卑贱还是高贵都必须活着!” 蓁蓁听完,对苟将军道“想在我们面前杀她,看来是没那么容易了,除非我们三人都死了。如果我是你,倒不如请教一下戚将军该如何处理,想必,他一生正直严谨,还能给你指条明路。” 苟将军身形微动,看上去松缓了许多,沉思起来。蓁蓁这才转头看向青儿,见她要行礼,扶住了她“从此刻起,你跟着我,没我命令,哪都不许去。” 于公公收起了手中的剑,打开门“娘娘,请。” 三人走出门,蓁蓁看向仍在愣神的苟将军,冲于公公道“甘顺还不能死,但也不可恢复元气,不然他与苟将军联手我们会很被动。还是要尽快找到戚军医。” 于公公拱手一揖“属下立刻去办。” 于公公还快没了踪影,眼看着天又黑了不少,在这山中放眼去瞧寂静深幽,胆小的便开始怕了,蓁蓁不知怕,心里正想着事,走得极快,青儿身上有伤原本就走得慢,很快便落下了。蓁蓁只好放慢脚步,慢慢等她跟上。 青儿怯生生地道“我还当姑娘已不认得青儿了。” “怎会。” 青儿看一眼蓁蓁“姑娘真的会救我出去吗?” 蓁蓁停下脚步“如果我让你得罪一个权利极大的人,你会怕吗?” 儿的声音极小,但看得出来,她没有撒谎。 “怕什么?” “怕死。我选不了出身,但我还想活着。” 蓁蓁“嗯”了一声,继续向前走,一直到夫人房中也未再与青儿讲话。 热水已放凉了许多,师兄又烧了一些来掺了半桶。桌子上放着一些草药,有蓁蓁讲的那几样,也有别的,她一一瞧过了,对师兄道“研粉吧!” 师兄手脚麻利地做了起来,鸾儿也不闲着,为他打起了下手。蓁蓁将装满盐巴的布袋取在了手里,抓出一把用透气的裹帘裹住,将口扎紧,放入温水中。待盐融化的差不多了,把干净的棉布用开水烫过拧干,在盐水中沾湿,细细地为夫人擦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