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场心动》 1、01 三月,嘉平气温刚好,光线投入舷窗,和煦温柔。 这是一架国际航班,空气中不时传来翻动报纸的轻响,咖啡香融在空气里,引人昏昏欲睡。 “您好。”寂静被打破,有人敲响包厢门,用德语问。 “冒昧打扰,请问您是冉寻女士吗?” 包厢里的圆桌上摆着一架小钢琴摆件,女人用食指敲击按下其中某个键,发出一声音调稍高的脆音。 这声音被门阻隔,几乎弱不可闻。她站起身,温和答了声:“是的。” 打开门,外面是个姜黄头发的德国男人,看清冉寻长相,脸上带了些无措。 “噢,上帝保佑,让我与您在同一架航班上相遇。” 冉寻微笑,接过他手里的本子,向对方确认后,签上自己的名字。 舷窗外透进暖融融的日光,她发尾微卷,姿态端庄中带了些慵然,神情却极为专注,认真倾听对方的每一句话,并得体回应。 冉寻说德语流畅而动听,倘若不是华国长相,简直要让人怀疑是母语者的程度。 助理sarah取东西回来时,目击了所有画面。 她走上前,替冉寻挡了男人接下来的热情邀约,客客气气地将人送走。 再回包厢时,冉寻已经懒散倚进沙发里,闭着眼,双手在桌上翕动飞舞。 修长白皙的手腕隐在大衣宽袖里,指骨精致,指甲晕着胭脂般的红,很漂亮。 “冉,他打扰到你了?”sarah悄悄问。 她知道,冉寻每天都要练两个小时左右的基本功,不喜欢被打断。有时候手痒,也会像现在这样空弹。 “没有。”冉寻柔声答话,“没有练基本功,算是预习。” 下飞机后抵达华国,她有场归国独奏音乐会,是昨天和主办方临时约好的,时间紧,她还没来得及看谱子。 叮。她又按了下旁边钢琴小摆件的某个键,意思是练习暂停。 sarah松了口气,把毛毯抱在冉寻腿上铺好,“嗯,那休息一下。降落之后我不能陪你,还要去把你的琴托运回华国。” 冉寻轻叹,圈住女孩的手臂,话音柔软婉转:“没了你我可怎么活,小sarah。” sarah脸有点热,但见惯了,早就有了抵抗力,“不要装可怜。” 她绞尽脑汁地想华文概括冉寻的那个词,“你是,是一个可怕的……” “海王。” 冉寻笑意浅浅,连表情都没变,一副赞同模样,却更加像在撒娇。 “嗯,原来被你看穿了呀。” - 独自提了行李,冉寻戴好口罩,送sarah登机。 随后将自己齐腰的棕褐长发盘起,檐帽遮住半张脸,垂头走出机场大厅。 她不知道会不会有人蹲她。自己回国的消息应该没有传播开,热度也不及流量明星的行程,照常理不必担忧。 但还是小心为好,以免被问些尴尬问题。 送机厅里人来人往,擦过几个扛着摄像机的记者,被冉寻出众姿态吸引,盯着她看了几眼。 冉寻压下帽檐,匆匆离开。 忽然,背后却传来几道兴奋呼声:“快追,那个就是!” 冉寻瞥了一眼自己刚才压帽子的左手。 手背上有枚浅红的小痣。 现在的小报记者真是……眼尖敬业。 “您好,请问您是冉寻女士吗?您为什么要选在这个时间回国?” “在德国受到的歧视与不公是否会桎梏您事业上的发展?” 记者一蜂窝地涌了上来,对比不远处的明星站姐们,人数少得可怜,纠缠的劲头却分外不减。 “冉寻女士,您对别人称您为‘德国女艺术家’有什么看法?” 冉寻口罩下的唇勾了勾,停下步子。 她摘掉帽子,取下口罩,直视面前的长.枪短炮,温声答: “我的评价是。” 语气轻柔,内容却格外拉仇恨。 “管好自己的事最重要,比如……想想中饭该吃什么?” “饿肚子很久了吧。毕竟,像尽职尽责的人类伙伴那样始终在机场蹲守,你们也很辛苦。” 话外之音明显。 记者们没想到冉寻竟然性格与外貌不符,纷纷瞪着眼,哑口无言。 冉寻微笑着随手从包里取出护照,对准摄像头焦距,晃了一下,很快收回。 证件上的国籍信息清晰可闻,人像端秀昳丽,和本人别无二致。 就像在回答刚才记者们的提问。 记者想再追过去,冉寻已经走出很远了。 身边还多了个人。 那女人个子足有一米七八上下,穿着黑皮衣,身材像是常泡健身馆,回头时眼神更冷。 记者们打怵,不太敢继续再上去纠缠。 “琼姐,谢谢你来接。”上了沈琼的车,冉寻叹气,“不然我就麻烦了。” “连声招呼都不打。”沈琼将车开出了机场范围,淡淡瞥了她一眼。 她从烟盒里叼了根烟,摸打火机的时候,想起冉寻闻不了烟味。 于是只开口:“欢迎回来。” “嗯,回来了。”冉寻把弄乱的发丝用手梳回耳后。 前车镜里映出一张白皙面颊,浅色瞳孔十分具有记忆点,衬着柔软的半身长深棕卷发,含蓄又外放。 沈琼看得动作微微一顿,但很快就挪开目光。 她问:“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冉寻看窗外风景,话音没什么波澜,始终带着笑,“就是一直弹,我喜欢嘛,也不觉得累。” 沈琼抿了一下软烟头,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能开口。 “琼姐,你们呢?”冉寻没发觉。 “我看朋友圈,菡菡都研究生入学了?我走的时候她还是个高中小朋友呢。” “还行。”沈琼听见蒋菡菡,语气柔和不少,“她聪明,进了嘉大,生命科学专业。研一就做了导师助教。” 冉寻交叠在腿上的双手蜷缩,动作太细微,以至于不露端倪。 “是吗?真不错。”习惯性地扬唇。 没人知道,她心中忽然抽跳一下。 经年未曾定时翻转的沙漏骤然倾倒,心口流淌出沙沙声音。 至于究竟哪个词触动了沙漏开关,冉寻根本难以确定。 只觉莫名其妙。 车里有点闷,沈琼瞥了冉寻一眼,把窗玻璃降下。 “和我去接菡菡,然后一起吃个饭?”她提议。 冉寻颔首,答了声好。 离开华国已经快六年,窗外景色说不陌生也不大可能,她静静托腮望着流逝的街景,随车驶往某个方向。 快到惊蛰时节,暖风乍起,卷着娇嫩淡雅的樱瓣,洋洋洒洒,如一场盛大春雨。 嘉大这里冉寻算熟悉。走进校园,她放任沈琼去接人,独自闲逛。 几个艺术生并肩走过,谈论十五分钟后将要开始的乐理课,还有其他杂事。 “看这条热搜,冉寻今天回国!”一个女孩捧着手机。 “说起来,她还算是我们学姐呢。”有人兴奋回应。 “……” 冉寻把口罩铁丝按好,与面孔青涩的几个女孩子擦肩而过,没作声,只是笑了一下。 当时没有读完,不过她的履历应该会留下痕迹,也算。 漫无目的地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临近的学院。 这里的每一处细节都迎合记忆,葱郁树丛围拥红木窗小楼,黑瓦白墙,如上世纪的老照片原景。 冉寻记起来,自己从前似乎常在生物学院这里驻足。 为什么来着? 她想了很久才回忆起原因。 好像是等人。 等一个那时对她而言意义特殊的人。 见到了,一整天心情都会变好,见不到,连饭也吃不下,睡前还抑制不住地揣摩猜测,直至失眠。 冉寻笑自己,当初怎么那么恋爱脑,折寿了可不好。 课间,不时有从楼里走出来的白大褂学生,或许是理科生内敛,看见驻足门边的冉寻,羞涩到不敢直视,匆匆离开。 冉寻等了一会,收到沈琼发来的消息,说还得等一节课,叫她逛累了就来生化楼313教室歇着。 趁铃声敲响前,冉寻沿着走廊,缓缓跟随着人流前行。 最终停在一间阶梯教室后门处。 313教室,门上的电子考勤板显示课程“生物化学与分子生物学”。 “学姐,你也是来重修生物化学的吗?快进来,游教授考勤很严的。” 铃声即将响起的前一分钟,她被身边的人推搡进了教室。 姓尤?姓氏很特别,菡菡的导师吗? 冉寻想起了在德国时,自己的公寓里常年摆着的尤加利。叶片苍翠,不着粉饰,颇有几分性冷淡感。 她想,这位尤教授应该也是一样。 教室里宽敞且明亮,前排已经坐满了人,略显嘈杂。 讲台旁,一道身影正在调试投屏与讲义,脸颊旁垂落几缕墨色发丝,神情辨不清晰,但可以看出五官清冷轮廓。 冉寻瞥了几眼,没看清女人长相,但看见了坐在前排助教位的蒋菡菡,对小姑娘招手微笑。 顺势坐在最后一排,她摘下帽子,以免被学生当做是什么可疑校外人员。 就当陪蒋菡菡了。 铃声响起又平息,冉寻视线落在讲台上的教授身上。 仿佛有什么魔力似的,女人只抬眼略扫视一圈,教室便安静下来。 投影仪展示出标准刻板的ppt首页,下面注了授课人的信息。 西装女人背脊很直,肤色极白,鼻梁骨上架着金丝边框眼镜,眉眼笼着一圈不散冷雾。 连带着声音也很清淡。 “新学期愉快。本周将由我代课,讲授生物化学与分子生物学这一门课程。” 教授今天穿了白西装外套与西裤,薄青衬衫扣子系到最上一颗,涂了显气质的正红调口红,却衬得气质愈发清冷,不容亵渎。 冉寻指节微僵,顿了顿,没有作声。 “诸位好,我姓游,游纾俞。” 她盯着台上的女教授,听她说完这句话的最后一个字音,方才还放松自在的状态倏然收紧。 教授这种身份生来就带着端肃禁欲感。 但之前呢? 曾经,或许也有胆大妄为的人亵渎过,融化冰层,触碰到岩浆似的滚热温度,窥见冷意之下的春融冰雪。 谁知道。 就像冉寻并不知道,尤教授,会是游教授。 2、02 趋利避害的本能牵动冉寻视线不断下坠,她只想装作自己是课上某个平平无奇的学生。 可阶梯教室里良久都没再有声音。 冉寻抬眼,视线移向讲台方向。 也对上隐在镜片后的,那双克制冰冷的深墨眸子。 ……或许游纾俞早就忘了她呢,躲避算什么重逢方式。 游纾俞身形良久停顿。 短暂几秒过后,镜片后的睫毛垂落,复又扬起。 再对视时,依旧平静,甚至无动于衷。 她从讲台上拿起了讲义,雪白的纸张,衬得指节有些发红。 冉寻盯着游教授的另一只手看。 是空的,并且紧握指尖,同样很红。 不难想象游教授刚才为了克制情绪,都做了什么。 冉寻心里自嘲。 嘲自己刚才的判断完全失误。 游纾俞怎么会忘掉她? 作为人生清白经历的污点,她的名字镌刻在耻辱柱上,恐怕时时都要被拿出来咀嚼一番。 耳边响起书本翻动的窸窣声。 ppt翻页,讲台上的女人早已开始讲课。 冉寻甫自垂眼,目光没再落到女教授脸上。 她不打算走,逃课很失礼。况且,离开更像是煞有介事的隐喻。 但声音却无法阻隔。 绪论部分枯燥乏味,游纾俞却讲得深入浅出。嗓音通过麦克风递到耳边,虽清冷,却认真细致。 与六年前,冉寻每天早晨都能在耳边听见的那道声音分外不同。 那时是哑的柔的,游纾俞会搂着她语气温柔地说“早安”,现在则又冷又疏离,只在讲台上理智地推导她看不懂的生物分子式。 整节课如坐针毡。 终于熬到课间。冉寻看见蒋菡菡回头,朝她眨眨眼。 女孩双眼发亮,对着她比口型,说的却是“我姐也来了吗?” 刚才还一副想她想得不行的模样,现在惦记的还是沈琼。 冉寻笑了下,坐在最后一排给沈琼发消息,转达蒋菡菡想她了,顺便问今晚蹭饭的菜单。 没留神,耳边倏忽安静下来。 桌前罩下一道纤细阴影。 “同学,你的课本呢?”音色像是浸透在冰雪中,冷得淡漠透骨。 游纾俞立在教室过道,双目低垂,看不清神情。 她本就身形高挑,又因规整衣着和高跟鞋,愈发衬出几分不近人情的压迫感。 周围的学生悉数噤声。 “课本还没有去教材科领。” 冉寻话音温和,在手机屏幕上敲完最后一个字,这才礼貌颔首,视线落在游纾俞身上。 “老师,我会在课后下载电子版的。” 表面有礼,但双方都知道,这只不过是句虚晃承诺。 冉寻选择的视线落点很巧妙,眉心以上,能让对方感受到尊重,同时又不会有太多目光交集。 游纾俞没接话,深墨色的眸子偏了偏,避开如今陷入劣势的交锋。 视线落向冉寻手里不加遮掩的手机屏幕。 聊天对象只一个“琼”字,内容却极亲昵,家常便饭,惯用撒娇伎俩。 “课后加好助教微信,她有电子版教材。”游纾俞开口,没再留多余的话,转身回讲台。 冉寻并未应声,可也失去了和沈琼闲聊的心思,熄灭屏幕。 视野里白西装女人的背影纤细而笔挺,西裤随走下台阶的动作现出微皱,空气里的冷香浓度逐步淡下去。 可她记得游纾俞从前从不用什么香水。 也不涂口红。 又要相亲去了吗? 脑海里回荡着女人走近时的每个细节,还有说话时形状姣好的微张红唇,色号是正红调。 高知分子,漂亮又有气质,相亲对象应该会喜欢。 冉寻按了按口罩铁丝,枕在桌上,隔绝课间的喧闹声响。 窗外纷扬的粉樱融入细碎雨幕,再不像方才街边望见的轻柔飘旋。 原来下雨了。 - 冉寻在某个初春遇见游纾俞。 当时她们也是陌生人,只不过陌生的含义与当下大不相同。 三月嘉平,气候将暖未暖,她与一大伙朋友约饭,穿行在不算熟络的城市,萧条雨幕中硬是走出了长征八百里的气势。 她其实不是爱出风头的性子,但经不住喧闹,偶尔也会说几句好听的,气氛不知怎么就更吵了。 游纾俞不喜欢吵闹。 可天意弄人,硬要将她们捆在一起。 烤肉店旁边是家酒店,平素寡言的游纾俞在与酒店前台交涉,争论不休;喜欢说漂亮话的冉寻累了,在人群里做笑眯眯的哑巴。 不期对视,四目交集。 冉寻竟然开始后悔没带伞,淋得狼狈,叫游纾俞看见,失掉第一印象。 游纾俞肤色很白,那时周身疏离感刚好,不会叫人望而却步。眉眼精致干净,黑曜石般的眸子透过镜片浅浅望向她。 她穿得简单却足够吸引人,白衬衫和深灰的修身外套,腰身纤细,腿型修长,右手拖着一个行李箱。 “单人间真的没有了吗?”音色清泠,比室外的细雨绵绵还凉。 “女士,入住也是要先登记付押金的,您……” 冉寻看见游纾俞顿了一下,没能取出身份证,也没有钱。 或许是钱包不见了。 她走上前,与游纾俞并肩。 “姐姐?你怎么在这里。”亲昵的称呼,不经大脑思索的解围话术,显得突兀且冒犯。 冉寻没兄弟姐妹,可姐姐两个字咬字婉转,像在撒娇,无形让别人信了好几分。 社交恐怖分子。 她知道一定有好友在身后这样揶揄,可已经浑不在意,只能从嘈杂无序的背景音中捕捉到频率过快的心跳。 游纾俞偏过头,视线第一次长久落在冉寻身上。 “嗯。”竟然没有推拒,平静地应,“来住店。” 冉寻想过很多回答,被拒绝,被质疑,但唯独这个走向,她从未预料过。 店外春雨细密,润物无声,无意砸进的每一个思绪翩跹的角落,都长出绿芽。 “早点和我说就好啦。”冉寻平素扯谎不带脸红的,这次却觉得嗓音染上了一层潮气。 “那你……要和我走吗?” 潮湿天气会让思绪生锈。她推了和朋友的聚餐,明目张胆诱拐游纾俞,却不知道目的地该在哪里。 傻到原路返回,停在嘉大前,像自报家门。 “以后记得带伞。” 游纾俞手里的透明伞交给了冉寻,侧身望她。 清泠眸子像被春雨洗过一遭,透出错觉般的温柔。 雨早就停了。街边有嘉大的学生半蹲身,拆开手里的猫条,勾得校门口的流浪猫撒娇打滚,软声喵呜叫。 冉寻怔在原地,看游纾俞走进嘉大,走向生命科学学院的方向,背影高挑,像融入初霁的一滴水墨色。 街边的猫猫睁圆眼,伸出小爪子去够香喷喷的猫条。 冉寻也追了上去。 后来她才知道,游纾俞和她同校,是大四的学生。她没钱交这一学期的住宿杂费,那天是打算去教学楼捱过一晚的。 后来,她们住在一起。 冉寻从没这样感谢过专业的双人大宿舍,还有素未谋面的转专业舍友。 透明伞就放在房间里,两个人都可以用。 可整一年后,退宿,出国。 冉寻再没见过那把伞。 … 叮咚。 新消息提醒混在下课铃里,掀不起什么波澜。 窗外还在下着小雨,教室里的人走了大半,冉寻收回思绪,查收消息。 [菡菡:三寸姐姐,我下班啦!] 没大没小。 冉寻无奈笑,刚想回,新消息就又跳出来。 [诶,话说,你真的需要这节课的电子版教材吗?导师让我发给你。] 冉寻压低檐帽,敲出两个字。 [不用。] - 沈琼去车上取伞,叫冉寻和蒋菡菡在教学楼等一下。 楼外雨幕虽小,却渐密,蒋菡菡揽着冉寻手臂,像只黏人的小动物。“都不提前告诉我和我姐一声,就回来啦?” “多大了。”冉寻被她贴得有些痒,“这不是回国第一时间就来你家蹭饭了,嗯?” 电梯响了,从顶层九楼到一楼大厅,门缓缓开启。 蒋菡菡迅速立正站好,整理衣着,隔着冉寻,表情惴惴不安。 那种被良久注视的不自在感又涌了上来,冉寻听见身边女孩乖乖向来者打招呼:“游老师。” “小蒋,今天辛苦你了。”高挑身影在她们面前站定,扑来一股很淡的木调冷香。 缓了一会儿,游纾俞才又开口: “冷了多加衣服,回去注意安全。” “多谢游教授照顾我们家菡菡。”冉寻对上游纾俞始终落在她身上的视线,笑着答。 这一次没有对着眉心,她直视年轻教授静潭般的双眼,逐渐划过她高挺鼻梁,以及形状饱满的红唇。 虽然背道而驰六年,可游纾俞依旧清冷漂亮,还多了一些为人师表的成熟。 移开视线的前一秒,冉寻发觉那汪静潭掀起一丝涟漪。游纾俞还想再说什么。 可微妙空气被打破,不知是谁包里的手机响了。 “抱歉。”游纾俞匆匆垂眼,取出手机,颔首致歉。 她接听电话,抽身离开时,恰巧与赶来的沈琼擦肩经过。 听见女人一句“等久了?”。 也听见冉寻柔声答:“没多久呀,琼姐。” 称谓和她在冉寻手机屏幕上看到的那个名字重合。 游纾俞收紧手指,眉间不自知笼上郁色,通话另一端的声音像隔了层雾,不入脑海。 对面是陌生的相亲对象:“游老师,餐厅地址我已经发……” 对方热心到过界,想驱车来嘉大接她。借嘈杂雨幕,她以信号不佳为由,很快将话题截断,挂了电话。 翻了翻,包里的折叠伞不见了。 游纾俞知道伞在哪里,无非是离开办公室时,她落在了桌上。 冷湿气息绕进西裤里,踝关节和膝盖泛起难以忍受的酸疼。 “我拿了两把伞,一大一小,菡菡,你瘦,撑那把小的吧。”身后传来交谈声。 蒋菡菡咬了咬唇,换了黏人的对象,“姐,我要和你一起。” 冉寻唇角扬起,一副好说话模样,拿了那把小一些的伞,“好,这不得听我们高材生的意见。” 话音悦耳。 游纾俞听见冉寻的脚步声。在身后,越来越近。 她像是被迷了心窍,抿唇,没有躲,依旧举着挂断通话的手机。 身后,蒋菡菡像团糯米糍似的黏上了沈琼,冉寻笑着摇头,拿着小伞,准备离开。 “……不必了。” 雨丝般冰凉的声线融入背景音,玻璃门外有道清瘦背影。 冉寻步子顿住。 游纾俞还没走。 女人像是在和别人通话,手机抵在耳边,嗓音平静且疏离,“不用来接,张先生,我自己去就好。” 可是手里空空荡荡,没有伞,她只是凝望着楼外雨幕。 声音真切且清晰地传进冉寻耳中,她自嘲地笑了一下。 张先生。 “游老师好像没带伞。”身后,蒋菡菡偷偷看那边,语气带上几分关切,“她有风湿病,雨天关节会疼的。” 冉寻目光垂了下去。 由游纾俞略显单薄的衣着,落在游纾俞修长挺直的西裤裤脚边,没有应声。 脚踝,连带着膝盖、关节都会疼,需要用热水敷,贴膏药。 还有女人那截细腰,以前一揽就能揉进怀里,现在她当了副教授,工作愈发忙碌,会不会还是一样? 这些年,游纾俞还是没有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 可惜现在与她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冉寻撑开伞,与游纾俞背身错过,迈进雨幕里。 不知怎么了,步履却很慢,像在等什么。 沙漏负重将倾的前夕,耳边雨声嘈杂,她却清晰捕捉到那道清淡声线: “冉寻。” 回头看去,游纾俞已经收起手机。她墨发红唇,肤色很白,镜框下的眸子沉静,涌动的水汽却像能灼伤人。 冉寻看到游纾俞眼尾浮现一抹很淡的红色,单薄肩膀倚在玻璃门边,像是隐忍病痛露出的端倪。 “我有些……走不了路。” “可以帮我一下吗?” 3、03 女人的声音像被雨打湿的柔软蛛丝,无形缠住她脚步。 冉寻在雨幕中安静站了一会,撑伞,转身走回。 帽子和口罩遮挡,看不出表情。 蒋菡菡晃沈琼的手臂,了然,却又分外不解,“姐?” 难怪游老师要她发什么电子教材。 沈琼收紧伞柄,避而不答:“先走吧。” 路过冉寻,她脚步慢下来,视线停留几秒,“我在车上等你。” 冉寻笑,“好。” 目送两个人离开,她重新撑好伞,没特意去看游纾俞,只抛出还带着刚刚剩余笑意的话音:“走吗?这里冷。” 很好说话的模样。 但不像和沈琼那么亲近,只算是对陌生人的礼貌。 游纾俞垂眸,嗯了一声。 她刚刚撒了一些谎,可脚踝和关节钻心的疼却是真的。 伞小,空间狭窄,走入雨幕中只几分钟,她和冉寻的速度逐渐有了差异。 微妙气氛助长敏锐感触,冉寻很快意识到,放缓脚步。 她今天穿的是平底鞋,高跟鞋的游纾俞要比她高上一些,走得却也更慢。 伞面不偏不倚地撑在两人上方,骨节精致的手稳稳握持伞柄。 游纾俞看了一会,意识到自己失态,无声移开目光。 “药箱应该还常备着膏药?回家贴上会好一点。”冉寻开口,打破两个人之间的寂静,语气温和。 游纾俞收紧了指节。 心脏未知的区域正一股脑地吐出感性因子,不讲道理。 脚踝愈发酸疼。 她蹙了下眉,不想显出弱态,可终究站不稳,本能借着身侧冉寻的手臂倚靠了一瞬。 冉寻停下脚步,将伞偏移。 算好最佳社交距离,不至冒犯游纾俞,她扶了一下女人的臂弯。 这时恰巧有撑伞的其他人走过,看外表,也像是同学院的教授。 “游老师?” 游纾俞站直,转瞬和冉寻拉开距离,半边肩膀落在雨幕里。 “曹老师。是回办公室吗?” 冉寻没动,也没再偏斜雨伞,任由她与同事简单寒暄,脸上神情安静。 曹老师。 还有刚刚通话里的张先生。 六年过去了,她和游纾俞身边的人早就都变了,可女人看见旁人后挣脱她的本能,还是没有变。 接下来的路程沉默无声。外套半边肩头泛潮,游纾俞没再试图重新揽住冉寻。 不过五分钟,两个人合撑一把伞,走到嘉大门口,游纾俞看见倚在副驾驶门边,手里撑着伞,抿了一根烟的沈琼。 冉寻止住脚步,与她告别:“游老师,那就送你到这里。” 伞柄还温热着,递到她手里,就像她们初遇时那样。 冉寻走进雨幕。离开时,目光窥见了旁边停着的车。 男人在驾驶座里伸头打量她们这边,副驾驶上,放着大束的玫瑰,热烈俗气。 张先生的品味堪忧。 但之后的事,和她似乎也没关系了。 坐回沈琼的车里,窗外景象飞逝,驶离嘉大。 等红绿灯间隙,看沈琼脸色不是很好,紧抿着烟,冉寻轻敲包里的小钢琴摆件,发出叮叮当当脆响。 “琼姐,吸烟有害健康。” 她敲出了韵律,俏皮好听,就像在说这句话一样。 本以为没那么容易劝,可下一秒,沈琼就捏了烟头,熄灭,扔进车载垃圾桶里。 不久,冉寻听见她的声音: “新学期,第一次接菡菡。我也不知道。” “没关系。”冉寻视线透过雨晕的前车窗玻璃,微笑轻声回。 “都六年了,过去了。” - 游纾俞握紧伞柄,在车外婉拒掉相亲对象的请求,并以生病为由顺势推了共餐。 再回头时,身边空空荡荡,冉寻早就坐车离开,十字路口只剩下冰冷的车影。 她忍着脚踝疼痛,拦了辆出租车,坐上后排,说了句跟上前车。 之后就此沉默。 折叠的伞尖淅淅沥沥淌下水,泅湿了车内脚垫,很像她此时潮阴的情绪。 西装外套肩头处淋湿,有些不舒服。 游纾俞想起刚才冉寻的样子。无动于衷,言辞有度,礼貌而温和,像对待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告别时,只留下疏离的“就到这里”,连句稍微亲近的“再见”也没有。 再见。 这个词本就暗含隐义,冉寻怎么会不知道,只是刻意想避开而已。 但游纾俞不想。 本能驱使她压住心底腾起的颤栗,反思自己的荒诞想法。 可唯物主义者的理性思维也像被今晚的雨幕浸湿似的,蛛网般虚浮不定。 游纾俞垂头,解锁手机。 屏幕亮起,良久停留在某条新闻消息上。 画面里,冉寻身材高挑,姿态优雅,绕是被纠缠,表现依旧得体礼貌。 她举着自己的护照,回击无良媒体,说“管好自己的事”。 像只被惹恼,软绵绵伸爪子挠人的布偶猫。 游纾俞指尖停在女人的脸颊旁,用这种隐秘的方式,杯水车薪地宣泄压抑的思念。 雨幕中,出租车拐弯,停在陌生的街区。 她付款下车,望向前方,目光从冉寻背影上一点点划过,直到看不见。 就像一点萤火在宇宙中熄灭。 撑着伞,凉意渗入,关节更疼了,但比不上从四肢百骸里升起的抓不住的无力感。 - 冉寻陪着沈琼和蒋菡菡吃完了一顿晚餐。 要走的时候,蒋菡菡喝了点酒,小脸通红,晕乎乎地揽着沈琼,“三寸姐姐,和我们一起住吧。” 冉寻理了理风衣,看穿她虚张声势的挽留,倚在门口笑而不语。 沈琼把糯米滋一样的小姑娘从自己手臂拽下来,“刚刚不是还跟我们说有篇报告没写?” “报告没写”把蒋菡菡吓得酒醒了大半。她呆滞念着“游老师”,拍拍发烫的脸,跑进自己房间。 “菡菡的导师,听上去似乎很凶。”冉寻等沈琼换上外出的皮衣,无意提起。 两个人并肩走在楼道,沈琼沉默很久才出声:“不清楚,我随口说的。” 冉寻捕捉到沈琼话里的迂回,笑了笑,也没再继续问下去。 窥见女人手里的车钥匙,她又起了个新话题: “刚才没碰酒,现在又跟我一起出门,琼姐,想把我拐去哪里呀。” “你应该能猜到。”沈琼难得露出一丝笑,“算出你有时差,应该还不困,去见见老朋友?” 驱车来到oasis,依旧如故。 这是家清吧,坐落在嘉平不起眼的巷弄,早咖晚酒,咖色玻璃桌与藤椅在夜晚蕴着古朴气息。 门口的酒保看见沈琼领了人来,打声招呼,目光不经意瞥向冉寻。 她身着一件古董白色的包身风衣,内衬薄绒打底,身量高,腰细腿长,口罩上露出的水杏眼温柔隽秀。 不像来逛吧,倒像是来喝下午茶。 冉寻向来不在意外人打量的目光,和沈琼进去,找了卡座坐下,抬眼便见有人走来。 两个看上去人模狗样的“成功男士”,看见她便喊: “小寻。” “哎呦,女大十八变啊。” 冉寻摘了口罩,一双眼藏着笑,等他们坐下才问:“好久不见,还在玩乐队吗?” “不玩了不玩了。”其中稍微年长的那个男生摆手,“结婚了。” 他又指了指身边的,“在谈,女朋友不让成天泡酒吧。” “也就只有你和琼姐一直泡在这里面。”男生去捞桌上的酒,“尤其是小寻,现在出息了。” “兴趣成为工作,挺无聊的。”冉寻抿了口橙汁,望沈琼,眼睛巴巴地满是可怜,“所以我特别羡慕琼姐。” 几个人没忍住,笑出声。 沈琼唇边挂着抹弧度,看了她一阵,“你还记得我们几个第一次见面吗?也是坐这里。” “记得。”冉寻点头。 她想起那个晚上,自己因为恋爱心情不佳,又恰巧撞上酒吧里的驻场乐队的键盘位翘班,手痒,索性上台胡乱发挥一通。 待结束后,她才觉得不礼貌,一转头,恰巧在酒吧的昏暗光线里与沈琼对上视线。 那时的沈琼,一米七五以上的身高,穿着黑背心吊带与皮裤,腰身紧绷,简直像是酒吧镇场子的女打手。 点了点头,开口一句:“你琴弹得很好。” 冉寻没放松警惕,事实上,她藏在大衣口袋的手握紧手机,想着一出事就报警。 沈琼双手背在身后,缓步逼近。 沉默良久,嘴唇终究动了动。 “要一起玩吗?” 女人从背后掏出了一把深黑色吉他琴盒。 “第一次见,我还以为你背后藏了板砖。”冉寻微叹,“刻板印象不可取。” 沈琼也没藏住笑,“我也不知道,好学校的学生竟然会来酒吧。” “怎么,学生禁入吗?可明明连……” 冉寻接话,但只说了一半,不知想到什么,硬生生截断话音。 明明,连比她看上去正经的优等生都能进。 那晚,她在台上弹了一曲又一曲,刺眼缭乱的酒吧氛围灯里,一双清冷的墨色眼眸也盯了她不知多久。 眼眸的主人,属于冉寻来酒吧的烦恼根源,她那时还美其名曰“恋爱”。 后来才知道,她在游纾俞心中,什么都不是。 游纾俞最讨厌混酒吧、不学无术的人。 那是她最后一次来吧里捞自己。 沈琼发觉冉寻又沉浸在莫名情绪里,眼神晦涩,抿了口酒,转移话题: “好久没来了,和我们去玩一会?” 冉寻挽起耳边发丝,神情未变,温声答:“好。” 她怎么会又想起游纾俞。 记忆力除了琴谱,总是用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上。 乐队的其他两位是贝斯与鼓手,嘴上说着已经不玩,但也是手痒,跟老板打了声招呼,跃跃欲试。 灯光下,驻场乐队的位置已经空出来,电子琴的黑白琴键荡着温润的光。 冉寻跟酒保要了顶鸭舌帽,脱下风衣,灰绒打底隐于黑暗,手眷恋地摸着琴键,露出一丝怀念笑意。 再次到这里弹琴,已经阔别六年之久。 站上台时,吧内气氛再度攀至顶峰,欢呼声震耳,但冉寻不受影响。她配合着从前的队友们演奏了很多曲目,从酒吧的传统歌单,到民谣,再到抒情。 不知多久,贝斯与鼓手跟上冉寻的节奏已经有些吃力,只有沈琼随着她弹。 最后,剩下冉寻一个人的琴音。 琴音如丝绸流水般顺滑流畅,荡涤听觉,技巧性拉满,但情感却不弱分毫。 “哎,美女,喝一杯?”酒吧嘈杂环境中,有人接近门口旁的卡座。 卡座的桌上摆了一堆空酒瓶,都是度数高的。 女人撑着头,墨发垂落,耳垂泛红。桌上的手机屏幕投射冷光,映出她高挺的鼻梁与唇上的正红调口红。 手机上是录音界面,在录背景音里的琴音。 白西装太显眼,但姿态落寞,一看就知道已经醉了。 搭讪的人凑上去,“美女喜欢听乐队啊?正好我就是搞这个的……” 琴声落下最后一个音。醉酒女人暂停录音,像没听见似的,撑着桌子站起来。 视线越过重重酒吧看客,落在驻场乐队那边。 电子琴后面,是个戴鸭舌帽的女键盘手,深褐发色,露出姣好唇形。 与身边的人交谈着,她朝门口走来。 游纾俞依旧怔立在桌前,眼尾酡红,像在想事情。 她酒量不怎么好,但礼貌克制融进了骨子里。头脑发昏,依旧想着侧身,给一行人让路。 然后,在他们路过时,她想偷偷地,看那个女键盘手一眼。 她长得很像冉寻。 这六年里,没有人比她更像,连刚才的曲子,都像她梦中的余音。 可身边那个痞里痞气的男人却早有准备似的,顺势想要把她揽进怀里。 冉寻快到门口,和沈琼交谈了几句,留意到她忽然变了神情。 再望过去,就看到了游纾俞。 眼睛很红,透着迷蒙劲,在和一个男人拉拉扯扯。 她心脏收紧,努力将情绪控制在合理范围内,笑了笑,没做出任何不该有的表情。 或许是张先生。 “我送你回去。”沈琼答复。 默了默,她还是朝旁边的保卫人员使了个眼色,示意去帮一下游纾俞。 她们与游纾俞擦肩而过。 明明只需要几秒,但耳边声音拉长空旷,却长得像一个世纪。 随后这世纪被打破。 “……不好意思。”清冷声线在酒精作用下,透着迷蒙般的软。 游纾俞的西装外套被男人拽住,她有些不快,又没办法挣脱,索性脱下来,借着酒劲直直扔过去。 眼前景象虚晃,走得踉跄,她从身后拉住了来人的衣角。 “请等一下。” 游纾俞睁着微红双眸,隔着鸭舌帽,视线落在女人半张脸上。 “请问,你认识冉寻吗?” 4、04 冉寻背对着游纾俞,没说话。 背后传来酒气,她不露声色地轻轻去拽自己的衣服,温声答:“抱歉,不太清楚。” 白天里清冷疏离的教授,晚上竟然也会到酒吧这种地方。 “她弹琴很像你。”游纾俞试图挽留,“我……可以请你喝一杯吗?” 她早就摘掉金丝眼镜,气质改变许多,失去平素的冷淡刻板,反倒显得失措。 很好欺负的模样。像是一朵高岭之花折入尘泥,世人皆可亵玩。 那痞里痞气的男人又卷土重来,脸皮厚得不行,强行挤进话题:“美女请我喝酒,必须得应啊。” 冉寻终究没压住心中的情绪,礼貌问:“您姓张?” 那男人愣了愣,二丈摸不着头脑,“不啊,我姓苟。” “我是小寻的嘴替,我来说我来说。”跟着冉寻身后走来的鼓手自告奋勇举手。 “是狗就别乱叫,别在路边随便发.情,这样才能讨女孩子欢心。” 男人脸涨红,想找事,余光无意看见酒吧保安都来了,顿时怂得不敢多说,挤出人群跑了。 和沈琼他们知会一声,冉寻违背初衷,留了下来。 不知道缘由,或许是因为想找借口离开时,回头看,游纾俞依旧拽着她衣角。 醉酒呢喃着“你很像她”。 冉寻把晾在桌上的西装外套拾起,给游纾俞披上。 坐在女人面前,轻声开口:“请我喝点什么?” 游纾俞盯着她看,脸上晕着淡粉色,“你喜欢的就好。” 冉寻唤来酒保,点了两杯橙汁。 游纾俞醉得不清醒,开始得寸进尺,“喝完酒,可以把帽子摘掉吗?” 冉寻摇头,礼貌地拒绝这个请求,“不好意思。” 她不太想再让自己留在游纾俞的记忆中,尽管只是醉酒后的弥蒙画面。 “嗯,没事。”游纾俞轻轻应声。 她好像也知道自己过火了,努力想要抓住一点清醒,维持自己在这个很像冉寻的人面前的最后体面。 但失落情绪难以克制。 笼罩潮意的西装外套,耳边嘈杂作呕的尖叫声,还有琴音结束后仿佛美梦终醒的宣告,都像实验中完全不可控的因素。 两人之间陷入沉默。 而沉默就是对话即将结束的暗示。 游纾俞眼睛微肿,不想让话题结束,抿了下唇,不自在地找话题:“这杯是什么酒?” 冉寻盯着她指的方向看。 那是一杯橙汁,是她刚才不想让游纾俞更醉,顺手点的。 想到此,她心中忽然生出些许恶劣,答:“是橙色炸弹。” 橙色炸弹,与橙汁外观很像的一款断片酒,很烈。 她想让游纾俞明白,一个人最好不要在深夜来酒吧这种地方,否则被灌了什么酒都不知道。 游纾俞会喝么?或者,她会仅仅凭借对面的人长得像自己,就毫无顾忌地喝下不知名的酒吗? 冉寻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女人自保心向来很强,就算醉了,刻在骨子里的体面与警觉还在,大概是不会喝的。 游纾俞没听过“橙色炸弹”,眼中透露出几分茫然,没有动。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忽然凝滞住了。 对方犹豫的几秒里,冉寻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她摇晃高脚杯,随便抿了几口橙汁,勾勒出来的甜腻味道让她心情更加闷,却不知道这份郁结从何而来。 “那就到这里吧。很晚了,我们都该早点离开。”冉寻把杯子放在桌案上。 游纾俞捕捉到面前人想要离开的暗示,仓促开口,“……你生气了吗?” 她去端酒杯。 虽然之前喝过太多酒,身体已经有些不舒服,但还是沿着杯壁抿了一口。 “嗯,很好喝,很……甜。”游纾俞睁着发红的双眼,提出请求,“你也留下来,尝尝。” 今晚做了太多越线的事了,也不差这一件。她只想对面的人能再多和她说一会话。 让她不要那么快地察觉,对面或许只是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以及此时此刻的冰冷现实。 冉寻紧抿了一下唇,“……你没有警惕心吗?” 游纾俞垂头想了想,声音很轻:“我觉得,你不会骗我。” 冰镇橙汁让她稍微清醒了一点,也找回了性格中的一些主动争取。她抬眼打量冉寻,模糊的视野里,对面纤细身影,越瞧,越觉得像。 “我们可以加个好友,然后……”游纾俞轻声补充,甚至不惜用上蹩脚的借口,“你可以收费教我弹琴吗?” 冉寻默了默,她没想过游纾俞会主动要她的联系方式。 还是……用这个理由。 印象中,游纾俞一直不喜欢她弹钢琴,会嫌吵,打扰到她读文献的思路。 “抱歉,我不加陌生人的联系方式。”冉寻重新端起面前的橙汁,依旧拒绝。 可抵触情绪像杯里的冰块,悄无声息地融化掉了大半,衬得原本甜腻的果汁也好像可以入喉了。 “打算待到什么时候?”冉寻提醒,“这里是早咖晚酒,四点会清客。” 没得到回复。 她再望去时,游纾俞已经微垂着头,在黑暗中阖起双眼,冷白面颊上残存红晕,不设防备。 冉寻抿了下唇,起身走近。鼻息间传来酒气与木质调香水混合的味道。 不难闻,但相比白天,很多冷硬气息被削弱了。 “……橙色炸弹。”游纾俞似乎察觉到冉寻走来,困倦应答,“谢谢,很甜的酒。” “但我有些,难受。” 那只不过是橙汁。或许,游纾俞真的醉得厉害。 冉寻将女人手里的玻璃杯拿回,放到桌上。 她藏起心中呼之欲出的“送你回去”四个字,轻声答复:“我帮你叫人来。” 再继续下去,就越界了。 可身后,乃至耳廓旁忽然扑来陌生气息。 游纾俞的声音仿佛耳语,迷蒙发软:“抱歉,可以送我去洗手间吗?真的有点难受……” 因为仓促,冉寻刚才给游纾俞披好的西装外套已经滑落在地,白色,染上灰尘格外明显。 就像打破一条公然的清规戒律。 冉寻回身搂住女人的腰,很细,和预想中一样,但又极软,像是用力一点就会被桎梏到碎掉。 根本不像白天游纾俞表现出来的冷漠模样。 “如果你不怕我把你拐走的话。”她侧头,敛睫呢喃,“我答应。” 冉寻早就知道,游教授并不是那么表里如一。 从六年前在一起的时候,就知道。 5、05 送喝醉的人去洗手间无异于一条隐晦邀请,弦外之音直白暧昧。 如果冉寻尚在二十岁出头的年纪,恐怕早已心猿意马,何况对面还是游纾俞。 但已经六年了。两个人都不再是那个冲动的年纪。何况,中间还隔着一层陈年旧疤似的糟糕关系。 冉寻短暂地因两个人之间的接触晃了下神,平静下来,扶着游纾俞,与酒客擦肩而过,一同进了女洗手间。 因为职业的关系,她不喝酒,也没有酗酒的习惯,因此头脑总是清醒的。 这次也没什么特别,就只是帮了一个酒醉的陌生人而已。 快凌晨两点了,里间没什么人,有个女孩在补妆,很快就走了。 游纾俞醉得厉害,站不稳,冉寻用手沾了凉水,碰碰女人的额头,想让她清醒点。 但就在碰到女人额头的瞬间,游纾俞被凉到,朦胧睁开眼,眼尾仍然是红的。 她没吭声,抬眼扫视冉寻帽下露出的颔角,很快收回,神态能让人察觉到一点委屈。 娇气。比她大两岁,喝醉了居然是这种模样。 冉寻没察觉到自己声音变得轻了些:“醒醒,到了。” 游纾俞点头,撑着洗手台去单间,她的西装外套落在了外面,此时里面只着了一件薄青衬衫,勾出纤细的肩膀,还有能轻易握住的腰身线条。 可惜身形摇摇欲坠。 那杯橙汁不知是解酒,还是催了酒精。 冉寻想了两三秒,走上前。 她还是怕游纾俞摔了,也不想让蒋菡菡去实验室时见不到导师。 游纾俞的身子像被烈酒融成软丝绸,发觉身后的人又重新走过来。 “你要陪我进去吗?”她的声音也像是浸了酒,尾音飘忽。若有若无的弦外之音,氛围为之涂抹一层暧昧。 “如果你很晕的话。”冉寻开口。她试图忽视那抹混杂酒气的清冽香气,把自己当成木头人。 忍过这几分钟,就会摆脱如今的尴尬处境。 很合算的买卖。 “谢谢。”游纾俞似乎很孩子气地笑了,顺势倚进冉寻臂弯。 单间里太过狭小,两个人几乎会紧贴在一起,社交距离早就不复存在了。冉寻用手心包住突出来的门锁,把人送进去。 女人似看清了她的小动作,带着醉意的双眼略弯,“你真的很……” “像她。” 冉寻觉得自己的唇抿住了。 这句话听了这么多次,游纾俞还是没能认出她。 她觉得自己陪女人纠缠到现在,简直就像主线中途接了个可笑的支线任务,一旦加入无法中断那种。 “那祝你早日找到她。”冉寻微笑祝愿。 这么执着于找像她的人。或许,游纾俞只是想找对她口味的那一类罢了。她不始终是个直女吗。 之后会发生什么呢?她如今已经没兴趣思考和内耗。 “朋友还在外面等,那你小心,我就先走了。” 游纾俞反应了几秒,似乎在思考为什么刚才还温声软语的人突然冷漠起来。 她无措地指尖微勾,很轻地摇了一下头。太仓促了,想不出该说什么,她只好抓住那人的袖口,“……不行。” 墨发垂落,遮挡住视线,她抿着已经斑驳的唇,不知道再说些什么挽留。 “那杯酒、橙色炸弹的钱,我还没付给你。”扯了一个让人发笑的借口,“明天……” “不用,那不是你请我的吗?”冉寻拒绝。 她平时其实很少这样强硬,实在是因为狭小单间里的空气让她喘不过气。 可女人醉后执拗得很,把手顺势滑进冉寻掌心,孩子气地不让她走。 游纾俞轻轻地呼吸着,醉得好像更厉害,“你别生气,可以吗?” 她仰起头,脖颈透着酡红色,亲在冉寻唇角。连酒醉都在克制,尽管说出来的话已经错位,模模糊糊。 “……如果,你离开的那天晚上,我去找你,结果会不会不同?” “你就不会走了。” - 游纾俞好像做了一个梦,她每次喝酒都会做梦,纷乱,遗憾,破碎。 她记得自己走进街角一家咖啡厅,戴好耳机,像每天独自通勤那样听手机里录制的琴曲。 渐渐,咖啡厅似乎成了酒吧。有不少人坐到她对面劝她喝酒,她起初不耐,后面也喝了。 不知是堕落还是浇愁。 不知多久,耳机里的曲子变了,变成那个人最喜欢的《秋日私语》。再抬眼,台上立着窈窕的身影。 一把普普通通的电子琴,在冉寻手里像是有了呼吸与起伏,时而郁结,时而明快。 游纾俞觉得无法控制自己的目光,她甚至舍不得眨眼。 或许,弹完这首,冉寻就会如往常一样退场,再等上两三分钟,她会不知从哪里出现在自己身后,撒娇喊她“女朋友”。 游纾俞一直觉得冉寻像只布偶猫,优雅灵动,却总小狗似的追着她。 嘈杂不堪的环境音与器官共鸣,很不舒服,她等了很久,等到头脑发晕,连看那道身影都模模糊糊的。 然后,她只是等到那人避之不及的背影。 好像又回到那个灰扑扑,一切都不甚明朗的学生时代。从来都是冉寻迎上前,只是这次,她眼睁睁看着冉寻退后,眼睛里的情绪变得圆滑疏远。 “抱歉,不太清楚。” “那我就先离开了,朋友还在等我。” 头很疼,饮酒过量的后遗症,与之伴随的还有部分的记忆空白。 游纾俞试着睁眼,五感逐渐恢复,身上的被子带着酒店的味道,才发觉身处陌生,而且已是次日。 这次是她出格了,没发现那家咖啡厅是早咖晚酒。还好是周六,不会耽搁学生的课程。 纷乱的梦境早就被现实冲刷殆尽,留下一点莫名情绪,被压抑到可接受的范围内。女人摸索着,在床头柜上找到眼镜戴好。 正怀疑为什么眼镜会放在她习惯的位置时,视野里先出现了一碗小米粥,还散着热气。 游纾俞抿唇,思索几秒,迅速用手机给酒店前台打电话,“请问昨晚是谁送我来的?” “您好,游女士,是您的朋友。”前台礼貌答复,“她还让我们给您提供早餐。” 游纾俞捻了一下指尖,她的习惯性动作。 本想再多问些什么,可话音到嘴边却不知怎么滞涩起来,心中腾起一丝秘密被看透的难堪。 她甚至不知道昨晚的那些记忆是臆想还是真实。 每次喝酒都是在家里,唯独这次是例外。 或许送她来的“朋友”只是一个像她的人,也习惯体贴待人罢了。 “朋友”没有留下任何信息,只有桌上的一小碗米粥。游纾俞道谢,挂断电话,怔怔地端起来尝了一口。 甜的,加了糖。 - 闹到凌晨,冉寻给沈琼打电话报了平安,叫车回到自己的房子。因为生物钟紊乱,她到家后便蒙头睡起来。 然后被睡前定下的闹钟炸弹连番吵醒。 房间里空空荡荡的,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收拾。冉寻把头埋进新枕头里蹭了蹭,按掉闹钟,睡眼惺忪地查收消息。 挺多人慰问她,好热闹。 她被拉进了一个微信小群,消息已经99+,群名是什么恭迎国家一级艺术家冉女士莅临指导。 冉寻饶有兴致地点开,发现话题却早就不是什么欢迎仪式。 [细唆昨晚。[偷看][偷看]] [那当然是小寻职场得意,情场也得意啦~] [逆袭之留学深造归国后前任竟哭着求我复合] [太土了…顺便你们知道我刚才把本尊拉进来了吗?] [尊嘟假嘟] [救命那快把她踢了啊!] 冉寻试图打几个字发出去,果然失败了。 ……但是他们不知道被踢出群也能看消息记录的吗。 她把手机甩进被子里,舒展身体缓解疲惫,决定原谅这一群大智若愚……大若智。 并且在接到他们邀请电话的时候,装作毫不知情的口吻,微笑答:“嗯,会去的,等我。” 归国后的日程安排与在德国时差不多。冉寻前几年总飞世界各地比赛演出,已经习惯了调整生物钟,不觉疲惫,吃过一点东西后就去琴房练琴。 托sarah带回国的琴应该晚一些才会到,琴房里只有一架上了年头的老钢琴,掀起琴盖时,细小的尘埃游走在光线里。 有调律师朋友定期保养,还算能弹。 冉寻坐定,练了一个小时基本功找回感觉,切入正题,回忆几天后巡演需要用到的曲目。 这还是她近几年首次回国巡演,不久后就是第一场,恰在嘉平。 反复练习的过程早让冉寻有了肌肉记忆,但她总觉得不够,还需要更多准备时间,让最终呈现出来的作品完美无瑕。 下一首是《降e大调夜曲》。 冉寻起了旋律,手指拂过黑白阶梯般的琴键,就像在抚摸谱中每一个悦动的音符,任由它们跳跃在平静的气氛中,荡起涟漪。 忽然,乐曲一滞,显然不和谐的错音让曲子被迫终止。 她触摸到这架钢琴独有的,某个因磕碰而掉漆残缺的黑键。 一瞬间,像被回忆灼伤,冉寻条件反射蜷起指尖。 琴房里转瞬沉寂下来。 她想起黑键残缺的原因,想起寡言清冷的女人那时就在这里等她,想起被发现偷偷录了这首曲子后,对方泛红的耳廓。 到后来,也是游纾俞亲手删掉录音,牵着同门师兄的手,对她冷淡说“别闹了”。 只是朋友,亲密得过了界的“朋友”而已。 冉寻把琴盖合上,起身,走出房间。 昨晚,游纾俞问她结果会不会不同,她是回答了的。 “不会有不同。” 一切都早就注定了,像琴谱上已经固定的旋律。 6、06 练琴使得时间观念淡薄,午餐时间已经过了。 预计着晚餐才能吃到“冉女士欢迎宴”,冉寻决定现在先出去买些吃的,还有日用品。 她很早就和家人分开住了,若是被什么邻居亲戚抓到,估计要被骂上一两句“白眼狼”之类的,但冉寻不太在意,每次笑笑就过去了。 虽然如此,可捱不住现实生活中被打扰,以及练琴需要,她国内购入的房子全是在郊区。清净,不扰民,白眼狼得很快乐。 尤其是这一处,除了几个很亲近的朋友,再没有别人知道。 除了游纾俞,唯一的例外。 冉寻想着搬家,又觉得麻烦,思忖着等sarah将琴托运来,实在不行还可以去朋友家,刚才碰过的那一架就当不存在。 郊区安静且偏远,去超市有点麻烦,不过她在国外呆惯了,总是一个人采购大包小包,倒也乐在其中。 买蔬菜时,却不经意遇到了熟人。 “小寻?”一道身影恰在对面,与她无意间四目相对。 老太太上了年纪,发丝雪白,却簪得一丝不苟,从眉眼中依稀能看出旧日美人风姿。她和蔼看着冉寻,“诶呀,你回国了?” “汤老师。”冉寻也没料到,把口罩拉下来,乖乖和老人打招呼,“好久不见。” 汤家妘是她曾经的老师,华国音协的元老级前辈,在乐界很受敬重,也曾指点过她许多。 两个人寒暄一阵。 “小寻回国有什么打算?” 老人揽着她手臂,表面优雅温和,背地里全是算盘珠子。 “你悟性好,我的学生里属你最出息。这次回来了,以你的水平,不如帮我教教学生?” 汤家妘目前在嘉大任职,是艺术学院的名誉教授。 冉寻早就知道老太太白切黑的性格,给汤家妘拎购物袋,语气可怜: “您这是怪我回国后没第一时间去看您吧。想通过后辈把我绑到您眼前呀?” 汤家妘嗔她,“你才知道。” 冉寻默契地陪着老太太逛超市,听她提起这六年音协、嘉大、还有华国音乐界的许多趣事。 “……去年你在瑞士的巡回,荔荔去了,回来后就茶饭不思,说你弹的那首《悲怆》真好。” 汤家妘掩嘴笑,“还说,等你回来,她指不定都不配给你调律了。” 梁荔是汤家妘的孙女,调律师,冉寻自小跟老人练琴,与梁荔相熟,算是发小。 “荔荔去了怎么都不跟我说一声?”冉寻叹气,“可不敢当,我一破弹琴的,回国就指着大调律师帮我呢。” “那你们可得好好聊聊,有时间一起吃个饭。”汤家妘撮合。 “过两天,我让她联系你。” 冉寻点头,“好呀。” 她留下了梁荔的联系方式。 六年前出国后,冉寻便换了手机号码,除了几个知道她去向的朋友外,没有透露给任何人,连梁荔、沈琼也不例外。 但她还留着原来的电话卡,时不时看看那个人有没有联系她。 那时她年轻气傲,不切实际,以为如果是把她放在心上的人,肯定用尽一切办法也会去见她,和她联络。 但没有。 游纾俞一次都没有给她打过电话,就连询问她出国的消息都没有。 后来冉寻把电话卡扔掉了,就像抛弃旧日那段糟糕的记忆。 何必把对方想象成自己期望的模样,游纾俞对自己始终都没有联络的义务。 逛超市用了不少时间,送走汤家妘,冉寻开车回家,规划着晚上再练一会琴,然后去参加朋友们的“欢迎仪式”。 但她还是低估了那些猴子似的闹腾人,致力于给她一个惊吓,在开锁后的瞬间,彩带和纸片糊了她一脸。 偌大客厅里寂静一片。 “诶我去,小冉,刚才是演练……”一道心虚声音在身边响起,没人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大家七手八脚地接过冉寻手里的购物袋,把她扶到沙发上坐着,有人给她摘头发上的彩纸,有人倏地把她眼睛蒙上了。 再睁眼,空荡无物的茶几上出现了蛋糕,还有摆得满当的家常菜、啤酒饮料。 “恭迎冉妃回宫——啊不是,欢迎青年女钢琴艺术家冉女士莅临嘉平访问指导。” 冉寻双眼倒映着蜡烛摇曳的光,她抿唇笑,望着绕了自己一圈的朋友,“幼不幼稚呀你们。” 二十半的人,都像小孩子似的。 但是,她难得感受到在国外那片异乡里几乎捕捉不到的,属于故土的细腻情绪。 沈琼和蒋菡菡也在,刚才蒙冉寻眼睛的就是蒋菡菡,余光再一瞥,沈琼抱着吉他,指尖拨弦,弹唱冉寻离开之前最喜欢的一首r&b。 整场欢迎仪式下来,不能喝酒的冉寻被众人起哄“到小孩那桌去”,他们倒是喝得东倒西歪。 冉寻去车库里提车,送一群醉鬼回家。沈琼这次没喝,陪着她去。 “冉寻。”车灯亮起,高个女人被光线擦亮半张面颊,隔着车门问,“昨晚她没纠缠你吧。” 话中说的是谁,两个人都心知肚明。 冉寻摇下车窗,朝她笑了,摇头,“没有。” 游纾俞甚至都没认出来她。 沈琼又陷入平素的沉默中,良久才应声:“需要帮忙的话,随时打我电话。” “琼姐最好啦。”冉寻试图撒娇,让谈话气氛不那么沉重。 送朋友各回各家,冉寻打着方向盘,独自将车驶回车库原位,准备回去好好歇一歇。 可拔下车钥匙,再抬眼望去时,前车窗隐约投来亮光。 一辆车从拐角驶入,停在距离她不远处的车位上。 这里是公用车库,冉寻只当是住在附近的车主,没在意,开门下车。 却在无意瞥见那人的身影后,脚步顿住。 女人清瘦的身躯被衬衫包裹,臂弯里夹着嘉大标配的藏青公文包。下车时,合体的西裤露出脚踝,贴了膏药。 车库里有些潮,她把外套披上,整个人便透出一点生人勿进的冷淡倦怠感。 可当抬头看见冉寻时,一切情绪都化作懵然、意外。 冉寻目光从她未着妆容的脸颊划过,礼貌地移开视线,不使对方感到冒犯。 她打招呼: “游老师。” 游纾俞唇动了动,她原本就白,灯光映照下脸色显得几乎是惨白,没说出任何话。 冉寻不想让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变得奇怪,便也没在意,再度朝女人颔首,算是告别。 这次必须要搬家了。 7、07 正思索着哪里还能像这里一样幽静,住户少,适合她生活时,游纾俞走过来。 她今天没有打扮得像前几日那样有攻击性,或许是工作疲惫,连高跟鞋也舍弃掉了,因此显得比冉寻低了几厘米,只能微微仰头望着她。 冉寻想起从前,游纾俞性格总是最好强的。自己171cm,她168cm,连身高这件事也要比一比,每次见她时,都穿着带跟的鞋子。 像在昭示自己的姐姐身份。 “……你还住在这里。”游纾俞开口。 说话时,她早已将视线移开,镜片后那双墨眸低低垂着。由上往下的视角去看,有种刻意掩饰情绪的不自然感。 冉寻觉得还挺有意思的。在学生面前的游老师是一副面孔,酒醉的游纾俞是另一幅面孔,清醒后的游纾俞……就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嗯。”她简单回应,“不过之后几天可能就搬了。” 巧合太多了,会有人刚刚回国两天的时间,就已经与闹得不愉快的前任偶遇三次吗? 游纾俞不作声了。不过冉寻视力很好,看见女人下唇被咬出了粉色月牙痕迹。 “一起回去吗?”冉寻故作轻松地邀请。 事实上,因为今天上午练琴引发出的那些回忆,她不太想再和游纾俞扯上关系。但打破沉默,无疑是从如今的尴尬中逃离出来的最好办法。 游纾俞很意外,抬眼扫视她,没有拒绝,“好。” 夜路不长,中途,两个人都没再说什么,之间也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像隔了层玻璃墙。 冉寻心知肚明,游纾俞大概是买下了她附近的房子,隔壁,或者是上下层。 果然没有意外,两个人走进同一间电梯。按楼层时,冉寻侧身问:“游老师在几层。” 游纾俞站在电梯角落里,试图从她那双始终盛着浅浅笑意的眸子里捕捉到异样,但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种对待陌生人的礼节。 她蜷了蜷手指,轻声答:“九层。” 冉寻按了九层和十层。 “抱歉,冉寻,我不是存心想打扰。”电梯上升,游纾俞的声音也像在狭窄空间失了重。 “……我不知道你回来后在这里住。” “没关系。”冉寻礼貌回复。 这里也不是她一个人的,谁都有权居住。 和游纾俞再次碰面,如同今夜的一个小插曲,但冉寻不认为会是偶然。 oasis相遇那晚,女人倚在她怀里,酒精催化时说的话,与如今的行为处处契合。 电梯升到五楼,谈话余额过半。 “冉寻。”游纾俞再次喊她。 女人叫她的名字时,咬字总是很特别,让人忍不住想听下去。 冉寻侧眸,礼貌地注视对方眉心,等待她说下一句话。 “奶奶过来我这边住了。”游纾俞撞进她的视线里,平静开口。 听见女人提及李淑平,冉寻微怔,旋即了然般地笑一下,“挺好的,这里清净,适合奶奶。” “嗯,在我这里住几周,再回姑姑那边。”游纾俞回答。 李淑平是游纾俞的奶奶,也是位亲切和蔼的高中物理老师,从前就很宠冉寻。 知道她喜欢吃馄饨,每次来作客时,总会亲手给她包馄饨吃。口味提前和游纾俞预约,总能吃到心仪的。 每次和老人相处,都有种自然到像家人的错觉。冉寻甚至觉得,李淑平太过溺爱她,对她比对游纾俞还好上几分。 “奶奶很想你。”游纾俞垂眸,“她今天上午给我打了电话,说听到了钢琴曲。” “还像个小姑娘似的和我炫耀,说该不会是……” 话到一半,戛然止住,那个亲昵的称呼还是没能说出口。 “该不会是你回来了。”游纾俞侧过头。 冉寻内心有些钝疼,轻声答:“我有时间会去看奶奶的。” 她没想到,李淑平竟然还惦记着她。 六年前她猝然出国,走之前甚至来不及和奶奶告别。老人聪慧,或许很早就看出她和游纾俞的关系,就算这样也没有埋怨她。 “那……在你搬走之前,可以吗?”游纾俞语气有了细微差别,夹着一丝几乎听不出来的希望。 意思是,再等等,不要搬走。 分手六年了,冉寻还是能听出来女人话里的潜台词。 谁叫她当初是个舔狗,曾经彻夜不眠,只为了揣摩游纾俞不经意抛下的几句话。 “游老师,你说……”冉寻转身面向女人,勾起唇,语气变得略微嘲弄。 “想要我去看的,究竟是奶奶,还是你?” 游纾俞怔住了,眼底浮现出一丝难堪,沉默着站在电梯角落,再没能说出其他的话。 电梯仿佛变成被水注满、无法逃脱的囚笼,她被打落浮木,挣扎着窒息水中,于明亮灯光下无所遁形。 冉寻忽然想起昨晚她被抵在洗手间单间,游纾俞轻轻印在她唇边的那个吻。那个时候的游老师,不论是情绪还是行动,都比现在要真实的多。 “真实”吗?或许只是失去后,为了麻痹自己,潜意识里的表演。 游纾俞最会演,从前就是如此。 电梯荧光屏幕上的数字停留在九楼。冉寻不再看游纾俞,只是温声提醒:“注意安全,早点休息。” 游纾俞顿了一下,应声,擦肩而过时,余光扫过冉寻。 暖光下依稀可见她浅色的双眸,长睫翩跹着,唇角始终是照面时那种恰到好处的弧度,挥手和她道别,笑意却不达眼底。 冉寻这几年样子变化很小,从报道、到新闻,还有游纾俞搜集到的各种比赛独奏会录像中,都矜持柔软,端庄温和。 让游纾俞乍一看就移不开眼。 但唯独性格,始终都不像游纾俞记忆中的样子。 在学校一直在工作备课,时间已经很晚,游纾俞回到家,李淑平已经歇下。 她匆匆把公文包放下,烧热水,去给老人换药和擦身体。 折腾好一阵,游纾俞端着盆出来,偶然发现客厅茶几上摆着电饭煲。 打开看,里面隔水温着一碗黑芝麻汤圆,一碗馄饨。 她眼皮被热气熏得有些红,捧起那碗汤圆,用小勺舀起来,慰藉着发寒的胃。 李淑平已经很久都没给冉寻做过馄饨了。因为游纾俞曾告诉过老人无数次,那个女孩已经不在嘉平。 老人偶尔会迟钝个三四秒,温吞地答:“……这样啊。” 但电饭煲里还是时不时会出现馄饨。李淑平总会问她:“小寻呢,今天你们不在一起住吗?” 游纾俞去刷了碗,盯着那碗多出来的馄饨看了许久。 每次都是她放冰箱冷藏,第二天自己吃掉的。可是,她总不由自主地想起冉寻按下的电梯楼层。 九层、十层,隔得那么近。 近到她出门之后,不到半分钟就能站在冉寻家门前,一墙之隔。 - 冉寻等待屏幕上的数字跳到十层,步出电梯,接着开门,换鞋,一气呵成。 再待一会,她怕自己动摇搬家的念头。 电梯门关合前,她明明看见游纾俞余光在瞥她,一双漂亮的墨眸隐在镜片之下,并不像表面那样波澜不惊。 可依旧朝她微微颔首,仿佛她们只是简单纯粹的邻居。 但哪有曾经接过吻,甚至做过更过分事的纯粹邻居? 浴室的玻璃门逐渐泛起雾气,热水流淌,冉寻放空思绪。或许是没有睡饱,她在浴缸里不知不觉阖上眼。 蝉鸣的夏季,噪声永无止歇,空气似乎粘腻到了临界点,淅淅沥沥能拧出水来。 那时她们做了假的邻居,却可以真正同居。 那个夏天,冉寻受邀来游纾俞家做客。 说是受邀,其实是橡皮糖一样黏上来的。 李淑平家不在嘉平市区,要坐客运站的轮次班车,整整七小时,人都挤在集装箱一样的旧大巴车里。 但冉寻不觉得辛苦,她练琴早就练出了铁屁.股,坐一天也能受得了。而且,旁边是游纾俞。 班车从早七点开到下午,午后,乘客吃了东西,昏昏欲睡,她们便借着老旧破烂的椅背遮掩,偷偷亲吻。 游纾俞被她抵在玻璃窗旁,呼吸紊乱,眸含水光地瞪她,“……就不该带你来。” 冉寻委屈巴巴,“那下次我开车带姐姐来,就不用这么辛苦啦,而且随时都可以亲。” 也不必照顾优等生的自尊心,连声音都不让出,她快憋得只进气不出气了。 那时冉寻没有注意到她的话会刺伤人。有私家车的话,谁会坐班车。 她只是觉得,有苦同甘,她想尽力变得甜一点,讨游纾俞的喜欢。 李淑平在离嘉平有一定距离的小镇高中工作,教物理,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初次见冉寻,老人笑眯眯的,手掌心很热,亲昵拉着她谈了好一阵的话。 “小俞第一次带朋友来我这里,你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呀。” 冉寻认真点头,拉着游纾俞的手,郑重地在奶奶面前许诺。却在老人看不见的角落里,手指滑进游纾俞的指缝里,扣得很紧。 那个夏日,游纾俞帮李淑平打下手,也接一些镇子里的家教,赚取微薄补课费。 偶尔得空了,家里也没人在,吱呀破旧的老式木板门一锁,冉寻便揽着初出茅庐的“小游老师”做朋友,联络感情。 蝉鸣延长成线,热浪依旧翻涌成海,时间仿佛落入极限求导法的圈套中,无限趋长、趋于静止。 冉寻躺在游纾俞的臂弯里,鼻息间的香味很好闻,是昨晚对方用过的沐浴露味道,清冷馥郁,她埋进柔软里吸了很久。 “如果有机会,真想和小游老师做邻居。”她用补习班孩子的口吻撒娇耍赖。 “要姐姐给我补习物化生,还要奶奶的小馄饨。” 游纾俞的耳廓这时便会飞速粉起来,发着烫,那层冷冰冰的壳也融化了。 尝一尝,小游老师的构造原来是虚张声势的苦苦巧克力外壳,里面是甜的棉花糖芯。 她推冉寻的肩膀,喊她的名字时咬字特别,“冉寻,别……你起来说。” 未免太不经逗。 冉寻贪心地交流了更多次感情,直到晚餐吃李淑平的馄饨时,她发觉游纾俞的手竟然在抖。 对方穿着合体的白衬衫,扣子系到最上一颗,秉持着“食不言”的宗旨,沉默正经,在被奶奶问到她们下午都做了什么时,平静回答: “帮小寻补习高数。” 好好的联络感情成了补习高数,冉寻乖乖点头,“是的。” 她学习到很多。果然是生物系专业第一的好学生,对人体奥秘熟稔于心,手把手教她该怎么做。 这是第一次,游纾俞带冉寻回家,也纵容她的所有。 日后还有第二次、第三次,很多很多次。但冉寻之后记得的只有最后那一次。 还是那张带了些时间磨损的餐桌,李淑平不在,游纾俞便不再继续装下去。 她双手交叠,认真的时候让人不由被她的眼睛吸引,乖乖听下去。 尽管说的话悖冉寻心意。 她说:“冉寻,快要毕业了。” “我们真的不太合适。” 盛夏像一支陡然打翻在地的巧克力甜筒,满地狼藉,草草收场。满心期待滚落进泥土,失重感让人喘不上气。 冉寻从浴缸中坐起来,骨头泡得酥软。 才发觉,刚才只不过是疲惫时无心回忆起的往事。 她懒懒地擦干自己,裹上浴袍,出浴室,开了空调,22度,存心让刚刚的燥热错觉消散殆尽。 回忆太多,不太利于睡眠。 房门笃笃响起。 睡了一觉,意识恍惚,还以为是在国外独居公寓,点的夜宵到了。冉寻将湿发挽成低垂的丸子,用德语隔门回应:“您放在门边就行,谢谢。” 走廊里静了许久。 冉寻也后知后觉,现在是在华国。她懊恼抿了一下唇,心道怪不礼貌的,去看猫眼。 竟是游纾俞。 女人姿态端正,穿着款式简单的深蓝家居服,腰间细带勾勒出婀娜腰身。墨发未乱,仍是刚才她们车库时偶遇的模样。 她静静注视冉寻这边的方向,手里面还提着什么。 一个小食盒。 8、08 “抱歉。”冉寻开门,“刚刚睡糊涂了,游老师有什么事吗?” 游纾俞盯着她看了一会。 冉寻像是刚出浴,浅色双眸浸着潮气,颊边黏着几缕深褐发丝,浴衣松垮,水珠从锁骨处滴落,滑进雪色沟壑中。 莫名脸热,她试图只将目光放在冉寻脸上,但却更不自在。 “奶奶多做了一碗馄饨,还温着。” 冉寻早看见她手里提的是保温盒,明白了一切。沉吟了一会,她接过来,“谢谢奶奶。” 总不能让老人家心血白费。 两个人的指尖有短暂接触,游纾俞睫毛轻颤,装作无事发生。 再抬眼时,她看见冉寻唇角弯起,余光瞥向她耳廓,就知道那里早就暴露她一切心思。 太难堪了。 游纾俞抬手整理发丝,将发烫的耳朵遮住,一言不发。 她怕冉寻再问,这碗馄饨,究竟是奶奶做的,还是她做的。她的确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因为私心太重。 “也谢谢游老师。”冉寻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 游纾俞内心一沉,羞耻地抿紧唇,“那我就先回……” “你要来我家坐坐吗?”冉寻侧身,让出一室温暖灯光,话音温软。 这次轮到游纾俞意外。 她试图从对方眼中看出客套与戏谑,但没有,只撞进对方眸光流动的浅色双眼里,灯光下生动温柔。 冉寻似乎是真的在真诚地邀请她进来。 “如果不打扰你的话。”游纾俞避开对方的视线,“我愿意。” 跟着走进房间,冉寻将馄饨放在桌上,环顾四周,有些抱歉地朝游纾俞笑笑。 “之前有朋友来家里玩,还没来得及收拾。” 她去卧室吹头发,让游纾俞在客厅随便找个位置坐。 游纾俞看向冉寻消失的方向,那边很快传来嗡嗡声音。不太大,但在寂静的深夜里依旧钻入耳中。 有些……暧昧。 她安静坐着,没有乱动。房间尘封许久,这六年间她第一次进,可是格局处处透着熟悉感。 除了一点陌生。从前,房间里有许多与她相关的物品,但现在早就都被清除掉,干净空荡。 游纾俞双眼低垂,不太明白冉寻的意思。 她常年与冰冷数据与概率打招呼,实验失败也是常有的事,本想把这次也当作一次拙劣的试探,不抱期待。 但冉寻似乎总是那个不稳定的变量,将她预设好的一切打乱。还微笑地盯着她,像是在说—— 我知道游老师想做什么。我允许了,请进。 可就算事事允许,也只是陌生人之间的礼貌与客套。 就像从前,冉寻从不会把她独自晾在这里。 冉寻吹好头发,换了一身睡衣出来,像是考虑到游纾俞,这次没有露出太多皮肤,只能隐约看出窈窕身形。 她拢着裙子坐下,空气里弥漫着栀子精油的味道,忽远忽近。 很像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房间里空调度数开得很低,只有22度,在三月的嘉平过于激进了。 耳廓得到物理降温,游纾俞别开视线,“洗过澡后,空调最好开高些,会着凉。” 冉寻抬眸看了她一眼,笑着答“好”,将温度升高了些。 26度,正正好好的省电数字,也是游纾俞喜欢的温度。 但若是放在从前,冉寻绝不会乖乖听她的话。小猫一肚子坏水,邀她来这里本就目的不纯。 她会压着游纾俞在沙发上亲许久,直到她呼吸紊乱,脸颊燥热,随后在耳边无辜软声问:“这下姐姐不觉得冷了吧?” 空气陷入沉默,但冉寻擅长调节气氛。 猜测女人明天还要工作,她没有倒茶,给游纾俞倒了温开水推过来。 接着笑得双眸弯弯,揭开食盒盖子,叹一声“好香”,问,是玉米猪肉馅的吗,她很喜欢。 很刻意很程序化的举动,就像对待朋友。 游纾俞嗯了一声,瞥过冉寻每次都扬起角度刚刚好的唇角,答:“喜欢就好。” 从前,她还没有和冉寻那么亲密时,曾经很嫉妒冉寻和朋友之间的相处模式。轻松欢快,仿佛有说不完的话。 完全不像她和自己独处时,情绪转变快,黏人,却又患得患失。 现在才知道,原来被冉寻当成朋友是这种滋味。她开始看不透冉寻心里在想什么。 “游老师和奶奶什么时候方便?”冉寻握着小勺,轻声询问,“走之前,我想去见见她。” 原来请她进来是为了李淑平的事。她们如今的仅存的联系,也只剩下奶奶了。 游纾俞抿了口水,舌尖有些涩。 “奶奶一直都在家,这几周,你随时可以敲门。” 冉寻了然点头,“嗯,好的,我会去的。” 她吃完最后一枚小馄饨,满足地摸摸肚子,朝游纾俞笑,“谢谢。我去把盒子刷了还给你。” 游纾俞想说不用。 但冉寻显然没有征询她意见的意思,端着食盒去了厨房。 游纾俞起身,跟了过去。她总有种预感,如果不这样做,她与冉寻之间的话题只会集中在奶奶身上。 直到对方搬走。 “怎么过来了,很快就好。”冉寻双手浸在流水中,白皙好看,刷洗动作十分娴熟。长发吹干,披在肩头,恬静而温柔。 也对,都那么久,独自住在国外,她已经学会照顾自己了。 可游纾俞私心觉得,飞舞在琴键上的手,是不该做这些事的。 从前同住在一间双人宿舍时,冉寻不会做饭,常点外卖。游纾俞觉得贵,便尝试买食材,在宿舍自带的小厨房里做饭。 冉寻回来后闻到香味,总凑过来蹭饭。 那时她们刚刚在一起,小猫惯会撒娇,吃了她做的糖醋鱼,便开始预约下一场,还缠着她写“愿望券”,冉寻专用。 拿到后,冉寻就许愿,要她之后也给她做糖醋鱼、椒盐排骨、玉米冬瓜盅。 游纾俞答应后,冉寻通常那一天都十分乖巧,有求必应。 但小心思却怎么都藏不住,让游纾俞想起那句话—— 装模作样几分钟,荣华富贵一辈子。 终于有一天,小猫原形毕露。 “这样我就不用再学做饭啦。”冉寻眨着浅色双眸,伸出她修长白皙的手炫耀,“我可要保护好自己的手。” “为了弹琴?”游纾俞问她。 冉寻把人扑在沙发角角里,卷发蹭得她发痒,嗓音一听就是害羞了。 “才不。” “是为了姐姐的终身幸福。” 晚上,冉寻便凭着报答给她做饭的借口,要了一次又一次,还坏心眼地抵在她耳边低语:“弹琴哪有这个好玩呀?” 耳边水声停了。冉寻洗干净餐盒,正用厨房用纸擦去手上的水珠。 刻意摘掉眼镜,游纾俞看不清具体细节,却觉得冷却下来的耳廓又开始升温。 余光瞥见厨房有几个装得很满的购物袋,应该是冉寻采购的生活用品,她问:“需要帮忙吗?明早想吃点什么。” 冉寻回过身,把餐盒递给她,微笑恰到好处,“不用麻烦。” 游纾俞接过来,沉默了一会,嘱咐: “袋子里的牛排需要放进冰箱冷藏,想吃的话,最好现在就腌制。还有粥……” 冉寻嗯了一声,礼貌点头,不露声色打断她:“好的,游老师回去也早些休息。” 前言不搭后语,游纾俞知道这是在逐客。 她总被冉寻刻意营造出的气氛引诱,可却忘记六年的时间尺度下,她们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游纾俞维持着最后一丝体面,直到离开前的告别,“这么晚,打扰到你了。” 她们之间,最后也成了打扰。 冉寻送走游纾俞,注视着电梯显示屏。 从10变成9,不过几秒钟。 她回到家,本来立刻就进房间休息的,想了想,游纾俞的话在耳边盘旋,推着她走进厨房,将袋子里的牛排放进冰箱。 游纾俞做菜很好吃,听她的应该不会有错。 女人离开前的身影依旧浮现在眼前。 冉寻想起她脚踝已经贴了膏药。这次倒还听话,懂得照顾自己。 游纾俞性格冷淡,日常穿着都是禁欲通勤风,说话也很无趣,却总爱做些有的没的勾引她。 譬如刚刚,家居服的扣子没有系到最上一颗,瓷白色锁骨就那么露在空气里。腰间带子束得很紧,窈窕曲线看得一清二楚。 尤其是递给她食盒时,耳朵上弥漫着的红晕。 勾得冉寻不知怎么就侧了身,邀请她进来。 本不该的,这样晚上会失眠。 胃被妥帖填满,冉寻闭上眼,鼻息间隐约是那股她觉得陌生不已的木质幽香。 她想,下次再不让游纾俞进来了。 9、09 自从得知李淑平住在楼下,冉寻练琴克制了许多,怕打扰到老人晨眠,她取消了早七开始的基本功时间。 收到sarah消息,说琴晚上就可以托运送到,到时联系她,冉寻笑着回了句“谢谢宝贝”。 吃过早餐,她坐在沙发思考人生。 具体是,要怎么度过不能弹琴的上午。 这种体验对她来说很罕见,她自幼就被按着坐在琴旁,无论寒暑,琴键由冰凉弹到温热,幼时记忆都是黑白二色。 父母不想让冉寻走钢琴这条路,只是想她培养一门兴趣。但却以近乎严苛的标准要求她,跟随汤家妘学习,每天练习8小时以上,报昂贵的大师课。 最终冉寻叛逆了一次,考进华国著名学府嘉大。但没选金融,学了艺术。 她喜欢弹琴,内心的声音这么告诉她。喜欢就该争取。 结局就是,家里人再没联系过她,除了二十岁前按时打进卡里的生活费。 冉寻不在意,她靠教钢琴课维系生活,还挺滋润,而且每天都能弹琴,何乐而不为。 桌子上静静立着钢琴小摆件,她拿在手里把玩,弹出不成调的音,俏皮灵动。 ……如果说后悔,还是有点。 她后悔在嘉大喜欢上一个人。 后悔那个春天,追上游纾俞,和她搭话。 收拾了一下,冉寻准备去出国前熟悉的琴行蹭琴。想必老板不会介意。 八点出门,在电梯到九层时,偶遇昨晚才悄悄熟悉起来的人。 心道怎么这么巧。她给人腾位置,顺道打招呼:“游老师,周六也上班?” 笑得眸子弯弯,有点假。游纾俞不会看不出来。 电梯里还有一位遛萨摩耶的老先生,游纾俞没多说什么,也不像昨晚情绪外露,只是朝她颔首,简单嗯了一声。 这样看上去,她们邻居间关系还挺融洽的。 冉寻用指腹摩挲着车钥匙,一圈一圈,安静看女人背影。 今天周末,女人大抵是没课,穿着便没有那么正式。 一身柔软的黑丝绸裙,低跟皮鞋,臂弯夹着款式简约的通勤包,锁骨微展,长发规矩束起,衬得面颊白皙,高挑知性。 戴上银框眼镜后,比起昨晚气质变了许多。 不再是那个会教她将牛排放进冰箱的人,反而……很有距离感。 到一楼,秉持着尊老传统,让遛狗的老先生先行离开。 萨摩耶摇着尾巴,整个像一团大棉花糖,也从两人之间跑走。 像迫不及待从狭窄压抑的小空间里逃离。 狗狗都能感受出来的气氛,冉寻不信游纾俞体会不到。 她们没有像昨晚那样并肩走,一前一后,互相避之不及。 依旧是那一条路,到地下车库,周边逐渐变得沉寂冷清。刚才电梯里的熟络假象,变成刻意拉远的疏离。 冉寻也不在意,她想,游纾俞总是有两幅面孔,白天和夜晚不大相似。就像那时,她可以随时从“女朋友”和“直女”这两种身份中转换。 手机忽然响了,拿出来看,蒋菡菡给她打了电话。 “怎么了?小蒋,今天没课,想起来给我打电话。”冉寻笑着接起来。 蒋菡菡听上去有些迫不及待,声音压低,神秘兮兮的:“三寸姐姐,你最近有空吗?” 得到冉寻的肯定答复后,她嘿嘿笑,“那个,我有个朋友,她妹妹想学钢琴,你能不能去教教她?” 冉寻本该动身去琴行蹭琴的脚步顿住,她饶有兴致地问:“朋友家里有琴吗?” “那肯定的呀,随便弹,多久都行。”蒋菡菡火急火燎,“姐姐,你去不去呀,报酬丰厚。” 车库里回声空荡,冉寻矜持了一会,吊得对面眼泪汪汪,才笑答:“好,地址发我。” 又补充一句:“你的那个朋友,她正不正经?” 她直觉向来很准,这么着急,肯定有特殊情况。 那边果然扭捏,很久都不作声,打着哈哈想蒙混过去。挂断前,身边还有另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在道谢,温柔文静。 冉寻看破不说破,弯起双眼,取出手机查收地址。 不远,也就二十分钟车程,不如帮帮菡菡同学。 她收起手机,准备去提车,再抬眼看时,她和游纾俞之间的距离竟然拉近很多。 对方放慢脚步,整理公文包里的东西,取出钥匙,动作有序简洁。抬眸时,视线扫过她握手机的右手,很快便移开。 “再见。”声音不大,但音色清冷。 附近只有她们两个人,游纾俞显然是对她说的。 说完,她视线已然收回,略略颔首,拉开车门,清瘦身影隐没于驾驶座与防窥玻璃。 冉寻看不清,可也隔着一层茶色玻璃挥手,唇边带笑,维持礼貌。 她想,游老师有时候还真挺端着的。 也不知道昨晚主动来敲门的是谁。 … 游纾俞把车停进学校地下,在驾驶座一个人坐了许久。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今天本该去那家琴行放松一下自己的。她会伴着学生们的琴音,在休息区办公。 这也是她每周六的日常。 可是她却像工作日一样准时出门。为了某个不确定的人,去碰不确定的偶遇时间。 电梯里,冉寻问她“周六还上班”的时候,她竟然荒谬地想解释。 最终还是忍下了。 到办公室,有零星几个同事在工作,见到游纾俞,朝她打招呼,礼貌微笑,并不意外她今天来。 她开始批改毕业学生的论文一稿,可效率始终都提不上来。 车库里,冉寻和通话另一头的朋友,都聊了什么? 她听见冉寻笑了,说会赴约,还问那个朋友正不正经。 冉寻讨人喜欢,朋友总是很多,她有很多选择。 或许,她即将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啪嗒。 误触键盘,失手键入一串奇怪的字符。 游纾俞垂眸,指尖悬在键盘上,良久停顿,才逐字逐字删去。 仍旧在嘉平,但那个人已经不是她。 如行尸走肉般完成今日工作,杯子里的茶愈发苦,喝尽了,傍晚的日暮颜色也漫上肩头。 回家时手机忽然嗡鸣,游纾俞整理好东西,到办公室外才接起来。 “小姨?”那边女孩的声音很乖巧,“你下班了吗?妈妈今晚做了好吃的,想请你来做客。” 游纾俞本能压平唇角,眸光垂落,轻嗯一声。 对常人来说再普通不过的电话,却让她整日的疲惫感有进一步加重的迹象。 “好,会去。”她应下。 姐姐家离学校不算近,她给家里阿姨打电话,麻烦对方辛苦照顾一下家中老人。 晚餐时间不长,很早就能回去,到时她还来得及照顾李淑平。 女孩的侦查电话没有收到游纾俞逆反的信号,不多时,游盈传了几张图片过来,菜色齐全,样式精美。 但只是图片,没有只字片语。 游纾俞神色淡淡,便也流程似地回复: [谢谢姐姐。] - 到临近傍晚的时候,钢琴课才迟迟结束。 学琴的小姑娘已经倚在旁边呼呼睡熟了,任冉寻后续怎么弹,都没被吵醒。 冉寻给酣睡的小女孩盖上外套,静悄悄走出琴房。 蒋菡菡没有忽悠她,这家人的确很好,教学轻松,而且能满足她摸琴的心愿。 女主人正在厨房忙碌,见冉寻出来,颇为礼貌地向她打招呼:“冉老师,留下来吃饭吧。” 冉寻不习惯在陌生人家里打扰,微笑着婉拒了,顺道嘴甜夸赞一番小姑娘很有天赋,练琴也认真。 本想去卧室里找蒋菡菡的,但门被反锁住了,敲一敲,来开门的是个长相文静的女孩,笑起来有两个梨涡,和蒋菡菡年纪相仿。 她歉意地笑,声音放得很轻:“菡菡玩累了,睡了,姐姐要不要先留下吃饭?等会我叫醒她。” 冉寻坐实心中的猜测,摇头,“不了,明天不是周日吗,你们好好玩。” 她肯定被蒋菡菡当作恋爱交换的筹码了。 这个小丫头,都不知道能不能玩过人家,就被骗得稀里糊涂飘飘然。 坐在回家的车上,冉寻想给沈琼发消息报备。但想了很久,还是算了。 虽然她知道沈琼不会介意,但蒋菡菡也该有自己的自由。 但还是调侃给蒋菡菡发去消息: [小蒋,你们在卧室里玩什么呀?] [v我50,封口费。] 弯唇笑了下,冉寻点火起步。 嘉平的天气总是倏忽变化,傍晚下起小雨,细密雨点隐在薄暮中,像是断续针线,缝补起又一个春夜。 雨刷器打开,刮去雨滴,再摆动,视线里隐约现出一道身影。 女人身形清瘦,过路时脸庞轻转,隐隐看向这边,又好像没有。 车灯很亮,透过雾气似的雨幕。冉寻只来得及看清对方光洁的下颔线,接着一切面部细节都被吞没。 但她依旧知道来人是谁。 冉寻把远光灯关掉,升起防窥车窗玻璃,将雨幕中的嘈杂与心绪不宁全都阻挡。 人与车擦肩而过。 但余光无法遮蔽住。 她看见游纾俞撑一把黑伞,背脊笔直,步履平缓。身上依旧是那件早晨出门时的简单丝绸长裙,皱都没有皱。 颇像她一丝不苟的性情。 冉寻思索了几秒。 或许今天不该来,因为墨菲定律,消极的巧合总是遍布于世间。 10、10 偶遇很像故事开端,何况她与游纾俞已经偶遇不止一次。 可惜时隔六年,她与游纾俞都没办法重现从前。这次雨中邂逅更像是上天开的玩笑。 冉寻视线从游纾俞身上收回,打方向盘驶离。 小雨转为骤雨不过几分钟的事。路上堵得厉害,雨声夹杂汽笛声,惹人心烦。 她打开车载广播,准备放点轻音乐听。 但车内却响起傍晚时分的情感电台: “世界很小也很大,好像一转身,就不知道会遇见谁,也不知道谁会消失。” “此时此刻的你,正错过着谁,又或者,正遇见谁?开始或结束怎样的一个故事?” 冉寻倚在驾驶座,没有去关广播,也没有作声。 女主持温柔悦耳的声音流进耳朵里,但是她已经没有心思去听后续,只是想起从前,她对游纾俞许下的某个可笑约定。 那时与如今天气相仿,不过是秋天,一个多雨缠绵的晚秋,她开车载游纾俞回家。 她们在一起的第六个月。 当然,现在来看,已经是倒数分手的日子了。 那个深夜,车上放着深夜情感电台,却都是甜甜的恋爱故事投稿,惹得冉寻昏了头,与游纾俞语调甜蜜地设想未来。 她说了很多很多,说到心脏止不住痉挛,麻麻的发着痒。 她说:“日后我教钢琴,你教理科。我比较闲嘛,一下课就去开车接你,好不好?” 游纾俞没有太大的反应。她静静坐在副驾驶,翻看纸质资料备课。 冉寻于是故意去惹她,脸凑到她前面,可怜兮兮地求饶,“下次我不这么张扬了,姐姐,你理理我。” 在游纾俞终于将视线挪到她脸上的时候,她把安全带扯得长长的,贴过去亲对方的脸颊。 她那时想得很简单。游纾俞不喜欢别人看见她们在一起,她就不露面了。 只要人还喜欢自己就好。 只可惜后来,连末尾那点卑微到极点的限定条件都没办法实现。 只不过短暂半个月,冬季如期来临。她与游纾俞短暂却漫长的“恋爱”结束了。 车流终于涌动,如潮水般退却又涌上,车道如同海洋,让人能从静止的记忆中喘口气。 广播依旧在继续,冉寻把温柔女声当作背景音,专心开车。 现在,游纾俞工作顺利,生活美满,已经不需要她接送了。唯一的不足之处是,没有看清后续的路,仍旧寄希望于她身上。 六年前冉寻可能会觉得憧憬,但现在只觉得困扰。 情感电台讲完了一个故事,先抑后扬,结尾竟然是团圆结局。 末尾,电台主播这样说: “现在有什么想实现的心愿?春天许下,秋天或许会实现。” 冉寻长舒一口气。快要到家了。 可她与游纾俞的故事或许再不会圆满。 那就,之后都不要像今天一样偶遇。 - 游纾俞在雨幕里站了一会,雨水淅淅沥沥,经由伞尖滴落,在鞋边溅起涟漪。 她反复怀疑了很久,最终还是确定自己看错了。 或许是一天都在想,所以连过路时的疲惫幻象都是那个人。 但这份揣测在到游盈家里后却被推翻了。 二楼的钢琴被动过,姐姐的小女儿正兴高采烈地炫耀她今天得到老师表扬,学会了弹《小星星》。 “怎么了?”游盈难得看见游纾俞去琴房,还静静站在门口,听小孩子尚显稚嫩的琴音。 她将目光投向自己的女儿,“今天请了位钢琴老师来,是小璇的朋友推荐的,教得很好。” 游纾俞垂眸,轻轻嗯了一声,“的确不错。” 游盈笑了,“你都没见过她,怎么知道的?饿了吧,来吃饭。” 本来有隔隙的两个人,因为无意间发现的共同话题,还有这顿晚餐,关系拉近了些。 除了蒋菡菡。 她坐立针毡、抓耳挠腮,在陆璇旁边默默扒着饭,吓得快哭了。 早知道刚才就不该贪睡,乖乖跟冉寻回去就好了。谁叫陆璇想要和她一起拼乐高,拼着拼着就睡着了。 突然知道恋爱对象的小姨是自己导师该怎么办?挺急的,在线等。 雪上加霜,蒋菡菡在饭桌底抽出手机,看见冉寻发过来的“v50封口费”,欲哭无泪。 正不太礼貌地饭桌摸鱼,耳边忽然传来音色清冷的一句呼唤,叫她“菡菡”。 蒋菡菡本能挺直脊背,看向游纾俞。 游老师从没这么叫过她,听上去还挺心动的,不过更多是惊吓。 游纾俞看上去已经吃完了,用餐巾纸点点唇角,视线扫过面前显然距离过近的两个女孩,没有过多表示。 她挽起一抹笑意,许是在家里,整个人都柔和许多,“谢谢你推荐那位钢琴老师来。” 蒋菡菡愣了几秒,察觉到女人的好心情,也笑了。 “举手之劳。对了,那个老师游老师还认识呢……” 游盈稍显讶异,望向游纾俞,发觉她动作顿了一下。 但很短暂,像是错觉。 “认识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游纾俞喝了口茶水,安静答。 “麻烦她过来一趟,替我谢谢她。” 蒋菡菡噢了一声,总觉得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既然认识,为什么不见个面,叙叙旧呢? 晚上回家,蒋菡菡给冉寻打电话。 转告完游盈一家的谢意,她有些惴惴不安。 “三寸姐姐,你真没把今天的事告诉我姐吗?” 那边背景里有小提琴声,混着嘈杂交谈,冉寻声音含笑,听不出什么端倪,“看你表现,比如,请我吃顿饭什么的。” “啊……”蒋菡菡哀嚎,“好吧,请你去吃我们学校最贵的三楼西餐,时间你定。” “好呀,真慷慨。”冉寻依旧是温温软软的声线。 “还有什么事吗,小蒋?我在陪朋友,待会再打过来和你聊。” 意思是现在没空。 她三寸姐姐从来朋友都很多,虽然雨露均沾,但也不能怠慢了那边的人。 蒋菡菡没能探查出口风,泄气地挂断电话。 今晚沈琼驻夜场,不在家,她只好忧心忡忡地洗漱,准备休息。可手机响了,新消息忽然跳出来。 蒋菡菡捧着水杯,漱口水险些撒出来,怀疑明天是周日还是周一。 [美丽禁欲的老板兼我导:菡菡。] [美丽禁欲的老板兼我导:休息了吗?] 11、11 今晚这个觉估计是睡不成了。 蒋菡菡一边检查游纾俞给自己布置的任务进度,一边心惊胆战地回复:[老师晚上好,我在的。] 像往常一样,那边隔了几分钟才跳出新消息。 [可以把今天那位钢琴老师的联系方式给我吗?] 不是要报告就行。蒋菡菡松了口气,戳戳屏幕,顺手把冉寻卖了。 [美丽禁欲的老板兼我导:谢谢。] 字面上读不出情感波动,蒋菡菡苦思冥想,还是想不通游老师为什么要问她。 没记错的话,冉寻回国第一天,她们还合撑一把伞。应该是关系很好的朋友才对。 - 冉寻等待蒋菡菡把通话挂断,收起手机,微笑说了句“抱歉”,解释是朋友家的妹妹。 sarah示意没关系,喝了口葡萄酒,红棕卷发遮住点缀小雀斑的脸颊。 她酒力不太行,年轻,又是第一次来华国,兴奋得醉醺醺,用蹩脚的华语说:“冉,你的家乡很好。” 冉寻不露声色把酒瓶藏了,弯起嘴角逗她,“那你别走了,陪我在华国住。” “你的朋友很多,在华国。每个人都是你的宝贝。”sarah保留对她的海后看法,坚决摇头,“不要。” 虽然冉的确很有魅力,可她安安分分拿工资就满足了。 冉寻笑意盈盈,与她碰杯,水杏眸子仿佛能洞察人心,以温柔语气说出真假莫辨的话: “朋友很多,但女朋友很少。” “也不是所有人都叫宝贝,最近只有一次。sarah想知道是谁吗?” 说罢,酌了口果汁,唇边噙着浅浅笑意。 sarah脸一瞬间烧起来,警惕抱紧自己。 不想知道,她想逃……冉真的很可怕。 时候不早,看着sarah把高脚杯里的最后一丝酒喝完,冉寻开车送人回去。 乘电梯时,sarah去按楼层,许是喝得有点多,没站稳,肩膀先倚过去,按到了一排。 “小心,别摔了。”冉寻叹气,拉着人站好,自己去按了十层。平常她们关系虽亲近,但也没见她的小助理这么能喝。 电梯叮叮逐层停留,有些滑稽。 缓缓升至九层,罕见地,竟然有人在外面等。 冉寻揽着sarah站在角落,没多想什么。直至电梯门开启的一瞬间,她瞥见来者的脸。 游纾俞静静站在外面,动作顿了一秒,甚至更久。 镜片后那双漂亮的墨眸扫过她,还有她身边的醉酒异国女孩,旋即微垂,避开视线。 她缓步走进来,与冉寻隔着很远的距离,什么都没说,仿佛只是深夜同乘电梯的陌生人。 没按楼层,显然她们目的一致,都是十层。 sarah倚在冉寻肩上,快睡着了。冉寻得以片刻分神。 空气中隐约飘来陌生清淡的香气,她目光无意向那边瞥去,看见女人单薄侧影,修窄腰线,袖口处露出一截清瘦腕骨。 手里依旧提着东西。 冉寻猜测,不会是馄饨。游纾俞知道她三心二意,不会接受以那晚同样的借口接近。 女人不主动打招呼,冉寻也识趣地演好这一场陌生邻居的戏码,擦肩而过时客气地避让,收敛余光。 可分明是来找她的。 这九层十层,只住着她们。 “冉,我今晚睡哪里?”sarah困倦到睁不开眼,顾不得练习华文了,索性赖在她怀里,用德语问。 冉寻温声回:“住我公寓,已经到家了。” 身后的脚步声停了,空气趋于沉寂,不多时,声控灯也灭掉。 冉寻没有回头,把sarah带进去,安置妥当。知道外面还有人等,秉持着不怠慢人的想法,又推门出去。 果然看见电梯口处的游纾俞。 女人依旧穿着那件遮得严实的深蓝家居裙,但欲盖弥彰,腰线清晰,像笔直的修竹。她身影隐在背光处,静静望着冉寻。 “不会打扰吗?”客气的语气,用清冷声线说出口,便少了些温度。 冉寻知道她话中在指代什么,不澄清,只是语调柔缓地答:“没关系。” 事实上,独自和如今不怎么熟的邻居在这里见面,的确有几分深夜幽会的味道。 “这次也是奶奶要给我东西吗?麻烦游老师了。”冉寻温声开口,直入主题。 她和游纾俞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看不清手提袋里装了什么,也不想窥探。 游纾俞对上她的双眼,看了一会,试图从中捕捉到情绪波动。 默了默,她失望移开视线,轻声答:“不是。” 冉寻嗯了一声,不意外这个答案,只是弯着眸子笑,像在说“是这样”。 游纾俞知道,冉寻对不亲近的人反倒是最纵容的,从不会故意追问,让对方难堪。 现在,她反倒摸不透冉寻的底线在哪里。 “最近嘉平降温,你手腕有伤,戴上这个。”游纾俞将手提袋的东西递过去,“很薄,不会影响弹琴。” 冉寻看见女人低头,耳边整理妥帖的墨发垂落下来,白日里的冷淡不见踪迹。 仔细挖掘,有一丝收敛起来的心绪不宁。 不敢看自己,是怕被拒绝吗? 接过手提袋,她语气柔和:“谢谢。” 想好日后该怎么客气地把这些人情都还回去后,她体贴问:“游老师还有事吗?工作辛苦,早点回去休息。” 听出这是隐蔽的告别话术,游纾俞终于肯抬起头看她。 “明天我不需要工作。你也早睡,不要……到太晚。”咬了一下唇,她轻声嘱咐。 冉寻答应了,送女人进电梯。 直到回家,看见倚在客厅沙发上呼呼酣睡的sarah,她才明白游纾俞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也对,女人一直觉得自己爱玩。 从前冉寻急于撇清,但现在觉得误解也是一种好选择。 她打开包装袋,里面是羊绒材质的薄护腕,白灰色,看上去很暖和。试戴一下,尺寸竟分毫不差。 冉寻其实早忘记自己手腕有伤,刚才游纾俞提起时,她先是懵然,随后胸口滞涩起来。 毕竟那实在是个微不足道的细节,雨天只有小概率会酸痛,很久都没发作过。 但游纾俞竟然还记得。 好像一道伤口悄无声息愈合,留下浅浅疤痕,当时不以为意,事后却泛起密密麻麻的痒。 冉寻旋转手腕,全方位打量。 是手工织的,内侧还绣了两只风格简约的小猫头像。 不丑,但很抽象。 是在……假笑? 冉寻抿住唇,觉得自己被游纾俞隔空取笑了。 只比她大两岁而已,表面端庄冷淡,背地里一点都没有姐姐的样子。 12、12 隔日是周日,还能再慵懒一整天。 冉寻摸摸昨晚才飘扬过海的爱琴,背谱子,接着拾起自己喜欢的书看。 她昨天见了太多人,需要时间来恢复精神,索性一上午窝在公寓里,减少说话频次。 走神时放空思绪,盯着窗外潦草筑巢的斑鸠看了许久。 “冉,半个月后安排了归国独奏音乐会,地点在嘉平的中心音乐剧场。”sarah翻她的日程。 “最近要想想压轴曲目了,虽然是即兴,但对你来说难度应该不大。” 冉寻一一含笑应下。可表面好说话,心思却已不知飘到何处。 吃过午饭,送sarah去她安排好的住处,一日时间过半。冉寻翻出上午始终没看的手机,逐一查收消息。 有几条新的好友申请,其中,有一条格外显眼。 “护腕上是小猫。仓促缝制,没能绣好,见谅。” 号主的身份昭然若揭。 冉寻倚进驾驶座,内心腾起微妙情绪。 原来昨晚护腕上那两只猫猫头不是游纾俞故意嘲她的么? 游纾俞竟然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一瞬间,她开始怀疑,自己昨晚的所有内心活动全都被对方察觉,甚至后续都被预判。 如同一只炸毛的猫,被一下一下把逆梳的毛顺回来,还勾了勾下巴。 垂眸想了一会,冉寻没通过好友申请。把这条划掉,当做无事发生。 不知道游纾俞是怎么知道她的微信的,但她不希望女人继续靠近。 游纾俞性子矜持冷淡,冉寻不希望对方迁就,变得不像她自己。 下午。依旧空着,便继续去那户人家教小姑娘钢琴。 美其名曰教课,实则为蹭琴。 小孩子悟性高,学得也快,半节课就学完了冉寻准备的东西。 她从包里取出随身带的巧克力糖果,柔声说:“我们小佳真厉害,这是认真学琴的奖励。” 小姑娘哇一声,眼睛里闪着光。 可手里满满一捧糖果,想了半天,竟舍不得吃。 懂事地放到旁边,奶声说:“要留给妈妈和小姨吃,这样她们就会和好。” 冉寻不方便探究私事,也没想从小孩子口中得知什么,眸子弯弯,夸她真乖。 课程结束。女主人依旧送她到门口,欲言又止,“冉老师。” “您说。”冉寻颔首。 “小佳童言无忌,她小姨最宠她。孩子的话您别放在心上,要是给您带来困扰就不好了。” 她望向冉寻,措辞礼貌有分寸。虽然已是有两个女儿的家庭主妇,可分毫不显年纪,从细节可以看出教养很高。 话中含义是,她不希望冉寻过分深究。 “您多虑了。”冉寻听懂弦外之音,唇角噙起笑。 “小佳很乖,我每次教课都很愉快。下次我多带些糖过来,争取让她分不完。” 女主人也笑,优雅朝她道谢。 走出复式别墅,冉寻觉得呼吸畅快不少。 她很少有这种感受。在国外时向来没有约束,回国后日程也自由,却在刚刚的女人身上察觉到紧绷感。 让她想起幼时身边一张张面具笑脸。 好在冉寻心中不太挂事。困扰的回忆,忘了就行。 今晚天气清澈,无风无雨,月亮于云层里酣睡,光晕微弱柔和,心情也随之舒展。 她开车回家,停在昨夜堵车的路口。 墨菲定律失效,今晚没有遇到游纾俞。 晚上回去构思一下即兴曲,毕竟快要上台。 冉寻并不强求,早早歇下。 她深知睡眠才是灵感的源泉地,梦境是点缀。 偶尔第二天醒来,随手把梦到的旋律剪裁拼贴,就成了一首新旋律。 希望这次也是一样。 又过一天,新一周开启。 蒋菡菡周一没有助教工作,兑现承诺,约冉寻去嘉大请吃饭。 菡菡同学果真慷慨大方,嘉大翻新,食堂三楼西餐厅一看装潢就知道昂贵,可她愣是眼都没眨一下,菜单塞给冉寻让她随意点。 虽然桌底的手微微颤抖,但问就是一句“奖学金发了”。 冉寻看穿蒋菡菡的心思,拿走饭卡,却没刷优等生的钱,在前台点了很多东西,自己把餐费悄悄付了。 “姐姐,去上了两节课,你觉得怎么样?”蒋菡菡问,“我眼光还是挺不错的吧。” 一副小狗求夸的模样。 冉寻知道她在说钢琴课的事,但偏偏想歪解话意,弯起眸子,答: “不错,长相秀气,也很照顾你。怎么样,追到手了吗?” “还没。”蒋菡菡失落垂头,果然被拐跑了。 反应过来,她脸颊通红,慌忙摆手,“……我说的不是这个!” 冉寻抿了口咖啡,歪头,颇为无辜,“原来不是呀,那你要我夸你眼光好。” 蒋菡菡咬了一大口蒜香面包棍平复心情,嘴里塞得鼓鼓,开始怀疑自己为什么要请冉寻这一顿。 下午两点,不是餐点,周围很空,也不担心旁人会听见。 两人正交谈着,风铃声响起,餐厅门被推开。 两个人走进来,去吧台点餐。 冉寻原本在认真听蒋菡菡倾诉,但思绪有一瞬间的跑神。 视线游弋,落在那两个人身上。 手指原本勾着咖啡杯耳,却一不小心脱力,撞击瓷托盘,发出细不可查的滞涩音。 吧台前,游纾俞正在点餐。她身上依旧是低调色系,气质寡淡疏离,墨发低低挽起,侧颜精致隽秀。 身旁的那一位大概是同事。 或许她们下午空闲,便相约来这里坐坐。 “然后……”耳边,蒋菡菡的声音仍在继续,“最抓马的事发生了!” “我在餐桌上遇到了我导师,救命,她甚至就坐我对面,距离不足一米。” 游纾俞和同事点好了餐。 她似乎要的是巧克力芭菲,清瘦手掌托住长杯,找了个离吧台近的位置坐下。 明明浑身充满拒人于千里之的气息,却在小口小口吃甜品。 这种感觉,就像揭开老干部的搪塞大茶杯,发现里面是珍珠奶茶,还是全糖。 冉寻被自己的想法惹笑,抿唇,克制嘴角弧度。 “还没完,三寸姐姐,你知道陆璇叫我导什么吗?”蒋菡菡控诉着悲惨经历。 “叫小姨!呜呜,当时我人都傻了。” 冉寻笑意烙在唇边,望着蒋菡菡不似作伪的神情,克制几秒,嗓音是捋平滞涩的柔软: “那还真是巧。” 戏剧果真来源于现实,却逊于现实的巧合。 小姨。 她教的学琴小姑娘,是游纾俞的侄女;礼貌周到的女主人,是女人的姐姐。 难怪那天雨夜,她会在附近碰到游纾俞。 若不是逃得快,她们估计还要在一张桌上吃饭。 冉寻垂眸,有一搭没一搭地把弄杯耳。 是否在酒吧那晚,游纾俞就已经将看不见的、令她困扰的线束在她身上,挣也挣脱不开。 或许还要更早,从她踏进生化楼313的那一刻。 女人抬眼窥见她的那一秒。 “三寸姐姐,你怎么了?”蒋菡菡瞄了一眼她手边,担忧问,“咖啡都洒出来了。” 冉寻回神,不露声色地为自己找补。 “故事太精彩,听入神了,手酸。” “那,小蒋接下来是不是要在导师的眼皮底下谈恋爱了。默哀一秒,你看看后面?” 她本来是想转移蒋菡菡注意力,好调整自己心情的。 可视线再朝那边望去,她发现,游纾俞已经将甜品放到一旁,手臂于桌前交叠,静静盯着她。 不知看了多久。 13、13 “游老师?”同事叫她,“怎么了?那边是你的熟人吗。” “不熟。只是我的学生,还有……”游纾俞默了下。 “没什么。” … 午休时分,游纾俞收到新消息。 是在艺术学院执教的某位老师,她相熟的朋友,说拿到了半个月后某场音乐会的内场票,想送给她。 对方生性热情,了解她喜欢听音乐会后,总乐意投她所好。 恰好下午没课,作为回礼,游纾俞邀她去西餐厅吃饭。 可她从没有告诉朋友,她已经很久都没独自去嘉平的音乐剧场了。 过去几年倒总去。愉快时去、心情郁结时也去,无论主场音乐家是谁,游纾俞都照单全收。 虽然坐在座位里,她总觉得自己与氛围格格不入。 冉寻离开后,去音乐会成了游纾俞的生活常态。 她想要从那些或无名或鼎沸的钢琴家身上,或多或少找到冉寻的影子。 但结果惨淡,没有人像她。 冉寻像雨幕中不经意挂上鬓角的某颗可爱水珠,调皮沾湿她,亲吻她脸颊后,融入潮风中,无声逃跑了。 融入江海、汇进溪流,离游纾俞越来越远。 越来越像两个世界的人。 所以,当朋友说起,票是半个月后某位归国女钢琴家的主场时,仿佛凿冰涌水,封闭失望的过往被冲得松动,让她希冀而不安。 “游老师这次肯定是要去的,你最喜欢的钢琴家不就是她?”朋友笑问。 朋友的话有歧义。 删掉“钢琴家”三个字,其实也成立。 心跳杂乱,逐渐盖过呼吸声,游纾俞发现连向朋友道谢的措辞都斟酌了许久。 她又能看见冉寻在台上弹琴了。 餐厅点餐时,游纾俞舍弃拿铁,要了一杯巧克力芭菲甜品。 这分外不符合她素来的形象。朋友看见了,善意打趣她:“小游老师还是年轻,喜欢吃甜。” 游纾俞用小勺搅着奶油,默认了,维持表面的平淡礼貌。 但没人知道,第一次尝芭菲,是有人给她的奖赏。 冉寻的第一场独奏会,她在后台等待女孩结束,一起回校。 却被拐进了平时从未进过的高档甜品店。 冉寻那晚很开心,黏着她止不住撒娇,叽叽喳喳,却在点餐时苦恼地纠结起来。 “姐姐,你是不是讨厌甜食?这个不太甜,可以试试。” 游纾俞没有拒绝。她喜欢甜,也沉浸在当时的氛围里。 一不留神,就被小猫偷袭了。 冉寻垂眼,贴过来吻了一下她脸颊,又脸红退避很远。 问她做什么,她眨眨眼,倒是大言不惭,“亲我女朋友。” 后来,游纾俞在冉寻写下的某封信里,得知那天自己的模样。 “冷淡寡言的某人,竟然喜欢热量炸弹的甜品。刮走奶油尖抿进嘴里的模样好乖,而且!嘴角翘起来了!” “……虽然只翘起来几个像素点,但肯定是喜欢的。” “在专心品尝的时候亲她一口,这样以后吃巧克力芭菲的时候就会想起我。” “这么好看的美女竟然是我女朋友,嘿嘿,生来就是要挨亲的!” “很想请姐姐吃一辈子的芭菲。” “害羞,吃我也行。” 但学校餐厅的甜品太腻了,甜到尽头,只留下酸涩回甘,游纾俞不太喜欢。 她只好时而和朋友闲谈交流,转移注意力。 却看到不远处的人影。 或许冉寻信中的内容是真的。 点一杯巧克力芭菲,真能看见那时的人。 冉寻正姿态放松地倚在软椅里,端着咖啡杯,另一只手托腮,自然地笑着,听对面人倾诉。 当初的恋人的确变了很多。 对比从前,如今的冉寻不会莽撞表露自己的心意,而是迂回婉转,夹杂礼貌笑意。 外热内冷,让游纾俞看不清晰。 本是单方面的注视,直到无意间,两人视线接触。 戏剧得像幕哑剧,游纾俞双手交叠,想。 - 蒋菡菡转头回来,瑟瑟发抖,“三寸姐姐,你怎么不早说。” 她好害怕。 最悲惨的遭遇无异于八卦导师的时候发现导师就在现场,也不知道那边能不能听见。 冉寻装作若无其事模样,笑答:“这不是让你提前演练一下?不然后面被抓住可怎么办。” 蒋菡菡:“所以我们现在怎么办,逃吗?” 冉寻伸出食指放在唇边,“太不自然了,再等等。” 可是没等到人离开,反倒伴随脚步声,鼻息扑来清淡木质调香气。 来者没有说话,冉寻只听见她身后同事的声音。 “您好,是冉小姐吗?我朋友很喜欢你。” 冉寻闻声抬头,礼貌颔首,视线划过游纾俞,没有停留,直接望向她背后的人。 同事比游纾俞稍矮,看面相就是开朗的性格,此刻推着女人站在冉寻身旁。 “不打扰的话,我们可以拼桌吗?” 冉寻垂眸片刻,不露声色避开游纾俞的目光,友好地将邻座的手提包挪开。 “好呀,我们还点了挺多的,可以一起。我请你们。” 仿佛她们素不相识,刚才也没视线交集过。 游纾俞袖子里的指尖蜷了蜷。 沉默很久,她终于开口:“菡菡,方便吗?” 蒋菡菡哪敢拒绝,弱小可怜又无助,“好的。” 同事眼神撺掇着游纾俞去冉寻旁边,但她下颔收紧,微微摇头,拢着大衣下摆,只在蒋菡菡身边坐了。 和冉寻隔着餐桌最远的距离。 外人面前确实矜持,唯恐与她避之不及。 冉寻没戳破,轻轻把菜单推过来。她素来会招待人,就算面对游纾俞也一样。 “老师们都想吃什么?还得感谢游老师照顾菡菡拿到奖学金,这顿她请我的呢。” “你们认识?”同事叹,“怪不得,小游刚才一直看这边,连和我说话都走神。” 游纾俞抿唇,视线压低了一瞬。 轻声答:“嗯,认识。” 耳尖染红,暴露心思,眉却微微蹙着,一副紧绷模样。 冉寻视线掠过游纾俞面颊,看她睫毛低垂,温声帮腔:“之前是朋友。” 关系不正当的朋友。 在外人面前和她一起吃饭,就这么为难吗? 她秀气精致的指尖圈点菜单,“打扰老师们刚才用餐,我重新请你们一份吧。” 甜品区,巧克力芭菲的图片精致诱人。 但游纾俞早已没有食欲。 她瞥了一眼对角线方向,冉寻点了咖啡。 美式,不加糖。 与她相反,冉寻喜欢苦的饮品。从前处处迁就她吃甜食,现在两个人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冉寻也拾回自己的喜好。 反倒是游纾俞这几年越来越喜欢苦茶,快要活成冉寻的影子。 “不用麻烦,我们坐一会就回去。”游纾俞答。 冉寻没有强求她,抿了口咖啡,眉眼依旧盈着笑意。 旁边,同事看两个人皆不声不响,哀其不争,很快找了个话题。 “冉小姐半月后是不是有场归国音乐会?小游老师特别喜欢你,我之前送她票她都不收,唯独……” 游纾俞打断她,“邓老师。” 冉寻看见女人交叠在身前的手纠缠在一起,不复冷静疏离,现出最真实的模样。 她眸子弯弯,说:“能让游老师喜欢,我很荣幸。” 不多时,同事接了个电话,临时有事离开,走前叫她们多聊一会。 蒋菡菡本就如坐针毡,也找借口溜走,“老师,姐姐,我去实验室了。” 还算宽敞的西餐厅霎时只剩她们二人。 望着小姑娘仓皇出逃,冉寻撑腮,“小蒋真爱学习呀。” 又去看游纾俞的墨眸,笑了,“像你,因为是你的学生嘛。” 游纾俞看冉寻搅弄杯中苦涩液体,兀自垂眼,声线清冷:“我出现在这里,把她吓到了。” 也让冉寻不愉快,全程对她摆出事不关己的客气态度。 “游老师是在暗示,这次碰面是巧合吗?”冉寻问。 她抿口咖啡,苦涩在舌尖迸溅,却觉得畅快。 游纾俞不语,只是默然看她,半晌开口: “你容易失眠,少喝清咖。” 冉寻望向她的眸子,从中看到自己微笑脸庞。 因为这张脸,她连发脾气都没什么威慑力。 也或许是,她对游纾俞向来没办法生气。 连六年前离开都是悄悄的,她怕看见女人在她面前难过。 “谢谢关心。”冉寻语气依旧温和。 “上次的护腕还没道谢,又愿意来支持我的音乐会,游老师想要我怎么回报呢。” 她饶有兴味地前倾,看游纾俞眸光微闪,却不言也不语。 放下杯子,轻巧落在桌上,声音不大,与冉寻逐渐平静的声线重叠。 却不似往常温软,涂抹上层瓷釉般的冷质地。 “该不会,是还想要我陪你玩玩?” 14、14 对面的人表情依旧,没有半分诘责意味,温和得像在说“今天的云很好看”。 但游纾俞知道冉寻在生她的气。 “我不喜欢揣测游老师。毕竟很快就要搬走了,离开前体面一点也不错。”冉寻把玩杯耳。 “但你快要让我还不清了。” 游纾俞在听见“离开”两字后,无声蜷紧指尖。 不想让自己的窘态被看穿,她将手藏进袖子里,声音轻且低:“搬家,具体会是什么时间?” 冉寻弯唇。她擅长迂回取敌,于是只静静望着女人,“游老师文不对题了,先回答我的问题,好不好。” 语气逐渐递进,循循善诱:“想要我怎么还?” 末尾语气温软,却无形之中将游纾俞的出口堵住。 像猫抓鼠的游戏。 叫冉寻还什么? 游纾俞全然没有想法,只希冀第二天还能再看到她。 再见一面,然后再靠近一点。 为此,她策划一切在外人看来可能蹩脚的借口。 冉寻却不过笑意盈盈,明知故问,存心想看她露出难堪的一面,要她承认。 游纾俞静默很久,久到西餐厅门边风铃叮当吹拂,店外的学生经过又离开。 鲜活的人流,与她们之间停滞的气氛,像两道矛盾的界限。 她总算抬眼,肯撞入冉寻眸光中。 “没什么需要你还的,冉寻。像现在这样就很好。” “嗯?”冉寻嘴角笑意略略散去,喝口清咖,遣词也沁透苦涩,变得让人难以招架。 “是指在相亲途中,还和我拉拉扯扯?” 这也是直女的乐趣之一吗? 游纾俞像被骤然揭露难堪痛处,墨发低垂,不声不响。 “……你误会了。” 为自己辩驳的言语本该论据分明,却显得格外苍白。 想再说一些,但喉间不受控梗着。旧日回忆与杂乱琐事一并缠绕,有些喘不过气,视野边缘也应激般地泛白。 愈解释越空洞。 “是,我误会了。”冉寻温和应。 “六年前就误会游老师,认为你和我一样,只是羞于承认。” “没什么需要我还的就再好不过,也少些负担。不过,搬走前,我会兑现和游老师的承诺,去看奶奶。”话音轻松不少。 李淑平。这也是她最后的牵挂。 咖啡饮尽,再说不出口咄咄逼人的苦涩言辞。 游纾俞很久都没有出声,冉寻整理一下手边杯具,暗怪自己刚刚将女人逼得太紧。 这原不是她本意。 在冉寻心里,体面、不纠缠,比什么都重要。更何况游纾俞现在和她没有关系,更该礼貌。 取出手机看了一眼安排,很快收起来。 “不然,我们今晚陪奶奶一起吃饭吧。晚上六点,这个时间游老师方便吗?” 也算最后的晚餐。 她知道游纾俞晚上没课,蒋菡菡八卦时和她说的。 “方便。”游纾俞果然回答。 “我晚上来接游老师?”冉寻嘴角弯起弧度,又问。 游纾俞瞥冉寻一眼,像有些许无措,没料到她会提出这种请求。 冉寻才想起来她不喜欢外人看到她们亲近,于是退让,“那我们在奶奶家集合就好。” “不用。”游纾俞抿唇,很快答。 “你方便的话……可以的。六点,在学校南门。” 她们从前就常约在南门见面。前几日意外遇见,分别时也是南门。 冉寻用视线描摹女人眼中的情绪,看了很久,发觉不似作伪。 她也微笑妥协:“好。” 既不坦诚,却又矛盾地想靠近,甚至允许她来接。 这直女也挺拧巴的。 离开西餐厅后,冉寻送游纾俞回办公室,短暂地并肩同行一阵。 虽然只是没人经过的小路,但若是放在从前,也算稀奇体验。 游纾俞目送冉寻去钢琴教室的方向,让自己不要再多想。 但下午的工作效率却实在算不上是高,论文只批了一小部分,热泡茶包放了很久,苦了都没察觉。 喝下去,一股她难以忍受的涩。 游纾俞不明白那么爱笑爱撒娇的冉寻,怎么会喜欢苦到极致的咖啡浓茶。 终于熬到傍晚。第八节课结束,校园路上充斥成群结队的学生。 这个时间点人很多,游纾俞与陌生人擦肩而过,看见冉寻的车停在隐匿角落里。 是顾及她,才选的这个位置? 客气地拉开后排车门,坐进去,冉寻懒懒倚在驾驶座,安全带松垮,在和谁打电话。 “好,那就后天吧,你那天不是很闲嘛。” “这么想我住过去呀?嗯,快了。” 游纾俞心情一瞬跌至谷底。 “下班了?”冉寻很快挂了电话,车内后视镜里映出一双弯弯眸子。 游纾俞不语。 很快,她听见发动机启动的声音,冉寻向来礼貌,从不让其他人等待太久,也不苛责她冷淡的态度。 挂电话的速度很快,存心不让她听见似的。 肯定是关系很好的人。 说不定……快要更进一步。 可冉寻一切如常,开车时还心情不错地找话题活跃气氛,侧脸被灯光映得时明时亮。 游纾俞盯着镜子里那张明媚面庞看了许久,最终视线挪向窗外。 一句对一句,不咸不淡回答。 冉寻浑不在意,抬眼从镜中瞥一眼后座,话音依旧带笑。 只是话题频率低了许多。 难得一起回来,路上却没多少对话。 上到九层。游纾俞去按门铃,冉寻就站在门边乖乖等着,等李淑平开门第一眼就看到她。 很快就得到屋子里老人的回复:“谁?” 安静的空气中隐隐传来轮椅转动的声音,李淑平似乎费劲地探长了身子,在猫眼中瞧她们。 不多时,房门开了。 冉寻摆出乖巧的笑,“奶奶,我是小寻,来看您了。” 李淑平头发斑白,倚坐在轮椅上,谨慎地扒着门,看了她好一会儿,甚至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 半分钟后,她犯糊涂似的,眼神困惑起来,小声问: “我不认识你。你是哪家的小姑娘呀?” 游纾俞匆匆闯进老人视野,“奶奶,是我。” 李淑平依旧思考很久,才仿佛恍然大悟,“小俞回来了,这是你带来的朋友吗?快进来,今天有糖醋鱼呢。” 冉寻觉得内心像破了个窟窿。她试图弯唇笑,可是有些失败,只能在情绪上维持最后的体面。 “奶奶好,我叫冉寻,是游纾俞的好朋友。”她将自我介绍的速度放得极慢,试图唤醒老人的记忆。 从前,她第一次与李淑平见面时也是这句话。 那时的老人神采奕奕,正在嘉平几公里外的小镇上教高中物理,笑容蔼然。 但现在却坐在轮椅上,眼神困惑而犹豫,戒备地盯着她看。 “先进去吧,冉寻。”游纾俞隔开她与李淑平的视线交集,神色稍黯,“奶奶可能是累了,她平时……不这样的。” 轻描淡写的一句累了。 冉寻知道女人想盖过这件事,纵然鼻尖酸涩,也不多问,去推老人的轮椅。 到客厅,她乖乖在沙发上坐好,拿出随身的小摆件。 游纾俞雇的家政阿姨离开了,厨房摆满做好的饭菜。她将菜上桌,出来时便看到这样一番景象。 冉寻握着李淑平干瘪瘦弱的手,轻轻抚摸小摆件上的黑白琴键,弹出一串简单悦耳的旋律。 “奶奶,这是什么曲子?”她笑着问。 李淑平支吾着想了一会,答:“好听,但是不知道。” 游纾俞沉默将饭菜放在桌上,听冉寻耐心解答,又取出手机,号码熟稔于心一般拨通李淑平的电话。 李淑平的简易老人机响起铃声,《卡农》,乐曲舒缓婉转。 是从前冉寻录给老人充当生日礼物的曲子,有一段还是她们的四手联弹。 李淑平的双眼逐渐发亮,专注倾听旋律,脸颊泛起红晕,像年轻了好几岁的小姑娘。 “小寻,是小寻弹的。” 冉寻便笑,牵着老人的手,“奶奶,你在找我呀?” 游纾俞觉得胸口涩滞,把碗筷摆好,想匆匆返回厨房,却被李淑平叫住。 “小俞,快来和小寻一起吃饭了。别吵架,看你们两个孩子坐在我面前,我才安心。” 她回过身,冉寻正静静望她,唇边笑意尚未淡去,但显然其中藏着其他情绪。 ……是在怨她没有告诉奶奶生病了吗? 游纾俞不敢去想。 李淑平老了反倒像个孩子,唤她们过来,牵着冉寻和游纾俞的手交叠在一起。 “都上大学了,怎么还总是吵架?”老人记忆出现偏差,自顾自地说。 “小俞这几年可想小寻了。奶奶做担保,两个人快快和好。” 游纾俞指尖蜷了一下,像是应激反应。 冉寻偏头看女人,小巧的耳廓,甚至脖颈,很快弥漫殷红色。 像冰块里浸入杨梅汁。 手心里的触感冰凉细腻,而且,她这次总算有尺度衡量游纾俞究竟有多瘦。 甚至能摸到指骨,硌硌的。 “奶奶,我们早就和好了。”冉寻睁着眼睛撒谎,“要不我怎么会回来呢。” 她顺着老人心意与游纾俞“握手言和”,实际上只是虚虚接触,很快不露声色抽回。 李淑平看看游纾俞,又看看冉寻,忧虑且担心,“可是……你们怎么都不看对方的?” 游纾俞迅速瞥了一眼冉寻,像在证实自己。 但她太不会说谎,眼底像蒙了层雾气,虽然隔着镜片,可仓促心虚,根本不敢与冉寻对视。 冉寻倒颇有诚意地盯了游纾俞许久。 她知道,游纾俞有“好学生”的天性,生来就不会骗人。想要她说谎,简直像大学时她绩点滑出专业第一一样荒谬。 所以,女人根本不会骗她。 直女是真的,那时对女人没兴趣也是真的。 “好好,奶奶信了。快坐下、坐下吃饭。”李淑平眼神不大好,笑着催促她们落座。 “那今晚,小寻和小俞一起住吗?” 游纾俞刚想回绝,就听身边传来一句“好呀”。 冉寻站在电饭煲前,捧着瓷碗,问: “姐姐,你粥要放糖吗?” 游纾俞更不自在,双手想分开筷子,许久都没成功。 她垂眸应:“好。” 陪李淑平吃完了一顿装样子的晚餐,已经是八九点钟。老人嗜睡易倦,很快就回房间休息了。 离开前取出相册让冉寻看,还嘱咐她们好好相处。 冉寻唇边挂着若有似无的弧度,声音也极其乖巧:“听奶奶的,那我今晚可就要赖在这里了。” 整理餐具的动作一顿。 游纾俞没抬眼,长发遮住情绪端倪,胸口跳得快了几分,装作平静去厨房。 是哄奶奶的甜言蜜语,还是……其他含义。 再出来时,双手沾上了洗碗时的水珠。游纾俞找软巾擦干净,始终背对着冉寻。 氛围平静,心脏仿佛成了浸满水又被攥干的海绵,由充盈变得空寂。 从一同回家到结束晚餐,这或许是她们最后一次如此亲近,像是回到当初距离嘉平那么远的小镇。 她在等待冉寻的宣判。 冉寻走过来,耳边的空气也骤然掀起细微波澜。 “游老师?”她声线依旧温软,“水很凉吗?你的手指节都红了。” 游纾俞仿佛被看穿,不答话,无声用毛巾盖住。 她有紧张时攥手的习惯,也不相信……冉寻不知道。 冉寻轻声笑了,取走她手里的毛巾,转身挂好。 像揭开她最后的遮羞掩饰。 “原来你是想我这样还。”她话音意有所指。 没有游老师的称谓,气氛一下子就变了味道。 白炽灯下,游纾俞脸色微变。她想转身,想揣测冉寻的情绪,想知道对方究竟想明白了什么。 她无比确定,冉寻性子像风般琢磨不定,次日便能消失在她视野里,再也找不到。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人在收拾东西,像离开的前奏。 游纾俞觉得心脏陡然跌进泥泞,手上的冷水分明已经擦干,却仿佛渗进关节里似的,酸酸涨涨地疼,牵动五脏六腑。 她转身,垂着头,“你要走了吗?” 喉中哽着很多话,但进退两难。 她不得不体面地送走冉寻。 地板上的影子逐渐重合,冉寻遮住灯光,停在游纾俞面前,“本来是要走的。” 她漂亮修长的手执着一枚信封,鼓鼓囊囊,里面不知夹着多少纸片。 “可游老师怎么还留着我写给你的情书呢。”声线含笑。 冉寻看见游纾俞猝然抬头,眼角挂着脆弱的绯红,脸颊冷白,睫毛微敛,情绪还未转弯。 “你不是说,丢进实验室的碎纸机了吗。” 15、15 女人嘴唇碰了碰,想说什么,却在视线触及冉寻嘴角弧度时,难堪地侧头。 “奶奶给我的相册里有这个。”冉寻好心解释,“我们谈一下?游老师。” 分明写了厚厚一沓情书的是她,她却不心虚。 冉寻知道,游纾俞比她脸皮薄的不是一点。 “可以。”对方静默一会,果然答。 “那我今晚还真要在这里坐一会了。”冉寻唇角噙着笑意。 “我想想,该问说谎的游老师什么问题呢?” 她转身回沙发,一副抓住把柄的模样,仿佛尾巴扬得高高的猫咪。 游纾俞觉得心尖弥漫酥痒,目光落在冉寻拿着的信封上,又腾起无以启齿的羞耻。 她没办法回答冉寻的逗弄,抿唇,余光发觉冉寻的手提包还在沙发上。 冉寻刚刚根本没想离开。 不知怎么,仿佛从泥泞消极的情绪里挣扎出来,整个人都舒展许多。 怔怔立在原处,冉寻早已在沙发上坐好,托腮,笑望向她。 “对了,游老师家的墙壁隔音吗?”她抛出没头没尾的问题,并在游纾俞望向她时补充。 “因为楼上不隔音,我怕谈话会打扰到奶奶休息。” 简单体贴的一句话,却仿佛开启了回忆闸门。 游纾俞记起什么,内心隐疼。 她佯装自若答:“或许不隔音,我们可以去厨房或卧室谈。” “那就去卧室?”冉寻将信封放在膝弯上,温声回答,“厨房近露台,会冷。时间也不早了,谈完后游老师能早些休息。” 游纾俞看她一眼,轻轻嗯声,“走吧。” 她不适应冉寻这种事事为她着想的相处模式,如果可以,更希望对方能再麻烦她一点。 转念一想,去卧室倒也的确麻烦。 想要和冉寻再近一些,可对方存心靠近时,却又退缩犹豫。游纾俞厌恶自己的矛盾,感觉自己在对方含笑的眸光中几乎无所遁形。 客厅的灯关了,冉寻先行去卧室。 游纾俞借口换睡衣,躲去露台吹了一会晚风。 冉寻的话让她想起从前。 她那时还没有买下九层,与冉寻一起住十层。那晚,她们因为吵架气氛不好,冉寻深夜跑去琴房,弹了一首肖邦二号夜曲。 然后小狗求和似地跑来敲她的门,“姐姐,我错了,不要生气好不好?让我进去嘛。” 但那晚错的分明是自己。 游纾俞冷淡答了一句“墙壁不隔音,在读文献,别弹了”。 愈错愈深。 门外很快就寂静下来。 原本每次吵架都会软磨硬泡许久的冉寻,之后再没有烦她。 游纾俞坐在门边的地毯上,听冉寻的脚步声越来越远。 她打开手机,去搜原版夜曲,戴好耳机。倚着墙壁坐了很久。 名家的曲子再优美,终究精致而机械,不能复刻弹奏人当时酝酿许久的情感。 就像她再也没能听见琴房传来冉寻只为她而弹奏的曲子。 吹到睡裙面料发凉,游纾俞才转身回去。 她推开卧室门,看见冉寻背对着她,站在办公桌旁,没有四处打量,只是端详着手中信封。 冉寻太懂得分寸感为何物了,纵然从前亲昵,如今也分毫不逾矩。 听见声音才转身,柔声问:“游老师收拾好了?” 游纾俞觉得这句问话透出几分奇怪,让人想到暧昧的引申义。 她嗯一声,脸颊稍热,示意冉寻坐,想了想,倒杯温水,加入几颗干柑橘片,推过去。 冉寻不喜欢喝白水。她抽屉里除了柑橘片就是茶和红枣枸杞了。 “谢谢。”冉寻捧起杯子,礼貌朝游纾俞笑。 “那我们就开始了?我想问游老师几个问题,当然,这些问题完全可以不回答,全凭你此刻的心情。” 游纾俞点头,很平静,“你问。” “奶奶目前的情况怎么样?”冉寻视线微微落下去,注视光洁的玻璃杯沿。 “她还记得我……她还记得多少事?” 她从没想过李淑平会患上阿尔茨海默。记忆中的奶奶总是宽和严谨,身为理科老师,讲课水准极优秀,性子也要强。 现在却开始忘人忘事。 游纾俞默然很久。 “两年前。”她轻声答。 “那一天回家,奶奶忽然不认识我了,要赶我出去,还一直问我‘小寻’去哪里了。”女人声线隐隐透着脆弱。 “这之后,我下班偶尔会看见奶奶准备的夜宵。一碗馄饨,一碗汤圆。” 冉寻睫毛低垂,心尖像被揪住,呼吸觉得涩然。 那时她时常和游纾俞去奶奶家,她撒娇说晚上容易饿,李淑平就宠溺地按照她们的口味准备夜宵。 游纾俞继续开口:“奶奶一直都记得你,只是最近,她的记忆有些颠倒无序。” “回到我们还没……”她抿一下唇,像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 “没开始的时候。” 冉寻礼貌颔首,“我明白了。” 杯子里的柑橘片泡水很酸,喝一口,逐渐盖过心头难言情绪。 游纾俞答完就一直静静等候着,像是在等待她再多吐露些话,又像是在等下一个问题。 灯光下,她侧颊线条被映得柔软但萧条,清瘦手腕掩在家居服下,透出纤细血管。 独自生活的这几年,女人经历了什么?冉寻觉得心中有了轮廓,但又模糊不可追。 她尝试在寂静氛围中抛出第二个问题,“所以,信笺,还有这一间房子,会是巧合吗?游老师。” 冉寻知道游纾俞能听懂这个问题。 信笺是故意夹在相册里,让奶奶拿给她。 这一间房子也是得知她要回来,故意买下来的。 冉寻总是不太愿意恶意揣测游纾俞,因此话音放得柔软不少。 虽然从前只短暂在一起几个月,但她知道女人性子表面冷淡,内在却赤忱,不擅说谎。 出乎意料,游纾俞对这个问题沉默许久。 冉寻看见她睫毛垂下去,避开眼神交集。 冷白指节蜷进家居服袖子里,因为紧张,整洁得无一丝褶皱的睡裙微微被拽得翘起。 像是没藏好尾巴却装作自若的松鼠。 这些变化都太细微,外人肯定不会察觉,可冉寻离得实在很近。 她笑了一下。 这些小动作落在一位大学教授上,略显可爱。 “觉得为难可以不回答的,那就跳过。”冉寻贴心打圆场。 所以,这两件事总有一件是蓄意。 故意让她看见信,或者故意住在她附近。 冉寻从前自诩从前对游纾俞的心思了如指掌,可如今也不能断定。 时间跨度那么长,她们早就逐渐看不透对方。 杯子里的水由热转温,柑橘片悬在杯壁上,滋味酸涩的水珠滴落,不上不下,进退两难。 “那……事不过三,最后一个问题,辛苦游老师解答。”冉寻以手指摩挲杯子,浅浅朝她笑。 游纾俞敛眸,整理好睡裙,静静看她一眼,示意她问。 桌前的白炽灯以每秒钟一百下的频率闪烁,或许屋中人的思绪也无声变动多次。 最后一个问题。 游纾俞试图从冉寻的表情中剥丝抽茧,可惜,她实在读不懂。 窗帘拉起来了,桌上的一小片圆形亮域好像黑暗中的月亮。 但游纾俞今晚的月亮就坐在她面前,盈盈笑着,思忖着最后的问题。 “奶奶还会在这里住多久呢,一周左右?”冉寻将玻璃杯放回桌上,视线掠过游纾俞薄但好看的唇形。 “如果我愿意在这一周的时间里不搬家,游老师能否配合我演场戏?” 游纾俞觉得胸口隐隐有什么在跳快,耳廓也逐渐升温。 她还是习惯将自己收敛,声线平淡而乏味:“什么演戏。” 穷举法设想出很多可能性,再用概率分布计算,可唯独没有这一种答案。 “之前说过的。”冉寻接住送上门来的探究视线,眸子弯起,不在意游纾俞表现出来的兴趣缺缺。 “如果游老师想的话,我们随时可以玩玩。” “仅限奶奶在的这一周。” 她想知道,游纾俞究竟是因为李淑平才处心积虑,还是有其他原因。 让女人难以启齿、守口如瓶的背后原因,没有人会不好奇。 “这一周你都不会搬走吗?”游纾俞忽声问,嗓音很低很轻。 冉寻拢了一下发丝,让自己整整齐齐的,好被女人看入眼中。她乖乖点头,抿唇笑,“是。” 游纾俞想起刚才返程时冉寻和那个人的通话。 虽然得到肯定答复,情绪却摇摇欲坠。 所以一周后,还会搬走。 “玩玩”。 她不懂这两个字,冉寻对待感情的态度始终和她不甚相同。 “那游老师就先考虑一下。”冉寻起身,礼貌地补充,“困扰的话,不回答也没关系。我这一周还是会来陪奶奶的。” 光线降落,打在她的腰身处,脸颊笑意被涂抹得像是即将没入云层的月色。 月亮离开,游纾俞觉得指尖温度正在褪去。 “我就先回家了,今晚好好休息。” 声线温软如绸,告别却陈词滥调,像一句对所有人的通解。 “等一下。”冉寻听见背后的清冷声音响起。 卧室里只点了那盏桌上的白炽灯,剩余的部分被黑暗占据殆尽。 冉寻转身离开的脚步停住。 她看不到身后人的动作乃至表情,却能察觉到被一股木质调气息拥住。 冷淡疏离,又矛盾靠近。 紧接着是实体的触感。 游纾俞的手环过她腰际,收紧冉寻的风衣腰带,掌心压在她的打底衣处。 力度很轻,温度很凉。 可吐息却是热的,轻轻落在她耳根后。 冉寻微微弯唇,视线下移。 空调开了26度,脖颈连带着耳垂却被热风拂得发痒。 她难得听见游纾俞那颗理性规律的心脏在无序跳动。 “游老师?”冉寻含笑开口。 背后的人被她突然唤,无措,良久没有回音。 “奶奶还在隔壁,你要继续抱着我吗。” 嘴角陷起小小的窝,冉寻面朝黑暗,存心打趣身后的人。 “还是说,你不希望我走了?” 她向来对这种撩人的话得心应手,也知道游纾俞应付不来。 可这次却被击溃。 薄红的耳垂像被羽毛撩过,有人无声地将唇贴过去。 她似乎想将内心情绪通过肌肤接触传递给冉寻,却又临阵脱逃,使得这个吻很轻。 像是错觉。 臂弯收紧,游纾俞额头靠近冉寻肩膀,轻飘飘倚住。 “……嗯,不希望你走。” “我答应。” 16、16 空气寂静良久。 黑暗中,游纾俞听见一声温软回复,“好啊。” 胸口被敲得发酥,大脑在又为自己清醒状态下的出格举止而羞臊。 她埋着头,想说什么回答冉寻,却又说不出来。 这么容易么? 内心隐隐绽出几分无法言说的欣喜,以及恐慌。 “看来是真的不想我离开。”冉寻微叹,“抱得好紧。” 游纾俞匆匆收手,脸发热,却无意瞥见冉寻转身后弯起的眸子。 哪里来的抱紧,明明只是拉着她风衣腰带而已。 过度反应让游纾俞有些懊恼,她掩饰性地转身,“很晚了,你走吧。” 冉寻将女人的一切微表情都尽收眼底,但贴心地没戳穿,答:“好,那我上楼了。” 走出房间,到玄关,背后传来家居拖鞋摩擦地板的声音。 冉寻不意外,一如往常和跟过来的人挥手告别。 不会过分亲昵,也不生硬,是她对待其他人的标准态度。 游纾俞站在客厅中央,身形颀长,在昏暗中现出前所未有的单薄,身着睡衣,可姿态并不松垮,反倒端庄。 她轻轻摘掉眼镜,眸光变得钝然柔软。没有出声告别,只是静静望着冉寻。 冉寻看出女人的欲言又止,笑,“明天见?” 隔着朦胧光线,游纾俞瞥一眼门外人微扬的唇角。 “嗯,晚安。” 今晚的一切都打破她预设的规则与界限。 游纾俞回卧室,将桌上的白炽灯调暗了些,想了想,坐在刚刚冉寻起身没多久的位置上。 余温仍在。 今晚还有论文要批改,怪她下午效率实在不高。 点开文档,时有几条她之前留下的零散红色批注,语气不怎么好。 “闻所未闻。” “写得好,都是正确的废话。” “…………” 仿佛浸透了她最近的消极情绪。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游纾俞反思自己实在太不理性客观,竟然将情绪带到工作中,任由那些杂乱念头牵引着堕落。 或许是从送冉寻护腕那晚开始。 那晚,她斟酌无数次,坐立难安,在微信界面输入陌生的一串数字,又删掉。 六年,冉寻换了新的联系方式,游纾俞有心理准备。 反复如此,很快便记住了。 配上觉得啰嗦的验证信息,终是按了发送键。她知道,冉寻会嫌弃护腕上的刺绣难看。 可申请石沉大海。 一整天过去,再度过枯燥的今天上午。好友申请像她单方面的臆想,没掀起一丁点水花。 可游纾俞却意外在学校西餐厅遇见冉寻。 彼时的她正和蒋菡菡聚餐聊天,放松且愉快,手机就放在桌前。 会是没看到吗?概率不高。 只可能是存心略过。冉寻不想和她再扯上关系,于情于理都符合她们如今的处境。 护腕想必也丢到角落里了。 冉寻表面温和礼貌,和谁都能聊得来,内心却长着密密软软的刺,冷淡不近人情。 这种温差感只有和她待久了的人才明白,游纾俞是其一。 只是她从前被冉寻蜜语甜言包裹着,就算碰到刺,和对方吵了架,也不疼,只是麻麻酸酸的。 像被小猫用收敛了倒刺的舌头舔舐,结局总是对方撒娇求和。 白炽灯的光线微弱浮动。游纾俞觉得电脑屏幕刺眼,垂眸歇了几秒钟。 桌上的手机嗡振,这个时间,应该是有学生发消息过来。 点开来,却不似真实。 [你已添加了rr为好友,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上面的验证信息停留在护腕的话题,游纾俞觉得耳根发烫,迅速移开目光。 那边却很快发来新消息。 [rr:谢谢,护腕很实用,会戴的。] [rr:明天见~] 消息后很快缀了一个动态的猫猫表情包。 游纾俞攥了一下指节,想起刚刚告别时冉寻消失在门外笑意盈盈的脸。 她打了几个字,想了想,又删掉,径直将手机关机收好。 桌上放着本《亲密关系》,最近的睡前读物,每晚读十页。 书签夹在其中某一章—— “你所看到的认为的每件事的态度,都是你内心的投射。” 加好友或许只是礼貌,而没什么特别目的与情节。 冉寻不像从前那样需要追求她,话中的亲昵,大概率只是自己心中假想。 何况,好友申请被晾了整整一天。 游纾俞完成预先划定的工作量,关掉笔记本,循规蹈矩洗漱完,戴上蒸汽眼罩,准备休息。 不回复才正常。 - 给游纾俞随手发了几条消息,冉寻把手机放在旁边,取出独奏会的曲谱册,倚在床头,时不时用铅笔勾画两下。 背着背着,有些走神。 游纾俞提醒得没错,她嗜睡,却又容易失眠。下午咖啡喝得多了,如今大脑异样地开始容光焕发。 回来时很晚,临近凌晨,眼皮打架,思维却如同勒不回缰绳的野马,有种猝死美感。 睡也睡不着,不如找些事做。 冉寻又拿起手机。 那边没回复消息,或许是女人工作辛苦,早早休息了。 漫不经心略过这个事实,她打开instagram。托腮想了一会,开了个live直播。 德国那边应该是晚九点,恰巧人多,sarah又嘱咐她多在社交账号上除除草,索性短暂试播一场。 这个账号从前是冉寻自己在玩,但陆续工作多起来,她就交给助理打理了。 很久不上线,粉丝量已经达到了某个惊人数字。 直播刚开没几分钟,就有很多观众涌入,评论区排满了刷屏的emoji表情。 冉寻笑着用德语打招呼,顺手向镜头展示自己手里的曲谱,上面画着随意抽象的线条。 她其实不算什么正统钢琴家,凭借比赛打响名声前,也只是个会在平台分享生活、控诉练琴枯燥的普通人。 所以就算现在能独立办一场会,日程安排繁忙,她也会抽时间上社交平台看看,回几条评论。 有人问她还举办线上音乐会直播募捐吗?有人问她回国后,养在公寓的金丝熊该怎么办。 还有人用蹩脚的机翻中文吹她彩虹屁: 【旅行去中国,非常好冉和她的音乐,爱来自瓷器。】 评论刷得很快,冉寻不时被逗笑,也耐心翻牌回答。 忽然,她看见一条感兴趣的。 “在华国的独奏音乐会,会安排柏林那次的返场环节吗?很想多听几遍。” 是用德语问的,但标点符号齐全。 冉寻心想发这句话的是老粉了。 她很少返场,只三年前在柏林音乐厅那次返过,实在是因为抵不过台下热烈掌声。 “会的。”冉寻注视镜头,扬唇温柔笑笑,解答。 “不过可要看台下的反应呀。总之,期待那时与你相遇。” 不知道提问的人有没有看见,之后就没有类似的问题了。 播了一会,她自然转移话题,拿起钢琴小摆件,敷衍不失礼貌地弹了几首,才迟迟下播。 窗外已经能隐隐看见欲晓色彩,困意渐升。 冉寻睡前翻手机,发觉养生守矩的游老师六点半回复了她的消息。 [嗯,傍晚会在学校南门等你。] [今天不要再喝咖啡了。] 冉寻轻抿唇。 游纾俞怎么知道她失眠了。 正是想睡的时候,心绪被消息搅得不宁。冉寻敲击屏幕,以温和方式置气,将游纾俞的备注改成“一周情人”。 好时刻提醒自己只不过是陪李淑平,顺便玩玩而已。 毕竟游纾俞是直女,亲口和她说过,“对女人没兴趣”。 若是再陷进去,可就糟糕至极。冉寻禁止自己重复踏入终点如出一辙的河流。 她回复: [今天傍晚有约了。] [晚上九层见,怎么样?] 17、17 晚上,九层。可以做什么? 游纾俞有意晾着消息,可冉寻也竟真的不在意,整整一上午,再没有多余的解释。 “玩玩”的关系,该是这样吗?只能晚上见面。 对面的人狡黠,有意罚她,让她自己推导。 游纾俞抿了口茶,垂眸望着桌上教案。 字迹工整凌厉,井井有条,可写下这些字的人心思却已偏离。 “……游老师、游老师?” 对面的同事在叫她。 游纾俞将发丝别到耳后,应声,“嗯,什么事。” 曹斐递过来自己的手机,温和笑,“难得见你走神。备一上午课,累了吧?看这个。” 屏幕上密密麻麻地刷些弹幕,看样子是游纾俞从不接触的短视频之类。她被浮动的小字惹得难受,瞥几眼,便想还回去。 可是下一秒,弹幕散开缺口。 视频拍摄的主人公倏然现身。 只露出那双如猫儿般灵巧柔和的眉眼,就让她胸口微热,失却下一步打算。 握紧手机,找到关掉弹幕的按钮,安静看了许久。 “最近是不是这位钢琴家回国了?今天我还在地铁口看见巨幅海报了,宣传独奏会的。”曹斐在旁边补充。 游纾俞垂眸盯着屏幕。 画面里的人于琴前端坐,微阖双眼,沉浸在曲中。修长指节像艺术品,在黑白琴键上流连跃动。 场景不详,时间也未知,只有柔如脉波的光线无声流淌,透过飘纱窗帘,在肩处映出一抹翩跹阴影。 冉寻唇扬起,浅浅笑着,视线停留在曲谱,片刻又掠过琴键,身子随弹奏前倾,让指尖旋律滑入空气共鸣。 仔细看,手腕上有两枚若隐若现的白灰色羊毛护腕。 游纾俞隐在袖中的手指悄然蜷起。 胸口情绪说不清道不明,只是节奏与频率都快了许多。 扫一眼视频信息,定位艺教楼,距离办公室不过几百米,时间在上午。 足够推断出结论,冉寻在几个小时前来过嘉大,与她身处同地。 却没知会过她。 昨晚直播那么久,竟也能起得来。 游纾俞将手机还给同事,寒暄应和几句,拾起笔,继续写教案。 速度却慢了许多。 第三次走神后,她取出自己的手机。 生疏地下载好那个视频软件,搜索良久,才找到视频。 放进收藏夹。 这之后的日程,她要参加系里的短会。 会不长。临走前,和蔼的系主任叫住游纾俞,问: “游老师,最近工作忙吗?给你分了太多任务,手机消息都一直响个不停,累的话就和我说。” 游纾俞将本子圈在臂弯间,垂眸不语。 ……或许是开会时总看手机,被误解了。 她沉默几秒,礼貌回:“不忙的,感谢您关心。只是家里最近养了只猫,要时常看看情况。” 是系主任没预料到的答案。她忍不住嘴角笑意,“好,知道了,去忙吧。” 她认识的游纾俞,眼中从来就只有科研和教学,硕士时就有篇n&s一作,目前sci都发了二十多篇,优秀得不像这个年龄段的人。 但让她想象游纾俞闲下来撸猫的样子……她有些想不出来。 回到办公室,游纾俞取出手机。 里面并没有什么她养的猫。回神想想,才发现刚才自己竟编了一个如此拙劣的借口。 晾了冉寻半日,对方也没有继续沟通的意思。 她打字:[好,晚上等你。] 浪费太多时间在翻阅手机上,游纾俞很不习惯,把手机收起来,继续伏案工作。 但耳边全是视频中那首清亮舒缓的钢琴曲。 手边的笔记本翻开新的一页,落下钢笔痕迹,泅出边角锋利的字迹。 [apr.5th] [去听她的音乐会。] 日程远到下周,可她们今晚就能见面。 千篇一律的生活与工作,如同一潭死水被搅动,注入气泡般翻腾的亮色。 - 冉寻是被电话轰炸吵醒的。 她本就缺觉,上午还去嘉大看望老师,顺道练琴,此时难免有起床气。 坐起来时揪了揪被子,才勉强压住自己的坏情绪,以至于接电话时的声音慵懒微哑:“您好,请问什么事?” 看之前的未接来电都是朋友,本以为这个电话也是没话找话,问她去嘉大的事。 没想到耳边却传来一道清清淡淡的女音。 “打扰到你了吗?” 冉寻无声坐直,情绪散了大半,抬眼看了下时间。 傍晚六点半。 又低头看了来电显示。陌生的号码,可是却像刻进记忆里一样。这六年,游纾俞都没换联系方式。 她弯了弯唇,好让自己的话音里酝酿笑意,以掩盖刚才贪睡的事实,“没,游老师找我?” “嗯。”游纾俞轻应声。 隔着手机,嗓音多了些会面时没有的电流音,但却沉静收敛,让人忍不住听下去。 “消息你没有回,只好打电话过来。晚上,具体是什么时间?” 还是那个严谨到日程表要规整到分钟个位的游纾俞。 冉寻觉得有趣,但偏偏不想遂女人意,回答无趣乏味的问题。 “游老师还在嘉大吗?当着同事和学生的面问这个,会不会不太好?”她揉揉睡得发昏的太阳穴,意有所指。 “还是说,你不介意让他们知道我的存在。” 对面果然沉默片刻。 但没有太久,游纾俞开口,情绪依旧如常,“在学校,但不会有人听到。” 冉寻心道果然如此,笑笑,“真严谨。” “就算知道也没什么。”游纾俞的下一句话将她堵入死胡同。 “冉寻,你没告诉我晚上要做什么,如果是正常的事,我自不必避讳,如果难以启齿,我会留到见面时再问。” 理全让游老师给占了。 冉寻头一次感受到游纾俞这几年的改变,觉得有些棘手。 但不多。 她不紧不慢回:“那如果是后者呢?游老师现在就让我给出答案,是在期待今晚吗?” 她知道游纾俞答不上来。答应和她“一周限定”,心里或多或少藏着一些隐秘心思。 游纾俞在清醒的时候,嘴还是很严的,不会吐露半点对她的情绪,亦或喜恶。 若是放在六年前,她们还在一起的时候,游纾俞面对冉寻不正经的话,肯定会略显羞恼,不答话就挂了。 可是现在,通话时间还在持续。 “……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游纾俞解答冉寻抛出的棘手问题。 “我都接受。” 声音轻许多,稍显出一丝弱势。让人忍不住想揣摩对面人此时神情。 话音从听筒处拂出,冉寻莫名想到昨晚女人落在耳垂处克制的吻。 以及那句“我答应”。 “好啊。”她心尖微微收紧,压抑住耳廓莫名温度。 为了掩盖自己,将语气调到漫不经心,夹杂若有若无的哂意,听上去难辨真假。 “那今晚要麻烦游老师收拾好自己,在卧室等我了。” 这次对面沉默更久。 也学会了反击。 游纾俞声线清淡如冰:“嗯,也祝你傍晚过得愉快。” 任人都能听出冉寻的声音是刚起床,她们之前一起睡过,女人也知晓她的嗜睡与时有时无的起床气。 睡觉的时间,是绝对不会和人出去赴约的。 最后的话是讽刺她编造出“邀约”,故意吊人胃口罢了。 电话挂断,冉寻抿抿唇,对她们之间隔着电话的言语交锋有些失笑。 她还真是……改不了只在游纾俞面前情绪波动大这个坏习惯。 - 备课,推进课题,晚间去实验室指导一下学生。 游纾俞的日常向来如此。 只是今天,手机为数不多的联系人中多了一个,还发来消息。 [九点半,方便吗?奶奶应该睡了吧?] 等红绿灯间隙,她打字。 好的。 想了想,觉得官方,像在工作,又删掉,回了语气更柔和一点的“方便,你随时敲门”。 冉寻偏爱她的正经,却不喜欢她太过正经。 游纾俞不愿自己太外放,这让她觉得羞耻难堪,可是又不得不强迫自己摆出这副模样。 因为昨晚,这个方法奏效了。 至于今晚。 心中暗潮翻涌,心绪难安,游纾俞握着方向盘的指节略微收紧,手背透出青白脉络。 她不知道,冉寻究竟想她们到哪一步。 以为九点半才会有人敲门,但游纾俞到家时,未曾设想,冉寻已经接李淑平上楼,弹琴哄老人。 整整一个晚上。 送李淑平回九层,老人依旧是恋恋不舍的模样,拽着冉寻的手不让走,却被她三言两语哄诱,很快愿意进卧室休息。 关好门后,游纾俞轻声开口:“谢谢。” 她没想到,冉寻会这样将随口许下的承诺放在心上。 “没关系。”冉寻注视游纾俞侧脸,微笑答,“奶奶是很重要的人,我很愿意陪她。” 见了面,反倒没有电话中那样剑拔弩张。 究其原因,就在于冉寻礼貌客套许多,不再袒露深层情绪,游纾俞也收敛起苦涩生冷的外壳,让人禁不住想逗弄。 “游老师还不去洗漱吗?再过一刻钟就十点了。”眼瞧空气变得平静,冉寻禁不住搅动氛围,柔声提醒。 游纾俞抬眸望她,喉间只溢出一个“嗯”字,将手提包放在沙发上。 神情依旧沉着,与她擦身而过却略显匆然。 冉寻看见女人睫毛翩跹,脖颈转瞬透出浅粉色,衬衫领口束缚着的喉骨上下浮动,饮下一掬不安。 与通话中的生冷语音格外不同,有些……不符年龄的可爱。 女人效率很高,从不会浪费时间在多余的事上。 听见有人进来时,冉寻依旧坐在卧室里的熟悉位置上。 距离床铺很远,办公桌很近,像她们要来一场深夜学术会谈。 但两个人都知道不是这样。 今晚游纾俞换了睡衣,酒红色的长裙,款式依旧保守,遮住白皙双腿,却不经意间凸显姣好身材。 墨发未经打理,只是随意披着,银框眼镜也好端端架在鼻梁上,但整个人已经变了气质。 平时身为人师的收敛禁欲,以及深夜的克制诱引,并不违和地糅杂在一起。 “很漂亮。”冉寻从不吝啬赞美。 游纾俞没应声,坐在她旁边,视线在她脸上流连一瞬,很快移开,只留下神色淡淡的侧颜。 她轻摘掉眼镜,放在桌上,任由刚吹过还潮湿的发丝垂落颊旁,好遮住旁边人逐渐逾矩的目光。 以往的这个时候,该打开电脑,继续办公一阵。 可现在不是以往。以往,她不会穿这件颜色过艳的睡裙,以往,梦中频频出现的人也不会真坐在她旁边。 卧室里开了很久的26度,热风浮动,此时稍感闷意。 冉寻向来主动,也擅长在游纾俞退却前抓住对方。 “今晚有什么打算吗?前者还是后者,我都听游老师的。” 语气纵容,飘进耳朵里,像是一勺蜜浇在心头,勾勒甜腻酥痒。 游纾俞睫毛微颤。 仿佛回到从前。 模糊视野下,她并看不清冉寻具体神情,却听出她话中似诚恳如调笑的征询。 身边的人似乎更贴近了些,将手覆在她因不安而冷透的手背上,逐渐地,细腻柔软的指节渗进她本就不设防的指缝间。 冉寻最会不经意间撩人。 游纾俞察觉到对方的指尖出格地去碰她的唇,矜持却又没那么克制地摩挲、撩拨。 不知道什么时候距离拉得极近。近到话音如在咫尺,像亲昵私语: “后者的话,从这里开始吗?” 18、18 指腹点触在唇间,像一个昭然若揭的暗示。 但冉寻偏偏若即若离,模样含笑,却漫不经心。 这个动作解读有很多种,可以导向暧昧,也像揣摩打量。 像只对人类伸出蜷曲尾巴尖的猫猫。 游纾俞很快挪开视线。 或许不是推拒,因为冉寻察觉到,微烫气息正扑在手指上。 女人刚刚洗漱过,唇是未着口脂的粉色,触感软凉。 白日里规整到难近身侧的女人,到家后竟柔软而不设防备,让人升起想欺负的心思。 只可惜,是个直女。 冉寻正觉得惋惜,手腕忽被轻握住。 游纾俞止住她越界的举动,视线不知什么时候移了过来,神色淡淡。 但只有冉寻能看见的距离里,一抹殷红耳垂隐在女人发间。 “先等等。”游纾俞轻声补充。 “……你还没洗澡。” “嗯?”冉寻浅勾起唇角,致力于揭露表里不一的女人,“原来游老师是想和我一起休息了。” 她收紧两人相牵的手,力度像把玩一块成色尚佳的玉,指骨紧贴,连对方细微的颤都能触及。 “这么心急呀。可我明明只想和你牵一下手,顺便讨要一个吻而已。”冉寻意兴阑珊。 “慢慢来,这不是你教我的吗。” 游纾俞垂眸不语。 手背和耳垂都快要被冉寻带来的温度烫伤。这份久违的亲密,使得原本死寂的内心如沸水般翻腾起来。 “可以。”她维持着最后的体面,言辞依旧简短,可声音却已经不受控地耳语般低柔。 “你想的话,我会配合。” 游老师向来公事公办,从不在清醒场合说半点暧昧抑或粗俗的话,连答应和她接吻都像是在谈判。 尽管今夜一袭红裙,腰肢细软,禁欲与柔媚并存,漂亮得如同缪斯堕落,却也将那些心思藏着掩着。 冉寻水杏眼微弯起,不答话。 她厌倦游纾俞的欲拒还迎。 从前不知道,以为好不容易窥见冰山柔软内里,可见多了人和事,便也懂了,这只是直女的把戏而已。 “很抱歉。”她将手抽离,顺势也坐远了些,笑着回,“牵过手就够了吧,没必要下一步。” 游纾俞抿唇,墨眸里淌过瞬间的无措,紧接着是羞耻难堪。 她无声收回手,背脊冷热相抵,手背上的余温正迅速退却。 她被冉寻戏弄了。 猫猫尾巴怎么抓得住。冉寻表面嘴甜乖巧,实际上却掌控着全部节奏。 “还只是第一晚呢。游老师也不希望被奶奶听见吧?不如下次,你来我家。”冉寻笑笑。 “做什么都可以。亲多久,吻哪里……都没问题。” 比刚才更露骨的暗示。 但从冉寻嘴里说出来,不觉粗俗,更像情人间的脸红耳热的调情。 游纾俞望向冉寻,对方表情真诚。 分明长相温柔隽雅,听众与外人前笑容永远恰到好处,却偏偏喜欢在她面前恶劣。 “随你。”她不愿再纵容冉寻,避开对方话中圈套,淡声开口。 “没有其他事的话,我想继续工作一小时。” 冉寻不赞同,抬起纤细手指,勾起游纾俞散落的湿发,卷了几卷,“真过分呀,来九层可不是为了看游老师加班的。” 似乎笃定女人不会那样做,她描摹相貌般定定笑望对方几眼,从随身手提包里拿出什么。 熟悉的白灰色猫猫护腕,只不过有线头突兀地钻出来。 “复习聊天记录,才发现有关这对护腕的小插曲。”冉寻声线含笑,不露破绽地说了个谎。 “仓促赶制的护腕,今天用的时候才发现脱线了,可以麻烦游老师再加工一下吗?” 游纾俞忽而想起白日里的视频。 沐浴在无数追捧与曝光中的冉寻,琴音静谧优美,阖眼弹奏,双手飞舞时,竟带着她织的护腕。 无人知晓来历,游纾俞却心知肚明。这种感觉,像是挖掘到冉寻只藏给她一人的糖。 她接过护腕,不自然地侧过身,好让长发遮住殷红颈侧,“小猫图案是有些粗糙,我再给你缝缝。” “谢谢游老师,手真巧。”冉寻弯眸望她。 末尾的话语气不一,也不知道有没有别的意思。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我很喜欢。” 游纾俞取出针线,眼睑低垂,引针许久都没成功,“喜欢就好。” 之后的气氛缄默平缓。 冉寻不愿打扰游纾俞做事,她今晚也耍小性子欺负女人够了,想安静看看对方认真的模样。 不得不说,很吸引人。 清瘦白皙的腕牵引针线,穿梭在布面上,指甲修剪得平整干净,赏心悦目。 游纾俞眼睛很特别,生来自带清冷感,敛眸时更是如此。可今晚却穿着与气质相悖的酒红睡裙,做着与她们情人关系不太匹配的针线活。 护腕很暖很绒,还特地费心思绣了猫猫。 在女人心里,自己很像猫咪吗? “游老师。”冉寻轻声唤。 那双浸着冷雾的眼睛闻声,抬起来望她。 疏离,但似乎浸润今夜暧昧,有了独一份的对她的温柔与纵容。 冉寻荒谬地觉得自己心脏失控了一瞬。 她掩饰自己的失态,抛出过分问题,“像游老师这样的,应该不愁找不到另一半吧?” 很多男士会前赴后继,比如,庸俗的张先生。 游纾俞手中动作顿住了。 良久,她兀自垂头,“我不会结婚。” 话音清冷但笃定。 护腕上的猫猫头逐渐精致,线头修剪得干净,被女人抵在掌心,无声摩挲几下。 指尖微微刺疼,她很快将左手掩进睡裙袖子里,不想让冉寻发现。 将护腕放在透明手提袋里,递过去。 可冉寻没有去接。 她眸色温润,不动声色拉进与游纾俞的距离,直到吐息温热可感。 也看见女人墨玉般的双眼映着自己,因为没戴眼镜,虚焦而迷蒙。 失控的距离下,冉寻轻轻牵起游纾俞的左手,将被针戳破的痕迹公之于众。 “姐姐,你真是个很坏的骗子。” 以往,女人又对她说了多少谎? 手提袋应声而落。 游纾俞被突然压过来的人困在办公桌前,十指紧扣。 睡裙料子过薄,以至于能感受到冉寻传递来的温度。 只是身体触碰,就足以唤醒旧日亲昵回忆。 睡梦里的堕落片段,此刻竟映入现实。 “冉寻。”她颇不自在,眼尾染绯,低声唤。 “起来,像什么样子。” 却没什么威慑力。 刺伤的指尖被冉寻轻握住,酸疼转为酥痒,轻柔嗓音萦绕在耳边,“当然是情人之间要做的事。” “我反悔了,可以吻一下撒谎但诚恳的游老师吗?” 19、19 冷淡与炙热霎时交融。 冷的是游教授表面推拒的模样,炙的是唇沾染上情意后的柔烫。 在眼前,一座冰山正缓缓消融。 许久不见的亲昵行为,生涩,但足够让人燃起心头一团温吞火苗,迸溅星子。 很轻的吻,碰一下便撤离。 可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竟发出暧昧却不堪的啾声。 游纾俞压抑不住羞意,眉间蹙着,抓住办公椅扶手。冉寻看见了,便轻轻笑出声,不再为难她。 她撑起身子,居高临下地望着今夜情人。 游纾俞脖颈晕上大片绯红颜色,刚睁开眼,神情茫然诱人,背脊紧贴椅背,攥着指节,压抑住眸底水光。 穿着艳色睡裙,本意是要去勾人的,却像是被引诱的那方。 懵懂、强行克制欲望。 “看来这几年,游老师的技巧还是有待提高。”冉寻嗓音低柔,抚摸她睡裙揉皱的痕迹,“没有抓住机会呢。” “……”游纾俞像受了极大屈辱,偏头侧向一方。 又舍不得就偏偏放着冉寻这句调笑的话,单纯冷着。 “你进步不少。”她佯装不在意,答。 好强得很。连接吻技巧也要比一比,比不过的话,就赌气般反讽。 不过,毕竟是姐姐。 冉寻体贴略过游纾俞被亲后哑中带着奶的奇怪声线,哄人:“哪有,这不是要和游老师共同进步么?” 游纾俞抬眸扫她一眼,不说话。 撩人的工夫见涨。讨她喜欢自不必提……但其他人呢?只会更轻易。 她开始揣测,在六年冗长的跨度里,在她曾经触碰不到的国外。冉寻身边俱是优秀且性格佳的女孩,形形色色。 是否,她也对她们说过同样的话,磨炼吻技。 比如那夜一同回家的红卷发异国女孩,还有“一周情人”关系结束后,电话里邀请冉寻共住的人。 游纾俞不敢想。 “怎么不说话了?莫非,游老师好学,想再来一次么?”冉寻已然退到合适的距离,弯眸,笑意盈盈地望着她。 冉寻与她分外不同,是个彻彻底底的行动派。离开时自由轻易,回来后想继续和她接触,也不拖泥带水。 更何况,今晚的气氛流向始终不由她掌握。 游纾俞忽然觉得内心空出一块,冉寻的调笑在此时也别有意味。 仿佛蜜糖混杂砒.霜。 “不用了。”她答,“你最近还有独奏会安排,留些体力和精神,好好发挥。” 拾起掉落在地的手提袋,指尖被戳破的地方又开始刺痛,摆出送客姿态,“十一点了,回家后早些睡。” 冉寻安静看游纾俞一会,也算得知女人心中在想什么。 于是乖乖答:“好。” 不纠缠是好礼节。 她起身,想了一会,转身望向书架方向。 如果记忆中的位置还没变,那里应该有药箱。 上前几步,果然,熟悉的位置摆着她想要的东西。 但更吸引注意力的,是隐藏在成群理工科杂志与书籍中,有些显眼的心理类书籍。 《亲密关系》。 曾经冉寻确信这类书是不会出现在游纾俞的书架上的。女人认为这些是闲书,读起来浪费时间。 但现在竟也改变了读书的喜好。 冉寻想,也对,六年,连自己都有喜恶转移,游纾俞改变不算什么。 余光一瞥,书和一个密封落锁的铁盒子放在一起,同样陌生。 从前游纾俞就有很多秘密。冉寻那时好奇心旺盛,免不了出格询问几句。 有时会得到几句简短解释,因为那是无足轻重的秘密;有时干脆惹恼游纾俞,被几天几周避而不见。 时间久了,冉寻也学乖了,习惯不问。 只要人还和自己在一起就好。 但不问的结果是,连分手都不明不白。到最后,游纾俞只抛出一句“直女”,猝然结束的理由却只字未提。 强行忽视掉不愉快的回忆,冉寻把药箱取来,找出创可贴。 示意游纾俞将手伸给她,“来。” 女人的手细瘦带有骨节,指腹像白玉,却被刺破,留下一颗很小的血珠,已然凝固了。 游纾俞垂眸看着冉寻大惊小怪处理,胸口隐隐悸动,却又黯然。 这一晚就算结束了。 客厅的灯熄着,李淑平的房间方向寂静无声。游纾俞送冉寻到玄关。 左手指尖被创可贴的药力烘得暖融,又或许是,黑暗气氛中的确适合做些无法宣之于口的事。 她牵住冉寻的手,轻轻地勾住对方的无名指与小指。 很细腻,柔软温暖。 黑暗里响起浅淡笑音,来自冉寻,“如果游老师的肢体语言能被翻译出来,那就好了。” 游纾俞感受到,她的手被妥帖包裹进掌心里。 热意在无边的黑夜中出格试探,她头一次追问:“为什么?” 冉寻不语,旋转把手。 游纾俞向来在感情方面迟钝。 她才觉察出,问“为什么”的那一瞬间,早已被对方看穿,输了大半。 冉寻唇角浮现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她伸手,以情人般亲昵姿态,将游纾俞发丝整理到耳后,也擦过滚烫酥软的耳廓。 “留个悬念,下次再揭晓。” “晚安,游老师。” - [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工作日的傍晚。冉寻教小孩子弹琴,中场休息时,收到不务正业的游老师发来的消息。 粗略看了一眼日历,距离那晚已经有几天了。 这期间,冉寻依旧恪守承诺,陪伴李淑平。但工作上的日程卡得紧,除了每天的练琴时间底线,做独奏会最后的安排,还有教课。 再没有多余精力分给游纾俞。 想起昨晚,游纾俞送她回十层。 全程没有出格举止,像她们又做回普通邻居。 一周情人中的“一周”,界限有些模糊,李淑平离开游纾俞公寓的时间点,是否就意味着关系结束? 冉寻回复:[那就今晚。] 谁料,游纾俞会突然给她打电话过来。 听筒里是汽车引擎启动的声音,女人声线听不出情绪,内容也出人意料。 “冉寻,今晚的见面时间能不能延后一点?我到家的时间会在十一点半。” 话中含义不是拒绝,但冉寻听出蹊跷。 她温声让陆佳独自练习一会,自己踱出琴房,找了个安静的区域。 “抱歉,能知道游老师的理由吗?明天我同样有事,不想打乱作息。” 通话那端静谧一阵,只有车载空调微弱的送气换气声。 “……有应酬。” 冉寻微不可查地垂眼,咀嚼一阵,送出口的话音依旧含笑,“嗯?学校的安排吗,或者是相亲?” 末尾两个字有短暂卡滞,但语气随和。 仿佛不经意提及。 “不是。”游纾俞迅速回复,“只是和家里人吃顿晚餐。” 心底原本被小石子硌轧,有些不知味,可听见女人不曾犹豫的笃定语气,冉寻握紧手机的力度悄然松开。 “你在哪里?如果觉得太晚,可以先休息,回去后我电话叫醒你。”那边接着说。 冉寻撒了个谎,温声答:“好,那我养精蓄锐,等游老师的叫醒服务。” 刚才教琴时,给表现优秀的陆佳发糖时,她可还被小姑娘拽着衣角撒娇,问“要不要在家里吃饭”。 可冉寻没想到,今晚的饭桌上还会有她小姨。 忽然想顺水推舟,给游纾俞一点小小的惊喜。 她不怕会有人发现她们之间的关系,游纾俞的姐姐不认识她。且她本就身份正当,平平无奇的一个钢琴老师罢了。 冉寻以前不知道游纾俞有姐姐,否则一开始也不会没有警惕心,轻易答应来这户人家教钢琴。 起初是排斥的,但现在她们是情人关系,那些存心躲避女人的想法也就淡了。 算准从嘉大开车到这里的时间,晚八点半,门铃按时响起。 冉寻客套且礼貌地坐在餐桌角落,等待风尘仆仆的女人走进餐厅,并发现她。 熟悉的木质调清冷香气,夹杂室外些许凛冽春寒的味道,随门开后在室内飘荡,流淌在冉寻呼吸间。 直至停留在她身后。 “姐姐。”游纾俞唤。 原本冷感疏离的嗓音细微改变。起初像是蕴着一捧冰,可却在望见陌生客人时逐渐变温,转热。 安静听游盈介绍完冉寻的身份,她垂眼,恰巧与抬眸微笑的人对上视线。 伸出手,在冉寻的右手指尖上轻轻一握。 “很高兴见到你,冉老师。” 20、20 饭桌上气氛不凝重,但也不活络。 普通寻常的家庭晚餐,冉寻是最格格不入的那个。 但她却在社交破冰上天赋异禀。频频牵起话题,发言时礼貌且妙语连珠,倾听时又安静专注。 游纾俞坐在她旁边,全程无言,只有在必须需要回应的场合,才清淡嗯一声。 冉寻察觉到,她在刻意躲闪与自己的视线交集。 连手臂处的衣料不小心接触到,都避之不及般撤开距离。 怕家里人知道她们之间的关系吗? 一餐结束,果然时间已经有些晚了。 游纾俞用餐巾拭净唇角,神色淡淡起身,示意想离席,并轻声留下一句“失陪”。 游盈视线停留在她脸庞上,观望似地打量一阵。余光又去瞥冉寻,见她在喝茶,没有一同要离开的意思,神情稍松。 冉寻将杯子里的茶水喝完,又和餐桌几人语气温和地交谈几句,错开和游纾俞的时间差,这才说要走。 回琴房取随身物品,本以为游纾俞已经走了,毕竟两个人没有知会过,默认十一点在郊区那边见。 可一推门,却望见游纾俞背对她,端坐于琴凳上,正凝视着琴上曲谱。 “今天教小佳的,是《欢乐颂》吗?”女人显然听出她的脚步声。 “对。”冉寻内心情绪微妙,但没有表露。 她上前去取手包,拿到后,便安静站在游纾俞身后侧稍远一些的位置。 这个角度,可以看见游纾俞低垂的睫毛,以及置在膝间的规整双手。 今天的女人身着通勤风修身大衣,裹住略显清瘦的躯体,典雅黑灰二色与氛围很搭。 坐姿端庄,眉目清冷,单是看着便赏心悦目。 本该就此离开,可冉寻被显然是故意在这里等她的游纾俞勾起兴趣。 上前几步,如同老友碰面般,视线拂过熟悉乏味的八十八颗黑白颜色,最终指尖停在高音区c键。 清透又不失收敛的音色,像水晶。 她一直认为游纾俞的声线就是这样,也实践过,从前乏陈可数的那几个夜晚,女人抵在她耳边的吟声便如此。 “游老师这样问,难道是想我教你弹吗?”冉寻含笑试探。 她想起初遇后酒吧的夜晚,游纾俞的模样从未有过的低弱,抱着她,说要她收费教她弹琴。 可琴声响起,会被外面的人听见。 游纾俞果然推拒,“不用。” 拒绝得太过生硬,她抿唇,又补充:“今天推迟和你的见面时间,抱歉。你可以先回去,我和姐姐还有事要谈。” 冉寻望一眼女人,先乖乖应了,又装作不经意问: “生气了?” 气她不打招呼,通话里还骗人,只为触碰底线,看她在家人面前隐忍不自在的模样。 若是从前,冉寻是断然不敢这样做的。因为游纾俞会立刻切断和她的联系,拉黑整整半个月都算正常。 “没有生气。”游纾俞答。 她更换坐姿,转了身,微微扬头,沉静双眸倒映冉寻,“……我怕你等不及。还好,在这里碰面了。” 这反倒出乎冉寻意料。 如同不经意被羽毛拂了一下心尖,痒且发酥,她头一次没掩饰好表情,纵容情绪,唇边泄露些许笑意。 指尖从琴键上抽离,去抚女人精致侧脸。 “游老师。”她俯身,试探性接近那瓣看上去冰冷不近人情的唇。 “想亲你了。” 说到做到。 咫尺之间独属于女人的木质香调扑她满面,冉寻轻啄一下,发现游纾俞不像表面那样冷,反倒烫且软。 这种体验有些奇妙,在她奉献人生近二分之一时间的钢琴前,与衣着肃穆的教授做这种事,竟莫名心悸。 抽身时,萦绕在冉寻脑海里的念头是——身后的门究竟关了没有。 游纾俞侧过头,呼吸微微紊乱,膝头的手本能攥紧大衣下摆,“好了,冉寻,你先回家。” 冉寻弯眸,并不怕,只意味深长地提示女人:“这算不算偷情呀?” 游纾俞似乎被惹到,蹙眉,冷淡瞥她。 隐在发后的白玉耳廓却有发热迹象。 “好,不说了。”冉寻点到即止,拎起手包,右手轻柔地按在游教授肩上,“一会见,你应酬也不要太晚。” “应酬”,特地延用女人通话里的用词。 冉寻没有追问。有关游纾俞和姐姐的关系,这是她自己的事。 作为合格的一周情人,她不会过多探究。若游纾俞信任,自会告诉她。 尽管这份真相,事关她们六年前分开的原因。 冉寻驱车回去,行驶在空荡人少的内侧高速车道上。 霓虹灯擦过侧脸,褪去社交辞令般的笑意,骨节分明的手把持方向盘,神色转淡。 从前有朋友评价她,表面温柔体贴,实则心里冷得很,只装着事业和自己。 以前,或许还有游纾俞。 但现在阔别六年,按照她的忘性,个中细节早该清空。 好奇心害死猫。她不该好奇,也不准自己好奇。 因为情人关系,就只剩几天。 - 当晚,游纾俞敲响十层的门。 冉寻在整理谱子,闻声下楼,迎人进来。 女人仍是刚刚碰面的规整着装。室外冷,她指尖捎带春寒,面颊也是冷白色,轻抿着唇,并不多言。 只在看见冉寻脸庞时,表情稍微松动一点,变得柔和。 游教授深夜来拜访,自然不是单纯的做客。 冉寻恪守情人职责,酝酿今晚该有的氛围,门关后,圈住女人清瘦腰身,将她发冷的手覆住,捂热。 体贴地问:“想做些额外的事吗?还是直接上楼就好。” 楼上除了琴房只有卧室,这是句昭然若揭的暗示。 游纾俞不语,手却遵循真实心思,蜷了蜷,恰巧勾住冉寻小指。 冉寻觉得侧脸被吻了一下。 女人垂眸,肌肤染上一层浅淡粉,刻意不去看她。 “随你。” 今晚,不知道是否有刚才“偷情”的楔子在,总觉得游老师的表现不同以往。 话少,但行动多。 冉寻随手把琴谱放在客厅,牵她上楼。 掌心里的手始终发冷,捂了很久,没有起色。 进卧室,关好门,她去找空调遥控器,想着把温度调高一些。 游纾俞身子骨瘦弱,可能是长期蹲实验室烙下的病根,从前手就总发冰,或许今晚实在太冷了。 但刚迈开几步,冉寻觉得背后有人拉住她。 黑暗中,她轻笑一声,调戏,“嗯?游老师喜欢刺激一点的?” 没得到回应。 按理说不太正常,游纾俞作风正派,性格一丝不苟,肯定会教导她,叫她不要说轻浮的话。 冉寻调整措辞,语气温和了点:“我去开灯,再把空调温度调一下。今晚冷,冻到就不好了。” 还是没有声音。 她转过身。 卧室窗帘没有完全拉,月光擦亮游纾俞的侧脸。本就肤色白如雕塑的人,如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怎么了,游老师?”冉寻抿唇,这才察觉到游纾俞不对劲。 游纾俞收紧她的手腕,发丝随动作低垂,依旧不声不响。 直到上前几步,将冉寻从身后抱住。 清冷持重的女人,情绪波动那么少,现在肩膀却在颤,吐息飘忽发热。 “冉寻。”声音如耳语般轻,“下次不许了。” “不许再去那边。” 她无声埋进冉寻睡衣领口处,额头抵着衣料,滚热温度与冰冷双手形成鲜明对照。 冉寻没见过游纾俞这副模样。 游纾俞将脸偏过去。 分明一点声音没有发出来,冉寻却察觉领口却陡然沾上冷湿。 心脏酸涩抽疼。 她恪守情人本分,轻搂住女人细腰,顺着话柔声安抚,“是我不对,应该提前和你打声招呼的。” “我是想给你一个惊喜。我想,吃过晚餐后,我们可以一起回来。” 游纾俞低低呼吸着,听到她的补充,无言抬眸。 可肤色太白,眼尾一抹明显殷红无论如何都掩饰不掉,透过镜片,显得脆弱至极。 “发生什么了吗?你可以……” 冉寻循循善诱,想说“告诉我”,可是没有说完,抱她的人已经仰脸吻了过来。 唇齿纠葛之间,所有理性和探寻都显得不堪一击。 游纾俞像是在用肢体语言宣泄情绪,又或者是通过亲密接触,从冉寻身上汲取安全感。 吻到脸颊发热,氧气被剥离殆尽。 大概因为不是在九层,是从前她们一起住过两个月,做过更过分事的楼上,所以连吻都大胆许多。 明明是早春的夜,带着微弱入骨的冷意,此时却烫得惊人。 游纾俞的修身长外套跌在地板上,但是没有人去在意。 冉寻得以用手丈量教授腰身纤细尺寸,而怀中人竟也乐意纵容她。 亲吻间隙,她有时会想,游纾俞在躲避什么、又想隐藏什么?甚至不惜以主动吻她来转移重点。 但没一会,注意力就被拉了回来。 游纾俞嗓音低柔潮湿,仿佛浸透水汽,叫她:“冉寻。” 又低低唤:“冉寻。” “我们还可以,再多一周吗?” 仿佛不抱希望,却孤注一掷,倔强说出口。 冉寻现在想通游纾俞为什么不让她去开灯了。女人生性自尊心强,不愿让任何人看到自己脆弱乞求的模样。 她去抚游纾俞微红的眼尾,把长睫上缀的月光揩净,动作轻柔,像对待珍宝。 但两个人都清楚,这只不过是对待情人的假象。 因为紧随其后的,是柔软且真诚的婉拒。 “不急,游老师。还剩三天,没那么快。” 最终还是要结束。 “怎么样做,你才可以留下?”游纾俞不依不饶,静望着她,低声追问。 “没什么条件呀,及时行乐,到期截止。” 冉寻说完,弯起眸子笑。 “非要定一个标准,嗯,游老师想让我发现更多秘密的时候?” 话说出口,她才觉得,自己果然还是没心的。 防备设下了,也刻意保持距离。 但吃一堑不长一智,依旧愿意给游纾俞留后门。 游纾俞被冉寻吐在耳畔,近在咫尺的提示弄得耳垂发烫,只好视线微移,掩饰情绪。 秘密。 冉寻想知道的秘密。 经由刚才的亲密接触后,似乎不用调空调温度了。 怀里原本冷得像冰的人,脱掉外套后又软又热,依偎时体验感很好。 冉寻补充:“不用今晚就告诉我。你很累了,明天也还要工作,维持现状就好。” 游纾俞抓着她睡衣的手无声收紧,默了默,才答:“……嗯。” “那还想在这里亲吗。”声音又恢复了方才的打趣,“或者,想我再哄哄你?” 黑暗中,冉寻看不清女人的表情,只来得及窥见月光下蔓延粉霞的白皙颈侧。 游纾俞脸皮薄,果然后退几步,想和她拉开距离。 但脚边还有刚才吻得厉害时掉落下来的外套。 “小心。”冉寻视力向来好,抿唇,想把人拉回来,以免摔倒。 但有点来不及了。 还好卧室铺着很厚的羊毛毯。 从前,游纾俞就体寒,搬来这里住的两个月,频频感冒生病。她们又喜欢在床以外的地方胡闹,冉寻遂购置了羊毛毯,铺满地板。 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用到。 搂着游纾俞摔进还算厚实的地毯,只是闷闷磕一下,不太严重,甚至没多疼。 唯一能让冉寻觉得讶异的,是女人轻飘飘,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的单薄体重。 游纾俞慌乱想起身,看看冉寻有没有摔坏了。 摸索着,反倒摸到对方的掌心,柔软温暖。指尖颤了颤,就想收回,可是却很快被握住了。 黑暗中,这个姿势显得比刚才暧昧数倍。 也顾不得坏心眼的小猫这个时候还在盘算什么。 “冉寻,你怎么样?”游纾俞匆匆俯身,懊恼刚才如果开了灯就好了,想去看冉寻的具体情况。 后背却忽然被按住,力度轻柔,引着她贴近。 “不疼。”黑暗中是冉寻带笑话音。 “不过,如果游老师摔倒了,我会心疼的。” “你这么瘦。” 20-30 第21章 距离太近了, 连呼吸都交叠。 更不用提,冉寻按住游纾俞的背脊,将她压向自己的动作。 这次居高临下的人变成游纾俞。黑暗中, 女人鼻梁上的镜框流淌浮光,眸子?也像浸在?温水里。 清澈,蔓延些许无措。 冉寻难得看见她这副模样。 正?静静欣赏着, 猝不及防,视野被幽冽柔顺的发丝遮盖。 温热的吐息扑在?脸上,游纾俞俯身,在?她嘴角烙了一个吻。 似乎是临时起意?, 于是很快想抽身。 冉寻不让女人如愿。 隔着薄薄的打底毛衣, 她按在?游纾俞背后的手稍使力,拉长这个引诱般的浅吻。 身上人喘声?微促,吻结束后, 匆匆起身。 “原来游老?师也有不讲道理的时候?”冉寻望着女人,掀唇笑。 游纾俞瞥她一眼, 柔软月色下看不清具体表情?。 “学你罢了。刚刚……恰好?想亲你。” 没情?感浮动的一句回?答,但冉寻硬是从中听出几分嘴硬和羞赧。 但尝过才知道,嘴并?不硬,相反,甜而软。 “那我还挺有魅力的,不小心摔倒了,还能让游老?师垂怜。”她瞄一眼游纾俞淡红的唇, 笑着回?。 哪里是“不小心”。 游纾俞眉顿时微蹙起, 心中懊恼, 不声?不响,去?检查她的手腕和脚踝。 “真的没摔多严重。”冉寻站起来, 随意?活动了几下,示意?自己没事。 “弹琴需要,从前都在?泡健身房练手臂,磕碰的话可比这疼多了。” 再三检查没有问题,游纾俞才作罢。 因为这个小插曲,本就不富裕的夜晚时间将尽。 送游纾俞回?九层,电梯里,不知道是谁先起了头,接续刚刚没有尽兴的事。 冰冷的钢铁墙壁逐渐染上温热。 门开时,两个人隔了几秒才分开,游纾俞偏头望她一眼,走出电梯。 眸子?还是水润染红的。 “早些休息。”嗓音清冽里透着丝哑。 “独奏会是在?下周吗?祝你一切顺利。” 冉寻颔首,腰有点软,半靠在?电梯里,指尖按着开门键。 笑着答:“嗯,晚安。” 沉吟几秒,又看似多余地添一句:“现在?手不冷了吧。” 她知道游纾俞能听懂。 那个不愿意?告诉她,甚至只字不提的秘密。 游纾俞眼底的光敛起,睫毛垂落,“不冷,谢谢关?心。” 冉寻并?不追问,只温声?答:“那就好?。” 刚才她们?贴得很近,她自然知道女人身上不冷了,比起刚到她家?里时双手像冰,现在?已?经融成温雪。 可人却那么?瘦,瘦得让她心里发疼。 电梯上升的须臾,她想,游纾俞这几年都经历了什么?? 变得不像从前,有了最脆弱的软肋。 触之阵痛,又隐忍不发- 游纾俞一个人站在?九层,没有回?家?。 走廊里空洞冷寂。 这里住户本就少,九层十层,也就只住着她和冉寻。 胃隐隐痉挛,发酸发涩。 她掩着小腹,抿紧唇,隐忍着不做出太多反应。 每周去?游盈家?吃饭,比起团聚,更像是迫不得已?的“捆绑”,像她寻借口时搬出的“应酬”。 有多久了?餐桌上揣测扫视打量的视线让她食不下咽,几欲反胃。 终于有一次,游纾俞难以忍受,匆匆跑去?洗手间。 出来时,看见游盈倚在?门边,嗓音担忧柔和:“小俞,饭菜不合胃口吗?” 游纾俞忽略明晃晃的窥探视线,垂眸擦身而过。 还好?,游盈不知道冉寻的名字。 ……就不会对她做些什么?。 每月固定的几次晚餐,向来只有她一个人去?赴约,偶有断联,但也如此,持续六年。 逐渐累积起来,积重难返的生理反应也成了本能。每次家?庭聚餐,回?来后都像一场凌迟的酷刑。 直到今天。 她看见了冉寻。 模样乖巧又正?派,和两个小孩子?打成一片,甚至与游盈都交谈甚欢。 讨人喜欢,尤其讨她喜欢。 但随之蔓延的是背脊冷意?与后怕。 游纾俞不知道在?餐厅明晃光线下自己是怎么?与冉寻握手的,更不知道该怎么?演好?今晚的戏,只尽可能维持冷淡。 冷淡到她怕冉寻误会。 可明明内心充斥着难言欣喜。如坐针毡的一小时,变成她梦寐以求的,能和冉寻一起用餐的时间。 之后还要和游盈谈话,但游纾俞等不及。 琴房没有监控,像一片净土,她出格在?琴前等待,并?接受冉寻的吻。 被问及“偷情?”,表面不愉,内心却炸开类似叛逆般恣意?的烟火。 游纾俞发觉,短短维持“情?人”关?系几日,她早已?经离不开冉寻。 每一晚,看见那双水杏眸子?只盛着她,心里就无比满足。 甚至连离别后当晚的梦境,也全是冉寻。 梦境里,她们?更加亲密,也愈发出格,连逐渐温热起来的空气都带着从前独有的,让她沉迷上瘾的气息。 脖颈蔓延薄热。 游纾俞垂眼。 那些身体上负面消极的反应,似乎随着她想起冉寻,就散了。 她旋门进屋。 换上那件冉寻似乎很喜欢的酒红色睡衣,将灯都关?掉。 在?黑暗中,取出书架上那个上了锁的铁盒子?,将纾解的东西取出,旋即安静躺在?被子?里。 这一晚,明明卧室里只有孤身一人,却像堕落纠缠的美梦,主演有两个。 混着低低的含着被子?的呼吸声?,今夜发生的一切不愉快,都迸开烟火,湮灭在?一片空荡的虚无中- 临近独奏会的日子?,冉寻拾起主业。 每天高强度与钢琴作伴,由冰冷弹到温热,不觉疲惫,只觉畅快。 曲谱上的旋律融作溪水,在?琴键雀跃。 晚上与游纾俞见面,不经意?触碰到女人的手,情?浓处逐渐十指相扣,冉寻都忍不住在?脑海里将琴键与手指的细腻归为一类。 游纾俞低喘一声?,间隙问她:“手在?动什么??” 冉寻浅浅笑,“复习谱子?。和游老?师深入交流后,即兴曲都有灵感了。” 对方为人师表,本就是清淡的性子?,在?说浑话方面显然天赋不足。 闻言,点住她唇,“不准说轻浮的话。” 那就做轻浮的事。 冉寻向来最懂暗度陈仓、偷换概念。 偶尔把人欺负得狠了,下唇被咬一口,便委屈后撤,让对方来看伤口。 这一招叫请君入瓮。 屡试不爽,可久而久之,游纾俞也有了抗性,再不搭理她卖乖。 送别时,冉寻故意?戳游老?师的痛处,“身为老?师,竟然在?外面养小情?人,还是被亲到喘不上气的那方。” 游纾俞盯着她,没说话。 像是对她的幼稚挑衅没法作出回?应。 但也不生气。 “你承认是我的情?人了?”冷不防抛出句问话。 冉寻依旧笑意?盈盈,“承认呀。” “只不过,期限还有一天。” 真假莫辨的暧昧语气,可以做无比亲密的事,却在?结束后冷淡厘清界限。 游纾俞再次有被猫猫尾巴捉弄的错觉感。 她想起她曾撒的那个拙劣谎言,说家?里在?养猫。 事实上,她从未豢养过小动物,虽然研究方向是生物学相关?,却不知小猫毛和小狗毛在?触感上的细微差别。 但最近这几日,却有了类似的实感。 第二日上班,特?地没有开车,乘地铁去?嘉大。 扶梯下行?时,游纾俞看到同事口中曾提及的海报。 风格简约,没有特?意?用夸大的噱头,不仔细看,甚至看不出是钢琴独奏会相关?宣传。 只边角缀着笔画飘逸的“冉寻”二字。 在?外人,或者是公众场合,冉寻总是得体优雅。分明技巧精湛到可在?国际殿堂占据前列,待人却始终谦逊温柔。 可这样的人,在?只有她们?在?的时候,竟承认是她的情?人。 游纾俞取出手机,无声?拍了一张。 给备注为C8H11N的某人发过去?。 不久得到回?复: [你会来的,对吗?]- 演出日期将近,冉寻到嘉平中心剧场。 刚回?国,她对路况不太熟,好?在?提前出门,没有迟到。 到的时候,那边已?经聚集好?些人,擦肩路过时也能听到向她打招呼的声?音。 清楚听到的,冉寻浅笑回?应,惊叹私语的,她也转身礼貌示意?。 三天后,这里将如期展开一场特?别的钢琴独奏会。 拾阶走上台,中央放着爱琴,而能容纳万人的观众席则空空荡荡,笼罩在?黑暗中。 冉寻亲自清理掉琴身上的一些细小灰尘,弹了串音色清亮的琶音,动作轻柔,像对待一位故人。 爱琴是陪伴她多年的施坦威波士顿。 五年前的利兹国际钢琴大赛,她闯进第二名,赢得品牌和主办方的青睐,获赠定制。 指尖触及琴键,就像读取过往回?忆。 不知不觉已?经快十五年,回?国是又一个里程碑,她得想想,三天后的正?式场合该怎么?表现。 后台场务唤她去?试穿演出时的礼服,冉寻应了。 走进试衣间,取下那条纱白拖鱼尾长裙。 蒋菡菡今天在?后台帮忙,给她整理裙摆,顺道吹彩虹屁。 冉寻棕褐长发盘好?,鬓角垂落几缕微卷发丝,闻言也不羞,偏头望她,眸底蕴着盈盈笑意?。 她好?像知道自己很美。 蒋菡菡心里念叨,脸颊诚实地有点烫。 “好?看。”在?外面等的沈琼评价。 冉寻颔首,“有琼姐首肯,我就放心了。” Sarah在?背后举着手机拍几张,想用作宣传。像是被这个动作勾起兴致,她随手取来手机。 本想拍张对镜照发给正?经端肃的游教授,看看能得到什么?回?应。 没想到,那边早些时候倒先给她发了消息。 看清内容,她唇角不自知扬起,点按屏幕,发了条语气暧昧的反问回?复。 沈琼将一切尽收眼底,视线垂坠几秒,终是压抑不表。 她知道冉寻在?和谁发消息,是最近通过菡菡几句话推断出来的。 可才短短几周,她没办法理解。 理解冉寻对待他人时那么?明显的边界感,只要遇到游纾俞,就轻易溶解,仿佛从不存在?。 步出后台,剧场,沈琼倚在?墙边,点了根烟。 等彩排结束,天色渐深,冷意?爬上背脊时,她看见已?经换了常服的冉寻出来。 冉寻向来出众,与她是两个世界的人,只单纯站在?那里,就足够引人注目。 吵闹声?中依旧保有耐性,脸上带笑神情?未变。 却在?看见沈琼后,三言两语将身边的人打发走,迈步过来。 “琼姐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冉寻看了几秒她指节夹着的烟头,并?不多言。 只是蹲下身,与沈琼平视,温声?提议:“太晚了,我们?一起回?去??” 上了车,沈琼把烟掐灭。 升起窗玻璃,好?让车里温度高一点。 月亮不偏不倚映亮这个城市,春天的夜时冷时暖,没有降雨骤风,只有无声?寒意?。 “你又和游纾俞继续了?”终于忍不住问出口。 车后排静默片刻。 沈琼知道,冉寻原本是在?安静看车窗外夜景的。可听见她的询问,姿势并?没有改变。 只有一声?柔软应答:“也不算,玩玩而已?,几天后就结束。” “之前怎么?被骗的,你忘了吗?”声?线渐沉。 冉寻视线偏移,看到沈琼隐没在?车内镜的半截侧脸。 她答:“没忘。” 知道沈琼此时情?绪不高,她也没想着硬碰硬,保持安静,让对方缓了一会。 沈琼开口:“她是个直女。” “直女,十个有九个都不可信。” 话留有余裕。冉寻知道,沈琼在?刻意?压制自己的情?绪。 为了照顾她的心情?。 她用打趣轻松的语气问:“琼姐这么?有心得,难道也跟我一样?” 沈琼知道她想转移话题,瞥她一眼,也不戳穿。 “只是建议,南墙撞着会疼。” “而且,我从来不知道,你这样的性格,也会想着回?头补救。” 冉寻不太在?意?,轻轻笑一声?:“我什么?性格呀?回?头草也挺好?吃的,哞哞。” 她从来就是随心而动的性子?,尤其,在?她知道游纾俞想和她继续之后。 社交恐怖分子?不是说着玩的。 虽然,很多朋友从前都说,她表面柔软体贴人,实际上内心比谁都冷。 可冉寻当局者迷,自己倒是没察觉到。 浑水摸鱼,她取出手机,瞥了一眼。 给游纾俞发的照片,现在?还没被回?复。距离发送已?经过了快八小时。 也不知在?忙些什么?。 沈琼隔着车内镜,将所有看在?眼里,一声?不吭。 送冉寻回?家?,例行?告别。 可积郁了整整一个下午,胸中闷着的话却再没机会说出口。 开车驶出郊区,拐进闹市区,像要把负面情?绪通过耳畔喧嚣冲淡。 沈琼拢了拢皮衣外套,从口袋里取出烟盒,又抽了一只叼在?嘴里,点燃。 埋头走进巷子?里市井喧嚣的一家?工薪餐馆。 这里才配她的身份。 而像冉寻那样的人,该在?众人目光下起舞,掌声?环绕,鲜花簇拥。 从她生出多余心思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不切实际。 点了平淡无奇的牛肉面,闷头喝了些酒。 店里烟雾缭绕,沈琼身处其中,并?不觉得自己违和。 坐了应该挺久,似乎也醉了,连菡菡给她打来的电话都没听到。 她拨了回?去?,安抚几句,让女孩安心。 身边已?经空荡,沈琼起身,扫码付款。 视野有一瞬间的摇晃,酒精上头,好?在?,她很快克制住了,没有狼狈摔倒。 “你喝太多了。”耳畔飘来女人声?音,“这个解酒,我做多了几碗,你尝尝。” 声?音来自老?板。她系着花边围裙,眉眼秀净温婉,身高差距有点大,她看沈琼时需要吃力仰头。 桌上放着碗晶莹的奶白色甜品,上面点缀零碎桂花。 也不知什么?时候从后厨走过来的。 沈琼向她身后看去?。一个小女孩正?怯怯地躲在?柜台里,扒着属于她的那碗小豆花。 可能是老?板的女儿。 老?板见她沉默,像是有顾虑,视线扫过她看似狼狈的衣着。 又补充:“免费的,你吃就是。” “抱歉,我不喜欢甜食。”沈琼没接受女人的示好?,也不愿久留。 今晚她心情?本就差到极致,又忘记开车来的,竟然酗了酒。 这个时间应该是要关?门了,沈琼走出店门,坐在?铁卷帘门外的水泥台阶上,试图让春夜寒冷温度逼自己醒酒。 嘴里泛苦,啤酒气息翻涌上喉,有些难忍。 她想,刚刚逞强什么?劲。小豆花吃了就吃了,反正?……那老?板说是免费的。 如果有镜子?能照照,现在?自己的模样,一定像极丧家?之犬。 一条野狗,也不会有人放在?心上。 静坐一会,头脑清醒了点。沈琼起身,记住这家?店的位置,想着明天再来提车。 走下台阶,前路却有个身着代驾背心的人找过来,问她是否点了代驾服务。 沈琼皱眉,不习惯不打招呼就被安排,很想一走了之。 右手却被塞了个袋子?,略沉。 扫一眼,是打包好?的桂花豆花。 “回?去?吧。”老?板没摘围裙,倚在?半拉的卷帘门边,身形婀娜,侧颜被灯光映得恬静。 “醉了开车不安全,豆花也送你了。想感谢的话,来店里照顾一下生意?就行?。” ……照顾生意?。 酒后失态,她应该是不会再来了。 可鬼使神差,离开前,沈琼瞥了一眼这店的招牌。 代驾开车很稳。 从小巷驶出,逐渐没入人潮车流中,进入繁华商业街。 刚才身处工薪餐馆,看见的那些颓废放纵的片段如同今晚假象。 那老?板以为她也是个掏不出钱的失意?穷鬼,强调免费,还硬要把东西塞给她。 都结婚了,看着还天真得很。 沈琼低声?笑笑,倚在?车座里,把包得用心的小豆花从袋子?里取出来,端详片刻,闷头吃了。 她不喜欢甜的东西。 但是这份豆花却弥漫着桂花气息,清新?细腻,半分多余的甜味都没有。 再抬起头时,心情?都舒畅许多。 讽刺的是,只隔半条街,那边是脏乱拥挤的小吃巷,这边则是嘉平出了名的昂贵餐饮区。 临近市中心豪宅,路旁有很多花童。 他们?似乎也知道在?这里蹲守,怀里的花束能卖得更多一些。 沈琼觉得无趣。她这几年不缺钱,但也不喜欢这里的氛围,很假,充斥纸醉金迷的气息。 可是却在?某间连锁中餐厅里,看到还算眼熟的人影。 山水落地窗前,游纾俞端坐桌旁,姿态端庄,望着对面共餐的人,外套叠得整齐,放在?架子?上。 对面,是个男人。 两人似乎相谈甚欢。 桌上的菜肴很丰盛,旁边免不了有花,或许还摆着上了天价的首饰。 算是有钱人的小礼物? 沈琼嘴角爬上讽然笑意?。 本想拍张照,直接给冉寻发过去?,好?让道貌岸然的女人暴露真实面目。 但仔细想想,还是作罢。 这么?晚,冉寻本就容易失眠,再过几天又要独奏会演出。 影响她心情?的事,还是不要做了- 冉寻在?白纸上勾画最后一笔。 只她自己能看懂的谱子?跃然纸上。 时间已?经不早,按理说应该倦意?翻涌,但还有人没回?她消息,于是便一直等着。 从蒋菡菡那边得知沈琼已?经到家?,松口气,又忍不住想象,游纾俞可能今天的确很忙。 知识分子?,大学教师,万分正?经的工作,她这种半自由职业者自然比不上。 应该体谅。 终于,在?泡澡间隙,熟悉的语音通话铃声?响起。 冉寻浸在?浴缸里,将手擦干了,捞起手机。 垂眸,晾了半分钟才接起。 “游老?师?”她似笑非笑,“工作辛苦了。” 那边环境很安静,细微的呼吸起伏听得一清二楚,游纾俞应该是回?家?了。 看了眼时间,临近十二点,什么?工作需要加班到这么?晚? 听筒里沉寂两秒,旋即传来游纾俞的声?音,“还没睡吗,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 冉寻懒懒地从浴缸里支起身,水顺着锁骨淌下,露出精致蝴蝶脊骨,“这不是在?等你的消息嘛,等到泡澡都要睡着了。” 那边听到水声?,默然片刻,声?音融得温软了些:“好?好?擦干,头发吹透,早些睡。” “真无趣,游老?师。”冉寻轻声?怨。 话中没有责怪意?味,听上去?反倒像在?撒娇。 起身穿上睡衣,把手机放在?一旁,故意?调戏对面,“如果你打的是视频通话,那就好?了。” 窸窸窣窣间,没听到那边回?应,应该是害羞了。 冉寻唇角微扬,不再找话题,等着女人露马脚。 果不其然,再拿起手机时,对面恰巧开口:“知道了。” 弦外之音,下次会打视频过来。 冉寻觉得心尖像是被小鱼咬了一口,贴着话筒柔声?回?:“嗯,真听话。” “对了,发给你的照片,都十小时了,不会还没看吧。”她故意?拖长音,装作遗憾与不满。 游纾俞很快答:“……看到了。” 似乎能透过融化的声?线,窥知女人与她通话时的生动神态。 垂着眼,此时可能握紧手机,脸稍温,在?认真想该怎么?评价。 “很漂亮,裙子?很衬你。期待音乐会那天在?台上的你。”稍显拘泥的回?答,可是真诚。 冉寻眸子?弯起,“那我可不能让游老?师失望。” 被女人的话哄好?,她听话地走进盥洗室,准备吹头发。 “不过,这么?久不回?消息,可是该有惩罚的。” 那边静了一阵,看她没有再说话了,才答:“好?。” 前几天才和她拌嘴的游教授,今晚怎么?这么?乖。 冉寻觉得颇不适应。 但也不能得了便宜不卖乖。 她开口:“今晚为了等你,宝贵的睡眠时间都浪费了。要不然,你来哄我睡觉?” 思索几秒,提出过分的请求,“读点东西。比如,我写给你的情?书的其中一封。” 本以为很好?说话的游纾俞会答应,但等了一会,却只等到婉拒回?复: “我今晚……有点累。” 比起她们?见面的晚上,隔着听筒,女人声?音的确显出几分疲惫。 冉寻不是不讲理的人,很快含笑答:“那算了,下次见面再说。” 囫囵吹了吹头发,心思飘到很远,藏着些未被满足的隐秘情?绪。 很快整理好?自己,躺在?床上,准备入睡。 “游老?师?”她唤,“我准备睡觉了,你也是,早些休息。” 接下来只剩交换晚安的步骤。 可听筒里却传来细微的纸张翻动声?。 “耽搁你五分钟。”游纾俞的清淡声?线融入夜色,闲适恬静,仿佛真蕴着哄她入睡的意?味。 “情?书是随机选的,可能不合你心意?。” 教师这个职业,尤其大学教授,日常给人的感觉便是端肃理性的。 但今晚,女人用着在?讲台上的清冷声?线,口吻与讲课相似,却只意?欲哄她一个人入睡。 冉寻把夜灯熄了,阖眼。 “没关?系。”尾音上翘,带着点笑意?。 这一周,她们?虽然是不正?当的关?系,但除了接吻外再也没有做过其他出格的事。 但她此时却错觉地嗅到,游纾俞身上的那股木质调香气正?散在?空气里。 像时间依旧停留在?过往。 那时她们?亲密无间,一个对视,好?像甜腻得就再也分不开。 “问她喜欢什么?花。无趣的理工女说不喜欢花,更喜欢我安安静静,别缠着她。” 夹着清浅呼吸声?,听筒里传来游纾俞的声?音。 还真是无趣呀。 冉寻内心轻念了一句。 可竟与游纾俞接下来读情?书的话重合。 “还真是无趣呀。” 信中下一句,她就是这么?写的。 冉寻闷在?枕头里无声?笑,想着,这几年自己好?像也没怎么?变,和当初的内心活动竟然一致。 “我说,我喜欢粉玫瑰,粉蔷薇,粉月季。” “想到粉色的花,就想到她,想见她,想……吻她。” 游纾俞在?句末话音微顿,像是触及敏感词汇,连朗读都觉得羞赧难言。 接着,良久都没继续念下去?。 冉寻想起了这一篇情?书的内容,抿唇苦苦忍住笑意?,明知故问:“嗯,就到这里吗?” “……还有几句。”游纾俞不善说谎。 “想起吻她时,新?雪点缀浅粉,夜莺徘徊婉转。” 这其实是粗俗的话。因为前一晚,冉寻在?游纾俞脖颈上开了很多朵花,也如愿听到冰雪融化的声?音。 “不读了。”游纾俞单方面终止哄睡协议。 “好?。”冉寻最不刁难人,懂得该松就松。 何?况,听了这些,她早就已?经满足。 告别时,却还是忍不住添一句:“游老?师留着情?书的原因,我可以多想吗?” 耳边声?音不答。 良久。 久到倦意?席卷,那边的人像已?经暂离,耳畔才飘来一声?轻嗯。 如同隔着屏幕通话产出的错觉。 “晚安。”冉寻笑笑,不再回?应- 游纾俞等待语音通话被对面挂断,倚进椅子?里。 胃在?翻涌,烧灼。 额间冷汗干了又冒,使不上力气,只能看着手机屏幕几分钟后自行?熄灭。 她贪恋刚刚通话的二十多分钟。 有多贪恋,就有多厌弃自己。 游纾俞手掌按压着腹部,抿唇起身。 忍着反胃感,把桌上的首饰盒,连带着洒满金粉的庸俗花束一起拎在?手里,到阳台,甩进垃圾桶里打包。 还有外出时穿的外套,接触过餐台的手包,也一并?扔掉。 电话铃响了,在?卧室。 游纾俞掩着嘴,生理反应般想吐。 但是胃里空荡,只低低发出几声?干呕声?。 铃声?响了又响。 第三遍,她接起来,将反胃感压抑成如死水般平静。 “什么?事?” “小俞,今晚见的人还满意?吗?看你把花和礼物都收下了。那边和我说,几天后还想再和你见面。”声?音异常柔软。 “今天太累了,改日再商量。”游纾俞答。 “可是那边意?向很急,家?里的老?人都对你很满意?的。三天后,可以吗?” “姐姐,早些休息。三天后我有一场学术会议,可能不行?。”游纾俞垂着头,回?复。 三天后的上午十点,她早有安排。 并?且,已?经期待半个月。 “那我不勉强你了,本来找人替你参加也是可以。”游盈话音不紧不慢,“但还是工作重要。” 胃里再度烧灼抽疼起来。 游纾俞开口:“我知道了,明晚空闲,可以见。” 目的达到,接下来的对话循规蹈矩,与从前没什么?两样。 半分钟后,挂断电话。 游纾俞匆匆站起身,跑去?盥洗室,来不及开灯。 手机甩到旁边,十几分钟后,屏幕亮起。 消息来自C8H11N。 [醒了,有一点想游老?师。] [就当我睡糊涂了吧。] [有没有兴趣,和我再重复一遍情?书里的事?]- 隔日,是情?人关?系结束的时间。 冉寻和游纾俞商量好?,一起送李淑平回?去?,到女人姑姑那边。 临别时分外艰难,老?人越老?越像孩子?,不想让她们?走。 冉寻就柔声?哄:“奶奶,顶多一周,我会回?来陪你的。” 转头去?看游纾俞,双眼弯弯,“和小俞一起来,是不是?” 游纾俞瞥她扬起唇角,顿了片刻,轻点头,“嗯。” 又多陪了老?人一阵,才离开,一天已?经过半。空下来的时间没有明说,不过下午,估计敬业的游老?师还要上班。 游纾俞去?的时候没开车,返回?路上,坐冉寻的副驾驶。 冉寻打开车载音乐,古典气息浓郁的钢琴曲响起,在?空气中流淌。 车窗外初春风景正?好?。两个人都没提昨晚的事,还有冉寻那些过界的消息。 “有时间吗?吃个散伙饭。” 冉寻双手虚握着方向盘,说话时没有偏头,但声?音含笑,心情?显然很好?。 游纾俞本安静看窗外风景,听见她话中象征性不好?的词语,轻蹙了一下眉。 但没有反驳,轻声?答:“听你的。” “晚上八点怎么?样。”冉寻已?经开始规划,细致入微。 “你不太能吃辣,口不重,前几天看到市中心有家?港式餐厅,要去?吗?” 游纾俞视线微微下移,本规矩放在?腿上的双手蜷起。 垂眸,推拒回?:“……要工作。” “还是那些需要做到凌晨的工作?”冉寻问。 问者无意?,听者有心。 “也没有那么?晚。”游纾俞回?应,“十一点左右可以,到时把位置发给我,我会去?的。” “怎么?有种被游老?师翻牌子?的感觉,原来我的位置在?教书育人和科研之后呀。”冉寻浅浅笑。 “嗯,早有预料,毕竟是小情?人嘛。” 游纾俞心情?更坠。 仓促抬眼,想再说些什么?,但对上那双猫儿般狡黠明媚的眸子?后,很快失语。 “我不生气。”冉寻笑望她一眼,撇干净自己。 “那晚上就等着游老?师忙完工作来陪我啦。到时候想再说点其他的,可别嫌我。” 再明显不过的试探。 比昨晚的消息还明显。 怎么?会嫌弃。 但愈是有种珍宝失而复得的欣喜,愈觉得一切只不过一戳就破的假象。 游纾俞缄默良久,答了个“好?”字。 车开到十字路口,冉寻绕远,先送女人回?嘉大,再开车回?家?。 订好?茶餐厅的位置,发消息给蒋菡菡:[小蒋,透露一下你导的日程可以吗?] 游纾俞没车,她打算晚上先去?学校接人。 那边先是大惊小怪问她怎么?回?事,是不是要重新?修补积年破碎的友情?。 冉寻失笑。 自然不可能暴露她和游纾俞的关?系,三言两语应付过去?后,蒋菡菡乖乖回?复。 [日程就是,没有日程呀。] [今天是周三嘛,游老?师下午没有课,据我所知,系里也没给她其他安排。] [最近都不忙吗?]冉寻问。 得到否定的回?答后,她垂眸。 道了谢,放下手机。 那昨晚的“工作到凌晨”,又是去?做什么?了。 微妙感逐渐蔓延心头。 给游纾俞发消息:[下班后想去?接你,什么?时间合适?] 心存希冀,想着能得到打消疑虑的回?复。 对面很快回?复。 [不用了,你在?餐厅等就好?。] 冉寻抿唇。 刻意?隐藏情?绪,打出的字不显分毫端倪,依旧保持平时语气。 [好?冷漠。游老?师觉得我拿不出手吗?] 那边停顿很久,迟迟回?复。 [不嫌弃。] [十点半,学校南门。]- 冉寻没有真听话到十点半才去?接人。 在?餐厅早早订好?位置后,开车,到嘉大南门不起眼角落等着。 她不问,不代表不想知道真相。 今天是最后一天,做些出格的事也没什么?,第二天,她们?恐怕就不会再维持比如今更亲密的关?系了。 从六点半到近八点。南门人流熙攘,天色也逐渐昏暗。 冉寻记得游纾俞和她告别前的穿着。女人本就出挑,就算第一眼认不出,直觉也总会帮她迅速找到人影。 八点半,远远未到她们?约定好?的时间。 可游纾俞出现在?了南门。 徒步缓行?,逐渐远离人群。 拉开冉寻并?不清楚的,其他人的车门。 车主在?游纾俞上车时,贴心打开前排车灯。 冉寻得以看见车主的面容,窥知此时那个狭窄空间里,两个人逐渐发酵的气氛。 精致讲究的插花花束,上车后旋即递出的小礼物,事业有成的男女两人。 处在?第三视角下的冉寻,忽觉自己才是那个胡搅蛮缠的局外人。 也对。今晚截止的关?系,没有任何?一条规定,不允许对方寻欢作乐。 不就只是玩玩?她自己说的。 冉寻翘了翘唇,觉得刻意?赶来见证的自己实在?滑稽。 驾驶座收纳里插着朵粉蔷薇。 因为听了情?书,短暂上头的产物。 手机里存着她昨天录的曲子?。 压轴曲的某段节选,灵感就来源她与游纾俞纠缠的这一周。 她想在?用餐时劝游纾俞喝一点点酒,借着曲子?,自己再说些模棱两可的情?话。 到时在?独奏音乐会上再次听到这首压轴曲,女人会作何?感想。 会抿唇微笑吗?亦或是觉得怦然心动? 这首曲子?冉寻的的确确是为游纾俞而作。 就算是不开窍的冰山,也应该会懂她的想法吧。 游纾俞不是也想和她继续吗。 可惜,她太心急。 没有遵守游戏规则,看到女人未被掩盖起来的最真实的模样。 此时本应该把花扔掉,录音删除,装作无事发生,不闻也不问。 然后继续像从前那样,迅速撤离。 六年过去?,她还是傻到重新?掉进游纾俞的陷阱里,又以同样的方式狼狈退场。 可荒唐的是,冉寻竟不合时宜想起那时发生的一幕幕。 想起她们?闹分手那时,游纾俞面对她低声?下气的求和,迂回?固执的询问,冷得不近人情?。 最后落下一句,“别再问了,这样只会让我越来越反感。” “反感什么??我纠缠你吗。” 冉寻记得自己那时也很失望。 她只是想知道,游纾俞为什么?突然就想放弃她? 半个月前,她们?还可以在?被子?里纠缠拥吻,荒唐到不知窗帘外天色,生物钟都趋于同步。 那时的游纾俞几乎快要对她放下防备,允许她在?影院最后一排十指紧扣,在?灯光昏暗的公共场合亲密耳语。 半个月后,毫无征兆地秋雨淅淅,游纾俞也下了对她的最后通牒。 “不想再继续了,冉寻。” “你追得太紧,我喘不过气。” 游纾俞提分手后的那天,冉寻想挽回?,于是她们?逛了水族馆。 行?程是冉寻期待已?久的;也是游纾俞觉得麻烦,想推掉的。 雨天,从花店预定的花束缀着雨水,被冉寻放在?后车厢,最后藏在?身后。 她想在?游纾俞上车后送给她,哄她开心。 ——未来那么?远,可我一眼看到头的就只有你。 花束里夹着冉寻的留言卡片。 她以为,这只不过是一次吵得有些凶的小矛盾而已?,耐心哄哄,冰山会化的。 她不会告诉游纾俞,取花的时候没带伞,很傻地把外套罩在?花束上,全身都淋湿了。 朋友们?都说她外热内冷,这次是真动心了,竟像只眼巴巴的小狗一样追在?人身后跑。 冉寻没反驳。 她是真的很喜欢游纾俞,连那颗冷了许久,放不下除自己外任何?人的心都浸在?热水中,煮沸了。 但是只换来游纾俞一句“结束”。 女人撑着透明伞,双眸低垂,脸色冷寂,像是对这段关?系厌倦至极,甚至和冉寻没有视线接触。 “冉寻,我是直女。” “对女人没什么?兴趣。” 冉寻清晰听见雨滴砸落在?背后花束包装纸上的声?音,咯吱,咯吱。 好?像一切恋爱期间的排斥和刻意?疏离都有了答案。 原来冰山只是冰山一角。她那点微弱可笑,只够将自己煮沸的热度,怎么?够焐热游纾俞的心。 冉寻微笑着,试图弯唇,但以失败告终。 太难看了,不是什么?时候都该维持体面的吗? 她原本就不应该追问,也不该纠缠。 或许就能避免这种残破且戏剧性的结束。 “嗯,知道啦。”话音轻飘飘的,“那就到这里。” 她不再去?看游纾俞,转身就走。 花束浸透雨水,仿佛有千斤重,由沉甸甸的惊喜变成一捧可笑累赘。 恰好?身旁有垃圾桶,那该是它的归宿。 连同冉寻幼稚、一厢情?愿,有始无终的真心。 天色已?经很暗了,冉寻抽出那支粉蔷薇,取口罩戴好?,下了车。 径直走向那边。 礼貌地轻敲车窗,露出一双弯眸。 她看见副驾驶上的女人脸色转瞬改变,怔怔望着她。 指节蜷起,不多时就攥得苍白无血色。 “游老?师,工作辛苦了。”冉寻温声?开启话题。 顺手递出那支花,“希望,它能开启你今晚的好?心情?。” 也为她们?之间可笑的关?系划上体面句点。 都六年了。冉寻不再选择狼狈逃避,但也倦于继续追问下去?。 成年人的世界有时需要不言自明。 就像,久别重逢,直女依旧是直女。 “你的朋友吗?”驾驶座的男人问。 花悬在?空气里,没有人去?接。 也是,比起车里的那捧花束,单支花格外寒酸。 “打扰你们?了,那就到这里。”冉寻颔首。 拎着花,找到最近的垃圾桶,扔掉。 这之后,她可能会从那间郊区公寓的十层搬离。 毕竟,她只是游老?师茶余饭后的消遣而已?。 小情?人,“朋友”,算不上什么?特?别。 第22章 车窗玻璃上升, 逐渐将车内车外两个世界分割开来。 茶色玻璃使得?深夜更暗,也更难捕捉那道逐渐远去的身影。 游纾俞觉得肺部被窒息感挤压。 垂头看,指尖在抖。 她本想接过那支花的。 冉寻一定想要对她说什么, 粉蔷薇或许是暗示。 将她这副不?堪的样子尽收眼底,竟还愿意祝她今晚心情愉快。 顾不?得?维持礼貌,游纾俞甚至连身?边人的脸都没看清, 不?说话,匆匆打?开车门。 逃出本就令她煎熬的牢笼。 八点多,这个时候南门素来热闹非凡,小?吃摊旁簇拥着许多学生。伴随喧嚣, 入目的灯牌杂乱刺眼。 但人群中再也没有冉寻的影子。 她像阵风, 随时愿意出现在她想要出现的地方,同样,离开时也杳无踪迹。 游纾俞打?不?到车。 拖着四厘米的漆皮根鞋, 沿街快步走,不?去想如果?熟人目击到她这副姿态的可能性。 险些不?小?心崴到脚踝, 也浑不?在意。 直到她在满溢的垃圾桶边,找到一支花。 嫩粉色的花瓣萎靡内卷,包装纸染上泥,无人问津,孤零零躺在偏僻位置- 第二天一大早,蒋菡菡给冉寻发消息。 截图两张嘉平中心剧场的电子票,兴高采烈, 说已经在朋友圈宣传过了, 明天要和陆璇一起去。 冉寻坐在琴行, 刚练习完一遍基本功。 休息时看见了,打?字回?:[承蒙小?蒋厚爱。] 想了一阵, 又发:[对啦,最?近工作略忙,可能承担不?了那边的钢琴课程了。] 没说具体原因,手机放到旁边,继续沉浸在练习中。 不?知不?觉一整日?过去。 傍晚并不?觉饥饿,只吃了些能量高的简易食品,到窗外?渐暗时,依旧与钢琴共度时光。 时针指向十一点整,琴房门被敲了敲。 “三寸,还在弹啊。”老板林姣揉着惺忪睡眼,“我都睡了好几个来回?啦,一下楼,你灯竟然还亮着。” 冉寻掐准了她睡醒的时间,已经在合琴盖,柔声答:“结束了,这就走,你休息吧。” 她出国前就总叨扰这家琴行,因为林姣算是个琴痴,听了她当?时的即兴曲,当?即拽着她不?让她走。 那时冉寻还住嘉大宿舍,颇为苦恼每天学校的抢钢琴大战。 既然琴行有那么多名琴可以弹,何?乐而不?为。 后来才知道,林姣还是有点商业头脑的,看她气质佳,琴弹得?又惊为天人,赖着她,让她每天都教来琴行的小?朋友弹琴。 “我当?初要是有你万分?之一的勤奋就好啦。”林姣给她收拾东西,“不?该早早放弃演奏这条路。不?然还能有机会给你协奏,多好。” 林姣毕业于华音,也曾师承汤家妘,说来算冉寻的前辈学姐。只不?过因为某些原因,被迫继承了这家琴行。 也不?能说是被迫,毕竟挺自得?其乐的。 冉寻接过她手里的包,笑意盈盈,“说什么呢。你开琴行的,这儿的一架琴我得?弹好几场才能买得?起。” 林姣敬谢不?敏,连连摆手,“可别,大钢琴家。” “不?过,今天怎么突然想起到我这练习了?” “在搬家。最?近的住址,有点不?方便弹琴。”冉寻回?得?简略。 送冉寻到门口,林姣也不?好多问,许久未见,她总觉得?冉寻变了一点。 只好转移话题,让气氛轻松点,说明天肯定到现场,把手拍肿了也得?叫她谢幕后再出来返场。 看冉寻坐上出租车,融入深沉夜色里- 独奏会当?日?。 Sarah知道冉寻的习惯,开场前十五分?钟让工作人员暂离,为她开辟出一片安静自在的区域。 冉寻手里摩挲钢琴摆件,独自坐在镜前,阖眼,无声揣摩。 后台已经摆了很多花束、礼物、卡片,都是听众早些时候托人递进来的,被Sarah理好,安静堆在旁边。 她蹲下身?,给冉寻整理裙摆,提醒:“冉,还有十五分?钟。” “好。”听见轻声回?复。 嗓音没有意料中捎带笑意,Sarah觉得?奇怪,但抬眼时,冉寻却垂头看她,恬静柔和地笑。 “谢谢我的小?助理。” 她起身?,拢了拢长裙摆,走向舞台。 背脊很直,锁骨精致得?像蝴蝶振翅,腰身?纤细,手臂线条也柔软流畅。 鱼尾长裙裸露部分?不?算多,加之姿态衬托,气质古典隽雅。 不?只双手,每一处都漂亮,得?造物主格外?偏爱。 但果?然,还是在钢琴边最?适合冉。 Sarah心中想。 站在后台距舞台最?近的地方,她看台上聚光灯逐渐亮起,打?在中心一架乌黑色钢琴上。 黑暗笼罩下,会场宽阔异常,数以万计双眼睛顿时聚焦,压迫感强烈。 但掌声也一波一波,逐渐高扬。 十点整。 冉寻目光专注平和,提着裙摆,缓步上台。 和在国外?的每一场演出都别无二致,台上的她,自信,毫不?怯场,带着让人目不?转睛的魔力。 独奏会主题“山岚”,自宣传起就在国内掀起轩然大波,票在短短一日?售罄。 人们都想看看,21岁就夺得?肖赛冠军,之后辗转各国,大放异彩,历经五年,技巧仍未下滑的女钢琴家会是怎样的。 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冉寻步履平缓,到琴旁端庄站好,打?光下,身?量高挑,美得?惊人。 她视线扫过眼前大片大片的深邃阴影,或许也有其中身?着正装的各色听众。 随后俯身?,右手点按胸前,动作优雅,致以礼节性的鞠躬。 坐在琴凳上,踏上脚踏板,耳边台上的各种细微嘈杂都像消了音。 专注之中,世界里只有面前的琴,还有已刻进骨髓里的曲谱与汹涌情感。 开场是还算比较俏皮温润的《A小?调圆舞曲》,逐渐渐入佳境,到虚幻飘逸,难度较高的《拉威尔圆舞曲》。 主题“山岚”,顾名思义?,山间的雾气。 这一场风格迷蒙婉转,但又糅杂清新?,禁不?住让人目光无法移开,更无从跑神。 冉寻沉静坐在剧场中央,双手与钢琴独舞,是这短暂一个半小?时里,全场唯一的主演。 最?后一曲。 曲目单里没有写,只简单注明“即兴”。 冉寻上身?前倾,半阖双眼,温热的指尖触碰光滑琴键。 良久弹奏下,手臂和腕关?节负担极重,但对她而言已经微不?足道。 轻轻闭眼,她只想将这首来不?及诉之于口的曲子完美呈现。 《encore of flipped》。 一个半小?时的独奏演出,就此落幕。 听上去很短,但对演奏者?来说,体力负担巨大。 Sarah在后台担忧看着,发觉冉寻并没露出半点疲惫神色,致谢时依旧很稳,这才松口气。 虽然,她总觉得?华国的这一场,冉的风格有了点转变。 从前以细腻、打?动肺腑、完成?度与准确性高为人称道,如今却无形多出一点锐气。 按照还在德国时冉的老师莱昂妮女士的说法,弹琴时,大概内心充满“纠葛”。 不?过冉能有什么纠葛呢? 她从始至终都专注自信、游刃有余,走在精进琴技的路上,没有事能绊住她的脚步。 至少她们相识的这四五年如此。 一缕轻飘飘的香气擦过耳旁,有人圈起她手臂。 “结束了,小?助理。” Sarah回?神,才发觉冉寻已经退场,怀里还抱着两捧花,噙着浅笑,整个人松懈下来。 忙上前,帮她抱着花,拉她坐下歇着。 前台还在持续着热烈且经久不?绝的掌声。 “这次要返场吗?”Sarah问。 冉寻轻点头,“要的。” 她还记得?之前直播时许下的承诺。掌声够了,她也不?忍心听众们苦苦等?待,自然会返。 何?况不?提林姣,还有很多朋友都期待这一幕。 想起什么,唇角勾了勾,视线垂落。 候场的工作人员这时才簇拥过来。 冉寻的演出后台很好混进来,她没怎么让会场拦,朋友又多,基本都来了,乌乌泱泱一大群,吵得?厉害。 “谢谢琼姐,特地赶过来的?”她接过高个女人手中的花,笑得?乖巧。 “很久前就预定好时间了,没见到我才奇怪吧。”沈琼心情不?错,也扯了扯嘴角。 “弹得?真好。” 蒋菡菡费劲从人群外?挤到最?中间,手里拿着包装精致的小?袋子,凑过来,“三寸姐姐请吃饼干。” 视线移到旁边人身?上,又欲盖弥彰收回?。 “小?陆做的。” 冉寻看陆璇一眼,颊白,骨相漂亮,气质出众。 轻声叫她“姐姐。” 完全讨厌不?起来。 就和她当?初无数次被女人冷言伤到,还是没办法豁下心,对那张隽秀的脸说狠话一样。 于是温和笑笑,轻声道谢。 算算时间,刚好三分?钟左右,人群外?Sarah叫她,提示可以返场了。 “就来。”冉寻回?了句。 “等?一下。”蒋菡菡急得?头顶冒汗,看看陆璇,又拉住冉寻,悄悄说,“三寸姐姐,可以再耽搁你一分?钟吗,那个、那个。”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手被轻拉住,转向旁边,陆璇勾勾她的手心,示意她到这里就可以。 冉寻目光游离,嘴角还漾着笑,却在看到纷乱人群外?的某个侧影后滞住。 游纾俞今日?穿得?符合听众标准,正式、肃穆,全身?包裹起来,只露出冷白面颊。 镜片后眉眼漂亮,神色矜然。 手里还捧着与气质并不?相符的,娇软欲滴的大捧粉色花束。 冉寻其实不?意外?会遇到游纾俞。 只是出人意料,女人竟会来后台。 短暂寂静在耳边延续,与人群喧嚣并存。 冉寻静待几秒,思考合适的对待模式,但游纾俞已经走过来。 “游老师?”轻唤一声,旋即礼貌颔首。 “你好。” 唇边弧度收敛了些,语气没有太大波动。 静静望过去,这几天,游纾俞好像也没变,外?人前端肃疏离,情绪波动小?到近乎无,连微笑都吝啬。 冉寻盯着她捧花束的手,清瘦,手背有青白脉络。 至于温度,想必是冷的。 就和女人那颗捂不?化的心一样。 “辛苦了。”面前人开口,嗓音如冷雾,音色好听。 游纾俞目光很浅很轻,从她面颊掠过,怀中抱着的花束包装纸摩擦衣襟,发出咯吱轻响。 “还会再返场吗?”默了默,问。 冉寻与她对不?上视线,便也识趣移开目光。 刚才积蓄的恣意欣快,两日?未见的心理准备,在短短半分?钟与女人接触后迅速消解,分?崩离析。 不?想再靠近,于是避开肢体接触,回?答游老师的问题:“会返场,就在两分?钟后,感谢支持。” 游纾俞递出花束的手无声向里撤了撤。 “最?后那一首即兴曲很好听,能知道它的名字吗?”逐渐不?依不?饶。 “没有名字。”冉寻平淡揭过,“有的话,我会告诉我最?亲近的恋人,也只会弹给她听。” 虽然曲子命名就包含安可,她本打?算返场时弹。 当?游纾俞在台下时。 当?她们还继续纠缠在一起时。 游纾俞安静望着她,花束衬得?冷白脸庞多了些柔软色彩,但很淡。 像抓住一根即将翻入水中的稻草,即将窒息,岌岌可危,却禁不?住心思摇颤,暗含希冀。 轻声开口:“那我做你女朋友,好不?好?” 冉寻眉眼浮上笑意,语气漫然: “游老师,请你别开玩笑。” 背后有人在唤,催促她上台。她再度礼貌颔首,拉远距离,仿佛避之不?及。 “抱歉,我去返场。” 身?影随着转身?远去,离开时再没有一丝多余视线分?给她。 后台工作人员与闲杂人等?,也追着冉寻离开,身?边逐渐空旷无人。 游纾俞捧着花,垂眸,径自在原地站了许久。 直到琴音再度响起。 站到脚踝发僵发酸,看到冉寻退场。 身?边围绕许多她或些许眼熟,或完全不?识的面孔,说笑打?趣,热闹非凡。 也看冉寻第二次、第三次返场。 只是,弹的都不?是那首她悸动的压轴曲。 离开时,没有顺势把花留在后台。 她想,冉寻似乎也不?想收她的花,她不?想平白惹人生厌,给冉寻带来困扰。 走出中心剧场,天气并不?是很好,像要落雨。 竟与她和冉寻六年前分?别那次相差无几。 只是那时是秋,冷得?刺骨,雨点仿佛冰锥,戳进行人皮肤肺腑间。 这时是春,阴着,未下雨,却比秋天更像寒冬。 游纾俞步履放缓,想起冉寻那个时候没打?伞,只捧着花,满眼都是她。 而她高高在上,撑着透明伞,隔绝冷雨的同时,也满口谎言地宣判终局。 回?去后就病了一场,高烧39度。若是小?猫得?知,估计要笑话她体虚柔弱,撑伞还着凉,每晚还是乖乖躺着为好。 第二天雨停了,可冉寻彻夜未归。 双人宿舍只剩一个人。 高热与病气驱使,游纾俞出门,破天荒想言明所有。 她撒了谎,何?其拙劣的谎,连自己都骗过,骗了近十年。 但却在遇见冉寻的那一刻起宣告推翻,支离破碎。 C8H11N,苯基乙胺浓度退却,引发严重的戒断反应。 游纾俞去她们所有曾约会的地点,辗转嘉平地铁的每一条线,每一站。 地铁呼啸声中,勾起脑海中不?多的外?出记忆。 似乎每一次外?出,都被冉寻写在情书里,改日?,随机的某一天,珍重而妥帖地交给她,便成?了惊喜。 一周前,是最?后一封。 她们去了植物园。 “她临时被导师下派任务,还得?再迟一些才能到。来都来了,准备一个惊喜吧。” “从游行商贩手里购入玫瑰一支。” “但好像有点张扬?记起她说过,不?喜欢大庭广众之下被围观。嗐,谁叫我是纾纾的秘密情人。” “什么时候可以转正呀?别嫌我幼稚,用花瓣占卜了一下。” “43瓣。第一次是喜欢,最?后一次也是喜欢,好兆头。” “举手发问,看到这里的游纾俞,有没有多一点对我的喜欢?” 多了许多。 多到心跳敲击发酥,禁不?住将信读了又读,想象冉寻那时的狡黠模样。 又懊恼,不?该迟到。 或者?,来时也应该带一朵花。该是粉色的。 说,她不?必占卜,因为每一瓣的寓意都是“喜欢”。 在忙碌的都市梭巡整日?,曾去过的地方也都拜访一遍,游纾俞没有找到冉寻的身?影。 或许是回?宿舍了。 游纾俞昏昏沉沉,匆然赶回?去,推开房门。 一半整洁,属于她自己。 另一半原是微微杂乱,充斥生活气息的。 但现在空荡干净,仿佛从没有人住过。 冉寻在她深陷戒断反应,狼狈至极时,如一阵风般潇洒离开。 甚至只字片语都未留,半点念想都不?给。 头脑昏沉发晕,开始想不?起来现在身?处何?处。 游纾俞觉得?脸分?外?热烫。 又发烧了吗? 她摘掉眼镜,平静抿唇,摸索着取来纸巾,将镜片上沾着的冷湿擦掉,然后再戴好。 打?个电话吧。 今天是冉寻离开的……第六个月。 亦或是第一年、第三年、第五年。 电话也逐渐打?不?通了,后来,她辗转打?听,知道冉寻在德国,与她相距七千多公里,手机号码也换了。 偶尔想念时,还是打?过去,尽管提示“空号”。 她试图从机械忙音中,捕捉到转瞬即逝的,属于冉寻的那道温软笑音。 叫她“姐姐”,情浓时叫“纾纾”,说她们情比金坚,来日?方长。 但她却把人弄丢了。 电话拨通一串刻在心底的号码,游纾俞把手机放在旁边,安静等?待。 尽管不?可能被接通。 本能地去够身?旁的细长东西,抿一口,辛辣在喉间迸开。 原来是酒。 她不?知什么回?了家,还在酗酒,难怪头脑昏沉,脸颊滚烫。 可九层十层,现在只有她一个人了。 再放纵一点也没关?系。 不?会有人再来解救她,也不?会像一周前那样,仿佛美梦般,竟能深夜在酒吧与冉寻再会。 带回?来的粉玫瑰花束也躺在地板上。 理性主义?者?的理性自持崩坏,意味一切掌控都脱离控制。 游纾俞虔诚捧起花束,抽出一支粉玫瑰,冷白指尖揪下花瓣。 一片,又一片。 第一瓣是喜欢,会原谅,第二瓣是讨厌,想远离。 44片,冉寻讨厌她。 那就再占卜一次。 第三次时,好结果?。 游纾俞抿唇,轻轻笑了一下,脸颊弥漫粉意,很满足。 将花梗摆在地板上,跪坐在一地花瓣中。 说明冉寻还会回?来,她还能等?到的。 埋在地毯上的手机忽然震动一下,无人知晓。 多次呼叫之下,通话被接起。 “游老师?” 柔软微疲的声线回?荡在空气里。 反正都是假的。 占卜也是假的,电话也是假的。 游纾俞眼前昏沉,拿起手机,抵在话筒孔旁,喃声自语。 喝得?太醉了,连声音里的细颤都意识不?到。 也意识不?到,在重复唤“冉寻”。 “……想你。第六个月了,什么时候回?嘉平?” 第23章 不?再清澈的声线, 被压抑得很轻,夹着鼻音,还有细微的吸气声。 冉寻倚靠床头, 手机放在耳边,听见自己的名字被女人小声唤。 很多很多次。 哪里是六个月?分明已经六年。 “喝酒了吗?”叹一口?气,她尽量柔声问?, “现在在哪里。” 音乐会那时,她注意力聚焦在三次返场上。 也克制自己,不?往后台那一片肃穆冷寂,混着粉色的方向瞥去目光。 后来沈琼转告她, 游纾俞在听完她的返场后才?离开。 带着那捧花。 本来蹲身, 将花放在后台那一片混杂的花束堆里,但后来想了想,还是没?留下任何痕迹。 冉寻想起自己躲避与游纾俞肢体接触的画面。 女人从?来如此, 表面缄默无言,但与人相处时, 会默默记下对方的喜恶。 照顾他人情绪,将苦果独自咽下。 那边似乎醉极,没?听到她的问?题,只余下深浅不?一的呼吸声。 窸窸窣窣,夹杂玻璃碰撞,摩擦地板的钝响。 “好想你?,每晚都想。”游纾俞嗓音哑哑的, 逐渐语无伦次, 夹杂哭腔。 “你?还在柏林?等?等?我……” 低咳几声, 似乎被酒呛到。 “……回来好不?好?” 再铁石心肠,再想挂断, 此时也只觉得心尖酸疼。 对待醉酒的人,该宽恕一些?。 冉寻阖上眼,平静答:“嗯,回来了。” 只不?过她们之间,却算彻底结束。 “游老师。”她低低呼一口?气,缓和情绪,调到夹带笑意的声线频率。 “纾纾?听话,很晚了,去睡觉。” 那边奇异地平静下来。 冉寻就这样?以从?前的口?吻,哄着游纾俞一步步入睡。 听那边衣料摩擦声渐趋于无,呼吸声也舒缓,最终归于沉寂。 随后挂断通话。 在手机屏幕熄灭前,轻轻点按,将游纾俞的号码拉黑。 闭眼,冉寻蜷缩在被子里时想,自己也太?道貌岸然。 已?经后撤百步,却又转身,给女人编织出?一个再无可能兑现的美?梦。 如果一定要为这段纠缠不?清的关系划上休止符,她来当恶人就好- 第二?日,早起练琴。 搬家是很匆忙的事,有很多东西都落在原来的郊区公寓。冉寻雇了搬家公司,没?有出?面,每天就只等?着收箱子。 中午的时候,有人来拜访。 “小?冉,你?还真是随心而动。”身着绿绸长裙的年轻女人倚在钢琴旁。 “前天叫我找间房子,当天晚上就拎着行李过来。要不?是我动作快,你?就睡大街了。” “荔荔真好。”冉寻抿一口?水,“谢谢富婆包养我。” 搬家的念头升起时,她就和发小?梁荔打过招呼,不?过没?具体说时间。 拖拖延延,期间发生许多事,也一度想留在那栋公寓。 可最终还是搬了。 “你?包养我还差不?多,我给你?调律去。”梁荔用指尖勾她下巴。 手感不?错,有种?给猫猫挠痒的快乐。 “昨天的独奏会我去了,也不?叫我,是不?是有新欢了?没?看出?你?体力这么好,能返三次场。”她问?。 冉寻正揣摩着琴上的谱子,闻言,视线有一瞬间低垂。 “哪有。”笑着答,“掌声太?热烈了,不?得不?从?。” 事实上,她只是不?想再停留在后台。 不?断凌迟处刑,让那抹清瘦萧条、良久静止的身影再度闯进余光。 搬家公司的人进进出?出?,将箱子搬进屋。 临别时,敲琴房的门,“冉女士对吗?那边的邻居托我给你?带东西。” 一个小?箱子被放在客厅茶几上。 冉寻大致打量几眼,很快失去窥探的心思。 “邻居”,不?言自明。 她知道箱子里是什么,白灰色护腕,绣着精致小?猫图案。 临搬前,冉寻特地放在九层门口?,一并归还给游纾俞的。 关系结束,能勾起回忆的东西还是远离才?好。 忽视插曲,她将话题扯远,提议:“荔荔,要不?要出?去吃饭?” 找个时间,收拾掉吧- 嘉大的春季新学期已?经开学足一月。 上午,游纾俞在顶层的大会议室开会,与系里老师们敲定毕业生的论文选题,处理一些?琐碎小?事。 直到午间,会议结束,人依旧没?有动,继续盯着笔记本电脑,给学生修改建议。 “游老师,去食堂吃饭吗?”同?事在门口?唤。 游纾俞平静回:“不?去了,还不?太?饿。手边有工作,你?们先去。” 敲得手指微僵,抿了口?水,依旧保持端正坐姿,高效工作。 胃里很空,但吃了会更不?舒服,索性舍弃午餐。 又过几小?时,处理好手头事项,换上实验服,赶去研究课题,枯坐到傍晚。 临近下班时间,有人敲她办公室玻璃。 游纾俞起身开门,发觉是曹斐。 “游老师,今天这么忙?不?吃饭可不?行。”曹斐本要走的,翻了翻包,取出?个三明治,“喏,热过了。” 她观察游纾俞一整天,从?早上开始就没?吃过东西,本来看着就瘦,这身体哪遭得住。 “不?用了,谢谢曹老师。”游纾俞婉拒。 吃了也会吐。 曹斐还是执拗地把东西留下了。 游纾俞不?强求,也不?去碰。 她只是有些?怀念那天晚上,能和冉寻一起用餐的半个小?时。 米饭柔软香甜,仿佛粹了蜜,被对面审视目光打量,也不?觉得反胃。 偶尔走神时也在想,冉寻推荐的那家港菜馆会是什么味道? 想必很合她口?味。 冉寻做饭不?太?行,美?食鉴赏的眼光却一绝,从?前带她出?去约会,依着她的口?味,选的餐馆次次香气诱人。 这六年间,游纾俞也重复去。 去一次,仿佛就能隐约看见对面某人顾盼神飞的模样?。 积极给她夹菜,白气翻涌间,撑着下颔,笑意盈盈与她说话。 可六年过去,逐渐,她开始忘记冉寻的语气、神情、体态。 甚至声音。 游纾俞拼命想抓住如流沙般消散的细节,试图扭转遗忘曲线规律,但终究无功而返。 连梦境里的冉寻都在模糊。 不?是有那样?一句话么?频繁梦见的人,也许正在逐渐忘记你?。 游纾俞已?经不?抱任何期望。 继续做实验,重复机械性的步骤,将自己当做一台机器。 倘若那晚,她没?有八点半走出?南门,而是在实验室熬到十一点,再坐上冉寻的车,一切大概都会不?同?。 但走过分叉路口?,就已?经不?会再有回头的余地。日后发生的一切都注定偏离期望。 游纾俞不?会自怨自艾。 电话乍然响起,在寂静空间里格外刺耳。 按了接听键,游纾俞静静听着,然后拒绝:“不?去了,今晚很忙,打算在实验室呆通宵。” 听见游盈话中的“烂摊子”,无力笑了一下。 “那姐姐去结好了。恰好姐夫也不?在了,姐姐的相貌、家世、能力又都满足。你?们沟通,比我顺畅得多。” 对面体面不?再,压抑着情绪,重重咳出?声,语气凄惨衰败。 游纾俞不?为所动,胸口?平淡跳动,答: “姐姐,我是生物学老师,不?是医者,没?办法?治病。并不?会听话结婚之后,你?就能痊愈。” “病症郁结有很多原因,也与过度操劳有关。中晚期更需要卧床静养,以放化疗为治疗手段,防止扩散。” 早点说就好了。 早点叛逆就好了。 以冷静旁观者的视角写了那么多篇文献,整个人也循规蹈矩,死板如一滩沉水。 沿着他人的期待值,缓慢将自己约束成陌生模样?,连自己都唾弃。 游纾俞挂断与游盈的通话,六年来唯一一次。 却觉畅快。 她想起,冉寻似乎最不?喜欢死板拘泥的人。 她们在一起的那天,是怎样?一副情景? 那天的她变得不?像自己,在冉寻偷偷爬上她床,虚张声势按住她,说要对她做坏事的时候,竟倾身吻了过去。 没?有接吻经验,但知道人体口?腔具体结构。 也知道哪里最敏感,能让小?猫软下来,乖乖求饶。 “我们试一试,行吗?”冉寻轻喘着,头倚在她胸口?处,发丝细软,声音融化在被子里,不?安而又期待。 她们在那个晚上确实尝试了。 没?有口?头承诺,只做越界纠缠的事,在肉.体上更进一步。 就算这样?,冉寻第二?日还是分外满足,整天黏着她,颇为腻歪地肢体接触,索吻,叫她“纾纾”。 似乎单方面断定,她们已?经是最为亲近的关系。 可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得到一句“女朋友”的称谓。 冉寻迁就着游纾俞,不?在公共场合与她亲昵,控制视线接触、肢体触碰,甚至有时候连交谈都会碰壁,被冷淡略过。 外人面前多疏远,回去了,就有多放肆。 冉寻是散漫但好学的性子,很快掌握如何在亲昵情.事里占据上风。用她漂亮精致的手,柔软戏谑的声线。 她们做尽最亲密的事。 冉寻曾无数次搂紧她腰,柔软笃定说:“我会等?你?。” 等?一个“女朋友”的称谓。 等?她逃离世俗桎梏,内心郁结。 等?冰雪消融,她们能光明正大在人群里牵手,拥抱,亲吻的那天。 可是现在,冉寻向前走,身旁无数人簇拥。 不?会分给她余光,也再不?会等?她了。 游纾俞终于撑不?住,俯身在桌案,疲倦不?堪。 整日的工作连轴转,并不?能就此打消回忆,闲下来,反倒像洪水开闸,将她淋湿浸透。 迟来的反叛,多赘余。 最终还是没?能在实验室熬上通宵。 游纾俞拿上曹斐给的已?经发冷的三明治,挑出?几片清淡的生菜吃掉,咀嚼时勉强压住反胃感。 用最后一丝力气,赶上末班地铁。 没?有回郊区公寓,那里没?有冉寻,也不?会等?到冉寻,便失去了该有的意义。 冉寻搬家了。 那天是双休日,游纾俞执拗地在十层等?。 没?看到人影,只有忙碌的搬家工人。 从?清晨等?到黄昏,都没?有。 她再也不?会每天都与那张明媚面颊照面,不?会有缠绵难分的电梯吻,更不?会被请到十层卧室,有人体贴地问?她空调温度适合吗,手还冷吗。 夜晚风很急,游纾俞穿得单薄,但已?经无感。 前几天酗酒的时候有些?低烧,她没?管,也没?吃药。之后可能加重了,也可能悄无声息痊愈。 游纾俞不?在意。 她好像正在失去对这个世界的分辨能力,变得漠然。 从?那天开始,嘉平中心剧场狼狈逃离之后。 怀里捧着无人接收的粉玫瑰花束,不?知道该去往何处。 因为哪里都没?有冉寻,她找不?到冉寻。 只好白日靠大量工作转移注意力,晚上靠酒精。 但今天游纾俞胃里空荡,不?想喝酒。 她驻足在熟悉的琴行门口?,赶在营业时间的最后一小?时,推门进去。 林姣在擦琴,闻声回头望去。 “您好。怎么这个时间来?”关切问?。 她认识游纾俞。 六年的熟客,能不?熟么。 更别提,这位外表精致禁欲的美?人几乎每周一次,雷打不?动地来琴行支持生意。 有时坐在角落的位置上,整整一个傍晚。有时工作忙碌,一边面对笔记本打字,一边听来客弹琴。 偶尔路过,无意看见在写英文摘要,右上角是嘉平大学的LOGO。 还是名牌大学的老师。 林姣问?她需要什么,她默了默,买下琴行里最昂贵的型号。 从?此女人每次来,离开时,茶杯下都放着钱。 像是想以这种?方式,换取在琴行停驻的短暂时间。 奇怪的人。 林姣只好把游纾俞当做来喝咖啡的客人,任由?她拜访。 只是没?想到,今天这么晚她还会上门。 放了杯咖啡和小?蛋糕在熟悉的位置上,林姣打了个哈欠,去里间洗漱。 本想着再出?来时就温馨提醒客人快要歇业,明天再来。 出?来一看,咖啡和蛋糕分毫未动。 游纾俞枕在手臂上,在小?桌上阖眼睡着了,背影单薄瘦弱。 林姣轻声唤,叫不?醒。 女人脸色苍白,染着浅淡的粉,呼吸发沉,睡颜恹然。 试探地碰一下额头,烫的。 度数还不?低- 独奏会尘埃落定,日子又回归平常。 一周后,华音交响乐团对冉寻抛出?橄榄枝,预约与她合作,在接下来几个月有几场全国巡回演出?。 又要重归无休止练琴的生活。 冉寻不?觉疲惫,这是她在国外许多年的常态,回华国也不?会改变。 相反,她还挺能苦中作乐的,有时独自外出?散心采风,有时相约朋友几个一起去聚餐,再在酒吧胡闹一通。 在国外散漫惯了,正式场合就正式工作,非正式场合玩得昏天黑地。 仿佛要在平淡且充实的生活里,逐渐找回过去那一周丢失的鲜活的自己。 原本还下定决心要处理的猫猫护腕,最终随着整理新住处,被不?知压在哪里。 至少没?有扔。 冉寻想,忘记就好,不?必那么绝对。 走出?来后,自然而然也就放下了,哪有迁怒的道理。 这一周的练琴时长达到预期后,冉寻去了自独奏会后许久没?拜访的琴房。 教小?朋友弹钢琴,无偿。 想起她曾经似乎说过,想做钢琴老师,这样?就能与意图留校深造的某位生物学高材生相配。 现在想想,前半个愿望也算实现。 只是各自分居两地,再无联系罢了。 到傍晚时分,走之前,被林姣叫住。 “亲爱的,帮个忙。” 手里被放了一个袋子,里面是纸盒和药瓶,还有一张白纸,上面写着医嘱。 “帮我给熟客送个东西。我没?车,现在也有点走不?开。”她唰唰扯过纸,写了个地址。 某临近市中心医院的宾馆。 冉寻尾音上挑,嗯了一声,含笑问?:“扩展业务了?琴行变药房,是终于入不?敷出?了吗。” “别咒我。”林姣瞥她一眼。 “前几天的事了,这位客人对琴行挺重要的。不?知道怎么忽然在店里发了烧,我亲自送她去医院,大夫说病情有点严重,这几天都出?不?了门。” 说着撺掇她,“快快,把药送去,不?然咱们俩的金主都没?了。” 林姣说得一本正经,冉寻恰巧傍晚也闲着,温声应下: “知道啦。三寸速递,使命必达。” 沿导航开车,到纸片上的地址。 一家医院附近规格较高的酒店。 不?过冉寻想不?通,怎么会有人养病不?住院,也不?回家,偏偏要住旅馆。 她把口?罩戴上,提着袋子,敲响某间房门。 想起刚才?和林姣玩的梗,冉寻压平声线,正经开口?:“您好,同?城跑腿,您的药到了。” 很久都没?回应。 再度敲门,重复一遍。 终于有道鼻音很重的女音响起,细弱微哑,很快逸散在空气里:“等?一下。” 冉寻觉得耳熟。 房门开了很窄一条缝隙,甚至连光线都透不?进去。 苍白纤细的手提起了悬在空气中的袋子,随着动作,女人现身在她视野里。 身着酒店规制的雪白浴袍,但身躯瘦弱,竟显得衣服不?太?合体。 游纾俞的墨色长发依旧规整束起,脊背笔挺,素颜,可挑不?出?半分瑕疵,足够让人视线停驻。 但眉眼恹恹垂着,病气笼罩,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 直到无意间与屋外的人对视,视线停滞,呼吸逐渐染上紊乱。 “游老师。”冉寻轻声开口?。 明明只一周多没?见,她竟觉得有些?认不?出?了。 可是,怎么会认不?出?来。 明明听声音就有预感。 对上那双沉静如墨玉的眸子后,竟突然破天荒地心疼难忍。 好像这几天刻意的遗忘与心理暗示都转瞬失效。 “好好照顾自己,早日康复。”冉寻开口?。 药已?经送到,她转身,想离开这里。 再多看一眼,冉寻怕自己会忍不?住把游纾俞耳边微乱的发丝别好,柔声问?女人,发生什么了,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虽然,她心里再清楚不?过原因。 “别走。”背后清冷声音忽然响起,夹着哽咽。 装药的袋子被仓促扔下,落地时发出?细微声响。 游纾俞抱紧冉寻,微热身躯透过浴袍传递,发着抖。 像冰山融化倒塌,岌岌可危,露出?滚烫炙热的岩浆。 “冉寻……冉寻。” 她一遍又一遍轻唤,不?厌其烦,顾不?上矜持与克制。 眼泪沾湿下颔,低低祈求。 “可不?可以别走。” “进来……陪陪我。” 第24章 冉寻轻闭上眼。 理智告诉她该走, 她们已经结束了。 但刚才入目的所有细节都无形绊住她的脚步。 游纾俞脸庞清减,肤色苍白?得?像纸,比她们亲近时瘦了那么多。 抱着她的力度却极紧, 生怕她什么都不说就离开。 她很少看到游纾俞哭。女人那么清淡疏离的性子,又要强,从不会在别人面前显露半点?弱势。 可现在身躯却在微微发抖。 “游老师, 松一下。”心?里泛酸,她柔声开口。 听?林姣说病得?没办法出门,站在这里,被冷风吹到了估计又要加重。 但是却没想到, 身后?的女人愈发用力, 嗓音溢满水汽和慌乱:“……不行。” 柔软的侧颊紧贴她背后?衣料,沉默,可终究忍不住低低哽咽:“冉寻, 你……可不可以?不要生气了。” 她不能让冉寻走。 走了就再也?找不到。 无人知晓这一周之?内,整个世界都坠入灰与?白?两种?颜色的感受。在城市里如盲人般寻找, 人人都像她,可人人不是她。 失而复得?,却又被彻底遗弃在原地,落差让游纾俞狼狈、消沉,再没办法沉静矜持。 她无数次想,若是从公寓出门后?,乘电梯到十楼, 轻敲门, 仍能看到冉寻眉眼弯弯的模样?就好了。 如果她们还能做邻居就好。 就算不亲近、不接吻、不是情人关系也?好。 只要她的世界里还有冉寻, 她还能时时看到冉寻就好。 可冉寻离开了,迅速, 没有知会,就像六年前一样?。 让她半点?踪迹都找不到。 上次她们恋爱六个月,这次竟只有短暂一周。 拥有的每分每秒如瘾般在暗无天日的角落发酵,失去的六年零一周也?像刀子般,缓慢深刻地在游纾俞心?上凌迟处刑。 她终于肯接受现实。 冉寻再度离开的现实。 直到今天。 一切都不像真实。 “我?、我?眼睛难受,看不清药品说明,还有医嘱。”游纾俞轻扯她的衣角,摇了摇,声音很轻。 “……你帮帮我?好吗?” 冉寻咬了一下唇,克制着转过身,看游纾俞泪眼朦胧,鼻尖微红,依旧仰头执拗盯着她看。 因为她忽然?动作,神情流露出几分惊慌。 “进去说。”冉寻克制自己,声线没有太多波动。 可是心?里疼得?厉害。 带着药,把门严丝合缝关好。明明是傍晚,但酒店房间里竟然?没有开灯,窗帘也?拉着。 东西都按原样?整洁摆放,看样?子是没有用过,只有床铺有细微使用痕迹。 犹豫了几秒,游纾俞去开灯,怕冉寻磕碰到。 不安而期待地看她在椅子上坐了,才轻轻松了口气。 “眼睛怎么了?”冉寻问,“过来,我?看看。” 表面看不出什么情绪,笑都没有,平静掀不起波澜。 游纾俞觉得?失落,又有点?委屈。 双眸低垂着,悄悄走近,做好心?理?准备,才和冉寻对视。 “……没有多严重。”她很快撇开目光,答,“你别担心?。” 如果冉寻嫌她事情多,这么大?了也?学不会好好照顾自己,该怎么办。 “别动。”冉寻似乎细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眉,唇角弧度消散。 语气褪去柔和后?,显得?陌生又冰冷。 游纾俞不动了,乖乖地任由她打量,睫毛却开始细微发颤。 没多久,抿着唇,墨眸覆上层水光。 冉寻觉得?心?尖发疼。 拉住女人消瘦的手,抬臂,抚摸她稍热的脸颊,“怎么了?是不是眼睛难受了,好好和我?说。” 她现在才觉得?游纾俞的棘手之?处。那就是自己只要一看到她哭,就毫无办法。 一周前,觉得?心?动,想继续的那个晚上如此。 一周后?,已经分手的现在,竟也?是这样?。 “没有。”游纾俞看着自己的手被妥帖包裹住,眼睛更热。 可是今天已经哭得?太多,她不想让冉寻厌烦。 压下语气里的波澜,她埋着头,轻声开口:“没关系,不用关心?我?。我?……就是想再看看你。” 后?半句声音无限趋轻。 让这个不太真实的梦,做得?更久一点?。 “现在我?进来了。”冉寻拉着她坐在身边。 “游老师可以?随意一点?、诚恳一点?,告诉我?这些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闯进鼻息里的生动鲜活的栀子香气,真切存在的柔软躯体?。 冉寻的掌心?细腻温暖,牵着她的手,语气转柔。 游纾俞克制不住自己,旋身,匆匆环紧冉寻的腰。 将一腔惶然?与?无措情绪,以?及最不想让人看到的软肋都毫无保留地袒露。 “我?……我?想你。” 上次听?到还是在女人的醉酒状态下,隔着手机,以?及搬家后?的遥远距离。 这一次清醒着说出口,内容不变,不知怎么,反倒更让人鼻尖酸涩。 “我?离不开你,冉寻。”游纾俞的声音轻极,混着浓重鼻音,又有像抓不住对方的恐慌。 情绪崩溃,压不住嗓音颤抖,“但是……也?追不上你。” 六年前如此,华国?与?德国?,隔着千山远洋,去一次便耗尽心?力;六年后?竟也?这样?,同在华国?,前夜暧昧纠缠,一夜间却音讯全?无。 “你、你之?前说过的。”游纾俞轻吸气,“说只要让你发现更多秘密,就可以?延续亲密关系,还算数吗。” 冉寻不知道该怎么回。 她们之?间已经没有半点?关系了,是那么多因素综合的,由她亲手裁定?的,看上去最好的结局。 可听?见游纾俞的问话后?,竟荒谬地想答“作数”。 “没关系,我?知道你不擅长回绝别人。”游纾俞抬起浸透水雾的冷秀眸子,话音克制。 “所以?,算不算数都没事。冉寻,你问什么,我?都可以?诚实回答,这样?好不好?” 冉寻用指腹揩她眼角,转了话题,柔声哄: “别哭了,游老师。” 这份善解人意,反倒更让她难受。 但又的的确确是个难得?的切入口,或者说,是她们之?间这一团乱麻解开的关键。 冉寻把扎在心?底最隐秘的那根刺拔出来,“你是直女吗?那个晚上的相亲,为什么……” 话未说完,尾音已经消散。 游纾俞撑起身子,闭上眼,轻轻亲吻她嘴角。 “我?不是。”她视线因泪水遮挡,透出几分迷蒙,但话音却清晰笃定?。 “初中时存疑自己的取向,但高中已经确定?了。” “比起男人,更喜欢女人。这一生,绝对不会和异性亲密并结婚。” “关于相亲,因为不想让家里人,也?是最近的亲人担心?。”游纾俞视线低垂。 “她……从前对我?很好,也?希望我?能有好归宿,毕竟已经年纪不小了。” “明白?了。”冉寻抚摸她顺滑的长发。 指尖停顿片刻,做了刚才在门口时想做的事,替游纾俞整理?好耳边发丝。 想让话题不再那么沉重,她翘唇,笑着开口:“二十八就年纪大?,是老女人了么?那我?二十六,算是小老女人了,好难过。” 游纾俞被逗笑,紧抿的唇线有松动倾向。 耳廓也?随着冉寻的动作,发起烧来。 “还想问什么吗?”声音放轻,藏着隐隐希冀。 冉寻搂着她,“亲人是指姐姐吗?之?前我?们在一起的那几个月,为什么没听?你提起过呢?” 话出口,觉得?有点?好笑,也?认为答案不言自明。 六年前的那些日子,她充当游纾俞“秘密情人”的时候,本就对女人的事心?中无数。 游纾俞藏得?太深也?太谨慎,素来严禁她靠近。 冉寻除了知道那一丁点?她们共同生活时推导出的习惯外,对对方的家境、家庭成员、以?往经历都一无所知。 “是。”游纾俞对这个问题沉默许久。 “不告诉你,不是因为想瞒你。我?们在一起第五个月的时候,我?才知道我?还有姐姐。” 这之?后?,距分手只剩一个月。 她们那时候已经吵架频频,就算再想说,也?只会显得?奇怪。 冉寻颔首。 心?里积攒的,有关当年的疑问越来越多,但不打算继续追问下去。 这个问题游纾俞缄默足够久,回答时眉眼也?溢满疲倦感。女人在生病,还是不要太勉强她了。 “我?问好了,谢谢游老师的解答。”冉寻柔声回。 她起身,去拿林姣交代她带来的药,给游纾俞嘱咐一下。 回来时才发觉,游纾俞怔怔盯着她,眸底残存细微慌乱。 不该这样?比喻,但确实像是一只害怕被抛弃的、引人怜惜的小兽。 冉寻坐回女人身边给她安全?感,偏头朝她嘱咐:“仔细听?一下,这些药的说明还挺复杂的。” 不过她不担心?游纾俞的记忆力,只担忧,她究竟有没有心?思照顾好自己。 争取详尽地将药一一讲明白?,结束时看一眼时间,临近晚七点?。 也?到了该走的时候。 游纾俞发觉她的想法,抿唇,不露声色问:“晚上还有安排吗?” “有,需要练琴。”冉寻不打算隐瞒,“这就走。” 她已经在这里做了她该做的,也?得?到未曾预料到的很多答案。 但正确性未可知。 和游纾俞之?间的关系还不明朗,她们目前关系也?算彻底结束,冉寻没办法就这样?再轻易将自己送出去。 索性狡猾一些,也?不负责一点?,先到这里。 “我?……”游纾俞咬一下唇,正色,“我?也?要走,酒店的退房期限就是今晚。” 拙劣地撒了个谎。 她转身,视线梭巡一番,想收拾东西。 倒也?容易,只换一身衣服,再把为数不多的日用品和药带上就好。 她想和冉寻一起,不想就这样?被孤零零撇在这里。 游纾俞很怕,怕冉寻走出这扇门,就再也?找不到她的半点?踪迹。 像之?前失去色彩,无助茫然?的那一周一样?。 电话也?打不通,微信也?发不出消息,连她最新的住址,具体?的行程都丝毫不知。 唯独只有她被拦在冉寻设的重重防备外,连探头打量都不许。 可一整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本就没力气,这样?大?幅度活动,脸颊很快又发起烫来,视野模糊,心?脏簌簌跳得?急促。 冉寻已经准备走了,没有回头。 游纾俞心?中慌得?厉害,撑着口气步到门边,从身后?揽抱住冉寻,“等等我?。” 比她略高一些的人没答复,也?没有太大?的反应。 恢复冷静后?,语气轻缓:“游老师,提醒一下,我?们现在已经算结束了。” 全?身温度迅速退却,夹着低热,情绪隐隐委屈,感受不算太好。 但游纾俞已经没办法再多思考。 她低咳几声,将嗓音压得?轻微虚弱。 “可是,医嘱里说我?不能出门沾冷风。有点?饿,一天没吃东西了。” “……你可以?带我?去吗?” 扑在脖颈处的吐息短促发温,柔软的躯体?紧环着她,脸颊埋进她颈窝,低声祈求。 冉寻在心?里叹一口气。 素来不显露情绪的高岭之?花,生病了竟这么磨人的吗? 第25章 背后的人大有她不答应, 就执拗不让她走的迹象。 “想吃什么?载你回去时顺便买。”短暂僵持片刻,只?好轻声答。 一直在酒店养病也不是办法,这?里?人?员混杂, 环境也并不安静。 但冉寻更想知道,游纾俞为什么不肯回郊区那边的公寓? 心头隐隐升起?一些猜测,但她不能确定。 出门时, 在走廊驻足等游纾俞。 女人?表情平静,但偶然与她对视,眸底光晕就摇晃起?来,显出几分不自在。 快走几步, 紧紧跟在她后面, 距离一米以内。 游纾俞这?次身上的外?套自带帽子,冉寻抬手帮她戴上,望着?那张清瘦隽秀的面颊, “不是说吹不了冷风吗?戴好。” 游纾俞提着?包,仰视看她。 发丝轻扫, 侧脸被不经意触碰的地方很快发起?烫来。 “让你担心了。”轻声开口。 一路无言,到前台办手续时,她极迅速地将后几天?退回的钱收好,不让身后人?看到。 上了车,矜持坐到后排。 室外?果然很冷,也吹得她清醒了一点。 回想起?刚才冉寻说的“已经结束”,游纾俞眸底浮现黯然。 能就这?样和冉寻共享时光, 即使只?有短暂的一晚上, 也很好。 只?是, 今天?结束,她要怎么自己一个人?在那栋空荡的公寓里?醒来, 逼自己按时吃药、吃饭,工作,行尸走肉般继续生活? 冉寻离开后,她仍旧找不到她。 偶遇更像一支定量致幻剂,只?能缓解,无从根治,给她短暂快感,又让她重重跌落。 “游老师想吃什么?清淡的可以吗。”冉寻打方向盘,没回头,征询游纾俞的意见。 去远一点的地方。 让冉寻留在身边久一点。 心里?声音喧嚣。 但却?又转瞬想起?刚才听到的“需要练琴”,想起?冉寻对待事业素来认真、心无旁骛沉浸的模样。 “附近的家常菜就好。”静静说。 话?音落下,却?有一丁点委屈蓦然浮现。 游纾俞鼓起?勇气,视线投向车内镜,去看昏暗光线下映进的冉寻半张脸。 “…想吃甜的。” 冉寻抬眸瞧她,眼?神带着?点兴味,唇角稍扬起?。 她生得明媚,笑的时候,在迷乱霓虹灯光下格外?漂亮。 游纾俞像被灼伤,匆匆垂眼?。 没想到对方会突然看自己,心跳慌且快。 却?很快听到柔软回复:“好,就带你去。” 车行驶得平稳,窗外?景象熟悉混杂陌生。 游纾俞不常开车来这?些花花绿绿的小巷,平素用餐都是自己买了材料自己做,没有太多在外?面吃饭的经历。 除了这?几年,她定期坐上气氛窒息,名为“相亲对象”的车,在麻木中被拉往陌生场所?。 客客气气,皮笑肉不笑地度过难捱的夜晚。回家后自己处理?好反胃感,整晚难以入睡。 久而?久之,愈发抗拒。 不经意偏头望去,游纾俞看见有些眼?熟的高级餐厅,落地窗以山水贴画点缀,衣着?矜贵的男女推杯换盏。 嫌恶感使得心跳落了一拍。 游纾俞无声攥紧指尖,失措,去瞧冉寻的反应。 没能看出端倪。 是本?就不知道,还是体贴到……故意不想让她看出情绪? 无论哪种可能,心头隐约温热起?来的火苗都快要熄灭。 车很快掠过这?里?,两分钟后,拐进一条小巷子。 “之前晚上出门太晚了,就只?剩一家餐馆还开着?,尝了尝,店里?的豆花和点心很好吃。”冉寻解释。 停车后,嘱咐:“在这?里?等一下,我去给你打包回来。” 游纾俞倚在后排,闻言,看她一眼?。 “麻烦你了。”嗓音融入喧嚣氛围里?。 虽然病着?,但女人?气质依旧出众,坐姿也端正,那种常年思考、与知识的清隽疏离是抹不掉的。 冉寻关好车门。 走上台阶时想,游纾俞喜洁,恐怕会嫌弃在这?些小巷子里?穿梭。 或许女人?也不知道,情人?关系结束的那晚,她匆忙搬家,提着?行李,在路边餐馆坐了许久许久。 执拗地在室外?坐,等到手脚冰凉,筷子都握不稳。 思考游纾俞究竟会不会推掉那场相亲。 会不会赶来找到她,说她目击的都是一场误会,男人?只?是同事,同乘是情分。 可惜,花都扔掉了,晚餐预定的位置也已经取消。 最后还是没能等到想要的人?。 从前就是这?样,她耍小性子,女人?不会现身来哄。 顶多打个电话?,缓和一下她们?之间的氛围。 似乎心境也随着?凌晨气温降到零点而?冷却?,那晚,她平静挂断游纾俞的来电,奔赴新居。 回忆不太美?好,冉寻轻晃头,将情绪淡化。 进屋,迎上老板,轻声点餐:“要素炒莲藕,小豆花,加一屉绿豆糕。” 她都尝过,应该味道还可以。 等了十?几分钟,老板贴心,把吃食都装进保温袋里?递给她。 冉寻道谢,提着?餐食回去,递给游纾俞,“回家趁热吃。” 那一晚她没能兑现承诺,与游纾俞吃上港菜馆。随口一提的“散伙饭”,果真应验,成了她们?结束的预兆。 那就让今晚弥补一周前的缺憾吧。 巧合结束后,冉寻不太想再像从前那样,追在游纾俞身后。 歇了一周,疲惫感依旧未散。 游纾俞接过袋子,拢进怀里?,“辛苦你,冉寻。” 明明吃食很暖,让惯常冰冷的双手很快回温,她却?觉得不安。 冉寻眼?底又恢复平静,看她时也正经认真,像对待关系平常的……朋友。 刚才在镜中捕捉到的笑意,仿佛只?是假想。 路上交谈并不多。 安静如一捧拉长蛛丝,脆弱易断。 冉寻把车停在公寓旁,“那就送你到这?里?,游老师。” 游纾俞心脏跌进深渊。她攥紧吃食袋子,再度恐慌起?来,想去看冉寻现在神态。 可是太暗了,看不见。 冉寻没有回头看她,也没有笑,就像在叙述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亦或是,婉转礼貌地逐客。 下了车,仍旧再也找不到她。 游纾俞想起?一周前,在中心剧场后台,冉寻对她视若无睹。 笑意盈盈,却?是对她许多朋友,竟连余光都不肯分她。 好像各自身处两个维度,游纾俞看不到也无法触及,只?能眼?睁睁看冉寻撇下她,信步离开。 “你现在住哪里??”她尝试再度放下理?性与本?能矜持。 “你练琴的时候餐点不准,对胃不太好,我闲暇时带着?食材,可以去帮你。” “不用了,游老师还是先照顾好自己。”冉寻答,“瘦成这?个样子,关心你的人?会心疼。” 关心她的人?。 听罢,又禁不住隐隐升起?希冀。 “我会好好吃饭的。”游纾俞将声线压得严肃听话?。 她盯着?手中的吃食,抿唇,轻声追问:“谢谢你今晚送我回来。想回报你,该怎么做才好?” 这?种语气,不像严肃权威的嘉大副教授,反倒像是乖巧等待指令的优秀学生。 难得一见。 冉寻闭了闭眼?,为之心动。 却?忽然想起?之前沈琼说过的“直女十?之八九不可信”。 女人?亲口澄清,但不一定是真的。 “不用报答,反正也就只?见这?一面。”故意轻描淡写回答。 游纾俞内心抽紧,隐痛顺着?肺腑迅速攀上。 进退两难,只?好匆匆垂眼?掩饰。 答:“我知道了。” 停了几秒,又小心补充:“你别生气。” 悄无声息地将心头火苗掐灭,灰烬四逸,连呼吸都困难。 冉寻不愿送她上楼,更不愿透露半分个人?信息。今晚的偶遇,对她而?言可能只?是麻烦与累赘。 游纾俞维持最后一分体面,拉开门下车,与冉寻平淡告别。 之后违背她嘱咐的“进楼免于吹风”,垂头,在原地目送车辆远去。 如梦初醒,迅速乘电梯上楼。 却?在视野良好的阳台上,只?捕捉到冉寻离开时不甚明显的车灯尾痕。 这?里?太偏了,冉寻大抵是不愿再来的。 起?初,游纾俞是不觉得这?里?偏远的,看房当日她就直言敲定,全款买下九层。 虽然开车通勤足有一小时,日常生活也不便利,但游纾俞硬是在这?里?熬了四五年。 那时她心里?在想,只?要冉寻回来,她就一定可以在这?里?等到她。 她唯一与冉寻联系紧密的地方,是她们?为数不多的恋爱回忆中重要的地点。 但现在却?不是了。 冉寻避之不及,恐怕连想起?都觉得厌弃。 屋子里?有些乱,几天?没有住人?,衬着?月光,灰尘肆意涂抹到所?有可见区域,覆盖上客厅地板上东倒西歪的酒瓶,一摊残破花瓣。 游纾俞也倦于打扫。 随意找椅子坐下,从袋子里?取出打包盒。 不知是否从看到冉寻的那一刻起?,麻木失调的五感都转瞬复苏,今晚竟能勉强吃下一点。 可她走了。 嘴里?的食物虽样样可口,囫囵咀嚼,却?尝不出味道- “打烊了,明天?再来吧。” 裴芸用湿布擦桌子,把桌上散落的几枚啤酒瓶盖收进围裙口袋,整理?筷笼。 听见身后软卷帘门似乎有被翻动的声音,于是轻声答。 背后没人?回答,小雁却?忽地跑过来拽紧她的袖口,模样惊慌。 裴芸蹙了下眉,转身。 只?贴身穿一件修身黑背心的女人?坐在离店门最近的位置上,抱臂,黑皮衣挂在有几分肌肉线条的手臂上,正低头看桌上菜谱。 见她看过来,视线与她对上,没说话?。 桌上放着?一沓整齐的钱。近几年都是线上支付,现金的确少见。 女人?面上没一丝笑意。 个子高,看着?也不好惹,估计被小雁当成收保护费的了。 “您好。”裴芸礼貌笑,还记得她,但不做让步,“小店燃气熄了,临近歇业,可能没办法留您多坐。” 沈琼视线在她身躯上短暂扫过。 开了口,但依旧简略:“照顾生意,顺便问老板一些事。” 口中的“照顾生意”,就是招呼也不打一声,上门送钱吗? 裴芸觉得这?客人?挺有意思。 她继续手中干活,回复:“钱我就不收了,你下次挑饭点来。想问的事可以说,但我不一定清楚。” 沈琼不是拐弯抹角的性子,“十?分钟前,有人?从你这?里?打包了东西。她……她经常来你这?里?吗?” 裴芸回忆了一下。 是有个深褐长发,戴口罩,露出的双眼?却?始终带笑的女人?来,点了清淡口味的几样,拿到后就匆匆回车上了。 车后排坐着?和她气质匹配的人?,清秀矜贵,估计是同阶层的同事或朋友。 她将抹布叠起?来,转身去看沈琼。意料之中,眼?睛里?仍是那夜的消沉与疲惫。 没醉,但像她看过许多的,那些潦倒失意的醉鬼。 “不常来,我没什么印象。”裴芸走过去,有几分怜悯。 “你追到这?里?,是被她甩了?可以告诉你,她是为了给别人?买饭。” 她见人?见得多了,如期在沈琼眼?底找出意料中的情绪,落魄,消沉。 生得那么高,却?蜷缩在她店里?空隙狭窄的座椅间,像只?没人?要的大狗。 大狗站起?身。 钱留在桌上,撇下一句,“知道了,走了。” 临别前,看裴芸一眼?。 大概不是嘉平人?,带着?点水乡气质,身躯娇小到竟全然被她影子笼罩,样貌温婉,话?语却?不留情面,直来直往。 “一周了,都还没走出来么?” 就这?么短暂垂头一瞥,沈琼手臂被拉住,成沓现金被重新塞进外?套口袋。 “失恋是挺苦的。”裴芸摸到结实的肌肉,若无其事松开,“怕晚上沿江多出一位失踪人?口,要不你留下?” 小雁捧着?碗豆花过来,犹犹豫豫放到她们?面前的桌上。 “免费的。”裴芸玩味笑笑,说出那晚一样的话?。 沈琼面色不虞,“……我有钱。” “知道你有,只?是想请你而?已。”裴芸愈发觉得这?人?有意思,一撩就着?。 “顺带附赠长辈的情感经验,听不听?” 沈琼瞥她,眼?神淡淡,又扫一眼?她身后的小女孩,提不起?兴致。 “你结过婚,那些经验和我不匹配。” 还自居什么长辈,瞧不出比她大多少。 裴芸先是微怔,旋即轻笑出声,摸摸小雁细软发丝。 原来如此。 “是结过。”她嗓音柔软微沙。 “不过,老公前几个月刚死,跟你处境差不多。这?次可以好好坐下聊了吗?”- 周二、周三,生活又回归一潭死水般平静。 结束说漫长也不算漫长的病假,游纾俞照例上班。 到办公室坐了没多久,几个老师围上来慰问她,给她塞水果,问她近况。 她不习惯被人?群簇拥,更不愿将私事公之于众,招人?担忧,于是只?往轻描淡写上说。 开会结束返回途中,收到陆璇的消息,说游盈最近病情有些加重,手术日期又要推延。 但末尾不是预料中的叫她探望,只?是叫她别担心。 前几年游盈还有心力时,操纵算得心应手,但现在只?有陆璇这?个传话?筒,信息传递就宽松许多。 陆璇知道她们?之间的事,而?且知道得清楚,并不会勉强游纾俞。 游纾俞却?没能狠下心。 回复:“手术日前一天?会去探望的。” 下班后,没有晚课安排,依旧去那间琴行小坐。 这?个时间点,琴行的培训课程还没结束,内部的钢琴教室里?偶尔会传出悠扬动听的旋律,伴随童音。 游纾俞坐在惯常的位置上,打开笔记本?电脑。 不经意视线掠过窗外?,人?流如织,却?忽然没了办公的心思。 她只?是在想,冉寻那天?会给她送药,肯定是来过琴行,并且被琴行老板拜托过的。 所?以这?几日她几乎每天?都来琴行,偶尔早些,偶尔下了晚课才来。 却?从未有一次与冉寻碰面。 内心失落而?不安。或许,冉寻是在躲她。 排斥偶遇,避而?不见,连巧合都不肯给。 林姣走上来给游纾俞端咖啡,这?似乎成了她们?之间约定俗成的默契。 无意窥了一眼?女人?的电脑屏幕,连着?耳机,在听歌。 德彪西的《月光》,但标注了场次和弹奏者。 竟是三年前柏林,冉寻与皇家爱乐乐团合奏的那一场。 “您喜欢冉寻吗?”林姣礼貌问,“最近刚回国的那一位女钢琴家。” 话?出口,她隐约看见游纾俞握持不稳,端着?的咖啡杯里?荡出一丝涟漪。 但很快消散,像是错觉。 “嗯,喜欢。”女人?声音清冷,没什么端倪。 林姣心道可惜。 早知道的话?,让冉寻送药的时候,给这?位美?人?金主一个福利多好。 不过冉寻离开时戴着?口罩,想必敲门时也没摘下,就这?么错过了。 但她不打算遮掩,礼貌补充:“冉寻从前在本?行练过琴呢。她当时在学校抢不到教室,没办法,有时会来这?里?教小朋友,换练琴位。” 指一指附近不远处的某架钢琴,“就是那边。” 以为游纾俞会讶然,可意外?之外?,并没有。 女人?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长睫浮动,素来疏离的脸上冰消雪融,唇角挽起?一抹极浅淡弧度。 轻答:“原来如此。” “所?以,您不仅是本?行的金主。”林姣见她心情尚佳,话?中打趣,“如果冉寻在的话?,或许还算是她的金主呢。” 金主。 游纾俞很少听到自己被这?么称呼。 ……还与冉寻联系在一起?。 心尖涌起?隐秘无言的情绪,微痒微酥。 在琴行坐了一阵,咖啡喝尽,游纾俞留下比从前更多的餐费,独自一人?离开。 在路上还在不断揣摩林姣的话?。 是否应该借这?个机会,更进一步? 游纾俞没有想过,但愿意尝试。 病还没有好全,头脑微沉,她今晚没选择开车,转而?坐地铁。 呼啸声中,闭目养神,听见身旁两个身着?嘉大附属艺中校服的女孩子叽叽喳喳,话?中提及冉寻,还有直播。 仔细听了听,竟就在今晚。 冉寻从来行迹难以琢磨,想做的事没有定数。 就像游纾俞并不知道,冉寻在今天?上午开了国内的社交媒体,还兴致盎然地像在instagram一样今晚直播。 就在八点半。 抬眼?瞥去,距住处还有五站地,而?游纾俞几乎从不在地铁上看手机。 她嫌吵闹,工作也疲惫,无心再娱乐。 但今晚似乎是个极特殊的例外?。 强忍着?隐约羞耻,游纾俞倚坐在座椅上,翻出手机,戴好耳机。 生疏而?期盼,迟疑着?,点进花花绿绿的页面。 秒数跳动,恰好直播刚刚开始。 冉寻靠在看上去就柔软舒服的抱枕间,姿态慵懒却?勾人?,垂着?眸,仔细调试直播设置。 素颜,但没有半分瑕疵。身着?法式风长睡裙,恰好衬托优越身形。 抵着?麦,柔声开口:“大家晚上好,听得清楚吗?” 声音流进耳廓,顺着?血液流动淌遍四肢,隔着?屏幕,对上那双漂亮狡黠,如猫眼?宝石般透净的眸子。 仿佛对方不只?鲜活在屏幕中,此时此刻,就在她对面,笑意吟吟。 心跳趋速,游纾俞缓慢打字: “清楚。” “晚上好。” 第26章 两条回复很快被刷上去。 游纾俞不气馁, 她知道,冉寻本就讨人?喜欢,纵使直播是率性而为, 也有许多人?期盼。 她坐得端正,一手托着手机,将自己代入寻常观众的视角, 专注看冉寻直播。 就像对着手机,进行只有她们两个人的视频通话一样。 今晚直播仓促,冉寻的设备只有手机,她找了个架子固定?好视角, 接着坐在琴旁, 打招呼似地轻弹一串悦耳旋律。 钢琴也像有了生命,在她含笑弹奏中,说“晚上好。” “第一次在国内直播, 有些不太熟练,大家见?谅。”轻飘飘道了个歉。很有礼貌。 接着凑过来, 手指滑动手机屏幕,看弹幕。 太近了,像是被猫儿伸出爪子,碰了碰。 被这?个动作略微惊到,指尖不慎误触屏幕。 一个漂浮的粉色爱心浮上来,原来是点?赞了直播。 游纾俞抿一下唇,脸有些热。 冉寻恰在这?个时候开口?, 软声道谢:“谢谢, 谢谢用户221229的回复, 你是第一个呢。” 仔细检查个人?信息,发现这?个平平无奇的用户名竟是自己。 游纾俞心被高高捧起, 跳得快了几分?。 但很快觉得失落。 因?为?冉寻读了很多人?的昵称,连那些让人?咋舌的羞耻名字都面不改色说出口?。 回复别人?的时候,也比对她要亲近那么多。 生疏地操作页面,看到可以送礼物,就尝试着点?了一下。 浮夸到想让游纾俞直接关掉直播间的特效飘上来。 她心里懊悔,明明是个连名字都没有的“用户”,这?样未免太明显。 “啊。”冉寻却稍显惊讶地轻吸一口?气,笑意?旋即蔓延眉眼?,偏头,对画面外的人?说话。 “有人?给我送礼物了诶,快看快看。” “没人?才奇怪吧。”一只白皙的手掠过屏幕,调整了摄像头角度,好正对冉寻,“亲爱的钢琴家小姐。” 是女人?的声音,笑着说的。 虽没有出镜,可那只手的保养程度,亦或是迷人?音色,都在彰显主人?的养尊处优。 游纾俞呼吸微止。 脑海里瞬间翻涌出无数种猜测。 “别肉麻啊。直播呢,你不丢人?我丢人?。”冉寻威胁画面外的女人?。 但明显是在开玩笑,声音柔柔的,没什么震慑力。 弹幕转瞬刷得飞快,大部分?变成推测未入镜的人?是谁,有人?猜是助理,有人?直言可能是伴侣。 [啊?真粉丝还不知道吗,冉寻喜欢女孩子的。] [高中的时候冉寻就是我在钢琴圈的女神了,关心过她在德国的动态,听说和同校指挥专业的前辈学?姐短暂恋爱过。] “感谢听众打赏,今晚的直播全部收入,将用于帮助嘉平附近乡镇的聋哑学?校孩子们?购置器材、完成学?业。”她接着补充。 “线上音乐会马上开始,可以点?曲。大家量力而行,有钱捧个钱场,没钱的话,就当作今晚我陪大家放松助眠啦。” 冉寻轻眨眼?,话音诚恳。 弹幕都在说前周抢票狼狈如狗,今晚直播像个小丑,哭着吃掉下来的馅饼。 也有人?说,从未见?过国内像她这?样卖座的钢琴家办免费线上音乐会的,目的还为?募捐。 地铁即将到站。 游纾俞将手机息屏,直播间热闹的氛围瞬间中断。 取下耳机,立在拥挤人?群间,孤寂旁落。 步出地铁时,触了触眼?尾。 明明周身都发冷,但唯独这?里酸涩难忍,烫得厉害。 或许她不该自欺欺人?。 更不该假想,认为?冉寻这?几天没来琴行,只是为?了躲她。 她已经……有了比自己更好的归宿。 那一年?在德国是这?样,如今回国,依旧如此。 而游纾俞只能远远旁观。 冉寻生来恣意?自由?,讨人?喜欢,也有权利追逐除她以外的人?。 可她却已经是局外人?,再无权插足。 从前设想这?一天的到来时,心口?总是疼得需要缓上一阵,连工作效率都受影响。 自虐般想象冉寻和那个人?亲昵的片段,无法控制。 但真经历了,而且是亲眼?所?见?,情绪却比游纾俞想象中要平稳。 一种闷闷隐痛,茫然不知去往何处的脱力感。 回到家,依旧提不起兴致做任何事。 取出平板,继续看直播。 冉寻在专注弹琴,阖着眼?,曲调温柔婉转,是不知名的曲子。 尽管再没有合理缘由?,但游纾俞还是想再多看看冉寻。 她逐渐庆幸,幸好隔着屏幕,否则她会被冉寻排斥防备,禁止窥探她明朗的新生活,连再度看见?她的机会都没有。 几个小时前,还在为?所?谓的“金主”称谓沾沾自喜,现在想来难免有几分?可笑。 在她独自坐在琴行喝咖啡,伴着冉寻曾演奏过的曲子办公时,冉寻是否在和那个女人?温存?之间的距离或许亲昵到让她嫉羡。 私心地,游纾俞忽然想要冉寻弹一首曲子,只为?她。 打字:[想听《秋日私语》。] 冉寻喜欢的旋律,她也同样喜欢,甚至更甚。 这?是她与冉寻初次相遇时听到的曲子,游纾俞那时还不了解钢琴,用手机搜索许久,才知道曲子的名字。 从此设成铃声,设成闹钟,不觉烦腻,晨起都仿佛变成与她相遇的那几分?钟惊艳瞬间。 直播间里,琴音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好。”冉寻翻看弹幕,“下一首是我很喜欢的曲子,《秋日私语》。” 不知想起什么,眸中浮现一抹回忆色彩,很快勾起若有似无的浅浅笑意?。 “看似弹秋,直译名却是如情似爱,或许,理查德克莱德曼在秋天也经历了一段浪漫时刻?” “也”。 冉寻竟将她们?之间的几个月,归结为?浪漫时刻。 游纾俞情绪随着话语摇荡,专注看冉寻在直播画面里的模样。 肌肤被睡衣簇拥,白如玉脂,漂亮得像造物主独宠,看一眼?便心头微热,无论如何也不腻。 此时此刻,冉寻脑海中浮现的会是自己吗? 游纾俞不敢奢想,却又无端妄想。 闲话时间结束,画面里的人?手指轻抚琴键。 琴音涤荡,节奏与原版几乎毫无出入,却又融入细腻情绪,加以即兴改编变奏,清淡缠绵的愁思随旋律翻涌迭起。 直播间里打赏募筹的金额涨得比从前都要快。 游纾俞也继续投喂礼物,生疏执拗。 或许是有私心的。 如果此时的人?并不是冉寻,她只会短暂停留几分?钟,象征性地捐一些。 不会像今晚一样,为?了排解心中难以言表的被遗弃感,失去节制,不看金额。 只为?了换画面中的人?点?名翻牌,温柔一笑。 逐渐地,弹幕开始讨论“用户221229”。 短暂几分?钟,从不知名的位置一跃成为?冉寻当前榜一。 游纾俞不关心,静静看冉寻弹琴。 这?个大众的昵称也很好,成了她深夜放纵沉溺的窗口?,因?为?平平无奇,至少不会被察觉。 直播进行到很晚,能返三次场,冉寻体力自不必说。 可终究会结束。 准备下播时,冉寻总算看到了某个一直被追问刷屏的问题。 笑得想打嗝,原封不动地将问题念出来:“冉寻和刚才的那个人?什么关系呀?是女朋友吗?” 画面外飘来轻咳,像是有人?喝水呛了。 女人?匆匆入镜,明艳有侵略性的长相,穿了条吊带拖尾裙,身段婀娜。 用手背抹唇,正经答:“就冉寻一朋友,帮她修钢琴的。” [谁信啊,真的很配] [这?么晚,估计要留宿了] 尽管本人?否认,但扫过成群的起哄弹幕,闷窒感喧嚣翻涌,游荡在全身的热度很快消散。 游纾俞不想再看,退出直播间。 比她漂亮,比她年?轻,比她开朗,还在工作上有交集,冉寻会喜欢。 世俗眼?光里,她们?的确更相配。 … 下播后?,冉寻舒展微微僵硬的肩膀,起身去取了一瓶冰牛奶,插好吸管叼在嘴里。 “女朋友,谢谢帮我修钢琴。”去贴梁荔,声线暧昧,故意?逗她。 “怎么样,今晚留下?以我的水准,保证给您留下舒适体验。” “离我远点?。”梁荔演了个作呕的夸张动作,“我笔直,你一个姬佬撩直女,还吃十几年?的窝边草,臊不臊啊。” 冉寻一副受伤神情,捧着牛奶走了。 懒懒倚在抱枕间,弱声撒娇,“不给占便宜就不给,笑死?,你以为?我很想吗?” 梁荔气得牙痒痒。她正帮冉寻算直播收入,直接摆手不干,“走了,你自己算账。” “别嘛,荔荔。”冉寻走过来,可怜巴巴挽她手臂,示弱贴贴。 “你明天是不是接了场演出,要给乐团调律?这?么辛苦,我得去接你,然后?请你吃饭。” 梁荔被哄得受用,瞥她一眼?。 本来也没打算不帮忙,她又被冉寻拽着回到原位。 算好账也不早了,告别时,她知会冉寻:“我肯定?得好好敲诈你一笔,你明天下午在嘉大门口?等着接我。” 冉寻原本还笑吟吟的,闻言,嘴角弧度收敛些许。 装作不经意?问:“演出在大学?里?能不能换个碰面地点?,我怕接不到你。” “不太行,那边路我不熟,出了校门就迷路。”梁荔出门,回头朝她招手,“记得来啊。” 冉寻把人?送走,关好门。 对于梁荔来说陌生,但对已经出国六年?的她而言,却最熟悉。 只是短暂停留,接了人?就走,应该没问题的。 也不会像上次一样,与某个想起便觉心情复杂的人?再度偶遇- 这?一周始终愁云惨淡,不像嘉平历来的春季。 灰蒙蒙的基调底色,仿佛颜料在画布上不慎打翻,匆匆洗刷后?,只留下仓促阴影。 唯独今天上午,阳光短暂冒了个头。 游纾俞去教室上课,回办公室时,收到好消息,上个月投的论文顺利中稿Cell,已经在印刷发表流程。 近期的研究成果被认可,心中宽慰。 中午又有学?院领导来探望,心疼她工作认真之余,拜托她今日在会场讲座,谈谈科研经验。 游纾俞平静答应。 从前像这?种事就不少,她被迫锻炼出来,虽然不喜欢当众发言的场合,但关于专业方面的事,她可以侃侃而谈。 做了几页简单的PPT,带去会场,在台下人?专注并仰慕的视线里讲解论文。 一切都很顺利。 会场接下来被另外的活动预约,可结束后?,讲座的听众们?却缠着游纾俞,竭尽所?能提问,不愿放她走。 游纾俞一一耐心解答,不时取出纸笔,用通俗方式讲解实验原理。 却在偶然抬眼?一瞥见?,看见?会场里出现的旁人?。 学?生们?抬着钢琴、大提琴等乐器搬上台,一位身着女士西装外套,背影窈窕的女人?在旁边等待,手提工具箱。 因?为?生得明艳,很引人?注目。 那个昨晚还在冉寻直播里出现的,冉寻现在的女朋友。 心情一瞬间跌落至底。 游纾俞暂停讲解,左右环顾,试图寻找她想要找到的人?影。 找不到。 失魂落魄,仿佛血液凝固,化成枝蔓,缠绕住四肢百骸,难以透过气。 她麻木地继续答疑,直到周围人?影稀稀落落,赶来听下一场乐团活动的观众充斥坐席。 心存期盼,礼貌拉住一位学?生问音乐会具体安排。 回答中没有冉寻,这?只不过是一场艺术学?院再寻常不过的月度演出。 游纾俞没有走,坐在台下的某个座位里。 看那位调律师认真工作,不惹人?厌,专业且效率高,画面赏心悦目。 却忍不住猜想,昨晚,她在冉寻家里是否也做了这?些事? 直播结束后?,她们?应该更加亲密,也不必像镜头中那样遮遮掩掩,含糊其辞。 花费一下午的时间,听了并不太能引起共鸣的一场交响音乐会,游纾俞在台下端坐,直到散场才起身。 她不知道自己内心究竟在期待什么。 离开时,听见?高挑漂亮的调律师小姐站在台下,似乎和谁打着电话,心情很好。 “不行,你答应我了,走几步路怎么了?” 那边像是很宠着她,磨了一会,很快退让。 游纾俞愈发觉得自己多余碍眼?,想立刻就走。 退场间隙,却碰到专业课上的某个素来喜欢她的学?生。 讶异她也来听音乐会,又恭喜她论文中投,缠着她说话。 游纾俞温和答了几句,视线努力不向台下那边的方向看。 就耽搁这?一会,那边的一个人?已经变成两个人?。 冉寻赶来找人?,戴口?罩,双眸弯弯,和昨晚直播里的模样大差不离。 “游老师,您不走吗?”学?生乖巧问,“这?里之后?没有活动安排,据我所?知,乐团也没安排返场。” 一语双关。她知道,冉寻对她,恐怕再不会返场。 但却在看见?那道身影的瞬间,变了想法。 “嗯,我想等一个人?。”游纾俞回答,“是不是到饭点?了,去吃晚餐吧。” 送走学?生,她坐回原位。 难得的机会,她可以不必隔着屏幕,贪婪将那道身影独占进视野。 也期盼一个不经意?间的对视。 尽管冉寻不愿再看见?她。 这?个时间节点?比预想中还要早。 “你要结婚?太突然了吧。”清亮柔软的声音擦过耳畔,在笑,“请你吃了这?顿饭,我可以不随份子钱吗。” 冉寻与身旁的女人?并肩离场,逐阶而上,路过游纾俞的位置时,目光垂落。 打趣话音隐隐停滞。 而游纾俞在听到她们?谈话的具体内容时,就无声攥紧扶手。 胸口?簌簌跳动。 仿佛冻结的湖面被轻凿出一道裂隙,春季冰消雪融,滚烫的柔软的溪流蔓延流淌。 冉寻朝她颔首,很礼貌,没有不理她。 游纾俞觉得苦涩心尖隐隐泛起一丝甜,起身,轻声唤: “好久不见?。” 被荒谬臆想笼罩,只隔几天,落在她身上,竟像是难捱的几月几年?。 “冉寻,我想和你说说话。”她定?定?撞进面前人?眸子里,鼓足勇气。 “可以耽搁你和你的朋友几分?钟吗?” 第27章 冉寻看见女人双眼浮现波澜, 专注且不安地看她,将期许藏得隐蔽。 游纾俞今日穿着优雅正式,臂弯里夹着笔记本和文件, 标准的大学老师模样。 是又特地来与她碰面的吗? 可能性不大,她原本没有进嘉大的想法。 “荔荔,你等我一会。”冉寻表面在和梁荔说话?, 却没偏头。 视线微不可查,将游纾俞今日的模样尽收眼底。 游纾俞不会说谎,那双静潭般的眼睛更不会。 瞧她走近了,眸底很?快升起欢喜。 专注盯她看了一会, 意识到失态, 像怕被嘲弄,匆匆挪开。 冉寻笑了一下,开口:“游老师, 请吧。” “我朋友她未婚夫就在嘉大任职,我也是刚刚听说的, 她正好去找人家黏一黏。” 游纾俞点头,再度看了她好一会,才应声:“好。” 并肩同行?,距离很?近,肩膀处衣料摩擦。 冉寻答她的口吻柔软,脸侧倏然染上热意。 游纾俞沉溺于有几分不真实的,竟能与?冉寻说话?的现在, 也忽觉昨晚的自我拉扯荒诞不已。 冉寻没有新的女朋友。 她还?愿意等自己, 还?没有抛下自己。 背后的调律师小姐熟稔打趣, 骂冉寻“见色忘友”,“最好快点出来请她吃饭”。 心?里微紧, 昨晚那些面对她的防御机制又本能立起,脑中说不出的慌乱。 游纾俞轻拉住冉寻的袖口。 怕冉寻心?思转变,不陪她了。 她目前在冉寻心?里的地位一落千丈,和关系熟络的朋友对照,显然没有可比性。 冉寻没有拒绝。 游纾俞抿一下唇,大着胆子,指尖探进?冉寻敞开的袖口,去勾她的小指。 然后含蓄地,无声握住。 想继续,无论以什么?令她羞耻难堪的代价,无论要做出什么?难以接受的事。 经过昨晚,游纾俞发觉自己没办法再隔着屏幕,将她拱手让与?其他人,还?轻飘飘祝一句幸福。 她心?思狭隘,惯会钻牛角尖,度过这漫长?乏味的二十?八年,依旧只?容许冉寻一人踞在她心?尖。 想起就觉欢喜,看见她的笑眼也不禁弯唇。 更别提触及亲昵时,理性消解,野火难熄。 会场里人还?没完全散,阶梯台阶上迎面走来几个学生。 还?有年长?一些的,像是老师。 冉寻贴心?且动作迅速,想把手抽出来,装作与?身边人不熟。 她知道游纾俞不喜欢别人看见。 分别许久,但在一起时的习惯却仿佛刻入本能。 可游纾俞不让她走。 握得更紧,清瘦指骨无言渗透,陷进?她指缝间。 分外黏人,也缠绵缱绻,不像以往。 走来的那些人中似乎有认识游纾俞的,照面时和她招呼: “游老师,讲座辛苦了,听说论文这次又在世界核心?登刊了?祝贺祝贺。” 女人对恭维也保持不卑不亢,谦逊回:“不辛苦,之后还?有进?步空间。” 在众人赞扬声中,隐在袖中的手与?冉寻重叠,握得愈发紧。 掌心?因应激浮出冷腻细汗,但却执拗不松开。 冉寻乖巧笑,充当游教授社?交时的背景板。 戴着口罩,也不会被认出来。 只?是对比几周前与?女人在嘉大不期重逢,一同撑伞,却被防备推拒,如今胸口像被火苗舔舐了一下。 冷却的心?境隐有回温趋向。 她在猜,一会游纾俞要对她说些什么?。 两个人就这样在打量目光下紧牵着手离开。 可能有人察觉到,也可能从始至终都不被发现。但至少,是个极大的进?步。 被游纾俞在人群中袒露公开,不必避嫌伪装,感受很?好。 是之前冉寻从未感受过的体验。 她并不想说服自己给对方?机会,但在答应游纾俞要聊聊的那刻起,心?中倏然升起一丝别样情绪。 或许出于性格中的好奇,又或者,被女人见到她时眸中那抹摇荡无措的光打动。 游纾俞找了间没人的规格较小的阶梯教室,带她进?来时,把门顺手带上。 紧挨着,坐在倒数第?几排的位置上,有种时光倒流,一切都没变的似曾相识感。 好像那时,冉寻也曾伪装成游纾俞的“朋友”,在明亮教室,于玩笑中表露隐晦赤忱的情愫,将爱意说到尽兴。 “冉寻,我有话?要对你说。”游纾俞声线清澈,“可以耐心?听我讲吗。” 认真至极,以至于对上冉寻弯起的双眸,觉得脸热,但也不躲不避。 像是要表白?了。 冉寻心?里陡然升起离谱念头。 气氛烘托,勾得她不知不觉就这样想。 “当然。”柔声答。 她从没见过游纾俞这副模样和她说话?,表面依旧内敛,与?她对视时,却潜藏着些许孤注一掷。 有些可爱。 “…我还?想和你在一起。” 不是表白?,但和表白?也没差多少。 冉寻专注倾听,顺便温和地看游纾俞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 瞧出几分羞赧,越发觉得可爱。 示意她继续说,“嗯,我在听。” “我要追你,从今天,现在开始。”嗓音像一池平静湖水掀起微澜,清泠,可却笃定。 “你可以……给我这个机会吗?” 只?说这些,似乎花光了冷淡疏离的游老师所有积攒下的勇气。 话?音落下,女人就抿唇不言,玉白?脖颈霎时染上红晕,胸口起伏频率都要快上几分。 不像刚才还?在和同事谈论科研的严肃模样,反倒青涩、直来直往,纯情到像恋爱经历空白?的少女。 高岭之花想必是从未主动追过人的,如今这副模样,实在难得一见。 任谁看可能都心?思软得一塌糊涂,飘飘然就答应了。 可冉寻保持缄默。 虽然脸上带着浅淡笑意,却让人看不出在想什么?。 游纾俞见冉寻良久沉默,有些慌乱。 心?口热度一点点褪去,本就白?皙的脸颊更没有几分血色。 要拒绝她吗? 轻咬着唇,仓促补充: “冉寻,从前我做过许多错事,撒了谎,让你那么?难过。可我从没想过欺骗你的真心?。” “从前说喜欢,现在就有多喜欢。” 怕冉寻下一秒就冷淡撇下一句“不愿”,离她而去,于是凑得更近,悄悄依偎,汲取暖意。 冉寻没有推拒,也没后撤躲避。 游纾俞像得到鼓励,去挽她的手臂,侧颊贴在她肩膀上。 继续说:“你知道吗?你答应和我试一周的那个晚上,我失眠了整夜。” 尝试理性剖析自己。 但思绪不宁,话?音也不沉静。 “睡不着时就在想,‘玩玩’是什么?意思?后来,逐渐变成责怪自己,为什么?不主动一点。” “那时,我不是想抱你,我想……吻你。” “想说别走了,冉寻,今晚留在我家好不好。” 冉寻只?不过一句蕴着笑意的轻飘飘话?语,就让她凌晨时分坠入甜蜜而纷乱的梦魇,难以抽离。 梦中她们?如胶似漆般亲昵,吐息纠缠。 结束后,游纾俞却只?得到冷淡穿衣的冉寻一句“别开玩笑,今晚是最后一晚”。 怎么?追也追不上。 醒来后庆幸,还?好冉寻没留宿。 她有恰到好处的分寸感,也知道,肉.体维持的关系最不长?久。 从前不就是这样? 也是游纾俞自己一手促成。 “但是现在我不想再那样。我……”心?里酸涩煎熬,嗓音也变得含着水汽。 “我有许多话?想和你说,冉寻,我好想我们?还?能像从前一样。” 如果能回到她们?热恋的第?三个月,如果没有其他人插足干预。 如果……她从始至终就能像其他性向一致的人一样接纳自己,不走弯路,用时间来治愈分裂失意、隐忍痛苦的自己。 那她们?或许就不会戛然而止。 停止在那个六年前细雨淅沥的秋天。 “游老师,你想要的话?说完了吗?”冉寻轻声开口。 入耳话?音平静且淡。 游纾俞内心?惶恐,抬眼,想去看冉寻此时神情。 可是才动了动,温热细腻的指尖已经托着她的脸,仔细而轻柔地抚平她眼角的微红。 “从前怎么?没见你这么?喜欢流眼泪呢。” 冉寻本来在游纾俞问出口那时就想回应的。 可是没想到,只?缓了一会神,竟能听见冰山女士隐藏如此之深的内心?情话?。 话?里话?外央她别离开,实际早就悄悄拽着她外衣,不许她走。 冉寻昨晚有心?想躲避嘉大这个地点。 一是因为,这里发生过令她极度不愉快的回忆,二是因为,如今的关系,再和游纾俞碰面实在尴尬。 冉寻不想再尝试一遍“情人关系”。 虽然是她提出的,却疲惫茫然。 因为需要去猜游纾俞的心?思,女人素来将情绪隐藏很?深,忽冷忽热,令她难以窥测。 被吊起来,没有支点地左右摇摆,不安定感时时刻刻充斥内心?。 但现在,她好像从飘摇的热气球上降落,踩在实地。 她知道了游纾俞对她的想法。“想和她在一起”,“要追她”,也是真的。 游纾俞胸口跳快几分,为冉寻的体贴举止心?动。 垂着眼,隐含希冀,“答应我,好不好?” 冉寻没明确答复。 却将游纾俞单薄的肩膀揽进?怀里,一下一下顺着她背脊,帮助她平复心?情。 依旧给自己留有余地,“明白?了,游老师,辛苦你把这些特地告诉我。” 笑了笑,轻柔说:“也让我觉得,从前那六个月,至少不是我单方?面想象的浪漫时刻。” 这样就够了。 游纾俞依旧不安。 她本就是踏实务实的性子,总要抓住些什么?在手里才安心?。 于是捉住冉寻为自己揩泪的左手。 一颗浅色秀气的粉色小痣点缀其上,不显突兀,反倒别有一番气质。 也是这样的手,在钢琴上优雅飞舞,让她移不开视线。 垂眼,悄悄落一个吻,在冉寻手背上。 “从来都不是单方?面。”她嗓音低软。 很?久很?久之前,或许开始连月光都还?没有慷慨到将污泥照彻的时间,游纾俞就已经沦陷。 对冉寻一见钟情,亦或,见色起意。 从此贫瘠土壤被新绿覆盖,弥漫芬芳,像极冉寻送她回嘉大的那个烟雨春天。 冉寻觉得手背酥痒。 意料之外,高岭之花般的人竟虔诚俯身,亲吻她的手背。 心?脏塌软,被攻陷得不成样子。 她听见游纾俞声音很?轻,双眼被水汽浸过一遭,湿漉漉地望向她。 叫她的名字,用极特别的咬字音色,像水晶。 “冉寻。” 可就算这样,也没能得到踏踏实实的回应。 “那就先?到这里。”游纾俞样子看上去有点失落,但并不气馁,“耽搁你太久了,快去和朋友吃饭吧。” 她还?会继续的。 天色已经沉进?春夜前奏的傍晚里,教室外,路灯倏地点亮。 而清冷女人就以此为背景,身躯柔软清瘦。 垂着眼,没有与?她对视。 却满心?满眼都是她,也纵容着她,追逐着,不愿放弃她。 “好,那我走了。”冉寻开口。 起身时,柔声留下一句,“游老师,最近可以给你打个电话?吗?” 游纾俞目光略微迷蒙,还?没从刚才的情绪中回神,看她时视线虽隔着镜片,却乖巧得让人想欺负。 “你随时打,我都会接。”认真回答。 又咀嚼片刻,终于觉察出几分不对劲。 冉寻分明已经将她拉黑了。 “那就在今晚,我想想。”冉寻双手插进?外套口袋,笑意盈盈地望游纾俞。 “晚上八点半,怎么?样?” 一个近乎刻在游纾俞心?脏最隐秘痛处的时间。 “当然可以。”游纾俞被冉寻嘴角弧度引得心?跳簌簌。 几周前的这个时间,她惹冉寻难过,也将人不慎弄丢。 而现在,冉寻愿意给她机会,继续延续她们?的故事。 抿唇,耳垂稍烫,仰头望着身边的人。 答:“我会等你。” 她知道冉寻现在该离开了,可是不舍得。 更没办法等待接下来难熬的几个小时,直到八点半。 “和朋友吃过饭,你要直接回家吗?”游纾俞问。 藏在袖子里的手纠结攥紧,定了定神,索性抛弃一切刻进?骨子里的矜持。 “我也想去。冉寻,我还?有话?要说。也想、想在家里追你。” “……因为外面不太方?便。” 冉寻觉得胸口被羽毛撩拨,因为游纾俞话?语中的“追她”。 勾起唇,压住难以言表的心?跳,调笑试探,“什么?事,游老师,能透露一点给我吗?” “不行?。”这次游纾俞拒绝得没有余地。 脸颊稍红,可嗓音却强撑着。 知道冉寻被她成功撩起了兴致,站起身,也像有了底气。 用指尖去勾冉寻的外套带子,轻飘飘攥在掌心?,话?音沉静: “今天没有开车,晚上也还?要在实验室工作。” “八点半,你打电话?,然后开车过来。我在南门等你,好不好?” 第28章 冉寻觉得心跳连着风衣带子, 漾起一丝波纹。 垂头?去看,游纾俞拉着她,力度极轻。 看似牵制, 实则悄然移近一点与她的距离,怕她拒绝。 她不显露,只噙着丝笑意, 给?游纾俞出难题,“不是游老师要?追我吗,怎么反倒晚上要我来接?” 游纾俞抿唇。 想了?想,话音又极诚恳:“不想晚上?只打电话, 还想……看看你。” 想知道?冉寻的新居, 想补偿,想时时刻刻都看见她。不愿再经历一遍触碰不到她的难捱回忆。 言罢,也觉得要?求有些出格了?, 她轻声补充:“耽误你的安排就?算了?,我会自己回家?的, 不用担心。” “知道?了?。”冉寻将口罩捏紧一点?,注视女人触感如冷瓷的手背,柔声回。 “今晚还是有点?冷,你在实验室楼里?等着就?好。” 她本也没想过拒绝。 在想,从前的六个月,还有一周情人体验卡,竟都没看出来。 游纾俞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会了?呢? 留着最后一丝矜持与游纾俞告别, 冉寻独自出阶梯教?室, 再是教?学楼。 步履轻快, 和梁荔碰面。 梁荔选了?家?火锅店,顾念着冉寻, 没把男朋友带来当她们俩之间?的电灯泡。 席间?热气?腾腾。 下肥牛片时,她问:“你刚刚和那?位嘉大老师聊什么了??朋友吗,看着不太熟,又感觉很熟,聊那?么久。” 冉寻拌调料,冷不丁温声开口,内容却像在开玩笑,“嗯,她和我表露心意了?,说要?追我。” 梁荔筷子僵在空气?里?,看傻子一样瞧她,沉默。 沉默良久,说:“你们群体想象力都和你一样丰富吗?” 以前藏得实在太深,梁荔不知道?她和游纾俞的事。冉寻也不怪,撑腮弯眸,顺着她话意味深长答: “不知道?,不过可能都挺喜欢年纪大的。姐姐主动追人,这?谁撑得住。” “……”梁荔良久憋出一句,“祝你们幸福?” “不对,小冉,你开玩笑能不能别那?么认真。”她反应过来,万分笃定。 “我出会场的时候看见门上?贴的海报了?,学术讲座论坛,照片就?是那?位女教?授,论文刚上?国际顶级期刊,上?面列的成就?随便一条都能让我家?那?位哭出来。” 梁荔咋舌,看冉寻依旧一脸平静,补充:“这?种人,应该不会吧?” 都说智者?不如爱河,刚才那?位女教?授虽样貌拔尖,可周身气?质淡漠,不可亵玩,不像沉溺于情爱的人。 冉寻不打算和梁荔讲清楚,浅浅笑,赞扬,“这?么厉害呀,那?我更喜欢了?。” 梁荔顺了?口气?。 果然,假的。 只不过一起吃完饭,冉寻却不愿送她回去了?,夜色间?笑得无辜,真假莫辨,说要?去接教?授。 梁荔知道?冉寻懒,也爱撒娇耍赖,这?次估计是手头?有事,于是不想送她了?。 “迟早有一天,我给?你挂个号看看精神状态。”晚饭时喝了?点?,一如既往拌嘴。 “怎么看到高知美女,就?想要?人家?当你老婆呢?” 冉寻回敬了?几句,笑着探回身。 隔着玻璃目送梁荔被人接走,才把车窗升起。 取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输入时没有卡滞。 只等待两次忙音,就?被接起来。 车旁灯光摇曳,行人梭巡,热闹繁华,一时分不清是即将拂晓的晨,还是月光过于朗柔的夜。 “喂。”冉寻轻启唇,安静听另一端清冷应答声。 “游老师,嗯,现在来接你。” 总之,大抵是个比前阵子都要?暖和的初春- 冉寻的新居这?次离城区不远,一片刚建好,还没来得及大规模对外发售的私家?小区。 不是郊区,也比先前有烟火气?许多。 游纾俞朝车窗外看去,深夜竟还有摆摊卖柿子的小贩,纸板上?画了?惟妙惟肖的水彩图画,很讨喜。 住宅区保安措施很好,窗口的灯亮了?没几户,静谧闲适。 也衬了?小区的名字,“月亮湾”。 暗暗将地址记下。 像是有感应,冉寻打破沉默,清亮音色浮动在昏暗中: “第一次追人就?追到家?里?。下一次,游老师又想追到哪里?呢?” 是埋怨她不请自来吗。 游纾俞今夜坐在副驾驶,闻言,无声握住公文包提手,答:“你讨厌的话,我会克制的。” 会克制,但不一定能做到。 下次还是有招呼不打一声,就?追到这?里?的可能。 冉寻勾唇,试探一下,就?悄然撤回。 “哪有,被游老师这?样优秀的人追,幸运都来不及,才不讨厌。和朋友说了?,她都不信呢。” 思绪随身边人柔软、却似乎意有所指的言语浮动,舒缓收紧。 心中因?冉寻话中“幸运”二字而悸动,又咀嚼她末半句语气?,觉出几分不对劲。 游纾俞尝试发问:“你和朋友提及过我了?吗。” 她本该觉得欣喜的。 只不过一句“想追”,就?被冉寻炫耀一样在朋友面前公之于众,她极安心,并隐隐尝出甜味。 却又仿佛被剥夺身体掌控权一样,本能地开始掌心泛汗,心悸,恐惧。 冉寻视线稍向旁瞥,就?看见游纾俞隐在黑暗中的小动作。 她有个小癖好,喜欢研究旁人的心理,对游纾俞从前更是了?解,知道?这?代表女人心中排斥。 无声笑笑,心想梁荔不信确实是有几分道?理的。 恐怕就?连本人的她们两个此时都存疑。 压下心思,安抚般柔声答:“没关系,她那?个人心里?不挂事,很快就?忘。” “……我不介意。”游纾俞出乎她意料,平静开口。 “冉寻,我想追你。”垂着眼,“你可以顺你的心意,不必顾及我的感受。就?算再过分,我也接受。” 冉寻看了?眼身旁人。 规整,严肃。如外人所言,清冷凌厉到极致,一心科研,不像会骗人。 本能动作不会假,但女人口中说出来的赤忱承诺,愿意迁就?,也让人想信。 游纾俞很少撒谎,因?为不擅长。可那?时,却又对她撒了?那?样的谎。 直到现在,提及那?些敏感话题也本能抗拒,眉眼间?萧条冷寂。 在藏什么呢?竟隐忍到不想让她窥知半分线索。 “那?我就?不困了?。”冉寻转变话题,故意露出些撒娇蔫坏,逗游纾俞。 “做什么都可以的话,我很期待,一会游老师想要?怎么追我?” 游纾俞垂眼,不愿意正面答。 却很快启唇,回应她,音色低缓:“你很好奇吗?” 最近观察过嘉大校园里?的小猫,某一只被学生?们溺爱得圆润亲人。 毛色纯白,尾巴翘得高高的,在绿化草坪中扑黄蝴蝶,偶尔蜷伏在池旁,看里?面的游鱼。 目光沉浸,看了?开车的冉寻一阵,觉得像。 耳根处也已经有些招架不来的热意。 恰好冉寻这?时偏头?与她对视,笑了?下。 空气?中仿佛能读出莫名且暧昧的思潮。 “上?楼再说。”游纾俞偏头?。 车驶进车库,之后,游纾俞随冉寻一同迈进电梯。 等待几秒钟,直达她的居所。 冉寻的新居比原来那?一间?公寓要?小,没有做上?下层分隔的装潢,色调纯净,浅浅的鹅黄底色,很素淡的住处。 墙上?悬着颇有个性的艺术画框,长桌微乱,中央摆放一只花瓶,插着尤加利叶和月季。 是冉寻会喜欢的样子。游纾俞进门时便这?样想。 举目望去,冉寻的琴占据了?客厅大部空间?。 在那?场钢琴艺术圈为之惊艳的独奏会上?,她也曾见过。 不过那?时隔着数十排座椅与人群,如今却变得触手可及。 冉寻体贴为游纾俞准备了?拖鞋,自己则率先走进,将空调和角落里?的加湿器都打开。 按捺不住手,宠幸了?一下爱琴,弹出不知名的欢快节奏。 接着觉得站着累,很快没有坐相?地倚进了?沙发。 不像是台上?那?么优雅有距离感的钢琴演奏家?,反倒像深夜加班后,一个邀游纾俞来家?里?坐坐的年轻邻居。 但哪里?有这?么出挑的普通人呢? 长发柔顺稍卷,取下口罩,露出高挺鼻梁,下颔线光洁流畅,懒散姿态也格外吸引人。 被那?双眸色清浅的猫儿眼扫过,看见嘴角噙着的柔柔笑意,心头?也钻出些遐想来。 “游老师随便坐。今天下午都在外面,没来得及收拾房间?,但还算干净。”冉寻引导她。 游纾俞应声。 抛却矜持,选了?冉寻旁边最近的位置坐,能嗅到清淡栀子气?息。 “吃过饭了?吗?”冉寻随口关心。 她解开外套纽扣,想像平常那?样就?甩在一边,过会儿收拾,又想起游纾俞在。 迟疑的时候,衣服已经被一只清瘦的手接过。 游纾俞答她:“吃过,不饿。” 将外套放在膝上?,步骤有序地叠好,无一丝褶皱,动作自然且不显突兀。 冉寻想起从前,她们仍在学生?时代时,于同一间?双人宽敞宿舍同住,对方也是这?样。 不喜欢她丢三落四,甚至当面冷脸说她,却背后无言替她整理好一切,井井有条。 冉寻觉得做游纾俞的家?人或许挺幸福的。 不过那?时她们是室友、朋友。 且冉寻胆子大得很,想做游纾俞的女朋友,想睡她。 但现在看来,家?人和女朋友,不算冲突。 游纾俞都说她可以为所欲为了?,再过分一些的事也没关系。 “这?算是游老师追我的步骤之一吗?”冉寻轻笑,有意渲染气?氛。 撒娇般,身子也倚得离游纾俞近一些。 很快察觉到对方躯体微僵。 “不是,但你喜欢的话,我就?愿意。”游纾俞低声答。 “…做什么都愿意。” 看见冉寻似笑非笑,眼神柔软的模样,她一瞬感到羞耻。 但想起现在身处的地方,强迫自己沉下心。 开口:“下午接朋友,上?午是一直在练琴吗?久坐对肩颈还有身体都不太好。” “我……想帮你按摩一下。” 冉寻有些意外,但很快笑意更深,“嗯,原本晚上?也要?练的,但现在游老师来了?,还说要?帮我,也不亏。” 这?应该就?是不谙世事,纯情得紧的游老师的追人第一步了?。 可惜她实在刚刚想得太多,还以为游纾俞会做些更不正经的。 不过毕竟是大学老师,端肃才是常态。 换了?个姿势,背脊向后靠,按游老师口中指示听话摆姿势。 却不意间?贴进带有木质调冷香的怀抱。 有种错觉,如同跟随口令一步步陷入陷阱,最终被女人亲昵搂入怀中。 冉寻察觉到属于游纾俞的手覆在肩膀,力度很轻,探索着为她找准位置。 “疼了?或者?不舒服,就?叫我。”飘进耳畔的声音一如既往清冷。 这?是游纾俞女朋友的特权。 也是从前,每晚从琴房回来,冉寻翘首期盼的。 以至于分手后出国,她坐在凌晨的那?趟航班上?,格外惋惜,难受到用了?一卷又一卷纸,引得空姐担忧侧目。 睡着时都在想,游纾俞竟是直女,喜欢男人。 这?样细腻温柔的“特权”,算是平白浪费了?。 与那?时已然相?隔许久,衬得六个月的缱绻都像上?一辈子的经历,却在今晚复现,勾起最深层的贪恋本能。 游纾俞为她细细揉捏肩膀,安静认真时,墨发低垂,清隽得像无从挑剔的冰美人。 冰山棱角却都早已消融殆尽。 “困了?。”冉寻轻声开口。 肩膀上?的手劲一松。 游纾俞望进她眸,“我送你去卧室。” 心潮迭起,在冉寻困倦阖眼的瞬间?,轻悄悄俯身。 落一个涟漪般的吻在她唇畔。 冉寻乍醒,只来得及尝到唇上?微微水汽,看清女人侧颊迟迟飘起的浅粉色。 想着,游纾俞既然那?么会,追她的第一步又怎么能止于按摩。 想必是蓄谋已久,要?夹带私货的。 那?索性顺她心意。 冉寻勾一缕女人墨色发丝在指间?,抬眸轻轻笑,“好狡猾呀,现在不太想睡了?。” “回卧室,还想要?姐姐再揉揉,可以么?” 第29章 虽然但是, 说困是真困了。 虽然短暂被亲醒了那么几秒,撩了游纾俞一下,但女人搂着她问卧室是哪间时, 冉寻眼睛竟然没睁开。 也许是按摩太舒服,又?或许,她沉浸于这么恬静的氛围里。 以往做完这些事, 她和游纾俞就睡觉了。 ——含义并不单纯的休息。 冉寻抬起手?指,点了个方向。 心安理得地绕过屋内微乱布设,被游纾俞送进了屋。 再到床上。 宽松柔软的绒衣被耐心从头顶脱下来,然后是黑色西装裤。 空气中传来簌簌响声, 衣服很快妥帖挂到衣架上。 “游老师。”冉寻声线还迷离, 双眼却已经睁开,勾了勾唇,“……不会?真要对我做什么吧。” 女人究竟会?到什么程度?又?想揉她哪里? 她不说, 叫游纾俞自己?控制分?寸。 游纾俞原本背对着她,视野里只能窥见一截纤弱腰身, 闻言,略僵了僵。 垂头,避而?不答,只嘱咐:“你今晚好?好?休息,看起来很累。” 颇正人君子的口?吻。 但刚才吻她时,脑中想的会?是这些吗? 冉寻轻嗯一声,无声笑笑, 不戳穿。 想起游纾俞从前就极禁欲, 但又?不是严格意义上的“禁欲”。 在她掌控之下时, 纵然面颊潮红,分?外诱人, 也始终咬着唇,羞于发出声音。 却表里不一,为数不多的那几?次强势,偏爱听她叫姐姐。 啪嗒。 游纾俞替冉寻关了卧室灯,素白指尖探索床头,拨开小夜灯开关,驱散黑暗。 一团朦胧灯光下,稍稍垂眼,耐心望她,“明早想吃什么?” “冰箱里都有的,我明早拿微波炉热一下就好?。”冉寻委婉拒绝,笑望她。 困得不成?样子,双眸却依旧像弯月牙。 游纾俞明天还要上班,学校里的事也比她忙不少,特地跑过来给?她做饭算什么样子。 “知道了。”女人并不多问。 空气寂静片刻。 双眼忽被温度稍冷的掌心覆住,一并剥夺微弱光线与?视感。 依旧招呼都不打一声,游纾俞含蓄落了个吻,在冉寻扬起的唇角旁,轻到像错觉。 似乎再不用刻意交换晚安来烘托气氛,游纾俞走时没有多话。 不多时,房门?关合的声音传来。 冉寻抬手?碰脸。 被女人刚才手?指触摸过的地方,留有如同被蒸汽洇湿一样的柔腻余温- 游纾俞的按摩极有效果,冉寻破天荒睡了个好?觉。 以至于闹钟与?门?外轻敲声同时响起时,她意犹未尽,仍沉浸在梦里。 按了闹钟,跑去开门?,对上穿戴规整,眉目清冷的女人,一瞬间以为还没从梦中走出来。 “早安。”游纾俞打破寂静,停了片刻,将手?里的袋子递上。 “早餐多做了一些,尝尝。” 小馄饨,还有一张烤得酥脆的葱油饼,竟都是温热的。 冉寻思索,发觉她现?在的居处和游纾俞家似乎并不顺路,要兜好?大?一个圈,且距嘉大?那边也远。 “昨晚看了一下你的冰箱,只有水果,没有速食,可能是记混了。”游纾俞见冉寻接了,才收回视线。 “怕你早上饿到。” “谢谢游老师,我怎么回报呢?”冉寻柔声答,装作苦思冥想了一会?。 “今晚请你吃饭如何?” “不用,我有晚课,要到九点。”游纾俞想起日程,先是轻声推拒。 却因为冉寻主?动邀请,有些摇摆不定,轻蹙一下眉,无声望进她双眼。 踟蹰抛出一句:“……今晚你来吗?” 高岭之花追人有很多破绽。 例如,冉寻现?在就从游纾俞的墨眸里窥见一丁点收敛的期许。 她故意不回应,含笑答:“那改日吧,除了晚餐时间,今天我的确脱不开身。” 游纾俞并不纠缠,低嗯一声。 临别前嘱咐她好?好?吃早餐,不然胃会?不舒服。 冉寻应下了。 充足睡眠使得她心情?颇好?,用音响放了收藏的古典套曲做背景,听话地一一按女人口?中步骤照做。 拍照一张空食盒,发给?游纾俞。 [希望游老师副业开店,我一天去一百零八次。] 今天一整日,冉寻的确有工作安排。 并且还不松。 上午和Sarah碰了个面,谈近期线上公益音乐会?的款项捐赠进度,又?提及有几?个综艺节目想要与?她合作。 冉寻仔细看过,都不太想参加。 她刚回国,不适应华国现?在流量至上的趋势。性子又?倦懒,要社交也能社交,但目前只想先安静躺几?个月,弹一阵子琴再说。 于是多少个合约递进来,就多少个合约送出去,一身轻松。 下午去华音交响乐团,简单串了一下巡回演出的前几?首曲目,当做练习磨合。 这几?日冉寻预感自己?都会?如此忙碌。 全国巡回演出,共有五场,第一场自然在近水楼台的嘉平。 距现?在不过也只有一个月了。 合奏很顺利,从始至终掌声未停。 冉寻一曲毕,就得起身。因为不愿意怠慢周围掌声,也噙着笑,应和拍起手?来,答谢乐团。 乐团里里外外都重新结识了一遍冉寻。 原以为女人会?是投身于艺术,不食烟火的优雅钢琴天才,谁知本人全然不像之前那一场“山岚”给?人带来的印象,琴技惊艳,难以靠近。 相反,性格柔软明媚,不设防备,任谁都能言笑晏晏聊上几?句。 傍晚,冉寻离开时,却被统筹叫住。 年长女人面色为难,像是遇到突发状况,不太忍心打乱诸多艺术从业者的潜心准备。 “冉寻女士,现?在有个不太好?的消息要通知您。”她蹙眉。 “巡回音乐会?的嘉平第一场,大?概是要取消了。” 冉寻略微意外。 但旋即轻声安抚对方,询问:“没关系,是什么原因?” “场地检修。并且,近期剧场有一场莎士比亚歌剧精选展演,需要乐团配合。”统筹解释。 “好?的,知道啦,听凭安排。”冉寻微笑,不给?对方太大?压力?。 “恰巧巡回的曲目我还生疏,也多一些时间准备。” 开车回去时,却在想,早知前半个月多歇歇。 每天起早贪黑练琴,虽然不腻,还是会?因为压力?感觉疲惫。 但这份积攒下的疲惫,在昨晚,难得地因为某个人的来访被轻易洗刷。 冉寻想起晨起时,门?外看见游纾俞,觉得她那双冷雾眸子分?外有味道。 矜持与?出界糅杂在一起,不露声色窥探她情?绪,自己?却又?隐着许多话不提。 像是睡迷糊了,又?像是觉得如今的相处与?从前类似到近乎别无二致,冉寻本能想扑过去,勾住她脖颈,赖在怀里撒娇。 好?在意识早一步清醒过来,发觉现?在是游纾俞在追她。 现?在去哪里?这么早回家,夜生活会?很无趣。 冉寻在交叉路口?红灯转绿灯的瞬间短暂停顿片刻,旋即打方向盘,转弯。 偏离回家的路线,去嘉大?。 十分?钟后,凭借乖顺气质和遮盖面容的口?罩,顺利从校门?混入。 在路上,边走边向蒋菡菡打探游纾俞的课程安排。 等回复期间,在学生人流中随意逛了逛。 又?轻车熟路,到便利店。 思索一阵,拿了两个长相精致的小蛋糕,社牛般笑意吟吟,成?功借身后排队同学的饭卡付款。 转好?账后,收到小蒋发来一个教室坐标。 [中C927] [三寸姐姐你藏得好?深!明明和游老师是分?别六年的好?朋友,都不和我说。] [你们?怎么认识的呀?] 冉寻笑笑。什么朋友,小朋友本来就云里雾里的,还想套她话。 回复:[不知道诶,她总冷暴力?我。] 虽然是在编瞎话,但过去,游纾俞确实不喜欢回她消息,常常一晾就是一两天。 就算见面,被冉寻点名道姓指出来,也不改。 经典语录——“我站在你面前不就可以了?少沉溺网络聊天。” 那股冷淡冰山劲,任她记到现?在都一点不过分?。 怕玷污游老师如今的清白声誉,之后,冉寻再怎么被蒋菡菡好?奇追问,也不多说了。 站在便利店,继续向上翻消息。 迟迟查收游纾俞上午就回复她的消息: [愿意的话,每个早上都可以给?你做。] 这话……说得有歧义。 晚上不可以么? 冉寻抿唇忍笑。 心想,游老师虽严谨,但不像她这么下流,应该是没有注意到的。 看了眼时间,现?在,离嘉大?的最后两节晚课还有二十分?钟。 上一次不期偶遇,在只有生命科学专业课的生化楼,人还算少。 这次游纾俞似乎上的是全校通选课,教室很大?,密密麻麻坐满了人。 冉寻发现?奇妙的现?象,教室前五排都坐满了,这还挺罕见的。 不过,挤进人群中,艰难抢了个靠讲台的位置后,却依稀听见身边人窃窃低语。 话里哪有什么钻研知识,全都一脸期待,说又?可以见到女神了。 原来如此。 冉寻代入感很足。 因为那一位昨晚分?明还黏人得紧,跟到家里,偷吻她,给?她温柔按摩,第二天也愿意给?她送早餐。 又?等了一阵,前门?有人走入。 只拎着嘉大?通款的藏青公文包,步履平缓。 今天较上周温暖一些,傍晚也不太冷,游纾俞换了衣着。 设计讲究的薄绒藏青风衣,内搭纯黑衬衫,配三厘米的微跟鞋,衬得身材颀长,走时摇曳生风。 鼻梁架着无框眼镜,因为上课,似乎微微勾勒了唇色,显得不像平日那么纤弱,也中和了冷淡气质。 安静无言地到讲台上拷PPT,调整讲麦高度。 再一抬眼,扫过整个阶梯教室,视线倏地停顿。 冉寻双手?撑着下颔,在一众青涩的学生里显得格外出挑。 分?明带着口?罩,但就是能让人知道她在笑。 并且心情?也同样愉快。 上课铃打响的前一秒,冉寻给?游纾俞发消息。 [好?好?学习,天天想上。] 指尖微顿。 旋即噙起更深笑意,继续输入。 [呀,打错字了。] [不撤回可以吗,游老师?] 第30章 装作无辜地把手机收起来, 手臂交叠,认真听游老师讲课。 但只不过十几分钟,冉寻就听见?后排一道女孩子的纤细声音。 话?中内容却与嗓音不太匹配。 压着音量尖叫, 说刚才那一张她拍到游老师笑了。 口罩下唇角稍扬,冉寻转身回?去。 本想?说拍到什么?,让她康康, 但话?到嘴边,还是转了个弯,循循善诱。 “同学,要好好听讲呀。” 没有?棱角的温柔气质, 让人不由放下戒心。 “你是, 学姐吗?”女孩怯怯望她,把手机迅速藏起来,“还是助教?姐姐。” 冉寻模棱两可地编瞎话?, 善意劝: “是学姐。去年就因为上课的时候盯老师看太久了,没跟上划重点?, 这门?选修挂了。” 欺骗清澈大学生,功德减一。 但劝诱学生认真听讲,功德加一。 这是不是,也算做了一回?“助教?”? 游纾俞应该不会怪她的吧。 冉寻转回?去,撑着下颔,乖巧但跑神地听游老师讲课。 知识没听进去多少,但枯坐两小时也不算亏。 九点?过十分。 下课后?, 等?待学生逐渐走尽, 冉寻才从前排起身。 围到讲台旁边, 模仿学生们?的语调:“游老师,我也有?问题想?要问你。” 游纾俞瞥她一眼, 不答话?,仍有?条不紊地收拾随身物品。 目光不与冉寻交流,但话?还是诚实讲出口:“……不是说今天忙吗,怎么?来了。” 冉寻便笑,转身,作势要走的模样,“确实,弹了一天琴,有?这时间,回?家睡觉多好。” 最后?一个学生从后?门?离开,她臂弯也被身后?人轻拉住。 回?头,游纾俞隔着无框镜片望她,眸色透净,疏离之外,也带上一点?矜柔。 手提藏青公文包,轻声开口:“我和你一起。” 在学校里,拉拉扯扯的确影响不好,好在夜色已深,也没有?旁人注意。 冉寻难得破格地得到殊荣,全?程被游纾俞松散地揽着臂弯。 虽然只有?衣料接触,但肌肤似乎也随之升温。 到车上,女人自觉坐在副驾位置。 冉寻偏头朝她笑一下,视线轻扫过她肩,示意她系安全?带。 没着急启动发动机,从手提袋里取出刚才买的小蛋糕,待游纾俞转身回?来时,递进她手里。 “早上的餐没来得及请回?去,只好现在请游老师吃点?甜的。” 游纾俞指尖蜷起,将蛋糕放在腿间,夜色里悄然望冉寻一眼。 垂头答:“谢谢。” 便利店冷藏蛋糕,口感可能的确不那么?好。 冉寻自己不喜欢吃甜的,也摸不准女人是否会喜欢。 开车时,偶然趁路旁光线扫身旁一眼。 出乎意料,发现游纾俞眼中盛着柔软光晕,唇角无声挽起。 虽然笑容很淡,险些瞧不出来,不过,这次的上扬弧度,或许有?十个像素点?。 该是喜欢的。 看到甜品就满足,未免也太过可爱。 车开出嘉大,人流熙攘,喧嚣氛围被车窗隔绝。 身侧响起音色清澈的问话?:“冉寻,今晚,你和蒋菡菡问过我的日程了。” 是陈述句。 冉寻握持方?向盘,话?音稍顿,柔声答:“是啊。” 却?心想?,小没良心的,不会把冷暴力那句也给透露出去了吧。 “我知道你会来的,课前就这么?猜测。想?发消息问你,但是怕打?扰你工作。” 游纾俞开口,用小勺舀一点?蛋糕,无声抿进嘴里。 吞咽,奶油与草莓酱的蜜腻与蛋糕胚融合,一路甜到肺腑。 冉寻专心看路况,闻言,答:“真体贴,我就没这么?体贴啦,想?来就来,估计给游老师带来困扰了。” “不会。”勺子悬在空气里。 “那你等?到教?室里最后?一个学生走,才愿意和我讲话?,是不是有?点?可疑?”冉寻翘唇,有?心挑刺。 空气里沉默了一会。 冉寻发现,游纾俞不吃蛋糕了,静悄悄合好盖子,恢复原状。 情绪略微落下去一点?。 冉寻想?,刚才在教?室里她的直觉还算准,算是能读出来游纾俞心里都在想?什么?。 有?点?熟悉,很像从前她和游纾俞恋爱时的情境。 兴致勃勃、招呼都不打?一声跑过来的她,与冷淡规避、不想?与她交流的游纾俞。 像热情撞进冰山,不仅止步,还将自己冻了个彻底。 车驶进主干道,光线忽明忽灭,冉寻凝视正前方?无限延长的灰白线条,笑笑,想?打?破沉默。 说没什么?的,本来,她也是一时起意。 现在她们?之间的关系本来就格外不稳定,更应该恪守限度,不要那么?快坠入。 何况,冉寻觉得自己也格外狡猾。 那一日,她甚至没明确说同意游纾俞的追求,只说要给女人“打?个电话?”,如今却?强行要对方?做出回?应。 耳边簌簌发出响声,伴随公文包拉链摩擦的脆音。 游纾俞总算开口:“不是故意躲避你。” “原本想?到家里再告诉你的。” 一枝系着鹅黄丝带的娇嫩粉玫瑰,闯进冉寻余光里。 “我很期待今晚能见?到你,冉寻。” 说这话?时,清冷女人垂眼,看不清情绪。 声音冷静清冽,含混在春夜疏懒暗淡的气氛里,像玉石轻击。 “被菡菡知会这件事后?,我恰好路过校外一家花店门?前,停留片刻,想?,你会不会来?” “可能性或许是有?的,但上午的消息没有?被回?复,概率就降低了一些。” 冉寻仍在安静开着车,却?因为游纾俞的话?,飘进鼻息间的淡淡香气,思绪跑远。 “准备去上课了,又驻足,因为想?起你家里花瓶的月季已经打?蔫。”游纾俞指尖携着花,轻声开口。 “如果今晚能见?到你的话?,那就再好不过,我始终相信你会来的这个可能。” 包装纸咯吱咯吱的声音足够扰乱人的思绪。 更别提女人娓娓道来,充斥浪漫地讲述这支花的由来。 冉寻空出一只手接过,被香气撞了个怀。 心想?,这真的是理工女会说出的话?吗? 不会这几年,她没在嘉平的时候,游纾俞偷偷和谁恋了个爱吧。 想?想?也就罢了,冉寻抿唇笑,“衬得我可是越来越不用心了。” 不打?招呼添麻烦,买便利店甜品凑合。 刚才短暂两小时的课程,公文包一直就放在讲台附近。 而?她只偶尔看讲课的游纾俞几眼,并不会预料到,那个刻板规整的包里会有?花。 一支为她备下的粉玫瑰。 “不会。”浪漫到头便是诚恳,游纾俞轻声答,“我追你,不用你费心。” 车驶到月亮湾。 途中冉寻有?问过游纾俞,是否要送她回?郊区那边,被婉拒了。 说今晚也要替她按摩。 将粉玫瑰插进花瓶里,享受了一顿舒缓压力的按摩。 为了报答,冉寻请女人听了对方?喜欢的曲子。 临别前,收到游纾俞低声提及的意见?:“冉寻,你可以不用每件事都算清楚,想?返还给我。” 她知道,这是她仍未走进冉寻心里的体现。 因为从前,游纾俞几乎没有?经历过这种等?价回?报,冉寻是不在意细节的。 愈想?偿还,就愈证明她们?之间还有?距离。 “吃游老师白饭怎么?行。”冉寻笑着回?,轻轻揭过。 “最近有?什么?安排。”游纾俞站在门?外,问,“看到你巡回?的宣传消息了,还要每天练琴吗?” “闲下来了,最近在嘉平的第一场被取消了。早知道前几周也不用那么?认真。”遇到这种事,分明不幸运,眸中却?带笑。 “或许,总算可以名正言顺摸鱼了?” 游纾俞觉得可惜。 咀嚼一番,又觉出不对劲。 她去中心剧场那边听过多次演奏会,素来都是剧场追着演奏者的行程安排。像冉寻这一类早在国外大放异彩的天之骄女,更是求都求不来。 ……怎么?会突然取消。 还想?再问问,冉寻却?像照顾她心情似的,转了话?题,“游老师呢?听小蒋说你最近忙着指导本科毕设,会不会很辛苦。” “不辛苦。”游纾俞想?起手下学生们?的奇思妙想?,略微头疼。 抿了抿唇,还是诚实补充:“只是回?消息的时候苦恼些,他们?比较怕我。” “怎么?会?”冉寻笑意盈盈,真诚评价,“游老师很讨人喜欢的。” 末了不忘别有?心思地提醒一句:“回?去也记得看看消息。” 游纾俞觉得前言不搭后?语,可发觉对面人似乎心情很好,胸口也不由得温起来。 轻声答:“好。” 坐上归程地铁。 在喧嚣声中,随意翻了翻消息,寻找于她而?言的未知惊喜。 惊喜很快就被找到。 却?在文字跃入眼帘的瞬间,耳廓升温,匆忙熄灭屏幕。 游纾俞垂头,脸颊触到内衬的衬衫领口,觉得冰凉。 也意识到,此刻脸颊或许极烫。 才被收起的手机震动,有?个电话?忽然打?进来。 胸口微悸,游纾俞翻出来看。 看到显示并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个人,稍显低落。 但旋即接起,语气平淡:“您好,已经快到家了。” 是每月定时来家里探望的家庭医生,定期会给她开药,已经持续近几年。 虽然,这一切并不是她主动要求的。 对面问她最近心情和食欲怎么?样,又详细问了今天的餐量,内容,用餐频次。 游纾俞有?些疲惫,冷淡答话?,对面说什么?就安静应一声。 怀里靠着透明手提袋,里面装着模样精巧的两个奶油蛋糕。 其中一个只动了几口,但相比平日,实在很不寻常。 被问到常规的最后?一个问题。心情。 游纾俞微阖双眼。 她向来觉得这类问答毫无意义。 可情绪做不得假,闭上眼,几小时前走上讲台那一刻的心情无端浮现。 偶然一瞥,冉寻就在台下笑望着她。 现实与期许重叠,心跳簌簌。 “愉快。”游纾俞回?答。 … 家庭医生想?必已经在住处等?,游纾俞回?去却?也不急,有?心拖延。 开门?后?,却?看见?客厅沙发上坐了一个人。 分明已经是深夜近十一点?,可游盈却?像寻常一般,坐姿端正,脸上神情柔婉,不显困倦。 从出生就教?养良好,也曾叱咤商界的女人,连偏头与身边医生对话?时,脖颈扬起的弧度都堪称完美。 游纾俞觉得喘不过气来。 见?有?人进门?,话?音停了。游盈起身,与她招呼:“小俞。” 绕过茶几,步履轻缓地走来,在玄关处,头稍仰起,打?量着她。 不多时,轻叹一声:“忙到这么?晚,瘦了,学校里工作辛苦吗?” 檀香味扑面而?来。 整日本就没吃多少东西,胃中异样翻涌,被游纾俞忍下。 她不答话?,收敛下颔,换室内拖鞋。 避开女人逐渐放纵的窥探与打?量视线。 “姐姐需要静养,这个时候该休息了,怎么?来这么?偏远的地方?。”疏远问。 “还不是因为小俞。”游盈话?音里没有?责怪意味,依旧柔软。 “我很想?你,昨晚又梦到几年前你还读大学时青涩的模样,更加思念,就赶过来看看。” 游纾俞清淡答:“已经和璇璇说过。半个月后?,我会去探望姐姐。” 她记得没有?给过游盈这间房子的门?卡和钥匙,女人却?像寻常作客般肆意闯入。 深夜十一点?,依旧不依不饶等?她回?来。 游盈对游纾俞的回?答不满意。 可久居上位,喜怒不形于色,眉眼没能掀起波澜,依旧残存一点?柔软纵容。 “你在躲着我,从那个晚上接了我的电话?后?。”她开口。 手里的公文包被接过去,接触时,碰到一点?柔腻指尖。 游纾俞默不作声,绕过身前人。 但是游盈却?已经随着她的脚步接近。 “最近偶然听医师说起,这类手术的失败率不算太低。”女人低咳几声。 站太久,话?音也变得飘虚。 “有?点?遗憾,好不容易才等?到喜爱的话?剧演员到嘉平,两周后?,剧场的《麦克白》可能看不到了。” “我会告诉姑姑,让她为姐姐安排。”游纾俞闭了闭眼,答。 “你在关心我吗?”游盈笑。 病气将人折磨得不成样子,女人到她面前,侧脸消瘦,神情却?极眷恋。 沉吟片刻,牵起游纾俞的手,指节无声渗透。 “只是在想?,如果小俞到时能陪我去看就好了。” 口吻依旧是长辈的温和,但话?中意味于暗处无声滋长。 游纾俞按捺不住,挣扎开,匆匆以手背遮着唇。 无声干呕。 家庭医生立在客厅沙发旁,安静无言注视着这一幕。 “忘记了,小俞不许我碰。”游盈嗓音黯然,“外人不行,姐姐也不行吗。” “还是说,那位已经抛弃过你两次的钢琴家小姐就可以了。” 她上前,替游纾俞顺着背脊,力度温柔。 “听说,你最近在追求她?” 30-40 第31章 游纾俞避而不答。 六年来?习得的隐忍让她迅速整理好自己, 不露出任何可能被怜惜的破绽。 面色苍白如?纸,躲避女人触碰她的手,眸色冷寂, 嗓音镇静:“姐姐又打算故技重施吗。” 本以?为?是巧合,但今晚在家被游盈蹲守,不得不让她将最近发生的一些事联系起来?。 游盈缩回?手, 像被她话伤到,眉眼萧条,“怎么能这么说,小俞。” “我是你姐姐, 是你最亲近的人。最近也?并没有特地去打听那位钢琴家小姐, 她教过小佳钢琴,无论性格还是内在都很好。” 回?沙发上坐好,果?盘里已经?放了几颗剥好的橘子。 她像寻常姐姐那样温和笑着?, 招手示意游纾俞过来?。 “姐姐就是担心你最近不好好吃饭,也?不诚实和医生说, 这样病怎么能好?” 游纾俞依旧站在原地,对?游盈的话不作反应。 冷且腻的触感依旧残存在掌心,像深夜追逐她无数次、令她作呕的梦魇。 一分钟、两分钟。 游盈笑意转淡。 话音稍转,带些漫不经?心,“我知道,小俞喜欢一个人是怎样都要和她在一起的,可是她让你难过、身体不舒服, 我就不赞成。” 游纾俞垂头?, 答: “我很愉快, 姐姐最好不要主观臆断。” “涉及她,你就答我一句两句, 与?她无关的,甚至不肯出声应和我。” 游盈忽地轻笑出声,眼神幽静。 “小俞,你知道吗?那个手术其实并没有什么成功率一说,医师们都叫五年生存率。扩散到肺,早就活不长久了。” 女人从包里缓慢而珍重地取出两张纸质票,抚摸着?,摊平在桌上。 “所以?我其实是托人将话剧提前了的,他们照顾我,我万分感激。” “也?想在最后关头?,让小俞陪我去看。” 游纾俞眼中闪过一丝隐痛。 “今晚在这里坐这么久,有点累了。”游盈始终维持端正的身姿略显脱力,朝她微笑。 “你也?过来?,陪我十分钟,我就走?,好不好?” 游纾俞垂着?眼,默不作声走?近。 沙发凹陷一角。 常年攒下的防备与?本能排斥让她依旧无法和游盈靠近,于是只体面维持家人间的社交距离。 游盈笑了笑,并不在意。 目光游离在她身上,蕴着?些许痴迷,神情也?充斥怀念追思。 “记得你大学那时就喜欢去剧场。我接你回?家的那天,问你想要什么,你口气冷静,只是想要一张音乐会的门票。” “那个时候你好像都没填饱肚子吧,真是受苦。”女人循循善诱,“小俞,哪位音乐家让你那么着?迷?” 又在套话,这几年间不知听过多少?。 游纾俞保持缄默。 游盈刚刚说没有查过冉寻,她是不信的。 从得知冉寻执教钢琴课的那一晚,她就知道日后会有这一天。 只是从前的那六个月,游纾俞自信游盈不会知道冉寻的名字、具体信息。 她将人藏得很深,埋进心底,甚至不惜违背心意,晾对?方那么久。 每晚辗转反侧,彻夜噩梦。她最看不得冉寻落寞却强装笑脸的模样,心里被刀剐一样钝痛,也?担心冉寻失望,就此放弃她。 偶尔也?会想,放弃或许不错。 她这样的人……本就不配得到冉寻真诚的、在日光下恣意生长的喜欢。 “所以?你现在喜欢上了冉小姐。她的确是个耀眼的人,样貌和性格都好,难怪你欣赏。”游盈淡淡开口。 “据我所知,冉小姐在国?外?时曾和另一个女人公?开关系,当天就人尽皆知。” “她藏不住,也?不愿意藏。她见得了光,自由且浪漫,迫切想要与?另一半走?入公?众视野,追求纯粹无杂质的感情。” “但你不可以?,小俞。”女人刚刚刻意营造出的温柔泡影悉数破灭。 “你知道的,你永远不可能和她走?到光下。” 一句话,拉游纾俞坠入冰冷空洞的深渊。 手指温度迅速退却,直到游盈离去。 桌上空留一张《麦克白》的话剧演出门票。 投下的暗影在深夜里张牙舞爪咆哮,撕毁房间的沉寂氛围,渲染耳畔并不存在的阵阵嗡鸣。 游纾俞知道,游盈说的是对?的。 “追你”。 对?冉寻说出这一句话后,就心安理得,自以?为?已经?准备好炙热的心,加上百折不挠的纠缠桥段。 但只有游纾俞自己知道,她依旧惧怕在众人视线里与?冉寻亲昵接触。 恐慌被看出取向,更没办法给她开诚布公?的偏爱。 她清楚冉寻想要什么,但却不能给,不敢给,卑鄙又可笑。 阶梯教室,只敢在剩她们两人的时候才交谈;夜色笼罩,才愿意短暂揽臂靠近。 连那日牵手隐在大衣袖子里,外?人瞧不出端倪,她都觉得呼吸困难,手心冒汗不止,想要逃离。 桌上被剥开的橘子皮肉干瘪,空气里还隐隐飘荡着?浓檀香味。 游纾俞再没了食欲。 饮食从与?游盈以?及那些噩梦挂钩的时刻起,就成了她的累赘,这几年,反胃作呕感是常态,她早已觉得麻木。 或许几个小时前,在冉寻副驾驶上品尝的那几口蛋糕,是她近期为?数不多觉得美味的食物。 不吃也?没什么的。 游纾俞行尸走?肉般洗漱,躺在床上。 乍阖上眼,却已困倦到极致。 和冉寻再度恢复联系的这几日,一切都不像真实,如?同一场光怪陆离的虚幻美梦。 游纾俞记起对?方被她按摩得舒服的小表情,身躯柔软,倚靠进她怀里,倦懒撒娇,叫她“姐姐”。 像只由她饲养的猫儿。 忍不住便吻上去。 外?面多疏离,回?去就有多想靠近。 可游纾俞只敢在见不得光的地方亲密,压抑着?翻涌暴涨,即将溢出来?的情动与?心悸。 终于忍不住,压低嗓音,羞赧,仿佛求欢般开口:“冉寻,好想和你在一起。” 她那些在无光角落里发酵已久,无法言明的龌龊心思,远远早于冉寻初次与?她碰面的那个春季雨天。 但场景却一瞬转变。 冉寻长裙精致优雅,琴技精湛,独奏会结束,在数以?万计的观众席前鞠躬致谢。 离她那么远,碰也?碰不到。 后台,被众多好友簇拥着?,冷淡望着?捧花的她,勾起讽然笑意。 “游老师,请你别开玩笑。” “你等?到没有人才愿意和我说话,是不是有点可疑?” 初春的夜,若无其事的探寻,车内气氛跌落谷底。 “我是你始终见不得光的污点,拿不出手的‘朋友’,是吗?” 深秋傍晚,女孩双眼微红,执拗瞪着?她。 现实与?过去交叠,画面一幕幕闪现跳跃。 游纾俞看到,那依旧是一个肃穆的秋季。 分明枝头?空寂,挂不了多少?片叶子,但她却在宿舍楼前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看到不只一片红叶。 迸溅着?四?散,像一副上苍随笔挥就的潦草画作。 那里围了很多人,“观赏秋景”,窃窃私语。 “殉情了诶。”“前天还跟我说和游余是朋友,今天就爱而不得去死了。” “游余肯定也?是同性恋,不是一直护着?她。” “游余她爸就找了小帅哥跑了,我懂,这病是遗传的。” 本就是嘉平附近偏远的小城镇,去市区那么久,凝视车窗外?景色,能目睹黎明至日暮的迁延。 但游纾俞没想到,竞赛回?来?后已经?很晚,连日光都看不到。 夕阳沉没,自此白昼俱是无边黑夜。 竞赛前一日,游纾俞记得,她从学校那些不学无术的混混手里救下受气的女孩。 送她回?寝室,给她上药,被亲了一口。 措手不及,但也?没多想,询问,女孩就腼腆笑笑,说是对?朋友的感谢。 一心钻研高考,想要逃离小镇的人,脑袋里俱是公?式与?原理,感情上能有多敏锐。 游纾俞曾听到过风声,女孩喜欢她。 可她最对?同性恋避之不及,因为?没见过几面的所谓“父亲”,也?因为?众人提及这个词语时暗笑揶揄的神情。 她没办法给女孩回?应,她禁止成为?自己最厌恶的那类人。 却在竞赛结束后,去商店买了一组水彩笔,当成给女孩的礼物。 她爱绘画。 游纾俞想告诉她,逃离小镇,就再不会有人欺负你。 至于被亲吻的那一瞬间,有心动吗?有觉得相较于男人,更偏心于女孩子吗? 游纾俞自发掐灭心头?火焰。 她不敢想。 纵然天秤浮动,早已无言偏向一侧。 可是回?来?已经?迟了,游纾俞买回?来?的画笔,竟没有一支比深秋水泥地上迸溅的红叶鲜艳。 从抽屉里找到女孩只留给她的信,信里诉尽衷肠,文笔细腻,但视角与?叙述紊乱。 不难推测女孩被欺凌后,逐渐染上了心灵上的风寒。 只把她当成唯一的希望,却来?不及等?她回?来?。 她害死了女孩。成为?那个寒秋,风言风语喧嚣尘上的唯一罪魁祸首。 游纾俞再没办法接受任何人。 她天生不喜男人,却逐渐也?对?女人的触碰产生排斥。 应激到只是无意衣料蹭到,就作呕般反胃一整日。 久而久之,和女性同学、同事站在一起,过于亲密,便对?众人窥探嘲弄的视线分外?敏感。 李淑平为?她改了名字,慈和柔软的人,起的名字也?那么好听。 纾,宽舒;俞,安定且愉快。 老人登记时对?游纾俞说,她从不是生来?多余的人,而是沉静聪颖的好孩子。 但改了名字,躯体仍旧是那个躯体。 从骨子里病败到极致,充斥对?自己的厌弃。 风寒好像感染到了她身上,从此如?骨附蛆,人生分裂而彷徨。 直到那一天。 灰调弥漫的、毫无生机可言的大学生活走?过三年后,落入随机但又戏剧性必然的某日。 游纾俞在一间装潢明亮上流的琴行遇见冉寻。 彼时,她衣着?朴素,自惭形秽;而玻璃落地窗里的人姿态矜贵,笑意盈盈。 一曲略带愁思,缠绵幽婉的《秋日私语》,将水泥地上渗透的鲜红洗刷殆尽。 像梦一般,冉寻说喜欢她,要追她。 梦境里的时间流淌速度似乎放肆而恣意,不随人的心意而转变。 春日何其短,夏季苦长闷热,爱恋困在暑热蒸汽里升温,却不过如?蝉活一夏般短暂。 再然后,陡然跌入深秋。 “那就到这里。”雨幕里,面前的人没有打伞,在轻轻笑,嗓音飘忽到被落雨沙沙声淹没。 花束背在身后,估计被浇得七零八落,但依旧是极为?鲜艳明媚的颜色。 像冉寻对?她坦荡而热情的追求。 也?与?那个秋天,红叶的刺目何其相似。 游纾俞眼睁睁看冉寻离去,到她再也?触及不到的地方。 像高中时闭塞落后的小镇,与?大巴车七个小时才能到达的繁华嘉平之间的距离。 后来?变成嘉平,和德国?之间的七千公?里。 游纾俞盲人般摸索,在原地孤寂打转,可触手可及,却都变成深不见底的黑暗。 好像冉寻离开的背影与?学生时代再没办法挽回?的遗憾重合,再也?不分彼此。 惊惧感让游纾俞惊醒。 坐起来?,丝绸睡衣粘黏,满身都是冷腻的汗,头?脑也?昏昏沉沉。 还好是周六,不耽误工作。 她心跳匆匆,一时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也?不知道如?今是六年前还是六年后。 只慌忙抓起来?手机,拨通冉寻的号码。 提示关机。 又不死心打了几次,始终都是同一道机械死板的女音,关机。 游纾俞顾不上多加思考,胸口仿佛破了个洞,被无措与?失重感填满。 她想起昨晚还算愉快,却又不太真实的回?忆,想起冉寻纵容着?她,载她回?家,还给她发促狭狡黠的消息。 现在就想见到冉寻。 游纾俞随意拾了几件衣服穿好,匆忙间赶到楼下,拦了辆车,说要去“月亮湾”。 话说出口的瞬间,忽感心悸,畏惧一切都是她臆想出来?、并不存在的细节。 好在计程车司机没有异议。 她乘电梯,敲响昨晚还曾拜访过的,熟悉的某间房门。 等?待一会,倦懒微哑的女音响起:“来?了。” 游纾俞怔怔立在原地,看冉寻身着?法式长裙睡衣。 似乎刚醒,睡得有些乱七八糟的,深褐发丝也?平白支棱起几缕,但依旧诱人漂亮。 有生活气息,也?颇真实。 一瞬间鼻尖发酸,她顾不得矜持,紧紧搂住面前人。 将脸颊贴进还温暖着?的、散发栀子香气的怀抱。 “有点想你。”低低开口。 “早安。”带笑的柔软嗓音自头?顶响起。 “不过,应该是午安,游老师,睡得好香呀,我有点饿了。” “昨晚看过消息了?”冉寻虚虚圈住游纾俞的半截细腰,问。 “是因为?早餐派送迟到了,午餐时就把自己送过来?了吗?” 被轻浮的话惊醒,才觉一切都是真实。 游纾俞悄抿唇。 正经?轻声答:“白天不许做那种事。” “不过是你的话。”扫视一眼冉寻,脖颈染上热意,不自然垂眼。 “……我允许。” 第32章 冉寻将人请进来, 顺手?带上?门?。 还从没见过游纾俞会顺着她不正经的话说下去,于是弯起眸子,善解人意问:“真的?现在被子里还温热, 去吗。” 本以为女人不会当真的,毕竟她只是随口?一说。 周末睡到自然醒,开门?一瞧, 竟然是昨晚才在相同场景分别的人,还主动抱住她。 任谁都会多想几分。 女人不经逗,抱了一阵总算缓过神,匆匆瞥冉寻一眼, 窘迫拉远距离。 被意味深长地掐了掐腰际, 才知?道自己刚才说了多出格的话。 “你该起床了。”轻声回。 “好呀,昨晚被游老师按得舒服,你走之后我就休息了, 睡得很?饱。” 冉寻慵懒伸了个懒腰,连话音都被拖得长长的。 抬手?, 颇有礼貌地示意游纾俞到里面坐。 也像从没说出刚才的邀约一样,转移话题,“吃过午饭了吗?没吃的话,我来?点外卖。” “不是有厨房吗。”游纾俞静静看她,有些意见,“我给你做。” 到厨房,打开冰箱, 依旧是前几天的模样, 孤零零几只水果?摆在冷藏室里, 空荡得可怜。 冉寻挪步到她身后。 语气有点心虚,“最近有点忙, 没时间去超市采购,厨房可能让游老师下不了厨了。” 结局就是两个人在客厅沙发上?坐着,临近十二?点,品鉴一番外卖软件上?的美食。 最终选定几家,愉快下单。 “不好好照顾自己,生?病怎么办?”虽然游纾俞看上?去并不怎么愉快。 她们是挨着坐的,闻言,冉寻笑?得肩膀微颤,故意贴近,逗她。 “游老师好姐姐呀。嗯,记住这套说辞了,反正我也不小,之后就拿这句话骗妹妹去。” 游纾俞手?蜷紧,依旧笔直坐着,不为所?动,“你喜欢比你年纪小的。” “?”冉寻有点困惑了,但思维迅速转弯,笑?得更深。 “随口?一说嘛。本人的确比较招年纪小的喜欢,因为大势所?趋,越年长越香呀。” “比如……比起妹妹,我更喜欢游老师这样的。” 分不清真假,却?又直白坦荡的情话。 旁人说出口?会觉得被冒犯,但冉寻说的时候,游纾俞只被她纯良柔软的笑?眼蛊惑。 虽然她并不相信是冉寻的真心话,只不过是她调和气氛的狡黠小手?段而已?,可依旧为之心酥。 游纾俞理了一下耳边发丝,低垂双眼,又开口?: “你的意思是,有许多年纪比你小的人在追求你。” 不止年纪小的,简直老少通吃。 冉寻没想过正午时分游纾俞思维会这么缜密,甜言蜜语竟都糊弄不过去。 偏头一瞥,忽看见女人轻抿着唇,说完话就保持沉默。 “有啊。”冉寻向来?坦诚,不打算隐瞒,“在国外那个时候挺多的,不过我爱护小幼苗,没忍心糟蹋。” 应该是其中没有让她心动的。 游纾俞通晓冉寻的性子,在心里暗暗翻译她的话。 从前就是,心理洁癖严重,不喜欢的绝对碰都不碰。表面温和有礼,背地里指不定因为被打扰生?活而炸毛。 可就算这样,她还是在异国他乡,有了一段或许刻骨铭心的恋情。 游纾俞亲眼所?见。 强行唤醒的回忆糟糕不已?,心跳一点点下坠,负面情绪无声攀附。 “别担心,回国我就不吃香了,目前还只有游老师一个追求者呢。”冉寻笑?着补充。 她总是有这样的魔力,一句话让她如坠冰窟,又一句话便让天晴。 游纾俞去看她,发觉冉寻不知?什么时候变了坐姿。 学她讲课或是开会时的模样,正襟危坐,模仿得很?像。 不笑?冷脸时,还真有几分姐姐的模样。 “等饭间隙,现在我也来?关爱一下游老师吧。” 冉寻偏头看一眼游纾俞,视线稍顿。 抬手?轻挑起她额前的碎发,整理好,不露声色问:“这么着急跑过来?想见我,发生?什么事了吗?” 头发也没打理好,依稀可见刚刚被冷汗沾湿的模样。 刚才门?外,女人模样仓惶,举止也不像以往那么冷静。 让冉寻想起那一日?,她在陌生?的酒店房间里看见的,病着的游纾俞。 她甚至怀疑,不是自己没睡醒,而是游纾俞没睡醒,连恪守的矜持原则都不顾了。 “我……”冉寻坦诚,游纾俞也不想欺瞒,静静盯着她双眼。 “我做了个梦,关于你的。” 冉寻强撑出来?的正经模样破功了,显然好奇至极,问:“什么方面的。” 奇了怪了,还有些许离谱,她能说她昨晚也梦到游纾俞了吗。 可能因为昨晚手?滑,发了不害臊的话,梦里也就将所?思所?想展示出来?。 显然不局限于“想上?”,还来?了点出界的加工。 “是噩梦。”游纾俞抿了一下唇。 话音顿了许久,似乎不愿意再回忆。 既然是噩梦,便没什么详细描述的必要了。 冉寻只单纯从女人刚刚的神态上?捕捉到的细节,就能大致推断出来?。 “那就吃点好的。”她回归人生?导师的身份,柔声劝。 思考了几秒,轻轻在身后抚摸游纾俞的背脊,“有这样一种说法,烦恼大多盘踞在胃里,吃饱了,有滋有味,就能把他们都赶走啦。” 吃饱、有滋有味。 好像是距游纾俞很?遥远的事,已?经很?久都没体验过。 她只是着迷于,冉寻能将任何大道理都浪漫且轻快地讲述出来?,让人不自知?乖乖就范。 若换成自己,恐怕只能想到胃病受情绪影响的倾向性研究。 想起那些被紧盯着窥视的晚餐时分,一边想作呕,一边克制住自己,机械地咀嚼吞咽。 “好,一起吃。”游纾俞默了默,悄悄撒谎。 “不用?担心,梦的内容已?经忘掉了。” 尽管她不知?重复做过几遍。 冉寻点的外卖还算丰盛且营养均衡,量也不少,大概是顾及有两个人用?餐。 餐桌上?泾渭分明,她推到游纾俞那边的都是清淡但精致的小菜,自己这边则是沾些咸辣的,以及一些兴致所?至的新尝试。 游纾俞再次尝到类似“生?分”的异样隔阂感。 虽然冉寻已?经刻意将这种防备淡化,甚至不仔细揣摩,都发现不出来?。 “游老师饭量这么小。”冉寻看游纾俞没夹几筷就搁下了,米饭只吃了一个小角落。 “你嫌浪费的话,我带回去加热当?做晚餐。”游纾俞坐她对面,想了想,开口?。 怎么有让客人吃剩饭的道理。 冉寻笑?着摆手?,“不啦,区区一个瘦弱苗条的游老师,我还是能养得起的。” 只是有点担心,虽然现在天气暖和起来?了,但游纾俞吃这么少,怕不是吹一阵风,就能被凉意浸透身子。 怪不得每次去握她的手?,都是冰的。 “下午我要出门?,去剧场一趟。”午后,冉寻开始整理行装,“就不留游老师了。” 背对着游纾俞,但是能察觉到,女人端坐在沙发上?,应该在专注望着她背影。 胸口?忽然鼓动一下。 冉寻开口?,藏着些试探意味,“你去吗?听小蒋说,你闲暇的时候常去那边听音乐会。” 转过身,想了想,也不知?为什么,补充一句,“下午有场交响乐团与伦敦爱乐合作的场次,还挺难得的,我想去听听,估计游老师也会喜欢。” “不去。”话音分外冷淡。 像意识到太生?硬了,游纾俞垂眼,“……下午学校有场线上?会要开,没时间。” 冉寻看女人偏过头去,刚刚还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迅速规避。 抗拒的潜台词。 自嘲笑?笑?。 也对,剧场那边都认识她,却?不习惯她带人来?,万一心直口?快,将游纾俞和她的关系大肆描摹,岂不讨嫌。 女人说要追她,至今却?不喜欢身边人知?晓她。 “那就回见。”冉寻礼貌颔首- 傍晚五六点钟,结束工作,冉寻从后台走出剧场。 期间翻看一眼手?机。 上?午她睡觉时,有几个来?自游纾俞的未接来?电,应该是因为噩梦,想找她,却?没被接通。 下午手?机静音,仍有一个未接来?电,来?自她与女人从月亮湾告别后。 但冉寻不太想回拨过去了。 她有点饿,烦恼充斥腹间,没力气,也没心思按下那个按钮。 游纾俞开会应该也挺忙的。 执拗地,又有电话打进来?,似乎算准了她出剧场的时间。 冉寻安静等十几秒的空隙,在心里默数之后,通话无人接听,自动挂断。 去附近走路五分钟左右的停车点取车。 车辆临街,树荫下摆着长椅。 其上?坐了一个女人,白皙侧脸隐在日?暮暗光里,将手?机抵在耳畔,无声等待。 薄灰色大衣与笔挺西装裤,依旧是午前的装束。 冉寻止住步子。 “游老师。”她启唇。 距离实在太近了,声音没能如愿从听筒里传出,却?由空气呈递进耳畔。 游纾俞视线投向道路一端,怔怔起身。 碰倒身旁长椅上?的几个易拉罐,发出叮当?轻响。 坐得太久了,从树枝间还有温润的日?光开始,到太阳西沉,吞没最后一丝热度,双腿有些僵硬。 冉寻没有动,无声表明自己目前的心情。 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游纾俞却?已?经抛下了手?机,朝她匆匆走来?,只几步路,于是转眼间就来?到她面前。 “我想和你一起吃个晚餐,我请你。” “不是说有会议吗?”冉寻平视着女人,“改天吧。” 掠过单薄身影,去提车。 “会议开过了。”游纾俞跟在她身后,轻声开口?,“中午没吃多少,现在……” 冷风吹过,女人似乎瑟缩一下,话音稍顿,“现在烦恼攒下了很?多,你能再陪陪我吗?” 先是拒绝,后又追过来?。 冉寻从车窗玻璃的倒影里,看见游纾俞单薄的身躯,却?看不见她神情。 因为被矛盾与秘密填满。 “在这里等多久了?”她问。 果?不其然听到女人回复,“没多久,只是碰碰运气。” “游老师,你特别不擅长说谎。”冉寻回过身,静静望着她。 走到游纾俞刚才坐的长椅附近。 这次没有遮挡,三、四个散乱的易拉罐装酒瓶倒在椅子上?,没来?得及扔进垃圾桶。 “喝了酒,身子有暖和起来?吗?如果?冷,为什么不走五分钟的路,进剧场找我?”她冷淡发问。 游纾俞仿佛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我、我就是来?看看你,不想打扰你工作。” 冉寻开车走了,心也空落一块,她跟着走到剧场。 徘徊在入口?,内心的声音警告她不能进去,会带来?麻烦。 但没人知?道,她有多想答应冉寻的邀约。 多想和她一起坐在剧场里,在那么多听众身边,在日?光下听一场音乐会。 “你走了之后,我怕你生?气。”游纾俞悄悄拉住冉寻的袖口?,头却?垂得很?深。 就在路边等着,想等到冉寻工作结束,去找她。 可是电话果?真打不通了。 脸颊有些微烫,思绪也飘忽不定。她想,打不通也没关系,拒绝的是她自己,被冷落也没关系。 她自己回家就好。 至于为什么选择买酒而不是热咖啡?或许在心中也存着壮胆的心思。 等待冉寻出现的可能性。 游纾俞从身后抱住冉寻。 借昏暗天光遮掩,以醉意当?做盾牌,不顾道路车水马龙,人言喧嚣。 “对不起,没能陪你。”话音无措。 “这个晚上?都想给你作补偿,可以吗?” 第33章 沉默了几秒, 冉寻去拉车门,再没有多余的话。 坐上?驾驶座,隔窗望着神色落寞, 双耳却因为微醺染粉的女人,吐露简单两?个字。 “上?车。” 晚上?温度骤降,游纾俞一整天饭量那么小, 还空腹喝酒。 酒量不?好,可能还没回家就会遇到危险。 女人坐进车里,大概因为酒意,脸颊泛着细微浅粉色, 表现并不?像平常那么冷淡。 隔着半米距离, 悄悄偏头看?冉寻。 被抓包了,立刻收回视线。 仓促补充一句:“今晚,你说做什么我都可以, 明天也是休息日,不?妨碍的。” 意思是, 直到深夜,甚至第二?天都没问?题。 冉寻心里又闷又涩。 只不?过拒绝了她一次外?出的邀请,游纾俞就孤伶伶坐在这里等她一下午,还说要把?晚上?和?第二?天都赔给她。 可是却又那么狡猾,不?告诉她为什么。 “不?用了,你明天好好休息。”冉寻淡声回复。 她不?是不?在意,只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等待女人愿意告诉她的那一天。 但?是这几天, 次次期盼、次次失望。 或许她该多给游纾俞一些时间, 女人总在她的例外?清单里。 可是越等下去,冉寻越觉得自己不?像自己。 她从前不?是这样的, 哪次不?是及时止损。身?边朋友,甚至家?人都说她内心冷到极致,只在意自己。 冉寻自己也赞同。 直到那一天,游纾俞说出“追她”两?个字。 她竟又信了。 “你还是在生?气,冉寻。”游纾俞语气认真笃定,望着她。 但?是行为却不?那么光风霁月。 车里发动机还是熄灭的,暖风没开,依旧很冷。她倾过身?子,搂住冉寻,将距离贴近。 脸颊躲进她散发暖意的衣襟,声音微闷:“没在笑,还拒绝我。如果?是十分制,至少有八分都在埋怨我,对吗?” 游纾俞很少这么主动,毫不?掩饰和?她肢体接触的愿望,言语也发散。 唯一的例外?,就是喝酒之后。 冉寻知道女人是醉了。 无动于衷,任由她抱着,开口:“怎么会?我们之间也没那么近,倒是我,不?该强求你一起出门。” 十之七八的生?气值,确实如此。 游纾俞总愿意将虚无缥缈的情绪用写实标准量化,这可能是个习惯。 但?冉寻也讶于对方能将她的心情把?握得如此准,否则她根本懒得答。 游纾俞倚在她怀里,不?声不?响。 良久,也不?知想到什么,又或许醉意助长,似乎轻轻笑了一下。 抬头,试探性地用冰凉指尖触冉寻不?苟言笑的脸,顺着下颔线,轻柔梳过。 虽然惶恐冉寻生?气,会抛下她,可是她知道,越生?气往往就越平静。 像这种?已经把?不?满和?埋怨说出来的场合,就证明快哄好了。 “所以我来找你了。”游纾俞轻轻呼一口气,真诚地直视她双眼。 翻出手机,打开备忘录。 “等你的时候,我用手机开完会,之后就在规划这些。如果?等到你,我们晚上?、还有明天一整天,都要去做什么?” 虽然话音是平静的,但?女人目前头脑微醺,也变得隐藏不?住心思。 像在“炫耀”一般,如数家?珍。 冉寻被游纾俞这种?少见?模样吸引到,觉得心尖发酥。 但?是气还没过,于是只粗略扫一眼。 只看?了个大概,但?依旧为备忘录里格式严整的攻略而?屏息。 “我想和?你一起吃晚餐。你那时说想要吃嘉平市中心的港菜馆,我就搜了好久,应该是这家?。位置已经定好了。” 游纾俞检查着备忘录里的文字,时而?思索,耐心讲解。 “第二?天温度上?升了,我们可以去北湖公园划船,中午去逛逛民俗街,晚上?有部轻松历史向影片,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去看?。” “如果?今晚你没等到我呢?”冉寻突然发问?。 如果?她们没能在街头偶然碰面,那游纾俞坐在只有十度的嘉平初春室外?,从下午到晚上?,喝醉了,头脑也不?清醒,一个人该怎么回去? 游纾俞话音停住了。 “我的直觉还算准。”悄悄看?她一眼,垂头,“……冉寻,我知道你会来的。” 如果?真没能等到冉寻,那就自己回郊区那边。 然后退掉餐厅预定的位置,把?备忘录删掉,当作什么都没准备。 第二?天继续抛下矜持,去月亮湾。 因为本就是她先?拒绝掉的冉寻,所以这份事后邀约不?被接受,也没关系。 “游老师,你傻不?傻。”冉寻终于声音软下来。 在嘉大还是寡言疏离、受人敬仰的教授,面对她,竟可爱地忽然开始相?信直觉。 她开始后悔刚才没接游纾俞的电话。 忙音响过十几声后自动挂断,女人应该很失落吧。 游纾俞瞥冉寻一眼,轻抿唇。 “对不?起,我有点……自作主张。今晚时间不?合适的话,你不?去也没关系。” 把?手机息屏收好,才后知后觉发现,她竟高高在上?,想安排冉寻的行程。 对方向来喜欢自由,不?愿意被拘束。 今晚,恐怕也不?愿意和?她一起共进晚餐。 冉寻旋转车钥匙,启车,顺便把?车里暖风调高档位,示意游纾俞把?安全带系上?。 浅浅弯了下唇。 “走吧,都这么说了,今晚就陪陪游老师。” … 车程用了十分钟,逐渐进入市中心繁华喧嚣的商业区。 港菜馆是冉寻曾经千挑万选的,无论环境还是服务都很好,口味也不?踩雷。 之前没去成,没想到竟还有再来的机会。 服务员听了游纾俞的预约,将两?个人带到二?楼某个位置。 室内灯光温润,临窗坐,视野极佳,稍偏头就能看?见?外?面声色犬马、灯红酒绿。 似乎那些霓虹灯也张牙舞爪,想破窗而?入。 一切都与面前持重?疏离、穿着素淡的女人不?太相?配。 游纾俞秉持食不?言寝不?语的原则,吃东西接近无声,小口吞咽,场景极赏心悦目。 冉寻撑腮,有一搭没一搭地用小勺盛瓦罐里的排骨莲藕汤。 她想起来,之前还和?游纾俞恋爱时,她们是从来没有到过人流量这么多的餐厅吃饭的。 对方不?喜太过张扬,甚至不?想让与她共餐的场景被熟人目击到,于是勒令她选那些不?起眼的小餐馆。 分明生?得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但?隐在嘉平不?知名的小巷子里,竟也不?突兀。 反倒更让冉寻心动。 因为在嘉大里唯恐与她避之不?及的游纾俞,这时眼神分外?柔和?,会轻声劝她“刚成年,不?许喝酒”,也会主动给她夹菜。 观察冉寻的喜好,每次夹的都是她喜欢的。 但?冉寻就没那么乖了,某次选了一家?湘菜馆,特地夹了辛辣的小炒牛肉到游纾俞盘子里。 辣得她眼尾微红,眸子里竟泛起薄薄水汽。 一副深夜被欺负得狠了的模样。 从此游纾俞再也不?吃她夹的菜了。 还以“姐姐”身?份自居,禁止冉寻和?她一起吃饭的时候喝酒。 像在找补。 服务员上?了一瓶红酒,开瓶后礼貌离开。 冉寻回过神,搅拌着的汤已经微凉。 看?见?餐桌上?凭空多出来的酒,她朝游纾俞投去征询的目光。 轻声答:“我不?喝酒,戒掉了。” 游纾俞低嗯一声,于是只在自己这边的杯子里斟了半杯。 仰头,无声饮尽。 “游老师还挺喜欢喝酒的?”冉寻笑笑,不?露声色试探。 “好像刚好反过来了,从前你可是半滴酒都不?沾。” 所以那时她在沈琼所在的酒吧偶遇游纾俞时,觉得荒谬,心想怎么来这种?地方糟蹋自己。 游纾俞喝了红酒,像是更醉,但?刻进骨子里的冷静仍在,让她没有表露出太明显的端倪。 只是冷色面颊逐渐变得酡红。 话也……稍微多了一点。 让人确信,这才是真实的她。 一瓶红酒饮尽之后,冉寻走过去扶人,纵容着柔声问?:“之后呢?” 游纾俞稍微打开了话匣子,但?也没开多少,刚刚在讲她们从前发生?过的事。 言语偶尔跳跃,但?依旧极有逻辑性。 嗓音也被酒润过,变得发软发哑:“然后,你说要亲我一下。” 将头埋得低低的,酒劲催发委屈,“五分钟之后,还没有。去看?你,你竟然都睡着了。” 从另一个视角讲述的故事,细节颇多,让冉寻禁不?住想笑出声。 笑完,心底暗骂一句,自己可真不?是东西。 那个年纪,那个时间段,怎么能睡得着的。 “后来我没有补上?吗?”冉寻循循善诱,“游老师,你应该提醒我的。说了,就不?止一下了。” 想亲亿下。 “后来……?”游纾俞好像真在思考。 但?不?知道想起什么,睫毛轻颤,抿唇良久,“没有补。后来,我见?不?到你了。” 她记得那个晚上?,冉寻在生?她的气。 她们在吵架,吵得那么凶,所以虽然冉寻承诺要吻她,可是没放在心上?,转头就困倦睡了。 再之后,好像只有几天的缓冲。某一日,冉寻猝然收拾好行李,离开了她们的宿舍。 双人间,就只剩她一个人。 冉寻只听见?游纾俞说了一句“没有补”,再后面的几个字没听清。 像是委屈到极致。 宽慰般地轻抚女人脊背,“醉了吧?送你回去。” 游纾俞喝了酒,身?子便也软成一滩醇厚发烫的丝绸,要她扶着才下楼。 从没在众目睽睽下如此亲近过。 甚至在前台结账时,女人都乖巧地依靠着她站,微阖双眼,倦然休息,一副信赖模样。 冉寻觉得体验很新奇。 “谢谢游老师请我吃饭。”结账后,偏头,贴着游纾俞耳廓打趣: “刚才那么委屈吗?不?如回去,我补偿给你?” 一个亲吻,之前做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游纾俞睁眼,酒精绊住思绪。 懵然看?了冉寻一阵,像在咀嚼她话中意味。 可惜,还没能得到回复,就被茶餐厅一楼吵闹的氛围打破了。 排在她们身?后的一对情侣模样的人在吵架,又仿佛存疑般在打情骂俏。 “别气了宝贝,亲我一口,解解气。” “你丢人丢到外?面了?昨天测的什么结果?,e人是吧,所以这么放飞?” “哪有。”男孩子挠挠头,耐心哄,“我在宝宝面前,永远是imsb类型。” 冉寻嘴角扬起。 终究是没忍住,扑哧一下乐出声。 偏头一看?,游纾俞似乎也被身?后的情侣吸引了注意力。 只不?过醉了,又或是不?了解现在年轻人的词汇,大概步理解他们话里在说什么。 但?只是看?他们亲密无间,随时随地嬉笑怒骂的模样,眼里闪过几分不?甚明显的艳羡。 冉寻捕捉到了。 分明也是羡慕的,却为什么独独排斥与她行走在大众视野里? 单纯因为性向吗? 可之前,游纾俞承认自己取向时,语气又那么笃定,不?像不?接纳自己的模样。 扶着游纾俞回车里,冉寻想让她回去时休息浅寐片刻,于是送她到后排。 但?自己要抽身?去驾驶位时,却被醒来的女人倏然拽住衣角。 黑暗中,那双素来沉静的眸子染上?慌乱无措,急促呼吸着,“……别走。” 冉寻停住了。 柔声答:“游老师,我不?走,要送你回家?呢。” 游纾俞却依旧执拗,不?松手。 像是刚才因为酒劲的短暂浅眠,没有防备,跌进暗不?见?光的梦魇里,现在都没抽离。 冉寻怕凉风灌进车里,叹口气,只好依着女人,进后排坐了。 游纾俞才一点点松开拉住她外?套的手。 指节收到袖子里,无声蜷起。 她知道,自己是喝得太多了。 以至于面对刚才餐厅里的那么多人,与冉寻亲密,竟不?觉得呼吸困难,也不?想狼狈逃离。 只觉得满餐厅里面的人,都在笑着祝愿她们。 多美好的一个梦境,由酒催发。 以至于冉寻走后,游纾俞觉得从前视作洪水猛兽的酒精也并没有那么不?堪。 喝了,并喝醉后,她就偶尔能梦到冉寻,醒来后也心情愉快整日。 可是恍恍惚惚间,随着那个没有被兑现的吻,意识昏沉。 一转头,她竟再也找不?到冉寻了。 “游老师缠着我,想干什么呀?”身?边的人在柔声问?她。 游纾俞轻晃发昏的头,朦然朝那边看?过去。 看?见?冉寻唇边的笑意,忽然格外?想要一个亲吻。 她想起刚才似乎在结账处看?到一对幸福般配的情侣,想到他们不?知说了什么,惹得女孩子害羞发笑,凑上?前亲吻恋人。 单纯目击,就那么羡慕。 游纾俞试图复现,但?是又有几分沮丧,因为她不?明白两?个年轻人之间都在对什么暗号。 困惑问?:“……什么是e人?” 冉寻差点没破功。 揣摩了几秒游老师究竟为什么酒后还这么好学,然后脸不?红心不?跳地忽悠人。 “这个嘛,就是想被恋人亲亿下的人。” 真诚直视游纾俞,试图补充论据:“没看?那个男孩子是e人,然后女孩子就亲了他?” 说得太好了。 好就好在,驴唇不?对马嘴。 但?醉酒后的游老师像是变了个人,比午前思维清晰的游老师更好骗。 轻轻易易就上?钩了,规矩坐好,声音因为害羞而?微微低下去,却极认真说: “那我是e人。” 她想要冉寻一个亲吻。 话音落下很久,还是没能如愿。 反倒余光看?去,身?边人肩膀耸起,身?子细微发抖,像在极力忍住笑意。 游纾俞抿一下唇,觉得委屈。 又不?理解。 冉寻不?想亲她,还嘲笑她,难道以为她恬不?知羞、和?平常判若两?人吗? 可是在餐厅里点红酒,她就是这样设想的。 想胆子大一点,做些出格的事,哄哄冉寻。 冉寻不?愿意亲她,那就她自己主动。 游纾俞将自己转了个方向,忍着隐约浮上?心头的羞耻感,将冉寻压在后排角落里。 居高临下,却稍微倾下身?子,在她侧脸啄一口。 “不?许笑了。”轻声抗议。 冉寻不?愿意,那她来做就好。 只要……还肯陪着她就好。 第34章 冉寻停了笑。 用手托住摇摇欲坠, 酒醉后不甚清醒的人的腰身?,认真说?:“现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游老师。” 车窗外人来人往,行人谈笑穿梭, 只不过一扇车门之隔,后排两道身?影纠缠。 游纾俞重心放低那一瞬有些晕,指尖按压太阳穴。 被?昏暗笼罩的狭窄车内空间里, 晚霞隐退,冷玉般的面颊混着夜色,染上酡红。 听见冉寻的话,眼?睫低垂, 思索良久, “在亲你。” “所以是顶风作案了?”冉寻开口。 她将女人捞着跨坐在腿上,圈住那?截纤细腰身?。 弱不禁风的身?躯,纵然?吃过晚餐了, 还是轻飘飘的。 偏头看了眼?窗外,冉寻笑笑, “没关系吗。” 游纾俞居高临下?盯着她看,微眯起眼?。 但并不凌厉,眼?尾染红,视线反倒朦然?。 将无?框眼?镜摘下?后,放到旁边,捎带凉意的双手按在冉寻肩膀上。 视野被?遮掩。 女人俯下?身?,再度吻她。 这次稍有偏差, 柔软只在嘴角流连一瞬, 就直奔主题。 冉寻嗅到红酒气息与?木质调香味混杂糅合, 一种复杂但却迷人的叠加。 由游纾俞微促的吐息晕染,囿于密闭的车内空间, 使得这个吻生来自带鼓点一般,绵长却又惊险。 隔着女人那?身?禁欲感十足的薄灰外套,虚虚搂着,触到的躯体却很快变烫发软。 呼吸不畅,很快有人升起想逃离的心思。 冉寻很体贴,将人放跑。 她本就没喝酒,欺负醉了的人怎么行。 “还来吗?”唇也是水红色,但冉寻不慌不忙,正经向女人请求下?一步指示。 虽然?心跳声也有些杂乱,但她散漫惯了。国外随处驻足拥吻的人很多,不算什么稀奇,她也并非在意他人目光的人。 只是担心游纾俞醒酒后会后悔。 市中?心人流量多,万一不走运碰上她的哪个学生,影响多不好。 “你不想和我接吻吗。”游纾俞眼?睫低垂,声音很轻。 醉后,不仅单刀直入,用词也大胆了那?么多。 冉寻正思考着该怎么答,女人失落撇开视线,小幅度挣扎起来。 请求,“……那?你放开我,我去旁边坐。” 怎么可能?真就放人跑了。 她把游纾俞圈回来,一手压着女人背脊清瘦微凸的蝴蝶骨,在她嘴角哄诱般吻了几?下?。 让她看着自己,无?辜且理直气壮,“没拒绝就是都要。” 游纾俞打量着冉寻,面颊绯红。 嘴角扬起极浅弧度。 不在清醒状态,因此格外好哄,看表情?就知?道在想什么。 冉寻被?引得胸口逸出一丝甜,勾着表面强势但只是装样子的游老师,安抚般又浅浅在她唇角印了几?枚吻。 “有点热。”亲吻间隙,游纾俞直抒胸臆,轻拽了拽她的衣襟,“冉寻,想要关暖风。” 可是车都还没启动,哪里来的空调暖风。 冉寻觉得再这样下?去,就真的糟糕透了。 原本只是吃个晚餐而已。或许,她应该在游纾俞叫侍者?开那?瓶红酒前就出声制止。 没想到会如此磨人。 … 开车到还有印象的郊区公寓,从地下?车库出来,坐电梯直达九层。 冉寻征得同意,从游纾俞包里取出钥匙开门。 玄关处又被?勾着脖颈索吻,克制着应付了几?下?,扶着女人一路到卧室。 这里她来过。 之后一周荒诞不经的“情?人关系”,她曾几?次和游纾俞相约来卧室,谈心交流,隐晦试探。 到底还是没能?做什么出格的事?。 她们分?别六年,刚开场重逢就做那?些过于亲密的事?,不仅喜洁的游纾俞不愿,冉寻也不想。 因为情?节太庸俗。 冉寻走出卧室,去厨房,用热水壶烧了些开水晾温,倒一杯回去给游纾俞放在床头。 做这些事?时,才?发现,只不过有一阵子没来,这间还算宽敞的公寓竟显得更加空荡。 没有多少平日居住过的痕迹,静寂死板,虽然?被?打扫的一尘不染,但光洁的办公桌似蒙上一层看不见的灰尘,黯淡失色。 冉寻扶着游纾俞坐起来,柔声劝:“酒刺激肠胃,喝口温水。” 游纾俞醉后很乖,捧着玻璃杯,殷红的唇贴在杯壁,矜持地一小口一小口喝。 喝完就匆忙拽住冉寻,埋头,轻轻开口:“别走。” 市中?心开车到郊区要费不短时间,大概是路上已经有些醒酒了,又或许知?道一旦回到冉寻厌弃的这里,就意味着今晚快结束。 “不走的话,游老师给我准备床铺吗?”冉寻浅笑着问一句,实则在开玩笑。 送人回家、给人倒水的任务已经完成,她也不必担忧游纾俞今晚的安全。 起身?,接过女人手里的长玻璃杯,想送回厨房。 “……可是我头有点晕。”背后嗓音清寂。 游纾俞掀开被?子,坐起来的时候有些恍惚,闭目歇了几?秒。 没能?站起来,只好在床沿处望着冉寻的背影。 “今晚还没洗澡,我怕会摔。你在这里坐坐,就半小时,可以吗?” 还真是爱干净。 冉寻想起之前在酒吧,游纾俞喝得多了些,在盥洗室站都站不稳的样子。 看了眼?时间,尚有宽裕,她握着玻璃杯,点头应允。 微蹙眉,添一句,“下?次别喝酒了。” 游纾俞安静望着她,答应,“嗯,就这一次,之后都听你的。” 这个状态,也不知?是还醉着,或者?是已经半醒了。冉寻没能?从女人脸上瞧出刚才?几?分?可爱的娇气。 她跟着游纾俞去选沐浴露,看见女人颇为讲究,端详几?只不同香调的瓶子,琢磨一阵,选了其中?一个味道。 花香甜调的。 目送她进浴室,冉寻恪守客人本分?,就在客厅沙发上等。 浴室亮着虚晃如月色的光,昏暗里似乎溢满了水汽和热意,长久看下?去并不礼貌,冉寻只盯一会就收回了视线。 却在空荡的茶几?桌附近,发现了不寻常的东西。 一张《麦克白》歌剧票,中?心剧院,半个月后的场次。 只不过已经被?撕成好几?半,丢进垃圾桶了。 谁送的呢?或许是好友,又或许是某个爱慕游老师的相亲对象。 但如此凄惨地被?分?尸丢弃,大概足已证明女人的态度。 “冉寻。”隔着朦胧水汽,浴室方向有人唤她。 “我……”游纾俞似乎抿了下?唇,“我的睡衣没拿进来,可以麻烦你帮我递进来吗?” 冉寻应声,看见玻璃推拉门映出的朦朦胧胧的影子,辨不真切,因此增添许多想象空间。 她心思仍放在那?张歌剧票上,只按照女人的指示,去卧室,从收拾规整的柜子某一格取出睡衣套装。 咚地一声轻响,格子里似乎有什么倒落下?来。 之前在书架上冉寻看到过,一个上了锁的铁盒子。 今晚平白出现,而且竟奇怪地与?睡衣放在一起。 没有上锁,像是有人疏忽。 冉寻本不太想窥探的,可是盒子是推拉构造,刚才?那?一摔,已经露出了内容一角。 纯白色,猫咪形状的,外表看瞧不出什么端倪,甚至分?外可爱的—— 用品。 贴心把盒子关好,若无?其事?将抽屉推上。 冉寻送睡衣到浴室那?边,恪守本分?地放在门外,敲了敲门,告知?一声就算了结。 脑海里仍在回荡着刚才?的画面。 甚至,不合时宜地想起游纾俞给她缝的护腕就绣了猫猫头。 含混着水声,游纾俞朝她道谢,“麻烦你了。” 声音不清晰,被?热气浸透,音色却又蕴着水晶般清透。 十几?分?钟后,浴室门打开。 灯光被?虚蒙蒙的白气笼罩住,有人缓步走出来。 酒红色的长款睡裙裹住过于白皙的肌肤,腰间带子状若随意地系了活结,慵懒松垮,却依旧能?看出不堪一握的腰肢。 向来在讲台上冷淡且严肃的人,脱下?衬衫与?浅灰大衣,私人的睡前时间里,气质竟截然?一转。 看到沙发上的人没走,依旧规矩坐着,游纾俞稍垂眼?,遮住眸底局促。 “谢谢你陪我,冉寻。”轻轻落下?这么一句话。 “我去吹头发。” 卧室里传出吹风机的声响,冉寻坐在沙发一角,一墙之隔,声音不是很清晰,但香气已经先一步逸散出来。 和平素木质调冷香分?外不一样的花果香气。 她起身?,轻敲了一下?门,走进。 装作体贴问:“还好吧,有没有不舒服?” 抛出这句话的时候,其实是在想,究竟要不要隐晦委婉地提醒一下?游纾俞,她需要上锁的秘密已经泄露了。 “嗯,还好。只是一些低浓度的红酒,没关系。”游纾俞在镜中?看她,轻声答。 言毕,觉得像在赶人,违背初衷,又补充,“但太阳穴还是有点疼。” 冉寻听出了弦外之音。 但没有顺着游纾俞的暗示走下?去,只是倚在门边,微笑颔首。 “算是喝酒过后的附赠了,贪杯可不行。那?游老师今晚好好休息一下??我就先走了。” 最终还是决定不说?。 她并没有对游纾俞的偏见,快乐掌握在自己手里很好。她只是……有些讶异。 印象里女人清冷寡言,像朵纯净无?暇的高岭之花,不知?什么时候却堕入尘间,多少个夜晚,雪色花瓣染上诱人殷红。 那?种可爱的形状,是女人故意选的吗?是否每次用的时候,都会想起她? 冉寻觉得耳根发热。 ……不能?再继续思考下?去了。 她想,半小时前就该一狠心离开的,这比刚才?在车上还要糟糕。 转身?,却听见背后有人唤她。 带着家居拖鞋摩擦地板的窸窣响声,柔软微甜的花香气扑来。 “冉寻,很晚了,你真的要走吗?”游纾俞靠在她肩膀上,搂住她腰。 “我喝了酒,晚上胃会难受,你留下?来好不好。” 第35章 酒红色睡衣很薄, 薄到只是接触,就能体会到身后抱着她的人的躯体温度。 而且,异常软, 氤氲着浴后残留水汽。 冉寻沉默着,没接话。 游纾俞得不到回答,有几分无措, 试图再贴得离她近一些,臂弯牢牢环住她腰。 “游老师准备好床铺了吗?”背对?着,看不清冉寻的神情,只觉得语气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我家?还?算大。”游纾俞揣摩她的心思, 内心忽上忽下。 余光瞥了一眼卧室里?就离她们几步远的床。 “你可?以睡次卧, 但是次卧有些小。如果介意的话,就……” 都什么时候了,还?一板一眼, 认真回答问题。 冉寻忍无可?忍,转身, 扣住女?人环在她腰间?的手。 轻托住游纾俞后脑,微迫使她仰头看自己?。 落入手心的发丝滑如绸缎,还?没有完全吹干。 刚才游纾俞犹豫很久,才选了沐浴露和洗发水的香调,难道是想在这个时候给她设下陷阱吗? 那?不得不肯定,的确起了效果。 味道很甜,和平素那?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冷调气息一点也不一样。 冉寻浅浅亲了下女?人淡粉的唇, 拉开距离。脸上刻意没摆出笑意, 像在怪她不解风情。 虽然房子大, 但谁想住次卧? “还?说吗?游老师。再说一句我就走了。”她严肃开口。 “别走。”游纾俞拽住她,垂头道歉, “我……我不说了。” 思维还?在因冉寻主动亲她而迷茫晕眩。 没散尽的酒劲驱使着,她搂住面前?人的脖颈,将自己?的唇递过去。 这次的吻纠缠许久,也深了许多,期间?竟能?听见耳膜处传递的簌簌心跳声。 或许因为某人迫切想要主动挽留,也可?能?是那?瓶度数并不是很足的红酒,让两个人都快喝醉。 冉寻托着游纾俞细腰,觉得绸缎都化?成了春水。 她倚着女?人逐步后退,朝卧室里?走,最终不知是谁先碰上床一角,失衡摔进柔软的被子里?。 游纾俞眸光潋滟,低低喘匀气,叫她:“冉寻。” 叫她名字时音色总那?么特别,就像……只对?她一个人特殊一样。 冉寻将她困在臂间?,抬手,把她把微乱的一缕发丝理?好。 碰到女?人侧脸时,和她一样,在发烧。 不像傍晚那?时,游纾俞在室外冷风里?喝着罐装酒,脖颈烧成一团红云,脸却是冷的。 迟疑的片刻,冉寻已经被再一个迫切的吻拉回注意力。 距离被无限拉近,以至于格外危险。 与游纾俞重逢之后,再没有哪一个夜晚比现在更?糟糕。 她读出了游纾俞那?双素来波澜不惊的墨眸里?的情绪。 想要她们……今晚发生点什么。 冉寻掐了一下自己?指尖,唇短暂分离后,迅速直起身子。 留游纾俞陷在情潮里?,让她冷静。 “该休息了。”她嗓音略飘,背过身,轻声说一句,“今天这么晚,有点累。” 大概六年里?人总是会变的。 若是从前?,冉寻会顺着游纾俞下的饵,就那?么直直上钩,心甘情愿,以为和对?方是天作之合。 但是现在,她希望游纾俞想清楚,该怎么界定她们之间?这段关系。 身后的风衣带子被人轻勾一下。 游纾俞接吻之后,嗓音低哑,“想睡觉了吗?” 酒红色的窈窕身影坐起来,衣领稍乱,她不甚在意地拢了拢,依旧从身后抱住冉寻。 诚恳许多,“没关系,你能?留下来,我已经很开心了。” 游纾俞踩着家?居鞋,去关了灯。 但黑暗中?那?抹引人堕落的亮色却依旧看得清楚。 再回到床上时,女?人脸颊已经退去情潮,示意冉寻可?以休息了。 冉寻心情有点复杂。 大概……冰山的确降温速率快一些。 做老师的人,性子里?就言之凿凿,说一不二。 为了不讨喜洁的游老师嫌弃,也为了给自己?降温,她去洗了个漱。 心理?建设许久,鬼使神差般又重新推开卧室门。 还?是没想明白,该怎么在这方只有一个枕头和一床被子的床上和女?人正经休息。 矜持躺下,很快旁边有人贴近,搂住她。 整个夜晚,虽然没有出格到做其他事,但也并非盖着被子纯聊天。 唇间?被湿漉漉的水汽笼罩,仿佛初春提前?坠入闷潮雨季。 在逾矩的边界线外荡起涟漪- 冉寻认床,一晚上却睡得很香。 素来容易翻来覆去失眠,这种困到极致的感觉于她而言还?不错。 更?别提,睁眼的瞬间?,视野里?身着白衬衫的女?人低垂眼睫,无声专注地盯着她瞧。 好不容易做好心理?建设,轻吻了一下她脸,还?被抓包了。 立刻装作无事发生,抿唇,离开卧室。 冉寻坐起来,迷迷瞪瞪缓了一会神,去厨房抓游纾俞。 在身后拍了正强装镇静,用小锅煎鸡蛋的女?人肩膀一下。 笑意盈盈问:“昨晚还?没亲够呀,游老师。” “……”游纾俞不回答,依旧准备早餐。 一分钟后,径自转移话题,“一会吃三明治可?以吗?你要牛奶还?是豆浆。” “都好。”冉寻知道她是害羞了,顺着她来,坐在餐厅座位里?,很自来熟。 之前?陪李淑平的时候来过,也一起吃过饭,她不觉得生分。 吃过饭,游纾俞问她是否还?要练琴,冉寻打马虎眼说不练了。 问就是一句“巡回延期,想摸鱼”。 实际上在说谎。 每天至少4个小时的练琴时间?,冉寻不会敷衍。丢失手感,状态下滑,在职业钢琴演奏者生涯里?是大忌。 但话说出口,却忽见游纾俞神情微变。 不易察觉地蹙了下眉,很快舒展开,依旧小口饮着牛奶,长睫低垂。 难道游纾俞比她还?要在乎她的事业? 冉寻心道以女?人的上进程度,不是没有可?能?。 但也觉得自己?脸皮厚。 “所以上午有什么安排?”她含笑问。 那?一页备忘录攻略,她可?不想平白就浪费了。 游纾俞斯文地将分割成小块的三明治放入口中?,细嚼慢咽,抬头,看一眼冉寻此?时神情。 算是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了。 却坏心眼至极,等着她主动邀约。 吃过早餐后,游纾俞破格牵起冉寻的手,拉她到沙发上坐。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被导师约谈的严肃气息。 游纾俞长相本就冷秀寡淡,不笑时,隔着那?副架在鼻梁上禁欲感十足的无框镜片,冉寻还?真有几分打怵。 如果不知道女?人昨晚还?有另一面的话。 “冉寻。”游纾俞开口,征询式地认真望着她。 “我想和你约会。” 心里?隐隐加速,为这份直白。 “这样啊。”冉寻摆出意料之中?的姿态,双眸弯弯,故意问。 “是单给我一个人的,还?是其他姑娘都有?” 游纾俞瞥她一眼,觉得被调笑,耳根发烫。 “……就你一个。” 冉寻被顺毛梳,这才仿佛垂怜一般颔首,“荣幸之至。” 窥见女?人发红的耳廓,愈发起了兴致,小指去勾她的,刻意营造氛围般,抵在她耳边开口。 “那?我今天就任凭游老师差遣了?”- 第一站她们逛了公园。 春光和煦,冉寻与游纾俞租了条小船,在湖畔自力划行。 嫩柳低垂,湖里?有零散几只野鸭,扑棱翅膀,逍遥自在。 游纾俞问她划船累不累,语气颇为关心,让冉寻自己?都险些信了自己?弱不禁风。 她笑,觉得被质疑了,“还?没有弹琴累呢。” 春季的风扑面捎带凉意,湖面上更?是如此?,但冉寻不觉得冷。 因为游纾俞将她里?三层外三层包起来,只露出双月牙般弯着的眸子。 “差遣”两个字像被游老师字面理?解到极致。出门前?,她一手安排冉寻的穿着,不容置疑。 不服气询问,只得到淡淡一句:“怕你被发现身份,有人纠缠。” 因为参加过冉寻那?场归国?独奏会,知道门票几小时就售空,数以万计的位置座无空席的盛况。 更?别提冉寻生来就讨人喜欢,这几周,游纾俞不知道在网络上看到她的名字多少次。 冉寻打量游纾俞,意味深长,勾了勾唇。 “那?游老师呢,特地穿和我搭配的情侣装?” 遮得比她还?严实,依旧能?看出是极漂亮的人。 只是那?双冷眸扫过,刚才散步时,路过的小朋友都不敢打闹了,规矩走路。 不愧为人师表。 “我……”游纾俞因为她话里?的情侣装一词,微微垂眼。 “只是有些怕冷。” 假话。 冉寻口罩下唇角扬起,但不打算追究。 临近日中?,她们抵达嘉平某小众街道的风俗街。 路边有些嘉平特色小吃,还?有推着玻璃透窗车,卖各色糖葫芦的小贩。 她上前?买了两只,选一只冰糖草莓的给游纾俞,自己?吃山楂口味。 希望吃了甜的东西,游纾俞也能?坦诚。 酸甜气息在唇齿间?迸开。 冉寻向来觉得酸味最有记忆点,也想凭借这个契机,将今天的画面备份在味觉。 像这样并肩穿梭于人流的体验,从前?格外少。如今,还?有将来,她希望能?再多一些。 和游纾俞一起,在温吞柔缓的日光下漫步。 晚上吃了清淡一餐,按照行程,去影院看女?人推荐的影片。 冉寻没想到,今日的约会真能?按照备忘录里?一条条走下来。 这得益于游纾俞条理?清晰,执行力强。 而且,不像从前?她们恋爱时那?样临阵脱逃,撂下一句“累”,就不留情面离开。 走进电影院的时候,票早已提前?买好,还?是连座的情侣席位。 在冉寻稀里?糊涂跟着游纾俞散步的时候,或是她走神的某一刻。 真把她那?句无意的“情侣装”听进心里?了吗? 冉寻心里?悸动,捧着爆米花桶,在席里?等待,期间?支着腮细想。 情侣席没有扶手阻隔,或许,很适合奖励一下.体贴周到的游纾俞。 厅里?人声喧哗,还?未熄灯,香甜气息逸散在空气里?。 许是得意忘形,又大概氛围水到渠成,冉寻在女?人俯身入座的瞬间?,相隔口罩,与她鼻尖亲昵相碰。 如果没有伪装,这或许会是一个吻。 得逞之后,冉寻霸占爆米花桶,含笑发难,“奶油巧克力味的,不亲回来,电影结束了才给你吃。” 游纾俞没有应声。 静静在她旁边坐好,双手置在腿间?,视线不偏不倚,落在前?排许多攒动的人头上。 难道说不喜欢这个口味的吗? 冉寻没被理?会,收敛了些,悄悄琢磨。 可?直到电影开场,也没想明白。 电影以历史改编,又夹杂令观众会心一笑的彩蛋细节。 只不过故事行至中?途,升华主旨,乐景衬哀情,让人心底微酸。 觥筹交错间?,将军凄冷一句“粮草遭劫,边陲万将饥、百姓白骨垒”,却无人理?会,引得厅中?人人叹息。 冉寻暗恼昏君真不是东西。 又忽然觉得,自己?也挺昏君的,今天没有宠幸爱琴,反倒与游纾俞在春日里?快哉约会。 游纾俞现在还?矜持着,不肯理?她。 片子里?的昏君发话了:“爱卿大可?将实情告知孤。” 冉寻求和般,将爆米花桶递过去,可?怜兮兮,“纾纾也可?将实情告知于孤吗?” 怎么就突然不理?她了。 去握游纾俞交叠在膝间?的手,竟然很紧,费些力气才能?分开。 在黑暗中?摸索,冉寻触到女?人掌心深深的月牙形掐痕,还?有冷腻的汗。 借着荧幕光线,游纾俞依旧戴着口罩,面颊却白到失去血色。 “身体不舒服吗?”冉寻心里?一坠,去探她的额头。 游纾俞避开她担忧目光,声音低到近乎不可?闻。 “……没事,只是有些累。” 无声侧过头,枕在冉寻肩上,试图藏起自己?的脸。 不去听耳边无数道诘难嘲讽的声音,也强行压抑半场电影的时间?里?始终仓促慌惧的心跳。 耳边仍在回荡着那?一声清亮柔软,让她想溺在其中?的“纾纾”。 像一剂甜腻的致幻药,拉游纾俞脱出噩梦般的碎片场景。 隔着口罩,她回以冉寻一个迟到的吻。 “歇歇就好。”轻声答。 第36章 电影散场, 人流如织。 发生这种意外?情况,冉寻后半场电影都没怎么看。 听不懂前排观众讨论?剧情,但也认了。 她一门?心思放在游纾俞身?上, 影厅的灯亮时,担忧询问?:“还难受吗?怎么突然会累呢。” 游纾俞早在灯亮散场前就已经起身?,安静坐在座椅最?边缘的一角。 视线短暂扫一眼冉寻, 很快低垂,落在固定位置。 表面没有?在和她交谈,但话是对她说的,“你别担心。” 冉寻抱着没怎么吃的爆米花桶, 无?声打量游纾俞。 轻笑一声, “好。” 她不喜欢甜食,都?是留给女人的。 但游纾俞就算吃到?甜,也依旧不坦诚, 喜欢对她隐瞒真相实情。 坐近了一点,发觉游纾俞已不再掐自己手心。冉寻伸出手, 轻轻包裹住女人的指节。 冰得厉害,满是冷汗。 “你可以告诉我?的,游老师。”疼惜之余,她微扬起唇,抛出诱饵,循循善诱。 “告诉我?,我?就同意你追。怎么样?” 一直没有?给游纾俞合适的答复, 就是因为, 只要说出“愿意”两个字, 她就又输了。 冉寻不比冰山,可以说冷却就冷却, 她是个注重仪式感的普通人。 偶尔恋爱脑,吃一堑不长一智,心动时,对这样的自己毫无?办法。 于是强行为自己设置冷静考察期。 她需要、也期待着游纾俞亲口和她说出来。 否则这段关系始终没有?意义。 可游纾俞忽然挣开了她的手。 力度不重,更像是从冉寻的手里一寸一寸抽离,和她拉开距离,维持不远不近的平衡。 身?旁一对蜜里调油的情侣走过,脸上带笑。 冉寻收回手。 目光从游纾俞的脸上勾勒而?过,依旧维持得体的微笑,没再开口。 等待厅里的人都?快要散尽,游纾俞才起身?,“我?去一趟盥洗室。” 冉寻一个人在情侣席上坐了一会?。 已经进步很多了。 若放在从前那六个月,游纾俞中场就会?抛她离开,哪里还愿意枕在她肩上温存。 她收拾好东西,去盥洗室的方向,等人出来。 很久都?没什么动静,只好走过去,百无?聊赖地洗了洗手。 隔音不好,女士卫生间里面传来压抑着的,极低的干呕声。 声音其实特别小,四下无?人,融在空气?里,像是幻觉。 但冉寻常年练琴,听觉灵敏。 她原本要离开的步子顿住了,内心钝钝地发酸。 就站在门?口等,等一个答案。 四五分钟后,游纾俞平静从里面出来,瞥她一眼,垂头洗手。 “身?体不舒服也不和我?说吗。”冉寻开口,“因为晚餐不合胃口?还是胃难受了?” “……抱歉。”游纾俞擦净手上水珠,“搅了兴,没能让你度过一段愉快的观影时间。” 冉寻总被女人试图抽身?事外?的第三视角解释惹得生气?。 但无?意瞥见镜子里游纾俞的苍白脸色,知道她不想让自己察觉、极力抑制的另一面,又五味杂陈。 “那游老师补偿一下吧,像昨晚一样。”冉寻敛起笑意,稍显过分地发难。 走上前,揽游纾俞的臂弯,“回去详谈。” 可女人却僵住了,清瘦身?躯轻颤。 偏过头,以手背压住唇,神色恹然。 “怎么了?”冉寻觉得不对劲。 刚刚还只听到?声音,现在游纾俞直接在她面前难受,心疼得更厉害。 她开口:“大概是吃坏肚子了,和我?去一趟医院?那家店看着不错,但肯定有?问?题。” “……我?不去。”游纾俞答。 头垂得很深,就像在躲避着不知何处窥来的视线。 她把手臂从冉寻怀里抽出,倚在盥洗台旁缓了一会?。 语气?执拗得厉害,但因为克制不适,双眼蒙上层水汽。 低声请求:“麻烦你送我?回家,好吗?” 冉寻之前只是觉得女人食量小,虽生得高挑,但人清瘦至极,是标配的知识分子模样。 但实际上,只轻微摇晃,整个人就好像快要碎掉。 去医院再折腾检查一番,估计更受罪,只好送游纾俞回家。 对方全程都?寡淡少语,阖着眼休息。 冉寻也没有?再折腾人的想法了,早上怎么吃白饭撩拨的,晚上就得怎么还回来。 到?家之后,从药箱找到?一袋胃药冲剂,让女人喝下。 测测体温,还算正常,总算松了口气?。 但是有?几分奇怪,游纾俞却不愿意接受她的肢体触碰了。 取体温计的时候无?意碰到?,冉寻明显看见女人蹙了一下眉。 “还是不舒服?”她体贴询问?,“先闭上眼睛歇一歇,冲剂还得一会?才能起效,累了就睡。” “你要走吗?”游纾俞的声音轻飘飘的,却专注看她。 不多时,似乎觉得自责,垂眼,“胃已经不难受了,你回去吧。浪费你的时间,还要你分心照顾我?。” “嗯?昨晚可不是这么说的。”冉寻俯身?,用指尖揩走她唇角的水痕,轻笑。 “昨晚是谁穿红色睡裙抱着我?,不许我?走的?” 游纾俞神情一僵,似乎因为她的举动,反射般紧抿住唇。 冉寻以为是害羞了,笑意更甚。 调戏一个病人太?过分,她很快就想收手。 没想到?,指尖忽然被湿且软的唇轻啄了一下。 游纾俞刚喝完药,嘴唇还温热水润。 做完坏事,很快侧过脸,眼睫翩跹。 躲避冉寻探寻的视线,“走吧,我?会?好好照顾自己。” 言语与行为不符。 言语在推拒,行为却是蓄意引诱。 冉寻简直想钻进游纾俞的心里看一看,究竟哪句是真,哪句又是假。 若说表达上可以撒谎,行为就一定遵从本心吗? 她觉得女人始终在编织一个瞒天大谎,但又时不时露出些破绽,勾她深入,怕她真就走了。 冉寻决定听游纾俞的话,起身?,“我?回家了,早点休息。” 呆在这里一天一夜,早已经逾越她给自己设置的暧昧限度。 回到?业主稀少,静谧但空荡的居处。 冉寻坐到?琴凳上,照例练琴维持手感。 只是静不下心。 琴音便也如实将内心世界袒露,听着让她直皱眉。 索性直接进中场休息时间,抿了口水,开始复盘。 不该是晚餐的问?题。 否则那家餐厅,为什么单单游纾俞吃了反胃,她却和没事人一样。 冉寻回想电影开场前,游纾俞与她一前一后入座。 这之前,其实是并?没有?什么异常的。 直到?她奇思妙想,以为她们“够熟”,仰头给了女人一个隔着口罩的亲吻。 所以,大抵是她没有?节制的亲密举止,让游纾俞作呕? 依旧说不通。 手指残存湿软触感,女人刚才吻过她的指尖,双眼湿漉,显然极真诚。 冉寻点了烧烤外?卖,决定打电话摇人,证实自己的猜测。 “荔荔,你忙吗?来我?家好不好,帮我?个忙,请你吃夜宵。” 半个小时后,梁荔到?了。 进门?后,曳着长裙,轻啧一声,“我?是那种会?为了一顿烧烤就颠颠跑来干苦力的人吗?” 怎么还有?人以反问?句给自己下定义的。 冉寻想笑,但抿唇忍住了。 毕竟还得求人办事。 她是有?一套话术的,哄梁女士心花怒放。大朵快颐后,开始主动往自己身?上揽任务。 “谢谢荔荔,你真好,按照我?说的来就可以。”冉寻嘴甜道谢。 去拿了两个口罩,自己戴其一,另一个示意梁荔戴好。 拘谨地坐在沙发上,只露出一双水杏眼,真诚至极。 “亲我?一下。” 梁荔困惑。 沉默的几秒钟,她cpu快烧了,从烧烤口味跳脱到?人生哲理。 最?后语气?轻颤,抛出一句:“你不会?真要我?今晚干苦力吧?” 不正经的那种苦力。 “不是。”冉寻无?奈叹气?,“刚才不是说什么忙都?帮吗?快快,亲一下。” 亲倒是也没什么,毕竟梁荔是直女,没负担,也不用负责。 而?且还隔着口罩。 梁荔亲了一下冉寻的脸。 心里默念全是友情。 冉寻没有?反应,也不脸红,静静看梁荔,“不是脸,是嘴。” “过分了啊。”梁荔拒绝。 “我?就吃一顿烧烤,不卖身?。” 冉寻不气?馁,右手蜷起,放在她嘴边,诚恳采访: “即使隔着口罩也做不到?吗?那荔荔,如果我?请你看电影,中途像这样亲你,你内心感受如何?” “可以说真话的对吧。”梁荔问?。 “虽然小冉你漂亮,但我?们之间太?熟了。以朋友的关系,这么近,我?会?觉得反感。” 意料之中的答案。 但冉寻偏要听真直女回答才安心。 “懂了。”她去摘口罩,朝梁荔笑笑。 “朋友”,并?不陌生的词汇。 分手后,逃到?德国,冉寻过去几年也曾这么想。 直到?回国,游纾俞缠着她,说要追她,她才把人从“朋友”的名单里放出来,归为“可发展对象”。 冉寻决定进行第二个实验。 垂眼摆弄双手,指尖稍蜷。 她觉得之后的话有?些羞耻了,就好像把和游纾俞的相处细节公之于众一样。但事情进行到?这一步,也没什么办法。 “那如果是直女,会?介意吻朋友的手吗?” “吻手很正常吧,国外?那边不是有?吻手礼?”梁荔答。 “虽然女孩子之间做这种事的确怪怪的。如果是我?的话,大概是想撩人?” 她听出一点端倪,问?冉寻:“你又和直女暧昧了?实惨。” 六年前,冉寻招呼都?不打一声,从嘉大退学,分外?罕见地遵从家里人的想法,去德国深造。 背后原因,梁荔曾经推断过。 大概是被谁伤到?了,比如,某些恶劣的直女。 “没有?呢。”冉寻浅笑,轻描淡写将这件事揭过,胡诌了个理由。 “我?帮朋友问?的。” 梁荔点一下头,“明白了。” 看来就是冉寻,她又被骗了。 送梁荔到?楼下。冉寻隔着车窗,陪她聊了好一会?天。 再三承诺自己不会?陷进去,保证清醒理智对待情感问?题,才哄得对方舒心,驱车离开。 上楼时,她觉得自己是该清醒一些。 对游纾俞不设防备的坏习惯,早该改掉的。 问?题经由推测得到?初步答案,冉寻也不再纠结,回去心如止水练了一阵琴。 弹到?手臂发酸,自己满意,足够忘记几小时前发生的一切。 顺便还录了一段,放到?社交平台上,当做这几周消失的除草营业。 弹了坂本龙一的《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温柔灵动,意在哄睡。 但自己依旧熬到?凌晨。 没有?游纾俞的按摩,冉寻睡意消褪不少。 睡前躺在床上,懒散翻了翻手机。 查收消息,顺道回复几条工作上的安排。 正准备关机,强行让自己入睡。忽然,一个视频通话邀请跳出来。 时间显示01:05。 来自游纾俞。 第37章 冉寻将头埋进枕间, 觉得?红色与绿色的挂断接听按钮都很刺眼。 没办法选。 凌晨一点,游纾俞还没休息吗? 顾念那边是病人,离开时还难受得?紧, 她?违背自己想忽略挂断的本心,接起来。 在黑暗中整理仪表,冉寻望着视频里面色苍白的女人, 轻笑?一下,“怎么了?还是第一次给我打视频。” 游纾俞倚在床头,眉眼寡淡,神情恹然, 病着依旧气质独特, 仍是冉寻离开时见到的模样。 但看到她?,眸底有了?些波澜,似乎没料到会被接, “你?……是不是要休息了??” “没关?系,接都接了?。”冉寻答, 垂眼躲避屏幕冷光线,嗓音平和,“游老师说就是。” 游纾俞觉得?冉寻比起刚才似乎变了?一点,兴致不算高。 她?开始后悔这么晚打扰。 “我没有身体不舒服,你?别担心。就是想问你?,明天还有空闲时间吗?”游纾俞在一片安静里开口。 “明天嘉大里有一场友约活动,虽然面向学生, 但教职工和游客也能参加, 我猜你?会喜欢那里的氛围。”她?眼睫垂敛。 “冉寻, 你?想和我去吗?” 冉寻知道?这个?活动。 嘉大的一项传统,只在春季举办, 活动组织者将报名者两两匹配,一周内以情侣模式相处,合适的就在一起,不合适只当朋友。 届时整个?校园都变成恋爱气氛浓厚的会场。 冉寻当时还吐槽过只可以男女匹配,要不她?就报名试试了?。 结果游纾俞生闷气,不仅半天没理她?,晚上被她?亲的时候,还挣扎开,失落偏过头。 “……你?可以去,就当交朋友。反正我们也只是室友。” 冉寻被她?可爱得?不行,搂着她?哄:“才不参加呢,我有你?一个?就够了?。” 手机冷光刺目。冉寻意外游纾俞半夜找她?竟是为这样一件事?。 印象里,女人对这种庸俗气息十?足的相亲活动一概没什么兴趣。 转念一想,又好像理解了?。 今晚不欢而散,游纾俞怕她?跑掉,于是第二天继续约她?。 “游老师想和我一起参加?不是学生,报名是报名不了?的,顶多只能逛逛校园里面的会场。”冉寻柔声提醒。 “你?不怕会被同事?或者学生看到吗?” “不会。”隔着屏幕,游纾俞安静望她?,“我没有什么顾忌。” 大概因为是直女,所以的确没什么顾忌。 冉寻轻扬一下唇。 反倒是她?自己,还担心东担心西。 仔细端详视频里的女人,发觉对方?竟悄然撇远视线。 似乎是误解了?她?刚才的笑?,有些赧然。 “那就去吧。”冉寻应了?。 她?也好给游纾俞最后一次考察的机会。 和梁荔的诸多猜想终究不过空中楼阁,冉寻知道?,游纾俞的秘密很多,稍有推导不慎,就可能偏差。 通过视频通话,她?清楚地看见游纾俞听见她?答应后,眼中闪现不甚明显的欣喜。 是真还是假? 冉寻不太想继续猜测下去。 “冉寻,我的想法太仓促,打扰到你?休息了?,抱歉。”游纾俞声音很轻。 “你?能答应,我很开心,期待与你?明天见面。” “嗯。”冉寻礼貌笑?了?笑?,“明天见。” 她?想,可能游纾俞选择视频通话是有道?理的,存心想让她?心软,而她?也的确甘心上钩。 只不过还能上钩几次呢? 游纾俞是一个?极其坏的骗子领主,深居简出,刻意保守秘密,筑起高耸城墙,只许冉寻留在外面徘徊,四?下窥探,迫切想得?知全貌。 但是当猜忌的流言顶替秘密,成为真相时,大概领主城墙外固执徘徊的人也将一哄而散。 冉寻总是不愿意那么坏地揣测女人。 余温快要降到零度,在这之前,她?依旧愿意给游纾俞机会。 只不过逐渐地,不那么投入情感罢了?。 睡前,她?看了?眼天气。 晴朗,温度也适宜。 或许她?真能在日光下,在人群里,与游纾俞度过愉快的一天。 然后,她?有点累了?。 不如舒舒服服地在家睡上一觉,按照内心的声音,走接下来的路- 与C8H11N的视频通话结束,多巴胺带来的短暂幻觉即将消散。 游纾俞阖眼。 耳机里播放着《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前段旋律纤细易碎,逐渐步入高潮,将听者温柔托举,在云端酣睡。 她?万分贪恋冉寻指尖的旋律。以至于闹钟、手机铃声都曾是冉寻弹过的曲子,由她?偷偷录下。 这六年?来,陷入泥沼,偶尔入睡困难时,就翻出一首来听。 可是没想到今晚,冉寻更新?了?社交媒体,悄然发布了?一首晚安曲,就在离开她?家之后。 会是特地给她?的吗? 游纾俞自嘲竟设想这种可能性,她?矛盾又封闭,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言家。说了?谎,还祈愿会有人给她?弹曲子,多么可笑?。 于是只给冉寻的这条点了?赞,不留下一点私人痕迹。 她?的社交媒体账号一如既往空荡,像滩死水。 只有好几年?前,对某个?letterbot的树洞投稿。 主题是——“给你?错过的那个?她?写一封信。” 游纾俞不善文辞,那时打了?几个?字,又删掉。 她?回想冉寻曾给她?写过的那一沓厚厚的情书,揣摩对方?一个?字一个?字,耐心写下近百页时,究竟都在想些什么。 自不必想,爱意与情愫都快要溢出来。 但游纾俞终究没能洋洋洒洒。 她?从来事?事?入微,说不了?浪漫的长?篇大论。 于是投稿寥寥一句: “我是木讷的树,扎根四?季,她?是恣意的风,逃到天涯海角。” 她?与冉寻甚至没度过完整的一个?四?季。 嘲讽的是,没滋没味的这句投稿,被赞上了?前几,得?了?奖励。 一个?玩具,连形状都像是巧合,刻意让游纾俞回忆起她?抓不住的风。 耳机里的琴音不知道?循环几次,疲惫感让她?入眠,意识将断未断。 入梦的那一刻,游纾俞觉得?自己依旧身处晚上那间影院。 可是冉寻不在。 影厅亮起巨大荧幕投来的光,极冷,荧幕里的演员像提线木偶,刻板、双眼空洞,连笑?都那么假。 遵循剧本,彷徨走过属于他们的一生。 游纾俞恍惚觉得?他们在演自己。 她?入职嘉大后,曾无数次听到这样的话,说她?乔木世家,年?轻有为,二十?八岁就任顶尖学府副教授,日后人生也将顺遂美满。 游纾俞人前安静接受所有溢美,人后独自躲在研究室,觉得?可笑?。 她?早已分割成两半。 一半是从前那六个?月,有人肯小心翼翼将她?放在心尖的游纾俞,另一半是遵循世俗期许、高洁无暇的“游老师”。 没人知道?,高岭之花从最初,也是一点点从烂泥里长?出来的。 因此表里不一,从骨子里就烂透了?。 游纾俞独自坐在影厅里,静静看荧幕演出。 她?看见冉寻出场,携着抹光鲜亮色,恣意自由地在日光下行走,像只猫儿?,偶尔懒懒地舔毛晒太阳。 然后在那个?春季细雨天,像捕猎一样追在她?身后,破开一点点缠绕在她?身上的藤蔓和污泥,用柔软的小爪子和舌将她?舔舐干净。 她?错以为游纾俞是春季池塘里光风霁月的初荷,随风摇荡,婀娜生姿,因此满心满眼都被迷住。 也曾和游纾俞说:“纾纾,我好幸运能遇到你?。” 游纾俞便也随着冉寻的言语而逐渐解冻。 她?想,何?止是遇到冉寻并与她?恋爱,只是单纯远远看着,她?就已经知足,并觉得?一生的运气都快用尽。 在她?立于污浊,因为冷风而摇摇欲坠,只差一晚就要堕入淤泥的前天,冉寻将她?拽了?出来。 她?将她?的寡言死板视为可爱,会为她?偶尔的主动兴奋到晚上睡不着觉,也会绞尽脑汁每周一封情书,诉说对她?逐渐升温的情愫。 游纾俞觉得?心动。 任谁都会被这样的温水磋磨打动,她?不例外,更何?况对面是冉寻。 可温水逐渐变凉。 夏季过去,跌入萧瑟干冷的秋。 荧幕上的冉寻退场,脸上也带着与她?吵架后留下的纵容让步的笑?,分外疲惫。 终于会累的,五次里有一次没转头再看游纾俞。 她?们无法在日光下行走,她?追问身份,也只得?到一句冷淡的“室友关?系”。 而游盈登场。 她?自称“姐姐”,落落大方?,温柔而心软,将游纾俞带回嘉平寸土寸金的别墅区,让她?再也不用和奶奶挤在城镇一室一厅的旧民房。 那一天,游纾俞坐在轿车的副驾位置,路过中心剧院。 寡言沉寂的人,破天荒请求: “想听一场音乐会。” 当晚,冉寻在中心剧场首次举办个?人独奏会。吵架赌气,没送她?门票。 通往高雅艺术殿堂的昂贵票款动辄五六百,游纾俞付不起。 从冉寻向她?表露心迹的那一晚开始,她?清楚知道?她?们两个?人之间的差距。 纵然自惭形秽,认为自己不配,可她?依旧很想看冉寻在台上,笑?意盈盈与钢琴共舞的闪光模样。 游盈给了?游纾俞这个?机会,让她?霎时能有与冉寻平起平坐的高度。 那一晚会是秋季唯一的回暖日吗? 游纾俞坐在平素她?不会进的高档甜品店,品尝冉寻请她?的巧克力芭菲。还是第一次,因此新?奇,又觉得?局促。 她?今后就能真正与冉寻相配了?。 而不会委屈她?坐将近半日的混杂拥挤的大巴,才能和自己一同回家,到那个?灰扑扑的小镇。 但现实里的每一笔馈赠都有标价,更不会美满到事?事?顺遂人心。 荧幕上演的剧目又更换了?,变成莎翁的经典剧目。 游纾俞独自一人沉在座椅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身旁坐了?游盈。温柔化?为爪牙,将她?按进漆黑不见五指的空气里溺毙。 游盈会以姐姐自居,在只有她?们两个?人的影院里对她?格外亲昵。 屏幕内播放着罔悖人伦,情节荒谬的各色悲剧,而游盈在黑暗里吻上游纾俞的脸。 眼底埋藏着疯狂的占有爱欲,却说:“小俞,你?很可爱。” 密闭空间再不会流进一丝氧气,游纾俞只觉得?窒息反胃。 惶然挣扎,却只是在做无用功。 她?曾提醒游盈行为出界,也曾冷声质问游盈,却只得?到上位者对晚辈一句温柔虚伪的“亲情”。 游盈试图掌控她?的一切,安排她?今后的职业规划,人际关?系,甚至未来归宿。 可却病态般地只准许游纾俞与自己亲近。 “你?在和大学里的后辈恋爱吗?”游盈私下窥探,表面却依旧体贴关?怀。 “小俞连和姐姐亲近都不肯,怎么会喜欢外面的女人?”她?抚摸游纾俞的侧脸。 “你?忘了?吗?高中的时候,你?害死了?一个?女孩。” “多糟糕的事?,全都是小俞的错。是你?不肯坦白,只说她?是‘朋友’。” 游纾俞浑身僵冷。 她?迟钝回想起与冉寻相处的一幕幕。现在的她?,和高中那时又有什么两样。 她?迟早会害了?冉寻。 何?况她?和游盈之间,早已被迫进入背德而扭曲的怪圈。 她?怕冉寻……嫌她?脏。 而一切,就以那张游纾俞不该索求的,冉寻音乐会的门票为开端。 她?以为是从此能与对方?平视,实际上,早就南辕北辙,背道?而驰。 所以,不如就停留在这里。 就此断掉。 回过神后,游纾俞依旧在影厅里。 只是她?察觉到,多了?一个?人。 秋季陡然翻转,变成一个?暖融融适合约会的春日,她?们逛了?公?园、品尝街头小吃,最后兜兜转转又回到影院。 坐席之间没有扶手阻碍,有人在她?入座时,轻轻吻她?的脸。 游纾俞周身体温迅速退却。 转头望去,看见身边人逐渐变成游盈,无声笑?着,诅咒她?永远不可能和女人走到光下。 影厅荧幕上的金戈铁马,仿佛也变成那一天红叶飞溅。 “纾纾也可将实情告知于孤吗?”一道?像在撒娇的清亮声音问她?。 幻觉转瞬间破灭,从噩梦里惊醒。 冉寻捧着爆米花桶,戴口罩,坐在席间,只露出一双素来言笑?晏晏的眸子。 却在看到她?狼狈不堪的模样后,迅速收敛笑?意,担忧得?不成样子。 问她?怎么了?,要不要陪她?出去休息。 她?们那时距离很近。 近到游纾俞有了?错觉。 好像恣意的风裹挟栀子香气,兜兜转转从海角返回,吹醒她?这一棵烂到骨子里的萧条枯树。 像一场失去了?就再也找不见的重逢返场。 梦境从无限轮回的影院场景脱出,走到尽头。 游纾俞从床上起身,目光投向窗外。 原来天已经蒙蒙亮,迈过空洞循环的深夜,又是新?日。 她?将要在新?的一日,与冉寻走入日光下。 迎来送往,百无禁忌。 第38章 冉寻今天起得很早。 洗漱时, 看?了眼她和游纾俞的历史聊天记录。 视频通话停留在凌晨时分,十分?二十四秒,由她挂断。 而游纾俞发了新的一条。 [我有一节早课, 抱歉,十点结束后去见你。] [老?地方见。]冉寻故作轻松回复。 老?地方是她从前时常等游纾俞下课的生化楼附近。 一片枝蔓遮掩的小花园,还有白桥与长椅, 春季周围的矮灌木丛里会长出鹅黄色小花。 游纾俞是不?许她在门口招摇等待的,就算戴口罩也不?行,所以她们便把碰面地点改在花园。 偶尔等她实验结束,已经?近零点了。 树丛间没人经?过, 她们会交换一个带着?草露气息的浅吻, 再?深夜游行,奔赴一场幽会。 冉寻无声笑?笑?,还有点追忆。 每次都要?这?样亲密, 有点偷情的感觉。 仔细想想,她们之间唯一的光明正大, 是手牵手出门晒月亮。 准备去楼下买早餐,出门前,不?经?意瞥了一眼客厅。 桌上?的花瓶里,插着?的一支粉玫瑰已经?隐隐有枯萎迹象,浅粉晕成妃色,垂头丧气。 冉寻把花揪出来,碰了碰娇弱的花瓣。 被剪裁下来, 生来就为赠予的鲜切花, 大概总会是这?样的命运。 她想, 她总是喜欢漂泊无依的植物,在德国时喜欢养尤加利叶, 出尘翠绿,孤高寡淡。 颇像某个人给她留下的印象。 但现在觉得太过飘忽也不?好,都二十六岁了,下次干脆买几?盆常绿花卉,像小老?头那样养养生- 才到嘉大,空气里的粉红泡泡气息已经?快要?溢出来。 冉寻没经?历过,先好奇去围观了一下校园里的布景。 某条街上?尽是穿着?布偶服,招揽客人的学生。长椅摆着?单支玫瑰花,上?写“如遇爱情,自行取用”。摊位上?有自制奶茶、手作手链,还有一面贴满便利贴的留言墙。 怪花哨的。 没想到走着?走着?,还能看?见熟人。 冉寻看?见蒋菡菡背对着?这?边,穿着?臃肿但可爱的熊本?熊服装,热得小脸通红,伸头去喝身边人递来的冰奶茶。 该不?该提醒一下,一会儿她导下了课可能会来这?里抓她呢? 思考着?,她顺势打量一番小蒋身边那位。 陆璇依旧是品学兼优、叫人捉摸不?透的宁静温柔模样。 一家人,和她小姨给人的印象确实很像。 冉寻戴着?口罩路过,无意和陆璇对上?视线。 对方几?乎瞬间就认出了她,朝她礼貌点头,笑?得疏离却乖巧。 小蒋傻傻的,没注意到冉寻,在人群中和陆璇亲昵地脸颊贴贴,“宝贝真?好。” 陆璇捧着?奶茶,就纵容蒋菡菡闹,捏她脸,“少喝一点,小心肚子疼。” 冉寻把手伸进?大衣口袋,了然弯眸笑?,悄然离开。 不?想承认,可的确是有些羡慕。 临近十点,冉寻到“老?地方”等着?。 发现这?里的长椅也放了一支玫瑰,只不?过太偏僻,目前还没人发现。 “也许世?界上?有五千朵和你一样的花,可只有你是我独一无二的玫瑰。” 小纸条上?写着?隽秀的手写体。 冉寻摘下这?朵玫瑰,不?怎么中用的记忆力再?次上?线。 她恍惚记得,曾经?给游纾俞写的信里借用过这?么一句。 那个时候多张扬,也有点不?自量力,连五千朵花都没来得及看?一看?,就只认定一朵。 现在也是这?样,撞了南墙也不?回头。 久等也不?见人来,冉寻想起游纾俞昨晚那句笃定的“我没什么顾忌”,戴上?口罩和帽子,准备去生化楼找人。 早课应该结束了才对。 她看?见学生鱼贯而出,像极了归国第一天和游纾俞偶遇时的场景。 重逢前,冉寻已经?快要?忘记游纾俞的体温,也以为她们之间不?会再?有交集。 而现在,她们有了藕断丝连,但又可以说断就断的暧昧关系。 她甚至前天还可以和女人拥吻,闷热潮湿,一如从前那几?个月。 但是体温回升,心境却逐渐转凉。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可能从游纾俞说“想追你”的那天,话音入耳,冉寻就又输了。 她对于女人那些若有若无的撩拨,强迫自己漫不?经?心对待,却总忍不?住靠近,还拙劣地掩盖靠近游纾俞就开始悸动的心跳。 甚至现在大衣里还藏着?她觉得颜色庸俗的红玫瑰。 还是生化楼313,冉寻逆着?人流穿梭时,收到游纾俞的消息。 叫她等一两分?钟,讲完这?道?题就下楼。 她回:“工作辛苦。” 然后倚在后门边,隐藏自己的身影。 看?偌大的阶梯教室已经?没有人影,只剩游纾俞在讲台上?。 没有拖堂,也没有在讲题,只是在和谁打电话。 冉寻在想,游纾俞为人师表,偏偏特别爱说谎。 空旷教室里回荡冷静嗓音,“……你不?可以来。” 女人单手撑着?讲台,镜框从高且直的鼻梁滑落几?毫米,长发遮住脸庞,正装规整,而人疲惫消瘦。 直到沉默很久,摘下眼镜,肩膀轻颤。 冉寻思考了几?秒,要?不?要?顺势把大衣里的玫瑰递过去,哄游纾俞一下。 最终还是作罢。 她很想在最后一天和女人愉快度过,也想尝尝“被追”的感觉。 从后门转移到前门,礼貌敲敲,从透明玻璃里看?游纾俞,摆出平素的笑?,争取让女人看?到她就不?再?难过。 “冉寻。”游纾俞叫她,有一点鼻音。 但神情转瞬就从惴惴转为安稳,甚至惊喜。 匆匆跑过来开门,打量她一阵,最终用手背去贴她脸颊,“等得久吗?冷不?冷。” 冉寻生得秀气灵动,天生一双笑?眼,被主动关心,眸子里先是闪过一丝意外,旋即被柔软平和的情绪覆盖。 轻声答了句“不?冷”。 走进?教室,坐在第一排,距离讲台最近的位置。 像充当游纾俞最忠实的学生,等待女人给出问题的答案。 游纾俞坐在冉寻旁边,思考了几?秒,无声把她的手握进?掌心,帮她暖暖。 “现在游老?师还觉得胃里难受吗?”冉寻开口。 带着?淡淡笑?意的目光瞥过她们相牵的手,很快移开。 游纾俞觉得冉寻语气有些改变,但试图挖掘,只捕捉到不?浅不?深的笑?。 “胃病是阵发,昨晚喝了你冲的颗粒已经?好多了。”她答。 冉寻打量着?女人脸上?每一丝流露出的情绪细节,最终垂眼,语气平静且轻快。 “你特别爱说谎。我该信,还是不?该信呢?” 游纾俞呼吸断了一瞬。 她收紧冉寻的手,才发现很凉。或许人很早就到了,在校园里逛了很久,只为了等她下课。 她不?敢想。 “你在生气吗?对不?起。”游纾俞先是道?歉,沉寂一阵,侧身去吻冉寻的脸。 “我……真?的没什么大碍。或许我应该选一个好天气,今天早上?还是太冷,让你久等。” “在没人的教室亲我,就不?会有生理反应,对吗?”冉寻答非所问。 游纾俞怔怔望着?她,胸口失重,心跳声滚入万丈深渊。 她难得强硬一把,掰正冉寻的肩膀,稍倾身,凑向她的唇。 冉寻的唇素来是又灼又软的,偶尔还可以品尝到几?分?甜,但现在游纾俞只觉得被冻伤。 她试图撬开那瓣总是张扬着?明媚笑?意的唇角,经?验不?足,废了许多力气才如愿。 对方任由她亲,没有动作,也不?作出回应。 只余游纾俞一个人气喘,脖颈薄红,眸光如水。 “……不?止亲脸,就算接吻也没什么。”低低回。 她何其?卑劣,总算试图说一句真?话。 她讨厌所有无关外人的肢体触碰,男人是本?能排斥,女人则是有心结。 只有冉寻一个是例外。 游纾俞期盼着?被她没大没小地摸脸、轻浮,做更过分?的事。 甚至罕见做了好梦,也是梦见她们手牵手走在人群,肆意谈笑?,在雪夜槲寄生下交换亲吻,湿漉睁开眼,撞进?冉寻笑?弯的眼眸中。 醒来就知道?是假的。 冉寻陪她春、夏、秋,唯独嘉平最难熬最漫长的冬不?在。 “我们出去走走,好吗?”游纾俞请求。 她只想和冉寻一起,为此,她已经?不?再?顾忌什么。 牵手又怎么样呢?被同事目击又如何。 甚至一会还有人拖着?病躯赶来,执着?且可笑?。 从始至终怕的都只有游纾俞自己。 从上?了游盈的车开始,她怕冉寻落得和那个女孩同样的下场,怕游盈插手搅合冉寻的前程、安全。 怕再?见面,冉寻也像噩梦一样消散在秋风瑟瑟里。 而冉寻只不?过出身艺术世?家,阳春白雪,根茎脆弱,一拔就即刻干枯死去,再?无复春可能。 但游纾俞知道?,冉寻是不?会怕的。她身上?向来带着?锋芒,外貌和表象多柔软,内心就多刀枪不?入。 只要?冉寻再?肯等她,就半天,几?个小时或许也足够。 游纾俞想诚恳如实地承认自己的错误,想告诉冉寻,她从不?是一厢情愿,她们从前那六个月的故事,还有很多可以补充的细节。 “学校里有条长街,人很多,光线正好。”她开口,“我们可以边晒太阳,边散步。” 冉寻只安静打量游纾俞,嘴唇殷红水润,但眼中情绪平静。 这?是她昨晚想要?的,但现在却不?想了。 于是浅浅勾勒起一个笑?,答:“我之前逛过一圈,发现吵闹混杂,没什么意思。” 她站起身,“游老?师是不?是身体还难受着?。工作劳累,就不?打扰你了。” 或许游纾俞不?避讳与她亲昵,从不?是什么可笑?的直女。只是缺一个不?想让她袒露在人前的理由罢了。 她始终是女人见不?得光的存在,或者说,污点。 无论怎么再?深入下去,只会一次次撞壁。 “你不?喜欢吗?确实人群里比较吵闹。”游纾俞追过去。 “那我们可以换个地方,学校里的西餐厅怎么样?校外也可以,你时间不?方便的话,晚上?也好。” “就先不?用了吧。”冉寻背过身,轻轻吸一口气。 怀里的花虽然被剔除了刺,但囫囵拥入怀,还是粗糙微扎。 胸口泛酸难忍。 “游老?师。”她揉出含笑?的嗓音。 嫌自己做作虚伪,但内容尚且还算真?诚。 “我有点累,想先回家好好睡一觉。” 南墙向来都在,从来只是缺少敢于绕过它的人。 “我下班之后去看?你,好不?好?”游纾俞哽咽开口,从身后圈住冉寻手臂。 “你别……别不?理我。” 怀里的玫瑰实在扎人,冉寻取出来,连带着?那句附赠小纸条,顺手放在手边课桌上?。 她不?想要?,但拿出来哄哄人,终究还算说得过去。 “不?用费心。”她抽出手臂。 “今天开始,游老?师可以不?用再?追求我了。” 冉寻转身,给游纾俞擦眼泪,笑?意收敛到无,“放你自由,也放我自由。” 第39章 游纾俞怔怔望她, 话梗在喉间,说不出口。 “之后要记得按时吃饭,好好照顾自己。”冉寻收回手。 最后瞥一眼那支花, 她转身离开。 出教室时,隔了近半分钟,忽然在身后走廊听见慌乱无措的脚步声。 冉寻才想起, 游纾俞正装讲课时一般都穿几厘米的带跟鞋。 崴到脚就不好了。 她走进电梯,按了一层,在门关合的瞬息,与外面匆匆赶来, 眼尾绯红的女人对视。 示意她留步。 已经?摆不出任何笑意, 只好礼节性颔首。 没有说那句容易引起误解的“再见”。 室外比楼里要暖,这时候阳光才刚冒出头。 行走在日光下,途径错落树荫, 视野也?被春光虚晃而去,在视网膜里留下斑驳光影。 冉寻仰头, 眨眨眼,有几分潮气。 不合时宜地想,今天不该早起,本该是一个值得睡懒觉的好日子?- 游纾俞上完今天的所有课,回办公室,伏案安静工作。 一直到傍晚。 “游老师,这花是学生送你的吗?”下班前, 同事发现她桌上不寻常的改变, 打趣她。 “中午我看到你去长?街了, 没想到小游老师也?对活动感兴趣。” 游纾俞点了一下头,礼貌笑笑。 答:“很有意思。” 同事与她告别, 脚步声逐渐在走廊听不见。她便继续手持钢笔,在白纸落下刻板工整的字迹。 不去理会那支被她妥帖收拾好,插在透明玻璃杯里的玫瑰。 写有手写体的小纸条缠绕在花茎上,游纾俞如今已能默背下来。 可是却等不到向她说出这句话的某个人。 中午,她独自?逛了逛长?街,提着不符形象的冰奶茶,以及一些辛辣小吃回办公室。 冉寻又菜又爱吃,游纾俞设想着到时候递奶茶到她嘴边,帮她解解腻。 小吃的确很辣。 游纾俞尝了一口,生吞下去,喉咙灼烧,眼角湿润。 好像……并没什?么特别。 她品不出味道。 远不及冉寻从前戏弄她时,给她夹的那一筷辣肉美味。 浑浑噩噩,趴桌午睡一阵。 醒了,打电话过去,两次、十次,没人接。 心?里逐渐撕开一个由浅及深的口子?,麻痹微酸,偶尔牵扯到才会觉得疼。 但若不去碰,那就没什?么。 游纾俞依旧按照日程安排,机械性赶去相同的教室,上和?早上如出一辙的课。 等到窗外日光陷落,下课后,人头攒动变为人语稀落。 合着窗外校广播台的柔软女音,游纾俞坐在第?一排,翻开笔记本。 垂头书写。 [Apr.30th] [预定和?她在校园里散步,告诉她全?部?。] 只希冀冉寻等等她,可以听完她的话。 游纾俞不敢想像冉寻会露出什?么表情,还会浅浅笑着,安慰她吗? 亦或是嫌恶她的过往,连弯一弯嘴角都不肯。 无措到想即刻跳过这个节点,规划她们的未来。 游纾俞总是这样?的性子?,与冉寻重逢后,纵然心?里说着不该,但已经?开始无数次假想她们继续走下去的场景。 之后是五月,她工作上有一次出差,要去临海的宁漳市。 恰巧冉寻下一场巡回也?是那边。 她们可以在海滨小城里约一次会,音乐会结束后从后台逃离,黎明时分,于海边目睹春到夏的过渡。 夏季结束,就会迈入冉寻喜欢的秋。 明媚鲜活的人,生在这个季节,却一点都不沾秋雨的凄凉基调。 游纾俞想为冉寻好好过个生日,她们还从没有祝过对方“生日快乐”。 她允许对方许成百上千个愿望,冉寻猫儿一样?狡黠的性子?最让她着迷,就算再荒诞、再轻浮,她也?愿意照单全?收。 并由她今后全?部?的时间和?岁月,亲手兑现。 之后就是冬天了。 冬天……她们该做些什?么? 游纾俞浪漫细胞有限,发现自?己大脑一片空白,竟想不出来了。 手指脱力,钢笔滑落到地面。 俯身,手颤得没办法捡起来。 她想起来,她从未与冉寻经?历过冬季。 冉寻离开后,她的四季只余下三季,从秋天开始就戛然中止。 她总是独自?迈过严寒漫长?的冬,聚餐应酬后,回到冉寻曾住过的郊区,拿出她写给自?己的情书,逐字读到头。 在烟花声中,跨入仿佛循环般的一个又一个新年。 就算某个冬天,她追到柏林,已经?有了足以买得起冉寻音乐会门票的能力,也?如愿听到结束后的返场。 却也?不过是看见冉寻与她新的恋人柔情蜜意,贴面耳语。 冉寻的返场只会给她最亲密的人。 而游纾俞只不过是万人中再普通不过的某个听众。 坐得太久,身体僵硬。游纾俞拾起笔,转头望去。 教室空荡,不知什?么时候就只剩她一个人。 原来没办法自?欺欺人,原来已经?等不到冉寻了。 冉寻上午就离开了。 她说“放她自?由”“不要再追求她”。 第?一排不会有人与她并肩坐,不会有人笑意盈盈撑着下颔,撒娇叫她“游老师”,不会带给她玫瑰花,还怜惜为她擦眼泪。 游纾俞以为春天正逐渐变暖,以为前些日子?的“约会”,会是她们迈入盛夏的开端。 可从那道身影背对她出门的瞬间,温吞的春转瞬跌入令人牙关紧咬的冬。 游纾俞提着公文?包,回办公室途中,感觉到自?己在发抖。 无意遇见曹斐,惊讶她课上完这么久才出生化楼,都错过晚餐时间了。 “没关系,我回家吃。”游纾俞笑了笑,回,“谢谢曹老师关心?。” 擦肩而过时,连路灯光线都虚晃着。 游纾俞依旧平静走路。 鼻尖染上薄红。她单手摘了眼镜,朝镜片轻呼一口气。 除掉不知何时蒙上的雾气- 冉寻到家就依照习惯,关了机,一觉睡到自?然醒。 醒来时头脑昏沉,鼻子?也?很堵。 大概春天的暖总是捎带出其不意的寒,绵里透针,和?她开了个玩笑,让冉寻这种百年不生一次病的人也?狼狈得头晕脑胀。 她不甚在意。 赤脚跑去家里的厨房冰箱,翻出一根雪糕,坐在沙发上,借着空调暖风慢慢吃。 胃里有点难受,但总算降了温,思绪也?不再像刚才梦中那样?纠缠。 借着滑入肺腑的冷甜,遗憾与不舍被一缕一缕梳开。 纵然冉寻吃着没滋没味,但她觉得心?情好多了。 “你管这叫心?情好?” 晚上九点,梁荔敲她家的门,进门后就在沙发边默默盯着冉寻。 “晚饭没吃,电话也?关机,缩在沙发上等我投喂呢?” 冉寻似有若无地笑笑,“吃了点甜的,补充糖分,不太饿。” “跟我出去,我带你吃一顿。”梁荔示意她起来。 “……咳咳。”冉寻装作病入膏肓模样?,懒散倚在一堆抱枕间,嗓音虚弱。 “身体被掏空,有时是在过度劳累之后。” 梁荔彻底拿面前的人没办法。 冉寻只有睡觉时才关机,这铁定是睡了一下午加晚上,哪里来的过度劳累。 只好出门,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了点食材和?喝的。 提着大包小包带回来时,发现冉寻搂着抱枕,面对桌上空荡的花瓶,像在思考什?么。 那里刚才有一支枯掉的玫瑰,现在不见了。 估计是觉得不好看,于是已经?丢掉。 梁荔才意识到,冉寻可能不是身体劳累。是见到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变得话都比平常少。 她把餐具都摆到客厅,开始煮菜,冉寻就围在她旁边给她打下手,自?得其乐,并不流露一点消极情绪。 梁荔实?在忍不住,问?一句:“你昨晚问?我的事,有眉目了是吧。” “嗯。”冉寻乖乖点头,“我不是跟你保证了嘛,绝对清醒理智对待。” 睡了一下午,一天只吃一顿饭,可不算清醒理智。 梁荔叹口气,“大概什?么时候能走出来?你这副模样?,我是不是得每天定时给你点外卖才安心?。” “目前还没有,明天大概能。”冉寻轻轻笑一下,“没那么严重,你放心?。” 梁荔感觉冉寻有点变了。 从前心?里还有一团火,随时可以抛弃正在进行的学业,奔赴异国他乡深造;现在却平静得无波无澜,不再试图躲避,只将?心?声隐藏在水面下。 “荔荔,什?么时候办新婚典礼呀?我还准备去捧场呢。”冉寻转移话题。 “早着呢,大概还得二?三个月,夏天左右。到时候我得拉你去给我奏乐,弹婚礼进行曲。”梁荔回。 看冉寻点了头,她心?想这真是排面极其大了,能得到国内外知名女钢琴家的首肯。 只不过这位现在蔫了,没精打采的。 收拾好碗筷,快十一点,梁荔打算离开,冉寻却拽住她,开始更换衣着。 “想出门,梁女士可以带我兜一圈风吗?” 梁荔同意了。 出去转转散心?是好事,虽然这时间怪怪的,都快半夜了。 她载冉寻到了北湖公园。 两个人沿着江畔散步,在寂静长?路上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你看,江上还有野鸭,它们不睡觉吗?”冉寻撑着栏杆,口罩上双眼弯弯。 “这个时候,适合来一首《水边的阿狄丽娜》。” “知道你最喜欢的钢琴家是理查德了。”梁荔叹气,“帽子?戴上,不是说有点难受吗?” 冉寻听话把自?己裹起来,也?遮住半张因低烧而泛红的面颊。 语气轻快地回答,“不光是他,也?喜欢曲子?背后的故事嘛。” 孤独的国王皮格马利翁爱上自?己雕刻出的美丽少女,每日痴痴地看,希望能与她永远在一起。 前几天,在湖畔与某人划船时,冉寻也?想着,面前的这人生得怎么这么漂亮。 矜秀得像座玉石雕塑,在她审美上乱踩。 单纯看看,就心?潮难抑,想要逗她,看她羞赧抿唇的模样?,也?想和?她共处的时间再多一点。 可惜游纾俞终究不是冉寻想象的样?子?。 她从来只是在心?里设想、期盼,雕刻一尊名为“游纾俞”的塑像罢了。 冉寻找不到爱神阿佛洛狄忒,无法让她赐给雕塑生命。 也?不可能让现实?中的游纾俞鲜活、生动,和?她一直牵手走很远很远。 迎面走来卖小吃和?甜点的推车,看上去快要收摊了。冉寻匆匆跑过去,买了两根糖葫芦回来。 递给梁荔她喜欢的口味,自?己依旧选山楂那一只。 嚼了嚼,冰糖盖不过酸滞口感。 “从小到大都没见过你吃几次糖葫芦。”梁荔开口。 可是游纾俞喜欢,约会时给她买,会笑很久,答话时嗓音也?软软的。 冉寻被山楂酸得眉皱起来,跺脚吞下,含着汪生理性眼泪。 眼圈红了,畅快答:“够酸,牙都快倒了。” 今后也?不再吃了。 吃过糖葫芦,梁荔忧心?探探她额头温度,“过十二?点了,我送你回家吧。” 冉寻推开她的手,轻笑,“别管我,你先回也?行。” 去附近的便利店,拿了几罐平素她不会去买的气泡果酒。 出来时,梁荔依旧赖着不走,她便拽人到江边的长?椅坐下,塞给她一罐,很有仪式感地与她碰杯。 冉寻戒酒很久,因此连开罐的动作都显得生疏。 但她很好奇酒的味道,究竟为什?么那么让游纾俞沉溺? 大概是可以壮胆,以至于女人每次都喝一些酒,才敢与她亲近。 敢不畏世俗指点,显露出真实?可爱的模样?。 酒并没什?么好喝,滑进喉咙里肆意点火,将?五脏肺腑烧得混沌。 让冉寻想起从前分手后,即将?飞往德国的那个晚上,她在酒吧,一罐一罐艰难吞咽,头脑被酒精麻痹,但意识却极清醒。 只有游纾俞会让她烂醉狼狈,也?只有游纾俞能让她不动声色戒酒,装成一个大人。 却在六年后的某日忽然放纵。 手机在冉寻开机付款后就陆续振动,有电话打进来。 冉寻犯了懒,不去理会,只吹着江风,慢吞吞喝酒。 直到易拉罐空了大半,觉得喉咙灼热,隐隐翻涌不适感,才停下。 不好好吃饭,发着低烧喝酒的滋味原来是这样?。 冉寻想,她自?己都觉得胃里好疼,游纾俞怎么忍受得了呢。 女人表面端庄,实?则那么娇气,醉了就要她陪,晚上还要她留宿。 后面如果和?别人在一起了,对方会容忍她的小性子?吗,会心?软到哄着她,不舍得她皱眉吗? 冉寻不愿意继续想下去了。 只好垂头查收消息。 游纾俞从上午到现在给她发了很多条,竟都快要翻不过来。 之前从没有过的待遇。冉寻心?想,她或许还是挺招女人喜欢的。 接起游纾俞的语音电话,开口:“喂。” “你在哪里?冉寻。”对面像是已经?等待很久,猝然接通的那一刻,反倒不知所措。 “……我想看看你,我来月亮湾了,可是找不见你。” 故作镇静,但能从颤抖的声线里察觉出些许端倪,或许刚刚才哭过。 “出门了。”冉寻简单回。 对面听见她这边的江水流淌声,又好像听见易拉罐碰撞的声音,呼吸一滞。 “我知道了,我来找你,你、你等一下我好吗?” 冉寻没有回答。 良久后,和?梁荔交代?,“回家吧。” 把酒饮尽,她站起身。 夜晚江风习习,吹得人清醒理智。 冉寻朝前走几步,托着手机,稍偏头。 对着话筒柔声低语,如同凌晨时分爱人的亲昵私语,实?则却是倒数告别: “我们就到这里,游老师。” “今后都别再联系了,也?不要再找我。” 挂断通话,冉寻自?嘲。 她何其狡猾,素来假惺惺重视体面的人,连句“晚安”都不肯多说。 怕给游纾俞留下念想。 也?怕午夜梦回,自?己忍不住偷偷想。 想念她暌违六年,实?际上却只不过持续六个月,总也?割舍不掉的初恋。 她的“纾纾”。 第40章 “真实的生活, 通常就是我们无法掌控的生活”。 次日?醒来,和平常也没什么两样。 冉寻叼着脆吐司片,边揉闷痛的太阳穴, 边笑盈盈对梁荔抒发感慨。 梁荔白?她一眼,苦口婆心说冰箱里还有点新鲜食材,饿了自己做, 就去上班了。 她目前隶属华国乐器协会门下?,作为声?名在外的高级调律师,若最近国内演出频繁,就得忙碌起来。 冉寻不像她那样忙, 最近一场巡回还?得一个多月之后, 迈进初夏。 因此日?常就只剩练琴,练琴,在摸鱼中?练琴。 上午, 结束三小时的练习,冉寻去街角小巷吃了自己喜欢的小吃。 老板撒调料时, 她说不要辣。 话说出口,短暂地滞了一滞,才又柔声?指正:“不了,您正常做吧。” 忘记她今后和游纾俞见不到面了。 冉寻想起,也就在不久前,她们经历的那场算是初次,也是最后一次“约会”。 女人纵容着她, 和她紧挽手臂, 亲密逛遍所有喧嚣拥挤的街巷。 冉寻驻足围观, 游纾俞定定观察她许久,最后轻推她, “喜欢就去尝,我等你。” 最终她捧着热气腾腾的麻辣小龙虾杯回来时,女人就双腿合拢,端正笔直地坐在塑料凳上等她。 冷雾眸子扫过她买的,藏着一点点窥探,但不打算品尝。 她自律久了,看着就像从未逛过这?些小吃街。 “好香好香。”冉寻偏偏爱逗人,俯身,颇有礼貌递过去,“先请屈尊等我的游老师品鉴一二。” 游纾俞不能吃辣,从前也上过冉寻的当,但又好像被?她俏皮语气感染,眼睫轻垂,愿意妥协。 她环顾周围,缓缓拉下?口罩,在烟火气里用唇叼去对她而言格外新奇的食物。 斯文地咀嚼,有些意外,“不辣。” 像条鱼儿一样,乖巧又不设防备地咬她饵。 冉寻胸口发甜,搬着另一只塑料椅过来,与女人手臂紧贴,“因为是特地给你买的。” 她怎么舍得让对方当众眼泪汪汪,红着眼圈逛街。 勾人又可怜的游老师,她只想一个人看。 但现在却没什么顾忌了。 冉寻捧着小吃,边吃边走?,觉得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好,至少极其自在。 不必遮遮掩掩,也不用忍受情绪如过山车般上下?浮动。 看见游纾俞浅浅笑,就觉得心里开了朵花,饮下?花蜜;看见游纾俞垂头哽咽,不仅花都枯萎,土层也被?狼狈翻掘。 半路遇到听众,惊喜地凑过来,想和冉寻合影。 冉寻素来不拘小节,就捧着吃了一半的东西,对着镜头摆出柔软笑意。 拍过照后,去一家绿植店,按照内心想法买了几盆常绿鲜花。 至于那支已经枯萎的粉玫瑰,总不会长久地开在客厅桌上的瓷瓶,一如她归国后与游纾俞经历的所有甜蜜瞬间。 冉寻出绿植店时,发现门口还?兼卖图书。 “情感的好处就是让我们误入歧途。” 王尔德浪漫巧妙的悖论?冉寻总是很喜欢,至少,昨晚之后,她认为自己已经从迷宫走?出,回归正轨。 她希望游纾俞也是如此- 今日?天气晴,气温回升,办公室外来往的人流脱了厚重大衣,换上轻薄鲜亮的春装。 满目生机。 中?午,游纾俞披着能裹住全身的厚外套,吃了简单的素食。 因为知?道自己食量小,所以打饭时刻意请求只要四分之一的分量。 回办公室,无?声?吞下?几颗感冒胶囊,枕臂午睡。 因为心里茫然?缺了什么,由浅入深的伤口随现实推移而逐步崩裂,就只好依靠浅寐时的意识抽离来逃避。 没有小猫再试图扑缠她,舔舐她伤口,游纾俞只能自己疗愈。 醒了之后,有同事?关心她生病,还?问?她是否昨晚没睡好,瞧着眼圈有些肿。 游纾俞给玫瑰换了新水,礼貌颔首,“只是晚睡一小会,不碍事?。” 她试图读懂一本书。于是在长椅上坐了很久,深夜里除去有些冷,实则是静下?心来的好时机。 但却再不能在名为“冉寻”的书上提笔注释。 她所有的黯淡与衰败,不该沾染那么明媚温柔的故事?。 纵然?她剜开经年旧疤,一边厌弃自己到极致,一边却又在心里一遍遍打着腹稿,磕绊又口不择言。 幻想冉寻听到她的过往后,会依旧口吻宠溺,甚至肯摸她的脸颊,哄她“别哭了”,“纾纾什么都没做错”。 可那依旧是无?法实现的美梦。 美好到与现实对照,竟连腹稿也用不上,就已经让冉寻不愿多等,攒够失望离开。 游纾俞怕冉寻厌烦。 可惜,从月亮湾找不到月亮的几个小时里才明白?。 她怀揣着一腔热情,倒不如说空有一腔妄想。她总算知?道,热情撞进冷淡中?会是什么滋味。 下?午,同事?休假,游纾俞一个人在办公室。 查收工作上的消息时,看见她唯独关注的某个账号更新了。 三盆绿油油讨喜的花卉,与听众粉丝的合照,还?有纷乱琴谱间一本敞开的书。 全英文的内容,游纾俞独独译出冉寻特地勾画的那句。 情感使?我们误入歧途。 配文却与图片不符。 是格外契合冉寻风格的“笑一个吧?让自己快乐快乐这?才叫做意义?。” 游纾俞点了赞。 纵然?冉寻早已取走?了她的喜怒哀乐、四识五感,让她独自在失去她的迷宫里彷徨。 她走?之前,全世界的路都通往她的心;她走?之后,世界弯弯绕绕,再跌撞摸索也找不到出口。 晚上平静上了一节选修课。上周能在前排见到的人,这?周已不见踪迹。 下?课后,游纾俞混在人群中?,到学校便利店的冷柜前,拿起两?个冷藏小蛋糕。 坐在用餐区,用小勺慢慢吃。 又腻又甜,胃里本能翻涌起来。 可是想起那一晚,冉寻把持方向盘,偏头看着她笑,双眸藏了星星的明媚模样,就不觉得难受。 给冉寻的微信发消息,对方的最后一条竟还?停留在那句“想上”。 游纾俞打字: [你想怎样都好。] 唯独不要把她抛下?,让她又一次独自停留在那难捱的六年。 蛋糕吃尽了,有人给她打电话。 游纾俞扫过屏幕,来自游盈。 她接起来,听对面寒暄说完,淡声?开口: “正好,我也想和姐姐谈一下?。” 开车到嘉大附一医院时,夜色渐深。 游纾俞一路快步走?,沿途的消毒水气息混着病人家属的焦虑低语,让她极端不适。 她数不清已经有多少时日?没来过医院。 推开高级病房门,看见姑姑游婵正给游盈削苹果。 游纾俞把公文包放下?,缓步到病床旁坐,示意游蝉交给她就好。 “小俞,你来了。”游盈望着她,嘴唇苍白?,温柔笑笑。 “你们姐妹之间关系最好,小俞,快哄哄小盈,让她别东想西想。” 游蝉四十出头,也不过是游家长辈里年纪尚轻的,此时看了游盈的病情,稍显愁态。 可惜就连姑姑也认为,游盈与她之间还?是寻常亲情。 等待游蝉带门离开,游纾俞垂眸继续削苹果。 “昨晚家庭医生在公寓没有等到你,之后有好好休息吗?”游盈声?音很轻。 游纾俞简洁答:“睡过了,不用担心。” “听小俞的话,昨天没有到学校找你,可今天身体忽然?开始不舒服。”游盈咳了几声?。 “本想着中?午就问?你可不可以过来,正好姑姑也在嘉大,可以接你,但又怕打扰你工作。” 她抬起仍在输液的手,想碰游纾俞的侧脸,“没想到你晚上就来了,我好开心。” 游纾俞知?道今天学校礼堂有面向嘉大的捐赠仪式,姑姑游蝉会来。 但从入职以来,她就提过不想让学校里任何人知?道她与游家的关系,于是向来不出席。 游纾俞偏头避开游盈的亲近,没什么表情,帮她掖被?子,“不要乱动,小心鼓针。” 余光扫过病房里监护仪上的各项数据,还?算平稳。 索性单刀直入,说出今晚谈话的目的,“姐姐这?一阵子很关心冉小姐,对吗?” 不止,从冉寻踏入游盈家教钢琴的那一天就已经开始“关心”。 或者更早。 游盈看了她一会,笑了,目光很快移向旁边削好的苹果,“小俞,姐姐口渴,你喂姐姐吃苹果好吗。” “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游纾俞无?动于衷,语气冷静到极点。 “手术那天,我并不会来。所以还?请姐姐回答。” 空气静了一阵,游盈笑意消失在嘴角。 “你总喜欢护着一个外人。之前那一次,从家里搬出去,到郊区住,现在开始拿探望我这?件事?要挟。”她开口。 “姐姐又何尝不是在要挟我。”游纾俞没有吵架的想法,嗓音也很淡,平铺直叙事?实。 “生病六年,就把我绑在身边六年。” 可她那时还?天真以为得到了缺位已久的亲情。 游盈起初的确对她那么好,好得不真实,让人受宠若惊。 以至于过分的亲密举止,被?美化为“亲情”,竟然?让游纾俞也觉得挑不出错。 更别提身边其他人。 “这?六年,感谢姐姐和姑姑对奶奶的照顾,但我认为,我已经足够偿还?你们的恩情。”游纾俞垂眼,将苹果切块。 “我从没有在这?段家庭关系中?感到轻松,反倒被?牵制,左右为难。” “你的为难之处就是我吗?”游盈无?力牵起嘴角,“你觉得姐姐耽误你追求冉小姐,于是之后也不想和游家扯上关联了。” “你忘记大学毕业那时,是谁为你摆平那场学术风波?一个剽窃手下?学生论?文的教授,心虚作祟,会让你顺利毕业吗?” 大四那段时间,回忆倒带,身边人或质疑或嘲弄,呈现在游纾俞脑海里的景象全是灰色。 像部不见天日?的默片,让她一时喘息不顺。 “小俞,如果那件事?姐姐没有替你解决,你还?有如今吗。”游盈身居上位已久,虽病着,但压迫感依旧。 “现在你说想走?,是不是有点迟?” 游纾俞盯了她一会,并不露怯。 将牙签插进苹果块,递过去,视线仍停留在女人被?病气折磨的脸庞上。 “所以我很感激姐姐,这?之后的所有时间,我都在听你的话,每一周都来探望你,也早就想好将来该怎么报答你。” 低低吸一口气,游纾俞语气分外冷静,“但从来不应该是以那种方式。” 游盈摆平她所有的为难,有求必应,甚至溺爱到外人都觉得艳嫉的极端地步。 让游纾俞觉得,原来有家会是这?样一种感觉。 但实则却是在扭曲她对家庭的观念。 真实的情况从不会这?样。携手患难,相互扶持,像李淑平那样才叫家人。 表面“不求回报”的偏爱,只不过是游盈为了让她付出更多而抛下?的饵料。 在游纾俞本能排斥与女人更亲密的接触时,游盈哄诱着她,说“我是你姐姐”、“这?再正常不过”。 深夜忽然?惊醒,发现游盈在床边,支着下?颔,无?声?盯她不知?多久。 终于,在那个冉寻离开过后的冬,春节聚餐,四下?无?人的死角里,游盈试图吻她。 游纾俞抑制不住干呕的本能反应。 她狼狈逃离,在冷冽的寒风里逃出她从始至终不喜,却又失足踏入的牢笼。 开车来到嘉大校门。 那一年雪下?得厚,四下?寂静无?人,连月亮都不见踪迹。 游纾俞后知?后觉,自己做了一个多么错误的决定。 欺骗冉寻。 以为那样会是对她好,保护她免于牵扯进麻烦之中?。对自己,也算长痛不如短痛。 但自此六年,她以为的短痛变成深入骨髓的漫长钝痛,夹杂如骨附蛆的自我厌弃。 每一晚,无?数遗憾片段在梦中?复现。 游纾俞独自卷入这?场拖拽她堕入深渊的噩梦,一年、三年、六年,早就麻木,并认为这?是自己应得的报偿。 只是偶尔梦到冉寻时,她格外贪心,想要重来一次当初的抉择。 想牵住决绝离去的冉寻的手,说“带我逃走?好不好”。 想说,她从不是什么“直女”,这?辈子注定不是。 “你讨厌与姐姐亲近,也讨厌和其他女人肢体接触,为什么对冉小姐就宽纵了?”游盈并不吃苹果,只是用牙签戳弄着,低低笑出声?。 “我知?道了,从前那位是,现在这?位也是她。小俞,你那么专情冉小姐,她知?道吗?” “她不是都已经放弃你了吗?” 游纾俞心里茫然?麻木,像被?剜了一块。 很轻地勾一下?唇,不掩讽意,“姐姐都查过了,还?再说一遍做什么。” “你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冉小姐,可她却不愿意陪你再走?哪怕就一步。”游盈眼神怜惜。 “小俞,你知?道这?样一句话吗?总也不成的事?,冥冥之中?注定就是不成的。” 游纾俞起身,看了游盈良久,不躲不避。 “我知?道。”眼睫低垂,嗓音清冷笃定。 “但偏要。” “这?话我也想送给姐姐。”她补充,“亲情不图回报,至于你给我的,从来都不是。” 为了病态的占有欲,将她捆在身边,剔除一切潜在对象。 又矛盾且可笑地逼她相亲,希冀她未来的“伴侣”接下?游家的烂摊子。 知?道她早在高中?发生过的事?,那时却隐身,只愿意在她大学深陷泥潭时才站出来,施与甜头。 游纾俞转身去取公文包,只给病床上的女人留下?背影,“姐姐好好保重,希望手术顺利。最后一次谈话,我获益良多。” 背后传来慌张掀开被?褥的声?音。 游盈唤她,试图拔针头,下?床挽留,被?游纾俞在之前就察觉,喊人进来。 “我病得太重,没办法看话剧,冉小姐的场次应该会正常举办的。”游盈无?力咳几声?,眼睛染上红,嗓音发抖。 “小俞,你、你之后再来看看姐姐好不好?” 游纾俞心里闷闷发疼。 可望着憔悴女人,只平静答:“有什么事?就叫姑姑,璇璇也大了,她也能为姐姐分忧。” 末了还?是抛下?一句,“我不会再来。但小佳和璇璇有事?,随时叫我。” 漫长折磨的对峙总算结束。 医院里刺鼻的气息让游纾俞本能排斥,直到坐上车,才觉得浑身紧绷的神经舒缓下?来。 本该直接回家,但她不愿意面对和游盈扯上关系的家庭医生,更不愿意走?进那间冉寻离开后,每夜都死寂蒙尘的卧室。 冉寻不要她了。 游纾俞忽然?没有力气继续开车。 她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车窗外人来人往,每个人脸上都满怀憧憬,有该去的归程。 可唯独少了她的。 冉寻的那句“放你自由”,无?形中?却将游纾俞囿在原地。 如双目失明的盲人在逼仄黑暗里四处打转,试图寻找出路。 磕磕绊绊,摸索良久,寻找冉寻话中?“让自己快乐”的意义?,但终究一无?所获。 她的所有快乐,早就永远停留在昨天阳光明媚的上午。 一边在讲台上授课,一边期许着即将与冉寻见面,心脏簌簌跳动,藏不住欣喜,连看窗外被?吹落的树叶翻飞都觉可爱。 游纾俞本觉得那是个适合散步的好天气的。 但冉寻认为太冷了。 40-50 第41章 几次琢磨不透的降温后, 嘉平的四月走到?尾巴。 气候渐暖,已有夏天的势头,路上随处可见乱穿衣的男男女女。 冉寻最近痴迷练琴, 通常能窝在家里连着几日不出门,闲时就养养花草,自得其乐。 要让她起驾, 除非是冰箱存货空了。 但看着精神头还是不错的,该睡时能睡,想吃时就吃。虽然宅着,但依旧喜欢说俏皮话, 并不颓废。 梁荔总算放心?, 不再来?月亮湾拜访。 虽然她不知道,冉寻那么懒的人,为什么忽然有了定时填充冰箱的习惯。 大概因为失恋使?人成长, 也总夹杂着令人费解的改变。 冉寻趁这几天宅在?家,本业之余, 跟着网上攻略学做了几道简易家常菜。 总不能饿到?自己。虽卖相不好,但她不是重视口腹之欲的人,能填饱肚子足矣。 因为没有人再会特地?绕远前来?,只为了送合她口味的美味早点,也没人会细致到?检查她的冰箱,提醒她该补充食材了。 除去照常的三餐,冉寻在?钢琴旁从?早坐到?晚, 一遍遍练习曲目。 走神时, 视线掠过窗外, 明暗转换,竟产生错觉, 觉得如今的景象颇像她旅居国外那几年。 孤身一人,目睹每年由春到?冬的演替。 而?她在?日复一日的“新生活”里,靠机械性练琴,参加无数比赛,逐渐忘掉旧人。 冉寻有类似的预感,她与游纾俞,这次也许再不会见面?了。 最后?留下的那朵红玫瑰,会安慰到?女人吗? 琴音停歇。 冉寻指尖抚摸细腻琴键,最终停在?高音C。 应该会的。 游纾俞会放下她,好好吃饭,事业高升,然后?认识新的人。 总有人能让女人不畏世俗眼光,变得更加勇敢,那应当是个比她还好的女孩。 冉寻自嘲,她还是习惯性美化?记忆。 因为她不敢去想游纾俞哭的模样。 又?是一个好天气,周末,冉寻坐在?餐桌旁,吃完一顿自制午餐。 下午,正准备练琴,却忽然接到?Sarah的通知,说巡回?嘉平场演出恢复举办。 “冉,如果?措手不及,我可以帮你推掉。”Sarah提议。 “不用,这几天一直在?练习,我这里上场应该没关系。”冉寻边翻看琴谱,边抵在?手机边回?应。 “倒是辛苦你了,小助理,快回?德国了还帮我留意消息,最近给你办个送别宴如何?”她嗓音柔软。 最终定在?明天,地?点在?沈琼驻唱的那一家酒吧。 冉寻打电话邀了不少人,沈琼和乐队的朋友,还有梁荔,想给Sarah的饯别宴来?一点小小的场面?震撼。 没想到?最大的包厢都快要挤不下了。 Sarah挤在?人群中,喝得晕忽忽。她喜欢喝酒,结束冉寻也能送她回?家,于是索性让她尽兴玩一玩。 喝了几口果?汁,觉得包厢里太闷太吵,冉寻出去透气。 下了楼,才看见沈琼竟少见地?坐在?吧台里,吉他放在?身边,低垂头,正调一杯颜色清淡的酒。 调好之后?,送到?吧台旁边的某桌,顺势坐在?一个女人对面?。 难怪刚才不在?包厢。 冉寻弯了一下唇,站在?楼梯转角里,打量沈琼对面?的人。 衣着保守素净,眉眼温婉,瞧气质不像常来?这种娱乐场所的人。 她第一次看到?沈琼愿意敞露心?扉,如此主动,而?不是冷着张脸,吓退一众追求者。 不愿打扰她们,冉寻特地?绕了个远,到?一楼靠窗不起眼的角落里坐下。 听着台上乐队,洗涤一下听觉。 顺便?在?社?交媒体?转发一周后?嘉平场巡回?演出的宣传消息,配文: [兜兜转转,终会相遇。] 冉寻收起手机,再一抬眼,视线掠过混杂人群,落在?吧台附近。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里坐了一道久违的清瘦背影。 穿一条黑色无饰的端庄长裙,外面?披西装外套,戴耳机,微侧头,在?看吧台上的菜单。 然后?没什么颜色的唇翕动,与调酒师沟通。 音色听不见,但想必如杯子里的冰块一样清冷。 … “我想点一杯橙色炸弹。”游纾俞指尖圈画,礼貌颔首。 她平时从?不喝调制酒,特别是凉的,今晚话音却稍微停顿,补充,“加冰,谢谢。” 一杯平平无奇的酒很?快呈递过来?,调酒师贴心?地?在?杯壁装饰了橙子片。 如果?不知道,还真以为是橙汁。 曾经也有人请她喝过“橙色炸弹”,在?相同的地?点,相似的时间。 那晚的记忆现?在?已经很?模糊,可游纾俞还记得酒的味道,冰块融化?,冲淡甜腻,清新到?心?里。 她其实不喜欢酗酒,第一口只是抿个样子,喝的不多?。 但对上面?前人那双水杏眼,酒精催发,竟很?快觉得飘然发晕。 降噪耳机里播放琴曲,这是游纾俞素来?的习惯。 她心?存希冀,垂头尝了一口杯中酒,很?快微蹙起眉。 很?苦很?涩,让人反胃,一点都不甜。 也对。 游纾俞晃了晃杯中冰块,思绪茫然。 将杯子推远,俯在?吧台,以手臂遮掩这几日脸上的疲倦。 人都不在?,酒又?怎么会甜。 她又?怎么肯断定,执拗地?重现?从?前的一幕幕场景,她想要相遇的人就真能出现?在?她面?前。 冉寻消失在?了她的世界里。 嘉大不会有,琴行不会有,她们曾走过的每一个地?点都没有。 游纾俞也去过月亮湾,可只敢远远地?在?旁观望。 她知道,她惹冉寻难过了。素来?恣意的人,总是喜爱并享受生活,可竟能整整一周闭门不出。 她看见,冉寻的那位调律师朋友总是提着大包小包拜访,愁容不展,空手由冉寻送出来?,哀其不争地?劝她。 游纾俞通常这个时候才能看见冉寻扬起唇角。 依旧如常,让人很?轻易就能看见她眼底溢出的笑意。 却像隔了层薄膜,只为了单纯表达“笑”这个情绪而?笑。 她惊觉,原来?冉寻对她笑的时候是格外不同的。 明媚勾人,藏着期许暗示,像一只贪心?不足的慵懒猫咪,想从?她这里索求回?应。 只可惜她的回?应与解释来?得太迟,冉寻最终还是等不及。 这样的笑也再也看不到?了。 游纾俞朦然间觉得耳边的嘈杂声音扭曲,头晕得厉害,脸也发烫。 坐直身子,耳机里的琴曲恰好播到?一首《秋日私语》。 如同幻听一样,她忽然从?无数混合的人语与噪音中听见某道柔软带笑的嗓音。 “琼姐,上楼吧?” 游纾俞倚在?吧台卡座里,怔怔朝那个方向望去。 冉寻背对着她,和身边人谈笑着,逐渐走上螺旋楼梯。 “……冉寻。”她摘掉耳机,开口。 但竟只能比出徒然的口型。 游纾俞才迟迟发觉,原来?嗓子已经哑了,在?酒吧嘈杂氛围里,呼唤声像呢喃细语。 她站起身,平衡感丧失,摇摇晃晃,险些摔倒。 快走几步,朝楼梯方向追去。 视野因为醉意虚晃,一时竟分不清那道身影究竟是真实,亦或只是她的假想。 游纾俞抹了一下眼尾,除掉积蓄的水汽。 “冉寻。”她站在?一楼,楼梯扶手拐角处,仰头执拗唤。 “……等等我。” 再给她一个晚上的时间就好。 冉寻讨厌她纠缠,禁止她靠近,因为她极端胆怯,从?始至终都是一个缄默不语的骗子。 解释那么苍白,她已经失去解释的机会。 她只是好想和冉寻再说说话,说什么都好。 视野里的两个人快要消失。 游纾俞只看见那位个子很?高的女人稍偏头,冷淡瞥她一眼。 而?冉寻从?始至终没有回?应。 … 包厢里依旧热闹,和刚才楼梯转角的无言气氛形成对比。 冉寻无声融入,坐在?本场主角Sarah的身边,帮她挡了几瓶酒,笑着劝众人。 “适可而?止啊,Sarah酒量不好,喝坏了找你们赔。” 大家都很?有分寸,桌上都是没有杀伤力的酒精饮料。 但Sarah也快睡着了,头一歪,倒在?她肩头。 冉寻坐着没动,贴心?地?给她调整角度,让她舒适入睡。 旋即端着果?汁,融入周围氛围里,没包袱地?和朋友们谈笑。 喝了一口,是橙汁,甜腻的口感让她吞咽动作稍微停顿。 忽然平白想起刚才朝吧台方向那一瞥,游纾俞手边相同颜色的饮品。 哪里是饮品,大概是酒,最烈的那一种。 游纾俞又?在?买醉。 但冉寻希望女人可以知难而?退。 刚刚的不回?应,早已经让她几天沉淀的平静心?境摇荡。 “小冉,有人找。”门外一声提醒。 半掩着的门打开,衣着端庄优雅的女人站在?旁边,与环境格格不入。 本低垂着头,却在?看见人群中冉寻的一瞬间,再无动作。 只透过那双微醺的墨眸,眼尾微红,打量着她。 “冉寻。”游纾俞轻声叫她。 包厢里一瞬间静下来?。 除了沈琼,没人认识这位前来?拜访的,外表如天上月般出尘禁欲的女人。 因为她们曾经那样见不得光。 冉寻把橙汁放下,礼貌点头,摆出恰到?好处的微笑,“今晚真巧。游教授,请进。” 游纾俞在?听见那个陌生称呼时稍怔。 即使?醉了,视野模糊到?快要站不稳,可依旧能体?味到?足将她淹没的难堪。 来?自无数道窥探或打量的视线,来?自冉寻一声轻飘飘的招呼。 表面?礼貌,甚至邀她进来?,笑容却缺乏真诚。 她低嗯一声,裙摆摇荡,扶门走入包厢。 冉寻的身边都坐满了,红卷发异国女孩亲昵倚在?她肩头熟睡。 再旁边是她亲密的朋友,嬉笑怒骂,气氛融洽。 游纾俞只能坐在?很?偏的角落。 包厢里的气氛很?快由停滞转为热络。 有人感叹大学教授竟然也能被冉寻请过来?,有人起哄提问,她们之间是怎么认识的。 冉寻没再喝那杯橙汁。 她怕喝了甜的,总会心?软,再度吐露甜言蜜语。这此时已悖她本心?。 视线掠过游纾俞,笑意盈盈,答:“让你们失望了,并没什么特别。” 仿佛这才是她们今夜第一次照面?,她极其自然地?向女人求证,口吻礼貌官方: “就是普通朋友关系。对吧,游教授?” 第42章 游纾俞看见冉寻唇边一抹礼节性微笑, 淡到近乎可以忽略。 喉咙像被浸水棉花堵住。 只有一周多没见,但她竟觉得冉寻遥远且陌生。 对方不再有狡黠可爱、专属于她的小细节,被朋友簇拥, 姿态得?体,面对她时平静无澜。 醉得?厉害,以至于头脑混沌, 与冉寻对视时,思绪缠成一团乱麻。 冉寻视线短暂停留在她身?上,像是对说话对象的礼貌,但只不过一两秒就挪开。 偏头回应身?边朋友, 说了?她听不清的其他话, 在扬唇笑。 不是的。 游纾俞喃声开口,但是声音太小,连自己都听不见。 不是朋友。 从?前的那六个月, 她们之间明明有那么多浪漫的事,不是朋友二字可以概括的。 可耳边已经满是乱糟糟的起哄声。 包厢里的陌生男女应和着, 说她们职业与生活都毫无交集,而且冉寻又出国六年,怎么可能特殊。 头脑早被酒精麻痹,此时却凌迟般逐渐蔓延钝疼。 游纾俞又看了?冉寻好一会?,才垂眼。 低声应一句:“嗯,是朋友。” 她不愿让冉寻为?难。 从?冉寻回国后的不经意偶遇,她忍着难堪与自我?唾弃, 已经做出那么多出格可笑的事。 她害怕冉寻厌恶她一次次的纠缠。 没人再关注游纾俞的回答。 她这边的方向就此冷清下来, 掀不起任何能引人注意的水花。 身?边的人都不熟悉, 游纾俞将自己蜷起,在热闹中充当陪衬。 她在想, 是不是第二天醒来,就会?发现今晚经历的,只不过是她习以为?常的某个噩梦而已。 她恐惧像噩梦中那样,被冉寻漠视、躲避,甚至奚落。 但现在噩梦成了?真实。 冉寻将她归于“朋友”,不愿意朝她回头,连再耐心一点的对待都不愿意给。 所有言行都在劝她知难而退。 曾经也是特殊的,那时冉寻还?愿意和她在一起,用热忱一点点融化她刻意营造的疏远。 让她每晚的失眠不再铺陈灰调,辗转反侧间都充斥甜蜜气息。 现在冉寻离开了?,重逢后的亲昵与即将失而复得?的欣喜即刻破碎,又落入一个循环冷冬。 冉寻不愿再消耗自己,融化一座像她这样无规律复冻的冰山。 游纾俞又看了?冉寻好一阵。 可冉寻再没有和她有目光交集。 头脑混沌,她刚才抿了?一口酒,不知道后劲竟那么大,从?未体会?过的醉意席卷了?她。 不知什么时候,墨色长?裙泅出一点阴影。 游纾俞才意识到,自己在哭。 她眼睫低垂,借由包厢阴影,将自己安静隐藏,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 耳边喧嚣不堪,还?是有人注意到她的窘态。 身?边的人那么友善,递给她纸巾,问她还?需要什么。 游纾俞礼貌说不用,她只是个不速之客,却发觉裙子上的阴影蔓延。 触了?触脸,一片冷湿。 她只是在想,如?果?此时坐在她身?边的是冉寻就好了?。 或许会?轻柔拭去她眼角的泪痕,为?了?逗她,抵在她耳边说些没大没小、没羞没臊的话。 如?果?没有旁人,还?会?主动将言语变成实践,呼吸交叠,用唇啄去她的泪滴。 笑着说一句:“咸的,不过现在变甜了?。” 游纾俞握着纸巾,额头发热,但是指尖很冷。 但现在冉寻不愿意再坐下来听她说任何话。 她们重新变回处处设防的陌生人,连言辞都无法由衷。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一个小时,或者更久,身?边的人陆续离场,包厢里气氛渐歇。 她听见耳边有脚步声。 冉寻和她不了?解的异国女孩并肩离席,就要路过她这边,与她擦身?而过。 游纾俞倚在属于自己的座位里,低垂头。 眼眶温热,她侧身?,攥住指节,不声不响。 有人在她身?边停住了?。 和冉寻一起离开的人窃窃低语,担忧地问“怎么哭了?”、“是不是喝醉了?”。 “还?好吗?”冉寻出声问她一句,嗓音罕见地回温。 内心翻涌的声音盖过了?游纾俞所有的理性?克制,告诉她,就只看一眼。 她还?不想和冉寻结束。 她仰头,无暇顾及自己此刻的狼狈,目光翻找人群,最终怔怔落在此刻离她触手可及的人身?上。 眼尾绯红,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只轻声唤:“……冉寻。” “我?、我?有点难受。你能留下来陪陪我?吗?” 冉寻没有作声。 游纾俞抬头,只看见对方移开目光,那抹始终残存在唇边的笑意也不见了?。 很平静的一句,带着歉疚,“不好意思,之后还?有事。我?叫朋友帮你吧。” 游纾俞动了?动唇,没能说出话。 或许冉寻也认为?,自己不值得?被这样柔软对待。 “好……那,不用麻烦你的朋友了?。”游纾俞垂头。 “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在这里坐一会?就好。” 她要习惯没有冉寻的生活。 要学会?独自咀嚼消化,学会?每个晚上控制自己,不再想念遥不可及的月亮。 “普通朋友”只是最温和的一句托辞。她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包厢里的人很快散去,走廊里也寂静无声。 冉寻留下来一位朋友陪她,可最终也只是劝慰她几句,替她叫了?辆车就离开了?。 没有冉寻,游纾俞也不再顾及体面矜持,跌跌撞撞地离开包厢,沿楼梯走下。 继续坐在吧台前的原位,刚才的那杯酒还?没有被收走,只是冰块已经全化了?。 她试图饮尽,偶尔混沌时思考,那晚,遇见的或许真是冉寻。 体贴而温柔,让她总也忘不掉,甚至不惜以酗酒来重现那一日。 手里的高脚杯忽然被人夺去。 喝醉了?,游纾俞没有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酒杯远去。 “还?给我?。”她执拗且委屈地要求,不知道身?边什么时候坐了?人。 冉寻把酒杯推远,注视着眼尾通红,醉后反应有些慢的女人。 问:“这就是你说的好好照顾自己?” 游纾俞不再说话了?。 望着身?边人,脸颊发烫,视野逐渐氤氲。 胸口起伏,她小心翼翼地贴近,发觉冉寻没躲。 这会?是醉后难得?的好梦吗? 她不敢袒露欣喜,慌忙收敛好自己,示弱道歉,“我?、我?不喝了?,对不起。” 眼泪却不受控地掉下来。 她怕视线模糊的那几秒,冉寻就会?不见踪迹,于是匆忙去拭。 纵然知道现在是醉酒后的幻觉,冉寻或许早就离开。 但越这样设想,心里的委屈越压不住。 “就是有点想你。”游纾俞努力让声音平稳,可惜连自己都能听见不堪的哽咽。 “……冉寻,你别丢下我?。” 她好想今晚是冉寻刚回国的那一晚。 让她重来一次,她不会?再左右顾忌,只想将积攒六年,或许还?会?更久的心底情愫全都宣之于口。 “我?……我?还?有好多话没有和你说,我?错了?,冉寻,一直都好想和你在一起。”游纾俞有些语无伦次。 “我?不该说谎,你不要信以前的游纾俞,只信现在的我?好不好?” 冉寻心里坠痛。 但理智驱使她将游纾俞从?怀里剥离出来,拢着她的肩,话音平淡:“不会?,我?始终都相信游教授,你并没什么错。” 她看了?一眼外?面,叫的车来了?,于是将女人扶起来。 “回家?吧。我?之后要去宁漳,可能不会?再住月亮湾,也不会?来这里了?,希望你也是。” 冉寻希望游纾俞能尽快走出来。 纵然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对女人极其不公的宣判。 她想,游纾俞都宣判过她那么多次了?,这一次由她来就好。 梁荔站在酒吧门口,看冉寻揽着游纾俞出来。 刚才在包厢里还?清淡自若,只能从?微红眼尾看出些许酒醉端倪的人,却只不过和冉寻说了?几句话,就变成这副模样。 冉寻送女人坐上出租车后排,又拜托梁荔好好照顾,才回到自己车上。 此时已经接近凌晨。 她不理解自己仍旧留在这里的意义。 或许是因?为?沈琼无意告知她,游纾俞点了?很烈的酒,又或许为?了?和游纾俞之间维持体面,做最后的告别。 总不可能是因?为?包厢里,无数次佯装无意扫过角落,都看见女人那双失意泛红的眸子。 听见含着醉意的一声声“冉寻”。 开车回家?。 月亮湾里住户稀少,不担心扰民,冉寻也罕见地失去困意,于是继续坐在琴旁,温习曲目。 时而弹出错音,时而节拍稍乱,她不甚在意,只顾将情绪倾泻在黑白琴键上。 弹到一首肖邦二号夜曲,想起这是游纾俞喜爱的曲目,每次女人生气了?,她就小狗求和似的凑过去弹这首,哄人开心。 冉寻知道自己从?来就是这样,永远顾着自认为?重要的人。 可轮到自己生气难过了?,却不愿意被旁人知晓。 所以游纾俞永远也不知道哄她的办法。 她们从?始至终都没有进入到坦诚相对的那一个阶段。 冉寻觉得?自己狡猾,她自诩热情,可又何尝不是虚伪,她怕生气吓走女人,所有的气恼模样都是在装,是在撒娇。 可真正?的离开永远是悄无声息的。 六年前是这样,现在依旧这样。 一首酣畅淋漓的曲子弹完,冉寻才迟钝觉得?自己已经坐了?太久,手腕隐隐发酸。 从?前的旧伤,此时应景般阵痛起来。她起身?去开窗,发现不知何时,嘉平竟又下了?一场夜雨。 她忘性?大,只有游纾俞会?记得?她受伤这件事,还?给她织过小猫护腕。 也是时候该清理掉了?。 冉寻随意在周围翻找几下,说来奇怪,那个被包装得?规整的小箱子竟真顺从?她心意,赫然出现在眼前。 用裁纸刀划开,除了?小猫护腕,还?有一包花瓣。 因?为?过了?很久才拿出来,已经干枯发黄了?,但依稀能看出来品种是粉团蔷薇。 “一周情人”结束后,冉寻去嘉大接游纾俞时,就带着这样的粉蔷薇。 粉白相间的卷瓣,是她在花店挑了?很久,最漂亮的一朵。 撞见女人上了?其他人的车,她多此一举,隔窗举花,祝愿一句对方今晚好心情。 可惜花没人接,只好被她扔到垃圾桶旁。 事后游纾俞追她出来了?吗? 她开车离开得?迅速,竟然分毫不知。 或许那一晚,素来矜持冷淡的人,追随着她离开的脚步,弯腰从?泥泞中拾起了?这朵花。 回家?将花瓣揪下,晾干,包装好邮寄给她,希冀得?到回复。 可惜冉寻还?是查收得?太迟。 她搬了?家?,虽然后续的半个月,也曾与游纾俞一同度过和煦的春,却短暂到顷刻就落入尾声。 如?今再度走散,才恍然窥见遗失的过往。 那个时候,游纾俞在想什么呢?也会?像她现在一样遗憾难平吗。 她不愿意再细想下去,她原本是想将这些有关游纾俞的东西都清除掉的。 将这包花瓣拿出来,箱子里竟还?有东西。 一张没有装饰的素净明信片,看上去经由时间侵蚀,上面残留着游纾俞独有的凌厉漂亮的字迹。 「初见时,在琴行,她递给我?一枝粉色蔷薇。」 「一年后,我?遇见她,像被无数朵花拥入怀中。」 冉寻触摸字迹,但关于这段文?字描述的场景,却始终记不起来。 她与游纾俞最初接触,只在那个下着小雨的春天,四目相对,见色起意罢了?,哪里送过什么粉蔷薇。 她知道,游纾俞不擅长?说谎,更不是会?将谎言隽写在明信片上的人。 她记忆里的“初见”,与游纾俞记忆里的“初见”,似乎并不一样。 冉寻按压胸口,清晰地听到那里麻木平静的心跳正?逐渐转促。 那一天,游纾俞想和她说的话,会?是什么? 第43章 冉寻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她清楚地知道,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何况如今她与女人已再无可能。 但她还是把明信片藏进了抽屉。 就?像游纾俞表里不一,依旧留着那么多封她以前写的情书。 站在阳台,眺望雨幕一阵。 将干枯的蔷薇花瓣取出, 沿窗外尽数撒落。 轻薄的花瓣在夜雨里沾湿,旋转,坠落,就?像积蓄得快要满溢的期许在骤冷风中凋零殆尽。 也像游纾俞对她未言明的话, 在她们路口数次辗转分别后, 抱憾遗失。 冉寻认为?那已经不算重要。 所有的贪欢,与?不切实?际的沉溺,都消散在某个冉寻觉得有些冷的春天。 她愿意就?此画上一个句号- 距嘉平巡回首场演出只剩两天。 冉寻依旧维持每天八小时的练琴时间, 结束后到中心剧场,与?交响乐团练习合奏。 生活按部就?班, 规律许多,变得不像自己。 之?前在社?交媒体上,她抽了几位听众送出音乐会的门票,并?且承诺结束后会与?他?们握手合影。 好?奇地点进其中一位获奖听众的主页,发现名字是默认的“用户”,竟是之?前线上慈善音乐会的那一位大手笔“金主”。 主页却空空荡荡,除去前几年的陈旧内容, 只转发了她这一条。 附言:[想与?你相遇。] 冉寻名气未盛时便?出国?, 不觉得自己会在国?内有什么忠实?听众, 顶多被圈内人知晓名姓而已。 可这人似乎是独一份的例外。大概率听过她柏林那场,上次的独奏应该也来过, 如今也始终追随她而行。 她没有回复这位用户,保留着?默契的距离感。 等待音乐会那日相遇。 两天之?后,树影婆娑,气温渐升,嘉平已看得到初夏的影子。 合作巡回演出也拉开序幕。 对职业钢琴家来说最残酷也最严苛的就?是舞台零失误,素来不知多少?钢琴家因失误患上胆怯症,再不敢上台。 好?在冉寻并?没有太多这样的烦恼。她享受上台的每一分一秒,并?且持久精细的练习给足她底气。 可从前演奏时,心思?往往全然沉浸在旋律中,如今,却不时有短暂的抽离游移。 那一首肖邦第二号夜曲,原本她能有无数种技巧与?花样,只为?了哄某个重要的人开心。 现在竟连她也能听出来,曲子精妙无错音,情感却寡淡如白水。 老师汤家妘昨天在台下,结束后将冉寻叫下来,语气和蔼,但神情隐隐严肃,问: “你不在状态,是这一场时间太紧了,还?是最近休息不好??” 冉寻轻摇头,自在答复:“感谢您关心,最近是睡少?了些,演出时我会调整到最佳。” 她最近的确失眠,但是不像从前那样困倦,反而精神许多,在钢琴旁坐大半天都不太累。 演出时果真就?能有好?状态吗?冉寻并?不确定。 这首曲子好?像成了她心头的一块疤,唯有特定的人才能唤醒回忆,让她重新?注入情感。 上台前,冉寻和乐团诸位老师打过招呼,又与?已经相熟的本场指挥微笑招手,示意准备好?了。 但她从不是停滞不前的性格,无论如何,她都要学会迈出第一步。 抹除掉演奏时总试图想起游纾俞,酝酿情感的习惯。 熟悉的场景,走?到台上时,目光逐阶扫过观众区,依旧座无虚席。 冉寻在琴旁鞠躬。 再起身时,像是应了“兜兜转转”的预言,她看见黑暗中一张隽秀清淡的面颊。 女人捧着?花束,安静端坐,视线如虔诚信徒般追随着?她。 没有醉,始终保持清醒。 却让冉寻觉得,她依旧像那晚一样,对自己抱有不恰当的荒诞幻想- 一个半小时的音乐会,成了游纾俞近期最难得的慰藉。 分明是与?游盈扯上关联,心底生厌的剧院场景,可她安静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只因为?台上是冉寻,全部负面情绪都奇异地被荡涤。 掌心泛汗,捧着?的花束包装纸有几分腻,她全然忽视,在音乐会结束之?际,用力鼓掌。 她希望可以等到一次返场。 因为?冉寻曾与?她说,“期待在现场与?你见面”。 纵然隔着?屏幕,不只对她一人,但游纾俞相信,冉寻能在那么多留言中挑中她,会是对她说的。 多么可笑,她十几年讲习关于规律与?科学的学科,竟也会在某时某刻试图迷信一次。 可是没有。 结束之?后,乐团、指挥与?冉寻携手鞠躬致谢,很快退场。 独自在原位坐了那么久,等到掌声由?热络转为?稀落,四下听众都已离开,依旧等不到。 游纾俞将自己藏进昏暗坐席中。 她听到了那首肖邦第二号夜曲,生动浪漫的演绎,比她这六年在耳机里听的录制曲都要好?听。 只是因为?演奏者是冉寻,这首曲子,经由?她指尖弹出,就?有了分外特殊的意义。 让游纾俞想起从前,她们在初夏坠入的某场贪欢美梦。她打开门,迎接冉寻,以及她热切的目光,缱绻的吻。 但从前,冉寻愿意对她无限次返场,现在连见她一面都不愿。 游纾俞起身,沿着?黑暗中阶梯下行,走?到后台。 那现在就?由?她来见冉寻,无论多少?次。 捧着?花束,安静排在队后。尽头是与?听众握手交谈,言笑晏晏的冉寻。 她总是脾气很好?,签名或是合影都一概不拒,全然没有架子。 却在看见游纾俞的那一瞬间,笑意短暂地收敛了几秒。 借着?续起客套温和的笑,没有伸手,只是朝面前人颔首。 “你好?。” 只有普通的招呼,冉寻不打算和自己握手。 游纾俞觉得心跳声微弱到近乎听不见,维持得体表情已经用尽全部力气。 “送给你。” 怀里的花束轻扫衣襟,递出时,咯吱发响,她很怕冉寻再度拒绝。 冉寻这次接过来,道了声谢,随手将花放在旁边,和众多花束一起。 游纾俞的花里夹了卡片,但她没有多看一眼,包装雅致用心的花束也泯然于群。 “可以握手吗?”游纾俞望着?冉寻双眼,轻声问。 “我很喜欢你。” 这一次是诚恳的,她不再顾及背后人群,想借由?每个还?能见到冉寻的机会,将来不及说出口的话一字一句传递。 “感谢支持。”冉寻听到她的后半句,目光短暂低垂,旋即回以微笑。 依旧没有伸手。 面向其他?听众时的温和体贴,到她这里,尽数变成戒备与?疏远。 游纾俞想起从前也是这样的,只不过角色要调转一下,存心疏远的是她。 是她无数次将冉寻伸出来的手晾在空气中,也是她隔着?人群,狠心背过身去,让满怀热情,朝她奔来的人尴尬停在半路。 现在冉寻如此对待她,并?不算什么。 游纾俞低嗯一声,又专注看了冉寻一阵。 因为?许久没见面,也缺少?近距离接触,她才迟钝发现,对方因为?疲惫,眼角有很浅很浅的暗色。 “最近没有休息好?吗?准备音乐会很辛苦,记得回家热敷一下。”内心隐痛,她开口。 一边又忍不住设想,如果她能跟着?冉寻回月亮湾,如果她能帮冉寻像之?前那样按摩,会不会好?一些? 但她再没有去拜访的理由?了。 不该这么设想的,或许冉寻失眠的缘由?就?是她。 冉寻彻夜练琴,想忘掉的也是她。 冉寻安静端详着?她,挂着?抹不置可否的浅笑,没有回答。 这更加坐实?了猜测。 游纾俞指节蜷缩,从没有这样觉得冉寻嘴角的弧度刺眼。 她多想冉寻能像之?前那样,对她不满,甚至生气,冷言冷语都比现在的客气礼貌要好?。 但是她已经连冉寻的情绪都掀不起半点波澜,这正是对方对待陌生人的一贯态度。 “前天嘉平下雨了,你的手腕还?痛吗?”游纾俞并?不放弃,目光缠绕在冉寻纤细但有力的腕上。 沿着?手臂,一寸寸向上,最终停留在冉寻脸上,注视很久很久。 直到满足内心的贪恋,可依旧不舍得移开视线。 “那双护腕,你还?留着?吗。” 轻轻吸了一口气,她继续补充:“如果找不到合适的替代,就?暂时先?用着?。” 她依旧怀揣希冀,希望冉寻不要扔掉护腕。 也不要……就?此抛弃她。 “最近是有点疼,虽然很久都没复发过了。”冉寻望着?游纾俞。 “谢谢关心,没有太严重,我也买了新?的护腕。” “至于旧的。”她漫不经心垂眼,摆弄着?桌上的签字笔。 “搬家后就?找不到了,可能是某次收拾房间弄丢了。” 游纾俞听见内心还?算温热的河流须臾冻结,随着?冉寻话音落下,咯吱开裂,整个人如坠冰窟。 “嗯,知道了。”她平静应答,尽管喉咙酸涩得紧。 映照荒诞幻想的镜面顷刻碎裂,露出冷酷现实?。 此刻游纾俞才后知后觉,原来冉寻是真的想要和她结束了。 甚至不惜将她所有的痕迹都清除干净。 箱子里的卡片与?干花瓣,也再不会重见天日。 也对,她本该在写好?的那一天就?拿出来,交给冉寻的。 迟到那么久,没人接收也是理所当然。 她以为?只差一天。如果冉寻能在她们散步的那一日,再等等她,等她说完全部,一切就?都能扭转; 实?则却差着?六年,她迟了那么久,漫长的时间里,冉寻一个人在国?外独处,都在想着?什么? 是否随着?日历翻过,也在一点点被消磨掉热情。 直到回国?,与?她重逢后的所有试探与?纵容,已经是冉寻最后一点保存的期待。 “还?有什么想要做的吗?”冉寻开口询问。 稍偏头,看游纾俞身后还?排着?人,提醒:“如果没有的话,就?到这里。后面还?有听众在等。” 游纾俞如梦初醒。 眼睫低垂,取出携带的笔记本,翻过几页。 无意瞥见那些过往写下的,满怀期待的文字,从春到冬,详实?可行,充斥着?与?她不符的浪漫,但此刻已经不能与?冉寻共享。 因为?两个人的故事只剩下一个人。 最终只是无言翻开新?的一页空白,请求:“可以给我签名吗?” 冉寻稍显意外,但没有拒绝。 用签字笔留下自己的名字,短暂沉吟,在下方留下寥寥几笔赘余文字。 合上笔记本,朝游纾俞弯眸,“好?了,回家再看。” 游纾俞短暂地被冉寻的笑晃了神。 笔记本揣在距离胸口很近的位置,伴随心跳声,像在发烫。 出了剧场,坐进车里。 游纾俞将本子取出来,翻到冉寻书写的那一页。 此刻她像是变成了童话里冒着?化作石头的风险,依旧禁不住诱惑回头的年轻人。 只因为?冉寻附耳过来,柔声笑着?,想要和她说些什么。 本子上的字迹连笔,秀净,字如其人。 飘逸的“冉寻”二字之?下,只留了简洁的两行小字。 「忘记我。」 「祝我们日后都顺遂快乐。」- 等待所有听众都离开,有后台工作人员来收拾冉寻身边的花束。 一束一束都被抱走?,身边逐渐空荡,但她放在椅子边,最近的那一捧素净的花始终都没有。 冉寻把花取来,拿出其中夹着?的明信片。 卡片不新?,像是被收藏许久,上面依旧是游纾俞的字迹—— 「比起花,你会更喜欢有结果的乔木吗?」 「但我只是一棵木讷的树。」 她很轻地弯了一下唇,将明信片放在桌上,心想,的确那么木讷。 看不到她撒谎说扔掉护腕时的小动作。 看不清她不合时宜的心软,仍旧像个追人要糖的恋爱初习者,将笔记本递给她,祈求得到回应。 读完她的留言,游纾俞会想些什么呢? 会就?此听话,放弃她吗。 冉寻想起女人刚才轻颤的眼睫,眸底一圈早已染上薄红,却还?不自知,借平淡关心的几句话,含蓄说尽最近想念。 游纾俞总是很执拗。 当初有多坚决将她推开,如今就?多磨人地试图挽回。 总不是太听话的。 而冉寻不知道,自己还?能多少?次强撑起拒绝的姿态,写下几次“忘记我”。 因为?她自己花了六年之?久,依旧不能释怀。 也因为?木讷的树就?伫立在那里,她一回头,始终看见游纾俞在等待。 演出结束后,冉寻接受了一场专场采访。 被在场的圈内人士问及,音乐会上的肖邦二号夜曲,演奏技巧和情感的处理方式都分外独特,令人惊艳,原因是什么。 冉寻面向镜头,颔首致谢有人提出了这么专业的问题。 然后平静回复:“这首曲子对我来说有特殊的意义,几乎每次演奏,都带着?不一样的情绪。” “至于今天的这一版。”她垂头笑笑,混了假话。 “因为?听众们的热情,我想呈现给大家的并?不是舒缓,而是凿冰破水后的淋漓。” 冉寻不能说,不能说只单纯偶见游纾俞一眼,原本乏木的情绪便?像有了灵魂与?寄托,曲中沉积的回忆如藤蔓般疯长蔓延。 想起女人过往听她弹琴时令人着?迷的专注神态。 想起某一晚,她大胆地将软如丝绸的肌肤捂化,叫她们之?间专属的昵称,游纾俞仰头主动吻她的那次。 只不过听了她哄骗的“一辈子都给纾纾弹琴”,女人脸颊连带着?脖颈就?染上红晕,羞赧地笑。 那晚,她任由?冉寻予取予求,连更过分的事都接受。 潮汐初平,勾起她的小指,嗓音还?陷在情潮里,却认真答复:“我记住了。” “我会永远做你的听众。” 只是后来再也做不得数了。 冉寻没有遵守诺言,她逃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远隔千山万水,有了诸多忠实?乐迷。 独独少?了最初那一个与?她亲昵无间,交换亲吻与?心跳的听众。 采访结束后,冉寻搭梁荔的便?车回家。 路上被十字路口的红灯阻拦,梁荔偏头瞥她一眼,不经意问:“你采访里说的不是真话吧,小冉。” 冉寻目光始终落在窗外,笑答: “是。采访的问题怪怪的,弹琴是靠状态,哪里有什么特别原因,索性直接感谢一下听众们了。” “你托我送回家那位教授,路上一直都在叫你的名字。”梁荔看着?她。 “昨天奶奶来指导你,说你弹肖邦夜曲没有情感,今天倒是有了,而且很足。” “荔荔,你是不是在兼职私家侦探呀。”冉寻这才与?她对视,摆出委屈姿态,“这么多证据,是要刑讯逼供我吗?” 梁荔被她弄得头疼,可也大概敲定了冉寻和那位女教授之?间的关系。 绿灯亮了,她没有多劝,“只是提醒你一句,现在的你,变得不太像你了。” “如果你觉得这是结束这段关系的最好?方法,但又始终痛苦,要不要重新?审视一下,有没有其他?出口?” “不用。”冉寻摇头,温声答。 “你不是也觉得,我和那位教授永远都不能走?到一起吗?现在我信了。” 回头草吃一次就?够了,这已经是于她而言的最佳出口。 但对于游纾俞来说或许未必,所以冉寻给了她一剂药。 忘掉她。 良药苦口,她希望游纾俞能乖乖听话,至少?顺着?她一次就?好?- 之?后的一周,冉寻和蒋菡菡联系过。 得知她的导师依旧同往常一样,没有生病,也没有请假,于是宽心许多。 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过问,再多,就?显得刻意,像仍旧给游纾俞留着?后路。 冉寻举办了第二场线上募捐音乐会。 这次是视奏,由?弹幕点一些她从未接触过的曲谱,由?她边读谱,边即兴盲弹演奏。 难度很高,但全然难不住冉寻,她甚至还?有空在间隙炫技,制造节目效果,因此得到了比从前还?要多的募捐金。 那位没名字的用户依旧高居榜首。 她来时似乎迟了一些,九点之?后才到,只听了半场。 从始至终没有点曲,却在冉寻每次演奏完,与?弹幕打趣时,迅速刷一串礼物。 线上音乐会结束后,冉寻记住了这位用户。 点进主页,依旧没有更新?,还?停留在那一条转发她巡回宣传的消息上。 她回忆起一周前握手时遇到的人。 偶尔也会怀疑账号的背后是游纾俞。但念头存续几秒,就?被她自嘲推翻了。 女人平素自律,除了工作需要,几乎没有娱乐性质的社?交账号,也从不会看这些乱七八糟的。 她怎么有自信游纾俞会来看她的直播,还?不符形象地放纵打赏。 线上音乐会结束,冉寻这次没麻烦梁荔,算好?金额,给平素她资助的那家特殊学校汇去款项。 想起Sarah已经回国?,她需要亲自去一次学校实?地,沟通器材采购事宜。 顺便?,教孩子们学一学钢琴。 这是很有意义的事,冉寻不愿意敷衍,整整两天都在耐心准备授课内容。 比起做虚无缥缈,受人追捧,却台下十年功的职业钢琴家,她更愿意当一名琴行里教小朋友学习的钢琴老师。 生活自在无拘,闲暇时,也可以在酒店里伴奏,赚一赚生活费。 演出结束后,有人在等她,会是与?她相似的一位教书育人的大学教授。 她们会一起回到共同的家,耳鬓厮磨,外人面前的为?人师表,变成只对彼此的缱绻低语。 至少?,这是冉寻仍和游纾俞在一起时,未来最想要过的生活。 但现在没有重现的可能性了。 她因为?演出,需要逐个城市、甚至逐国?巡游,而游纾俞已是副教授,年轻有为?,科研成就?难以计量。 她们看上去都比从前要光鲜亮丽,可彼此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远。 像两直线一交点的刻板规律,纠缠之?后,迅速失去交集。 归国?后的短暂重逢,只不过是时空扭曲后,一点甜蜜但虚妄的幻觉- 周六。 冉寻开车到嘉平不算太远的小县城,与?募捐的特殊学校交涉。 入目的景象,她觉得格外熟悉。 路过镇上,她看到了每天固定班次,通往嘉平市区的大巴。 都六年了,竟然还?在。 过往的回忆轻而易举因设身处地而清晰,这里是游纾俞与?奶奶曾经住过的小镇。 游纾俞带她来过。同乘一辆大巴,分享大半日的漫长路途。 记得那时正是盛夏,暑气扰人,倦了冉寻就?倚在游纾俞肩上瞌睡,醒来,免不了精神抖擞地折腾一阵,撒娇卖乖,才叫身边人允许她亲。 拥闷到挤不出一丝新?鲜空气的空间,她们在众人倦睡的静谧时间里,唇齿相抵,喘息急促。 冉寻还?记得那时游纾俞穿白衬衫,不多时全被她揉乱了,背脊抵着?景色飞速后退的车窗,墨眸波光潋滟,却知羞,要她别发出声音。 像将一枚天上月拽入凡尘。 再之?后,她住到李淑平家,偶尔会在镇高中还?未放暑假的日子,去学校接代课的游纾俞。 这里是游纾俞的母校,冉寻听见学生们叫她“小游老师”。 在后辈面前冷若冰霜,十足震慑力的人,会在只有她们两个人的时候,化身柔软甜蜜的恋人。 在讲台上多冷淡地布置作业,下了课,空无一人的老教室里,就?有多诱人。 被亲得喘不过气来,还?克制着?理智,气息飘忽地斥她“别闹”。 冉寻将车停到新?楼旁。 下车,仰头看去,原本的老旧教学楼变成了新?装修的特殊学校。 游纾俞的母校,还?有那间空调扇摇摇欲坠,一圈圈旋起午后燥热空气的老教室。 她们共同保有的回忆之?一,原来已经不复存在了。 再度重游故地,往往才体会到物是人非。 冉寻说不上是怎么样一种微妙感,只觉得原来环境都在应和她与?游纾俞之?间的结局。 时间使?裂痕延伸、扩展,最后碎裂,再也回不到当初的模样。 和校方谈完资助事宜,已经过了大半个上午。剩余的时间,冉寻到最近才新?修的楼下琴房里,教孩子们学琴。 正值临近午餐的时间,可她才坐下,随手弹了一首曲子,身旁竟很快围了一圈聋哑孩子。 恋恋不舍地簇拥着?她,好?奇看黑白琴键上下翻飞,眼中闪光。 “你想试试吗?”冉寻柔声问身边一位有着?小鹿般漆黑眸子的小女孩。 把她抱到自己腿上,握着?她的手腕,带她弹奏一曲《友谊地久天长》。 小女孩原本怯懦,喉中呜呜,像是不太自信,但最终也沉浸在旋律中,笑着?贴近冉寻。 结束之?后,亲亲她的脸,用旁边的蜡笔在白纸上写字,递给她。 “小雁”。 像是名字。 “姐姐记住了,之?后还?会来教小雁,还?有你的朋友们弹钢琴,好?不好??”冉寻哄她。 琴房外围了一些家长,此时有道高挑结实?的身影闯进来,身穿长款皮衣,却不符气质地提着?饭盒。 “裴雁在吗?”女人看一眼腕上表,“到饭点了,出来吃饭。” 小女孩身子簌簌发抖,迅速从冉寻怀里跳出来,朝门那边的方向看去。 冉寻倒是也怔住了,盯一阵来者,发觉她腰细腿长,摆一张冷脸,右手却提着?碎花小饭盒。 没忍住,垂头,悄悄笑许久。 护送小雁到门边,仰头看沈琼,故意打趣:“琼姐,才这么几天,动作真快,已经做家长了呀。” 沈琼显然也没料到,今天能在小县城的特殊学校里遇见冉寻。 她有几分不自在,搂着?小雁的肩,将饭盒藏在身后,答:“只是朋友的孩子。” “那一位你请去酒吧喝酒的朋友吗?”冉寻了然点头,“嗯,温柔漂亮,怪不得能勾住我们琼姐,都不陪我们了。” 她以手掩唇,偷偷交代:“什么时候到手?让小蒋多一个姐姐。” 沈琼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竟出现一丝躲闪。 她没有回答,瞥了一眼走?廊方向,发觉人来了,掩饰般轻咳几声。 冉寻得到想要的效果,也不紧追,蹲下身,笑着?抚小女孩的头。 “去吃饭吧,这位高个姐姐不凶的,就?是不善言辞。” 说完,目光沿着?沈琼,朝她身后看去。 来人骨量纤细,貌美不显年纪,穿着?素淡得体,勾勒腰身的纯色裙。 自烟火中来,却独有一番风韵。 与?冉寻打招呼时,脸上现出很浅的梨涡,“您好?,老师,辛苦您教小雁弹琴了。” 冉寻礼貌推辞几句,目送两个人带着?小雁离开,仍保持微笑。 看见女人一手拉着?小雁,另一只手亲昵牵住沈琼皮衣后的带子,因为?身高差距有些大,只好?微仰头,和沈琼说话。 口型是“阿琼”。 沈琼就?耐心侧头去听,顺势将女人的手臂收进臂弯。 冉寻没见过沈琼这副模样,素来厌弃外人近身,也没什么耐心,此刻却愿意被牵绊住脚步。 像只被驯化的桀骜狼犬。 只是不知道,她们是怎么认识的?那么年轻,丈夫竟然已经不在了吗。 再坐回钢琴旁时,孩子们已经散了大半,都去吃午餐了。 只有几个对钢琴痴迷的小朋友依旧缠着?冉寻不放。 她耐心地一个人一个人教课,有时会吸引来新?的小孩子,她也一视同仁,不厌其烦地讲授乐理知识。 直到将某个活泼可爱的盲人小姑娘抱进怀里,冉寻握着?她的小手,带她摸索黑白琴键。 停留在高音区C键,缓缓按下,清泠悦耳的一声轻响,是她最喜欢的音色。 “冉寻。” 身后响起一道与?乐声像极的嗓音,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冉寻肩膀微顿。 带着?怀里的小女孩逐阶弹完高音区,看她溜出自己怀抱,跑向身后女人。 “小俞姐姐,钢琴真好?听,我也可以学吗?” 游纾俞耐心答:“当然可以。” 然后直起身,安静注视冉寻。 眼睫低垂,细密如同蝶翼翩跹,分明有那么多话想说,最终却又硬生生咽下。 “好?巧,在这里见面。”她轻声开口,视线不舍从冉寻双眼处离开。 生怕刚刚捕捉到的冉寻眸底那一丝波澜,是她产生的错觉。 从推开琴房门的瞬间,她任由?身边孩子跑入,自己脚底却仿佛生根,立在走?廊外,不知多久。 平淡沉寂的视野,从那道琴旁背影开始,一点点向外铺陈颜色。 耳膜鼓动,心跳声蔓延。 游纾俞从不知道,冉寻资助的学校,会是这一间。 “到饭点了,你下午还?会在吗?和我一起吃个午餐吧。”她试图邀请。 按照日程,冉寻下午的确还?会留在学校。 虽然意料之?外,在这个普普通通的休息日,她竟会突兀地和游纾俞碰面。 像是怕冉寻拒绝,又怕她招呼不打一声就?告辞离开,游纾俞上前一步,小心补充: “只是……普通朋友间的邀请。我不纠缠,你不用有压力,可以放心。” “好?。”冉寻笑了一下。 游纾俞真的很不会说谎,“普通朋友”那四个字,话音出口都滞涩。 本来打算推掉的,不过她很想知道,游纾俞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故地重游。 两个人带着?盲人小女孩去学校楼上的食堂,菜色还?算丰富。 女孩坐不住,吃饱后就?和朋友跑出去玩了。 “大家都叫她小月亮。”游纾俞看出冉寻目送女孩离开后的征询眼神,解答。 “是我在这所学校建成后,资助的孩子其中之?一,很活泼。” 冉寻赞赏点头,“游教授热心公益,我就?没那么高尚了,随兴而为?,募捐只是最近几个月的事。” “不会。”游纾俞不赞同她对自己的评价,轻声纠正。 觉得太笃定,又放缓语气,“我知道的,冉寻。在国?外,你也做过很多这样的事。” 她曾那么多次,隔着?时差,在线上音乐会里看冉寻坐于琴旁,专注演奏。 那样的冉寻,像在发光。 “这么关心我?”冉寻尾音上扬,轻笑出声。 “不是说好?,就?随意聊一聊吗。” 游纾俞一瞬无言。 她开始发现,原来冉寻对待普通朋友边界感那么强,对她则又添了一层防备。 连交谈时若有若无的亲近,都分外排斥。 只好?转移话题,“从前,这里还?不是特殊学校,是一所奶奶执教的镇高中。” 游纾俞稍抬眼,藏着?几分期许,“你也来过的,记得吗?” 冉寻不太领情。 将之?前还?在脑海里盘旋的回忆清掉,礼貌答:“可能来过吧,和你有关?时间太久,有点模糊了。” 话出口,意料之?中,看见游纾俞眉眼低垂,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没关系。”她轻声开口。 她有预料。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只有她一个人记得那个夏天的炽热回忆,也不算奇怪。 “因为?我在走?投无路的时候被奶奶收留,于是也想着?以同样的途径,资助学校,来回报她的恩情。” 游纾俞继续说下去,撞进冉寻眼中,语气平静。 “奶奶在我被父母抛弃后收养了我。我总是在想,如果这样做能让她有一点点欣慰,那就?已经很好?。” 冉寻觉得心被密密麻麻的针尖刺透。 从前,游纾俞将自己的家庭背景捂得死死的,原来还?有这样一层原因。 她很想知道,女人素来要强,此时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才能轻描淡写地说出这样的话。 但这显然是普通朋友间不该触及的话题。 她礼貌颔首,顺着?游纾俞的话继续说:“奶奶肯定很欣慰,你现在事业有成,还?有余力资助其他?孩子。” “我以为?也会是这样的。”游纾俞低声答。 “以为?帮助这些孩子,就?能报答奶奶,能让自己摆脱从前。” “可是那一天,回家后,奶奶拉着?我的手,左右端详,说我并?不开心。” 每次到镇上,看见孩子们雀跃的脸,游纾俞偶尔会觉得,他?们不过是在重复自己灰暗的过往。 埋没在灰扑扑的乡镇,到嘉平市区的遥远距离,像极他?们与?寻常孩子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 也像自惭形秽的她,与?光鲜亮丽的冉寻之?间的差距。 可是冉寻离开了。 她的世界也从短暂的欢欣鼓动,又跌入平淡乏味的泥潭。 再没有一个人愿意陪她坐七个小时的长途巴士,愿意陪她在逐渐萧条的小镇上度过盛夏。 每个傍晚,在老旧教学楼外等待她的人,空调扇吱呀转动的噪声里,与?她交换布满闷热水汽的吻的人,都不会有了。 将她拉出泥沼的冉寻掸掸手,轻盈恣意,就?此不告而别。 留下游纾俞一个人,逐渐被过往的阴影吞食,再感受不到欢欣和悸动。 “是因为?小寻走?了吗?她很久都没来了。”李淑平拉她到沙发上,“你们闹矛盾了是不是。” 游纾俞记得那时,她罕见地情绪喷薄,哽咽着?对老人诉说,她真的好?想冉寻。 “你喜欢小寻,对吗?”李淑平话音和蔼,自始至终从未有过偏见,“有别于朋友的那种喜欢。” “喜欢就?去见她。女孩也可以喜欢女孩,感情这种事,从来不拘身份与?性别。” 游纾俞第一次知道李淑平的想法竟然是这样。 她经年拉扯自己,生怕对冉寻的心思?暴露,会让老人失望,也使?她陷入被鄙夷的风言风语里。 可李淑平只是想让她开心一点,随性一点。她从始至终都呵护着?她成长,将她当作自己的孩子来看待。 一周之?后,游纾俞买了去柏林的机票。 那是她觉得最顺遂心意的一次远行,还?如愿以偿,听到了冉寻的音乐会。 虽然见到对方不再需要自己,身旁早有其他?人陪伴的场景。 冉寻已经彻底忘记了她,选择与?自己同一个世界的人。 而游纾俞只能眼睁睁看她们亲昵。 她的念念不忘被冰封,依循四季,融化而又复冻。 回国?后,到处都是冉寻的影子,而她已没有身份,也没有勇气继续。 “从前没办法抛弃,这是事实?,但人总要活在当下。”冉寻垂眸,“我希望,我们日后都能快乐一些。” 游纾俞无声端详她,“但最近你并?不快乐,对吗?” 她的手原本规矩放在餐桌边缘,此刻,出界地去碰冉寻的手。 没得到拒绝的信号,试探地悄悄覆盖住指节,裹在掌心,心跳如鼓点。 “你要我忘记你,可是你却释怀不了,这一点都不公平。” 冉寻勾唇笑,“游教授,你不要太自以为?是了。” 游纾俞被她冷淡语气刺得眉目低敛,脸颊发烫。 可是越触及到冉寻最真实?的情绪,越觉得内心希冀越来越大。 冉寻还?愿意与?她对话,愿意让她看到生气的样子,而不是一味地礼貌退避,她似乎赌对了。 掌心里的手忽然抽走?,冉寻与?她拉开距离,笑意已经转淡,“说好?只是普通朋友间的谈话,你又打算纠缠吗?” 游纾俞从没听过她这么夹带嘲弄语气的话,一瞬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涌上心头。 她知道,冉寻从来就?是这样的性格,只是现在不打算纵容她了,坏脾气就?都显露出来。 但她也知道,猫咪炸毛,需要她顺着?哄一哄。 “我没有想纠缠,冉寻,我知道你需要自由?。”游纾俞无声收回手,指节蜷起。 “我只是,想以普通朋友的身份陪陪你,让你不再那么难过。”她诚恳地直视冉寻双眼。 “你不是说,希望我们都快乐一些吗?” “下个月你是不是就?要去宁漳了。在这之?前,允许我出现在你的生活里,好?吗?等你彻底放下我,我再不会出现在你的眼前,这样可以吗。” 冉寻很少?听到游纾俞语气这么轻微,好?像生怕她生气,一点一点在边界线试探。 “你怎么知道,我是因为?见不到你,才快乐不起来呢?”她似笑非笑问,存心刁难人。 游纾俞视线描摹她的面颊,半晌才开口:“你瘦了好?多,也没有睡好?。” “还?有。”她轻声呢喃。 “那一晚,你的朋友告诉我,你曾经那么喜欢我。接我去月亮湾的那个晚上,原本是想要和我一直在一起的。” 可惜她从来都迟一步。 从前是冉寻顶着?“朋友”的身份,软磨硬泡,试图融化她,而她以冷淡姿态,将人推得那么远。 现在只不过背负“朋友”标签的变成她。 就?算没有合适的名分,也没关系,她愿意置身冉寻曾经的处境,弥补冉寻。 因为?只是看着?冉寻强撑笑意,亲手在给她的寄言里写下积极的话,游纾俞就?觉得钻心一般疼。 她怎么可能轻易就?忘掉冉寻,六年都没有。 “那都是从前了。”冉寻低吸一口气,“看来你还?是没有听进去我的话。” “如果我真的在去宁漳前释怀,游教授,你能遵守口头约定吗?”她问。 “我是指,再不会出现在我的面前。” 游纾俞惧怕冉寻这样的语气。 不掺杂任何温和柔软的笑意,冷得像自始至终都在单方面宣判她们的终局。 但她依旧努力维持平静,回答:“好?,我会遵守。” 冉寻想要忘记她。 而她却偏偏想要抓住冉寻。 她像是在淌一条湍急河流上的吊桥,尽头是冉寻,掌握着?桥梁绳索,随时可以将她们之?间的连接割断。 而游纾俞进退两难,她想将对岸的人拥入怀,就?必须跨过这摇摇欲坠的桥。 冉寻打量她许久。 最终轻轻弯了下唇,伸出手,“这一个月,合作愉快。” “祝我能在游教授的陪伴下,在去宁漳前,快乐一些。” 她们并?肩走?出餐厅。 与?人流擦肩而过的时候,游纾俞去牵冉寻。 用了些力气,好?像怕她随风就?这样消失走?丢。 “普通朋友关系,会牵手走?路吗?”冉寻问。 “会的。”游纾俞指节扣住她,侧身,笃定回应。 从前,她们做尽恋人之?间该有的亲昵情.事,却以朋友二字掩饰,始终不见天日。 现在依旧是“朋友”。 但她格外想和冉寻晒一晒太阳。 游纾俞没有说出口的话还?有一句,她不愿和冉寻只停步在朋友关系。 如何不动声色从朋友关系晋升为?女朋友?这会是她接下来的研究课题。 第44章 傍晚, 游纾俞敲响冉寻的房门,手里提着食材。 她们上午是各自开车到镇上的,而分别时, 冉寻独自坐上驾驶位,没有与她分享归程的意思。 礼貌地留下一句“再会”,就开车离开。 让游纾俞觉得, 她们之间那个约定也脆弱无?依,像冉寻闲暇之际随口抛出的一个玩笑。 除她之外,无?人在意。 但失而复得的心?声做不得假。 冉寻允许她出现,她可以不必每次都在月亮湾附近远远观望, 竟能走到这里。 隔着一扇门, 里面是她想相遇,却始终触碰不到的人。 静静等待,房门很快打开了。 冉寻站在玄关处, 逆着光,自然?微卷的发丝沾染几分慵懒, 看上去?家里只有自己。 围着与她不太?契合的棉布围裙,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纤细手腕。 并不意外游纾俞来,瞥了一眼她带来的东西,颔首,“晚上好。” “没有回家吗?怎么这个时候来。” 恢复了之前的模样,微笑得体, 不再露出情绪波动。 “你中午没有吃多少, 又上了一天课, 我去?买了一些食材,想来给你做饭。”游纾俞答。 “……可以进来吗?” 冉寻是完全可以拒绝的, 因为她不请自来。 但她只看见对方侧身,无?言应允。 还轻笑了一下,“请进。” 游纾俞知?道,冉寻中午还对她处处防备,现在怎么可能就松懈。这只算冉寻遵守约定的表现。 而这扇门为她而开的期限,只有一个月。 跟着冉寻走进房间,灯光通透,第一眼,她看见连接客厅的大阳台里,摆着三盆茁壮生长的绿植。 其中一盆是君子兰,已经绽出收敛的澄红花苞。 与她分开后,冉寻的新爱好,养花,游纾俞通过她时不时分享的动态知?晓。 冉寻已经又走进厨房了,没留下只字片语。 现在是临近晚餐的时间,而游纾俞不知?道冉寻什么时候竟已经学?会了做饭。 她提着食材,敲了敲门,看见高挑的人拢进烹饪时弥漫的烟火气?,面庞绷得紧紧的。 那时只要冉寻进厨房,就肯定会发生事?故,于是游纾俞不许她来。 就算试图看一看她做饭都不行。 她觉得冉寻手忙脚乱补救的样子可爱,却从?来认为这件事?与冉寻不相配,当时想的是,只要她来照顾对方就好。 她贪心?地想要冉寻的生活中习惯自己,再也离不开自己。 每每听到对方夸赞自己手艺好,表面无?动于衷,实则连醋碟都吃出了甜意。 “在客厅等就好,不用过来。”冉寻专注与油锅鏖战,看上去?已经有几分娴熟了。 游纾俞将满满一袋子食材放在旁边,无?声走近。 “我想帮你。”轻声请求。 冉寻无?动于衷,静静翻炒着菜。 就在这几秒钟,火候已经过了,她仓促调小功率,没有分目光给身旁人。 轻松回:“哪有让客人帮忙的道理,我可不能压榨你。” 语气?柔软调笑,恍惚像又回到她们还没分开,进退试探的那一个月。 可又夹杂着极其不明显的疏离,因为“客人”的称呼。 游纾俞原地站了一会,仔细清洗双手,去?处理菜板上还没来得及切的果蔬。 余光里仿佛看见冉寻瞥她一眼,并没作?出什么特别回应。 仿佛她帮与不帮,都没什么两样。 菜色不算丰盛,是冉寻会喜欢的几道家常菜。 游纾俞端坐在餐桌一角,看冉寻端起小碗,尝那些她以前从?不会碰的,营养均衡的菜。 安静且习以为常。 袖口依旧挽着,她忽然?看见,对方骨肉匀称的手臂内侧,溅了几点很浅的红痕。 游纾俞胸口骤痛,隐隐慌乱,起身去?看冉寻,“你被油溅到了,疼不疼?我……我去?给你浸冷水。” “我没那么脆弱。”冉寻自若把衣袖翻回,望她仓促神?情,轻声笑一下。 “要不是游教?授提醒,都还没发现呢。” 收拾碗碟后,却发现游纾俞站在厨房门外,手里拿着一支随身带的芦荟膏。 语气?认真:“我帮你处理,好不好?” 冉寻在沙发上坐了,看出女人的心?思,知?道她坚持时总是不太?好拒绝。 索性点头,“那麻烦你。” 冰凉的液体被均匀涂抹在如朱砂般四散分布的烫痕。 游纾俞低着身,从?居高临下的角度,能看见她专心?时稍敛的眉,架在鼻梁上的镜框滑落,眼睫细密,眸中含着几分疼惜。 逐渐,松垮握着冉寻腕部的那只冰凉细腻的手,渗透进她指缝间,轻轻扣紧。 担心?她挣扎,又怕她跑掉。 冉寻左手手背的那颗浅色小痣,被女人以指腹轻柔拨过,晾在灯光下,让她入神?,垂眸盯许久。 想起这只手曾覆盖晶莹,朦胧中,她总看冉寻慢条斯理以湿纸巾清理。 手背也逐渐显露出一颗朱砂。 骤然?耳根发热。 “结束了吗?”冉寻抱有耐心?,问。 忽然?,手背浸入微烫吐息里,细润水渍滑过那处她敏感的痕迹。 游纾俞俯身,以唇轻触,吻她的手背。 冉寻呼吸坠了一刻。 胸口轻震荡漾,模糊地触碰到女人说“让她快乐”的含义。 为心?神?被对方掌控而不安,她很快将手抽回来。 哂笑着,淡声提醒:“这该是普通朋友之间做的事?吗?” “游教?授,注意分寸。” 游纾俞眼尾染绯,仍沉浸在刚刚,闻言,如梦初醒。 从?冉寻脸上看出几分冷淡疏远,她喉间滞涩,周身迅速失温,羞耻与委屈糅杂。 “抱歉,我……”游纾俞垂头。 怕冉寻讨厌,撒了个极拙劣的谎,“我只是担心?你的手背也烫伤了。” 冉寻不置可否,目光也从?她身上移开。 去?翻沙发上的曲谱,“我要练琴了,声音会很吵。如果游教?授没有其他事?,可以先离开。” 游纾俞依旧半蹲着,此时仰头望她,透着一点征求,“之后我还可以来找你吗?” 话音轻且温驯,眸底却隐着怕被拒绝的失措。 “也不拘于在家吧,能见到自然?就会见到。”五线谱在视野里交缠,冉寻被她模样引得心?软,却不给出确切答案。 临走前,她送游纾俞到门边,再度提醒:“在这一个月,我们都是自由的,你并不需要多做什么补偿我。” 她答应游纾俞的本?意,只是想不负责任地在这段时间重新做回自己。 在去?宁漳前,浸在最舒适的温度里,让生活回归她熟悉的正轨。 然?后换一个城市,忘掉游纾俞。 冉寻想,这次她成了一个拙劣的骗子。 给女人不符现实的希冀,却早就一手编织好不会改变的终局- 之后几天,游纾俞听进了冉寻的话,如同给了一颗糖就安分的乖巧孩童,保持着普通朋友该有的距离。 或许是工作?繁忙,再没有唐突前来拜访。 冉寻享受这样的空窗时间。 手臂内侧的烫痕很快就痊愈了,只是偶尔洗漱时,她看见手背上那一点小痣,总想起当时水汽萦绕的触觉。 记起清冷的人俯身吻她时,耳垂弥漫绯红。 将钢琴作?为职业,生活充实,但好像始终重复循环。 直到某次,冉寻在月亮湾附近的一家便利店里看见了游纾俞。 对方无?知?无?觉。 衣着灰白二色的通勤装,立在冷冻柜里,指尖冷白,拿了草莓味的蛋糕。 之后提着公文包与袋子,结账离开。 没有回家,而像习惯一般,走了通往冉寻住所的一条路。 站在已经窜出新绿的一棵桐树旁,隔楼眺望她的住处。 静待半小时,发觉灯可能是不会亮了,才?无?声离开。 冉寻发现游纾俞的这个秘密后,几乎每次在相同的时间蹲守,都能看见那道清瘦身影。 偶尔买蛋糕,偶尔托着一杯冒热气?的咖啡,看到她房间的灯亮着,往往那晚就会多坐一阵。 而她从?未下楼,也不想戳破游纾俞。 只是当晚,等待女人走后,冉寻数了一下日历。 从?她拒绝与游纾俞散步的那天起,到现在,已经有二十?五天。 二十?一天就能养成一个习惯。 冉寻素来随性,不愿实践这种拘束性十?足的心?理学?,但她知?道游纾俞可以。 女人有时刻板自律到让人想叹气?。 又熬到很晚,当晚休息前已经快零点,她在熄灯后的一片黑暗里,把游纾俞又重新加了回来。 想狠下心?,说,别再来了。 她不久后就动身去?宁漳,在那里定居。 虽然?已经快要夏季,可晚上那么冷,女人的背影如同叶片一样薄。 宁漳还好,但嘉平是北方,终归需要一个人对自己上心?。 但零点过一分,聊天框里忽然?跳出信息。 竟来自对方。 [我想你。] 冉寻倚在抱枕里,面庞被冷光浸没,静静注视手机屏幕。 此时本?该休息,准备第二天上班的女人,给她,或者说给一个从?来得不到回复的账号,发了消息。 心?跳迟缓发涩,像窗外晚风灌入。 [今天的蛋糕卖光了,还是咖啡,只有无?糖。但我觉得好喝,因为看到你在家。] 消息只短暂停留了接近半分钟,就被撤回。 对方察觉到自己被拉出了黑名单。 冉寻本?想打的字全都咽回肚子里。 她开始设想,游纾俞那么迟钝,又容易害羞,看见发出的消息旁边少了红色感叹号,肯定先是怔楞,随后开始慌乱操作?手机。 想必无?措到双手发凉。 近五分钟的沉默。 冉寻耐心?等待。 又过许久,依旧没有水花,好像对面宕机时间比她要长不少。 正当她觉得不会再有新消息时,手机轻震。 [刚才?打错字,只是想问,嘉大咖啡店上新,有时间来尝尝吗?] […可能很甜,你不习惯的话就算了。] [晚安。] 不坦诚,该罚一罚。 就罚游纾俞明天喝美式,给她点新品。 冉寻轻轻打字: [请我喝一杯?] 第45章 周内的嘉大校园人来人往。 课间, 许多学生从食堂出来,手里捧着简餐与咖啡,匆匆奔往下节课的教室。 上完早课, 游纾俞回办公室的路上翻看手机。 [明天一下午都没有安排。] [我等你。] 消息只停留在这里,冉寻没有再回复她。 凌晨,反应过来的?瞬间, 她脸滚热,羞耻到近乎想将?自己埋进被子里。 不敢去想,如果冉寻看到她之前?的?消息,发?现她的?所作所为, 究竟会怎么想。 怀揣着几分对方没有得?知的?侥幸心理, 又恬不知耻地圆谎,试图邀请冉寻到学校里。 时间还?早,尽管大概率不可能, 归程上,游纾俞还?是?一次次用目光扫过迎面而来的?人。 平时十分钟的?路, 今天用了快半小时。 全都不是?她想见的?人。 只能等待。 心情说不清道不明地拢上一层暗灰,游纾俞回办公室,和?往常一样,处理日常工作。 有人敲门。 是?蒋菡菡,来给她送材料,有关下一学期出国交换的?审批,学校是?与嘉大合作的?一座柏林理工科高校。 游纾俞耐心给她签字, 神情放柔了些, 恭喜她通过选拔。 望着小姑娘欣喜模样, 忽然想起什么,问:“小蒋和?陆璇关系很?好吧?她近期留学也要去这一所, 希望你们能相互照顾。” 话才说到一半,就看见蒋菡菡惊慌睁眼?,脸瞬间红了,鹌鹑似地垂头。 “老师,是?的?。嗯……我们就是?朋友,我、我会好好照顾她。” 双手接过她递来的?文件,说了句“谢谢老师”,接着逃也似地离开?。 游纾俞能猜出大概。 从那天在游盈家看到蒋菡菡,看见餐桌之下,她偶尔与陆璇肢体触碰,还?有对视时窘羞而期盼的?眼?神,就知道。 她无意?置喙两个小姑娘之间逐渐升温的?感情,甚至必要时默许。 因为自己从未经历,于是?私心想要与她和?冉寻格外相似的?她们日后顺利。 蒋菡菡也是?热忱细腻的?性格。游纾俞总能她身上,不期然看见冉寻的?影子。 想起之前?在李淑平家,冉寻在餐桌下勾她的?小指,奶奶去盛馄饨之际,胆子很?大地借由?视觉死角吻她。 末了还?可怜巴巴地留下一句:“我欺负你,你不会告诉奶奶吧。” “告诉也没关系。”那时的?人水杏眼?轻眨,实在让游纾俞束手无策。 “我愿意?坦白从宽,接受小游老师的?惩罚。” 但蒋菡菡和?陆璇是?从相遇起就注定重合的?两条直线,未来已经达成一致。 而冉寻与她更像相交线,以极大的?斜率猝然相遇,却在盛夏交点之后,渐行渐远。 坐到腰腿微酸,游纾俞去给桌角的?玫瑰换了新水。 挨过饭点,才去食堂用午餐。 她的?生物?钟现在分外糟糕,就算不吃,也算不得?什么。 只是?寻个借口,想再度试图从人群中找到想见的?人。 到食堂,打了三分满的?菜,寻找座位时,忽然有电话打进来。 扫了一眼?,是?游蝉。 游纾俞对游蝉并没那么排斥,顺势接起,语气稍缓:“姑姑。” “小俞,你在学校吗?我有一些事和?你说。正好今天在谈新校区扩建的?事,我在主楼会客室这边,空闲了就来见我,好吗?” 游蝉的?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不会让人觉得?逼迫。 游纾俞依旧想拒绝,“可以换个地点,学校里不方便。” 托着餐盘,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不经意?一抬眼?,忽然看见远处人群里的?某一道人影。 冉寻半侧身,露出月牙般的?笑眸。 入夏了,她穿一件稍轻薄的?月白衬衣,藏色牛仔裤衬得?人颀长腰细,慵懒而明媚。 “就这样,之后再联系。”游纾俞挂断电话。 人群走近了,心跳正不听使唤地加速发?热。 在脑海里搜刮着要说的?话,可是?言语贫乏,竟很?久都想不出合适的?。 一个月早已在见不到面中走过四?分之一,游纾俞恪守冉寻想要的?“自由?”,不过多纠缠。 可自己却困在了按部?就班、循环往复的?生活里。谈何自由?。 只有在和?冉寻交集的?瞬间,觉得?好像整个人都有了色彩,久违地能尝到几分喜怒哀乐。 冉寻看样子已经用完餐,与朋友们说笑着,姿态放松轻快。 瞧方向,是?想从游纾俞身侧的?出口离开?。 照面时,很?快发?现她。 却只是?收敛起笑,轻点一下头,连表情都不变。 游纾俞站在原地。 脸色逐渐发?白。 魂不守舍地落座,翻出手机来看。 已经下午两点了。 冉寻依旧没有回复她。 冉寻来嘉大,是?为了陪朋友。 而不是?专门赴她的?约- 冉寻在礼堂后台,看见沈琼等一众乐队成员退场下来,贴心地拎着瓶装水过去。 “燃。”赞赏拍手,最简略的?评论?往往蕴含最真诚的?赞美。 可惜有人不领情。 “就这?”几个男生累得?像狗,觉得?她敷衍,纷纷摇头,跑到旁边坐着歇着去了。 沈琼接过冉寻手里的?水,拧开?灌了几口,“谢谢。还?好有你陪着,不然聚不起来他们几个。” 从前?在小小酒吧里驻场的?乐队,借由?最近某次排练时的?新曲,竟在圈子里火了一把。 在嘉大的?巡演是?开?端,听说粉丝基数还?算不错。 “因为是?你们嘛。我早就压你们这支股了,多有先见之明。”冉寻接话。 “就是?少?了键盘手,有点不习惯。”背后的?某个男生幽怨开?口。 “不对,好像也习惯了。小冉啊,你都抛弃我们那么多年了,常回家看看。” 语气活脱脱像老妈子,不愧是?即将?走进柴米油盐的?人。 “好啊,今晚约个饭怎么样?我请。”冉寻最懂从善如流。 “庆祝乐队枯木逢春,首场演出告捷。” 几个人顿时腰不酸手不累了,纷纷应和?。 傻笑着聚到一旁,暗戳戳讨论?该怎么敲诈大钢琴家一笔。 冉寻言语犒劳完几个人,独自走到旁边。 思索一阵,取出手机。 游纾俞发?来新的?消息。 [我在咖啡厅了。] [新品有很?多人排队,应该还?不错。] [等你来。] 冉寻其实没预料到刚刚会和?女人碰面。 喝咖啡只是?一条支线,她本想着的?就是?乐队演出结束之后顺道赴约。 也对游纾俞说清楚,不要再对她抱有希冀与想象。 因为这会让她感到困扰,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开?始计量,游纾俞那样单薄的?身板,还?能承受在深夜里多久的?单向等待。 在她去宁漳那一天,女人看见月亮湾的?灯不会再亮之后,又会如何。 临走前?,冉寻看见沈琼复杂的?眼?神。 她弯了弯唇,答复:“南墙有点疼,现在就只是?普通朋友。” 只做朋友,然后在期限结束后挥手告别,这样就好。 答应一个月接触,从始至终,她都只是?想不负责任地在平淡中忘记。 … 游纾俞坐在咖啡厅靠窗的?位置。 冉寻到的?时候,女人正面对笔记本电脑,静静看文献。她在门口处观察了几分钟,文字停滞,始终没有翻页。 得?出结论?,游纾俞大概是?在走神。 “下午好。”冉寻自然地坐到她对面,双手交叠,友善地笑了笑。 “有帮我点新品吗?今天双手空空,等待一杯免费热饮。” 发?觉她来了,游纾俞迅速收起电脑。 眸中隐约浮现几分欣喜,视线若有若无从她脸上扫过,答:“种类有很?多,你来选,我会请你的?。” 两个人简单点了一下单。 店员上咖啡时,冉寻将?那杯美式推到对面,示意?游纾俞,“给你点的?。” 顺便还?有一枚雪媚娘。 她许久没来嘉大这家咖啡厅,不太清楚美式会不会像药一样难以下咽。 记忆里,好像女人总是?娇气到不太听话,不喜欢喝药,也不喜欢苦味。 游纾俞道了谢,有些意?外。 像不忍辜负冉寻的?好意?,沿着杯壁很?少?地抿了一口,努力克制表情。 随后,果不其然,斯文矜持地用掉半颗雪媚娘,借由?果酱的?甜掩盖苦涩。 冉寻将?一切都尽收眼?底,尝尝咖啡厅的?新品。 确实好甜,让她觉得?思绪连带着心情都黏软成丝,朝着未知方向脱轨。 该怎么开?口? 正思考着措辞,对面却静静望向她,打破无言气氛。 “刚刚我的?学生和?我说,今天礼堂有场乐队演出,还?给我发?了照片。会很?热闹吗?” 这显然是?脱离游纾俞日常范围外的?事,女人对此并不了解,却又小心翼翼,试图融入话题。 冉寻语气轻松,答:“还?不错。这家乐队游教授应该听过的?,你不常去那家酒吧吗?他们就在那里驻场。” 以前?成员里还?有她。 而游纾俞始终认为不务正业。 游纾俞捕捉到冉寻话中“常去酒吧”几个字,察觉对方语气改变,悄然垂眼?。 “我……之后再没有喝过酒了。”她轻声回应。 “那挺好的?。”冉寻点头,“酒和?咖啡都有一点微妙,有人靠它续命,有人因为成瘾性而深恶痛绝。” “无糖咖啡的?确不算好喝,看你,都需要吃甜的?才咽得?下。”她装作无意?补充。 “所以,戒掉也不失为一种好选择。” 话说出口,看到游纾俞脸色白了几分。 “我可以忍受的?。”她答。 直视冉寻,语气冷静自持,透着几分执拗,“我最近都在尝试,一点都不苦,你不是?就喜欢吗?” 冉寻无声笑了笑,将?咖啡上的?拉花搅开?。 “我打算戒掉,因为影响睡眠。” 游纾俞不再说话。 托着咖啡杯耳,缓慢地,将?杯中苦涩的?液体饮尽。 的?确生理反应般地想要排斥,甚至苦到眼?角染上雾气。 但依旧比不得?入耳的?柔软声线,维持体面,不紧不慢地暗喻。 推开?她,叫她放弃。 “那我们交换喜好,好吗?”游纾俞开?口,“我喝清咖,你喜欢甜一点的?话,我可以去你家,给你做甜品或者茶点。” 仿佛如梦初醒,游纾俞邀约,“恰巧办公室里还?有一些同事出差带回来的?点心,想尝尝吗?和?我去一趟,好不好?” 冉寻窥见女人眼?角薄红,但语气依旧被压抑得?很?稳。 好像不自知,内心的?情绪已然暴露殆尽。 点心吃一次就会腻,游纾俞不会不了解她的?口味。 但依旧不想放弃。 “如果你答应我,今后不再在深夜路灯下一个人喝咖啡的?话。”冉寻拾起一张餐巾纸,递上前?。 “我愿意?去坐一会,最后一次。” 无糖咖啡实在太苦。 走之前?,她再留给女人最后一颗糖。 不久之后,或许没人陪游纾俞在咖啡厅小坐,也不会再顺手点一份甜品,冲淡苦涩。 女人酗酒,亦或酗咖啡,都将?与她无关。 第46章 游纾俞的办公室在楼层的最后?一间。 走廊窗明几净, 十分安静。 时有擦肩而过的三两学生,看见女人,礼貌敬重地和她打招呼, 又好?奇地看一眼她身边出众高挑的人。 冉寻觉得体验新奇。 游纾俞在看不见的角度里已经悄然牵住她手,另一边,仍耐心回应学生。 如果让学生们知道, 这位老师刚刚在咖啡厅眼角红过,还?执意要她来办公室尝点心,不知他们会怎么想。 待几个学生离开,冉寻问?:“你?的同事不在吗?我?会打扰你?们工作的。” 游纾俞侧身?望她, 神情已经被整理好?, 可镜片后?的眸子依旧浮着层雾气。 摇头,“不会的,她今天外出了?。” 牵着冉寻的手继续走, 轻声补充,“……就算有人也没?关系, 你?别?担心。” 从想要与冉寻散步的那天开始,她就没?有什么禁忌了?。 游纾俞多想分别?后?,能?再度邀请冉寻来坐坐,哪怕几分钟也好?,足够她把往事说出口。 可是总没?有机会。 等到今天,冉寻愿意配合她来,但已经是最后?一次了?。 游纾俞想要听话, 她试图配合冉寻的步调, 可唯独这件事不行。 她害怕冉寻以轻描淡写?的语气, 说“最后?一次”。 对方允许她出现在世界里,却残酷地想要忘记她。 到属于她的那一间办公室前, 游纾俞发现里面灯亮着。 可她离开时明?明?关了?一切电源,也锁了?门。 依旧舍不得松开冉寻的手,尽管掌心缓慢沁出冷腻。 含着几分迟疑,她径直推开门。 第一眼望过去,就看到沙发软椅上坐着位端庄女人。 身?着女士西装,瞧上去气质雷厉风行,眉眼也与游纾俞几分相似。 游蝉本来在看新一期的商业杂志,发觉有人来了?,顿时眼睛亮了?,“小俞,回来了??” 游纾俞脸色有些难看。 但没?有犹豫亦或是躲避,牵着冉寻进来,顺势把门带上。 开口:“不是说约在学校外见面吗?姑姑。我?今天下午还?有安排的。” 被称作“安排”的冉寻站在游纾俞身?后?,口罩上方的眸子稍弯起,礼貌示意。 试图乖巧地在暗流涌动的氛围里当个哑巴。 她也有些意外。不算李淑平的话,这是她第一次见游纾俞真正的家人。 在不合时宜的时间与场合。 游蝉起身?走近,许是长相温和大气,口吻也是属于长辈的亲近,让人不算太排斥。 “小俞,先别?着急,姑姑特?地没?开车,是从礼堂一路走到这里的。来之前打听到你?同事下午都不在,途中也没?有任何人发现,不会让你?有顾虑的,放心。” 她观察着游纾俞的表情,生怕一不小心,惹得人排斥,不愿听她说话了?。 但游蝉却敏锐看见,游纾俞眼角处勉强被掩盖起来的端倪,还?有一点来不及拭净的泪痕。 “怎么了??”顿时忧心,想伸手帮她整理。 又忽然想起游纾俞有不愿意被人擅自触碰的习惯,每每接触就脸色发白,平时就是她姐姐都不行,又何况她。只好?作罢。 游纾俞仓促背过身?去。 极迅速调整好?自己的仪表,牵着冉寻的手,示意她与自己一同坐下。 游蝉这才注意到,游纾俞是拉着人进来的。 是个年纪相仿的女人,瞧露出的一双水杏眼就知道相貌生得极好?。深褐色长发慵懒束起,始终噙着笑意,姿态落落大方,衣品也不俗。 只是戴着口罩,不像小俞的同事。 游纾俞注意到游蝉打量的视线,稍微偏了?一下身?,袒护似地将冉寻掩在自己身?后?。 没?有接游蝉的话,先去轻声安抚冉寻,“你?别?有顾虑,就像平常……像只有我?们两个人那样就可以。我?去取点心,你?坐这里歇一歇。” 声音低到细不可闻,但游蝉还?是听见了?一点。 感叹她还?是年纪轻了?,也就比小俞大个十多岁,表面是小姑姑,实际却被当做空气。 然而最令她讶异的,还?是她无意瞥见的,两人从进房间开始就没?有松开的手。 那位客人看上去倒没?什么所谓,完全是小俞一厢情愿,执拗主动地始终牵着。 游纾俞去书?架附近翻找甜点了?,借机,游蝉主动和冉寻搭话,“你?是小俞的朋友吗?今天也来嘉大了?。” 冉寻只是客套地提了?一下自己的名字,深谙照面礼节,不打算多说。 但没?想到对方顿时来了?兴致。表面一副商业丽人模样,实则是个自来熟,很快与她攀谈起来。 直到爽朗笑笑,不露声色地将话题引到自己想要的方向,“冉小姐和我?们家小俞很熟吗?刚刚你?们谈了?什么,我?看见小俞她眼……” “姑姑。”游纾俞拿着几盒包装精致的点心,走到她面前,挡住冉寻。 语气算是清淡的,但比起平时已经软不少,像在请求,“我?先招待客人,等一下你?再和我?单独谈事情,好?吗?” 游蝉觉得游纾俞这副模样少见。 但比起此,看见小俞与其他人亲密接触,却没?有哪怕一丁点的排斥,更让她觉得难以相信。 “那你?和这位冉小姐什么关系呢?”她向来直来直往,闻言,平和问?。 游纾俞视线稍垂。 指节泛白,停了?两三秒才答:“只是普通朋友。” 她又坐回冉寻身?边,像是衣料接触才会有安全感,于是距离贴得很近。 将甜点用塑料刀耐心切割成可以入口的小块,插好?叉子。 本想下意识递到冉寻手里,短暂思索一会,眼睫轻颤,不太自然地抬起手,送到她嘴边。 冉寻轻柔推她的腕,意思是拒绝,“游教授,我?自己来。” “不行。”游纾俞声音转低,望她一眼,悄然挪开视线。 “你?没?有洗手,这样吃就可以。” 这个时候反倒格外爱干净了?。 冉寻知道女人心里在想什么,但游蝉还?在对面,让家里的长辈看到这副场景,真的没?关系吗。 亦或是,游纾俞其实根本不介意将她介绍给家人。 克制胸口荡起的波纹,冉寻轻轻弯了?下唇,取下口罩。 努力演出朋友关系该有的距离与疏远感,先致歉般地望了?一眼游蝉,然后?偏头,控制距离,吃掉游纾俞叉子上的甜点。 出乎意料地不腻,有淡淡的咖啡的味道,苦涩蛋糕胚恰符合她的口味。 冉寻心想,游纾俞是真的不想她戒掉咖啡。 而她也从来没?有看到女人这副模样。 从进房间那一刻就护着她,面对游蝉的审视与试探,一举一动称得上反叛,从没?有掩饰真实的想法。 “还?要吗?”游纾俞在身?边体贴问?。 轻薄的藏青色衣料蹭着她手臂,冉寻才发现,她们坐得那么近,连体温都有共享的趋势。 让她在背阴的房间里,难得体会到温软二字的含义。 以及心底逐渐蔓生出的不该有的情愫。 冉寻意识到,她不可以在这里久坐了?。 因为游纾俞借由一颗糖的时间,穷尽所能?,试图将她拥入千丝万缕的蜜糖里,缠住她执意离开的脚步。 “不用了?,之后?还?有安排,就先叨扰到这里。”她起身?,从女人身?边抽离,含笑望她,又看一眼游蝉,“游教授和家人慢聊。” 游纾俞匆匆将手里的东西放到旁边,站起来,追她几步,“是点心不合口味吗?我?还?有一些其他的果茶,你?可以尝尝。” “不是,点心很可口。”冉寻认真答复。 因为可口,所以只尝一次就可以停下了?。 因为再继续下去,无论多香甜,最终都会腻。 她想要与游纾俞,停在她们彼此最放松,也最美?好?的关系里。 冉寻与游蝉礼貌道了?别?,没?有再看身?侧的人,戴好?口罩,独自走出房间。 迈出门时想,游纾俞可能?又会委屈的,眼睛那么红,纸巾擦了?许久都掩盖不住。 也怪她,故意惹得女人难过,一点都不怨被那位姑姑点了?一下。 沿走廊缓慢离开,背后?的办公室却传来开门的声音。 借着是跟鞋敲击地面,稍显无措急促的笃笃低响。 “冉寻。”游纾俞在背后?叫她,嗓音已经有些闷闷的了?。 冉寻不切实际地想起几周前,还?有些冷的日子里,她将女人远远抛在身?后?,独自离开的往事。 脚步不自知地停顿。 走廊里没?有人,而游纾俞追上了?她,手臂悄然环住她的。 “你?、你?说喜欢刚刚尝的点心,对不对?” 为刚才注视冉寻背影远去而心悸无措,又因为她留步而隐隐欣喜。 游纾俞定了?定神,低弱请求:“那我?之后?可以去月亮湾,给你?带过去吗?我?不进门,也不逗留,就只是想给你?送点心。” 冉寻为女人这样的语气而感到内心滞涩。 刚刚已经回绝过一次了?,再要开口,忽然瞥见游纾俞已经弥漫红意的鼻尖。 话转了?个弯,添进几分柔软,“点心的确是喜欢,可我?最近不常在月亮湾,你?这么费心,我?没?办法承受。” 也算是婉拒。 “没?关系的,我?工作不忙,能?让你?吃到就好?。”游纾俞匆匆补充。 眼睫低垂,已经沾上些许湿气,“……再给我?一个敲敲你?房门的机会,来之前我?会给你?发消息的,可以吗?” 只是试图敲门,而连再深、再亲近的事都不敢多讨要。 冉寻最终答了?句“好?”。 想着,收到消息后?,无论在不在月亮湾,都只回一句“放下就好?”。 再与游纾俞见面,她怕自己真的会违背之前的想法。 她原以为自己铁石心肠,可旁观女人由希冀一步步跌入失望,依旧万分难捱- 游纾俞回到办公室,静寂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 点心盒端正放在桌面上,只动了?一小块,她垂目看许久,以至于入神,却并不回应对面沙发上来自游蝉的视线。 游蝉早没?有闲心看杂志,正襟危坐,难得摆出长辈的姿态。 “你?们不是普通朋友。” “不是,只是她要这样的关系,我?就想顺着她。”游纾俞答。 “那你?目前的打算是?”游蝉提出一个重点。 “我?要追她。”游纾俞定定望着她。 “想最后?和她在一起。” 游蝉的话音卡在了?喉中。 叹一声,低声自语:“和你?姐姐真是很像。她从前也……可是,唉。怎么一个两个都……” 游纾俞在听到游盈的瞬间,无声抿唇。 并不多说什么,绕过这个话题,再度重复自己的想法,“我?不会放弃,现在只是告知您一声。” “我?愿意一直等她。我?不想结婚,也不会像姐姐那样妥协。” 游蝉目光闪烁,罕见地沉默下去,好?像被她话中的词语刺痛。 “你?认为,结婚是一件需要妥协的事吗?”她问?。 游纾俞视线低垂。 像对这个问?题有了?很确切的回答,以至于不愿意开口。 “你?和那位冉小姐,你?们之间无论是职业还?是习惯都差异很大。”游蝉严肃开口,“如果她不愿意呢?只是你?一厢情愿,该怎么办?” 怎么会是一厢情愿,她刚刚分明?从冉寻眼中看出不舍。 游纾俞对上游蝉双眼,眸中仍有水汽,但已经冷静下来。 回答:“那我?会继续朝她的方向走。” “只要还?有时间,哪怕她每天后?退一步,我?也会向前走两步,甚至十步,一百步。” “直到她肯等我?追上的那一天。” 冉寻是研究中最不可控的那一个变量,却也是她死寂人生里最后?一点跳脱的亮色。 游纾俞想要她恣意自由地出现在身?边。 而她自己,纵然木讷生根,但去追就好?- 冉寻从嘉大回来后?睡了?一阵。 晚上信守承诺,出门,和乐队的几个人一起聚餐。 选了?家昂贵的火锅烤肉回转餐厅,眼都不眨一下,叫他们放开了?吃,当做演出之后?的庆功宴。 “老板大气。”一个人起哄,其余几个纷纷复读。 吃倒是不含糊,大朵快颐,期间嬉笑交谈,忘记深夜时间流逝。 连带着沈琼被气氛感染,都喝了?些酒,其余几个人就更别?提了?,动作中已经能?看出几分醉态。 但还?是很有文?明?礼让意识的,喝糊涂了?,结账时竟要AA。 记忆落差,挂念着冉寻是学生,他们当中最小的一个,手头不算宽裕,抢着付款。 冉寻笑着给他们一个个推走,送到KTV里醒酒,自己单独把账结了?。 再进包厢时,沈琼握着她遗落的手机,递过去,“小冉,手机刚才响了?。” 冉寻才记起来,刚刚在家里睡觉,手机已经静音处理。 游纾俞应该不会当天晚上就来找她,毕竟她说了?那么伤人的话,所以大概只是一些工作上的来电。 可她不太喜欢和朋友聚会时被打扰。 随手接过来,放进口袋里,冉寻不甚在意笑笑,“没?事,继续玩吧。” 在KTV里唱了?几首歌,有人还?随身?带着吉他贝斯之类的乐器,冉寻独唱时,他们就伴奏似的乱弹一气。 奇了?怪了?,倒是能?听出几分好?听,像是一场实地音乐会。 手机依旧在震,但是伴随乐器的轰鸣音,外加背景音乐浓厚的共鸣,轻易就能?忽视掉。 自回国后?,冉寻很少和朋友闹到近凌晨一点这么晚,今天着实算个例外。 她开车送几个人回家。 最后?一站是沈琼,她的住处离月亮湾最近。 送女人到家后?,手机又在轻震,这次在寂静夜幕中格外明?显。 冉寻取出来看。 其实来电并没?有很频繁,看显示,也只不过有四个。 却异常规律地每一个小时呼叫一次,像生怕她厌烦。 来自游纾俞。 冉寻不太打算接了?,快要凌晨一点,算是女人入睡的最晚时限。 这之后?,大概不会再有新的来电。 她想要通过这样的态度告诉游纾俞,不要再试图靠近,她已经在逐渐抽离。 电话久久得不到回应,很快就自动挂断了?。 冉寻驱车回家。 分明?是朋友当中一滴酒都没?沾的那个人,但大脑却倦怠得厉害,或许是熬得太晚,以至于开车都提不起精神。 坐电梯到居住的楼层,她心想回家后?舒服泡个热水澡,就一觉睡到第二天正午。 时间恰巧到凌晨一点,手机又振动起来。来自游纾俞的第五个电话。 而电梯门在这时开启。 冉寻按下绿色接听按钮,边朝家门方向走,边应答:“游教授,怎么了??” 声控灯因她开口而亮起。 她发觉自己的正前方,匆匆奔赴的那个方向,有道背脊分外单薄的身?影,正单手托着电话,抵在耳边。 另一只手提着袋子,分外眼熟。 是下午还?见过的精致包装,里面想必装着咖啡味点心。 游纾俞怔怔回身?。 手有些脱力。 因为长久的机械性握持动作,手机簌然滚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 “冉寻。”她喃声叫,背脊紧贴她几小时都敲不开的房门,掩饰自己快站不稳的窘境。 “你?回来了?。” 第47章 冉寻保持握举手机的姿势, 距离女人五步之遥。 在声控灯下,看见游纾俞视线闪躲,眼尾薄红, 轻抿唇,再没说出其他话。 “等多久了?”她站在原地问。 游纾俞攥紧手中袋子,咯吱细响。她没想到会有声音, 怕冉寻误会是不耐烦的表现,慌忙藏到身?后。 空气像紧绷的弦,稍微说错话,就会不留情面断掉, 让她再也抓不住冉寻。 “四五个小时。”声音轻到只够传递到冉寻耳边, “我、我记不太清了。” 的确记不太清,脸发热发烫,回忆昏沉。 只能想?起下班之后, 心情无措又期待,坐上通往月亮湾方?向的地铁, 怀里是包装好的冉寻喜欢的点心。 那时想?的还是,她果?然?还是好想?逗留。 想?听见房门开启后,冉寻接过东西,再双眸弯弯,说一句“进来坐”。 空气沉寂,冉寻听了她的回答,却没有应声。 甚至连一句浮于表面的安抚都没有。 游纾俞慌了神, 喉咙酸涩, 堵得?厉害。 “冉寻?”轻声唤。 视线朦然?间?, 看见冉寻放下手机,无言按了挂断键。冷色顶灯掩映下, 神情平静。 甚至冷淡。 “……别走,冉寻。”她快要?被失重感淹没,再也来不及顾及倚墙站立的体面矜持,脚踝发软,依旧迫切上前,去追无动于衷的人。 点心袋子就在这几步里甩落在地。 游纾俞穿过冉寻手臂,紧紧搂住她腰,脸颊贴进颈窝,一声声叫她的名?字。 “冉寻,我不知道你不在,还给你发消息,打电话……对不起,打扰你了。我、我想?见你。” 她害怕游蝉把冉寻吓到,害怕她们之间?又添了新?的误会。 害怕冉寻表面说“好”,分别后又像从前,将她独自一个人抛在嘉平,了无音讯。 罚她一个人循环孤寂漫长的冬,情书翻过百遍千遍,直到边缘卷起毛边,熟记,熟背。 每次看到落款“喜欢纾纾的三寸”后,反应良久,才意识到这个人已经从她身?边离开了。 永远不会再回来。 “四五个小时,等不到为什么不回家。”冉寻问?。 依旧没有动作,好像不愿意和她有肢体接触。 游纾俞觉得?全身?温度急剧退却,好像连冉寻温热的怀抱都在一点点变冷。 但?只要?肯回应她,就像抓住了一截稻草。 她轻吸一口气,尽管眼窝又在发热,“我以为你在休息,睡醒后就会想?见我了。没关系的,我不累,也没有站多久,冉寻,你别生气。” 第一个小时,游纾俞在希冀冉寻开门时对她笑一下,并出格想?象她们在客厅谈话时的氛围。 第三个小时,她想?象冉寻被敲门声惊醒,给她开门时发丝微乱的模样。 大概没耐心请她进来坐,那就只隔门看看,她也已经知足。 第四、第五个小时。 游纾俞在想?,冉寻可能是真的不想?吃点心,也不想?见她了。 以至于规避三舍,保持缄默。 冷眼看她在走廊里徘徊,由满腔欣喜变得?黯然?胆怯,患得?患失。 “我哪里说我生气了?”冉寻后撤半步。 游纾俞察觉到她的动作,惊慌失措,仓促拉住她的衣袖。 内心空悬,她知道自己此刻着实狼狈,在哭,镜片都快被雾气笼罩,因此更?不敢抬头。 “……别走。”哽咽重复着唯一的愿望。 从来都不是想?送什么点心,那是最?微不足道的一个托辞。 她只是想?见冉寻。 脸在此刻被温热细腻的手托起来。 有人轻叹一声,回应: “我不走,一直都站在这里的。难道游教授今晚不想?让我回家住了?” 眼镜被从挺秀的鼻梁轻轻摘下,露出一双含雾的黑曜石眸子,怔然?迷蒙,眼尾薄红,浸透湿气。 眼睫低垂,很快就有晶莹滚落,滑进衬衣桎梏着的锁骨窝深处。 游纾俞再无所遁形,被温柔对待,眼泪更?汹涌,“之前说过,追你不用你费心的,对不起。” 冉寻觉得?心脏成?了被女人仓促丢下的那团咖啡味点心。 滚进灰里,被揉搓挤压,苦涩得?快说不出话。 “你没有错,说什么对不起?” 玉白脖颈由淡弱的光照亮,藏青薄外套挂身?,腰瘦到一臂就能揽住。本该挺秀如竹的人,经由良久等待,像枚被骤雨打透的叶。 下午在办公室还能平淡与家人对峙,现在竟脆弱到站不稳,快要?碎掉。 这么急地赶过来,是想?对她说什么? 甚至冒着被她发现后冷眼相待的风险,在楼道里孤寂地从入夜等到凌晨。 冉寻想?起,白天?拜访游纾俞办公室时,桌上的透明玻璃瓶里,养着一支红玫瑰。 女人唯独主动的那次散步邀约,被耐心耗尽的她,用校园里一支免费取用的玫瑰打发。 而?这支早不是她送的那支了。 是游纾俞自己,执拗到连缠绕的纸带都一一复刻,不知换了多少次相同的花。 像试图挽留那一日的遗憾流逝。 而?那天?冉寻只试图递出、放弃一支红玫瑰,却逃避了玫瑰本身?的所有自白。 冉寻揽住游纾俞的腰,上前开门。 轻薄的衣料之下肌肤滚热,是病弱的温度。 女人从未如此乖顺过,头偏倚,双眼紧阖,安静枕在她肩膀上。 依旧牵着她袖子,贪恋她的怀抱一样不肯撤手。 “跟我进来。”心里抽疼,她轻声开口。 半个月后的机票已经定了,目的地是宁漳。 或许她再不会回嘉平。而?这一切,游纾俞都不知道。 冉寻也不想?让女人知道。 她本就打算在期限满的那一天?,消失在人潮汹涌里。 在走之前,她只想?听听对方?来不及说出口的话。 也试图将顿号,改为一个完满句号。 … 放游纾俞到自己房间?的床上。 冉寻给她量了一下.体温,算是低烧。 但?如果?再坚持着在她房门前站几小时,就不一定了。 翻出感冒胶囊,烧了热水,晾温。 半小时后,准备叫醒游纾俞之际,忽然?看见她已经微睁的双眼。 委屈得?紧,仍含有拭不净的水气。 “吃药。”冉寻放柔语气,示意她坐起来。 游纾俞发觉枕间?弥漫着清淡香气,正是刚刚拥抱时,在冉寻发间?嗅到的气息。 思绪迟钝,她才想?起,月亮湾的房子里,好像只有属于冉寻的这一张床。 机械地吞了药,味觉减弱,没有苦味。 于是冉寻喂她吃药时,指尖无意碰到唇瓣的战栗感就被全然?放大。 外套被脱掉了,想?必也是冉寻帮了她,就只留下一件薄衬衣。 还想?再说什么,对方?已经起身?要?离开。仓促之间?,游纾俞只好匆匆拉住她的手,“冉寻,你睡哪里?” “沙发很宽敞。”冉寻答复。 游纾俞掀开被子,从身?后抱她,低低抗议,“不行,会着凉的,你要?睡床。” 对方?顿了一下。 很快,手叠在她紧紧搂抱,实则没什么力气的手背上,像要?掰开,“不合适,我们现在就是朋友。” 朋友两个字,像是横亘在这一个月之间?的咒语。由冉寻平淡不留情面地读出,将她拒之千里之外。 “朋友就不可以这样了吗?”游纾俞黯然?问?。 大概病气使得?人思绪纠缠,足以在凌晨时分作出平日里不敢的事。 她轻吻冉寻颈侧,无论?是力度还是位置都足够克制。 尽管衬衣太薄,心跳又那么快,早已暴露心声。 “从前,我身?边有一个人也说过,''''从朋友做起''''。” “可是一个月后,她却在深夜掀开我的被子,从身?后抱我,牵我的手,还……” 游纾俞在冉寻唇畔落了一个吻。 “像这样。” “现在我也是你的朋友了。”她呼吸微促,手掌触碰冉寻逐渐鲜活的心跳声。 “就不可以了吗?好不公平。” “所以,游教授是想?找补回来?”冉寻问?。 发烧的人,连嘴唇都是温热的,又那么软。刚才指尖碰到时,她极力按捺,才压下趁人生病好好蹂.躏一番的坏心思。 但?如今游纾俞思绪迷蒙,竟主动贴了过来。 隔着那件单薄到近乎能瞧出身?形的衬衣,身?躯柔软,随着呼吸而?起伏,捎带微烫热度。 “嗯。”生病的人,诚恳得?可爱。 “我要?找回来。把你亲得?喘不过气,要?让你叫我‘姐姐’,你同意吗?” 冉寻回身?,指腹滑过对方?光洁如玉琢的下颔线,迫对方?看向自己。 严肃问?:“来找我之前,究竟喝没喝酒?” 都是什么虎狼之词。 她心想?,游纾俞可能真有什么情结,从前就执着于这声“姐姐”。 可惜战果?惨淡,甚至她记得?,女人还被她欺负得?反过来叫了一次。 游纾俞轻摇头,“没有。我听你的话,之后都不喝了。” 很快想?明白,原来冉寻是在怀疑她是否又酗了酒,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内心被揉乱,羞耻不堪,她圈住冉寻的脖颈,牵住对方?的手。 含蓄,却又极大胆地隔着一层薄衣料,落在胸口处。 “喝酒会刺激交感神经,导致血管扩张,心肌收缩力增强。”游纾俞开口,“你摸,没有的。” “可是心跳很快。”冉寻手很矜持,只若有若无抵着,却看见女人耳廓迅速染红。 连频次都快了许多。 “那不是酒精。”游纾俞否认。 她抬眼,像水流无声漫过界线,眸底水汽因为体温而?悉数蒸发,其中情绪变得?柔软炙烫。 “难道不是因为你吗?”她轻声问?。 冉寻似笑非笑。 尽管心跳循着游纾俞的频次,在向不受控的方?向坠去,她依旧搂住女人的腰,装作讶然?语气,“是吗?我还是第一次知道。” 也第一次听见游纾俞试图说情话。 语气生疏,还没撩到人,自己倒先羞得?快要?止步于此了。 游纾俞抿了一下唇,为冉寻不端正的态度气恼。 又怕她果?真无动于衷、浑不在意。 只好稍仰头,轻吻住她。 竟没得?到太多阻碍,柔软相抵,逐渐得?以缱绻纠缠。 换气时,面颊绯红,说出余下的话,“那今晚,我都告诉你,可以吗?” “告诉我什么?”冉寻倚在游纾俞耳畔,好整以暇。 “现在可以透露一二吗,游教授。” 她知道游纾俞被她逗了之后,会更?羞耻难堪,大概是不会说的。 游纾俞果?真不语。 病着的人,本没什么力气,却忽然?执拗地去牵她。 步步后退,直到将冉寻掀进柔软被褥里,双手撑在她身?侧,居高临下看她。 低俯下身?,从她脸颊处开始生疏地四处点火。 “不可以提前说。”游纾俞语气笃定。 尽管耳垂红得?快要?滴血,嗓音羞赧到飘忽。 “冉寻,你要?……陪我过完这一晚。”她吻冉寻的双眼。 “你答应吗?” 第48章 亲吻像几条小鱼流连而过, 却不冰凉,反而燃起陌生簌然的热意。 冉寻从未想过,游纾俞竟真会以身诱引她。 何况, 女人此时还在低烧。 她嗓音刻意疏远:“你过界了,游教授。” 拉住身上人的手腕,注视对方沾湿的双眼, 好?让对方触及不到自己的心?跳声。 游纾俞细密眼睫低垂。 望着?制住自己、属于冉寻的那只?手。 骨肉精致漂亮,指腹浮着?层细腻的茧,没有捏疼她,但被心?跳牵引, 正无声起伏。 对方显然克制着?什么, 极力?避开她想听的那个正确答案。 却欲盖弥彰。 窥见冉寻一角没藏好?的小心?思,发现对方仍然会因为自己的亲近而情绪起伏,游纾俞胸口弥漫甜意。 受制于人, 她依旧俯身,轻轻枕在冉寻颈窝里。 “你不想知道吗?冉寻。我还有那么多话想和你说?。比如, 我的家人,还有,我从前为什么总躲着?你,不愿意公开。” 故意抛出一条鱼,引得小猫追逐。 “我困了,可以明天再告诉我。”冉寻的回答听上去不留情面。 “但是我现在就想告诉你,不行?吗。”游纾俞腰肢入手触感?纤弱柔软, 像一滩即将消融的柔软新雪。 “因为喜欢你, 怕你跑掉。” 低烧似乎把女?人融得快要化掉, 再也没有余力?维持人前的体?面和矜持,嗓音低柔。 冉寻第一次直白地得知对方的心?意, 知道对方原来也是会说?“喜欢”这个词的。 生病的人本来就没什么力?气,更别提是那么瘦的游纾俞。 冉寻克制力?气,捞住女?人的腰,把她重新压回被褥间。 双手撑在对方脸颊两侧,垂眼提醒:“是不是忘了自己还在发烧?” 游纾俞没想到对方会这样,被温热气息拂得眼睫敛起,白皙脸颊很快晕染红霞。 “我不累。”环住冉寻,轻轻啄她的嘴角,“这样做,只?是为了想让你快乐一点,你不用负责。” “就算期限截止后,你仍旧想忘掉我,也没关系。” 她去拨冉寻的细碎发丝,“你也想的,对吗?” 游纾俞只?是在猜,她的月亮今晚能否被她捂温。 她不清楚冉寻此时?究竟在想什么,因为对方只?是静静笼罩在卧室灯光下,端详凝视着?她。 像低垂尾巴,警惕至极的小猫,又经不住诱惑好?奇,蛰伏打量着?她。 她牵引冉寻的手,在自己身上游离。滑腻料子的纯白衬衫很快揉皱,触到让人脸红的体?温。 今晚的一切,都像只?属于她的、单方面的贪欢。 游纾俞主动去吻对方,尽管得不到回应。 引诱般的吻逐渐步入正题,从浅尝辄止到呼吸紊乱。 大概是太?没有章法,以至于撩拨许久都抓不到重点,对方终于忍无可忍,含住她唇珠,轻而易举地侵入。 仿佛烟花在漆黑中迸开。 分开时?,游纾俞脸热气喘,腰肢轻颤,抵在弥漫冉寻发间香气的枕里,将唇咬得发红。 只?是亲吻,就…… 她不想让冉寻发现自己的窘态,整个人都快要烧起来,但又期盼对方能就此心?软,再陪陪她。 冉寻却已经抽身远离,以俯视角度望她几眼,最终关了床头的灯。 指尖仍残留着?女?人肌肤的温度,她将游纾俞情动的模样尽收眼底。 甚至有那么几秒,捕捉到对方在战栗,压抑着?才没有叫出她的名字。 可耻的是,一瞬间,她竟真?的想就此沉沦- 次日,冉寻从沙发上醒来时?,发现身上盖了被子。 是昨晚游纾俞身上那一床,已经沾染上对方身上的木质冷香,清冽却柔软。 气味最能勾起人的潜意识,一瞬间,好?像她昨晚真?与女?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房间里很静,卧室里的人要按时?上班,已经走了。 也不知道熬到那么晚,怎么起得来的。 叠被子时?,冉寻不合时?宜想起对方昨晚因她而欢愉的模样。 黑曜石眸子里含着?雾气,耳根透红,挣扎埋进?枕间。 心?想,原来这么表里不一。 走进?厨房,发现游纾俞竟给她备下了早餐。 清炒芦笋、边缘微焦的煎蛋,还有一小碗瘦肉粥,营养均衡,温热着?,卖相很好?。 旁边粘着?一张木黄色的便?签。 [按时?吃饭。] [我会坦诚的,今晚来找你。] 又是晚上。 冉寻坐到钢琴旁,开始练琴,却总不能专心?。 她想,游纾俞大概从昨晚,得知了她最致命的一个弱点。 对她的示弱引诱,仍旧会有情绪起伏,心?跳粘腻炙热,变得不像自己。 指尖触碰黑白琴键,一支拉赫玛尼诺夫《练声曲》。 情绪纠缠到不像她的风格。 冉寻笑了一下,心?知若是老师莱昂妮还在身边,听见她这么弹,肯定得说?。 “把你心?里那个人赶出去”- 傍晚下班,游纾俞按习惯,坐上去月亮湾方向的地铁。 照例拜访冉寻家附近的超市,买了些食材。 冉寻喜欢吃她做的菜。 今天早上做的那些,也不知对方有没有领情。 想起早起时?,她看见冉寻倚在沙发上睡着?,阖眼时?睫毛柔软垂敛。 明明高挑,睡觉时?却习惯蜷成一团,像只?猫儿,格外可爱。 游纾俞忍不住注视许久,掩耳盗铃般俯身吻一下她耳鬓。 险些被发现。 仓促背身,许久,她才发现对方只?是翻了个身,睡得仍然很熟。 到上班时?间。倚门回头,游纾俞忽然格外眷恋这样短暂的早晨时?光。 因为她可以毫无保留地袒露自己的爱意,冉寻也没有炸毛,乖乖地任由她亲。 尽管醒来后,依旧会对她退避三舍。 可是昨晚,冉寻没有对她冷言相向,甚至愿意陪她放纵。 虽然最后也没有留下,但游纾俞还记得平复之后,冉寻伸手给她关灯的模样。 眸中含着?柔软纵容,像深夜温存后的错觉。 缓步走去结账,路过身边的货架时?,忽然看见上面少见地摆着?什么。 指套。 单纯瞥见,就觉得耳根发热。 因为之前她还与冉寻在一起时?,每每从对方包里翻到这种东西,就证明当?晚睡不好?了。 但游纾俞习惯有备无患。 因为打算坦诚,她今晚……不想要冉寻舒舒服服睡着?。 春分已过,夏至将至,昼越来越长,夜空挂着?澄澈的圆月。 门被敲响时?,天色还没完全?暗下来。 冉寻刚刚好?结束一天的练琴,走去玄关,给游纾俞开门。 “今天没有晚课吗?这么早。”嘴角稍弯,随口寒暄。 游纾俞恢复了平常的模样,甚至薄外套都不知何时?妥帖熨过,从嘉大下班,周身气质依旧内敛清静。 提着?购物袋,回答:“因为答应要来见你,就赶了早一班的地铁过来。” 话外之音,又没有开车。如果“坦诚”到太?晚,回家很不方便?。 冉寻觉得游纾俞一定是长期搞学术,肚子都被墨水染黑,学坏了。 昨晚借着?病气告白,就是计谋的其中一环。 她没接话,只?微笑点一下头。 对方进?门,脱了外套后就提着?食材走进?厨房了,“我去做饭,不打扰你练琴。” “今天已经练完了。”冉寻不想欠对方人情,毕竟吃人嘴软。 本想提一句去帮忙,但手机忽然响了。只?好?先接电话,柔声捎带一句,“一会过来帮你。” 走去卧室,掩好?门。窗户没关,房间里逸入温热流动的夜风。 电话是沈琼打来的,那边背景音微吵,对方嗓音混在节奏感?强烈的重金属音乐里,问:“小冉,最近都还在准备宁漳的音乐会吗?” “嗯,刚练完琴。你在吧里吗?”冉寻答。 “在。找你是想问一句,你介意认识新人吗?”沈琼捏着?手里的玻璃酒杯。 开口时?,瞥眼对面坐着?的女?孩,喝了酒壮胆,脸很红,快将衣摆搅得起了旋。 “是嘉大的学生,说?是之前就来过吧里,挺多次的,看见你不敢搭话。从演出那次知道我和你认识,就一直缠着?我,说?‘喜欢你’,想要和你认识。” “喜欢我啊?”冉寻觉得挺有意思,笑着?问,“单纯听音乐的喜欢,还是其他的?” 她不太?缺乏追求者,国外那时?也不知道有过多少次了。只?是回国后,这还是第一个。 计算了一下,如果还在读大学,估计也就二十?出头,她们?差得有点大了。 沈琼那边叹了口气,“你自己和她说?,她过来抢我手机了。” 嘈杂片刻,听筒里很快传来女?孩的声音,软糯清澈,听着?有些紧张。 “冉、冉前辈您好?,我叫林璧,是嘉大弦乐大提琴演奏专业的大二学生。” … 游纾俞倚在厨房与阳台交界处的门边。 阳台窗没有关,而旁边恰好?挨着?卧室,她听见隔壁冉寻在和人通话。 模糊不清,但语气却那么柔软。对面想必是喜欢她的人,冉寻也并?不抗拒,很快熟稔地将话题延伸下去。 最后听到冉寻含笑的一句“那就见一面”,周身骤然发冷。 不再试图探听。 手边是已经调好?的,冉寻喜爱的糖醋汁。她起锅热油,将处理好?的鱼缓缓倒进?去,做糖醋鱼。 冉寻很快就打完了电话。隔了五分钟左右,推门进?厨房,履行?承诺,赶来帮她。 “怎么穿我的围裙呢?”她笑了一下,问游纾俞。 她之前做菜惨不忍睹,围裙早就弄脏了,和女?人毫不相称,也怕她嫌弃。 游纾俞在锅前翻炒着?什么,话音平静:“……因为只?找到这一条。” 试图思索为什么冉寻会问她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最终得到答案。 大概……冉寻根本就不想让自己试图进?入她的生活,连穿围裙都不许。 而新人就可以。 眼眶发热,她侧身,不愿意让冉寻看见自己的样子。 “我给你换一条,这个脏了。”冉寻还惦记着?游纾俞喜洁。 但对方显然无声以行?动抗拒着?她,默不作声,只?伫立在灶台旁翻炒菜肴。 冉寻也不勉强,凑过去,矜持地闻了一下,笑意盈盈开口:“糖醋鱼?你做的是很好?吃。” 游纾俞偏过头去,避开她的接近,“快好?了,出去等着?。” “不要我帮忙吗?”冉寻指节轻敲台沿,轻快问。 像是刚刚和电话里的人聊天心?情愉快,冉寻此时?的语气让她十?足眷恋,也受宠若惊。 但越细想,越觉得委屈。 游纾俞抿唇,再不愿意开口了,只?轻摇头。 忽然,腰身被人从身后揽住。 围裙口袋里被放了什么,倏然沉了下去。 她为冉寻忽如其来的靠近而呼吸微顿,视线顺势朝着?身前下移。 一盒……她刚刚从超市里拿的指套。 顿时?面红耳赤,锅铲差一点没握住。 “再问一次,游教授,你今晚真?的不要我帮忙吗?”冉寻调戏了人,语气却分外无辜。 她刚才打完电话,从卧室出来时?,就看见游纾俞的外套搭在沙发把手上。 心?想着?衣服这样放会有褶皱,就轻轻拎了起来。 或许是外套口袋太?浅,又大概是她打开方式不对,盒子就这样掉了出来。 “我可没有窥探你的隐私,是它先动手的。”冉寻叫冤,顺势点了点她围裙口袋里的东西。 游纾俞抬不起头,觉得脖颈连带耳根都烫得厉害。 但刚刚无意听到了冉寻的那个电话,心?情早就五味杂陈,酸涩不堪。 “……你发现的,那就送给你。”低声答。 反正冉寻也已经打算接触新人。 和别人用也好?。 “我可不敢收。”冉寻看样子是不打算放过她了,连手臂都收紧,语气含笑。 “倒是想问一句,带过来这个,该不会是游老师今晚想对我做点什么吧?” 第49章 游纾俞默不作声?。 厨房里只传来锅铲碰撞的轻响, 糖醋鱼的?诱人香气充斥狭小空间,被盛盘端出?。 唇轻碰,嗓音依旧压得寡淡:“我需要尊重你的想法。” 分明谈论的?领域不正经, 但女?人硬生生用语气将气氛拉回正轨,仿佛她们晚上就只是和平友好地共同探索身体奥秘而已。 冉寻却不这样认为。 她早就窥见游纾俞听到?自?己的?逗弄之后,睫毛轻颤、难堪又羞耻的?模样。 握着锅铲, 连鱼焦了都不自?知,肌肤目之所及处都晕染上红霞。 冉寻懂得适可而止,将小盒子从女?人围裙里拿走,顺势拉远距离, 含笑开口: “好, 我们一会饭后详谈。” “对了。”端菜离开前,她问,“为人师表, 你会遵守诺言的?,对吧?游老师。” 关于坦诚, 今晚可不能抵赖。 “好。”游纾俞以一个单字回复。 听冉寻离开时关好厨房门,她稍松懈了些?,静静伫立在灶台旁边。 有些?走神,心头酸涩与隐秘欣喜并?存。 “游老师”。 自?那一天被冠以普通朋友的?关系,游纾俞已经很?久都没听见冉寻这样叫自?己。 仅仅因?为冉寻发现了她表里不一的?证据,并?期待她亲口讲述从前。 她好像……发现该怎么接近分开后捉摸不透的?冉寻了。 一顿晚餐,菜色丰富。椒盐排骨、糖醋鱼、冬瓜玉米汤, 大?多都是冉寻喜爱的?口味。 游纾俞坐对面, 脱下围裙后, 整个人又恢复成清冷干净的?样子,吃饭时话很?少?, 举止斯文内敛。 冉寻知道女?人内心在想什么,并?不推拒,微笑着照单全收。 尊重劳动成果,饭后捧场夸赞:“手艺还是很?好。” 游纾俞抬眼望她,很?快答:“你喜欢的?话,我可以每天都来给?你做。” “不行。”冉寻摇头,刻意给?女?人出?难题,“万一我产生依赖性了怎么办?到?宁漳可就吃不到?了。” 游纾俞神色黯了黯。 观察冉寻的?神情,轻声?答:“没关系,我一个月后有公务出?差,就在宁漳。” 说完才觉脸颊燥热,她不清楚自?己是否猜测错了。 但刚才那一瞬间,她的?的?确确找到?了冉寻话中的?缺口。 担忧依赖,恰恰说明离不开她。 冉寻却只是笑了一下。 意味深长,没有接话。 饭后,游纾俞去洗碗。 离开前,看见那盒她带来的?指套就静静摆在冉寻素来的?爱琴上。 对方向来随性。 却惹得她羞到?端着盘子,迅速躲到?厨房。 伴着水声?,不多时,客厅里竟传来如天鹅绒般柔软婉转的?琴音。 肖邦二?号夜曲。不同于巡回上的?演奏氛围,由今晚气氛烘托,格外动听。 游纾俞出?来时冉寻仍旧坐于琴凳上,如对待爱人般轻抚黑白琴键。 双肩微倾,长发柔软蜷曲,那双猫儿?眼弹琴时素来含着笑,视线逐步掠过面前曲谱。 如果对方不是用指套盒子压着曲谱页……就更好了。 面前的?人弹琴的?模样有多让人着迷,存着坏心思时就多让她无从招架。 等待琴音结束,游纾俞立刻将那个可恶的?盒子拿走,藏在身后。 “我们可以谈谈了。”轻声?开口。 “好啊。”冉寻并?不介意对方的?动作,修长手指也没离开钢琴,身躯裹在睡裙里,整个人透着股慵懒劲。 “你说,我听。” 像是一只被喂饱之后不愿意搭理人的?猫。 短暂沉寂,她又起了一首曲子,《秋日私语》。 琴盖掀开,能看见琴弦真实可感的?上下运动,轻柔旋律随之流淌。 “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在弹这首曲子。”游纾俞开口,“那个时候,我们还没有离得这么近。” 琴声?仿佛成了空气涌动间的?最契合伴奏,而女?人娓娓道来。 “我站在窗外,看见你正在教孩子弹琴。那天你穿一条白色长裙,裙摆随风铃声?被吹得扬起。” 站在马路对侧,窥见冉寻的?瞬间,好像连时间都静止。 耳边车流涌动定?格,噪音逐渐拉长成直线。 不知不觉,推开门,走入琴行。 里面对游纾俞而言全然是另一个世界,身边都是日常无从触碰的?乐器,扫一眼价格,数字让她觉得遥远陌生。 直到?冉寻结束课程,向她走来。 她手里捧着一大?束被赠送的?粉色蔷薇,刚刚为了哄孩子们开心,已经分出?去大?半了。 似乎是注意到?游纾俞的?目光,擦肩而过时,漂亮精致的?手指抽出?一支花。 水杏眼稍弯,声?音清亮柔软:“祝你今天开心。” 对视间,心跳乱了拍子。 游纾俞从未收到?过花,也不知道,原来被人赠送一支花会是这样的?感觉。 她庆幸自?己那天戴着口罩,才没让对方瞧出?局促模样。 对方很?快离开了,融入那年的?盛夏午风中,再也找不到?身影。 游纾俞甚至忘记询问对方的?名字。 琴行外的?一瞥,那支随手而为的?花,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自?我介绍,好像注定?了故事的?终局。 但她与冉寻,似乎总说不清道不明地?纠缠在一起。 游纾俞开始无数次在嘉大?看见冉寻。 自?习时隔壁教室的?辩论赛,校园新年音乐会的?钢琴独奏节目,甚至食堂邻座,目睹她与朋友抱怨乐理课枯燥乏味。 冉寻经过之处,总是充斥着鲜活明媚的?气息。 可这份明媚不是对她。 冉寻忘记了与她的?相遇,她们依旧陌生。多少?次擦肩而过,就有多少?次视若无睹。 游纾俞不再试图靠近,她知道,她们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从未想过,月亮会主动奔入她怀。 在那个下着小雨的?早春。 在她深受折磨,论文遭受系里教授剽窃,奖学金被克扣,连三餐都成问题的?春天。 入目所及都是灰色,游纾俞心情从未如此平静。 她拉着轻到?没装什么东西的?行李箱,伫立在酒店前台,生疏地?想开一间房。 箱子里面是她从实验室里提取的?合成氰.化物。 她事先已经看过奶奶,也处理好所有身边的?事,只想体?面地?走完最后一天。 游纾俞并?没有去琴行最后再看看。 因?为害怕如果见到?冉寻,就会留恋,并?再度升起那些?不切实际的?妄想。 她想起一年前,发现论文被剽窃的?那天,恰好是她在琴行与冉寻相遇,收到?花的?那日。 可纵然她多么用心呵护,那支粉色蔷薇早就枯死,也再没人愿意祝她一声?“今天开心”。 生活总是充斥着戏剧性。 钱包不慎弄丢,再一偏头,游纾俞看见了她潜意识里试图规避的?那个人。 并?让对方目睹自?己最狼狈的?一天。 冉寻与朋友们热闹说笑着,被小雨沾湿,模样依旧灵动漂亮,在人群里身材高挑,引人注目。 只不过短暂的?四?目相接,对方却存心想将她拉回来。 冉寻竟从一众朋友里脱身,走来与她并?肩。 嗓音柔软,为她解围,还邀请她与自?己走走。 游纾俞到?主楼自?习,她就巴巴跟在身边,拿张白纸勾画五线谱;去食堂吃最便宜的?蔬菜面,她也跟着点一碗,咀嚼得津津有味。 最后,游纾俞无处可去,提着行李箱,在夜色笼罩的?校园长椅上坐了许久。 冉寻坐她身旁,自?来熟地?提议:“要来我寝室坐坐吗?” 可能是临时起意,但自?那一天之后,全都是蓄谋已久。 游纾俞当晚留宿在冉寻的?宿舍。 之后几个月,都没有再搬。 冉寻会邀游纾俞来钢琴教室听她弹琴,会在她竞赛结束后送上亲昵拥抱,会特地?在她深夜实验结束后,揉着惺忪睡眼赶来接她。 直到?那晚,她们结识一个月,她爬上游纾俞的?床,亲吻她的?耳廓。 青涩地?撩拨她,说“从朋友做起”,想和她试一试。 游纾俞无从想象,自?己的?心脏竟能跳得那样快。 身处同一间宿舍的?每分每秒,对于冉寻来说是时进时退的?试探,而对于她,是极度想靠近,却拼命按捺自?己的?甘之如饴。 “我那个时候本想说,可以不从朋友做起的?。”游纾俞垂眸,冷静理性地?剖析自?己。 “可是没能说出?口,抱歉。” 她怎么肯甘心只停步在朋友关系,分明在很?久前,就已经对冉寻抱有那样的?心思。 “之后的?那个初夏,和现在差不多的?时间,你在嘉平中心剧场举办了首场独奏会。”游纾俞继续说下去。 “结束后,我在后台等你,你说,《秋日私语》是你最喜欢的?钢琴曲。于是我也顺理成章喜欢上这一首。” 并?且比起曲子,更喜欢弹琴的?人。 从很?久之前,无意的?,单方面的?那一瞥开始。 琴音早在游纾俞叙述初春场景那时就停了。 冉寻起身。 从听到?游纾俞的?声?音娓娓道来那一刻,她早就没办法置身事外,伪装成不动声?色的?模样弹琴。 女?人讲述的?故事平铺直叙,克制易懂,却几乎句句都不离她。 冉寻走近游纾俞,才发觉对方一直在背后注视着她。 目光内敛,却藏不住眷恋。 “那天之后呢?”她低低吸一口气,“我是说,你箱子里的?东西。” 胸口仿佛有刀在剜。 她不敢想,如果那一天,她根本没有偶遇游纾俞,亦或是犹豫退缩了,会发生什么事。 她会再也见不到?女?人,并?且从始至终不知晓对方的?心意。 “已经处理掉了,没事的?。”游纾俞话音很?轻。 “因?为拉我回来的?是你,我不做辜负你的?事。” 她只是担心再等不到?冉寻了。 害怕她朝前走一百步,甚至一万步,却始终等不到?对方驻足,愿意为她停留的?那一刻。 冉寻鼻尖酸涩,忍不住情绪爆发,“你傻吗?为什么、为什么之前都不告诉我?” 她开始后怕,一个月前离开游纾俞,甚至六年前的?不告而别,对方深夜想起往事,独自?吞咽苦果,究竟会是什么感受。 上前几步,将瘦弱的?人揽紧,那截腰细得让她心里酸疼,比她刚回国那时还要消减。 游纾俞身躯微僵。 她以为,将往事说出?口会像揭露一道经年不愈的?伤疤,撕扯得自?己鲜血淋漓,也让冉寻退避三舍,惊慌远离。 但是冉寻现在主动朝她走来,抱住她,温热眼泪烫得她心口一滞。 游纾俞很?少?见到?对方哭,更从未目睹冉寻生气的?模样。 但现在,出?奇的?安心感包裹了她。 “对不起。”她认错。 手臂叠在冉寻肩上,轻吻她的?脖颈,“之后我都没有再动那样的?心思了,我怕你难过。” 单是看冉寻眼睛发红的?模样,就让她后悔今晚说这些?。 “你打算怎么补偿我?”冉寻的?声?音闷闷的?,“我真的?生气了。” 气到?想把人咬一口,让游纾俞再也不敢做闷葫芦,最好乖乖把心理活动一并?告知。 游纾俞想不出?补偿的?具体?方案。 手里还握着刚才拿走的?那盒指套。她脸烫得厉害,觉得此时的?想法太不矜持。 但动作显然快于思考。 用盒子棱角隔着一层睡衣,剐蹭冉寻。 “做吗?”问。 第50章 冉寻刚刚还跌到谷底的心情, 因为对方这一句邀请,霎时转了个弯。 游纾俞墨眸无措,紧握住指套盒子, 羞窘到避开和她的视线交集。 或许也是第一次说出这么直白的话,连看都不敢看她?。 却舍不得离开她的怀抱。 冉寻实在忍不住,扬了一下唇。 心里叹一句, 究竟是?什么时候学坏的呢? 明?明?素来清冷知?性,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她?摘掉游纾俞的眼镜,依旧是?常规的优雅无框款。 没来由地想起归国那日,女人?戴着?精致诱人?的金丝眼镜, 穿白西?装勾她?的那一天。 或许早早就得知?她?要回华国了, 也是?从那时起变坏的。 游纾俞没得到?冉寻明?确的答复,却因她?的温柔对待有?了底气。 “我想要你,冉寻。”她?搂住对方脖颈。 “今晚, 多晚都没关系。” 再不需要多说什么,短暂几秒对视后, 冉寻轻笑一声,垂下头。 本以为这会是?个温柔的吻,可游纾俞没想到?,对方竟然咬住了她?下唇,透出一点酥麻微疼。 像在惩罚。 唇齿相融,吐息由对方牵引着?转促,游纾俞没反抗, 只?在冉寻吻深了的时候, 发出几声言不由衷的低喘。 抓着?对方颈后的睡裙花边衣襟, 腰逐渐发软。 “就这样,还?想要我呀?”一个吻结束, 冉寻微湿的吐息快要擦到?游纾俞耳廓,夹杂坏心思。 “也不知?道是?谁,昨晚被我亲一亲,摸一摸,就到?了。” 表面这样说,心里却在欢喜。她?唯独没有?设想过?游纾俞早就喜欢她?这种可能性。 如果从前就知?道了,分手那天她?是?肯定要缠着?女人?说清楚的,她?们双向?喜欢,她?又怎么会选择出国。 太能忍着?,是?该好好罚一下。 游纾俞脸很快发烫,低埋头,“不要说了,冉寻。你能不能正经一点?” 冉寻嘴角忍不住上扬。 见对方原本挽好的墨发全被她?刚才胡闹揉乱了,耳垂弥漫红霞,再不肯答话。 情.事前要洗手,走前,她?勾了一下虚张声势的女人?的下颔,笑得无辜。 “那游老师在卧室等着?。一会你教教我,今晚该怎么正经。” 回卧室,之后的事,游纾俞还?想挣扎一下。 背对着?冉寻,微蹙眉,学着?从前的模样戴指套,严谨的模样,像在实验室佩戴橡胶手套。 冉寻可不想被女人?当成实验样本,任由宰割。 从身后无声贴近,只?轻轻咬了一下游纾俞耳垂,对方就低吟一声,软了身子。 入手的触感像一截上好玉料,但经由无数次摩挲把玩,总能揉成一池春水。女人?长?相清冷,颇为知?羞,隐忍着?不肯发出声音。 只?有?被子无声抓皱又展平,好像浸透了房间里湿润缱绻的水汽,荡出情.欲波纹。 即将攀到?顶峰之际,冉寻抵在游纾俞耳边,含笑劝诱: “叫声姐姐,想听。” 至于昨晚女人?说的,要她?乖乖叫姐姐什么的…… 道阻且长?,游老师还?得再努力。 游纾俞眼尾殷红,沉浮无从自拔,湿着?眸子瞪冉寻。 可惜没什么威慑力,反倒看了更叫人?心热。 修长?白皙的脖颈微扬,她?咬住冉寻肩膀处的睡衣,细碎喘息声闷在衣料里。 冉寻去洗手回来时,游纾俞倚在枕间,半阖眼,侧颜恬静隽秀。 她?走近一些,女人?便悄然睁开眼。 起身时,春光袒露,捕捉到?面前人?意味不明?的视线,游纾俞很快垂眼,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 满是?栀子的气息,是?冉寻素来身上常用的那款淡香,令她?安心。 冉寻擦了擦手,指腹上有?层细腻薄茧,触碰游纾俞眼尾,“累了?早些睡。” 手背上的淡色小痣令游纾俞脸热,迅速移开目光。 顶灯熄了,小夜灯被点亮,她?注视着?冉寻被柔软光线擦亮的半张明?媚脸颊,轻声问:“明?天有?什么安排?” “明?天啊。”冉寻想起晚餐前那通电话,存着?些逗人?的心思,“去嘉大,见一位小朋友。” 游纾俞默了一阵,手不自知?抓住被子。 “小朋友”,亲昵的称呼。 冉寻要见的人?竟也在嘉大。 心里又酸又闷。 虽然从前就知?道冉寻讨人?喜欢,可是?此时,她?竟然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只?是?对方的备选项。 今晚对她?的纵容,或许也是?一晌贪欢。 果然,冉寻添了一句:“可能会有?点忙,游老师下班自己回家就好,我大概赶不及。” “……”游纾俞没作?声,转身,安静躺下。 她?哪里说要冉寻开车来接了。 用被褥将脸遮得严实,开口,嗓音疏离:“那你去见小朋友吧,我明?天工作?也很多。” 最?好一整天都不要碰面。 她?一点都不想在校园里见到?冉寻- 话是?这样说的。次日,冉寻困倦醒来,发现?游纾俞已经离开,却依旧给她?留了早餐。 昨晚的那两句话果然奏效,女人?不肯让她?抱了。手伸过?去,总会被不留情面拍一下。 伴着?声清清冷冷的“困了,不要闹”。 吃饭时,冉寻忍不住笑许久。 她?哪里是?去见什么“小朋友”,电话里谈好了,和林璧的见面时间约在一周后。 而她?今天无所事事,只?想偷闲去嘉大探望辛勤工作?的游老师而已。 从前还?不知?道,现?在明?白游纾俞的心思之后,她?们过?往闹的矛盾,好像都有?蛛丝马迹可循。 和朋友出去吃饭,但凡深夜晚归,对方总神色冷淡,语气莫名,说她?“放纵”; 只?是?与乐团相熟的学姐耳语几句八卦,游纾俞当晚躲在楼里做实验到?凌晨,不肯见她?。 冉寻夹了一块糖醋鱼,香气诱人?。 托腮暗自想,游纾俞大概都快要被这个味道腌入味了。 结束介于早午时分的一餐,她?发一张空盘照给女人?。 [多谢款待~] 一分钟不到?,对面就回复了: [又睡懒觉了。] [吃饭太晚,胃会不舒服。] 冉寻勾唇,指尖敲击屏幕。 [亲爱的游老师,今天不是?工作?很忙吗?] [猫猫疑问jpg] … 轻车熟路地开车到?嘉大南门,景象依旧如故。 冉寻去对面小吃街里买了些便于携带的吃食,混在一群叽叽喳喳的学生之中,进了校园。 正苦恼该怎么得知?游纾俞今天的日程,在路上走着?,忽然看到?了熟人?。 “小蒋。”心道巧了,她?笑着?招手,和蒋菡菡打招呼,“这是?去做什么呀?” 顺势朝小姑娘怀里塞杯奶茶,贿赂一下。 “三寸姐姐,你来学校了。”蒋菡菡显然也很惊喜。 走路累了,她?拉着?冉寻到?旁边的椅子坐下,抱着?奶茶猛猛吸好几口。 “我今天没事做,来帮我导忙的。今天不是?毕设中期答辩吗?我帮忙跑跑腿,维持现?场秩序。至于现?在,是?中场休息时间啦。” 冉寻点点头,示意在听,并往她?手里又塞了吃的,柔声劝:“小蒋学姐真辛苦,多吃点。” 蒋菡菡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几周没见,她?三寸姐姐怎么连说话语气都变了,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让她?想起上午帮游纾俞泡了茶后,对方抬眸朝她?笑,温声细语留下一句“谢谢菡菡”。 当时她?脸都红了。 “不辛苦。”蒋菡菡摆摆手。 “我导才辛苦呢。从早上七点半一直坐到?中午十二点,纹丝不动,期间还?始终在说话,站起来的时候腰都疼了,一直扶着?。” 冉寻原本分外心疼游纾俞,可听到?后半句,抿唇,实在没忍住笑。 蒋菡菡奇怪瞅她?一眼,心道这人?怪没有?同理心的。 她?接着?说下去,透着?点八卦意味,“然后呢,我上午去帮游老师换名册的时候,看到?有?人?给她?发消息,你猜备注是?什么?” 冉寻咽了一口杯装咖啡,颇为捧场,“什么?” “C8H11N。”蒋菡菡语气很激动。 空气沉寂两秒,她?意识到?冉寻是?学艺术的,可能听不懂,嘿嘿傻乐两声,解释: “是?多巴胺的化学分子式,这肯定是?对恋人?的备注!没想到?竟然有?人?能追到?我导,不管了,我先嗑为敬。” 喝下去的咖啡没加半点糖,滚热到?心底,却让冉寻品出一丝甜。 没想到?游老师这么闷骚。 她?眸子弯成月牙,不露声色答:“你导那么漂亮,我好嫉妒,不知?道是?谁追到?了呢?” 是?她?。 而且是?游纾俞来追的她?,主?动送上门,软着?嗓子叫她?名字,内里比外在甜好多。 但还?是?别对蒋菡菡说了,她?怕冲击力太强。 “咦——”蒋菡菡抱住自己,故作?嫌弃,“被你们女通讯录吓晕。我感觉游老师好直的,应该没有?这种可能性吧。” 冉寻被小姑娘逗乐了。 凑近她?,恶魔低语:“今天就告诉琼姐,你谈了个女孩子。” 蒋菡菡汗流浃背了。 佯装去看手机时间,惊叹:“啊,马上答辩就到?下午场了,得赶快去教学楼。” 抱着?奶茶和吃食,匆匆逃离。 逗小孩成功,冉寻心情愉快不少?。 暗自记下教学楼是?哪一栋,掐准时间,想着?等游纾俞工作?结束去接人?。 这期间还?有?几个小时的自由时间,思考一阵,她?决定去艺术学院里的钢琴教室蹭琴。 学院与记忆中的样子重合,但艺术学院比其他地方都要财大气粗,看上去建筑翻新了好几次,宽敞明?亮,优雅上流。 上次到?嘉大探望老师时,她?来过?一次,只?是?那时没有?细看。 现?在嗅嗅,满是?金钱的气息。 冉寻本想为游纾俞朴素的办公室打抱不平来着?,可突然想起,多亏了专业的双人?宿舍,否则她?之前哪能和女人?同居。 合掌在心里赞叹一声,感谢金主?。 她?向?来随性,提着?半杯没喝完的咖啡,踱步去找空闲钢琴教室。 在走廊里,专业的学生刚好下课,碰面时不少?人?都认出了她?。有?几个胆子大的女孩子凑上前,请求和她?合影。 冉寻一一答应,弯着?双猫儿眼耐心配合,有?人?想要她?比心或签名,她?也话音轻快地答应了。 面前逐渐聚了很多人?,她?听到?几个人?窃窃低语,推搡着?一位垂头的女孩子走过?来。 小姑娘窘得羞红脸,声音很甜,又夹着?点软糯:“冉、冉前辈,能麻烦您给我签名吗?” 鼓足勇气,她?终于抬头去看冉寻,一双圆眼藏着?憧憬,“我叫林璧,之前和您联系过?的,没想到?今天能在这里遇到?您,特别开心。” 冉寻终于想起来,面前的人?是?电话约好与她?一周后见的小孩。 只?是?怎么都没办法将眼前温顺可爱的姑娘,和沈琼口中那位醉了会抢她?手机的狂热粉丝联系在一起。 她?耐心给人?签名,又合了一张影,偏头微笑,声音柔软: “很高兴见到?你,小林。”- 游纾俞抿了一口纸杯里晾温的茶水,脖颈稍酸,她?不表露分毫,依旧认真注视面前的幻灯片。 结束后,提了一些问题,身边的同事问她?还?要再提问吗,她?轻摇头,开口:“讲得很好,我没有?什么其他问题了。” 也朝台上的学生颔首,“辛苦你。” 学生受宠若惊,朝她?鞠了一躬才下台。 今天的答辩快到?尾声,游纾俞全程没有?松懈,但也有?些累了。 取出手机,轻扫一眼消息,发现?冉寻给她?发了新的: [提前结束任务。] 结束了去见“小朋友”的任务吗? 游纾俞觉得心里很乱,再提不起任何兴致,匆匆关掉屏幕。 注视着?面前的名册纸张,黑白分明?的字迹绕成一团。 一日答辩结束,起身时,依旧觉得有?些不适。她?想,昨晚就不该给冉寻机会,让她?胡来的。 她?甚至都不知?道,冉寻究竟愿不愿意重新和她?在一起。 总算明?白当时冉寻得不到?名分的感受。深夜里有?多亲密纠缠,白日就有?多陌生疏离。 将纸张收进公文包,等待其他老师都离开,游纾俞才离开阶梯教室。 回办公室路上,一瞬间赌气想着?,反正也没有?开车来,回家不方便,干脆就留在学校通宵实验。 也晾一晾总是?不正经,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小猫。 室外快要日落了,地平线隐隐透着?淡薄暮色,空气中流淌迈入初夏的恬静燥热。 身边擦过?谈笑的三两学生,行走时,身旁路灯倏地跳闪亮起,将游纾俞的影子拉得很长?。 手机忽然嗡震一下。 没有?什么比迫切希望收到?某人?的消息,查收时发现?的确是?对方这件事更让人?欢欣。 C8H11N作?用起效,让胸口仿佛如潮涨潮落般跳动,热意顺着?耳根一路攀延。 [C8H11N:游老师,现?在,转身看看?] 游纾俞握紧公文包,转身去看背后。 隔着?稀薄涌动的人?流,冉寻身形高挑,逆着?落日时分的光线,唇角残留一抹清浅笑意。 单手抱着?花束,朝她?走来。 垂头,另一只?手在手机上灵巧打字。 不多时,游纾俞的手机再度震动。 [来接纾纾啦。] 50-60 第51章 游纾俞被手机里的字眼灼得脸颊温热。 扑面而来的柔软热风席卷了她, 耳边环境音变得飘忽。 只看得见?藏于人?群,向她奔来的人的生动情态。 这才真切地感受到,已经入夏了。 游纾俞忍不住朝冉寻的方?向?走几步, 可对?方?比她更快,早就收起了手机,捧花到她面前?。 “来晚了点, 你今天工作的教?学楼构造好复杂,到教?室时已经空空荡荡的了。” 冉寻遮住将斜的落日,整个人?透着暖色调,琥珀色的猫儿?眼里萦着笑?。 “惊不惊喜, 意不意外?” 擦肩经过的人?正好奇打量她们。冉寻模样太出众, 今天又正经打理了一下,任谁看都?移不开眼。 游纾俞借短暂视线偏离让自己脸颊降温,接过花, “不是说忙吗?怎么知道?我在这附近的。” 怀里好像重新拥住了千万朵粉蔷薇。 而?最明媚,让她心跳乱拍的那一朵, 与她并肩,语气颇为炫耀: “我人?脉广呀。唉,游老师辛勤工作着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手底下的学生透底了。” 腰疼,还闷骚。 “蒋菡菡。”游纾俞一语道?破。 又轻声问:“你……让她知道?了吗?” 她早就不介意让其他人?知道?她和冉寻的关系。只是,如果是她的学生,日后接触时难免会显得奇怪。 “怕了啊。”冉寻笑?, “还没有呢, 顾及着游老师的清誉。还有, 她都?不信,说我痴心妄想。我哪被这么打击过啊, 好难过。” “才不是。”游纾俞立刻反对?。 怀里的捧花随走动摩擦作响,她错觉般认为冉寻又在多想,匆匆补充:“我不怕。而?且,是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 冉寻偏头一看,女人?的耳廓早红了,不知道?要花多大勇气,才敢在公众区域说这话。 很是受用?,勾一下游纾俞的小指,耳语一句:“那我是后喜欢的那个。不过,不比你少。” 两人?在小路上走着,这个时候人?不多。游纾俞本赧颜着,忽然,声音很低地提议:“要牵手吗?” 冉寻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刚才本来以为没戴口罩,还大张旗鼓地捧着花,会让知羞的游老师转身装不熟来着,谁知道?对?方?接纳度这么高。 现在,还主动来撩她。 昨晚快要化在她床上的人?,平时怎么这么纯情? “好啊。”她答。游纾俞一手抱着花,她瞥一眼空着的那只手,提着藏青色公文包,敢情这是让她拎包呢。 动作极自然地拿走包,把女人?的右手裹在掌心。 像块温凉的玉石。中指处有薄茧,一看就是工作需要,写字很多。 但同时,冉寻也发觉,游纾俞在出冷汗。 她不知道?以前?女人?究竟经历了什么,以至于连在大众面前?和旁人?接触都?会应激,甚至家人?都?碰不得。 从前?不加过问,因为她觉得本来游纾俞对?她的感情就很淡,可有可无,她多事询问,显得太过界,不礼貌。 后来知道?这份冷淡只不过是冰山的一角假象,深入挖掘,埋藏的是块要喷薄出来的岩浆。 “告诉我好不好?”冉寻试图离游纾俞再?近一点。 她知道?,对?方?能听?懂她的话。 游纾俞步子放慢。 在话音入耳的那一瞬,指节逐渐收紧,不受控地轻握一下冉寻的手。 晚风灌入轻薄衣料,吹起她柔软的鸦青色衬衫衣摆。 她侧身,墨黑眸子透着前?所未有的沉静。 “你想听?的话,我很愿意告诉你。在这几天就可以。” 冉寻摸了一下游纾俞的头发,存心想让两个人?之间?的氛围轻松一些。 举止亲昵随意,让女人?顿时散去认真,眼睫低垂,遮住眸中赧意。 “不着急,我相?信游老师,也等着。”她笑?着说,“反正,你不会再?把我推开了,对?不对??” 冉寻知道?女人?会说到做到,但是她不愿让对?方?太勉强。 单单是昨晚,游纾俞用?那么理性克制的语气,将过往的灰暗回忆平铺直叙,就已经让她呼吸酸涩。 她不敢想,六年前?促使她们分手的事,女人?亲手揭开伤疤,会痛苦到什么地步。 “嗯。”游纾俞被她感染,唇角极轻地扬了一下,回应。 她只想要把冉寻紧紧抓在手里。 尽管需要时间?,需要脱敏,但是知道?会有人?肯驻足等她,始终给她留着退路与怀抱。 天色愈发暗了,路灯的光显得莹润,映得冉寻侧颊像月光一样柔软。 平素没什么人?的小路,忽然有喧闹声响起。 几个男生路过,看见?冉寻,踌躇着,跃跃欲试想来搭讪。 但散发魅力的人?犹不自知,与游纾俞对?视。 察觉到她似乎微怔住,牵起嘴角,眨了个wink。 游纾俞稍蹙眉,“……” 忽然挣开她们牵着的手,打量冉寻片刻,从她胸前?口袋里勾出她来时戴的口罩。 给她囫囵戴上。 接着抿唇,转身就走。 “唉,怎么没反应呢?”冉寻跟在她身后,声音闷在口罩后,一副受伤语气,“难道?我这么快就色衰爱弛了。” 像在自言自语,其实是故意说的。 “也是,老了,就比游老师小两岁。游老师都?被叫老女人?了,那我也一样。” 游纾俞眉蹙得更深了。 转身,瞥一眼不远处的几个人?。 刻意敛起神?情,配着上课时习得的独有压迫感,顺利让他们落荒而?逃。 “所以你还是比较喜欢年纪小的。”听?见?冉寻追来,淡声回。 “和你相?配。” 譬如“小朋友”。 也是嘉大的,想必是学生。啃嫩草,不嫌羞。 而?她刻板无趣,比不得年轻女孩,是“老女人?”。 一路上,游纾俞再?不肯和她多说一句话。 临近开车时,她只好抢占副驾驶的位置,将车钥匙呈上。 心里有了小计谋,撒娇耍赖,“纾纾,你来开车好不好?” 甩了甩手臂,语气刻意装得疲惫:“为了等你,在琴房练了一下午琴,好累。” 游纾俞听?见?对?方?叫“纾纾”,顿时就心软了。 想问不是去找其他人?了吗,怎么会是等她。 没多说什么,咽掉安慰的话,只接过车钥匙,安静在驾驶座上启动车辆。 游纾俞是稳重的性子,开车向?来恪守时速,从不越线。 只是副驾的人?却频频挑拨,伸出试探的触角。 冉寻怀里捧花,隐在黑暗中的脸颊盈着笑?,支腮始终看她,眼睛快黏在她身上。 终于,在一个十字路口红灯处,游纾俞侧身回望她,“总笑?什么?” 副驾安全带倏然被牵扯得很长。 在并行的停滞的车里,她们身处其中一辆,柔软唇瓣忽地相?接,气息交缠。 “看看认真开车的美女老师,怎么了?”冉寻退后,扬唇答。 “这么漂亮的姐姐是谁的?呀,原来是我的啊。” 本来还有更露骨的撩人?话的,可在昏暗光线里,窥见?游纾俞骤然温红起来的脖颈,镜片后那双清冷水润的眸子,觉得被击中。 想着,游纾俞是真的喜欢她。她从前?是木头吗,怎么没发现过。 “到家再?亲。”女人?冷静回复。 车一路开得极平稳,但每经过一个十字路口,停车间?隙,冉寻总看见?游纾俞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使力。 指节都?红了。 于是到月亮湾,关好房门,冉寻顺遂女人?心意。 将花束递过去,接着整个人?搂住那截细腰,轻吻她唇角,“被我惹生气了?” 怀里的人?依旧没什么表情,唯有脸颊温度在昭示一切,抬眼瞥她时,像在嗔怪。 捕捉到冉寻调笑?眼神?,迅速挪开目光,“没有。” 只是担心,以及一点后怕。 从初春三月,她和回国的冉寻重逢,分分合合,已经有两次。 第一次,她生了场大病,第二次,无论多苦苦追寻,冉寻始终不肯回头。 今天的场景让游纾俞心跳匆然,也让她惶然万分。心里始终有道?声音,在说一切不过是一场空。 冉寻笃定自己今后不会再?推开她,可她又何尝不惶恐冉寻之后会抛弃她。 色衰爱弛。 因此昏了头,与年轻漂亮的女孩自比。心知自己年纪大,便万分消沉,稍微得到冉寻一句赞扬,心就翘得很高。 花可以送给很多人?,游纾俞同样害怕成?为冉寻的备选项。 “你怎么会这么不自信呢?”冉寻怜惜地摸游纾俞的侧颊。 触感温软,半点瑕疵皱纹都?没有,还有隽秀精致的眉眼,简直处处都?踩在她的审美点上。 “忘记了?我当时对?你是见?色起……”一不小心就说了真心话。 话音微顿,顺着改口,“一见?钟情。” 然后一点点靠近,被游纾俞赤忱的内在吸引,看见?她外表之下娇气爱醋的模样,觉得心酥,发现她处事严谨冷淡,背后也有柔软动人?的一面。 “蒋菡菡都?跟我八卦呢。”冉寻模仿小蒋的语气,“‘我那么一个年轻漂亮有为的导,究竟让谁给拱了呀。’” 咳咳正色,严肃答:“正是不才。” 游纾俞被冉寻哄得唇稍弯。 “那你……”整理了一下思绪,轻声询问最想知道?的事,“冉寻,这一个月结束后,还会允许我出现在你身边吗?” 她仍旧记得她们之间?的约定,要到答复才安心。 “我不允许。”冉寻答。 心跳空悬,像平白被这四个字捏紧,游纾俞脸颊血色迅速褪去。 一瞬间?,想起她与冉寻之前?的关系,想起“玩玩”这两个字。 “但是,允许纾纾今晚,还有之后,都?出现在我的床上。”语气一本正经。 “?”游纾俞抬眼。 大起大落,气恼至极,她试图挣开冉寻,“放开,不知羞。” 她从不该相?信一肚子坏水的小猫的。 冉寻放开了她,可又从身后出人?意料地抱住了她,像玩弄猎物的黏人?猫咪。 “今晚我会兑现承诺。”含笑?补充,“纾纾不是想听?我喊那个吗?安排。” 只不过撩人?地稍抱了一下,又松开。 她走向?厨房,到门边时回头,朝游纾俞眨眼,“你歇着,我下面给你吃。” 自知理亏,很快就逃进厨房了。 游纾俞觉得好气又好笑?。 捧着花,听?话坐到客厅钢琴旁的沙发一角。 客厅的透明茶几上,有只花瓶,空空荡荡。自从她们分开后,冉寻再?没有试图在瓶中养花。 她把花束解开,一支一支地修好根茎,插入其中。 柔嫩的淡粉色的蔷薇,与房间?很相?称。 游纾俞希望冉寻看到新鲜的花,就能想起她。 做完这些后,她取出手机,安静处理了几条工作事项。 本想就此关掉的,鬼使神?差,去她操作生疏的社交软件里,搜索冉寻二字。 之前?冉寻来过嘉大,也在琴房弹琴,还被路人?拍到。那个视频,是她唯独放在收藏夹里的一个,不知看了多少遍。 今天会不会也有? 在工作闲暇,见?不到冉寻的平淡时间?里,她需要靠视频汲取养分。 谁料,信息流相?关第一条,是冉寻。 但却是她与其他人?的合照。 [@林璧:冉前?辈现实里比照片美好多,又香又软,说话好温柔!这是什么?我老婆!我啃啃啃![图片]] “老婆”。 游纾俞心里一沉,点进主页,发觉女孩是嘉大艺术系的学生,大提琴专业的,粉丝数还不少。 又点了大图,照片里,冉寻双眼弯起,与脸小白皙的女孩距离挨得很紧,互动姿势亲昵,不同寻常。 不是说练了一下午琴,一直在等她吗? 还是见?了小朋友,还有空合影签名。 那个“啃”字,是她想的那样吗。 顿时没了再?继续检索的心思。 冉寻走出厨房,端了两碗面条出来。 游纾俞太瘦了,她私心地给人?放了好几片火腿,还有两个荷包蛋。 但是却发现游纾俞已经取出笔记本电脑,占了她的桌子,背对?她正工作。 眼镜滑到鼻梁稍下,侧颊专注诱人?。 欣赏一阵女人?笔挺窈窕的背影,冉寻无声走上前?,从身后圈住她单薄的肩膀。 “怎么工作去了?陪陪我。”她试图撒娇。 想吻一下游纾俞最敏感的耳廓,吹口气,叫声姐姐。她知道?女人?最受不了软的。 但还没得逞,对?方?倏地偏头避开了。 冉寻:“?” 话也无人?应答。 游纾俞视若无睹,双手轻触键盘,开始打字。 速度极快,圆润指甲敲击,发出脆响,文档界面很快跳出数行英文。 “你吃。”嗓音清淡。 “我不饿。” 第52章 冉寻何?等敏锐, 一下子就觉察出游纾俞不对?劲了。 先是环视房间一圈,看见客厅的花瓶里竟然插满了她送女人的粉团蔷薇,显然精心拾掇过。 心里微甜, 收回目光。她?又照照镜子,看自己煮面有没有弄脏脸。 游纾俞打字的动作稍停,从屏幕反光里瞧见身后人悄悄臭美, 还不时委屈瞥她?两眼的模样。 屏幕上的黑色文字再难引起她?一点兴致。 那个?人评价冉寻“又香又软”,是真的。 可温柔是假的,冉寻坏得厉害。 把电脑合上,起身, 忍着不去看冉寻, 走到餐桌旁。 对?方下了心思,面条卖相诱人,而有一碗格外不同, 汤汁澄黄,满是菜肉, 好?像将偏心尽数倾注其中。 “这才乖嘛。”冉寻心想?这么快就好?了,或许刚才只是沉溺于工作,一时疏于回答她?。 游纾俞捧起稍寒酸的那碗素面,抿唇走了。 一言不发,挪到有花瓶那张桌子上吃。 冉寻后半句话卡在喉咙里。 本就清瘦的人,背身时身形稍蜷,吞咽无声?, 外加一副受气模样, 让人好?不怜惜。 她?凑上前, 把椅子挪过去,贴着游纾俞问?:“怎么了?有学生惹你生气了吗?” “我没有生气。”游纾俞否认。 “莫非……是不想?吃我下的面?” 调转字序, 这话就是另一个?意思了。而冉寻的确以模棱两可的暧昧语气说出口。 惹得游纾俞从耳根到脸颊都烧起来。 用食指指腹点住冉寻的唇,“食不言,寝不语。” “可纾纾昨晚休息时话明明很多呀。”冉寻佯装思忖,“嗯,大部分是语气词,偶尔还一直叫我名字,喊我再亲亲你。” 墨发垂落,游纾俞唇咬得殷红,“……” 冉寻将自己面前碗里的火腿和蛋都夹过去,善意劝:“多吃点,要不今晚没力气。” 僵持几?秒钟,游纾俞还是勉强咬了一小口荷包蛋,为了不白费冉寻的心意。 冷静之后,她?知道?冉寻在存心转移她?的注意力。对?方总是巧舌如簧,让她?欢喜,也?让她?羞恼万分。 敛起眉眼,克制自己的语气,问?:“你对?其他?朋友也?都这个?样子吗?” 冉寻托腮笑,眉目传情?,“怎么会呢,你是一类朋友,可以盖被聊天的那种,他?们是另外一类。” 可是没说她?这类朋友只有一个?人。 低落情?绪一直维持到夜色渐深。 游纾俞帮冉寻整理厨房后,出门见对?方双手背在身后,一步步贴近她?,神情?含蓄诱引。 像只尾巴纠缠起伏,撒娇勾人的长毛猫。 游纾俞知道?对?方背后藏着什么东西。 但只接受了对?方一个?浅吻,心跳微热,却转身绕开。 去客厅衣架上取自己的外套,“冉寻,今天学生答辩,我晚上还需要给他?们一些?参考意见,就先回家了。” 冉寻裂开在原地?。 “你不想?听我叫你了吗?”她?终究没忍住,委屈问?。 心里止不住怀疑自己,难道?真的色衰爱弛了。可不行,她?还没尝够游纾俞,就已经被对?方嫌弃了。 “之后还有机会。”游纾俞已经走到玄关,转身一看,后面就是垂头顺毛跟来的冉寻。 心里软得不成?样子,只听了对?方刚才的一句含糊撒娇,早就濒临妥协的临界点。 “我回家之后,给你打电话好?吗?”最终嗓音还是不自知轻下来。 “那你先忙,忙完再联系我也?可以。”冉寻显然话里有小性?子了,侧身,语气失落。 “最好?就只给我打电话,我不想?打扰你工作,千万不要视频,知道?吗?” 后半句暗含深意。 游纾俞听懂了,并记下。 “晚安。”她?文不对?题,温声?告别。 关门时想?,磨人的又何?止她?一个?。 养一只有柔软茸毛的撒娇猫咪,她?何?尝不想?始终抱在怀里。 脸颊埋进她?温暖的肚皮,如同抓住归属般温存心腻。 可是小猫太狡猾,也?太招人喜欢,她?需要时松时紧,才能让人乖乖依赖。 … 冉寻摸不着头脑。 她?心知自己察言观色的本领应该还不错,可是只不过去煮了个?面的工夫,纯情?主?动的游纾俞就变了模样。 告别时,女?人那双藏不住事的墨眸低垂。 分明情?绪流转,想?留下来,却正经矜持地?和她?说“晚安”。 怀疑人生,冉寻在桌旁撑腮,用指尖去戳花瓶里的娇嫩花瓣。 计算着游纾俞坐地?铁到郊区的时间,去瞥一眼手机,谁料,她?无意看见自己的名字挂在热搜。 内容显眼到翻一下就能看到,无非是她?少戴了几?个?小时的口罩,被人在嘉大校园里目击了。 冉寻指尖继续往下滑,直到看见那张她?与柔弱可爱粉丝的合照。 配文狂野。 一瞬间,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总算咀嚼出游纾俞偏头瞥她?时眉眼郁郁,神色冷清,总带着类似“被辜负”情?绪的缘由。 敢情?是又变成?糖醋鱼了。 … 游纾俞在出地?铁口的时候,想?给冉寻打个?电话报备。 夜风吹得人心思缱绻,她?在想?,会不会太过分了,她?本就不擅控制语气,如果冉寻误解她?该怎么办。 不看不打紧,屏幕稍亮了几?分钟,她?收到冉寻在软件上开直播的提醒。 直播间名称:今晚开心~接着奏乐接着舞~ 顿时把手机按灭。 高跟鞋敲击硬石地?面,声?响笃笃,游纾俞紧蹙眉,步子加快许多,毫不自知。 回到郊区九层公寓。 开门后,屋内空荡死寂,与冉寻始终弥漫明媚浪漫气息的家落差极大。 她?独自去洗漱,心知对?方在直播,不能搅扰,因此克制着打电话的想?法。 十五分钟,半小时,每隔固定的频次看一眼时间。 提高效率,迅速处理完工作。 之后,本该好?好?休息一下的。 可游纾俞平静坐在床边,取出手机。 所有理性?和规则都让步退避,只为满足一点叫嚣思念的私心。 她?还是很想?看看冉寻。 就只是监督对?方,看冉寻什么时候直播完,肯接她?的电话。 … 冉寻弹完一曲德彪西月光,对?着架在身边的手机后置扬起笑意。 “今晚的月亮很圆诶,本来饭后想?出去和人散一圈步的,可惜被孤零零抛下了,只好?弹一首以表哀怨。” 她?凑上前读弹幕:“谁抛弃姐姐了,强烈谴责,我愿意陪姐姐散步到天荒地?老。” 点头,深以为然,“是呀,她?好?坏,让我独守空房。” [??不会是我想?的那种关系吧] [女?神撒娇了,我心软软] 看到有人打赏,冉寻忙劝阻:“今晚只为弹个?开心,不为公益,大家不用破费。” 瞥一眼打赏人,赫然是她?那位热情?狂野小粉丝,小林。 直播引来不少观众,仓促起意,反响虽没有前几?次那么热烈,但也?看到很多熟悉ID。 冉寻挑了一条继续读:“今天现身嘉大,是有什么活动吗?” “没什么特别,就是去接人了。”看见客厅里的花,就想?起傍晚与游纾俞碰面后的一系列事,禁不住笑。 “等了好?久,反倒被误会去见其他?人,她?特别醋,我特别冤。只不过胡诌了个?‘小朋友’当幌子,哪有她?重要呀。” 直播就是为了暗暗炫耀这件事的。游纾俞吃飞醋的模样,她?想?了很多遍,依旧觉得可爱。 冉寻决定分享给更多人她?的快乐。 虽然可能有点不人道?。 又有人投喂她?礼物了,粗略一看,是信息未知的用户。 金额还不低,很快把嗷嗷叫她?“姐姐”的林璧压下去了。 弹幕因她?的话激起千层浪。 [朋友会用醋字来描述嘛?] [不稀奇,关注冉寻很久了,她?在国外有三?四五六个?老婆] 冉寻大为震惊,她?自己都不知道?。 辟谣:“我不是,我没有,我很洁身自好?。” 不打算被弹幕牵着走了,如果这段日后被某人看到,那真是再也?说不清。 宠粉地?又弹了几?首合弹幕心意的曲子,冉寻下播前,脸颊凑近摄像头,笑着开口:“希望每个?人今晚都能等到愿意陪你散步的人。” “好?梦。” 像是在回应刚刚言不由衷的那声?“晚安”。 才刚下播没几?分钟,就响起通话铃声?。 拾起来一看,果然是视频请求。 冉寻有时会怀疑游纾俞在窥屏,毕竟这么关心她?的动向,瞄一眼直播也?不为过。 但怎么想?女?人面无表情?注视直播间的模样,怎么觉得违和。 “才到家?还是刚忙完。”她?隔着屏幕,好?整以暇询问?。 游纾俞墨发湿漉,衬得脸颊冷白,已经换上藏蓝色家居服,扣子系到最上一颗,脖颈修长,姿态沉静。 眼睫低敛一瞬,“工作有些?多。” 这种微表情?,有可能是撒谎了。 冉寻想?,该不会是真看她?直播了吧。 学着对?面,也?舒舒服服躺回卧室床上,只点一盏小夜灯。 不多时,屏幕里的人主?动打破寂静。 “今天你和我说,想?知道?我的事。我想?总要有个?契机,等你抽出时间,可以和我回一趟小镇吗?” 游纾俞将她?的话记到心里,并愿意付诸实际。 冉寻笑着应:“好?。我记得奶奶的生日也?快到了,到时候把她?接到故居,我们俩好?好?给她?庆祝一下,怎么样?” 说完,觉得有些?不安,“故居……不会已经拆迁了吧?” 她?想?起已经沦为特殊学校的,残存她?们旧时回忆的游纾俞高中母校。 尽管不想?承认,但六年,的确足够改变许多,也?摧毁许多。 游纾俞唇角挽起一道?弧度,答:“故居还在,邻居也?都还住着。我记下了,等你一起去见奶奶。” 黑暗无声?助长氛围感。通话两边的人含着或浅或深的笑,对?视时视线交叠,皆有些?心悸起伏。 聊完正经事,冉寻望着通话里的游纾俞,柔声?暗示:“都这么晚了,要不要来点上了年纪才能聊的话题?” 女?人眉眼间淌过一丝困惑。 想?了想?,温顺答话:“都好?。我今晚没有陪你,怎样都行。” 冉寻觉得自己像一个?引诱纯情?羔羊落入陷阱的坏猎人。 “那游老师,解开睡衣扣子让我看一下?”她?扬唇。 “我一个?人睡,害怕。” 第53章 冷光映照下, 游纾俞白皙肌肤迅速染上红霞。 再?不肯和她对视。 眼睫低垂,藏住所有眸光摇荡,“现在不合适, 等你来我家。” “……我给你看。” 声?音很?轻,又含着羞赧。 戴着?耳机,冉寻觉得女人?像躺在她身侧说出这句话。 心尖发痒。 她故意装不高兴, “可我就想今晚看呀?有?什么不合适。” “而且,纾纾早就背着?我藏东西了。”想起?女人?的某个小秘密,冉寻故弄玄虚。 “让我想想,橡胶材质, 小巧可爱, 一对猫耳。” 那个形状迷你的猫猫头玩具。 随着?视频对面一声?闷响,画面忽然陷入黑暗。 过了两三秒,依旧没?有?复原, 也没?人?说话,只?能听见清浅微促的呼吸声?。 冉寻将唇靠近话筒, “今晚要用吗?如果你想,我还?可以在这边叫你……” “姐姐。” 嘟一声?,视频被对面挂断了。 一分钟后,游纾俞发消息: [过分。] [你不害怕,只?是在骗我。] [不说晚安了。] 冉寻捧着?手机,双眼弯弯,忍俊不禁。 都给游老师羞得连珠炮回复找补了。 她笑着?语音回复: “那我说。” “晚安, 梦里要有?我。”- 只?有?两周, 就迈入盛夏六月。 翻了翻日历, 距去宁漳的日子已?经很?近。 这期间,冉寻专注练琴, 偶尔与乐团一同排练,行?程比从前密了不少。 因为不满足演奏现状,她自觉延长练习时间,窝在月亮湾的时间也短了。有?时去琴行?,有?时在剧场,最晚的一天,练到深夜十一点。 游纾俞不愿打扰冉寻,潜移默化地,她们之间的线上联系多?了起?来。 见不到面,但还?有?视频。从此每夜好眠,醒时也觉身边的一切都鲜活生动,处处都有?冉寻的身影。 偶尔拍到校园里一朵晚霞,颜色澄粉,游纾俞拍照分享。 配文?“像你”。 小猫懒散惯了,许是在排练,但回复消息的速度仍然算快:“哪儿像?我是冷白皮,才没?有?红彤彤。” 收到时游纾俞正在去实验室路上,天色转暗,她驻足在门边,打字,“像你撒娇的时候,我心脏的颜色。” 直到冉寻来,她才重新觉知心动的定义。 下班后,游纾俞带了热咖啡和一些合冉寻口味的点心,到中心剧场。 这次没?有?提前打招呼,她只?是怕人?练琴痴迷,饿到肚子。 点心是最近她暗自报了烘焙班,每晚在郊区公寓线上学习的成果。 有?一晚,网课会议室竟然偶遇同事曹斐,惊讶她怎么会来学烤蛋糕,下课后,打电话给她。 语气暧昧地问:“游老师,不会有?情况了吧?” 游纾俞素来以成就斐然的副教授模样?示人?,虽然想象不出会有?什么人?能配上她,但二八二九的年纪,也是时候该有?伴侣了。 盯着?烤箱灯熄灭,取出蛋糕,香气四溢。 游纾俞脸被温度烘得稍热,应答电话中的热心同事,“是有?一位。” 曹斐笑问:“是不是好事将近啦?就等着?收你的请柬呢,看看能追到你的人?会是什么样?。” 好事……将近。 游纾俞回:“谢谢曹老师关?心,如果有?的话,一定邀请你。” 她深知阻碍仍在,并不奢求更多?,只?要冉寻在她身边就好。 也希望,她们和好后尚且短暂的时间,可以无限延伸,填入日后的每分每秒。 手提包装好的点心,游纾俞步入剧场。 时间太晚,红绒观众席里空荡无人?,惟有?中央打着?圆形光。 构造精妙的交响乐团于台上默契配合,而一切都抵不过围绕着?的那架黑色烤漆钢琴的音色。 冉寻在琴凳侧身坐着?,穿一条及踝水红色长裙,肤白细腻,双手于黑白琴键上灵巧起?舞。 琴音情愫浓郁,并着?令人?惊艳的熟稔技巧,酣畅淋漓。 游纾俞身影拢在黑暗里。 失神许久,直到从耳中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一曲终了。 休息时间,或许也是收场时间,恰好给她上前探望的机会。 谁料,舞台人?来人?往间,后台的后勤早就上台来给演出者们递水。 一个穿着?志愿者蓝背心的女孩,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迅速占据了冉寻身边的位置。 呼呼喘气,眼睛闪光,模样?有?些相熟。 游纾俞想起?来了,叫林璧,前几天她还?看见过女孩与冉寻的合照。 冉寻动作?自然,接过林璧呈过来的瓶装水,不知听对方说了什么,眼睛弯成月牙。 伸手,揉了揉女孩的头。 游纾俞抿一下唇。 从人?群里穿梭而行?,站在台下。 总算听清冉寻说的话,嗓音极软:“你怎么这么可爱呀?” “……”她握紧装点心的袋子。 稍仰头,开口唤拈花惹草的人?,声?线清淡,“冉寻。” 音量不是很?大,埋没?于人?群,但冉寻仿佛有?感应似的,喝水的动作?停滞。 四下搜寻,看见台下平静仰视她的游纾俞,怔了一下。 旋即眉梢迅速蔓延笑意,快步走来,“怎么来这里了?特地来接我的吗?” 林璧站在原地,先是探身打量她们,很?快,小狗似的巴巴追过来。 游纾俞抬手,将装在保温袋里的咖啡提给冉寻,“练琴到这么晚,给你送些吃的。” “也不提前和我说。”冉寻止不住嘴角上扬,取咖啡时,悄悄牵了一下她手。 林璧眼睛快瞪出来了。 她好羡慕,刚才递水的时候,怎么就没?学会这一招。 看一眼台下的女人?,更惊艳了。 黑发低挽,身形窈窕,银框眼镜配常规款灰色外衫,穿出了公式般的禁欲感,清冷却不冷。 “饿了?”她问冉寻。 声?音也很?好听。 林璧逐渐呼吸放缓。 她怎么觉得,这个姐姐,长得很?像总是光顾学校表白墙的某位美女教授呢。 强敌在前,但林璧好不容易等到和冉寻单独接触的机会,不甘放弃。 她从小包里拿出饼干,想要再?冲一下。 冉寻毫无察觉,始终含笑盯着?台下人?。 忽然,手被拉住。 游纾俞有?条不紊地把点心袋子递进她手里,“我做的,少糖,你尝一下。” 冉寻惊讶于女人?的主动。 摸了一下点心,还?温热着?,而且竟然是亲手给她做的。 心里甜丝丝的,但是太多?人?了,不能表露,她只?好抿口咖啡,脸上萦着?笑,“好。” 游纾俞看了一眼杯装咖啡的吸管,沾着?冉寻浅淡的口红印。 有?些耳根发热,但依旧安静将话说出口:“……你好像喝的是我那一杯。” 说话间,她瞥一眼林璧。 努力让一切看上去都像无心之举。 冉寻依旧在笑,像发现了她的小心思,又像没?有?。 “怪不得是甜的。”她毫不介意,眨了下眼,一语双关?。 “可我没?有?洁癖,要不,这杯就归我了?” 林璧默默把饼干塞回去了。 比不过、比不过。 她好像看见两个人?之间在无声?博弈,谈话间撩人?于无形,争夺上风。 而她只?不过是个清澈愚蠢的大学生罢了,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正想偷偷溜走,那位美女姐姐却忽将话题移到她身上,道谢,“谢谢你,工作?辛苦了。” 林璧受宠若惊,脸热,“不辛苦的。我、我就是来剧场见习,因为之后想进华音乐团。我是学大提琴的,来看看怎么和钢琴配合。” 游纾俞颔首,“很?有?志向,祝你成功。” 说话间,冉寻已?经将两个人?交集的视线挡住了。 挽起?女人?的手臂,姿态亲昵,“走,回去尝尝你的点心。” 下台之际,周边空荡。她附耳过去,低声?笑问:“亲自问过了,安心了吧?” 游纾俞瞥她一眼。 话音清淡:“可是有?人?不专心。” “才没?有?,倒是某位游老师,深夜搞突然检查。”冉寻委屈,“我都喝了你的全糖咖啡了,让让我怎么了?” “还?有?……”她颇有?兴味,致力于把捞鱼的网收起?。 “纾纾怎么知道,那位‘小朋友’就是她呢?你这么关?心我呀。” 游纾俞身形稍顿。 再?也不和她搭话了,撇下她,步履加快。 冉寻笑得开怀,忙跟上去。 当晚就蹭女人?的车,跟着?回到许久不见的郊区公寓。 发现厨房添了许多?烘焙器具,免不了吃点心时逗弄一番。 惹得游纾俞脸红,本来是禁不住她撒娇,亲手喂她的,后来竟不愿接近,别扭地赶她今晚去次卧睡。 冉寻哪能如女人?愿。 胃里妥帖发甜,就愈发想尝尝做点心的那个人?。 存着?小心思,她在游纾俞洗澡之际,试图在回忆里的原位找到那个猫猫头玩具。 可惜找是找到了,却锁在铁盒子里。 严严实实,像极女人?禁欲外表。 最终还?是没?能用上,而且,一着?不慎,还?被游纾俞抓住空档,按着?手压到头顶。 被褥从女人?肩头滑落下去,冉寻瞥一眼她雪白脖颈,又仔细观摩锁骨处,全是自己刚印下的旖旎痕迹。 她乖乖叫人?制着?,偏头问:“姐姐要惩罚我了吗?” 游纾俞墨眸微红,还?湿润着?,居高临下,用指腹抚过她唇。 并不答话,松开一只?手,从床旁的抽屉里取出什么。 一只?与冉寻格外相称的猫猫玩具。 冉寻笑意收敛,这才露出意料之外的神情。 她感觉自己有?大麻烦了。 第54章 游纾俞俯下身, 触碰冉寻翕动睫羽,轻啄她纤细颈侧。 亲吻格外?温柔,没有惩罚的意味, 丝毫不计对方刚才欺负自己的前嫌。 “我会让你今晚愉快的。” “可以吗?” 身为刻板持重的生命科学教授,这层身份,总让人?错觉般遐想到冰冷理性两个词。 可游纾俞不一样。 冰山消融总是令人?心驰神往, 更别提女人?此刻专注望她,竟透着抹虔诚与……不知餍足。 以至于吻她时,犹如?青涩不谙世事的初心者?。 启动猫猫玩具时,赧然?垂睫, 拨弄许久也没成功。 匆匆瞥她一眼, 耳根透红。 冉寻呼吸已经有些迷乱了,仍不忘眯着眼,笑?问:“原来你?不常用呀, 这么手生。” 游纾俞压上她,抿唇不语。 她始终务实, 只顾做事,不答复对方一切挑弄她的话。 虽然?底子已经快露光了。 冉寻迷蒙时,偶尔想?,只长她两岁,竟暗着坏。 她为数不多的滑铁卢事件,今晚,又多了一桩。 结束之后, 两个?人?依偎着平复。 体温交换, 空气里的氛围如?平缓水流, 静谧,却随时可以勾起再一波潮涌。 冉寻仍不打算放过游纾俞, 任由她抱着,慵懒发问: “你?这几?年都没再和其他人?接触过吗?” 从之前那种漏洞百出,让她觉得分外?可爱的勾引,再到今晚,她尝到游纾俞的技巧,竟觉得与六年前一模一样。 看?来还是得再教教游老师,不然?受罪的是她。 “如?果不算相亲见的那些。”游纾俞排除变量,嗓音柔和,答得很认真,“没有,只你?一个?。” 本?来该为女人?的坦诚而?欣喜的,可惜,冉寻不知道自己抽了什么风,忽地轻咬一口?女人?锁骨。 埋在游纾俞被蹂.躏得可怜的家?居服衣襟处,闷闷出声: “纾纾,我也想?和你?相亲。如?果那些人?都是我就好?了。” 她还没有回华国的前几?年,曾举办过欧洲巡回场次音乐会,其中印象深刻的是卢森堡那场袖珍礼堂的特别演出。 出了会场,竟下起鹅毛大雪。 酒店也不远,她独自撑着伞走回,在一家?葡萄牙菜餐厅看?到两位隔窗愉快用餐的异国女士。 路过时两人?恰巧出来,不避讳所有,借由绒帽遮掩,交换在那个?冬天柔软赤忱的吻。 冉寻不慎驻足看?了几?秒,再回神时,竟被她们搭话。 她礼貌用德语问她们是怎么认识的,其中一人?惊讶与对方对视,笑?,“我们这就是第一次见面呢。” “是家?人?牵线的。”另一人?答。 怀揣艳羡告别,冉寻撑伞继续走,翻出手机看?了眼日期。 一月走到半,停在某个?特殊的日期。 游纾俞的生日。 她惊疑于以自己的忘性,隔着许多年,竟还记得这个?数字。 西欧相较华国,冬季一向来得迟,她这里初雪,嘉平此时想?必已银装素裹,也不知游纾俞会怎么度过她的生日。 冉寻从没有陪着女人?走到这一天,她们秋天就已经匆匆别离。 因此,添了那么多遐想?与隐痛。 或许游纾俞已经忘了大学时的记忆,与那位她见过的男士携手走进殿堂,又或许,女人?早就认识新的人?,只把她们的六个?月当成转瞬即逝的泡影。 冉寻想?起,自己早在那一年的夏,就开始策划她与女人?的冬了。 想?带她来她目前身处的西欧小国卢森堡,听一场音乐会,漫游峡谷。 在圣诞夜,将折下的槲寄生高举在游纾俞头?顶,讨一个?明目张胆的吻。 游纾俞生日那天,她们一起迎接可能会迟到的初雪。 围炉夜话时,冉寻想?认真添一句: “我们会有以后,也会有未来。” 虽然?在华国不会成真,但在这里,在无数个?游纾俞会在她身边的秒针摆动的瞬息里,她们也算度过了永远。 冉寻素来被身边人?评价为性子“飘忽”,在那时,却唯独想?被女人?紧紧管束着。 “我也是。” 漫长的回忆被游纾俞敛得很轻的嗓音打破。 她搂着冉寻,组织语言,很快答复:“如?果相亲时,面前是你?的话,我不保证会做出多出格的事。” 不限于投其所好?,死缠烂打,甚至当晚跟到家?里。 冉寻喜欢什么人?,她就学着变成怎样的人?。 “能有今天出格吗?”冉寻被女人?的话勾起兴致,吻一下她下颔角。 “原来白天认真讲课的游老师,晚上是会存心用小道具欺负人?的呀。” 游纾俞不做声了。 此时才觉出羞耻。刚才那些事,她从未想?到会是自己能做出来的。 “不过还好?,纾纾只欺负过我一个?,也只喜欢我一个?。”冉寻从善如?流,给快要钻进她怀里瞧不见脸的女人?台阶下,“荣幸之至。” 游纾俞默了一下,吐息柔软,撒在她颈侧。 “那你?呢?”轻声问。 她好?想?知道,于她而?言的那几?年空白时间,她所不知道的,冉寻的所有境况。 “问我这几?年的感情史吗。”冉寻思?考,觉得这个?话题有点危险。 “可能会让你?难过了,我谈过一个?,算是当时学校里的前辈学姐。是她主动来追我的,当时想?,试一下,也没有什么。” 游纾俞安静听着,看?她话音停了,耐心询问:“然?后呢?” “之后,我们联系了大概有三个?月,对方最后提了结束。”冉寻忘性有点大,翻找记忆很困难。 “她说,我对她没有感情,只是在配合她的一举一动。” 说到这里,她看?一眼游纾俞,发觉对方专注而?认真,就像在听课,不忍心落下只字片语。 “我还挺委屈的。对方的邀请我一次不缺,在朋友面前也很自然?,怎么能说我不投入呢?”冉寻继续讲故事。 游纾俞颔首,声音清澈:“我相信你?。” 冉寻再次被女人?忠实簇拥者?的姿态可爱到了,轻拨一下她薄软耳垂,笑?得眉眼弯起,“你?不会不开心吗?” 坏着心眼补充:“我和她亲过。” 游纾俞抿一下唇,虽然?早有预料,但情绪依旧不可抑制地低垂下去。 “我不介意。”她答。 她喜欢的是冉寻本?人?,而?不是那类守身如?玉的刻板思?维。 “我还和她……”冉寻说到这里,用指腹点住自己的唇。 嘴角扬起,存心语焉不详。 游纾俞掀开被子,留给她背影,平静地穿拖鞋,“我去洗澡了。” 冉寻看?见女人?紧紧揪着家?居服衣角,语气刻意压平。 又想?笑?,又怜惜,忙起身从后面抱住即将步出房间的游纾俞,撒娇找补,“才没有。我洁身自好?,就只愿意被纾纾一个?人?睡。” 对方脚步霎时停住。 无言垂头?,从冉寻的角度,能看?见女人?翩跹浮动的长睫,脖颈到耳根早已染红。 “冉寻。”游纾俞唤她。 转过身,羞到不肯与她对视,“你?先穿上衣服好?吗?” 她本?就没有多生气,更别提后背倏然?贴过来睡衣还没来得及穿,又软又烫的人?,说着让她脸热的话。 存心……不许她今晚休息了吗? “这不是刚好?。”冉寻向来没什么羞耻感,顺势笑?着征询。 “一起洗?” 最后还是没能一起。 她被游纾俞赶回了床上,获得不动手就穿上女人?保守款替换睡衣的殊荣,乖乖等着排队。 还好?第二天是周六,显得她们今晚的欢愉不算过分。 吃好?早餐,一早,冉寻开游纾俞的车,和她一同前去镇上。 这是她们早前就约好?的行程。李淑平的生日赶巧,恰好?在冉寻去宁漳的前一天。 她与游纾俞决定先抽出一日时间,提前回故居收拾房间,再在生日当天接老人?过去。 路上,冉寻分神问女人?,“奶奶现在是住在姑姑家?吗?就是我之前在你?办公室看?见的那位。” 游纾俞轻嗯一声。 怕她顾虑,补充:“姑姑性格很好?,你?可以和我一起上去。而?且,那天我也把我们的事和她说过了。” “都把我介绍给家?长啦?”冉寻笑?意盈盈。 她虽然?从那天起得知,游纾俞并不惧怕向家?人?袒露她们之间的关系,但还真有些意外?,对方会为了给她安全感,将一切都和盘托出。 “那你?姐姐呢?听你?说过她从前对你?很好?。该不会对我有意见,不许我抢走你?吧。”无心问了一句。 “她还病着。”游纾俞低垂头?,“刚做完手术,璇璇和我说需要恢复一段时间。” “我懂了,循序渐进。”冉寻深以为然?,偏头?朝她笑?。 “不能惹病人?,是不是?我之前和家?里人?说我不会结婚的时候,我爸正感冒,气得当天就住院了。” 游纾俞知道冉寻的路想?必也很不顺利,因为她至今都没见过对方的父母。 从相遇开始,她眼中的冉寻始终孑然?一身。 触摸冉寻落在身侧的手,轻裹进手心里。 “我会带你?见她的,就在这几?周,或者?你?从宁漳回来之后。”游纾俞答。 车窗外?的景象迅速向后退,她听见冉寻含笑?的一声“等你?”,心绪稍定,却依旧走神。 她始终在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想?要从一团乱麻中抽出最优解。 可是,她骗了冉寻。她在这六年里,并不像昨晚坦白的那样干净。 尽管一切,她始终都是被卷入的那一方,但她已经自嫌肮脏。 车程不过一小时。 游纾俞指路,引冉寻开车拐进故居的小巷子里。 这里还留着过往的风貌,但平素尘土飞扬的小路已经铺上柏油,矮且摇摇欲坠的平房群落也换了白墙新瓦,让人?耳目一新。 游纾俞取出钥匙,走上前,去开小院子外?的老旧门锁。 邻居家?养的三花猫迈着轻步走来,冉寻蹲下身,认出这只猫已经年岁很大。 她应该是见过的,在从前嘉平那个?酷暑的夏。 猫猫显然?认识游纾俞并且很喜欢她,迅速从冉寻身旁逃走,揣手蜷在女人?脚边,慵懒悠闲地舔毛。 游纾俞不在意,偏头?去看?时,只看?见冉寻也矮着身子,仰头?望她,好?脾气地笑?着。 心脏绵软发温,她愈发觉得对方像只撒娇的猫儿。 悄然?伸出一只手,冉寻很快就搭了过来,顺势站起身,倚在她旁边。 对面邻居家?的门不知什么时候开了,一个?少女跑出来找三花猫,看?见游纾俞回来,顿时惊喜噤声。 “小游老师?”呼唤。 游纾俞应了一声,少女又将目光投向冉寻,觉得颇为眼熟。 抓耳挠腮,想?了许久,试探开口?:“你?是,小游老师的女朋友吗?” 冉寻怔一下。 旋即快要压不住唇角弧度,意味深长地瞥游纾俞。 游纾俞不反驳,只是默然?。 拉着冉寻的手,迅速背过身去,想?进院子。 “不对吗?我记性很好?的,之前补课的时候,游老师亲口?说的……等一下,我的猫跟进去了!”背后的声音很着急。 冉寻赶在游纾俞锁门前,将三花猫抱着送了出去。 “原来纾纾是这么介绍我的呀。”她笑?着问。 “女朋友”。 一问一个?不吭声,背地里对她的司马昭之心都要路人?皆知了。 第55章 这之后, 冉寻又逗了?游纾俞几句,可?对方?一味脸红退避,总不?肯透露更多, 最后甚至躲进房间里不肯见她。 她哭笑不?得?。早知道不把猫还给邻居小姑娘了?,劫持三花猫猫,叫人家再多说一些小游老师的事多好。 但凡事都要适可而止, 留下?更多遐想空间。 冉寻坐在客厅中央的圆形老式餐桌旁,刚刚游纾俞给?她搬了?干净的椅子。 她开车一个多小时,有些累,索性懒了?, 坐着歇一歇。 故地重游, 她想起,这个背靠南窗的位置,她在那年夏天曾坐过无数次。 那时, 面前是头发刚白了?几缕的李淑平,还有青涩却格外引她心动的游纾俞。 傍晚前, 李淑平会带着学校分?给?教职工的一半西瓜回来,蔼然?笑着给?她们?切。 再一转身,拧开身旁的落地风扇,吹散一室燥热。 冉寻将自己的那一份让给?游纾俞,托腮,从侧面看她小口咬着鲜红果肉。 秀色可?餐,在奶奶托着热汤从厨房出来的前一秒, 她禁不?住吻了?一下?游纾俞。 顺便做贼一样吃一小口对方?手里的瓜。 游纾俞起身去帮李淑平, 再坐下?时, 不?知是不?是被汤熏到,侧颊绯红。 “你不?嫌脏吗?”她侧过身, 很小声问。 “我觉得?更甜了?呀。”冉寻记起来对方?是有洁癖的,但她不?走寻常路,委屈巴巴,“你和我亲的时候也会这样想吗?” 游纾俞很快默不?作声了?。 良久,才轻轻摇了?下?头,垂眼去吃西瓜。 柔软微红的唇,贴在冉寻咬的小月牙上,像一个收敛的回吻。 游纾俞去次卧整理东西了?,透过门窗,冉寻看见女人的背影,袖口翻挽,露出一截纤细手腕。 将抹布浸水拧干,清洗良久无人打理的窗框。 很奇怪,无论是从职业亦或外表来看,女人身上向来流露矜贵气息,可?做起这些平淡琐碎的小事,总是得?心应手。 就好像,重返她以前走过的一切那样熟稔。 两个人分?工合作,将有浮灰的旧屋收拾得?干干净净,冉寻回车上,又搬进了?一盆她从月亮湾带来的花卉。 “辛苦你了?,冉寻。”游纾俞帮她整理好内扣的衬衣衣领。 冉寻先是笑了?一下?,旋即迅速抱她一个满怀。 刚刚的小插曲她可?还没忘,索性学以致用?,“不?辛苦,都是小游老师的女朋友该做的。” 光洁的硬石砖地面倒映两个人的影子。 她埋进女人颈间,嗅到馥郁气息,是她昨晚也用?过的同款沐浴露的味道。 游纾俞有些羞,匆匆想挣开,但是腰肢猝不?及防被轻捏了?一把,顿时发软,这次没能走掉。 “我得?去做饭了?。”低声开口。 “还要提前试着给?奶奶做蛋糕。等一会,也给?你……烤一份。” 明明在晚上的时候人比戚风蛋糕还软,白日里说出的话却总是拒人千里,像冰里冻着甜腻的软糖芯。 可?冉寻格外沉迷。 她去厨房打下?手,兴致勃勃要帮忙做菜,游纾俞拗不?过她,索性就站在旁边耐心指点她。 最终顺利得?到一盘可?乐鸡翅,竟少见地色香味俱全。 冉寻得?意忘形,端上桌时,想着不?愧是做老师的人,三言两语就拯救了?她这个究极炸厨房选手。 午餐时,游纾俞难得?食量多了?一些,冉寻夹进她碗里的菜,都悄然?吞咽吃掉。 女人看着就瘦得?不?成样子,瞧她一点点尝试自己做的那道鸡翅,满足感油然?而生。 冉寻撑腮笑着开口:“纾纾,今天之后我自信心爆棚,恐怕往后都想给?你一直做菜了?。” 游纾俞稍停筷,旋即安静拨着小碗里的饭,语声温和:“之后还要我教你吗?” 无人知晓,平静无澜的外表下?,她被冉寻几句话拨弄得?心绪不?定?,发丝遮掩的耳根静静升温。 “往后”与“一直”。 曾经百般祈求拥有的事,由对方?玩笑话的语气说出口,却令她格外心安,以至于?双眼稍温。 “那肯定?,我得?赖着小游老师,看你被我喂得?胖一些,不?然?……”冉寻没两句话就暴露本性,坦坦荡荡地盯着游纾俞看。 “手感不?好。” 唇角弧度乖而无辜,让人不?忍心对她发脾气。 游纾俞在桌子下?面轻轻捏了?一下?冉寻手背,没舍得?用?太大力气。 像是被冉寻生动气息感染,她竟也试图顶嘴,“你总是弹琴,手上有茧,也……手感不?好。晚上我给?你涂护手霜。” 说完迅速别开视线,她知道自己是在无理取闹了?。 她最喜欢的,就是对方?那一双骨肉匀称,能奏出涤荡人心般优美?琴音的手。 “有茧不?好吗?”冉寻委屈垂头,嗓音却别有用?心,“你明明很舒服的。” 游纾俞听懂,脸颊燥红,不?看她了?,匆忙拿起碗碟离开餐桌。 后面的人仍在说话,笑盈盈的,“我看次卧收拾得?很干净,要不?,今晚纾纾屈尊和我下?榻这里?” 厨房门被悄然?合上了?,砰一声。 … 餐后犯困,伴着隐隐约约传来的碗碟洗涮声,冉寻倚在客厅一角的皮沙发里,翻了?下?消息,逐渐眼皮打架。 隔壁邻居的老式挂钟敲响两下?,再醒来时,身上已经盖了?游纾俞来时穿的外套,清冽香气笼罩了?她。 游纾俞坐在距离她几步之遥的木桌前,伏案,用?钢笔在记事本上写着什?么。 初夏的光慵懒而缓慢地流淌,从翻涌的午后里掬起一捧,洒满故居,而最柔软的光晕恰好落在女人肩侧。 听见冉寻醒了?,游纾俞很快停止书写,轻唤一声她名字。 “冉寻。” 冉寻坐起来,思绪迟钝,手指轻揉了?几下?太阳穴。 怔然?看着窗前的人,没有应声。 等到游纾俞坐到身边,问她怎么了?,她才讪笑一下?,答:“没事,刚才做了?个噩梦。” 冉寻不?太经常做梦,无论是好的亦或坏的,因为现?实中的大多事很少让她挂心,过去就忘了?,不?会反复咀嚼。 但今天却是例外。 “方?便和我讲讲吗?”手被游纾俞握住,很轻地顺着抚摸,“说出来,噩梦就会翻转了?。” 望着冉寻忍俊不?禁的模样,好像在说她还信这个,游纾俞抿唇,“奶奶说的。” “好,那我都告诉你。”冉寻信服地点点头。 组织了?一下?措辞,让噩梦稍微美?化,她开口:“刚刚,我梦到六年前那个夏天了?。你坐在餐桌对面,和我说我们?不?合适,要和我分?开。” 如同梦境与现?实交叠,场面和刚才她们?午餐时的情?景很类似。 奶奶不?在的夏季某一日,假期快要结束。 游纾俞与她吃完午餐,宣布时嗓音冷清,不?愿给?她留下?一点侥幸。 游纾俞握紧冉寻的手。 良久缄默过后,答:“是我不?好。” 她摸到了?冉寻掌心里的冷汗。 至今,她都不?敢去想,当时听到这些话后,起初以为是玩笑,后来仓皇从客厅离开的冉寻该有多难过。 “梦是假的,怎么认真起来了??”冉寻捏一下?游纾俞指尖,“说出来就翻转了?,比如现?在,你就又找到了?我呀。” 做噩梦的是自己,却仍有闲心安慰人。 游纾俞垂眸,为对方?话音里令她着迷的明媚气息而心绪稍温。 她接着问:“之后呢?还做了?其他的梦吗。” “后来的梦我好生气。”冉寻存心磨着后牙根,让语气变得?凶一些。 “我去找你,可?你闭门不?见,都不?愿意和我肢体接触,还和男人牵手气我。” 她美?化了?措辞。 噩梦事实上就是噩梦,哪里又仅限于?牵手。 冉寻梦见自己没有出国,在浑浑噩噩中度过几年,直到收到游纾俞的结婚典礼请柬。 看见她与男人的合照,露出浅淡却幸福的微笑。 “我再不?会气你了?,对不?起。”游纾俞揽住了?她腰,枕在她肩上。 言语此刻匮乏到极点,她懊恼自己过去怎么会如此过分?。 匆匆解释:“那个男生是我当时的同校师兄,叫瞿极,我付了?他半个月的饭钱,叫他来扮演的。” 越说越觉得?自己不?敢再看冉寻,又不?能中途停下?来,招致更深的误解,只?好垂头小声答: “本意是就想叫他在我身边站着,但是瞿极误解了?,把你认成我甩不?掉的追求者,就牵了?我的手。” 瞿极性格不?拘小节,又热心到过了?头,肯为饭钱演一场浮夸至极的戏。 事后,游纾俞回家后就开始干呕,整整一年没再和这位师兄说过话,也开始惧怕公共场合与男人接近。 冉寻拍拍女人的背,察觉到对方?急切慌乱的呼吸,柔声安慰,“原来是这样。” 忽然?想起了?什?么,她又问:“你的师兄叫瞿极?现?在也在嘉大工作吗?” 游纾俞想了?一阵,颔首,但急于?撇清自己,“是在学校里见过一两面,但最近几年都没再来往过。” 冉寻开始憋笑了?。 拿出手机,翻出和梁荔的聊天记录,对方?炫耀的未婚夫,就是瞿极这个名字。 她给?游纾俞看,“那你师兄还挺吃香的,把我发小给?拱了?。” 游纾俞惊疑不?定?,良久,才讷声开口:“抱歉。” 她很难想象,冉寻那位明艳漂亮的调律师朋友,竟会看上这样一个人。 “你说什?么抱歉。”冉寻搂住女人的细腰,“我可?能还得?间接感谢一下?,还好他没对你有其他心思,不?然?把你忽悠跑了?该怎么办?” “不?可?能。”游纾俞话音笃定?,“我讨厌他,从始至终都不?想和他再有往来。你也不?要感谢他。” 她和男人没概率,而且,现?在的她很怕冉寻像从前那样再生气难过。 “好。”冉寻有被游纾俞嗓音里的偏见小性子可?爱到,含笑应承下?来。 又问:“那你当时为什?么要找他来扮演呢?” 今天的游纾俞格外坦诚,冉寻知道,对方?此刻是真将她放在了?心上,愿意将一切都开诚布公地告诉她。 “荔荔告诉我,她男朋友曾经牵了?某个学妹的手,把人嫌弃得?从此躲着她走。”她咬游纾俞耳朵,“不?会就是你吧,纾纾?” “既然?这样,为什?么当时还要和我说,自己是‘直女’?” 游纾俞心里稍紧,仰头,吻一下?冉寻的脸。 就像在以行动证明,从前的话究竟有多荒谬。 沉吸一口气,她从冉寻怀里站起来,牵住对方?已经被她捂得?温热的手掌。 “跟我走,好吗?”声音平静而柔软。 “去一个地方?,我会告诉你原因。” 告诉冉寻,在那个自己与她分?开时的秋格外类似的季节里,发生的所有。 连带她荒诞灰败,在从未与冉寻相遇之前的片段回忆。 第56章 午后?三点, 水流般的光线笼罩小镇。 初夏树影掠过车窗,留下一片斑驳拖影,一切都慢节奏到极致。 游纾俞开车, 带冉寻到了她们曾偶然碰面的那所特殊学校。 下车之后?,在?附近不起眼的花店买了一捧花束。 周六,学校放假, 孩子们少了许多。她牵着冉寻,步履平缓,走进教学楼。 径直上三楼,左拐, 到?校长?办公室。 “记得从?前这里?还是你的高中?, 奶奶的办公室也在?三楼,我总是偷偷来找帮忙批作业的你。”冉寻开口,环视四周。 “构造都没怎么变呀。” 游纾俞颔首, “的确是按照原来的样子重建的。” 她让冉寻捧着花,轻声嘱咐她在?门口等一下, 旋即敲响办公室门进去了。 不多时,游纾俞拿着一枚钥匙出来。 身后?的门开了一道缝隙,女校长?送人出来,看?见冉寻,先是惊讶,然后?热情打招呼:“冉女士?您今天怎么也来了。” 发觉冉寻和游纾俞似乎关系不同?寻常,似乎是一起的, 她也不好?多问, 寒暄了几句就礼貌送她们下楼了。 “你和校长?关系很近吗?”冉寻摆弄着从?女人手里?顺来的用途未知的钥匙, 好?奇问,“都可以招呼不打一声, 随时来拜访了。” 游纾俞很快解答,像是怕她多想?,“只是我高中?就读时的英语老师。我每一季度都会来看?看?孩子们,总是麻烦她,就熟起来了。” 冉寻拖长?音噢了一声。 捧着花,忽地上前一步挡住女人的路,眸子弯弯问:“解释得这么详细,纾纾不会以为我醋了吧?” 反问只是为了掩盖心虚。最开始,她还以为捧花是游纾俞买给?这位女校长?的。 看?见两?个人几乎并肩出来,内心警铃大作。 游纾俞把花接过来,抬眼瞥她,挽起一丝笑,并不做声。 路过冉寻,顺势把她手牵起来,轻柔蜷进掌心。 “你乖,不醋。” 冉寻颇为受用,有种被抚毛的舒适感。 飘飘然,又心想?,女人不向来是冷淡授课的形象吗,竟也肯哄小孩似地哄她。 取到?钥匙,游纾俞带她轻车熟路地绕到?学校后?的两?扇铁门前,打开锁,用了些力气才推开。 这里?许久不见日光,也像被人群遗忘,并未随学校翻新,早已变得锈迹斑斑,野草攀附。 眺望里?面,却被收拾得很干净。 再向前走五分钟,几块背对来者的石碑赫然闯进眼帘。 游纾俞径自走上前,将花放在?其中?的某个小石碑前,蹲下身,冉寻才明白,这里?是个隐秘不起眼的墓园。 她看?见了碑上的照片,极年轻的女孩,腼腆而幼态。 像是从?学生证上拓来的。 冉寻垂眸在?心里?默祷片刻,等待游纾俞做完所有事,不忍心打破此刻宁静。 心头?早已蔓延无数猜测,她想?,或许是女人的家人?亦或是朋友,大概出于意外。 但一切思考都停滞于游纾俞朝她走来后?,说出的第?一句话。 “我害死了她。” 女人垂头?,低低吸一口气,眼角已经染红,“对不起,冉寻。和你说这种事,会让你心情不好?。” 冉寻迟钝想?起,游纾俞一路开车过来的时候都没怎么说话。 只在?刚刚她逗那一下时,为了应和,稍纵即逝地扬起嘴角。 “怎么会呢,你别道歉。”她心疼得厉害,上前揽住女人,竟摇摇欲坠。 “我愿意听,和我说说,好?吗?” 游纾俞掩藏已久的秘密,竟与?一方无言遗憾的墓碑牵连,而她从?不知晓。 视野里?,小石碑前摆着的洋桔梗花束探出纤细影子。 两?个人找了墓园里?的石椅坐下。 “她是我高中?时候的室友。”游纾俞已经平静下来,“我们高一结识,而她在?高三的某一天离开。” “那年秋天,她从?教学楼顶层的天台跳了下来。我回寝室的时候,才迟迟发现她写给?我的告白信。” “而我从?始至终都没有回应。我以为,我们只是朋友。” 冉寻牢牢握住女人的手,早就被背阴的风吹得冰冷。 她察觉出对方在?轻颤,但极不明显。 她从?没有想?过,高中?母校带给?游纾俞的,不是愉快的回忆,而是一幕幕阴翳。 而她在?六年前的夏天,陪女人多次拜访旧址,对方从?未提起。 只有时在?教学楼附近站定,仰头?,朝顶层空荡方向望许久。 “你也是在?这之后?才得知的,对吗?”冉寻抚摸游纾俞的眼角,柔声安慰,“这不怪你。” 游纾俞唇色泛白,嗓音空洞:“我本来应该察觉的。” 八人寝室,女孩因为听力受损,被嬉笑是聋子,赶不上课业进度,总被欺凌侮辱。 最大的爱好?,就是在?本子背面用秃了的蜡笔绘画。 游纾俞向来认为她与?女孩是两?个世界的人,她甚至从?来没有和对方说过一句话。 直到?某晚下了晚自习,看?见那道怯懦身影被堵在?学校后?身的墙角。 画满画的本子被扯烂,四下纷飞。 她请来了教导主任,偏僻小镇,男人怠懒不爱管事,只一次轰走了霸凌者,自此再也不理。 “帮她解决了几次事后?,她总跟在?我后?面。”游纾俞声音很轻。 “我才知道,她原来是能听到?人说话的,而且,她的画很好?看?。” “我替她买了新的本子,试图在?班上翻译别人和她说的话。有一晚,我逃了晚自习最后?的十几分钟,因为看?见她在?卫生间被欺负。” “可惜还是晚了,她全身都是淤青,头?甚至流了血,只好?送她去医务室。” 后?来游纾俞从?旁人口中?得知,女孩当晚被撕得粉碎的草稿纸上,画着她自己写作业的一幅肖像。 谣言自此而生。 她从?始至终都低估了霸凌者的恶意,那些人甚至因为女孩与?她的亲近,开始大肆传播风言风语。 甚至惊动学校与?老师。 六年、甚至八年前,小镇与?嘉平市区还靠七小时大巴车沟通,何等闭塞。 老师语重心长?逼她离开优班,明里?暗里?讽她伤风败俗,会影响到?身边的好?苗子。 游纾俞并不在?意,应下之后?,就离开办公室。 却听闻背后?的窃窃私语。 讲台上端庄的老师,背地里?议论的声音格外刺耳,说她“上梁不正下梁歪”、“怪不得被抛在?这里?”。 冉寻紧紧握住游纾俞的手。 单纯倾听,她已经觉得喘不过气来。 上梁与?下梁的比喻,她不愿多想?。 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游纾俞才极力压抑自己,避免落入世人眼中?的“歧途”。 “没关系。”游纾俞回她一个很浅的笑,嗓音平静到?不成样子,好?像在?讲别人的故事。 被李淑平收养前,她好?像只算是人群中?多余的一份子。 也契合她那时的名字,快溺毙在?浑浊泥水里?的游鱼。 “我装作不在?意那些议论,但是很难。我不想?自己变成他人口中?的那种模样。” “那意味着特立独行,自此抬不起头?,受人讥笑。” 就像从?小所经历的冷眼讽语,膨胀发酵后?,变本加厉地再度落回自己身上。 而她拼尽全力学习,只是为了逃离小镇,在?汹涌人潮中?,做一个不被知晓过去的“寻常人”。 但就连变得寻常这种渺小愿望,最终也无法实现。 “她离开的那一晚,我跟着救护车一直追到?嘉平市区的医院。睁开眼,看?见裹着她不断渗血的纱布,闭上眼,也全都是红色。”游纾俞哽咽。 她自此变得恐惧医院场景。 不仅因为充斥嗅觉的血腥气,还因为女孩唯一的老迈外婆,颤着步子,扑在?抢救室门口呜咽。 聋哑老人,掏不出钱,更说不出话,只是嘶哑哭泣。 而从?学校赶来的负责人,全将矛头?指在?她身上,讽她“害死人”。 “冉寻。”游纾俞用指腹擦掉眼角湿气,自若说下去。 “从?那之后?,我发现,我没办法再在?旁人面前和任何女性自然接触了。” 只是无意间碰到?衣料,就会幻听、幻嗅,耳边一瞬充斥无数讥讽与?责备。 无论身在?何处,都会被拉入那时红叶迸溅的冷肃秋季。 救护车尖锐的鸣声与?消毒水气息交融,恶毒地重复着——“你是罪人”。 朝相反方向一味退避,最终仍然与?“寻常”背道而驰,成为患有可笑隐疾的病人。 “你不是病人。”冉寻声音笃定。 她把游纾俞抱进怀里?,为她隔绝开空荡墓园里?吹来的凉风,觉得心脏被挤压揉搓,酸涩不已。 依旧扬起唇,柔声安抚:“你看?,你这不是和我亲密接触了吗?我就是对你而言特别的那一个。” 她抵在?女人耳畔,“你对我也是,纾纾。” 游纾俞肩膀止不住轻颤。 “你只要记住,你曾经帮助一个女孩短暂地摆脱泥潭,她因你而绚烂过,也真情实感地在?这个世界上游历过,那就好?。”冉寻答复。 她顺游纾俞的背,“因为,这一切从?始至终都不是你的错。” 而她觉得那时的纾纾格外勇敢。 游纾俞埋进冉寻怀里?。 低声发问:“现在?还不算晚,对吗?” 她终究还是赶上了。 赶在?冉寻身后?,抓住了她的一片衣角,被拥入怀中?。 从?此脱离彷徨无望的循环,第?一次面对不同?于以往的,明媚的春夏秋冬。 冉寻对她而言始终特殊。特殊到?第?一次见面,游纾俞就设想?了她们的日后?种种。 所以,连偶尔的触碰都觉心悸。死板的生理反应被改写,她第?一次想?和人牵手,并肩走在?热闹喧嚣的街巷。 冉寻翘唇。 忽然站起来,拉着游纾俞起身,朝出口的方向快步走。 “怎么会晚呢?”她回头?,不期然朝女人弯起眸子,“纾纾,我现在?有一首曲子特别想?弹给?你听。” “特别返场,你愿意吗?” 第57章 游纾俞的一声“愿意”融在风里。 但冉寻听见了。 她?笑意更深, 牵着女人走出小墓园,逃离教学楼后的背阴区域,逐渐, 跑了起来,不顾身?份与形象。 迈出生锈的铁门,几缕光线穿过楼角, 也映亮她的浅琥珀色眼眸,熠熠生光,转身?说一句:“真想把让你难过的母校炸掉。” 难以想象台上受万众瞩目的钢琴家,私下竟会说出这种话。 游纾俞快要被冉寻的明媚情态灼伤。 掩饰般垂眼, 心?尖蔓延温甜情绪。 “如果我高中时在你身?边就好了。”冉寻去抱背身?锁门的女人, 下颔抵在她?肩膀,“他?们说你,我就带你像这样逃走。” “骗到嘉平, 弹琴把你哄到手里,再带出门到处炫耀。” 足够驱散背脊冷意的温度从对方身?上?传递过来, 加上?撒娇般的语气?,拉她?脱出萧条回忆。 “不用?骗。”游纾俞圈住冉寻的臂弯,偏头,轻轻吻一下她?脸颊。 “我会主动和你走。” 她?愿意朝冉寻的方向一直前?行,直到走到对方口中的,那个一眼能看到头的“未来”。 木讷的树收敛枝叶,独自吞咽苦寒, 等待一年春信, 埋头朝风逃往的天涯海角步步走去。 从春走到夏, 以为路途漫长,可?抬头, 发现风不知何时回身?拥住了她?。 她?们原路返回,重新?去三楼办公?室还了钥匙。 女校长乍一看两个人牵手进来,就明白了大概。 先是看了眼刚才显然情绪波动很大的游纾俞,从桌上?拿了一颗准备好的巧克力?糖递过去,安慰几句。 游纾俞顿时赧红脸,权当无事发生。无言瞟了眼校长,示意还有人在。 冉寻努力?忍笑,没想到,游纾俞面对老师时,竟也会像一个需要被宠的小孩子一样。 爱吃巧克力?糖这点,怎么和她?教过琴的小侄女那么像。 告别时,校长允许她?们随意用?钢琴教室。 冉寻拉着游纾俞推开教室门,在琴凳旁坐了,熟稔在钢琴上?试了一串音,清脆悦耳。 她?想起来,一个月前?,她?们偶然在这里碰面,那时她?浑然不知日后将要发生的所有事。 只当行过人生的某个岔路口,总要与某些人分别。不觉惋惜,偶有遗憾。 但游纾俞追了上?来。 怀揣着被冷言讽弄的可?能性,在她?身?后等了许久,攒足勇气?唤出一声“冉寻”。 冉寻无从想象,她?拒绝女人散步那一天,对方心?底究竟积攒了多少想对她?言明的事。 朝专注望她?的游纾俞笑一下,抚摸琴键。 曲子从她?回国后的那场独奏音乐会前?就已经编好,此刻终于能用?合适的语境弹出来。 《encore of flipped》,译作中文名,大概会是返场心?动。 灵光乍现,冉寻揽住游纾俞的胳膊,摇一摇,“我们一起弹。” 女人向来是纵容她?,拿她?没办法的。闻言只是怔了一瞬,温声答:“好。” 记得从前?那个夏天,她?们在小镇上?那架唯一的钢琴旁四手联弹过。 一首《卡农》,录给李淑平当铃声纪念。 “还没忘基础吗?”冉寻牵起游纾俞的手腕,弯唇,“忘了的话,冉老师教你呀。” 游纾俞不仅仅是严谨的老师,同?样是天赋斐然的学生。 端详电子曲谱,只不过揣摩十几分钟,就理解了大概。 冉寻扼腕叹息,“早知道拉你去学琴了,现在咱们就能开双人音乐会。” 游纾俞被夸得有几分不自在,认真答复:“我比不上?你。” 冉寻才是在她?眼中会发光的那个人,单纯坐在钢琴旁,就聚焦了全?世界的目光。 也让她?为之心?动。 她?并不会告诉冉寻,为了离她?再近哪怕一点,有更多共同?话题,曾向对方喜爱的领域一并倾注努力?的过往。 只是觉得,现在这样,她?已经满足且知足。 琴声响起,空灵清澈,娓娓道来。 冉寻并未依照习惯阖上?眼,只是低头,视线追溯指尖,嘴角噙着浅淡弧度。 一瞬间,游纾俞落入她?们曾相遇的那个下着淅沥小雨的春季,她?仿佛看着冉寻踩过小水洼,轻快恣意地?奔向她?。 冉寻轻巧弹出一个八度,游刃有余,为她?让出位置。 篇章行到夏。 触摸对方曾弹过的琴键,指腹仿佛浸润潮热气?息。 游纾俞想起她?们曾在与奶奶卧室一墙之隔的房间里,交换粘热温存的吻,将窗外?蝉鸣声无限延长。 弹奏时肩膀相接,视线缠绕。 距离太近,游纾俞甚至能感知到对方蔓延过来的吐息。 现在两个人都在专心?弹琴吗?她?并不明确问题的答案。 只是……忽然很想吻一下冉寻。 琴声停了其中一道。 而?另一道在收到中止信号时也戛然而?止。 游纾俞呼吸微促,胸口跳得厉害,因为她?收到了来自对方的更缱绻的回应。 琴凳没有靠背,冉寻怕她?逃,又像怕她?摔了,落在黑白琴键上?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早已挪到她?腰际,紧紧搂住。 湿软撬开她?齿关,蓄谋已久,直到游纾俞耗尽氧气?,眼角绯红,去推对方的肩,气?喘吁吁。 冉寻仍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顶多唇色稍殷,但眸底笑意藏都藏不住。 恶人先告状,“好害怕,被游老师强吻了。” 游纾俞羞得抬不起头。 可?是又不舍得为了一点自尊心?,就这样抛下冉寻离开。 “你不是说,今晚要留宿吗?”静静瞥她?一眼,嗓音微哑。 “现在亲过了,晚上?再不许你亲。” 冉寻才不信,她?知道女人最会说狠话,实际里子比谁都软。 还不是抱一下,再摸摸,就会化在她?怀里了。 不忍心?戳破游纾俞立好的形象,她?索性顺着来,含笑应承,“好吧,听纾纾的。” 曲子还没弹完,只停留在春、夏两季,但两个人恐怕也没有继续下去的心?思?了。 冉寻合上?琴盖,拉着女人起身?,“那你是不是该给我一点补偿呀?” “把晚上?以前?的时间,都留给我。” 镇上?的时间流淌速率和市区如同?两个世界。 距离日落还有三小时,城市里一杯咖啡消磨的时间,在这里被无限延伸出许多目的地?。 这里大多人都不认识冉寻,即使有些邻居知晓游纾俞在城里当老师,却也不清楚是在嘉大那样的知名学府。 这给了她?们逃离身?份的可?能。 傍晚之际,冉寻拉着游纾俞到路边的小餐馆吃了一顿。 坐在临街的露天座椅处,桌上?是平素两个人都没怎么尝试过的排挡菜,甚至还有两杯啤酒。 她?看着对面一板一眼咀嚼,似乎将斯文刻在骨子里的女人,觉得这人怎么连吃饭的模样都赏心?悦目。 瞧着冷淡且脱离世俗,却愿意陪她?在烟火气?中巡行。 “我们一会去散步吧?”冉寻心?血来潮。 “去附近的高处看日落、看月亮。纾纾愿意的话,还可?以逛一下夜市,我想给你挑礼物。” 游纾俞颔首,“好,但礼物就不用?了。” 她?始终觉得,能等到冉寻愿意回头朝她?奔来,就已经知足。她?只想留冉寻在身?边。 事事守恒,获得什么,就会失去与之相匹配的什么,如同?科学上?再朴实不过的配平定理。 冉寻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吃饱了,笑意盈盈望着她?。 游纾俞尝了一口啤酒,涩麦芽香气?萦绕在味觉间。 今天的一切事都让她?受宠若惊,但素来的批判性思?维,总让她?觉得所有都不太真实。 禁不住多饮一些,思?维迷蒙,将理性头脑都抛诸身?后。 “不是答应我再不喝酒了吗?之后我得看着你。”冉寻故作严肃。 变成酒鬼该怎么好。 虽然,她?还挺期待今晚被浸入味的游纾俞落到她?手里,会说出什么真心?话。 清醒的时候都那么缠人,醉了,估计更娇气?。 餐馆之后一条街就是夜市,索性改变规划,先去逛逛,再到右手边地?势高的小公?园里看月亮。 两个人并肩走着,冉寻时不时被镇上?精巧的手工艺品吸引走目光,先游纾俞几步,好奇观望。 游纾俞的手机此刻响起。 她?瞥了眼显示,顿时蹙起眉,沉吟片刻,无声挂断了。 对面再度打过来,反复几次得不到回应,换了号码。 这次是陆璇。 游纾俞接起来,对面小姑娘的情绪格外?稳定,“小姨,晚上?好。妈妈叫我问你一下,你现在不在嘉平吗?” “不在,明天或后天回。”她?淡声答。 “是和冉寻姐姐在一起吗?这句不是转述,是我自己想问小姨的。”陆璇语气?很礼貌,听不出什么端倪。 游纾俞知道陆璇从不太说谎,也不会泄密,轻嗯一声,权当回答。 “那最好不要让她?独自开车回市区。”女孩补一句。 “妈妈做完手术了,她?想见你,医生说她?时间已经不多了。”陆璇似乎低低吸了一口气?。 “但我明白小姨的难处,你不来,我会和她?解释的。” 游纾俞指节收紧手机。 安慰了女孩几句,内心?辗转煎熬,挂断前?,还是没能给出答复。 冉寻在这时拨开人群,朝她?走来。 背着手,一看身?后就藏了什么,神秘兮兮的。 游纾俞将手机藏进外?衣口袋,缓步迎过去。 对方笑笑,忽然牵起她?的手腕,将一抹冰凉套上?去。 晶莹剔透的水晶状装饰点缀在编制红绳间,巧思?装点,还挂着一枚雕刻精巧的金属镂空钢琴。 游纾俞垂眼道了声谢,眉眼柔和,问:“不是说不需要给我买礼物吗?你人在就好。” “那我去宁漳之后,见不到的时候,纾纾想我了怎么办?”冉寻脸皮颇厚,“聊表心?意,睹物思?人。” 她?看女人只是珍重至极地?打量,有些着急,小声暗示:“你再仔细看看手链,看一下那枚水晶。” 游纾俞早看见冉寻是从米雕的摊位回来的,水晶里封着对方刻在细枝末节的米粒里,最想对她?说的话。 「对y无限次返场」 独一无二的手链,像句承诺。 “是不是有点土?”冉寻叹气?,“本?来想选旁边的手工打磨木雕的,但太费时间了,我们一会还得去看月亮呢。” “我很喜欢。”游纾俞将手链藏进衬衫袖子里,沉静望她?。 企图用?体温将水晶焐热、捂化。 仿佛这样,就能触碰到冉寻想要留给她?的,满溢出来的赤忱与爱意。 冉寻捕捉到女人的小动作,看到她?微微笑起来,心?头格外?发甜。 “今天的那首曲子还没有弹完,只到春夏。”她?凑上?前?,拨弄手链上?那枚钢琴挂饰。 “你不是和我说六月会来宁漳出差吗?到时候在巡回上?,我弹给你完整的。” “嘘,就只给你一个人返场。” 冉寻手掌悄然牵住游纾俞的,附在她?耳畔,含笑问:“你会来的,对不对?” 游纾俞好像从冉寻眸子里看见今晚即将升起的圆月。 胸口悸动几下,柔声答:“一定。” 第58章 刚才在路边餐厅吃了一些, 夜市上的小吃此时都入不了两个人的眼了。 冉寻跑去给游纾俞买了杯常温的山楂饮,权当消食。 偷偷告诉老板,多加一点冰糖。 下午强行撕开旧日伤疤, 连她听了都失落半晌,更别提亲身经历过的游纾俞。 她可还记得?,对?方是难过了都要靠糖哄的性子。 游纾俞由冉寻牵着走?, 单手捧着塑料杯,安静就?着吸管喝。 面上瞧不出太多表情,但冉寻硬是看出几分纵容她的乖来。 在人群中穿梭,不多时, 她牵着的如冷玉般的手就?沁出滑腻。 从前落下的应激反应没那?么容易痊愈如初, 女人本能想?借袖子遮掩,但却始终执拗地不愿放开她的手。 尽管擦肩经过夜市密集人流,时有人朝她们投来目光, 夹杂各色含义。 冉寻大概明白,游纾俞刚才为什么要喝一点啤酒了。 害怕接触, 却又如飞蛾扑火般甘愿靠近她。 心中不由得?蔓延酸滞。 走?过最热闹的区域,余光忽然闪过两道如流星般璀璨的光。 “两位大姐姐,买烟花吗?”小孩子见冉寻驻足,兴冲冲跑过来,空着的小手还摇着一束烟花棒。 恰好此时黄昏日落,烟花棒落在暮色余晖里?,像昭示夏夜来临的前奏, 明亮但转瞬即逝。 “镇上有这样的习惯。小满开始到夏至, 会燃放烟花, 祭田神。”游纾俞言简意赅,解释给冉寻听。 “不过都是孩子们玩的。” 冉寻点点头, 笑着俯身,接过小孩子仰头递过来的一大把烟花,扫码付款。 回头分给游纾俞一半,眨了下眼。 “对?满十八岁的成年?人来说可能有点幼稚,但你我这样的年?纪刚刚好。” 游纾俞嘴角弯一下。 “我想?起来一个地方,适合玩烟花,也适合看日落和月亮。走?吗?”冉寻问她。 她早就?想?带女人去那?个地方了。 两人离开小镇上最喧嚣的夜市区,七拐八绕,沿着奶奶故居的方向一路走?。 最终抵达不远处的矮山脚下。 杂草生了许多,但夜色中依稀可见残缺的石阶,一阶一阶,直直延伸到山后身。 竟有个荒废的小亭子。 “之?前的夏天,我来奶奶家做客,等你回来的时候无意发现的。”冉寻怕游纾俞摔,在前方引路,没有回头,但音色明亮带笑。 那?一天,她原本想?和游纾俞吃过晚餐后,悄悄溜出奶奶家,带她来这里?的。 可是没等到一声“好”,只等来对?方冷静寡淡的分手暗示。 冉寻失落,夺门而出,一个人来这里?坐许久。 亭子迎风,深夜的夏风格外凉,她最终还是没出息地想?先回去,找游纾俞问个清楚。 走?到家,对?方却不见踪迹,奶奶问她们是不是闹矛盾了。冉寻强撑着转移话题,哄老人先睡。 直到深夜十二点过了,她站在院子外,才等到游纾俞迟迟回来。 后来冉寻才知道,对?方在她离开后就?跑出去找她,一遍遍搜寻并不算大的镇子,甚至到镇派出所上报。 看见冉寻,神色怔怔,立在原地,忽然扑过去紧抱住她。 如果那?一年?她们因此和好后,冉寻还对?游纾俞自?相矛盾的行为困惑,那?现在,她算明白了所有始末。 游纾俞从不想?放她离开。 所有刺伤她的话,都曾在她看不见的背后一次次反戈,对?女人自?己凌迟处刑。 “我那?个时候还以为没机会了呢,还好纾纾肯带我再?来一次奶奶家。”冉寻扶游纾俞登上最后的台阶,走?进山间小亭子里?。 落日在这一刻缓缓沉没,深青色山峦蒙上金纱,恬软的夏风迎面拂过侧脸。 “奶奶的生日就?在几天后,到时候我们还来这里?。”游纾俞开口?。 她同样因眼前的景象而心神摇荡。 回身望去,冉寻身形窈窕,褐发红唇,手捧一束刚刚燃着的烟花棒,眉眼盈盈。 目光从未聚焦在景色上,而只凝视着她。 被?游纾俞发现了,冉寻很?快走?上前,用手中的烟花点亮一支游纾俞的。 以一声“好啊”掩盖刚才的失神。 手心里?忽然落入金属制的什么物件,她低头看,是枚钥匙。 “冉寻,你想?来了,就?告诉我。”游纾俞撇开视线,耳根被?光亮映得?殷红,“这是故居的钥匙。” 她想?把保有她们珍贵回忆的启封权,交给冉寻。 钥匙在刚到镇上时就?想?给的,没想?到会被?邻居家的小姑娘打了茬。 “还有。”游纾俞贴近冉寻耳畔,嗓音很?轻。 “嘉平郊区九楼,我的住处,房门密码是……我们相遇那?一天的年?月日,你随时都可以来。” 她愿意把自?己的一切都让冉寻知道。不仅仅带她来镇上,她希望,对?方的生活里?始终有自?己。 而她也贪心希望,冉寻会一直陪在她身边。 冉寻快被?游纾俞这样透家底的行径可爱晕了。 没想?到就?是买了点烟花,带她来秘密基地,就?得?到了随时登门入室的权限。 女人住了快六年?的房子,密码竟也是关?于她的。 “那?我每晚都来找你,你不会嫌烦吧?”冉寻故意叹气?问,“我可不用上班,就?怕你累呀。” 游纾俞意味深长瞥她一眼。 淡声答:“谁累还不一定。” 喝了酒,底气?也足了。 冉寻笑着挽起身旁人的手臂,想?着日后可要拭目以待。 游纾俞的烟花棒都快要燃尽了,她催促着人快些玩,自?己则用跳动的光在空气?里?写字。 未经思考,一气?呵成,写了游纾俞的名字。 之?前读大一时,冉寻还没追到人,不知道在乐理课本上写过多少次这三个字,现在竟流畅到像有大书法家风范。 她不知道游纾俞看没看清,是否会嫌自?己幼稚,她素来只凭心意做事,让自?己开心就?好。 回头一看,游纾俞竟自?持地在学她的举止。 光亮在空气?里?短暂划出凌厉痕迹,R、X。 然后迟疑片刻,在烟花燃尽前几秒,画了一个爱心形状。 天色已暗得?不成样子,她抬眼,倏地看见冉寻勾唇瞧她。 游纾俞缄默片刻,“……” 以平静语气?掩饰,问:“怎么不玩了?” 冉寻保持笑意,一步步走?近,忽地搂住女人的腰,将?她抱住。 游纾俞手里?还没来得?及燃的烟花尽数散落在地,她听见对?方抵在耳畔的调笑声: “我现在更想?玩点别的。” 但冉寻没想?到,游纾俞总是行动大于表达的。 那?双墨眸轻扫过她双眼,柔软如玉的手搭在她肩膀上,倾身,被?风浸凉的唇轻轻贴上她的。 吻带着一丝麦芽酒香,与身上夹杂的木质调冷气?糅杂,整个人都陷进她怀里?。 夏风逐渐变得?炙热,冉寻气?喘间,看见月亮已经攀至亭外一角,光晕莹润。 而她觉得?游纾俞的眸光,更像今晚的月色。 “回家吗?”提出一个迫在眉睫的问题。 游纾俞倚在冉寻怀里?,轻答了声“嗯”。 白天收拾好的次卧派上了用场。 冉寻没想?过游纾俞今晚能这么坦诚主动,自?关?好小院子门之?后,靠显然已经有几分进步的吻技,率先把她推进房间,按在被?褥间。 “没洗手。”冉寻偏头,贴心提醒。 表面正经,心里?思考着一会该怎么把压在她身上的人重新掀回去。 “等我一下。”游纾俞匆然起身。 就?在这当下缺口?,手腕被?牢牢攫住,冉寻弯一下眸子,将?瘦弱的人直接拽着抱进怀里?。 再?一翻身,任务达成。 游纾俞又羞又恼,忍不住蹙了眉,嗓音却哑且柔:“你……你也刚玩过烟花。” “我可没说用手呀。”冉寻得?意洋洋。 骨肉匀称的指节轻巧掠过女人单薄的夏衫,冰山里?如意料之?中一样软,只不过无心撩拨,就?软化塌陷,牵起柔腻的细丝。 蝴蝶凫水震颤,画眉百啭千声。她在这个夏夜,得?以窥见冰融水的瞬间产生的更多细节。 水流即将?涨满河川之?际,竟错觉般品撷到一丝甜。 结束后,冉寻去漱口?完,才终于有工夫整理自?己的手。 去卧室外洗净,回来用毛巾擦干时,见游纾俞斜倚在潦草软被?间,锁骨处缀着桃痕,仰头看她,微微怔神。 “还想??”冉寻俯身吻一下女人眼睫。 镇上的作息健康而规律,她刚才看了一眼时间,不过才晚上七八点,她还能让游纾俞再?找回来一次。 游纾俞被?亲得?眨一下眼,仓促掩去眸底还未散去的萧条情绪。 就?在温存的时候,冉寻的手机响了,有人给她发消息。 冉寻正在兴头上,原本想?直接拨下静音键,不管不顾的,但游纾俞怕她耽误,催她看一眼。 随意滑了几下屏幕,冉寻叹气?,“我就?说是工作。华音乐团临时成员更替,叫我回去确认,还有一场适应性排练,说是很?急。” 看到了就?不能再?装作忙碌晾着了,她思考一阵,笑着商量:“要不我今晚回嘉平一趟?明天再?来找你,或者你来见我。” 游纾俞点头答应,“好。” 虽然有些失落,但她也是事业为重的性子,换位思考一下,不能因为自?己一个人,就?耽误冉寻的巡回演出。 “纾纾,借我一下车钥匙。”冉寻穿上外套,俯身,又吻了一下她脸颊,“真不想?走?。” 游纾俞递给她钥匙。 正要放到她手心里?,忽然,动作顿住了。 “我和你一起去。”站起来,腰还有些发软,她强撑着,找旁边的衬衣与外套穿好。 “没事,你这么累,就?先在这里?歇一晚。”冉寻从身后抱住她,“我保证,你明天睡个懒觉,八九点钟,看到的第一个人会是我。” “不行。”游纾俞轻摇头,固执地把钥匙藏进外套口?袋里?。 冉寻笑着提醒她:“你想?送我回去?忘记了?你刚才喝酒了。” “我没忘。”游纾俞垂头。 内心惴惴,她只是有种预感,今晚和冉寻告别后,恐怕她再?也不能和对?方见面了。 指尖冰冷,仿佛夏夜吹进窗棱的都变成了冷寂寒风,冉寻之?后贴在耳畔说了什么撒娇的话,都没听进去。 游纾俞倏然想?起,游盈的丈夫在六年?前离开的原因。 “纾纾,好好休息。”冉寻摇一下她的手,“我还等着明天你一雪前耻呢。” “现在努力排练,好是为了到时候在宁漳,给你弹那?首曲子呀。” 身后人从外套里?顺走?了车钥匙,轻笑一声,往门口?的方向走?,“早点睡,我到剧场给你打电话。” 游纾俞心里?紧绷的弦在这一刻到了极限。 心跳沉坠,她慌乱跑过去,从背后紧紧环抱住冉寻。 “带我去,我要和你一起。”呼吸已经有些急促了。 “冉寻,我想?亲口?听你说晚安。” 第59章 冉寻终归是?没辙。 只好柔声妥协:“好, 一起走。” 大概是?还沉浸在刚才的亲昵情.事里,仓促被打断,她私心?也不想和游纾俞分开。 但有些意外, 游纾俞素来务实体贴,很尊重她的?工作?,从不会像今晚一样磨着她, 任她说什么也哄不好。 会不会真是离不开她了? 镇上晚风拂面,缱绻燥热,冉寻心?里尾巴翘得高高的?。 坐上归程汽车,驶入通往嘉平的?高速路。 冉寻开车, 游纾俞就?无言坐在副驾位置。 始终紧抿唇, 望着前车窗,还不时提醒她路况。 冉寻大致明白了,敢情是?严谨的?游老师多想了, 怕她夜路开车危险。 “我?是?十年驾龄老司机了,刚成年就?考了驾照, 在国外还带朋友们自驾游过呢。”她手压在方向盘上,侧头笑答。 游纾俞敏锐捕捉到冉寻话里的?漏洞,清淡回:“你二十六岁,顶多八年。” 想了一阵,又补充:“之后我?来给你开车,好吗?” 成就?斐然的?大学教授竟甘愿做她的?司机,实在受宠若惊。 “那我?得给纾纾发工资。”冉寻是?很有人情味的?, 只?不过, 也存了一点压榨的?小心?思。 “我?想想, 先预支五年再说。” 一路心?情都轻飘飘。 直至驶入嘉平城区主干道,各色霓虹灯纷乱迷眼?, 并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冉寻想先送游纾俞回郊区公寓,依旧被对方轻声推拒,要一直陪她到中心?剧场。 工作?上的?事说麻烦也不算麻烦,只?不过排练环节有些漫长。 游纾俞坐在观众席前排的?红丝绒座椅里,极有耐心?地等待。 每次舞台周围响起赞赏掌声,冉寻向台下望去,总能?看见女人也在矜持鼓掌,腕上的?手链随光线而轻闪。 对视后,略敛起眼?睫,耳根稍红。 真有几?分“永远会做她听?众”的?感觉在。 冉寻不禁开始期待她们在宁漳碰面的?那一天。 她想在数以万计的?听?众中,独独找到特定的?某个人,为她返场。 十一点钟,排练结束。 指挥与冉寻握手告别,惊艳于她格外好的?状态。 冉寻微笑答:“您过誉了,能?与华音合作?很荣幸,期待之后的?巡回场次。” 演奏时要把?心?里的?影子赶出去,许多曾教她的?老师都或多或少说过。 但她此刻却觉得,就?算留某个人住下也很好。 因为指下或激昂或婉曲的?旋律,都与游纾俞停留在她身上的?目光息息相关,琴谱镌刻在脑海,她却好像一直在弹她们两个人的?故事。 冉寻心?想,这可不行,她快要被女人给套牢了。 从?舞台旁边的?阶梯下场,准备去找游纾俞,却发现对方正在与场务交谈,声线清冷认真。 “怎么了?”冉寻从?身后轻拍一下游纾俞,弯起眸子,顺道向场务颔首示意。 “太晚了,我?们该回去了。” “问了一下你的?工作?安排。”游纾俞答她。 她没发现奇怪的?地方,成员更替是?因为临时生病,不像有人插手,何况剧场今天封闭,禁止闲杂人员进入。 或许是?虚惊一场,但她总要为冉寻探明白才安心?。 夜风正凉,冉寻揽着游纾俞走出剧场,打趣:“正好,Sarah走了,我?身边缺个助理,要不就?请游老师兼职一下?” 游纾俞竟认真了起来,望向她,“好,那你需要告诉我?具体行程。去宁漳前,每一件事都要。” 又添一句,稍有羞赧:“你可以无条件依赖我?。” 冉寻笑意深了些,视线若有若无,在女人格外正经的?脸上描摹。 转念一想,这不就?是?要她报备吗? 或许是?因为缺乏安全?感,想时时刻刻都得知她的?情况。 原来陷入恋爱中的?游纾俞会是?这副模样。 她乐得如此,应承下来。 不由想象,游纾俞工作?间隙,手机消息声响个不停的?模样。 不妙,该不会很快就?烦她了吧?- 短暂的?双休日很快被揭过。 周日两人各有安排,冉寻那晚也没想着再折腾游纾俞,好好将人送到家里了事,也亲口说了晚安。 记下女人的?要求,她将日常琐碎小事都一一填充进两人的?聊天界面里。 时而是?一顿午餐的?干饭进度,时而实时播报排练曲目单,不忘录上一小截视频,勾起游纾俞好奇心?。 让冉寻讶然,女人始终都没有展现出半点腻烦情绪,甚至每条都引用?回复。 虽然简明扼要,标点俱全?,口吻瞧不出什么特别情绪。 直到某天沈琼请冉寻来家里吃饭,蒋菡菡神秘兮兮地贴她耳朵,爆料她导与C8H11N的?新进展,嗑生嗑死。 说可能?好事将近,否则怎么每次到办公室,都看见她导难得放下工作?,拿着手机回消息。 偶尔被逗到,神情温和,再和她说话时都带着笑。 冉寻笑得不动声色,拍了张餐桌照,给游纾俞发过去。 故意把?蒋菡菡虚晃的?残影拍进去,配文?: [你学生是?我?们CP粉诶,催我?们结婚。] 对面这次没有秒回,沉默了好一阵。 忽然,发了一个冉寻从?前撒娇用?的?表情包。 [猫猫歪头JPG] 可爱表情包与山水头像的?微信账号实在不契合,这还是?第一次,冉寻心?都化了。 [位置发过来,我?一会来接你。] 冉寻立刻就?想从?饭局逃了。 但她忽然想起,刚才从?藏不住事的?小蒋口中听?闻,游纾俞最近似乎很忙。 临近暑期期末,女人需要出主辅修课的?试卷,晚上还有科研进度要赶,再来接她也太辛苦了。 怕游纾俞再多心?,她撒了个小谎,说今晚在朋友家借住,明天一大早还要一起去琴行。 [睡前我?给你打电话。] 见不到面,游纾俞流露在文?字里的?语气简直像霸道教授强制爱。 但只?有冉寻清楚,对方耳根现在肯定是?温的?。 在办公室亦或实验室,捧着手机,期待着她下一次发来的?消息。 冉寻最后还是?没有留宿。 因为饭局结束后,有人上门来找沈琼,她们今晚似乎还有约。 是?那位之前在镇上特殊学校里瞧见的?温婉女人,冉寻和她愉快聊了几?句,得知对方叫裴芸,在嘉平经营家常菜馆。 也想起来,之前她还在人家的?小餐馆里打包餐点,给病着的?游纾俞尝过。 裴芸比冉寻与沈琼岁数要长一些,因此,那些隐藏的?心?思似乎在她眼?里都昭然若揭。 她瞧出了冉寻不时翻看消息,急着要离开的?想法,便真诚地祝她今晚过得开心?。 回过身,不忘抚一下沈琼的?背,嘱咐她带好东西。 沈琼默了阵,回房间,冉寻明晃晃看见对方揣了身份证进皮衣口袋里。 瞬间明白了所有。 她打量裴芸,发现对方始终是?那一副柔到能?掐出水的?模样,并没流露出特别情绪。 笼罩在沈琼的?影子之下,纤弱秀净,身形差距悬殊,却依旧游刃有余。 冉寻禁不住同情沈琼,恐怕未经情场的?人,玩不过这样一看就?历经世?事,心?眼?很多的?姐姐。 告别之后,她坐在驾驶座,收到蒋菡菡发来的?消息。 [三?寸姐姐,你认识刚才那个人吗?] [她们好像是?朋友,我?姐最近好喜欢吃她做的?豆花,可就?是?不肯告诉我?店在哪里,生气。] 冉寻想把?店址分享过去的?,转念一想,还是?算了。 她怕蒋菡菡看到什么不太合适的?画面。 弯唇笑了一下,一边启动汽车发动机,手指按在屏幕上,边发了条语音过去。 “小蒋,你真以为你姐喜欢吃豆花呀?” 车开到路上,几?分钟之后,蒋菡菡才回她。 也是?语音,迷惑不解,语气很乖,虚心?求解,问她什么意思。 “没事,你去玩吧。”冉寻宽容答复。 说完,再也忍不住笑。 只?是?不知道,沈琼打算什么时候,让蒋菡菡也叫裴芸一声“姐姐”? 想起这个称呼,就?想到了游纾俞。 冉寻不禁怪自己太狡猾,知道对方喜欢听?她这样称呼,但就?是?磨着不开口。 或许一会打电话的?时候,可以尝试一下。 再循序渐进,聊点成年人的?话题。 红灯秒数将近,她挂挡起步,依序通过车流稀少的?十字路口。 倏然,伴随着仿佛炸开在耳边的?鸣笛音,冉寻瞳孔骤缩。 猛打方向盘,可惜车还是?与速度极快的?一辆闯红灯的?灰色夏利剐蹭到边角,短暂失去掌控。 极迅速地踩制动刹车,依旧滑行了几?米,才将车在路边停稳。 而紧随她后的?一辆车显然比她要严重,撞在了护栏上。 肇事车已经无影无踪。 冉寻深吸一口气。 倚靠在座位里,面前的?安全?气囊已经弹出来。她抽出手机,冷静拨了110与120,告知具体情况。 左手臂有些麻,她耐着性子去检查,发现有几?块淤青。 围观的?人围上来,有热心?路人隔着窗户担忧问她是?否还好。 冉寻只?是?把?口罩戴好,回了声“别担心?”。 她更不想让游纾俞看到有自己照片的?事故新闻,平白担心?。 现在这个时候,对方应该还在实验室心?无旁骛工作?。 … 游纾俞总觉得心?中不宁。 放下手中的?实验滴管,摘除手套,走到房间外。 冉寻上一条消息停留在一个半小时前,看了眼?时间,将近九点,这个时间,也该休息了。 搁置实验进度,她脱下白大褂,换好常服,给冉寻打去语音通话。 等待了几?分钟,那边就?接起来。 嗓音慵懒,一如既往:“想我?了?” “嗯。”游纾俞承认。 事实上,她不得不直视自己的?内心?,竟把?一系列严谨到不能?分神的?实验,视作?等待与冉寻通话的?消遣。 “突然就?很想听?你的?声音。你现在休息了吗?明天需要练琴,再过几?天又到奶奶的?生日,要好好睡一觉。”话也不知不觉变多。 那边笑一声,“已经躺下了,说句晚安吧。” 游纾俞舍不得。 说完晚安,就?意味着挂断。 “我?最近课很少,也不忙,想见你。”她倚在实验室门边,撒了拙劣的?谎,轻声征询。 “最近都是?去琴行练习对吗?下班之后我?去找你,好不好。” 冉寻似乎默了一会,在思考。 短暂寂静后,语气轻快答:“有约啦,晚上想练完琴和朋友聚聚。林姣你认识吧,琴行老板,她求着我?去呢。” 游纾俞答了声“好”。 她本也想跟着去的?,让冉寻的?朋友知道自己的?存在也没什么不好。心?思已定,她压下不提,想给冉寻一个惊喜。 恰巧与林姣还算熟悉,游纾俞心?知对方不会介意。 听?筒里的?人打了声哈欠,听?着迷糊到要睡着了,她心?一软,柔声说了“晚安”。 在挂断的?前一秒,似乎听?见格外遥远的?警笛声响。 冉寻站在嘉平市医院门口,扬唇笑了一下。 左手臂被简单包扎了一下,她不太在意,贴着话筒答:“嗯,你也早睡。” 第60章 之后, 冉寻被叫去警局做了个笔录,心很大,依旧开着自己的车回月亮湾。 手臂上的伤不严重?, 就是淤青瘀血,后续车主显然比她伤得更重?,医院处理时, 她?沾光也跟着包扎了几?下。 还好?这场意外没有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离开时,肇事的人已经被抓住了,是某处工地的包工头,酒驾误事。 睡前, 冉寻暗叹自己?幸运, 也终归有些后怕。 因为回家后照例抚了一下爱琴,她?发?现自己?的指尖在颤。 事故发?生的那一瞬间,冉寻承认自己?分外遗憾。 尚待划上句号的巡回音乐会?, 无数双期待的眼睛,还有游纾俞在台下专注望她?时的模样。 刚被人?说好?事将近, 就有意外发?生。 手臂酸痛牵动手腕,冉寻把游纾俞送给她?的猫猫护腕戴好?,又暖又软。 翻出手机,想给对方留言些什么,可又放弃。 女人?现在大概正熟睡着。 冉寻安静闭上眼。 三天后就是奶奶的生日,她?想和游纾俞一起,将初夏完美顺遂地走到末尾- 次日冉寻到琴行练习, 林姣看见她?手臂包着, 心疼得不行。 把伺候专属客人?的小蛋糕端上来, 问她?:“不是马上要飞宁漳演出吗?胳膊怎么弄的。受伤了还不好?好?养一下。” 冉寻给手边正弹的曲子收了个尾,轻快答:“不严重?, 热水烫的,我还能正常弹。” 什么姿势能烫到外侧手臂,林姣才不信,“还好?没?伤到手。那你音乐会?的礼裙怎么穿?” “穿长袖款。我坚信我的听众都有高?级审美,听曲子就好?了,谁管台上的人?是谁。”冉寻笑。 林姣心想还真不一定,冉寻这模样,不少圈外粉都是靠她?一张脸吸来的。 比如那个从小和她?不对付大的堂妹。学大提琴,却整天追着冉寻的社交媒体转,遗憾当时该学钢琴。 林姣嘲讽她?,说学钢琴的不一定是艺术家,还可能是开琴行的。 又说她?和冉寻熟识,要不要替她?要张签名。小姑娘不信,还阴阳怪气回来。 她?拿了张硬纸板过来,“三寸,给我签个名,我要卖给别人?。” 冉寻吃人?嘴短,听话地林姣说什么就写什么,写到To林璧,挑了一下眉,含笑问:“这是你妹吧?” 林姣点头,“你知道了?她?特别喜欢你,我前几?天看她?微博,发?了一连串生无可恋的狗头,说失恋了,就要张签名安慰一下。” 说着说着忽然觉得不对劲,她?知道林璧单恋冉寻,林璧失恋了,那不就意味着冉寻或许…… 谈了。 “真的假的,你枯木逢春了?”林姣震惊问,“有女朋友了?速度好?快。刚回国那一阵不还消沉着吗。” 冉寻飞快签好?名,弯着眸子递给她?。 也不说话,就老神在在地点了下头,宠辱不惊。 实际心里?都快要乐开花了。 还是没?忍住,她?指尖在琴键上跳跃,弹了串悦耳旋律,透露,“等我们有消息了,给你发?请柬。” 说完才开始思索,进?度是不是有点快。 但?昨晚她?试探了一下游纾俞,对方态度温顺,还发?了可爱表情包,显然一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模样。 那可就不怪她?臆想了。 从前未经实践的心思,正抽芽密长,恣意欣快。 她?想等到巡回结束,秋季刚过的那个初冬,带女人?到卢森堡看一场雪。 然后赶在新年?首日登记,并不办什么仪式,只靠缓慢递送的国际邮件,将她?们的好?消息公?之于众。 这样,或许唯心般能延长甜蜜感。信笺跨越两大洲三大洋,好?像连心动时效也一并延伸。 “好?,我等着。你笑容先收一下。”林姣拍一下冉寻肩。 “今天我出门,有点事要办,三寸,你练琴的时候顺便帮我看一下店。” 冉寻答应了,背后的门被掩好?。 琴行人?来人?往,冉寻狐假虎威,练习累了就随处逛逛,不时与客人?聊几?句,分寸恰好?。 问就是一句“代理店长”,给林姣的琴行拉人?气。 很快引来不少人?合影留念,冉寻耐心应下,休息间隙,收到游纾俞的消息。 [今晚不忙,我想来陪你和朋友吃晚餐,好?吗?] [在琴行等我。] 冉寻瞥一眼左手臂,心想这得回去换身衣服了,裹得严实点才好?。 笑回一句语音:“那好?,我天黑前给你打电话。” 不过到晚上,游纾俞来了,可等不到什么朋友。 变成她?们两个人?的约会?,也很好?- 傍晚,游纾俞结束一日工作。 其实她?晚上还有节选修课,但?捱不住拘束良久的心思,频繁看手机,很快被同办公?室的曹斐发?现。 对方刺探了几?句她?目前的情况,便笑起来,主动要走她?备好?的课件,“游老师,我替你讲一节,你去约会?吧。” 安排好?之后的工作替补,游纾俞承诺给对方带宁漳的特产答谢,这才安心提着公?文包离开。 路上,手机忽然有新消息提示。 游纾俞还以为是冉寻,匆匆查收,却希望落空,脸色一瞬间转差。 是游盈发?的,连着三个“想见你”。 强忍住干呕的欲望,她?右滑将消息删掉,抿唇快步走。 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一路上,游纾俞留心着冉寻的通话,直至坐上驾驶位。 耐心等了一会?,依旧安静。 忍不住给对方发?消息:[现在可以来找你吗?] 原本一分钟之内就该回复的人?,今晚迟迟没?有动静。 应该是在沉浸练琴,或者在与朋友说着话,没?看手机。 车平稳驶出嘉大,心脏忽然焦灼鼓动起来,与昨晚那股没?缘由的不安感交缠。 游纾俞定了定神,在红灯停车时,给冉寻打了个电话。 忙音持续十?余声,还是没?人?接。 下班高?峰期,窗外车水马龙,人?流如织。不知怎么,红灯秒数尽了,却延了又延,将无数车辆挤压在白线内。 快要透不过气,游纾俞降下车窗玻璃。 听见侧方的司机在抱怨,说前方出了事故,能不能快些清道,光堵车算什么事。 与之相伴的,还有飘进?耳中,声音微弱冷酷的车载广播。 因车辆追尾,失控撞出护栏,致使?东花市沿街商铺起火。 琴行,就在东花市街。 游纾俞背脊发?冷,脑海一片空白。 绿灯在这时亮起,她?踩下油门,打开双闪,不顾耳边尖锐鸣笛声,超车赶赴现场。 路况太堵,游纾俞紧抿唇,把车撇在路边。 相隔两条街的距离,她?踩着四?厘米的漆皮鞋,仓促往记忆中的方向跑。 耳边呼呼风声,踉跄着险些摔了,也浑不在意。 脑海里?只剩下两个字,冉寻。 冉寻之后还有演出。 她?不能让对方出意外。 … 装修精致的琴房墙壁已经被熏成黑灰色,火势散去,周边聚拢许多围观人?群。 钢琴群笼罩在一片白烟中。 冉寻扯着防尘罩,将那些价格不菲的琴都保护好?,避免二次伤害。 刚才琴行里?还有孩子上钢琴课,她?把人?都疏散干净,挂念着自己?“代理店长”的身份,又独自跑回来。 “冉寻。” 忽然听见一道强装镇静,但?已经隐隐发?颤的声音响起,喊她?的名字。 不远处埋在尘土里?的手机响起铃声,已经积了十?来个未接通话。 再抬头,冉寻看见身形清瘦的游纾俞站在废墟中。 握紧的公?文包霎时滑落在地,怔怔望向她?。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背后是拉好?的警戒线,以及仓促赶来的消防员。 冉寻用指腹将女人?脸上的黑灰擦净,看着人?怔然失神,唇苍白无色的模样,格外怜惜。 “怎么闯进?来了,这里?危险。” … 意外来得太匆忙,竟不留给人?分毫喘息余地。 冉寻盖好?钢琴才发?现,身上有几?处皮肤被灼伤了,只好?随着救护车队里?的一辆,跟去医院处理。 游纾俞有专业经验,接过忙碌护士手里?的纱布,帮她?包扎。 只是处理时,手都是冰冷发?颤的。 去医院的途中,也始终没?有说话。 她?发?现了冉寻左手臂上的瘀伤。 昨晚的心绪不宁是真的,冉寻出了事,却有意瞒住她?。 车上,再到医院,到处都充斥着刺鼻的消毒水气息,耳边车鸣声刺耳。 冉寻想起游纾俞曾对她?讲述的往事,心疼劝:“我没?事,纾纾,你不用一直陪在这里?。” 她?记得游纾俞讨厌医院场景,要是又想起学生时代那些不愉快的事该怎么办。 对方却只是执拗地摇了一下头。 纵然脸色失却血色,身形摇摇欲坠,依旧拽着她?挂号,看诊,取药,有条不紊。 直到语气极理智,询问急诊科医生冉寻胳膊上的瘀伤来由。 听闻了昨晚没?有酿成严重?后果的那场车祸。 叹口气,冉寻心想,总也是瞒不住了。 出诊室,坐在走廊的长椅里?,她?将游纾俞冰冷的指尖蜷进?手心里?,语气放得轻快: “别担心,虽然倒霉,但?两次都是轻伤呀。” 空出一只手,冉寻去勾女人?光滑的颔角,“原来运气都用在这里?了,是不是?纾纾。” 没?料到,温热的泪滴竟霎时滚落下来,将她?的指尖打湿。 游纾俞眼皮薄红,依旧沉默,只上前一步,俯身,紧紧抱住她?。 脸颊贴进?她?颈间,身躯逐渐发?起抖来。 堵在十?字路口的红灯处时,她?尚且心存希冀,想象冉寻可能不在琴行。 但?站在烧毁焦黑的琴行门口,路边是被吓哭的孩子,而环顾周围,始终找不到冉寻的身影时,游纾俞再也无法思考。 充耳不闻身后人?群的警告声,从警戒线下方闯入琴行。 她?害怕再也见不到冉寻。 镇上甜蜜而短暂的一日,会?是她?们之间故事的终结一笔。 冉寻抚摸游纾俞的背,对方双眼这时才隐隐泛红,无声落泪,刚才强撑起来的可靠克制早就崩塌。 “……你等一下我,冉寻。”她?开口,嗓音溢满水气。 “就坐在这里?,别走。” 从怀抱里?起身,她?再三确认冉寻会?听话,才迈着虚晃的步子离开。 游纾俞知道,这一切或许都是游盈在背后操纵。 她?已经对女人?的手段厌倦至极。 过往只是单纯恐吓,就逼她?硬生生将冉寻推开,但?现在将一切付诸实际,心中反倒平静到极点。 游盈在嘉大附医的住院部,游纾俞推门走入时,对方面色依旧苍白,发?丝束成温柔端庄的样子。 望见她?,有些意外,同时满足笑起来。 轻声叫她?:“小俞。” 游纾俞走近病床,没?有坐。 游盈看见她?脸侧沾了些脏东西,眼底浮现一丝宠溺,伸手想给她?擦干净,“这是怎么了,花猫一样。” 游纾俞无动于衷,紧抿唇,忽然,拨开女人?瘦弱至极的手。 “姐姐难道不清楚吗?”她?话音生冷。 “小俞,你怎么了。”游盈不理解她?说的,却读出她?眼底少见的嘲意,呼吸急促,“发?生什么事了吗?” “姐夫的死因是什么?你应该知道。现在,你开始用这一套对我重?要的人?。”游纾俞后退一步。 垂头,开口:“我很失望。” 游盈似乎明白了。 咳嗽不止,她?无力?笑一声,“我只是在提醒冉小姐,让她?走远一些。” “你让她?用命来赌吗?这就是你口中的提醒。”游纾俞快要压不住自己?的情绪,只好?用指尖掐住掌心,维持语气上的体面。 “车祸引发?火灾,今天很多人?受了伤,希望你好?自为之。” 游盈捕捉到她?话中的“火灾”二字,脸色发?白。 “是哪里?的火灾?”她?怔怔发?问。 “今天的事,姐姐真的不知情,小俞,你愿意相信吗。” 游纾俞避而不答,也倦于再看游盈一眼。 她?自泥潭中生长二十?余年?,拼命挣扎,却落入另一片沼泽。 而此时,沼泽将要淹没?她?顶,让她?窒息作呕,再度无法脱身。 游纾俞想从这一切中抽离。 她?知道会?有人?在背后等她?,和她?一起。 “小俞,你留下来,我们好?好?商量一下,好?吗?”身后,游盈语气低微到极点。 “别皱眉,姐姐不想你难过。” “不必了。”游纾俞转身,结束这场只持续五分钟的最后一次交谈。 “六月前,我会?回游家签好?断绝关系的协议。” “祝你早日康复,姐姐。” 60-70 第61章 最后停留在视网膜上的画面, 是游盈顷刻惨白的脸。 想叫她“小俞”,但声音早已被隔音良好的病房门切断。 隔着?窗,游盈匆匆抽出几张纸巾, 将唇掩住,不多时就透出刺目的鲜红,再也不复刚才的沉静端和。 游纾俞指节蜷紧, 远离病房。 她想起第一次见游盈时,对方身着?裁剪得体的咖色女士西装,稍弯腰,用携带香气的纸巾轻揩她眼角。 声音如轻柔春风, “别怕, 姐姐护着?你。” 身后?是前几天还端着?架子的校领导,那?时脸上已经陪着?笑。 游纾俞徒然奔波近一年依旧办不成的事,经由游盈, 五分钟就落下帷幕。 游盈带着?穿着?寒酸的她,迈入装潢雅致的“家?”, 肯放下手中工作,只为她亲手做一顿可口早餐。 上班前还替她搭配衣装,轻轻抚摸她头发,格外宠溺,“想要些什么??姐姐回来给你带。” 游纾俞受宠若惊,她愿意用之后?的所?有?,来回报不期然得到的馈赠。 后?来才发现, 馈赠背后?的价码, 是她用尽一切也无法代偿的共沉沦。 会这么?轻易就从藕断丝连、盘根错节的扭曲关系退出吗?游纾俞并不确定。 她只想保护冉寻, 让冉寻不再遭受她不该承受的后?果。 游家?的势力只局限在嘉平京圈一隅,断绝关系是破解局面的一个切口。 这之后?, 她愿意抛弃现有?的一切,随冉寻去嘉平外的任何地方。 就算变更工作,打乱计划,周遭都?是陌生动荡,也没什么?。 回去找冉寻时,对方还在远处。 正倚在医院走廊的白墙边,身长腰细,手中握着?随身携带的钢琴摆件。 看?见游纾俞来,弯着?眼朝她招手,全然不像个刚经历严峻事故的病人。 游纾俞整理好情?绪,走上前,很快被冉寻挽住手臂。 对方瞧出她心?情?失落,耳边倏地闯进几声悦耳清泠的琴音。 前调是她熟悉的《卡农》,后?续则揉了俏皮的变奏音。 节奏竟和冉寻在她耳边的轻柔低语相契合,好像钢琴说了话。 “纾纾,和我回家?好不好?” … 游纾俞开车带冉寻回月亮湾。 行车谨慎,把持方向?盘的指骨竟透出白,下唇被咬了又咬,模样让冉寻既心?疼又懊恼。 她不希望女人辛苦工作一日,等来的不是期待的约会,而是一场谁也没预料到的意外。 车内空气凝重,冉寻试图让气氛松快些。 “你刚才让我等等,是去做什么?了?虽然时间不长,但我猜了好多种可能性?。” 她掰手指,“想着?游老师该不会是为了让我换换心?情?,去买夜宵给我吃了?或者想替我讨公道,和办案人员交涉去了。” 游纾俞答:“是去见了个人。” 她不愿意再透露更多有?关游盈的事,刚才做了决定后?,一切已有?论断。 冉寻从不知晓这其?中的关联,她也再不想让冉寻卷入其?中,再受伤。 心?中的愧疚淹没了她,连答冉寻的话,心?脏都?像被揉弄挤压,喉咙酸涩。 冉寻尾音上挑,嗯了一声,问题很不正经,“为我争取到百万赔偿款了吗?我得赔林姣,而且,最好剩下的还能包养游老师一辈子。” 游纾俞总算有?了些情?绪浮动,等红灯时,眼睫垂敛。 她很想说一句,“我养你。” 冉寻似乎总有?让身边人心?情?晴朗起来的秘技,像一只黏人的小狗猫,用头顶她的手,用柔软顺滑的卷绒毛蹭她。 还差一条街就驶入小区,游纾俞立在车窗前的手机这时忽然亮起。 消息声接连响起,刷得极快。 游纾俞呼吸一滞。她看?见了屏幕上浮现的备注,是游盈。 迅速将手机抽走,隐在黑暗中关机。 她不知冉寻有?没有?看?见,只是驶过十字路口后?,良久,对方才又说话。 语气仍旧是带笑的,叫人听不出端倪。 “遮遮掩掩,是不是背着?我有?其?他人啦?” 游纾俞不答话。 车驶到月亮湾,她接过冉寻手里的钥匙开门。 刚进玄关,就搂着?冉寻堵在墙角。 将发丝别到耳后?,仰头,抛掉一切掩饰,迫切地亲吻她。 像在释放今晚的一切情?绪。 惧怕、自责,如履薄冰,最终失而复得。 冉寻没有?防备,外加有?意纵容,很快就让游纾俞捉到空处,占据主导,将氧气一丝丝剥离。 游纾俞轻喘着?,玻璃般的眸子拢上雾气。 埋在她锁骨处,胸口起伏,还是没能压住话音中的哽咽,“……冉寻,我好害怕。” 直到真切迈进冉寻家?,紧绷到极点的心?才舒展放松。 得知意外发生后?,没见到冉寻的每分每秒,都?让她如坠冰窟。 如同又回到从前。路途漫长看?不见尾,她终究没能赶上,也托不住那?道坠落身影。 好在她此刻依旧能与冉寻相拥。 冉寻牵游纾俞到沙发上,摸她的背让她平静,“之后?再也没有?这种事了,你会一直护着?我的,对不对?” 当晚,两个人依偎休息。 冉寻素来容易失眠,游纾俞也睡不着?,关心?她的伤势。 好不容易阖眼,很快就惊醒。最后?握着?她的手腕,十指交叠,才沉沉睡去。 冉寻有?些心?疼,在昏暗的光下静静数着?女人的睫羽。 心?想,她竟也成了游纾俞梦魇的一部分。 刚刚车上的那?些消息,冉寻其?实看?见了是谁发的。 而那?个名字背后?的人,她昨晚在医院刚见过。 从前经由蒋菡菡介绍,她教?过某个小姑娘弹琴,冉寻对家?中温和却病弱的女主人还算有?印象。 后?来才得知,原来是游纾俞的姐姐。 被游盈邀请进病房,聊了几句。皆是一些她意料之中的话,情?节脸谱化?到极致。 冉寻摇了摇头,示意不会放弃,并且礼貌询问原因。 游盈却再也不愿多说。 只是偏过头,嗓音恹恹:“那?真是遗憾。” 离开时,冉寻在想,游纾俞不像她这样没心?没肺,叛逆到为了自由,可以几年不见家?人。 那?该怎么?取舍,才能两全? 心?跳声隐隐落空。 可冉寻相信,对方抓住她后?,就不会轻易放开。 因为游纾俞曾许诺,再也不会推开她- 次日,冉寻在社交媒体上报平安。 简单交代了几句——没受伤,巡回正常举办,期待在宁漳相遇。 后?面配了图,是打算在音乐会上穿的两套搭配。 女士西装与深灰色衬衫,另外还有?一条鸦青色低调保守长裙,叫听众们按喜好选。 至于衣服的来源,全是游纾俞的。 之前过夜,女人留了不少衣服在她这边,冉寻格外喜欢穿。早餐之际,还花枝招展地跑到厨房炫耀。 嗅了一下领口弥漫的气息,从后?面抱住游纾俞,感叹:“女朋友好香。” 澄澈木质调气息,一闻清冷有?距离感,再闻却变成萦绕在她周身的暖香,让人上瘾。 游纾俞却只是扫过她必须要用衣服遮掩的受伤区域,眼底黯然自责。 用过早餐,她嘱托冉寻出门时要告诉她,离开前与她交换了一个吻,才去上班。 而冉寻接了个电话,被通知去宁漳的行程可能要提前。 “时间可以再商量吗?”她询问。 波兰传奇指挥家?沃伊奇克恰巧这几天拜访华国,想与她合作一场演出,邀她在巡回前天见面。 机会实在难得,可离开宁漳的前一天是李淑平的生日,她早和游纾俞约好了的,还要一起去接奶奶。 通话那?边流露出遗憾的态度,说恐怕有?些难。 冉寻只好等游纾俞下班后?,给她打去电话。 本?想着?对面说话时但凡出现一点犹豫,她就回绝,在离开嘉平前好好陪一下李淑平的,但女人话音沉静且温和: “冉寻,先去工作,做你想做的事。” 冉寻早有?预料,但凡是涉及到她事业的事,对方总是无条件迁就并配合的。 “下次一定补上。”她叹气,强撑起笑容,“不过我们可以线上庆祝。晚上视频通话,你给奶奶切蛋糕,我就在宁漳这边给她弹琴怎么?样?” “好。”游纾俞嗓音柔软不少,“奶奶一定很开心?。” 计划总赶不上变化?,一次次被外界冲击打破。 冉寻不喜欢这样的走向?,时间仓促,两天后?,她就要离开嘉平了。 改签机票时,稍有?走神,视线无意落到阳台上鲜嫩讨喜的花卉上。 其?中有?一盆被她搬到了故居,位置空缺下来。 可惜,那?一天她与游纾俞在镇上恣意欢欣,以为月末还能回来,将夏日无限延长。 嘉平的夏炎热却短促,难以抓住,那?她们就换在宁漳重聚- 冉寻走时是周三?,起飞时间在下午。 游纾俞提前规划好工作,开车送她到机场,帮她提着?行李箱,一路送到安检口。 冉寻褐发随意散落在肩上,戴了腮红墨镜,口罩遮住大半张脸,依旧难以遮住那?双笑眼。 顶多在分别时,语气有?一丁点失落:“你怎么?都?不说点安慰的话,挽留一下我呢。” 机场人流汹涌,游纾俞忽然上前几步,抱住了她。 她是想说什么?,可是真到现在的场景,早已如鲠在喉,理智在将冉寻推离,肢体却不由自主想贴近。 最后?只低声说了句:“不想你走。” 深吸一口气,后?退两步,将冉寻的模样深深隽刻在心?底,这之后?,她们会有?短暂一周的分别。 “一路顺风。”游纾俞开口。 冉寻这次切实体会到女人的心?情?了,公共场合主动投怀送抱,视线都?不舍得从她脸上移开,简直像块情?深脉脉的望妻石。 心?情?跌宕,她拉着?行李箱,朝前走几步。 忽然,转过身来,嗓音柔软: “做老师的人可不能失约,你会来找我的,对不对?” “我在宁漳等你。” 等游纾俞跨过几百公里的距离,与她一同迈入期盼已久,持续发酵升温的潮热夏季。 第62章 在航站楼等到冉寻的飞机离陆后, 游纾俞才离开。 纵然心里再多不舍,却也只能理智返回学校,处理余下的工作。 她下月初要去?宁漳大学?出差交流, 时间恰好是冉寻巡回音乐会的那一天。 一切都还来得及。 来得及去她近年没怎么回过的游家主宅,签下协议。 也来得及在宁漳与?冉寻碰面,度过她在笔记本里写过数次的夏日规划。 最近工作繁杂, 游纾俞抽空拟好协议的内容,只待出差的前一天?,将几页纸带回去?签字。 至于那时可能会面临的处境,被怒斥, 亦或冷言讽刺, 她不关心,也不在意。 游家老宅应该住着实际的掌权人,她血缘名义上?的“爷爷”, 但游纾俞从没和老人说过话,关系算不上?亲厚。 除去?游盈与?游蝉, 她在游家没有更熟悉的亲人。 如果老人不答应,她也只能说一声愧对养育之恩,然后狠心离开。 傍晚时分?,游纾俞独自在食堂吃饭。 掐算时间,冉寻应该到了那边,四下无人,她用手?机拍了一张饭菜的照片。 正想发送, 同一时间, 对面正好给她报备。 [你的女朋友已抵达宁漳~] 配了一张图, 有“宁漳”文字的机场外景照,右下角拍到几缕柔顺蜷曲的深褐卷发, 还有某人微扬的唇角。 游纾俞把自己无趣的炒青菜米饭照删掉,默默保存对方发来的照片。 耳根温热,看了许多遍。 回复:[去?酒店时,注意安全。] 咬一口盐分?寡淡的香芹,竟然尝出几分?甜味。 又和冉寻聊了几句,游纾俞本想将手?机放下,退出时,却?看见游盈昨晚给她发来的未查收消息。 内心五味杂陈,因?为她看见最新的那一条,显示“姐姐错了,你别不理姐姐”。 点进去?看,对面自昨晚她离开嘉大一附院后,陆续发了快二三十条。 从语气?扭曲的不许她走,逐渐变得缓和商量,要她再想想,直到最近几句,低微到极致,哀求她再见一面。 每一句话,都在重复强调,叫她别回游家老宅,甚至用上?感?叹号。 饭菜逐渐凉透,游纾俞想要打几个字回复,因?为想起昨晚游盈恹然咯血的模样。 可最后还是删掉。 闭上?眼,周身冰冷,狠下心将消息蒙蔽。 如果可以的话,她不想让让游盈产生情绪波动,这不利于病情。 游纾俞希望游盈能明白,生活中,自己于她而言并非那么重要。 还有陆璇和陆佳,那么多人和事,在等着她回头?看一看- 五月三十是李淑平的生日。 到游蝉家接老人时,游纾俞看见对方在采光良好的落地窗前,安逸晒着日光。 轮椅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她头?发大部花白,膝上?盖着薄毯,手?捧一本折角的数独书,走神?望向窗外。 以至于游纾俞走到她身后时,李淑平被吓了一跳,老花镜后的双眼盯她许久,反应一阵,才宽慰笑了。 叫的却?是“小寻”。 “今天?我想带您回故居。”游纾俞强装平静,贴在老人耳边温声说,“小寻和我给您过个生日,她还要给您弹琴呢。” 李淑平连声说好,干枯的手?握紧她的手?,面上?的皱纹舒展,孩子一样。 带奶奶离开前,游纾俞将自己的打算说给游蝉听。 素来爽朗热情的女人缄默良久,神?情复杂,无声打量她。 右手?松开又握紧,好像积攒了许多话想说,但最后还是放弃。 “我理解。小俞,都听游盈说过了,明天?就?回老宅是吗?” 游纾俞点了一下头?,示意规划是这样。 “那我希望你到时陪一下你爷爷,他……很?孤独。”游蝉别开视线。 “儿女中只剩下我,也没有其他人和他说话。他如果留你坐一会,就?答应吧。” 游纾俞应承下来。 她对爷爷游儒印象很?浅,几乎只在六年前被游盈带回家时见过一面。 老人年轻时叱咤商界,风头?无量,可那时她见到的人不苟言笑,喜爱围棋,看见她只嗯一声,再没说过其他话。 或许是刚才看见李淑平孤独的模样,游纾俞觉得游蝉的请求不算过分?。 因?为并不熟,所以也说不了太?多话,只陪伴一阵,并不妨碍什么。 送游纾俞出门时,游蝉依旧是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留下一句,“小俞,姑姑还是希望你能再好好想一下。” “我已经思考了几个月。”游纾俞扶着奶奶,语气?平静。 “谢谢姑姑的照顾和关心,希望您日后工作顺利。”她最后的话依旧抱有祝愿。 从冉寻回国,从她们一周似有若无的暧昧关系结束,她就?已经开始设想走这条路的可能性。 游纾俞希望给冉寻稳定且无需辗转的爱意。 而不要对方处处迁就?,狼狈躲藏,向她或她背后的家庭妥协。 她们对各自的爱,会是平等的。 而游纾俞,想要给冉寻更多一点偏心。 … 为李淑平庆祝生日的事,游纾俞和冉寻已经私下准备很?久。 开车接老人到故居,游纾俞独自烤了蛋糕,备好菜肴,驾轻就?熟。 菜色有很?多都是冉寻喜欢的口味,可惜人远在一千公里外的宁漳,只能隔着屏幕解解馋了。 拨通视频通话时,游纾俞看见对方正仓促撤走酒店桌上?的外卖盒,俨然一副心虚模样。 却?不忘朝她撒娇,转移注意力。 “照顾好自己,冉寻。”她心中软了几分?,嘱咐。 “这不是在等着纾纾来吗,你可一定得把我喂饱。”冉寻好像意有所指,唇扬起。 “可不止胃口,哪方面都要。” 才说几句,就?不正经。 游纾俞心跳微促,把镜头?默默翻转,拉远。 照到头?戴生日尖帽,面颊红润的李淑平身上?,话音弥漫笑意,“奶奶,看这边。” 李淑平和冉寻才可以称得上?是相见恨晚。 明明一个人垂垂老矣,另一个也不再是从前稚嫩的模样,可相处氛围依旧不改。 游纾俞素来插不上?话,就?只顾着坐在身边,边给老人夹菜,边听她们说话,时不时被逗笑。 抬眼瞥通话里的冉寻,发现?对方也弯着眸子,明目张胆盯着她看。 热闹欢欣的氛围里,两个人隔着屏幕,凭借眼底情绪将缱绻思念诉说到极致。 冉寻之后将手?机架在琴上?,弹了很?多首曲子。 有最传统的《祝你生日快乐》,还有夹杂回忆的《卡农》。 最后哄得李淑平回卧室休息后,两个人的视频通话依旧未断。 游纾俞躺在床上?,听冉寻为她弹肖邦夜曲的联奏。 又听对方兴高采烈地炫耀,说与?沃伊奇克交涉顺利,不久之后,她会在波兰举办一场主题音乐会。 “到时候是寒假吧,我得把游老师掳走,乖乖来听我弹琴。我们还可以去?西欧那边再转一圈。”冉寻设想。 “冰岛、芬兰,果然最想去?的还是卢森堡。” 游纾俞知?道她天?马行空的性子。 但话音入耳,她竟某一瞬间也想打破所有预设的束缚,和冉寻恣意去?往某个未知?目的地。 互道晚安,结束通话,脸颊依旧隐隐发热。 更别提小猫坏心思,挂断前,刻意解开睡衣领口处的丝带,说那些让她羞恼的话。 视频通话结束,冉寻依旧不安分?,还想再和她聊。 [等待表面出差实则偷情的游老师来见我~] [酒店和门号后续私发] 游纾俞正经回了句: [该休息了。] 然而作息良好的人,却?开始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以至于,深夜两点,她打开手?机日历。 将她与?冉寻见面的那一天?,设做标红的特别提醒- 次日恰好是双休日。 游纾俞沿导航驶到游家宅院,手?提公文包,走进旷大宽敞、景致讲究的庭院。 一路无人阻挡,佣人为她指路。 游儒在棋室,正在和对面一个陌生男人对弈。 听见游纾俞来了,表情淡到可忽略不计,示意她进来,在旁边坐下。 整盘棋下完,足足用了一小时。结束之后,对面的男人倒是殷勤,连声询问游纾俞是不是等累了,还让身后的阿姨给她倒茶。 游纾俞礼貌摇头?,墨眸垂敛,没什么表示。 走上?前,将公文包里的纸张交给游儒,“请您看这个。” “已经知?道了。”游儒视线没落在那些文字上?,对游纾俞也像视若无睹。 招呼对面,“小谷,再来一盘。” “那我就?先告辞了,希望您身体康健。”游纾俞答。 “我没叫你走。”游儒语气?压低了一些,不怒自威,“在后面坐好,这点耐心都没有吗?让客人看见,徒生笑话。” “您别生气?。游小姐是大学?老师,想必工作很?忙,急着赶回去?要处理。”对面的男人为她开脱。 游纾俞心中已经有预料,到原来的座位上?坐好。 她不清楚游儒的性子,但是答应了游蝉陪伴老人,那再坐两个小时也无妨。 这之后,她已经仁尽义至。 空气?中唯有落子的单调声音响起,第?二盘棋、第?三盘棋终于姗姗结束。 游纾俞始终没等到游儒开口表示,只等到那个他对面的男人走近。 给她倒了一杯茶,言辞有礼诚恳,意在拉近关系。 最后甚至取出盒装首饰,说相遇有缘,想要送给她当个小礼物。 游纾俞抿唇,冷淡开口:“我不需要。” 她很?少用这种语气?和陌生人说话,但进门来遭遇的一切已经让她烦闷不已,无暇顾及礼节。 “怎么和客人说话的,游盈没教过你礼貌吗。”游儒背对着她,嗓音不虞。 “小谷是珠宝设计领域的佼佼者,多少人排队都要不来他的设计。好心送你,你都不想收吗?” 精致的小盒子敞开,就?静静放在茶几上?,可游纾俞再没理会。 “游老,消消气?。我太?仓促了,游小姐不收也是理所应当的。”男人开口为她辩解。 又劝游纾俞,“坐了这么久,喝些茶,再和老人好好聊一下。” 茶早已凉了,棋室里的佣人又给游纾俞倒上?新的。 游纾俞也觉得疲惫不已。 抿了口茶,与?面前的男人颔首示意。 刚才做得太?过,她本无意向无关紧要的其他人发难的。 “爷爷,协议已经送到,之后还有公务出差,我就?先回去?了。”游纾俞站起身。 这次再没有人阻拦,连游儒也像是话都说尽,只剩缄默。她提着公文包离开棋室,走下螺旋楼梯。 从下午坐到接近傍晚,室外天?色转暗,风已经无声转凉。 游纾俞出门时,觉得有些不适。棋室太?燥热,现?在又乍然一冷,或许是无意间感?冒了。 头?昏沉得紧,她忽然有些走不稳,勉强扶住庭院里树立的冰冷路灯柱- 宁漳市不同于嘉平,早已迈入盛夏光景。 气?温一日比一日高扬,终在某一天?,伴随着天?气?预报里的温柔女音,夏季首场暴雨轰轰烈烈降下。 江南的天?气?犹如美人遮面,总是勾人心弦般飘忽不稳。 而宁漳沿海,格外受台风影响。这几天?,酒店外树木被刮得凄惨,行人抓紧雨伞,匆匆成行。 冉寻在酒店预设的琴房里练琴,时而累了,就?喜欢趴在窗前观望室外。 拍到奇形怪状的树,或者空中厚如絮状的云,就?给游纾俞分?享一条。 配文:[希望你的航班不要延误] [猫猫摊平JPG] 说着这样的话,冉寻在隔绝暴雨的陌生酒店一遍一遍摩挲琴键,巡回演出竟果真推迟了。 得知?消息之后,她很?快告诉游纾俞。 这样一来,女人的行程就?不至于紧凑到一起。 她都想好了,恰好游纾俞来宁漳的那几天?,她无所事事,游纾俞白天?在大学?里学?术交流,结束后,她们就?在酒店一同度过夜里的缠绵时光。 撇下手?机,冉寻专心去?练琴。 但吃过晚饭,一直等到深夜九、十点钟,游纾俞都没有回复她。先前的分?享也没有水花。 冉寻心里给女人找借口,可能是工作忙到无暇查收消息了。 蒋菡菡和她透露过,她导学?术交流前,需要在校内先通过好几场答辩,最近都在潜心准备。 可是冉寻依旧有点委屈,游纾俞都不关心她在台风天?的情况吗? 自己这么大一个女朋友,手?无缚鸡之力,被风刮跑,可就?再没人愿意弹琴哄她了。 赶在十一点前,她给游纾俞打了个电话。 意料之外,竟然没接通。 六月已经走过三天?,如果没有推迟,后天?就?是巡回音乐会的原场次。 而游纾俞这个时候,应该准备从嘉平出发的。 冉寻又怀着不安,度过一天?枯燥乏味的练琴时间。 弹到那首《练声曲》,连自己都觉得流入耳中的旋律失去?情感?。 好像随着窗外暴雨敲击玻璃的噪音,连思绪都分?崩离析。 她站起身,立在落地窗前,给游纾俞的号码打电话。 一遍又一遍,执拗地拨。 每次都等到忙音结束,自动挂断,也看着室外逐渐拢上?夜幕。 到最后,再也打不通了,提示关机。 酒店空旷,琴房也始终只有冉寻一个人。 从未体会到的孤独、慌惧感?笼罩了她。 她想起琴房意外的那一晚,游纾俞背着她,去?见了她不知?道的人。 其实早该知?道的,是女人的家人。 那位之前曾短暂与?她聊过五分?钟的,游纾俞的姐姐。 而游纾俞此刻选择了家人,而想要放弃她吗? 冉寻设想过这种可能性,但每次都一笑置之。 她始终相信女人那时笃定牵着她手?,言辞温和柔软,承诺“我会将你抓住。” 而机场的相拥送别,庆祝奶奶生日时隐晦的目光相接,也都是真的。 冉寻从没有这样一刻,如此强烈地感?受到游纾俞对她的情感?。 坐回琴凳上?,怔然许久。 忽然,放在钢琴上?,屏幕始终没熄灭的手?机震了震。 冉寻心跳发促,拾起来查收,迫切地想看到游纾俞的头?像和名字。 的确如了她心愿。 可消息的内容先一步跃入她眼帘。 像是兜兜转转,上?天?信口吐出的恶意玩笑。 耳边空寂绵延成线,与?室外缠绵不歇的骤雨声交叠,衬托冷光屏幕上?的白底黑字。 [冉寻,结束吧。] [我一周后要订婚了。] 第63章 嘉平这几天下了小雨, 风声淅浙零零,玻璃模糊。 游纾俞醒来时,恰好听见房门开启的声音。 游蝉给她送晚餐, 看见桌上分毫未动的午餐,轻叹一口气。 餐盘撞击桌面,发出响声, 她劝:“小俞,吃点东西,你?还病着。” 游纾俞偏头去看让她陌生的人,不声不响。 眼中隐隐现出失望。 游蝉给她倒了杯水。修长玻璃杯里, 茶叶轻打着旋。 游纾俞余光瞥见, 脸色苍白,冷汗岑岑。 忽然掩唇,止不住干呕。 想?起那?间老宅, 想?起游儒漠然神?情,还有男人惺惺作态的讨好模样。 想?起那?杯茶。 游蝉探了一下游纾俞的额头, 不忍心看她这?几天憔悴到极点的模样。 “我帮你?在学校请假了。还有,冉小姐的巡回演出因为台风延期,不清楚什么时候恢复。但她很安全,你?不用担心。” 说?出“安全”两个字,就好像无声承认了从前发生的一切。 但游纾俞依旧听见了游蝉透露出来的冉寻的近况,尽管只有一句话。 她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撑着身子坐起来, 身上披着的被褥滑落。 “姑姑, 把手机还给我, 我想?联系一下冉寻。”她乞求。 那?边有台风,会?降温骤雨, 她记得冉寻最讨厌湿冷的天气,而且手腕会?疼,肯定给她发过消息抱怨。 她迫切想?向冉寻解释,安慰冉寻别担心,她一定会?去宁漳。 等待摆脱了目前一系列事件,就去听那?场音乐会?。 游蝉眼底悯意摇荡。 但不知道想?起什么,沉默一阵,还是狠下心,没有应答。 离开前,叹了口气,嘱咐:“小俞,明天小盈来看你?,她状态不太好,你?别惹她生气。” “你?要好好照顾自己。一周之后,就要订婚了。” 游纾俞从床上坐起来,踉跄地想?去追,却在听见这?句话后,生根在原地。 赤足站在厚地毯上,长直发丝遮住双眸,手撑在桌边,一句话都?没有说?。 忽然,扬手把桌上的所有餐点都?掀翻在地。 她蹲下身,听见房门关合的声音,搂紧自己的膝弯。 房间里找不到任何尖锐物件,餐点由塑料袋包装,连桌子都?讽刺到弧度圆润,早就做好安全防护措施。 而游纾俞快要数不清,已经?独自在这?间“新房”里捱过了多少?个小时。 冉寻先她那?么久去宁漳,是不是也从清晨到黄昏,等她等到逐渐失望。 … 游纾俞第二天醒的时候,游盈已经?坐在她床边。 手瘦到透出骨节,仰头给她调试点滴的流速。 瓶里装着透明无色液体。她认出了那?是什么,葡萄糖溶液。 之前冉寻离开的那?一阵,她吃不下饭,已经?习惯靠注射这?种东西维持营养。 后来冉寻肯回头,肯等她,袒露柔软怀抱拥住她,她们之间每一次共餐,对?游纾俞而言便成了格外?的奖赏。 听着那?道笑音,从前灼烧喉咙的米饭变成珍馐,冉寻频繁夹进她碗里的菜肴注满偏爱,尝了尝,一路甜到心底。 游纾俞垂眼,伸手无言将手背上的针头拔掉,任由液体一点点浸透被褥。 “小俞,姐姐求你?了,你?吃一点东西好吗?”游盈的声音已经?弱得不成样子,但还是慌忙去握她冰凉的手,为她止血。 想?起游纾俞不喜欢她碰,指节收起,想?但还是放不下心松开。眼睛红了,心疼得紧咬住唇。 游纾俞没有力气挣脱了,她偏头看窗外?,今天是个晴天。 开口:“姐姐,我想?给冉寻打个电话。” “我们见面快六年了,这?是我第二次提愿望。答应我,可以吗。” “好,我答应你?,姐姐什么都?答应。”游盈忙点头。 她看见游纾俞似乎轻轻笑了一下,终于肯转头看她。 就像她们初次见面那?天,冷淡如玉的少?女卸下戒备,拘谨着将手放进她的掌心。 温热顺着脸颊滑落,游盈无言擦净。 游纾俞显然没有胃口,按捺着反胃感喝了一点粥,蹙眉忍受。 很快取来游盈的手机,匆匆输入冉寻的手机号码。 指尖悬在拨通键上,沉吸一口气,神?色希冀,拨出后,抵在耳边仔细听。 提示关机。 再拨两次、五次,始终没有变化。 游纾俞仿佛浑身被抽走力气,怔怔托着手机,直到屏幕熄灭。 忽然扯过塑料袋,呕吐起来。 游盈顺着她背,心疼掉泪,用尽自己所能?发出的最轻柔的嗓音安抚:“没接通吗?冉小姐可能?练琴呢,等她给你?回电话,姐姐马上就告诉你?。” 尽管自己也呼吸困难,喉咙里弥漫着习以为常的腥气。 世事无常,她目光包裹住游纾俞苍白但隽秀的脸,面影重叠,觉得还是很像。 像从前那?个她始终追逐着,最后却弄丢的人。 一瞬间,也好像看见很远以前,被命运百般戏弄的她自己。 游纾俞主动去抓游盈的手,黑曜石般的眸子打湿。 语气平静,却压抑不住颤音,“姐姐,你?别走,就在这?里一直陪我好吗。” 很快就想?到另一条路,她掀开被子下床,低血糖让她阵阵眩晕,扶着墙壁才站稳。 “我现在就要去宁漳。”游纾俞央求游盈。 “姐姐,我答应过冉寻,一定要见到她,我不能?让她失望。” 游盈沉默下去。她背后,站着几个陌生面孔。 没有说?话,可她却不露声色地握了一下游纾俞的手。 一位面庞慈和的女佣走过来,轻轻抚摸游纾俞的背,还递给她什么。 “游小姐,请您好好休息,我们都?等着参加您的订婚宴。” 那?是一封纯白色的信笺,取出一张照片,是她神?情稍微缓和时被抓拍到的画面,与?那?件可笑至极的首饰同框。 她的名字,和一个陌生名字并列。 游纾俞立在原地,不多时,肩膀逐渐发抖。 颤着手,将照片连带信封一起撕掉。 眼睛发红,勉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瞪着那?几个人。 “出去。”她浑身冰冷,低声开口。 冉寻是不是因为收到了请柬,对?她厌弃到极点,才不肯接她的电话。 游纾俞不敢想?。 她惘然不已,仿佛被冰山融化后的咸潮兜头溺毙。 才知道,从前经?历的一切,只不过是暗流涌动下的冰山一角。 一直捱到晚八点。 这?原本是冉寻巡回音乐会?开始的时间,而游纾俞该坐在观众席一隅,等待那?支专为她返场的曲目。 好在演出推迟。 她锲而不舍地用游盈的手机给冉寻打电话,直到忙音与?机械应答声快要让听觉麻木。 不知多少?次,终于接通。 “喂。”那?边人声稍喧嚣,冉寻出声应答,“有什么事吗?游盈女士。” 游纾俞吸一口气,将声音放轻: “是我,冉寻。” 听到那?道熟悉的温软声音,她眼眶发热,可是不想?让对?方担心,于是只紧紧攥着指尖。 冉寻沉默了一阵。游纾俞听出来,她好像在走路,有行李箱轮拖地的声音。 “我很想?你?,你?的巡回音乐会?延期到什么时候了?我答应过你?,一定会?去的。” 对?面依旧平静如一滩死水,只有若有若无的呼吸声示意通话还在继续。 游纾俞心里慌得厉害,“你?收到订婚请柬了吗,那?是假的。我现在没办法离开嘉平。你?放心,我肯定赴约,两天之后,我就来见你?。” “我没收到呀,原来你?要结婚了。”冉寻好像笑了一下,“祝福你?。” “那?就不用来宁漳了,在嘉平,生活也很安稳,不用到处跑。” 游纾俞心跳空悬,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 她拿不到自己的手机,不知道这?几天冉寻都?经?历了什么,一切言语都?苍白到极点。 更无从设想?,对?方此刻在哪里,都?在做些什么。以至于语气轻描淡写?,好像失去了对?她的所有情绪波动。 “我要走了,可能?接不到电话,祝你?今后顺遂无忧。”冉寻说?出最后一句话,平静挂断。 拖着行李箱,赶往嘉平机场的安检口。 上一次来,游纾俞还在她背后,挥手送她离开。 她以为,那?会?是她们未来顺遂甜蜜的一个开端,因此在飞机上,久久都?定不下心。 想?象无数次她与?游纾俞在宁漳碰面时的情景。 想?带她去看海,租沙滩边的海景房,追赶海鸥,背靠日出与?日落,月亮与?潮汐会?是她们拥吻的前奏。 但冉寻此刻独自返程宁漳,已不报任何期待。 从昨晚收到游纾俞发来的消息,下意识订了从宁漳飞往嘉平的凌晨机票,赶着磅礴大雨与?航班延误,直到现在返程。 她已经?很累了。 抵达嘉平后,冉寻第一时间打车去游纾俞在郊区的公?寓。 输入她们相遇的日期,门竟真应声而开。 只不过,从前承载着她们的甜蜜回忆,放着游纾俞亲手给她烤的蛋糕的那?方小桌上,现在只摆了一个精致盒子。 里面是首饰。冉寻下飞机后,在收到的那?封电子邮件的照片里,曾看见过。 可游纾俞的旁边,已经?不是她的名字“冉寻”,而是一个陌生的谷姓男名。 首饰设计精巧剔透,衬得她从前在镇里夜市买的那?条米雕手链,格外?寒酸。 可能?游纾俞也已经?不再戴了吧。 冉寻独自在沙发上坐到下午。 离开时,心想?,明明给了她希望,那?为什么还要在她毫无保留地敞开自己软肋后,又刺了她一刀? 开门密码与?她相关,最后又亲自用请柬打发了她。 冉寻依旧打车,来到镇上。仓促出行,她忘记带老宅的钥匙,傻傻地在门口徘徊。 心想?,她带来的那?盆花不会?枯死了吧。 年迈的三花猫隔着一条路打量她,而邻居女孩好奇问她,小游老师没来吗? 冉寻没办法作答,就只是笑起来。 故作豁达地回:“她先让我探探路呢。” 回来也好,弥补没能?陪李淑平好好过一个生日的遗憾,只可惜奶奶早就被接走了。 这?之后,她去了特殊学校后身的墓园,学女人的模样带去一束洋桔梗,又到路边餐馆,灌下大杯自酿啤酒。 最后去人迹罕至的小亭子里,注视着月亮升得那?么高。 好像游纾俞也挥了挥手,离她越来越远。 坐上飞往宁漳的航班,冉寻将手机调到飞行模式。 由明媚无云的嘉平,到潮湿闷热的宁漳。 冉寻不喜欢雨天,但是希望,同样不喜欢雨天的游纾俞不要再沾上水汽。 她想?将晴朗分给女人一半,就像初遇时,返还游纾俞递给她的那?柄透明伞一样。 她不再怀揣着忽上忽下的心情,重复靠近,试图抓住一场没有结果?的春天。 从这?一刻,她与?游纾俞两清。 第64章 电话再打不通, 始终提示关机。 游纾俞放下手机时,想,冉寻最?后的那句“电话?可能接不到”, 会不会已经是对方能说出的最柔和的暗示了。 这之后,更换号码,避而不见, 或许还会在平常的某一日,离开华国。 而她连冉寻此时身处何地都不知道?。 游纾俞拼命想呼喊,可是隔着通话?频率,好像面前是密不透风的玻璃墙壁。 她眼?睁睁看?着冉寻被风雨吹得摇摇欲坠, 从一日头等到一日尾, 最?终垂头,唇角带着能划伤她的弧度,决定告别。 地板上依旧残存着撕碎的信笺和照片。 游纾俞看?见时都呼吸近乎停滞, 她不清楚,冉寻如果看?见了, 该是怎样的心情。 五月三十与六月一,只?隔着短暂两天,她们?之间?的距离曾被拉远到近千公里。 游纾俞相信,她们?会重逢在一个明媚燥热的盛夏。 但冉寻希望她不要再来宁漳了。 手机被抽出拿走,游盈调出通话?记录,给站在卧室里的女佣人看?,嗓音疲惫压低:“检查一下, 你们?应该满意了。” “看?完了的话?, 还给我?, 离开这里。” 女佣人翻了几下记录,仍旧支吾, 想再说什?么。 游盈重重咳几声,站起来,逐步接近她,眼?神?厌恶,以上位者的姿态下驱逐令。 “再重复一次,滚开。” 房门关合,空气一瞬寂静到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游盈回卧室时,看?见游纾俞蜷住自己,吸气声混合哽咽,指节捏得发红。 那么久都没好好吃饭,肩膀瘦削,随着颤抖,好像要摇散了。 她哪里见过自己的妹妹这副样子。 记忆中的人从不轻易显露情绪,寡言到极点,就连排斥她的时候,也是淡淡拉远距离。 肺部剧烈的烧灼感让游盈面色发白,但是她觉得没有目睹游纾俞一次次由希望跌进失望来得难忍。 时日无多,不该再劳心劳神?。 可面前是游纾俞。 她曾贪心地寄希望于能永远陪着她的亲妹妹,她亲手带回来的人。 游盈抚摸游纾俞的肩膀,对方受惊,仓促拉远距离,眼?睛哭得通红。 看?见是她,脸色更白。 “小俞,你别怕,姐姐会帮你的。”她笑了一下,用哄孩子的语气。 “因为刚才答应过你了。你看?,姐姐什?么时候反悔过?” 游纾俞不说话?,却听?见游盈站在床边,忽然捂着嘴重重咳起来。 抹了一下眼?尾,为她挪位置,嗓音极闷:“姐姐,你先坐下。” 游盈眉眼?弯着,满足微笑,与病弱模样形成鲜明对比。 她坐在床边一角,但再没力气支撑自己,只?好恹恹躺下,依旧与游纾俞隔着距离。 那双温柔杏眼?却闪起光亮,安静端详着她,柔软如水的目光逐渐裹住她,渗透,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小俞,你这一刻好像她。” 游纾俞知道?游盈从前的事,但并不多,唯独了解到,自己的眉眼?与性格,很像让游盈遗憾的那个人。 她适时保持沉默,游盈就自顾自开口:“可是她被火灾烧伤了脸。做模特的人,年纪又小,表面安慰我?没什?么,但怎么受得了。” 火灾。游纾俞背脊发寒。 “后来她出国,航班起飞前,还给我?发了一封电子邮件,说会一直等我?。”游盈陷入回忆。 “但那个时候我?已经?脏了,我?再也无法由衷对她说一句,你闭上眼?,再睁开,就能见到我?。” “几个月后,我?才知道?,离开前,她曾经?带伤执意出院,参加过我?的订婚宴。可惜被赶了出去。” 游纾俞怔怔望着游盈。 让她作呕的那杯茶,正与她印象中始终优雅且从容不迫的女人交叠。 “别难过,就当听?一个故事。像话?剧一样,假的。”游盈竟然在笑,不忘抬手,怜惜地给她擦眼?泪。 这次游纾俞没有躲。 最?终还是撇开目光,“我?不是她。” 游盈收回手,嗓音依旧温温柔柔的。 “姐姐早就知道?。从接你回来的第一个冬天,你躲开我?的吻后,逃得不见踪迹那天。” “那时我?就知道?,我?好像是个疯子,怎么会对自己的亲妹妹产生不该有的错觉。” 好像是想起心底里那个人的影子,她竟浅浅笑起来,“我?还以为,是她回来找我?了。” 游盈永远无法忘记,她外出工作,将?祁澜从老城根那场世风日下的闹剧中救出来。 对方双眸像雪,声音却像融化的温水,羞赧叫她“姐姐”。 两个月后,鼓足勇气,身着廉价套装,与周遭环境那么不相称,却撑在偌大办公桌前吻了她。 “她也收到了订婚请柬吗?”游纾俞问。 “是。”游盈回答。 她抓住薄被,但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上面只?泛出微不可闻的褶皱。 “我?生下璇璇,还有佳佳后,觉得人生如戏剧,荒诞些才好。很多人告诫我?,别回头,向前走。”游盈喃喃。 “可是我?忍不了,忍不了一个没有感情的男人醉后显露丑态。他在饭局上骂我?,说我?有孩子了还天天看?一个女人的照片。” “他把我?的照片全都扔掉了,那是祁澜当模特时留给我?的,她还没被烧伤,那么漂亮。” 游纾俞握紧了游盈的手,觉得心脏丝丝缕缕地疼。 头一次,她不再顾及游盈给她留下的阴影,只?想用自己的体温暖一下女人。 “一周前,姑姑来医院看?望我?,说游儒想见你。那个时候,我?就懂了。”游盈低咳了几声。 “我?想提醒冉小姐,但或许过火了。小俞,姐姐让你难过,给你赔罪。” “你摔门走的时候,我?才明白,你对冉小姐,或许与我?对祁澜是一样的。”她视线落下。 说了许多话?,疲倦到极点。 “而我?一直自私地想着,你能陪在我?身边。我?一直保护你,再给你找一位不会伤害你的结婚对象,安稳过完一生。” 游纾俞说不出话?,悲哀感淹没了她。 “姐姐帮你去找冉小姐,好吗?”游盈无力笑了一下,依旧专注望着她。 “最?近几天大概不行,一周后的订婚宴,我?会给你找到机会,放你去宁漳见她。那个时候,希望冉小姐的巡回能顺利举行。” 空气在这一刻又转为寂静。 游盈是因为被病痛折磨,累得在休息,而游纾俞紧咬唇,眼?泪一滴滴滑落。 “等见到冉寻后,我?会回来看?姐姐的。”她许诺。 纵然游纾俞不敢想,游盈的病情已经?进展到何种地步,又能否撑得到那一天。 她只?知道?,她必须走。 不仅仅是为了逃离这片泥沼,为了冉寻,还为了曾抱憾数年的游盈。 “好,我?等着你。”游盈对游纾俞满足笑起来。 “闭上眼?,睡一觉,再睁开,就能和她见面了。” 话?语合情合景。 却如同?隔着数万公里距离,十年时间?差,对一个再听?不到这句话?的人徒然诉说- 一周时间?很快过去。 订婚宴当天依旧下着小雨,游纾俞被迫穿起得体而繁复的纯白长裙,任由身后的佣人打理长发,冷静阖眼?。 游盈带着司机来接她时,病态几乎从脸上瞧不出了,被妆容遮掩,优雅雍容。 微笑挽住她的手,送她进花车,“小俞今天很美?。” 游纾俞只?来得及触碰到女人冰凉的手,好像比天气还要冷。 车辆启动,她匆匆别开视线,双眼?已在发热。 订婚宴在游家老宅举办,西式布衬,衣香鬓影。游纾俞含着礼貌得体的笑,假意应承,度过一个上午。 趁宾客休息之际,在说好的花园一隅,瞧见了倚廊等待的游盈。 周围空荡无人,她递给游纾俞身份证和手机,轻轻笑了,“姐姐给你订了机票,下午两点飞宁漳。走这边,别回头。” 游纾俞接过东西,与游盈拥抱,才发觉身形已经?瘦到不成样子,薄而无力。 女人今天穿了一件轻薄如烟的绿裙子,像要融化在细雨微风中。 绿裙子,是祁澜最?喜欢她穿的那一件。 从前的订婚宴,游盈别无选择,这一次总算能握住自己的人生。 游纾俞不再去想,自己离开之后,游盈会落入什?么处境。 踩着细跟鞋,一步步走远,最?后跑起来,纵然纯白裙摆被泥污浸透,脚踝酸胀。 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看?见游盈在朝她挥手。 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不再如从前那般隐忍而疯狂,像是透过她,在看?别人。 而只?是长辈对她的一腔祝愿。 陆璇在不远处的门边等游纾俞,递给她一把透明伞,“小姨,宁漳也下雨,你保重。” 目送游纾俞坐上计程车,女孩本?想忍耐的,声音却不自知带上哭腔,“之前,是妈妈从这里接小姨回去的。” “你还能回来陪陪她吗?她想和你一起去看?话?剧。” 游纾俞闭了闭眼?。 笃定答:“一定会。” 计程车将?游家老宅抛到很远的后方,一切都虚晃不可追。 她拨通110电话?,冷静叙说所有,以及冉寻那场在琴行遭遇的火灾事故。 手机开机,有不少人给她打了电话?,游纾俞没有心思,逐一挂断。 再查收消息,同?事、朋友都在祝福她“新婚快乐”。 可游纾俞明里暗里,与曹斐、甚至那么多人透露的她的恋人,只?会是冉寻。 她鼻尖发热,匆匆给冉寻发消息: [我?来见你了。] [再等几个小时就好,我?想听?你的音乐会。] 游纾俞希望能听?到,那首冉寻在镇上还没来得及对她演奏完的返场曲。 她们?遍历春夏,也会一直度过这之后的秋与冬,不止昙花一现般的一年。 因为冉寻曾承诺过,“对y无限次返场”。 米雕手链被室外潮湿的空气浸透,那枚钢琴金属片贴在手腕,冰到让游纾俞打了个寒噤。 心跳惴惴,机场,飞机上,再到陌生的宁漳,只?不过短暂的四小时,竟让她觉得如半生般漫长。 直到拦下一辆宁漳计程车,司机担忧问她是否还好,游纾俞才回过神?。 车窗外雨流蔓延,透明伞尖汩汩淌着水。 而她繁复的白裙摆已经?被暴雨浸透弄污,盘发湿透,耳环掉了一个,大概妆也花了。 可游纾俞已经?无暇顾及自己的窘态。 脑海里唯有一个念头,见到冉寻。 今晚竟正是巡回音乐会场次恢复的那一天。 她和司机说了目的地,抵达后,推开宁漳国际剧院的门。 忽视所有异样目光,平静出示手机。 一张她早就买好了的,冉寻的演出电子门票。 工作人员见游纾俞神?情沉稳,教养良好,并没多说什?么,礼貌带她前去展厅。 推开门,数以万计的观众区座无虚席。 聚光灯落在宽阔舞台之上,严阵以待的华音乐团全体只?为一个人陪衬。 冉寻与指挥轻握手,再到钢琴旁,向观众席鞠躬致谢。 深褐长发柔顺舒展,面上带着恬淡笑容,举手投足皆优雅,让人视线难以移转。 她穿一件浅色女士西装,但风格并不中性,反倒弥漫着柔美?气质。 好像与入口处身着不再纯白礼裙的游纾俞遥相辉映。 游纾俞垂着眸,眼?皮发烫,视野潮湿飘忽。 那件西装,是她曾留在月亮湾的衣服。 她仍记得那天,冉寻闯进厨房,从身后抱紧还在做早餐的她,炫耀,“好不好看??被我?迷倒了吧。” 游纾俞纵容对方轻吻自己的耳垂,被打扮得漂亮勾人的小猫弄得心跳促甜,却笨到说不出话?。 听?见冉寻状若玩笑的话?,“决定了,演出时就穿这一件。” 火灾意外刚刚过去的那一天,她们?都以为即将?迎来再无阻碍的未来。 只?可惜事与愿违。 第65章 演奏厅听众那么多, 灯也暗着。 游纾俞看见冉寻点水般环视剧场一周,琥珀色的眸中?漾着平静,游刃有余。 她没发现?自己。 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观众席黯淡无?光, 好像连温度都一并冻结,潮冷发丝贴在侧脸,让游纾俞禁不住寒了背脊。 心想, 没事的。 结束之后,她会去后台找冉寻,把一切都说清楚。不过?是误会,她相信冉寻会耐心听自己讲完。 冒雨赶来, 脸捎带头脑都灼热昏沉, 又禁不住冷到发抖。 游纾俞格外?想念冉寻抱住她时的温度,可是做不到,她与?舞台隔着那么远的距离。 只好看一眼台上的人, 好像饮鸩止渴,格外?满足。 冉寻始终在笑, 甚至比她们在一起时唇角弧度还上扬几分。 可游纾俞知道,冉寻的笑是假的,她真心笑时,连眼眸都弯起,极具感染力。 好像看到的人都得随她扬一下?唇,才不辜负这样明媚的笑。 落座时,到演出结束, 掌声如潮水般持续不止。 冉寻没受影响, 徜徉在指尖下?的旋律一如既往细腻、稳定, 且充满激情与?冲突,酣畅淋漓。 乐团压不过?她的锋芒, 西洋管弦乐声落在如月光般澄澈的琴音后,甘心屈居陪衬。 退场后,掌声持续五分钟。 冉寻快步返回舞台中?央,眸含笑意,深鞠躬,再离开。 嘉平站的首场巡回,冉寻并未返场,听众们心中?多少有数,但?依旧热情洋溢地送上掌声。 十分钟后,冉寻再度出来鞠躬。 依旧没有坐下?再弹的意思。 这个时候,连华音乐团的成员也开始观望。 游纾俞执拗鼓掌,腕上的手链摇出脆响。 红绳做工并不精致,以至于与?她身?上昂贵考据的礼裙毫不匹配。 可里面封着一句话,是冉寻亲口和她说的。 她希冀承诺会兑现?,内心却彷徨失措。 因为冉寻今晚根本没看到她。 会不会以为她失约了? 整整一周,甚至更久。从?电话被挂断后,游纾俞和冉寻再没沟通过?。 倒不如说是彻底断联。来宁漳途中?,她给对方发了消息,打?了无?数电话,都杳无?回音。 游纾俞手背绷紧,凝视舞台侧面下?场的位置。 冉寻离开,她也被逐渐稀薄的掌声困在了座椅里,麻木茫然。 第三次。 她终于看见冉寻手捧花束,又回到舞台。 那是一捧满天?星与?粉百合,她怜惜地将花束放在钢琴上。 修长的手指掠过?钢琴黑白键,狡黠地弹了串琶音,旋即与?听众们正经?颔首示意。 坐回琴凳上。 会厅里气氛扬至最高?点。明明巡回的主人公一句话都没有说,却无?言撩拨着众人的心。 游纾俞觉得自己的心脏也被攥住了,悸动声鼓噪到耳膜发震。 脸颊滚热,既彷徨,又欢喜。 她等到了冉寻返场。 乐团无?言伫立在冉寻后方,见到此情此景,均会心一笑,鼓起掌。 冉寻轻闭上眼,琴音响起,前奏娓娓道来。 是在镇上四手联弹过?的那支曲目。 游纾俞眼眶发酸。 心中?升腾起荒诞的想法。她想在冉寻结束返场之后,迫不及待闯进后台。 如果冉寻听不到,那她就大声一些,唤冉寻的名字。 隔着人群,将对方来不及查收的那些消息都说出口。 她好想见冉寻,想听返场曲。愿望虽然延期实现?,但?她已经?知足。 可台上的琴声戛然而止。 偌大的演奏厅沉默数秒,听众席隐隐骚动起来,不清楚冉寻为什么中?断弹奏。 冉寻侧过?身?,歉意地笑一下?。 双手再度落在琴键上,微俯身?,深吸一口气,像在酝酿情感。 一分钟,两分钟。 台上受万众瞩目的人起身?,在钢琴旁边站好,神情平静,朝众人鞠躬示意。 游纾俞温起来的耳根迅速冷透。 她听见冉寻说出今晚场次的第一句话。 “向大家致歉,我想更换一首返场曲。” 钢琴家依旧带着那种温和如面具的恬淡笑意。 对听众纵容,却对她漠然。 … 巡回音乐会顺利结束。 冉寻挑了几捧顺眼的花带走,想着一会回酒店,插到花瓶里观赏。 生?活里没有花不行?,这是她的一条准则。养不了花,那看看鲜切花也心情愉快。 怀里最合她心意的是刚才她带到台上的满天?星粉百合,是她的新助理送给她的。 冉寻回后台时,看见对方气喘吁吁地跑来。 只因为刚才她说了句“想闻百合的香味”,特地打?着伞,去离剧场好几条街的花店买来。 庄柏楠在她结束返场后就凑过?来,挽着她手臂,小姑娘情态显露,害羞夸她: “冉寻小姐,你刚才那首《爱之梦》改得真好,听的时候,完全?想不到李斯特的原曲。” 她帮冉寻捧着花,和她并肩离开后台。她人生?得可爱,嗓音也甜,话多起来就像一只小柳莺。 冉寻边听边微笑,偏头望她的时候,好像发现?什么。 拦住她,指尖拨开她被雨浸湿的发丝。可能是刚才给她买花的时候,没好好打?伞。 对方懵懵懂懂的,被她一碰,小脸转瞬烧得通红。 但?也不害羞,就站在原地,试探着和冉寻碰上视线。 走出剧场,外?面还下?着中?雨,庄柏楠轻啊一声,迅速撑开撑开伞,垫脚罩在她头顶。 “我来开车,还得送冉寻小姐回酒店呢。” “说什么送,你不也住在那里吗。”冉寻故作委屈,打?趣小孩。 “我懂了,难道你刚才想把我一个人抛下??” 庄柏楠急得要哭。 又捧花,又撑伞,还得掏车钥匙,她想不出该怎么回冉寻的话了。 头被揉了一下?,她听见冉寻格外?好听的笑声。 对方叹了口气,像还想再说什么,庄柏楠心跳加速,垂着头,但?竖起耳朵听。 但?等了几秒钟,竟没有等到。 视野里只闯进一截清瘦脚踝,踩着浅色细跟鞋。 沿弧度优美的小腿一路向上,她看见一位撑着狭小透明伞,装束和环境格格不入的女人站在面前。 眉眼清冷,神情疲惫,过?白的肤色被雨浸透,指骨冻出红意。 盘起来的墨发早就乱了,长裙湿束住双腿,裙摆溅上小片泥污,依稀能看出从?前的纯白颜色。 “冉寻,我来见你了。”游纾俞声音很轻。 她没力气再多说什么,因为少食和倦累。 只是贪心地望着面前衣着妥帖,神情沉静,好像与?她不在同一个世界的冉寻。 “我刚才去后台找你,他们……不让我进。”她用目光描摹着冉寻眉眼,“我才知道,你已经?离开了。” 没人知道游纾俞刚才耐着工作人员异样的神情,被拒之门外?,找也找不见冉寻时,好像被冻结在原地。 紧攥住腕上手绳,那枚钢琴金属片割得她生?疼。 宁漳不像嘉平,她对此那么陌生?,只算一个旅人,因此好像连后台见到冉寻的权限都被收走。 可笑刚刚她还在奢求什么返场。 好在此刻又与?冉寻碰面,不再隔着听众席与?舞台之间的天?堑。 游纾俞不愿让冉寻担心,扬起唇。 她见到了冉寻,并且对方肯驻足等她,本该开心的。 但?不知怎么,伞淌下?雨水,隔着一层雨幕,竟怎么也笑不出来。 因为她听见对方一句淡声回复:“现?在是要回酒店休息了。” “那你请便,我就先走了。” 冉寻强行?让自己视线移开,垂在别处,语气温和。 推一下?庄柏楠握伞柄的手,示意一起去取车,旋即绕开游纾俞,朝前走。 “等一下?。”背后女人的声音变得慌乱,细跟鞋敲击潮湿地面。 这里是剧场后身?,没多少人经?过?,尖锐声音落在寂静雨幕里,格外?明显。 冉寻察觉到自己的袖口被拉住。 游纾俞仓促呼吸着,语气早已经?是她不熟悉的低微:“冉寻,你、你不要再和我谈一下?吗?我们之间有误会。” 短暂但?珍贵的见面时间,她不忍心浪费丝毫,补充:“请柬是假的,我这一周多被困在家里,拿不到手机,他们叫我和不认识的人结婚。” 说着说着,嗓音发抖:“今天?是订婚宴,我逃走了。我想来见你,想听你的音乐会,冉寻。” “已经?知道了。”冉寻开口,声线柔和。 “上了新闻和热搜。游家次女,与?崭露头角的控投公司董事长谷先生?喜结连理。” 游纾俞觉得每个字都很刺耳,可是她相信,冉寻说出这句话时,也在极痛苦地咽下?刀子。 但?她听不出对方哪怕一点情绪起伏。 庄柏楠无?言给冉寻打?伞,把自己当成木桩。 这一周,她无?数次看见冉寻在酒店的琴房双眼染红,仿佛自虐一般,一天?只吃一顿饭,从?起床练到休息。 直到今天?演出,冉寻才罕见带上了笑意。 维持着极高?的水准,完成一场零失误的巡回音乐会。 庄柏楠看见游纾俞脸连带唇色都发白,身?躯瘦弱,像要随时倒下?。 依旧执拗着牵着冉寻的袖口,声音喃喃:“可那是假的。” “我不结婚。冉寻,我想要和你在一起。” “你该陪陪家人的,女士。”冉寻收回手臂,将衣料从?游纾俞指间抽离。 “这比听一场无?关紧要的音乐会更有意义。” “小柏,走吧,你给我开车。”她提醒愣站在原地的庄柏楠。 坐上车后排,骤雨被隔绝到密闭空间外?。 冉寻倚在软座里,看见小姑娘从?不远处的超市里给游纾俞买了更大的伞,还有暖宝宝。 可女人仿佛脚下?生?了根,无?动于衷,被雨水打?湿的手紧紧握着那把透明雨伞。 车辆启动,氛围沉寂。 庄柏楠打?着方向盘,雨刷器一遍遍将模糊的前车窗擦净,可远处的霓虹灯与?交通信号依旧辨不清晰。 轻声开口:“冉寻小姐,那位女士是你的听众吗?” “是啊。”冉寻的声音听不出端倪,甚至还含着笑。 可庄柏楠心已经?揪住了。 透过?车内镜,对向的车灯将后排照亮,她看见冉寻眼角发红,眼泪顺着隽秀面颊无?声无?息淌下?。 唇角扬起,那双水杏眼却不弯,好像盛遍了这一晚宁漳落下?的骤雨。 注视侧方车窗,外?面景致如往常,再没有透明伞的影子。 “不过?是从?前的听众了。” 第66章 路程二十分钟, 抵达酒店时,冉寻已经恢复到平时的模样。 虽然话少?了些,但语声温和, 在酒店门口碰见听众请求合影,也耐心答应下?来,甚至扬起浅浅笑意。 庄柏楠心里闷透。 把怀里的花束抱给冉寻, 一路送她回顶层的套房,还是?忍不住出声:“冉寻小姐,音乐会结束后,你可不可以轻松一点, 再变开心一点。” 冉寻读出了她眼底的情绪, 柔声问:“才一周,就这?么担心我?” 庄柏楠踩着浅金色走廊地毯,站在?门外, 有?些拘谨,“因为, 我都是?你?的五年听众了。而且现在?也是?……助理。” 冉寻视线在?她身上略有?停留。 默了一阵,才笑答:“知道了,小助理。” 她比小姑娘大几岁,怎么会看不出对方?的心事。 关门前,互相说了句辛苦,庄柏楠期盼又害羞,好像不舍得和她说再见。 冉寻纵容她, 隔着满怀的花束, 揉了一下?她仍有?些湿漉的发顶。 第?一次在?酒店碰到面, 庄柏楠眼?睛里闪起的光,让她想起过往的自己。 那时她认为游纾俞像朵孤高?的花, 四周虽被?冰垒砌,但微风拂过,唯独愿意朝她倾斜。 冉寻将那视作“偏爱”。 她以为自己会是?特殊的,于是?看女人做的任何事,一句冷淡回复都像情话,稍微肯花些时间陪伴,就觉得攥住了游纾俞的余生?时光。 后续的确如此。尽管她们分分合合,却总有?一个人肯为另一人驻足等待。 尤其在?游纾俞坦诚的那一晚,冉寻被?冰山融化后,如岩浆般的滚烫爱意淹没。她发现女人对她的,并不比她付出的要少?。 她窃喜,好像短短一夜寻回过往遗失的所有?。 冉寻怎么会信那封电子订婚请柬,她始终都不信。 就算看到照片里游纾俞朝陌生?男人微笑,看见订婚首饰上两个名字没有?她,都执拗地相信女人曾许诺过她的,不会结婚。 坐在?游纾俞公?寓一下?午,冉寻知道女人大概被?困住了。 或许是?选择了家人,而非去赴她的约。 她想起与游盈的交谈,想起游纾俞被?夹在?当中,左右为难,想起每一次深夜亲近后,女人眸中总带着类似萧条失神的情绪。 怕她离开,怕她再一眨眼?就不见。 甚至那两场意外后,她成了女人割舍不掉的梦魇。 可冉寻最初,分明是?想让游纾俞一想到她就笑起来的。 再做不到了。 她想,何必呢。 强摘下?来的花最终难免凋零。与其在?花期最盛时取下?,度过绚烂短暂的瞬间,不妨留在?枝头。 冉寻希望游纾俞能幸福,至少?要比她过得好一些。 女人不像她没有?心,前半生?又太苦,不仅仅需要自己,更需要身边有?其他?人。 她又想起了送给游纾俞的红玫瑰。热烈,代?表燃烧的爱,却只能插在?水中短暂生?存一周。 这?之后,对方?固执地更换了一枝又一枝,又重新续上她们之间的缱绻时间。 她们在?小镇上诉尽爱语,于故居纠缠温存,在?舞台上下?,凭视线交递会心情愫。 但一切如同玫瑰盛放时,终不能长?久。 世人皆知的道理,冉寻没理由不清楚,既已凋落,她不想等到花瓣揉作尘泥。纠缠越久,只会让女人更痛苦。 她自己也一样。 在?不久前,她还被?游纾俞教过最后一节课。 那节课的时限为一个月,如今期满,冉寻虽然丢盔弃甲,却也自认过得愉快。 她希望女人也能遵守承诺,就此分别。 可当她走到窗边,想卷起窗帘,开窗流通室内沉闷空气时,一道窈窕白影撑着透明伞,倏然闯入眼?帘。 隐在?夜色中,好像顷刻就会被?骤雨弯折。 背后的计程车驶远,游纾俞整个人早已湿透,怔怔站在?酒店金碧辉煌的门厅前,抬头凝望楼顶。 哭得双眼?殷红,嘴唇早就失去血色。 可是?什么都瞧不见。 万千个点亮灯的窗口,没有?一扇会属于她。 打开窗的瞬间,好像有?呼啸湿润的风划过冉寻耳畔。 她听不见游纾俞捉住酒店门口她刚合过影的粉丝说了什么,只看见女人神情失措,一遍遍徒然重复某个口型。 “冉寻”- 次日醒时,宁漳持续近半月的骤雨已停。 冉寻已经订好了返程的机票,在?几天后。 最近,她还要处理一些巡回结束后的杂项工作。有?场高?校讲座,还要应宁漳几位音乐家的邀请,到各处交流。 虽然近期都没什么心思吃早餐,但庄柏楠敲门邀请冉寻到一楼餐厅时,她还是?答应了。 小姑娘倾心于餐厅自助的精致小蛋糕,前几天她练琴时就悄悄跑上楼送到琴房。 看见她不吃,始终练琴,就坐在?旁边陪伴。 冉寻偶尔给曲谱翻页时,看见对方?埋着头,偷偷抹眼?睛,面前是?奶油已经干枯的蛋糕。 “冉寻小姐,吃这?个,这?种?口味的限量诶。”庄柏楠挽着她的手臂,语气憧憬,快藏不住吃货本性。 但还是?乖乖都夹进她的盘子里,催她尝一下?。 冉寻只需点头,就全被?安排。 小助理不知道她不爱甜的,因此自己喜欢什么,就尽数想送给她。 只尝了一口草莓尖尖,就弯唇答:“很甜。” 时有?走神,她竟开始比较高?级餐厅的草莓蛋糕,与便利店冷藏柜里的口味有?什么不同。 以至于她吃一口就腻到不行,但看见游纾俞曾经在?月亮湾楼下?驻足时,合着晚风品尝,异常钟爱。 简单对付了一下?早餐,该去工作了。 冉寻和庄柏楠一起去提车,却在?取餐处的转角窥见某个身影。 身在?夏季,却裹着厚重的白浴袍,露出纤细到一握就能蜷住的小腿,脸颊烧出病弱的绯红。 夹了简单的生?菜蔬果,量只占了盘子的四分之一。 游纾俞好像没什么力气,正垂眸拾掇着,指节忽然脱力,一颗草莓顺着滚到了地面。 她不想给其他?人添麻烦,慌忙去拾,再起身时,视线也随之落到前方?。 顿时怔楞站在?原处。 冉寻收回目光,开口:“小柏,该走了。” 酒店餐厅临街,坐上车后,侧车窗依旧将餐厅里的景象框进。 她看见女人在?原地站了许久,好像如梦初醒,匆匆跑到窗前。 两人短暂视线交集。冉寻平静,而游纾俞好像被?烫伤,仓促后退,目光躲闪。 指节攥着餐盘边缘,握得发红。 … 傍晚回酒店,一路经过前台,冉寻再没看见游纾俞。 回顶层的琴房照例练琴,之后去餐厅吃了晚餐,也没有?。 女人像是?宁漳烟消雨散后出现在?她思绪的一缕幻觉,但冉寻清楚不是?这?样。 她昨晚看见游纾俞撑透明伞,冷得背脊止不住发颤,穿一件弄污甚至湿透的白裙,从剧场赶来找她。 冉寻尽量不让自己去想,音乐会前,或者说女人来见她的那几个小时,都经历了什么。 喜洁守序的人,连外表都来不及整理。又要强到极点,从来都是?不肯低一下?头的。 可是?自她回国后,三?番五次,卑微到极点,留她别走。 自音乐会前,冉寻不再关注最新时讯。 因此也不知道,订婚消息,之后是?否被?大众惊诧的“逃婚”流言覆盖。 或许庄重典雅的白裙是?订婚礼裙,但游纾俞不在?意将它弄脏、浸湿。 她裹在?勾勒窈窕线条的长?裙里,可那更像一道束缚壳子,里面的人早就空了。 冉寻止住思绪。 因为这?正寓意着,潜意识里,她想要回退一步,再度重蹈覆辙。 一周前可能会,但现在?,她没办法说服自己回头。 … 日程紧锣密鼓,次日一大早就要接受采访,与业界前辈交流。 冉寻将自己沉进浴缸,朦胧睡了一觉,出来吹头发时,有?人敲门。 庄柏楠拎着大包小包,有?些焦急,“冉寻小姐,我给你?买了防风防湿的药贴,你?今天弹琴的时候说手腕酸是?吗,一定是?受凉了。” 看见冉寻穿浴衣,随意但诱人的模样,忽然哑火了。 垂头看自己的脚尖,“我可以进来吗。” “请。”冉寻没什么所谓。 上午就提了一次,几个字,就被?记住了,她的小助理还真心细如发。 不该辜负人的好意。 小姑娘鹌鹑一样嗯声,做贼似的扫视两眼?左右,才拘谨走进来。 坐在?沙发上,动都不敢动,脸被?屋子里萦绕的浴后香气烫熟了。 冉寻坐在?她旁边,随意伸出手腕,庄柏楠就把冰凉的药贴沿着她手臂线条一圈一圈缠好,认真到出了汗。 “谢谢小柏。”她眼?瞧贴好了,柔声开口,“明天姐姐请你?吃饭。” 庄柏楠被?“姐姐”两个字烫得听觉飘忽,却摆手推拒,“不用不用。” “我……我只要能跟着冉寻小姐到处走就好了。我是?助理嘛,我吃草,你?得吃肉。” 话说出口才觉得傻,她懊恼极了,一把捂住自己的脸。 冉寻想笑,忍住了,她总不能辜负小姑娘高?昂的工作热情。 说话空档间,房门再度被?敲响,应该是?酒店后勤来例行清理房间。 “我去开门。”庄柏楠自告奋勇。 冉寻忽然觉得心脏滞闷,快十一点了,照理说不该有?人再来。 或许是?因为她今晚忘记打开房间“请勿打扰”的提示。 她起身,跟在?小姑娘后面去看情况。 门打开了一道缝隙,走廊稍凉的风闯入屋内,空气陡然转为寂静。 游纾俞站在?外面。 显然没有?预料到房间里的情形,不知道来给她开门的不是?冉寻,而是?那位助理小姑娘。 “女士,您好。”庄柏楠拘谨问候。 她看见女孩面颊绯红,眼?神仍有?些迷蒙,身着清凉夏装,纤薄到勾勒姣好身材,露出雪白手臂。 而冉寻只裹了条浴巾,距她几步之遥。 游纾俞无措发现,对方?残存在?唇边的笑意正逐渐消散,留下?让她慌乱的平静,与她对上目光,一丝涟漪也无。 冉寻没有?上前,停在?她触及不到的地方?,礼貌颔首。 开口:“有?事吗?” 第67章 游纾俞怔怔望着她, 以目光丈量她们之间的距离。 半晌,墨眸里的光逐渐暗下去,难堪般停留在走廊外。 “就是想问一问你。”她声音很轻, “如果睡前有时间?的话,我们还可以聊五分钟吗?” 冉寻的房门外没有亮起“勿扰”。 她还以为,冉寻已?经?不像前天那么生气了, 默许她来?敲门的可能?性,想听她再解释。 但?是,房门打开,里面却是对游纾俞而言格外陌生的小姑娘。 深夜十?一点, 两?个人都做了什么? 她强迫自己忽略掉刚才房间?里的升温氛围, 她相信,冉寻不是那样的人。 “没?有必要。”游纾俞听见冉寻对她的回答,“这么晚, 你该回去休息了。” 语气温和,却让她顿时落入窘境。 “好, 我不打扰你。”游纾俞藏在浴袍里的手指蜷起?,不打算放弃,“可我到宁漳仓促,来?时候的裙子……坏了。” 低咳几声,仍在低烧,头脑有些晕眩。 她望向冉寻,“冉寻, 你可以把?巡回那天的西装还给我吗?我出门时想穿。” 庄柏楠虽然知道冉寻是衣服架子, 穿什么都好看, 但?没?想到,音乐会那天的服装, 竟不是她自己的。 “当然可以。明?天,我交给酒店干洗后送到前台,你自取就好。”冉寻目光停留在游纾俞脸上片刻。 那股坠闷感又浮上心?头。 裙子坏了,所以今天只能?穿浴袍去餐厅。 不该再多说,但?她还是低垂头,问游纾俞:“为什么来?找我,而不是向酒店求助?他?们会很?乐意帮你。” 游纾俞缄默不答。 而两?个人都清楚原因。 冉寻主动打破僵局,“嗯,那就这些事,你好好休息。” “你还记得吗?游纾俞,我们之前约定过的一个月。在嘉平那时的确很?愉快,至于现在,我已?经?走出来?了。” 她语气轻且随意,不慎撞进游纾俞怔楞的双眼,很?快移开。 “以后不要再来?找了。我们,散了吧。” 说完,她示意庄柏楠关上门,转身,不再关注背后的事。 身躯陷进松软沙发,没?吹干的发丝透着水汽。 这个角度,游纾俞站在门外看不见冉寻。她最后看见的,是对方缠在右手腕的药贴。 想问冉寻怎么了,是不是手腕又疼了。如果方便,她愿意帮忙按摩。 但?话音竟哽住。游纾俞想起?,冉寻之前就扔掉了她的护腕。 她早已?没?有立场,也不被允许这样做。 庄柏楠很?小声说了句“您回去吧”,房门关合。 周身徒留走廊流通却冰冷的空调气息。 游纾俞面对紧闭的门许久,五分钟之后,看见“请勿打扰”灯亮起?。 扶着墙,她想冷静离开。 但?只走了几步,眼睛已?经?在发热发酸。 这是冉寻最直白的一次告诫,推开她,告诉她“别再来?”。 房门隔音并不好,游纾俞本想再站一会的,但?听见庄柏楠和冉寻的谈话声。 听见小姑娘焦急关心?,问她手臂上的灼痕是怎么回事。 听见冉寻嗓音又拢上笑意,耐心?安慰,对她与对其他?人泾渭分明?。 游纾俞想,她此刻没?必要再站在这里。她不为感动自己,期盼得到回应的对象也已?将她拒之门外。 她只是混沌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房间?里昏睡了一个晚上。 梦里,人流如潮汐般退却,而冉寻向她走来?,手捧一束花,喊她“纾纾”。 朝前走了那么多步,来?接她。 周围人来?人往,本是嘉大某条寻常的路,再茫然四顾,竟变成订婚场景。 游纾俞自己身着一件没?有弄污的雪白长裙,前方就是穿西装,柔软明?媚的冉寻,向她微笑。 歪头,像只长毛猫儿,“纾纾,我们一起?走吧。” 从梦中惊醒,游纾俞从没?有那么一刻想要再见到冉寻。 可梦与现实总是相悖的。 游纾俞跌跌撞撞回自己的房间?,手腕上的手链早被过热的体温捂热。 那行刻在米粒上的字,她此时视野模糊,快要看不清。 如同她在宁漳赴约前,每每入睡,都期盼着冉寻对她返场,想象着巡回演出中的每一个细节。 但?终究没?办法实现。 掌声喧嚣到极致,才有幸得来?一次返场。 对她的“无限次”,本就不可能?做到。 … 冉寻送庄柏楠离开后,去洗手间?洗了把?脸。 她刚才没?有多大情绪起?伏,甚至应和小姑娘说话时还能?笑出来?。 只是觉得该这样做,好让自己清醒一点。 出来?的时候,快十?二点了,竟接到梁荔的电话。 对方语气轻快,透着幸福,一点也没?有即将进入围城的觉悟,嗖嗖给她发了许多婚纱设计图,说她品味好,让她挑。 冉寻给了自己的意见,又问:“看这架势是西式婚礼吧?正式仪式什么时候办?” “我知道你很?急,可是先别急。”梁荔嗔她。 “早着呢,一周多我不刚给你发订婚请柬吗,你第二天还招呼都不打一声,就飞嘉平来?找我。” 冉寻尝试弯一下唇,有些失败。 她垂眸,停顿几秒整理自己的情绪,才笑着回:“我是急急国王,你的事,我怎么不急?” 这次轮到梁荔沉默了。 她听见冉寻嗓音含着潮气,显然在勉力压抑着自己。 但?前几天,冉寻平静和她倾诉,说自己又恢复单身的时候,语气分明?极轻快,还有空闲调侃她,像没?心?一样。 至于挂断之后,梁荔根本不知道她真实的情绪究竟是怎样的。 “小冉,别太记挂着那件事了。”她有些心?疼。 “我之前也不知道那位女教授来?头竟然那么大。但?最近看新闻,那个婚约已?经?……” 冉寻打断她,“就说到这里吧,荔荔。” 很?轻地扬了一下唇,转移话题,“我们不是在讨论?你的婚礼吗,到时候我给你奏乐去。猜猜,我会随多少?” 梁荔知道她在想什么,不想她心?情低落,索性顺着说下去。 电话挂断后,临近凌晨。冉寻熄灯,任由自己陷入被褥与软枕间?,强迫自己闭眼。 两?封请柬,在相同时间?递送给她,她仍能?想起?那时的心?情。 返回嘉平,在通宵航班沉寂了一夜,还温热的心?潮顷刻冻成坚冰,一截一截地断裂、崩塌。 无数次重复检查请柬的名字,以为是玩笑,是整蛊,是休息不好生出的噩梦。 直到后来?,不得不信。 见到萦绕甜蜜气息的梁荔时,冉寻强迫自己挂上笑意。 可她早已?开始不受控地设想游纾俞此刻的模样。 或许会摘下她送的手链,换上昂贵的订婚戒指,化淡妆,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 依偎在男人怀里,接受无数亲朋好友的祝贺。 她想,这样也好。不会让游纾俞再坠入过往的阴影里。 她害怕与女人接触,那转变思路,找到一个稳定而幸福的归宿,不必随自己到处漂泊,多好的选择。 冉寻只是有些遗憾。 遗憾在小镇时,那个下午做了噩梦,一个有关游纾俞最终结婚的梦,却没?有听话说出口?。 说出来?,梦或许就会翻转。 而她贪心?以为她与游纾俞彼此特殊,自那时起?就不会再分开- 次日,游纾俞接到前台的电话,到楼下取已?经?洗好的西装外套。 她昨晚没?吃什么东西,也根本吃不下,一直持续到今早起?床。 到冉寻的房间?看过一眼,人早就外出工作了,“勿扰”的提示却始终亮着。 游纾俞不愿意多想,却忍不住黯然。 那应当是独独对她的一个警示。 酒店的工作人员很?有礼貌,很?快递给她装衣服的手礼纸盒,又另外交给她什么。 一盒退烧药,两?盒感冒药,安静地随小票躺在袋子里。 “这也是冉小姐要我交给您的,请您注意身体。”她双手递过来?。 游纾俞轻吸一口?气,心?跳快了些,“她还有说什么吗?” 工作人员怜惜她眉眼间?的病意,补了句是今天很?早的时候,冉寻亲自出门买给她的,再就摇了摇头,示意没?有了。 游纾俞早已?知足。 她提着衣服和药回房间?,步子依旧虚浮。 脸逐渐发热,却不知是因为低烧,还是捕捉到冉寻依旧关心?她的蛛丝马迹。 昨晚没?有梦到冉寻,所以现实给了她补偿吗? 游纾俞勉强吃了一点生菜沙拉,服过药,忍不住在搜索引擎上搜索冉寻的名字,查找对方的行程。 看见两?天后,冉寻将在宁漳大学举办一场讲座。 而台风天过后,她本该在同地,参与那场同样延期的生命科学领域学术会议。 游纾俞给系主任打去电话,对方关心?她的近况,而她安静应声。 “嗯,是的,婚约已?经?取消,我现在在宁漳。” 她抚摸被蕴好的西装外套料子,好像能?以此触摸到那晚穿着它登上演奏厅的冉寻。 隔着空气,拥抱她。 垂眸,轻声开口?:“如果没?有意外,我依旧会去参加本年度的ICCEB。” 与冉寻见不到面,对方甚至语声冰冷,借此推开她。 那她就亲自去见,就算一遍又一遍,也无妨- 宁漳大学是本地最知名高校。北嘉大,南宁大,国内外都是排名顶尖的学府。 冉寻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到这里来?讲座,因为当初家里逼她报宁大金融系。 她没?听,倔得很?,报了死对头嘉大。像存心?和家人作对一样。 最后也才坚持了一年,就狼狈逃出国。 如果要问冉寻是否后悔,她不后悔。 只是走进宁漳大学时,环顾与嘉大相似却又不同的人与景,偶有几分怀疑。 如果当时选了这里,仍旧是钢琴表演专业,只是少了与游纾俞的相遇,现在是不是就能?更快乐一些? 冉寻想答一个“是”字,但?做不到。 因为她想起?自己与游纾俞相遇的那一刻。 对方撑一柄透明?伞,险些与她擦肩而过,埋没?在无人知晓的初春。 直到走到学校礼堂前,仍在怔神。 庄柏楠在里面为冉寻调试讲座用的PPT,专业调律师在台上调试钢琴,以便她中途使用。 而冉寻在后台外徘徊。 附近是一片景致幽深的小花园,时有人流途径,看装束都是讲师学者,走入旁边的教学楼。 应该也是有其他?活动。 临到讲座开始的时间?,小雨淅淅沥沥,有转大趋势,她该进场了。 可不知怎的,冉寻稍微偏了一下头,余光延伸,就看见了本不该在这里见到的人。 游纾俞穿着那件浅色西装,臂弯揽着文件夹,另一只手托举透明?伞。 目光停顿,静静站在距离她五步远外的地方。 这一刻,早已?不是初春时节。她们之间?,隔着花圃里开得正盛的无尽夏。 蓝粉花瓣簇拥成团,在温热潮湿的空气中绽放。 冉寻听见游纾俞唤自己,这次距离拉近,不再是无声的口?型。 “冉寻。”音色清泠。 如同在台上台下,她曾抚摸过无数次的那枚高音C键。 第68章 游纾俞没有走过来, 半张脸都隐在透明伞后,像怕她排斥。 那双沉墨般的眸子却浮现浅淡光晕,早已将她描摹千遍。 冉寻只是稍扬了一下唇, 点?头权做回应。 再没朝那边多看,走进礼堂。 这样的场景似曾相识。很像那个春天,她主动走上前, 招惹那个初见?即心动的人?。 只是现在,她会选择撤离。 兜兜转转,她们之间好像细雨与蛛丝。但梅雨总有停时,蛛丝也会因外力牵扯而绷断。 一场普通的音乐教育主题讲座, 竟座无虚席。 冉寻站在台上, 并不怯场,随意抛出几个梗,就?引得台下观众笑起来, 掀起阵阵掌声。 她融入氛围之中,从?善如流。 有时在想, 或许此刻,距她不远的那栋教学楼里,游纾俞也在汇报,气质严谨不失温和。 冉寻看见?了女人?刚才与她偶遇时眸中的光,与她仍莽撞青涩那时如出一辙。 但现在的她,却试图狠心掐灭那束光。 结束讲座时,游纾俞恰与几位学者并肩走出, 西?装妥帖, 探讨问题时神情?认真, 是人?群当中最显眼的。 冉寻也与一群人?成行,揽着庄柏楠的臂弯, 面不改色。 甚至说笑着,向那个方向走去。 途径时,晦涩难懂的学术讨论?声戛然而止。 “游教授?”有人?看游纾俞走神,出声提醒。 游纾俞轻嗯一声,收紧怀里的笔记本。 压下转身去看擦肩而过的冉寻的念头,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说下去。 … 冉寻晚上练了一会琴就?回房间了,她知道,不久会有人?来找。 游纾俞敲门时,她正整理曲谱。 给人?开了门后,礼貌地点?了一下头,就?回去继续做手边的事了。 在听?见?女人?驻足在门边的一句“我?可以进来吗”之后,轻答了句“请便”。 游纾俞并不多?话,举止恪守本分,只安静站在她几步远的位置。 只在看见?那张无名曲谱的时候,出声问:“是那首返场曲吗?很好听?,我?记得有春夏秋冬四章节。” 冉寻动作稍顿,很快,将那页纸抽出来递给她,语气轻快: “是,本来就?是给你的,现在不如就?交给本人?吧。” 游纾俞垂眸,接过来,不死心询问:“你之后还会再弹吗?” 氛围迅速归为沉默。 冉寻脸上带着很淡的笑,像无言公?布答案,也像对问题本身的嘲弄和质疑。 “我?不久就?回嘉平,收拾东西?后,准备去下一个城市了。”她将纸张收进曲谱夹,漫不经心,“所以,没用的东西?越少越好。” 游纾俞知道自己会被冷言相待,早已做好心理准备。 她珍重地将谱子折叠收好,“我?知道,冉寻。但我?今晚来,是想感谢你之前给我?买了药。” “之前奶奶过生日,视频的时候,你说想吃我?做的菜。”转身去取带来的东西?。 “所以,我?回来之后借用了酒店的后厨。还给你烤了蛋糕。” 冉寻礼貌扬了一下唇,但并没有接。 答一声“费心”,与游纾俞错身擦过。 到?柜子旁边,取出一瓶红酒和一只高脚杯。 喝了几杯,逐渐面颊醺然。 一瓶已经见?底,她仍将最后几滴深色液体向高脚杯中斟。 酒提前就?预备好了,她今晚要说一些伤人?的话,不得不靠醉意麻痹自己。 游纾俞过来把玻璃瓶拿走,心里酸涩得厉害,“……为什么忽然喝酒?” “巡回结束了,庆祝一下。两天之后,我?小助理也要帮我?办一场,就?提前试试酒量。” 冉寻说完,又起了一瓶。 观摩游纾俞的神情?,笑了一下,“你来吗?之后可能?再也不见?了。” 游纾俞为冉寻前半句话的邀约而心神摇荡,又因后半句的补充黯然。 “会去。”她回答,“只要你允许,我?什么都愿意答应。” “可是你一点?都不听?话。”冉寻声线被酒浸润,喃喃自语间,空气里有葡萄的味道。 她目光追随游纾俞送过来的东西?,“你知道吗,游纾俞?我?想要你做到?的不是这些。” “我?想要你别来找我?了,但你始终做不到?。当老师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违背承诺,是不是不太好?” “甚至还有那场婚约。工作结束后,你还打算陪我?耗着吗?你都不顾及你的家人?和未婚夫吗?” 游纾俞被冉寻话里埋藏的冰碴刺得内心隐痛。 “我?没有家了。”她垂眸。 “那里不是我?的家。我?的家人?,从?始至终都只有你和奶奶。至于今后,我?也想和你一起。” 话音落下,游纾俞抓住冉寻眼神偏离时露出的破绽,嗓音低弱:“那你呢?冉寻。” “你不要我?再靠近,那为什么又给我?买感冒药。你忘不了我?,因此总是想逃,对吗?”她深吸一口气,眼尾薄红。 “我?的确想逃了。”冉寻仍在笑。 “你知道吗,那场火灾溅在我?身上的痕迹,让我?之后几场演出都穿不了裙子了。” “我?怕死,所以不想再和你扯上关系。这个回答你满意吗?” 视线飘忽,此刻的谎言拙劣到?连游纾俞都能?看出来。 她愣愣站在原地。 良久,惊然回神,扑过去,焦急地想检查冉寻睡衣下的肌肤。 那些痕迹分明?没落在她身上,却让她有被灼烧的痛楚感,好像一瞬间坠入漫无边际的大火。 “不说这些了,我?也没什么事,而且,这件事从?始至终也和你无关。”冉寻抽回手。 分明?是自若的语气,却让游纾俞心碎。 因为她看见?,那半杯红酒,对方晃了又晃,抵在唇边数次,都喝不下去。 眼皮薄红,显然不是酒精的作用。 “你在说谎。”游纾俞嗓音酸涩,“怎么会和我?无关?你是不是,这一周,一直都在等我??” 分明?是她失约在先,是她一次次地伤害冉寻,让她难过,以至于现在借酒浇愁。 冉寻没有再回答她。 喝醉的人?乖得厉害,好像连那些刺都悄然软化?了,一时倦于反驳。 游纾俞凑近,用手指为她整理发丝,别到?耳后。 心跳惴惴,她在实验,而结果告诉她,冉寻现在并不排斥与她的亲昵。 因为对方没躲,仍若无其?事地与她对视。 不知道是因为醉了,思绪不再像平时那样缜密,还是因为……对方此刻也想这样。 游纾俞不敢奢求后一种可能?性。 她只是想起今天在宁大碰面时,冉寻竟朝她笑了。 虽然依旧不允许她靠近,仅仅远望了几眼,就?已经知足。 今天的会议上,无数次走神,快要压不住心底欣喜。 可冉寻分外平静,甚至带着些嘲弄的语调却不合时宜钻入耳中,“游纾俞。” “你说,我?们现在算什么?” 游纾俞耳廓通红,由?温转凉,显然没预料到?她忽然的冷言冷语。 冉寻低笑一声,另起了个话题,“你和庄柏楠,就?是我?的新助理,见?过面了吧?” 醉意就?是用在这个时候,编造谎言,让人?瞧不出破绽,“小姑娘在追我?,我?想答应了,你觉得她怎么样。” 游纾俞果然沉默。 指骨隐在桌下,蜷得发红,“很好,只是……和你不合适。” 冉寻瞥她一眼,扬唇,“再不合适又怎么样,至少比你要好。那是一张白纸,没有人?在上面涂涂画画。” 游纾俞脸色顿时惨白。 她勉强让自己不去想,冉寻是不是已经介意她那时的订婚。 良久,才回应:“可你还没有答应她,对吗?你应该再考察一下。” “你想我?怎么考察?再给你点?时间,让你和她竞争?”冉寻哂笑,“我?不希望你自降身价,游纾俞。” 游纾俞盯着托腮且漫不经心的人?看许久,窥见?她唇角的一抹葡萄酒渍。 “她没有追到?你,所以,我?还有机会,对不对?”她问。 垂头,用指腹轻蹭掉液体。 抓住机遇的心境如沸水般喧嚣难平,游纾俞贴近冉寻,眼睫垂敛。 距离近到?若有若无碰到?鼻尖,所有的遮掩都无所遁形。 她看到?冉寻目光晦涩,最先的反应竟是瞥了一眼她的唇,眸光动荡。 之后好像是要继续说谎了,冷淡情?绪攀上面颊,夹杂嘲意。 游纾俞不愿再听?冉寻的假话。 阖上眼,索性将目前显然过界的举止扩展成一个吻。 尝到?甜腻带酒精的味道,竟让她发晕,心跳难以自持。 接受她吻的人?没有推开她,却也缺乏任何回应,平静到?连接吻的举动都褪去情?.欲色彩。 游纾俞不安,这让她想起那次在阶梯教室,冉寻想抽离的模样。 她深知自己正在冉寻醉的时候得寸进尺,但这已经是她最后的机会。 以至于看见?冉寻琥珀眸子里醉意与清醒并存,问她是不是又要谈着谈着,就?蹦出一句“做”时,将喝软了身躯的人?压在桌旁。 “小柏会很难过,你不打算让让人?家小姑娘?”冉寻偏过头,“我?和她还有那么多?可能?,但与你,已经没有了。” 游纾俞解开她睡衣领口处的丝带,吻她形状精致的锁骨,再不说话。 她试图复制上一次成功的路径。她知道,冉寻受不了她以孤高的世俗身份,对她做这种低微的事。 可她不介意,甚至甘愿如此,也因为亲昵的距离,逐渐沉沦其?中。 桌上太凉了,游纾俞搂着冉寻,发现她原来也瘦了那么多?。 心疼到?快要说不出话,她将额头贴在冉寻肩侧,烙下柔软虔诚的吻。 企图用自己还没有退却的低热融化?、取悦她。 冉寻呼吸热起来,但情?绪依旧平静,“如果我?说不想,你会停下来吗?” 却在看见?游纾俞怔怔望着她皮肤上瑕疵,潸然落泪,害怕她疼,连吻都落得极轻的模样时,没缘由?噤了声。 “我?会停。”湿热的泪滴顺着白皙面颊淌下,再不受控。 “可是我?更想能?再靠近你一点?。冉寻,我?想补偿你,用什么方式都好,花多?少时间都可以。”游纾俞垂头,哽咽开口。 “你说你走出来了,但我?忘不了你。你再回头看看我?……好吗?” 白天在大学校园清冷知性的女人?,现在嗓音已经弱得不成样子,连肩都在轻颤。 冉寻抬手,给游纾俞揩泪,却被她双手匆然包裹住。 眼眸通红,好像抓住了她珍而重之的宝物,用唇触碰,延伸到?漂亮的指骨、指尖。 女人?解开衬衫领口一颗扣子,俯身下去,亲吻逐渐软化?的月亮,直至淌出清澈却滚烫的甘泉。 短暂平复后,冉寻盯着游纾俞的手,还有嘴角,那上面是她残存的痕迹。 她又看见?女人?眸底点?起了光亮。 羞得厉害,依偎在她颈窝,想要亲一亲她的脸,以做安抚。 喝了酒之后,一切好像都在脱轨。 尽管脱轨,但方向盘依旧在她手里。 借着醉意,伤人?的话好像再不需要经大脑思考。这也是冉寻想要的。 她躺在游纾俞怀里,嗓音在发抖,语气却淡且嘲弄:“你就?只想对我?做这些事吗?” “都订婚了,游纾俞,你是不是已经牵过那位男士的手了?” 冉寻侧过头,眼睛酸涩,嗓音却极力压得平稳,“那你……为什么还要碰我?。” “我?嫌你脏。” 话音落下,游纾俞身躯倏然僵住。 脸色惨白,一瞬间失去血色,怔忡盯着她看,半晌都再没有动作。 “这是最后一次了,就?这样补偿我?,够不够。”冉寻将睡衣穿好。 情?.欲与醉意糅杂,头晕腰软,只好背朝游纾俞,站在窗前。 也掩饰自己连喝醉了都无法自圆其?说的湿润眼角。 “之后我?会认识新的人?,你也是。回嘉平吧,别再一直追着我?了。” 耳边再无其?他声响。 半晌,冉寻才听?见?游纾俞起身离开。 压着情?绪,声音轻弱到?不成样子,却依旧留下一句: “好好休息。” 房门被无声关好,今晚前来作客的人?,连踪迹都寻不到?半点?。 冉寻打开了游纾俞送给她的手提袋。 除了温热着的色香味俱全的饭菜,还有两枚蛋糕。 一枚咖啡味,一枚草莓味。 或许女人?今晚曾想与她促膝长谈,怀揣微薄的希冀,要和她共同分享一份甜。 但她硬生生将那份捧得极高的心愿摔得粉碎- ICCEB会议仍剩余两天。 期间,游纾俞按时参与,早出晚归。 眼睛红得叫人?能?看出端倪,得到?旁人?的关心,她只是礼貌微笑,用谎话轻描淡写将事揭过。 每天离开酒店时,依旧像往常那样到?冉寻房间所在的楼层看一眼。 无一例外,见?不到?人?。 游纾俞知道冉寻那晚在说谎。 因为素来不碰酒的人?,只有为了麻痹自己,才甘愿让酒精烧灼喉咙,说出与心意相悖的话。 她找到?了宁漳市的一家琴行,交给钢琴老师那张冉寻专门写给她的曲谱,付费请求学习。 每天的会议开完后,从?傍晚坐到?深夜,仔细学习演奏技巧。 听?到?老师感叹曲子编排巧妙,春夏秋冬,每节的心绪都如换季般陡然转变,但串联后却和谐到?没有一丝差池,饱满情?深。 游纾俞也想她与冉寻之间的裂痕能?修补到?完好如初。 漫长的六年?都熬了过去,只不过短暂的分别,并不算什么。 她想,等到?冉寻口中提到?的那一天庆祝时,纵然她不请自来,也要弹给对方听?。 临时学习,无论?是流畅度还是技巧,都粗糙到?不堪卒听?。 但游纾俞弹到?她与冉寻从?未经历过的秋与冬两节时,好像能?看到?对方在曲中埋藏着的,所有待她挖掘的秘密。 她听?见?海浪声轻柔,听?到?踩雪声沙沙,甚至有时闭上眼,看见?冉寻在朝她笑。 指尖触碰琴键,偶尔产生错觉,如同与谱曲者牵着手,一遍遍迎来后半年?的日出与日落。 只是,练琴结束后的深夜,回酒店休息,游纾俞再也没有梦见?过冉寻向她走来的场面了。 连续的噩梦,她梦见?自己终究妥协,结婚,生子,老死。 而冉寻步步朝她逼近,牵着其?他人?的手,真诚祝愿她“幸福”。 惊醒后,游纾俞近乎呼吸困难。 可在酒店、甚至宁漳都始终孤身一人?,她的噩梦向来无处宣泄。 除了独自吞咽,只好诉诸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她相信,写出来,梦就?会翻转。 游纾俞仍旧不想放弃。 如果冉寻不愿意给她弹,那么就?由?她来演奏那首曲子,祈求对方一次返场- 冉寻之后没有在酒店看到?过游纾俞。 或许是潜意识里想要躲避,所以纵然偶遇过,也没有在记忆中留下痕迹。 餐厅的菜肴连吃近两周,变得索然无味,草莓蛋糕也早早售罄。 她开始空腹喝咖啡,借此打起精神。 尽管心悸、失眠,庄柏楠也一遍遍地担忧关心她,给她打包来周边的美食,但冉寻动了几筷就?失去胃口。 只是希望,时间再快一点?,最好跃至她离开宁漳的那一天。 更希望,见?不到?游纾俞的每一分钟,都是对方已经放弃她的证据。 两天之后,冉寻处理完手边的工作。 由?庄柏楠安排,租借海边的海景房充当会场,开了庆祝仪式。 庆祝仪式主题并不纯粹,不单是因为冉寻结束巡回,也因为庄柏楠收到?了国外音乐学院的offer。 房间里人?头攒动,起哄着,要冉寻和庄柏楠一起举刀切蛋糕。 冉寻纵容着答应了。事实上,整场活动,她一直在走神,喝了咖啡,依旧困倦。 钢琴被搬到?了临海的沙滩上,那里架起木质高台,早就?被装饰得灯光琳琅,还搭了帐篷与篝火。 “冉寻小姐。”庄柏楠喝了一些酒,挽着她的臂弯,脸被火苗映照,“你能?不能?给我?弹一首曲子呀?” “我?不要工资,就?想听?你弹那首《爱之梦》,想听?。” 簇拥着她们的人?又在起哄。搬来钢琴,应该就?是存心想设置这个环节。 冉寻答应,坐在琴凳上。 借着月色与灯光,任由?旋律流淌在宁静的海边沙滩。 一曲终了,她掀起笑意,想说些话,来祝福小姑娘未来学业有成。 但未曾预料到?,庄柏楠会匆忙跑过来,双颊绯红,吻了一下她的脸。 捎带一句莽撞而生涩的告白:“冉寻小姐,我?喜欢你,可以和我?在一起吗?” 冉寻收起笑意,不做回复。 她觉得自己可悲,因为在刚刚的瞬间,她从?小姑娘那双漆黑眼睛里,依旧看到?了游纾俞的影子。 看见?那一晚,女人?亲吻她时的模样。平素清冷端庄的人?,却落泪讨好她,祈求她的原谅。 拼命想忘记的事,往往最印象深刻。 所有人?都在等待冉寻的回答,此刻寂静到?海浪声都喧嚣。 不远处,却忽然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 游纾俞站在快要走上高台的木质楼梯处。 神色怔怔,与周遭格格不入,如同今晚的一个局外人?。 她垂头,想去捡掉落的东西?。那是她烤的蛋糕,还有一个准备良久的小礼物。 琴谱也在,薄薄的一张纸,因为两天的速成,已经被摩挲得发皱发旧,上面勾画了无数符号。 无人?知晓她是怎么在酒店得知冉寻退房的消息后,神思惴惴,口干问遍所有知情?的人?,才找到?这里。 但此时,落在游纾俞视野里的,只剩下冉寻坐在钢琴旁,被他人?亲吻与告白的画面。 游纾俞尽量将嗓音放得平静,颔首,“打扰了。” 冉寻很忙,或许没空再和她说话。 大概也不愿意浪费六分钟,听?她弹一首拙劣的曲子。 她转身离开,任由?咸涩的海风掠过侧脸。 宁漳已经落入盛夏,但她总觉得今晚的月光很冷,洒在海面,像下了雪。 更像她独自一人?在嘉平郊区公?寓,曾经历过的六年?寒冬。 她知道,冉寻不再需要她了。 那体面离开就?好。 第69章 众人依旧围在冉寻与庄柏楠身边, 仿佛刚才发生的事只是小插曲。 他们不认识游纾俞,沙滩上,甚至对?侧, 有那么多夜晚来踏浪游乐的人,于是以为女人是不慎走错了地方。 只有冉寻从琴旁站起来。 起身时,手臂压住黑白琴键, 不成调的琴噪在空气中震荡。 “抱歉。”她轻声?回答小姑娘。 说话时,连自己的声?音都快听?不见,只捕捉到耳边轻微的浪潮声?。 心?里破了孔洞,夜晚的风尽数吹进?她空荡茫然的胸口。 冉寻知道?游纾俞误会了。 她推开了愿意朝她一步步走来的人, 而这一切, 分明?本该是她期待已久的事。 刚才切蛋糕时,和朋友插科打诨时,甚至放空自己弹琴时, 冉寻都以?为自己之后再也见不到游纾俞了。 她将这几天的困倦归结于休息不好,诉诸咖啡解决。 可偶尔走神之际, 却一直在想,女人的航班是不是已经离开,安全着陆。 她会好好留在嘉平,延续她的事业,纵然找不到与她相伴的“特殊”的人,也会有更多人愿意对?她袒露真心?,和她走下去。 人生是一场不完美的将就, 冉寻从父母、甚至更多人身上窥见这句话, 却向来不屑一顾。 直到现在, 轮到她直面选择,才明?白, 没人愿意将就,只不过是在为不可避免的遗憾开脱。 她不愿将就,但已被遗憾缠身,无从挣扎,也难以?回头。 冉寻离开人群,去找游纾俞落下的东西。 纸质的手提袋被符合女人气质的深蓝色丝带束住,已经扎进?了沙中。 拆开包装,她看到了用?心?贴合她口味而烹饪的蛋糕,一只粉蓝相间的无尽夏香薰蜡烛,还有边角磨损的琴谱。 上面注了许多符号,如孩童学琴般认真笨拙,还有游纾俞翻飞的字迹。 她们如今所在的夏之篇章,这样写道?: “若能有幸返场,好想和你一起去看海。”- 那个晚上后,冉寻退掉回嘉平的机票,搬离酒店,在宁漳购置了一套简单的小公寓。 她希望,游纾俞在见不到她的时间与空间里,能疗愈得更快。 这边朋友少,牵挂也少,空闲时间里,冉寻除了练琴,偶尔会开几场直播。 主题漫无目的,公益时就正经一些,闲聊时话也不多,不会在镜头面前?说一些含混暧昧的话。 从前?因为她想说给某个人听?,但现在人不在身边,她也已经失去资格。 那只无尽夏模样的香薰蜡烛是消耗品,冉寻后来直播弹琴时会点起来。 香调是她熟悉的游纾俞身上的木质气息,看火光在夜色中微弱明?灭,好像女人也在与她背向而驰,越走越远。 第一次点燃,冉寻弹了一首六分钟的圆舞曲。 再去看蜡烛时,发现蜡烛融化,上面显现了一行字迹。 这是需要费心?思手作的文字蜡烛。 游纾俞当时的心?情?已经无从考量,只是面对?直播镜头时,冉寻无意看见那行字,眼睛酸涩难忍。 “在弹一首曲子,但更像与你牵手走完了余生。” 六分钟,恰好是那首返场曲的长度。 游纾俞带着标记好的琴谱,该是特地?赶来想弹给她的。结束后,映着烛光,冉寻几乎能想象对?方的神情?。 眼睫翩跹,脸庞温热,将一颗破碎的心?用?爱意与希冀黏好,小心?翼翼捧给她。 在那刻幻想着的,或许会是她一个收紧的拥抱,或者某句宽恕的“我愿意”。 只可惜远隔人群,甚至连曲子都无法由衷奏响。 冉寻在看见蜡烛上显现字迹的时候,就用?盖子将火苗掩灭了。 让时间永远停在那一刻,好像闭眼之后,依旧置身于海边那夜。 也佯装听?完游纾俞指尖的旋律。 再坐到直播画面里时,沉默怔神许久,笑着回答弹幕,“刚才去关窗了,风有点大。” 吹得读琴谱时看得都不太清楚。 冉寻没有再碰那首曲子,不知疲倦,随心?弹了许多首,从巴赫到舒曼,再到肖邦。 结束时,她看见弹幕刷过文字。 [女神是不是失恋了,听?得好致郁。] [今晚直播间真安静,小璧备考期末,用?户佬也好久没来了。] 微笑说了句晚安,她在接近零点的时候下播,准备休息。 去看了眼林璧的主页,最近对?方在筹备大提琴个人演出,还变成了姐吹,因为收到林姣送给她的签名。 自那场火灾后,冉寻想承担林姣琴行的损失,可对?方硬是不收,吹嘘说自己有钱。 她还是寄付了几架琴过去,想,这样已经很好了。 没有人在意外中失去更多,她落下的疤很快会好,琴行也逐渐回归正轨。 只有在那一天,好像抓住了她,抓住了一切,也抓住她们未来的游纾俞,现在什么都不剩。 冉寻有些想给女人打个电话,问她近况还好吗,但很快作罢。 她不该让对?方再度回忆起自己,这对?谁都是一种残酷。 又打开了用?户221229的主页,翻了几下,没有最新的动?态。 资料一栏,也只显示了当下人很少使用?的某个电子邮箱。 账号背后的人或许来过嘉平场,最近也来了宁漳。 安静听?过了她的演出吗?或许工作与现实繁忙,没有沉溺于直播,而是在多雨的盛夏里,走在独属于自己的路上。 冉寻希望游纾俞也要像这样,永远朝前?看。 至少,变得比她还在时心?情?舒展一些,更愿意笑起来。 只是,当她在睡前?最后一眼,看见某条关于女人的新闻时,依旧觉得时间流速变缓,连眨眼都困难。 阔别几周,依旧在记忆里鲜活的那道?身影被框进?了照片。 游纾俞身着纯黑衣裙,头顶罩黑伞,墨眸低垂,双眼如被雨水洗过一样红且失神。 注视着面前?的石碑,将花束俯身放下,单薄肩膀转瞬被暴雨淋透。 回嘉平后,她做的第一件事,是为姐姐吊唁- 游盈葬在游纾俞居住的郊区公寓另一侧,背靠青山的私人墓地?。 游纾俞在嘉大请假期限结束前?,每天都会开两?个小时的车去陪她。 今天是第三天,周六,陆璇跟着她去。 下车后的路上,小姑娘把一张已经逾期的《李尔王》话剧票递给游纾俞,“小姨,这是妈妈给你的。” 陆璇和蒋菡菡差不多大,将近二十出头,除去葬礼首日哭过,再没有失态。 游纾俞沉默接过来,叠了几折,放在胸侧口袋里。 余光看见陆璇的肩膀在抖,她转身,将人揽进?怀里。 “小姨,妈妈最后想给你打个电话,但是没力气了。我拨了号码,但是被她拦住。” “她说,她不想再做那个用?亲情?捆绑别人的人。” “我知道?了。”游纾俞闭上眼。 离开陆璇,她将新带的花束放在碑前?,就这样倚靠在旁边。 陆璇之后好像又和她说了什么,但她记忆模糊,只记得对?方说,自她离开订婚现场,打了报警电话后,游家很快被调查。 在人生的最后一天,游盈没有如愿看到话剧,更没有等到她带着好消息回来。 在充斥刺鼻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只有无尽的警笛声?与笔录。 游纾俞从上午坐到临近傍晚,墓园背后的青山已经暗下去。 她觉得像极游盈那天穿的裙子颜色。 恍惚间抬眼,她们依旧在某个晚上促膝长谈,含泪而眠。对?方祝愿她得偿所愿,送她逃得遥远,自己却囿于原地?。 这期间好像下了场雨,很小,游纾俞不在意,等到要离开时,才发现外衣沉甸冰冷。 慌乱去摸那张纸质话剧票,没有弄湿,这才心?安。 她开车离开,不打算回独居公寓。 思绪迟缓,打方向盘去镇上。 李淑平被打点得很好,没受任何牵连,游蝉将老?人送回故居,还请了人看护。 游纾俞失去了一枚故居钥匙,但幸好还有人在原处等着她。 老?人依旧乐呵呵的,看她在厨房忙碌,还搭把手帮她择菜,精神头很好。 一起用?餐时,她糊涂了,将前?些阵子的生日帽认真戴在头顶。 孩子一样催游纾俞打开手机,像之前?那样叫出冉寻,她们一起吃顿团圆饭。 游纾俞不语。 在递给李淑平筷子后,极匆忙地?背过身,开口:“奶奶,她有些忙。” 她抛弃所有,赶去宁漳,只可惜最终什么都没有抓住。 吃不下饭,就注视着老?人吃。 游纾俞看李淑平混浊双眼里盛满期待,皱纹舒展,哼着卡农的旋律,给她夹完爱吃的菜,又给右手边的空碗夹。 那一侧,从前?向来是坐着冉寻的。 李淑平记不住自己的生日,记不住游纾俞与冉寻出门?后,要花多少个小时才会回家。 只记得她们曾在六年前?的同?一张餐桌上欢声?笑语,记得那时,游纾俞少见地?总是笑起来,冉寻也明?媚可爱。 老?人现有的记忆,始终在倒退回六年前?的那个暑假。 可如今的夏天,骤雨阻隔相见与重逢,兜兜转转回到原地?,故人早已远走。 当天晚上镇上放了烟花,绚烂于细雨中照彻夜空,又快速沉寂。 小镇开发,经办夏日祭。 游纾俞站在窗前?,想着这样热闹的场景,冉寻应该是喜欢的。 她想起那个才浮现夏日热意的夜晚,亭子里那么昏暗,但点起手中的烟花棒,就能看见冉寻的身影。 光线明?灭,眨眼补帧,对?方琥珀色眸子盛着笑意,在她视野里定格成一张张逐渐靠近的照片。 好像冉寻一亮起来,全世界都自发噤声?让路。 但游纾俞再闭上眼,冉寻背对?着她,正平静无波地?演奏。 连侧身施舍一个余光都不肯。 烟花落幕,而她被困在了那一晚的大雨里,伸手不见五指。 第70章 六月稍纵即逝, 宁漳依旧阴雨连绵。 在将近月尾时,又迅速放晴,燥热的暑气打了人一个措手不及。 冉寻已经和巡回下一站的主办城市谈好, 日常沉浸练琴。 自那个晚上拒绝了庄柏楠后,小姑娘没有气?馁,依旧尽职尽责地做她的助理。 探听?冉寻的喜好, 随叫随到?,甚至每时每刻都想陪伴在她身边。 活力充沛的年轻人,坚信功不?唐捐,总有一天会凭行动打动她。 某一天晚上?, 庄柏楠又给她送排队许久才能买到?的新品咖啡。 气?喘吁吁跑上?楼, 敲响房门时,眼睛还是亮晶晶的。 那天,冉寻罕见地直言婉拒对方的好意。 语气?认真严肃, “小柏,我想你能放弃, 这对你不?公平。” 第一眼没有产生情?绪起伏,之后都不?会有。 她不?想耽搁庄柏楠的时间,她们年龄差距大,人生走向也?截然不?同。 而且,至少现?在,她还没有收拾好从前遗留的一片狼藉,也?无法再和其他?人走进一段恋爱关系。 “冉寻小姐。”庄柏楠身后本?欢快摇着的尾巴一瞬低落下去。 “我可以等, 我申请的学校就是在德国的你的母校。我想沿着你的脚步走下去, 直到?能够到?你的那一天。” 她又何尝不?知道, 从半个月前巡回结束,那位女士出?现?在滂沱大雨里后, 一切就都变了。 冉寻整一周的情?绪低谷,在看见女人后迅速宣告瓦解,同时又坠入更深的郁结。 庄柏楠揽着冉寻在餐厅时,但凡与游纾俞照面?的瞬间,她说的话甚至难入冉寻耳中。 她只是看见冉寻在走神,睫毛垂得很低。 刻意躲闪,眸中浮现?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半晌,才补救似地侧头?,朝她扬起寻常笑意。 庄柏楠看了只觉得内心堵滞。 “我之后不?会回德国了,工作需要,居无定所,也?没有时间谈情?说爱。”冉寻用温柔的语气?说出?拒绝的话,并不?刺耳。 “但你才二十一,还要继续读书,你会遇到?更好,也?更适合的恋人。” “可是我觉得你最好。”庄柏楠站在玄关处,委屈地盯自己的脚尖。 “我怕错过?之后,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冉寻心底好像被蛰了一下。 话音停顿许久,才自若答:“如果真心想相遇,那什么时候都不?迟。” 就像她终究等来了游纾俞到?宁漳找她。 虽然结果不?尽如人意。 错过?或许是常态,有时候只取决于分叉口的转瞬抉择,但事后却需要用千百倍的时间补救。 冉寻不?希望游纾俞困在名为?她的循环悖论里,在一次又一次的磨合与碰壁后,磨尽眼中的光。 “但是我还是晚了。”庄柏楠提着不?被人接受的咖啡,眼睛有些红。 “我才知道你五年,能说上?话还是最近半个月的事。但那位女士和你结识六七年,你是不?是……早就割舍不?掉了。” 她整个人都打蔫了,情?绪黯然,却执拗盯着冉寻看,“所以,即使对方订婚,你也?不?信。你拒绝我,是因为?想要等她,对吗?” 冉寻从没有和庄柏楠提过?游纾俞的事,也?不?清楚她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她沉默良久,小姑娘却已经意会,并察觉到?自己失态且说漏嘴,匆匆垂头?。 “那我就先走了,冉寻小姐。” 离开时,她眼睛红得像兔子?,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庄柏楠藏不?住事,何况,夏天结束后,她就要出?国进修,再没有机会。 当晚,就给冉寻发?了消息: [冉寻小姐,我这里有一样东西。] [是那位女士不?慎遗留在酒店房间里的。] … 冉寻第二天与庄柏楠约在咖啡厅,得到?了她递来的一册黑色封皮的笔记本?。 她认识这个本?子?,总是躺在游纾俞的公文包里。甚至那次她在故居,还看见女人在上?面?写字。 估计是年度手账本?之类。 “酒店的工作人员收拾房间时,我恰好在,就代收了,想着之后交给你。”庄柏楠补充。 最初只看了前两页确认失主。好奇心驱使,继续翻下去,正文的几个字眼划过?眼帘,她已经觉得内心酸涩。 这个本?子?几周前就在庄柏楠手里。她以为?不?交给冉寻会是正确的选择,她不?愿意看对方再消沉下去。 更何况,她怀揣着卑劣的私心,认为?自己就能治愈冉寻,让她就此忘怀。 但几周过?去,冉寻明里暗里拒绝她全部好意。庄柏楠看见,她将那篇被标记得发?旧的琴谱夹在最首页。 练完琴之后,枯坐在琴凳上?许久。 尝试着去弹那首曲子?,可指尖不?过?跃出?几个音,就如巡回那晚戛然而止。 早已在国内外享有盛名的女钢琴家,此刻竟无法读谱,由心弹出?一首曲目。 庄柏楠从没有比那一刻更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事。 她心疼淋雨的游纾俞,却又妒忌对方得到?冉寻的关注。她在两个人之间打转,寻寻觅觅,自以为?新人胜旧人。 却在此刻看见冉寻接过?笔记本?,指腹在封面?摩挲,隐隐期许,又不?敢触碰的模样时,忽然觉得对方活了起来。 好像她初次在酒店顶层的琴房和冉寻碰面?那时。 那一天,宁漳还没有台风登陆,冉寻坐在钢琴前,笑容明媚。 指尖每一段流淌的旋律,都像在为?某个即将赴约的人撰写情?书。 “对不?起,冉寻小姐。”庄柏楠内疚至极。 冉寻不?怪罪小姑娘。 和对方道过?谢,并未当场翻开笔记本?。 她怕自己不?受控地想立刻窥探游纾俞的所有秘密。她们已经走散,就算看了,也?已经于事无补。 庄柏楠说这个月结束,她会和同学去临市玩一阵,之后就出?国,到?时可能没办法担任她的助理了。 冉寻请她吃了一顿大餐,又付了双倍工资,祝她学业有成。 临别时,庄柏楠抱了她一下,勉强忍着情?绪,“我讨厌遗憾,但是这一个月,真的很圆满。” 她知道或许自己需要很久才能走出?来,但更希望,冉寻也?要自此跳出?瓶颈。 从原地打转的死局中脱离,不?留遗憾。 冉寻将人开车送回家,返回自己的住所。 但没有下车。那个笔记本?就放在副驾座椅上?。 恍惚间,小区的路灯闪烁微弱光亮,她好像看见游纾俞斜系着安全带,在悄然偏头?看她。 如她们从前的每一日那样,眸光清冷却柔软。 冉寻打开笔记本?的首页,惊觉这个本?子?有了年头?。 纸张泛黄,主人依旧不?舍扔掉。 见字如面?,扉页写着游纾俞的名字,一行电子?邮箱,还有极不?起眼的凌厉小字。 [记录她在我的世界鲜活的每一个瞬间。] … [Sep.6th,2017] [在一间名为?“云水”的琴行看见了她。收到?她送的一支粉蔷薇,感受奇妙。] [很久才查到?的曲子?名称:《秋日私语》] 距今快七年的文字。 那时的游纾俞尚青涩,虽然字迹整洁隽秀,但少有笔锋。 … [Jan.15th,2018] [上?个月在琴行兼职清扫,看到?她的次数是8次。] [我竟然也?有不?知足的时候,所以又在她之前去过?的米其林餐厅找了份工作。] [幸运的是,她今天竟然踏雪和朋友来了。为?了庆祝朋友的生日,还借用餐厅的钢琴演奏。] [写的时候才发?现?,我今天也?过?生日。那首曲子?同样也?为?我庆祝,很开心。] 之后的几页,每一条记述,都离不?开琴行与餐厅。 书写人用心描写与“她”相遇时的所有神情?与细节,甚至连听?到?的曲目名称都一一记录。 … [Feb.23rd,2018] [快要坚持不?下去了,举报无门,焦虑自己能否毕业。但今天又在餐厅见到?了她,心情?转好。] [领班骚扰,威胁我不?许接触她。我该继续这份工作吗,还是说,放弃。] … [Mar.1st,2018] [我想放弃了。] [不?是她,而是人生始终无望的自己。] 这两行字最终被划掉。 取而代之的是半个月后,游纾俞用翻飞,甚至凌乱字迹书写下的: [她向我告白了。] [如果这是磨难之后给我的甜,我愿意就此将从前一笔勾销。] … [Apr.6th,2018] [收到?她给我写的纸质情?书。她说,以后每周都有,我受宠若惊。] [趁她去上?晚课的时候,躲在寝室,看了许多遍。] [闭上?眼,脑海里全都是她不?正经的话。可我……喜欢。] [外出?上?家教前,在邮箱里写好了定时发?送的回信,明年的这一天,她就会收到?。] 每一个收到?“她”情?书的日子?,都被特殊标记。 书写人有时会摘录几句话,在末尾又格外可爱地换了笔迹,冷静回复。 只不?过?,矜持背后,总能读出?坠入爱河的人独有的粉色气?息。 直到?那一天的来临。 季节由稍热起来的初春移到?早秋,笔记中记录收到?情?书的数量良久停在23封。 [Sep.10th,2018] [她走了,如我所愿。] [我找不?到?她,也?来不?及送她。] [她在国外一个人过?生日的时候,会寂寞吗?] [想陪她,想一起度过?她设想许久的那一日。可是我再也?没有资格。] [未发?送的情?书回信,没有等到?被查收的那一天。也?好,这是对我的惩罚。] 冉寻眼眶发?热。 捧着笔记本?,匆匆锁车,在上?行电梯里,翻回本?子?首页。 那里写了一条电子?邮箱,大概就是游纾俞的。 她不?确定隔着漫长的时间,是否还有什么“回信”,更不?确定邮箱的密码,但她好想得知,女人那时都想对她说什么。 一年后本?该启封的信,整整被她们人生冗长的六年掩埋。 冉寻开了电脑。 登陆邮箱的间隙,摊在桌前的本?子?随惯性又翻开后面?几页。 字迹开始以月为?单位。每一条,都是冉寻在国外举办音乐会的时间。 游纾俞记录了她每一场音乐会的地点?、时长、演奏的曲目。 厚厚的一沓记录,预示着曾有人无数次伏案,在缄默中关注她六年,从未间断。 冉寻却已经没空去数。 她登入了邮箱。密码不?出?所料,和公寓房门的密码一致,是她们在那个春天相遇的日期。 点?开草稿箱,怔然良久。 那是整整24封回信,比她写的情?书还多一封。 写信时间跨越六年之久,每年四封。春、夏、秋、冬,各一封。 因为?失去发?信的资格,后续也?断了联系,这里的所有邮件都没有定时,像是塞满老旧信笺的邮筒。 顺着邮件标题,好像能读出?游纾俞对她长久绵延,却始终不?见天日的情?愫。 「你在异国还好吗?——春」 「到?了你最喜欢的季节。——夏」 「记起你想和我一起踩落叶。——秋」 「粉蔷薇已经晾成干花。——冬」 冉寻的23封纸质情?书,在暗无天日的邮箱角落里,被妥帖而温存地一一回复。 所有字句,都与她曾经写下的话呼应。 她们在春天曾一起去过?动物?园,游纾俞某年也?去拜访,替她看了当时遗憾闭馆的中华白海豚; 夏日时光短促,她们逃离一切去看海的计划失败,游纾俞租了套海景房,在潮汐起伏间,按她们的计划孤独生活半个月。 秋天,游纾俞精心准备,度过?了某个主人公缺席的生日; 冬季,素来不?喜花哨的人,因为?某人说过?“见花如晤”,买了鲜切花养在家里,期待她归国。 这样的习惯持续六年之久。 可游纾俞终究还是没能在寒冷的冬天等到?一线生机。 她在无人庆生的春节里独自捱过?日夜,希冀随时间一点?点?磨平,到?新一年春,再度循环。 房间里只剩鼠标点?击时的哒哒轻响。 这六年足够长,足以使一个尚且青涩的毕业大学生,成为?高校成就斐然的副教授。 竟也?足够短。区区24封信,数行白底黑字,就足以概括游纾俞与她走散后流逝的漫长时间。 冉寻将回信读了又读,不?知咀嚼多少遍。 看到?双眼发?涩,才惊觉时间已经过?去三?小时,即将零点?。 只差最后一封还没有开启。 女人性格严谨,向来都是对她曾写过?的情?书一一回应。她不?知道,这封突兀的未命名的邮件,到?底写了什么。 “亲爱的小猫:展信佳。” “无论当你读到?,或者永远不?会读到?这封信,此时,我都祝你日后幸福顺遂。” “从柏林回嘉平的飞机上?,我总是在想,你小我一些,作为?‘姐姐’,我愿意无条件宠溺你。” “当然也?允许你去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在听?众席上?,我看到?你们那么般配。你笑了,吻了她的侧脸,应该是很喜欢她的。” “虽然你是从我的怀里逃出?去的。但我不?怪你,更不?怪她。” “我只怪那个从前懦弱卑劣的自己,我怪我自己那时没有和你走。” “到?头?来,我好像得到?了世俗层面?上?的所有,可内里却已经变成空洞。” “我得到?了不?算家的家,被赠与纵然掰正却依旧偏误的人生,但永远失去了可以会心笑起来的勇气?。” “而勇气?向来与你有关。” “有时如果能获得一点?独独对于你的幸运就好了。” “我曾获得餐厅领班令人生厌的觊觎目光,也?被游盈以亲情?遮掩的扭曲情?感捆绑,但那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只想用所有得到?的青睐换一个你,我想你朝我回头?笑一下。” “但如果你找到?值得的人,我会祝福你。即使你已经不?在我的世界里,我依旧希望你永远像那个春天一样鲜活生动。” 这封信的时间停在三?年前的冬天。 冉寻翻看游纾俞的笔记本?,那一年,她在柏林音乐厅与皇家爱乐乐团合作了一场音乐会。 而她从不?知道女人那时从华国赶到?了千里迢迢的柏林。 来时怀揣期待,离开难掩失落,却还在信里愿她一切都好。 邮箱看样子?从写完给她的回信后就没有再登陆过?了,却有一条已发?送的邮件那么突兀。 是她不?久前收到?的电子?订婚请柬。 什么文字都没有附,显然不?是游纾俞发?的。 唯一有可能的答案,只会是曾困住游纾俞一周的“家人”。 而女人究竟用了多大的努力,才在滂沱大雨的那一日逃离嘉平,身着订婚礼裙赶来赴约? 她却将人推开,冷言冷语,说拙劣的谎言,自诩对她好。 冉寻抹了一把眼睛,将晾在旁边的笔记本?拿过?来。 再继续翻,笔迹又在更新。她归国后,游纾俞记录下她们重逢的所有细节。 甚至畅想到?未来的秋与冬,作出?无数规划。 只是这些详实可行的规划已经都被划掉了。 只有日期还停留在一个月前的记录,大概因为?书写者不?舍得划掉,依然留在原处。 那天,是她与游纾俞回故居的时间。 [午后,看着她的睡颜,好像我们已经度过?了无数个这样的一天。] [我不?觉得乏味,甚至格外眷恋,想要她永远在我身边。] [从没有这样一刻,想将她的名字宣之于口,又仅仅想缄默于心。] [同事在问什么时候好事将近。现?在。算快吗?] [我愿意都听?她的。] 冉寻的眼泪不?受控顺脸侧滑落。 她抓起手机,迅速拨通那个早就背熟的号码。 她从未将游纾俞的手机号码拉黑,但和女人分开的这段时间里,对方没有给她打过?一次电话。 像害怕打扰她,更像失去了所有靠近的勇气?。 听?筒里传来关机的提示音。 冉寻机械拨了几遍,才发?觉,现?在是凌晨一点?,游纾俞早就休息了。 不?顾及明天安排好的日程,立刻买好清晨出?发?的机票。 目的地嘉平。 仓促到?让她喘不?过?气?的行程,上?个月就有。至于现?在,也?不?差这一次。 … 航班早九点?抵达嘉平,冉寻空着手,连行李都没来得及收拾。 下飞机之后,游纾俞的电话依旧打不?通。 今天是工作日,她叫了辆计程车,直达嘉大。 临近暑期考试周,蒋菡菡也?很忙,冉寻没有打扰她,戴好口罩,试图在校园里碰运气?。 但找遍了生化楼,附近的小花园,甚至偏僻小径。她从前能轻松遇到?游纾俞的所有地方,都没有。 最后还是在女人曾带她去过?的办公室里,从同事口中得知了游纾俞的日程。 原来是在监考。 游纾俞的办公桌被收拾得很干净,竟已经没什么东西,素来养着红玫瑰的透明花瓶也?不?见踪迹。 冉寻打量了好几眼,恍惚间,好像仍能看见女人那时牵着她进来,亲手喂她吃点?心的场景。 她匆忙按照曹斐的提示,赶到?游纾俞监考所在的教学楼。 所有学生都在奋笔疾书,而冉寻找遍那么多阶梯教室,讲台上?的人影,始终都不?是她想见的。 临近中午收卷时间,铃声倏然响起。她倚靠在走廊墙壁,被耳边一瞬喧嚣起来的氛围淹没。 学生们鱼贯而出?,不?知多久才安静下来,老师们也?结束工作,教学楼变得空荡寂静。 冉寻上?楼,又走过?一个拐角。就在这个瞬间,看见恰好从某个教室走出?的游纾俞。 身着墨青色长裙,手捧试卷,回头?与助监考交流。 再转身之际,视线从面?前人身上?掠过?,霎时顿住。 镜片后的那双沉静墨眸荡起波纹,无措至极。 再没有其他?动作,双手脱力,怀里被整理好的试卷四散落地。 “中午好,游老师。”冉寻柔声和她打招呼。 游纾俞目光垂落,没有回答,仓促蹲身去捡试卷。 冉寻心底抽痛,立刻上?前去帮她。 她看见,女人清减到?了她从不?敢设想的程度,腰身细到?轻易就能摧折。 游纾俞却始终在躲她。目光躲闪,动作规避,指骨攥得发?红。 却在接过?冉寻递来的试卷时,轻答一声:“谢谢。” “你们认识吗?游老师。”助监考是同学院的讲师,好奇打量冉寻几眼,问游纾俞。 “……不?。”游纾俞快要将卷子?捏出?褶皱。 从始至终没和冉寻对上?视线,嗓音轻到?听?不?清,“不?太熟。” 冉寻说不?出?话。 她想再看看女人那双眼睛,想读出?她此刻最真实的心情?,但竟然做不?到?。 游纾俞捧着试卷,再没多说什么,和身边人离开。 而冉寻蹲下身,捡起了刚才飘到?角落里,无人察觉的一张薄纸。 女人不?慎遗漏下的东西。 那是一张登机牌,由嘉平飞往目的地柏林,起飞时间在三?年前的冬天。 边缘磨损,曾被持有者无数次把玩。 甚至直到?现?在,还在充当书签之用。 70-80 第71章 室外?盛夏热烈, 燥热的风抚过游纾俞的侧脸,一时让她睁不开眼。 她抱好厚厚一沓卷子,和同事告别, 逆着学生人?流,赶赴教务处送卷。 走了很远,才回头去看。 混杂的人?群里?, 冉寻没有跟上来。 佯装平静,处理好一切工作,回办公室吃午餐。 曹斐今天中午也自带了餐食,她们对向而?坐。 看见游纾俞回来了, 和她打招呼, 还提起有人?来找过她的事。 游纾俞夹起一片菠菜,动?作略有停滞。 回应:“嗯,谢谢曹老师。” 曹斐听出来她兴致不高。 “最近东西是不是差不多都收拾好了?”她关心问?, “主任和你聊了那?么多次,你还是打算走吗?” 最近游家的事闹得沸沸扬扬, 嘉平京圈几十年屹立不倒的财阀,因曝出涉黑丑闻被调查。 而?曹斐从不知道,素来淡然寡言的游纾俞,竟与游家有关。 游纾俞大概从始至终都与游家泾渭分明?,所以这么多年,她才?不清楚一点其中关系。 她想为对方叫屈,没因游家受益, 最后却要淌同一趟浑水。 “我继续在?这里?执教的话?, 会给学校和学院带来不好的名声, 不合适。”游纾俞答曹斐。 语气平静到像在?闲话?家常,没有遗憾, 也不犹豫。 “但是你……”曹斐想起游纾俞事业上的成就就这样中途而?废,惋惜不已。 “别说是主任和学院了,我都不愿意放你走,真想和你一直同事下去。” 游纾俞神?情略有松动?。 想宽慰几句,却听见对方叹气。 “也不知道,之后还有没有机会参加你的结婚典礼。” 收紧手?中筷子,眉眼低敛,默不作声。 桌上放着新买的日程本,依旧是纯黑配色,只是崭新到填不满一页。 回嘉平后,游纾俞惊觉自己?的本子遗失,到处翻找,始终无果。 好像连上天也高高在?上地指引她,要她抛弃过往。 工作疲惫,她偶尔习惯性地伸手?去旁边找,却总摸空。那?一刻,茫然若失,好像整六年的回忆都瞬间被格式化成空白?。 游纾俞曾想向身边人?炫耀,想公之于众的人?,“C8H11N”,已经随老旧的笔记本一起被遗失。 直到刚刚,她在?教室门口看见戴口罩的冉寻时,一瞬觉得自己?产生了幻觉。 第一反应,不是想着靠近,竟是失神?后退,还狼狈弄翻了手?里?的东西。 游纾俞知道能在?嘉平见到冉寻,大概率是对方在?这里?有工作,是巧合,而?不是有意。 她不该接近。 她担心……再度打扰冉寻的新生活。 下午,依旧是枯燥的监考。 同一座教学楼,但游纾俞再也找不到之前那?个不期而?遇,浅笑着朝她走来的人?。 傍晚下班,她坐地铁,收到了律师的消息。 告知她因为旧案时间跨度大,且当?事人?缺席,或许没办法给祁澜公道,但她提过的最近的那?场琴行火灾有把握。 游纾俞一一回应,委托律师继续走流程。 晚高峰的地铁很拥挤,她倚靠在?边缘座位处,阖眼休息。 离职是她所愿,并不觉得难过。她目前还需要做成的事,只剩这一件。 她要为冉寻讨回公道,即使对方什么都不知道,即使要与“亲人?”对峙。 即将到站,游纾俞提公文包下车之际,手?机忽然响起。 看了一眼显示,她顿时脚步生根,在?身侧涌动?如潮汐般的人?流里?静止。 车厢已呼啸驶过,漆黑空荡的玻璃中只映出一道薄瘦侧影。 游纾俞按了绿色接听键。 嗓音埋没在?地铁喧嚣的报站音里?,极轻,“冉寻。” … “最近还好吗?” 冉寻坐在?云水琴行,今晚林姣不在?,她在?靠窗的某个特殊位置坐好,给自己?泡了杯咖啡。 一只手?托腮,另一只手?将手?机抵在?耳畔,侧颊在?玻璃映出柔和的轮廓。 听见游纾俞所在?的地方环境声喧嚣,但依旧捕捉到对方轻浅呼吸的声音。 良久,才?答她一句“都很好”。 她扬唇,让声音染上笑意,“那?我就放心了。” 游纾俞不擅挑起话?题,有样学样,问?她同样的问?题,“你呢,生活还顺利吗?” 冉寻佯装思考了一阵,才?回:“不太好。我养的花都枯死了,明?明?每天都耐心照料着,是不是它们有点水土不服?” 对面默了一阵,像在?揣摩她的话?语。 或许已明?白?她意思,却只是轻声嘱咐:“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我会的。”冉寻搅拌咖啡,语气轻快。 “你还在?外?面吗?先?回家吧,我不打扰你了。” 游纾俞低嗯一声,和她告别。 对话?简单,只耗费三十多秒。 但这是她们时隔快一个月的第一次通话?。 冉寻喝掉杯中温热的咖啡,苦滞口感让她呼吸微顿。 她发觉,游纾俞好像变得被动?了。 她们好像隔着一条街,各自停留在?原地,向彼此遥遥招手?。 冉寻主动?朝女人?点一下头,对方也回应同等的礼数。但她无所作为,对方就依旧静止,如同她们素不相识。 从前,游纾俞看见她,会垂眼朝她走来,现在?,女人?的第一反应竟是害怕,还有无措退避。 笔记本里?记载的所有浓稠情感,历经六年日久弥新,却在?这短短一个月内迅速萧条。 像经受春寒而?一夜凋零的花。 冉寻在?琴行又待一阵,等到林姣回来后就离开了。 火灾后,这里?已经翻新过,再没有从前的影子,也把游纾俞曾留存在?这里?的痕迹磨灭。 她开车回月亮湾。来时仓促,还好带了钥匙。 一个多月没回嘉平,周围景致竟觉得陌生。 冉寻将车开进地下车库,乘电梯上楼。 出来后,却在?前方不远处,看见身着墨青长裙的身影。 游纾俞没听见脚步声,提着公文包,背对冉寻。 取出钥匙,开了她住所对面的房门- “所以,你想再继续试试,看她还愿不愿意重归于好?”梁荔问?。 第二天,冉寻拜访汤家妘,顺便拐了婚前忙人?梁荔出门吃饭,让她帮忙参谋一下。 她没把笔记本带出来给别人?看,也不舍得。 于是只是简单地叙述了一下游纾俞笔下记录的文字,捡到三年前飞柏林的登机牌,还有发现女人?搬到她家隔壁住的事。 “听你的描述,成功率七成以上吧。”梁荔给出自己?的想法。 “但我多嘴问?一句,她这么喜欢你,也去宁漳找过你,你们怎么会分手??还把她又气回嘉平了。” 冉寻笑意淡了。 手?指摩挲咖啡杯耳,“我挺过分的,为了她能幸福,用那?些难听的话?把她推开了。” 梁荔起初还怜惜冉寻从宁漳匆匆忙忙飞回来,听到中途,逐渐恨铁不成钢。 最后,叹气抛下一句,“埋了吧。要我是游教授,我理都不理你了,还能接你电话??” 冉寻隔空无实物表演,右手?像模像样撮起什么,往自己?头顶一扬。 难掩失落,但乖乖认错,“我都想把自己?埋了,没脸见人?。” “你们这也算扯平了,她当?时不也把你气到国外?了吗?”梁荔问?。 冉寻摇头,“那?不一样。” 游纾俞当?时说谎,大概是想保护她免受无妄之灾。 而?她只是因为自己?执拗偏颇的想法,就硬生生将一个惦念她六年,甚至不惜逃婚的人?狠心推开。 梁荔从没看见冉寻这副模样。 一晃神?,瞧见那?双黯淡的琥珀色眸子,觉得她好像一只流泪猫猫头。 “一句话?概括你们的六年零六个月。”她精准点评。 “你逃,她追,你们都插翅难飞。” “这次恐怕得换我追她。”冉寻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垂头,嗓音快要溢出水汽,“荔荔,你帮帮我。” “好,我帮你。”梁荔终究心软。 “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是不是?” 话?音落下,冉寻忽然收起失意神?情。 得逞后,翘唇笑起来。 语气却正经至极:“这就要祝我们新婚快乐了啊?那?你打算随多少?荔荔。” 梁荔:? 敢情刚才?是装的。 她确信,冉寻追不到游纾俞天理难容,她第一次见生得漂亮,面皮也成比例厚的人?- 周五下班之际,游纾俞接到了许久都没联系过的同事,也是师兄瞿极的电话?。 对方热情直爽,邀请她周末小聚。 游纾俞推拒,“不用,我明?天有安排,就不叨扰大家的兴致了。” 对面还是央着她来,又提到了自家妻子,说梁荔有件东西要带给她,是她的钢琴家朋友特地嘱咐她的。 冉寻。 游纾俞心跳频次快了几分。 定了一下神?,答:“好,之后发给我地址。” 这几天,她再也没接到过冉寻的电话?。晚上回月亮湾,对面也一如往常,似乎从没人?回来住过。 游纾俞以为冉寻已经离开嘉平,不再继续怀揣偶遇的期待。 虽然每晚依旧会梦到对方的只言片语,模糊到她一靠近,对面就散了,连笑意都无法捕捉。 直到现在?,她竟从别人?口中再度得知对方的近况。 冉寻还给她留了东西。 次日,游纾俞提前收拾好自己?,开车到瞿极所说的餐厅。 足足早了一个小时,于是坐在?约好的位置,打开笔记本电脑。 边办公,边留心附近的情况。 她不喜欢应酬的场面,但今天却是特殊的例外?。 对面的真皮座椅忽然下陷,有人?坐在?了她对面。 游纾俞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 看见面前的人?,落在?键盘上的指尖顿时僵住。 眸光动?荡,耳边霎时失声。 冉寻穿一条法式绛色长裙,长发挽在?耳侧,白?皙手?臂交叠在?桌前,弯着眼眸望她。 说:“你好早呀。” 第72章 游纾俞很轻地咬了一下唇。 垂头, 答一声,“嗯。” 挪开视线,但面前人身上散发的栀子香气却钻进心里。 冉寻微笑看她, 也不多说话,更没有要走的意思。游纾俞别无他法,只好继续将注意?力转移到工作上。 腕上红绳手链悬挂着的钢琴金属片压在?脉搏上, 逐渐由冰凉烤得炙热。 餐厅里开了?冷风空调,但她觉得置身最中盛夏,脸侧发烫。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更在?冉寻的目光中无所遁形。 不久, 梁荔和?瞿极来?了?, 扬手和?他们招呼,“还以为是我们先到呢。” 小情侣腻腻乎乎的,在?餐桌旁久不落座。 冉寻很有眼力见, 嗔了?几句,从游纾俞对面起身, 给他们让出连座。 然后站在?认真工作的女人侧方,语气征询:“你想我坐里面还是外面?游老?师。” 距离太近,好像能触碰到冉寻躯体借由空气传递来?的温度。 游纾俞耳根更热,迅速收起电脑,坐到里排。 她听见对方笑了?一声,坐在?她先前的位置上,姿态慵懒松懈。 颜色张扬的红裙摆裹着雪色小腿, 没有恪守距离感, 而是十分?自然地与?她贴近。 四个座位都?坐满了?, 看来?再没有其他人要来?。 游纾俞瞥了?一眼瞿极,发现他明显心虚, 讪笑着不敢和?自己对视。 除游纾俞外的三个人都?是开朗的性子,很快张罗着点菜,菜单勾勾画画。 冉寻坐在?游纾俞旁边,铅笔点在?几道?符合她口味的清淡菜上,柔声问:“吃点什么?这些喜欢吗。” 稍倾着身,小臂支在?桌边缘,差一点就?要与?她肢体相碰。 游纾俞朝后躲避,挪了?一点空间给自己。 小声答:“你点就?好。” 余光不露声色扫过冉寻的手臂,白皙光滑,火灾意?外落下的灼伤已?经痊愈,没有留下痕迹。 内心得到些许慰藉,想着,那就?好。 冉寻没有因她而一蹶不振,或许已?将阴影抛至身后,依旧热忱明媚,这已?经让她满足。 游纾俞不敢奢想冉寻在?这场饭局后依旧会留在?嘉平,所以也不欲靠近。 对方身边早就?有新人了?。她再挽留,只会像个笑话。 冉寻好像也察觉到离她太近,怕挤着她,礼节性地又撤远了?一些。 菜不久上齐,虽然对方依旧关照着她,不时给她递纸巾,餐具,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空荡出一个缺口。 游纾俞心底黯然。 她没食欲,可是席间气氛太融洽,她不想破坏大家的兴致,就?只小口抿着汤,这样至少不会干呕。 直到对面的瞿极说漏了?嘴,“游老?师,你在?嘉大待完这个学期是不是就?走了?,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冉寻愉快干饭的动作停了?。 声线依旧带笑,语气却有细微改变,“发生什么事了?吗?” 游纾俞视线低垂。 整理思路后,才回答:“没什么,只是想换个环境,将来?或许会去研究所工作。” 梁荔瞪了?一眼瞿极,又在?桌子下面拧他好几下。 对面原本你进我退,氛围不错,这下直接变生离死别了?。 “想去哪个城市?或者说,是国?外的研究所?”冉寻戴着手套,将剥好的虾放进游纾俞餐盘里。 她知道?女人喜欢稳定,轻易不会变动工作,那句“没什么”,一定是在?掩饰什么。 心情低落,禁不住想多了?些。 游纾俞是不是因为想躲她,才甘愿出走嘉平,逃到一个她不知道?的地方? “谢谢。”游纾俞眼睫垂敛,向她道?谢。 “还没有定。” “好了?好了?,咱们现在?不聊工作,出来?聚餐,要开心一点。”梁荔打?圆场,“游老?师,你放心吃,小冉请客。” “对。”冉寻接茬。 装作不在?意?地轻快补充一句,“只要人在?,请多少顿都?行。” 游纾俞觉得心跳快了?一瞬。 话中能读出许多引申义,但她不敢多想,或许对方只不过是为了?应和?朋友,随口说出的玩笑。 聚餐结束后,已?经有些晚了?。 梁荔和?瞿极先一步离开,游纾俞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的车远去。 冉寻站她身边,柔声问:“你要直接回家吗?” “看你胃口不太好,只喝那么一点汤,晚上能受得住吗?” 游纾俞被对方熟稔如?朋友,却又埋藏细致关心的语气烫得胸口微热,“没关系,我回家再吃一些就?好。” 她说了?谎,若不是今天冉寻在?场,她什么都?难以下咽。 “那我就?先走了?,开车到郊区还要好一阵。”游纾俞走下台阶。 闭眼,勉强克制住自己转身去看冉寻的念头,纵然这或许是她们的最后一面。 冉寻却跟了?过来?,和?她并肩走,毫不厌烦的模样。 “游老?师还住郊区?那你捎我一程好不好,我有东西落在?公寓十楼了?。” 游纾俞终于忍不住,视线从对方笑意?盈盈的脸颊扫过。 冉寻读出女人表情里的欲言又止,正小心埋藏着秘密,笑意?更深。 故意?装可怜,“我今天没有开车,那边好远。” “……”游纾俞蜷住手指。 就?在?心软,一个“嗯”字快要脱口而出的时候,冉寻忽然放过了?她。 “算啦,也不是很重要,之?后我再去。” “不过。”她站在?游纾俞身前,双手背在?后面,弯着眸子。 “游老?师,荔荔有没有和?你说过,我今天要带给你一件东西来?着。” 游纾俞想了?几秒,点头,冉寻就?示意?她伸出手。 把背后藏着的登机牌放在?女人手心。 “那天去嘉大,我之?后在?教?室门口捡到的。”她补充,“好像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还是物归原主好一点。” 游纾俞迅速握紧这张狭长的票据,还残存着冉寻的体温。 略显无措,望了?对方几眼,但隔着稀薄夜色,只能看清对方唇边的浅淡弧度。 “回去休息吧。”冉寻后退,朝她招手。 游纾俞嗯一声。 想逃离目前的处境,因为她不清楚冉寻到底知道?了?多少,可又分?外不舍。 就?在?踌躇当下,离她不远的人忽然轻声唤了?她,“游老?师。” 冉寻一身绛红长裙,餐厅的灯光与?路灯,车水马龙的光线交叠,让她好像镀了?层釉般柔美动人。 隔着匆匆路过的人流,像在?试探,又像一句久违的寒暄,嗓音融化在?夏日晚风间: “Lange nicht gesehen?” “好久不见”。她说德语时总是动听至极。 游纾俞听懂了?,而且,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听到对方用这门语言,独独在?与?她打?招呼。 她想给出回应,但是不能。 她害怕这是一场短暂到瞬息惊醒的夏梦,冉寻给她希望,又会在?这一面之?后,不拖泥带水撤离。 徒留一个她永远也抓不住的背影。 佯装镇静,游纾俞坐回车里,取出失而复得的飞机票根。 正面如?常,又检查背面,发现多出一行清秀小字: “你愿意?与?我重游柏林吗?” 微烫的夏季夜风卷进车内,灼得她睁不开眼。 游纾俞克制情绪,启动汽车,驶离原地。 她将登机牌夹在?了?新买的日程本的其中一页。 那页是她三天前隽写下的新鲜笔迹。 [Jul.1st,2024] [梦见她牵着我跑起来?,甩开世俗。]- 聚餐结束后,又是几天不见。 游纾俞快办完离职手续,办公桌也愈发空荡,日历上七月末尾的那日,是她留在?嘉大的最后一天。 这之?后,她又接到了?冉寻的几次电话,对方没说她在?哪,话题也漫无边际,时常分?享一些身边有趣的事给她。 某次开会,游纾俞没及时接,冉寻的电话就?成了?一个孤零零的未接红点。 她事后想拨回去,但想了?想,狠心放弃。 那一天,冉寻再没试图重新打?给她。 游纾俞心情却已?落至谷底。 或许这只是身为冉寻关系尚好能得到的待遇而已?。 就?像她没接,还会有更多人愿意?倾听冉寻的分?享,她不会是特殊的那一个。 之?后对面依旧会来?电话,但只是关心问了?她一句“最近很忙吗?”。 不像从前那样介意?她的无动于衷,以及没有缘由的冷淡。 游纾俞那次狠下心回复冉寻:“如?果没有其他事,别再打?过来?了?。” 她担心自己成为影响冉寻开启一段新感情的阻碍。 那位助理小姑娘很好,至少要比她更懂得对冉寻的情感回馈。 而她即将脱离嘉大,不再是什么受人敬仰的大学教?授,也与?冉寻毫不相配。 对面有几秒没说话,还是含笑问她:“你嫌我烦了?吗?游老?师。” “明白了?,那我会控制好自己的频率和?次数。你早点休息。” 挂断电话,游纾俞内心空荡不已?。 该控制自己的,从来?都?不是冉寻,而是总忍不住回头望的她自己- 又过一周,嘉平迟迟步入雨季,连绵骤雨持续整日,空气潮湿淅沥。 暑期考试周结束,大学里的工作告一段落。游纾俞这几天在?家中整理论文稿件,还有投往各大研究所的简历。 睡前洗了?一个澡,出来?后,她发现冉寻又给她打?了?电话。 时间在?一小时前的八点。 窗外雨下得很大,敲击玻璃的声响格外杂乱,游纾俞给窗开了?道?缝隙,让室内通风。 盯着手机屏幕上的回拨按钮,最终还是放弃。 将手机放在?旁边,继续手边的工作。 鬼使神差,投了?位于宁漳的生物研究所。 一个小时后,手机震动,冉寻又打?来?电话。 这种情况很少见,更何况,夜已?经深了?。 游纾俞很快接起来?。 听筒里传来?暴雨如?注的嘈杂响声,冉寻的声线却依旧清亮,“还在?忙吗?” “你在?哪里。”游纾俞语气凝重。 “啊,你真的想知道??”冉寻声音含笑。 “我在?你家楼下。刚才给你打?电话了?嘛,想着和?你去散散步,但是没想到忽然下这么大雨,都?没带伞。” 游纾俞立刻站起来?,去取外套。 冉寻还不知道?她已?经搬家了?,现在?或许正在?郊区的楼下等。 “淋湿了?吗?”她问,“你等等我,就?来?。” 那边不刷卡不能进楼,位置本就?偏僻,周边又荒凉,没有遮雨的地方,冉寻肯定淋透了?。 “不着急。”冉寻依旧对自己的遭遇不上心,还在?给她设置悬念。 “游老?师,我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等会你可别吓到。” 游纾俞有点生气,没回答。 二十六的人了?,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还拿身体当儿戏。 乘电梯匆匆下楼,准备直奔车库,但在?撑伞走进雨幕之?后,她在?前方不远处的绿化带附近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冉寻果然没打?伞,甚至把外套都?脱了?,只剩一件单薄的打?底衬衫。 蹲着身,双手捧起被衣服包裹着的什么。 头顶被透明雨伞隔绝骤雨,她听见背后有脚步声,双眼弯弯起身,直视游纾俞,“来?接我了??好快。” 冉寻现在?的模样有些狼狈,衣服湿透,棕褐发丝贴了?几缕在?颈侧。 但被雨洗净脸庞,整个人显得格外清透。 抱着衣服裹起来?的小奶猫,幼稚地哄:“咪咪,我说的那个姐姐来?了?,你要不要她抱抱你?” 小猫舒展粉爪,在?冉寻的精心保护下没沾到一点雨水。 眸子水灵灵的,跟着她娇娇叫了?一声。 游纾俞保持缄默。 目光始终落在?冉寻身上,撑伞,不言不语。 此刻,她觉得冉寻更像一只淋雨猫猫。 肉垫被雨水浸透,趁她不备,姿态轻巧地闯进她心中未上锁的最深层房间,留下湿润爪痕。 “不是说在?我家楼下吗?”游纾俞问。 冉寻翘唇,目光意?味深长地从她脸上掠过。 将耳边湿润发丝捋好,透过透明雨伞,佯装抬头去看月亮湾亮起灯的某个楼层。 “对呀,游老?师不就?是住这里吗。” 第73章 伞外雨声聒噪。 冉寻说完, 和怀里的小猫一道望向游纾俞。 两双水杏般的眸子隐在夜色中,透着相似的狡黠。 游纾俞无言,窘迫地本能?想后?退几步, 又想起只带了手中这一把伞,而对?方不能?再淋雨。 她?才知道,自己究竟问了一个多傻的问题。 就在这当下, 冉寻主动靠近,“你现?在还忙吗?要?不要?,带我上去坐一会?” 今晚发生的情景何其熟悉。 当时她?们住在郊区偏远公寓的九层十层,偶然交集, 皆被钉在原地。 如?今在月亮湾再度相遇, 四目相接,竟可以同撑一把伞。 没?人能?拒绝一个?眸子像月牙,浑身湿漉漉, 却仍在向她?靠近,不吝释放暖意的人。 就像游纾俞当时敲开冉寻的门不算轻松, 而现?在对?方却能?轻而易举走进她?家。 月亮湾的房子比起郊区公寓要?小很多,但?格局相似,游纾俞几乎将原来的陈设照搬过?来,连色调都一致。 深蓝与明度很低的灰。 冉寻只站在玄关?,抱着猫,没?进屋。 她?身上还在滴水,这么晚, 不想游纾俞再清理一次地板。 于是只笑着问:“游老师想不想养猫呀?或者就留在这里寄养一晚, 明天我就带走。” 怀里被保护得妥帖的狸花奶猫在她?怀里依偎着, 很乖,睁着明亮的眼睛四下打量。 游纾俞动手不动口, 在厨房短暂待了几分钟,出来时拿着一小碗牛奶。 到她?面前,蹲下身。 冉寻也会意,放小猫饿虎扑食。 靠近女?人时,她?们的额头险些相抵,她?不露声色,而对?方显而易见地朝后?规避。 “大概是一个?小时前?雨正?好下大了,我看见草丛里的一只猫妈妈正?叼走她?的几只小猫转移。” 冉寻戳了戳小狸花头顶柔软的绒毛,“喏,这只是剩下的。” 她?害怕猫妈妈找不到小猫,也没?想着给?挪位置,谁知道雨越来越大,后?来也没?人捡走这只小可怜。 说完,冉寻看见,游纾俞在用手指一下一下顺着小狸花的脊背毛。 动作生疏而小心,一看就没?有养过?小动物,也不常撸猫。 但?力度想必是极温柔的,眼睫低垂,似乎惊异于小猫毛的触感。 注意力这下全被夺走了。冉寻起身,观望似地后?退一步。 发现?女?人动作稍顿,虽然没?有抬眼看她?,但?已经失去摸猫的心思。 “那我就先走了?”她?故意告别,“明天你给?我打电话,我过?来接她?。” 游纾俞也站起来,对?上冉寻的双眼,颇不自在。 “……你现?在不住在月亮湾吗?” 冉寻摇头,身上的轻薄衣服快要?被空调风吹干了,她?觉得可以即刻出发,“最近住在荔荔家,帮她?参谋一下婚礼。” 游纾俞好像被她?话里的最后?两个?字灼伤,垂在身侧的手无声收紧。 忍不住去看冉寻的眼睛。 没?有让她?惧怕的嘲弄情绪,反倒弥漫着一片柔和,专注望她?,等待她?的下一句话。 “你等一下。”她?垂头,转身离开。 再回来时冉寻放松倚着房门,正?抱着臂,看小猫小口舔着牛奶。 刚经历了一场骤雨的人,此刻融入厅室静谧灯光,透着自然恣意的慵懒,让人挪不开眼。 游纾俞无声走近,稍倾身,趁冉寻低头的瞬间,拿出刚才藏在身后?的毛巾。 轻抚对?方被雨水打湿稍显凌乱的发丝。 冉寻顿在原地,任由?女?人给?她?擦头发。 忽然,牵住对?方清瘦的腕,脸颊贴过?去,蹭了一下柔软馨香的毛巾。 游纾俞动作僵住了,虽然对?方很快撤手,佯装无辜地静静看她?。 之后?的擦拭匆忙不已,偶然与冉寻对?视,总能?看见对?方眸子里盛着愈来愈明显的笑。 盯着她?家居服袖子滑下后?,手腕上的那条细红绳。 送对?方出门,游纾俞将手背在身后?。 凉气涌来,她?才发觉,刚才隔着毛巾接触到冉寻脸颊的那只手在发烧。 她?递给?对?方刚刚的透明伞,“路上小心。” 冉寻很听话地嗯了一声,问:“那我之后?还可以来吗?” 游纾俞沉默几秒,避而不答,“我会替你照顾好小猫,等你来接。” 冉寻不强求,点头朝她?笑,“好呀,那拜拜。” 室外雨下得小了一些。 她?走出去时,撑起游纾俞给?她?的透明伞,发觉夜空清澈深邃,像刚刚女?人眼睛的模样。 冉寻走到游纾俞曾经常手握一杯热咖啡,仰头望她?的那个?地点。 深色窗帘被挽起,她?看见一道清冷倚窗的侧影- 自此,两个?人之间可分享的事?又多了一项。 冉寻没?有如?约来找游纾俞要?回小猫,像是极不负责任的甩手饲主,但?通话里却不时询问猫猫的境况。 再将话题拐到游纾俞身上。有时候问她?早餐种类,有时诚恳求她?推一本最近看过?的书。 终于某天,很自然地问:“定下之后?的工作了吗?想去哪座城市。” 游纾俞没?有回答。 她?想选择宁漳的生化研究所。 冉寻恐怕结束嘉平的琐事?后?就会回宁漳。游纾俞不愿告诉,是因为有纠缠之嫌。 她?害怕冉寻将她?当做朋友,而她?却误解了这几天对?方的亲近,插足对?方和别人的感情。 她?无需让冉寻知道,只在远处看一看,就很知足。 但?那道身影却好像总要?悖游纾俞的预想与期待,在她?即将离开嘉大的那一日,潇洒自由?地出现?在校园。 那天难得放晴,游纾俞去学院签完最后?的手续,看见冉寻穿着衬衫与浅灰色短裙,被人群和摄像机环绕。 在录一档实地探访类综艺。 她?本想规避的,因为那边的氛围与她?毫不相称。 她?刚离职,也推掉了学院给?她?举办的送别饭局,早就不再是所处的高等学府的一份子。 可冉寻不一样,她?曾在嘉大就读,现?在也是受众人簇拥的钢琴演奏家。 但?游纾俞还是在冉寻即将离开时,跟了上去。 一直到艺术学院,到作为拍摄场地的钢琴教室。 演奏于冉寻而言更像宣泄情感的一种途径,她?总能?随时随地进入状态,得心应手。 无论是在台上,还是镜头前。 却在余音将止之际睁眼,忽地透过?打光板与重?重?摄像机,看见人群中某道熟悉的人影。 愣了一下,旋即,唇边扬起笑意。 游纾俞低头避开视线。 耳边吵嚷,她?只听见人群中央的冉寻礼貌问: “我可以弹一首特别的曲子吗?因为灵感来源就在这里。” 所有人都以为“灵感来源”是嘉大。 没?人会认为是在现?场的某个?人,在当初,让钢琴家产生谱曲的冲动。 修长手指在黑白琴键波浪间沉浮,那道熟稔于心的旋律响起。 游纾俞不敢去看冉寻演奏时的模样。 在身边人屏息赞叹的时候,背身仓促逃离。 她?想驻足,可她?已经听不了这首曲子。 怕到单纯听了几个?音,就觉得跌入宁漳咸湿海风里的那个?夜晚。 冉寻没?有听她?弹那首返场曲,而是极度宠溺地给?身边小姑娘庆祝,弹了一首《爱之梦》。 也间接宣告她?出局。 眼前是总练到凌晨的勾画曲谱,而期待陡然翻转为窒息,心如?死灰- 冉寻录完节目后?,给?游纾俞打了几个?电话,始终没?人接。 她?有点着急,原本已经离开嘉大了,又返回办公室找,却只看见女?人已被收拾得干净空荡的办公桌。 曹斐告知她?,今天是游纾俞离职的日期。 冉寻觉得心里好像空了一块。 之前对?方就不肯告诉她?日后?的安排,今天又只看了她?一眼就走了,甚至没?听完她?弹的曲子。 会不会,从此她?再也找不到游纾俞了?就像六年前那样,只不过?处境翻转,不告而别的成了对?方。 冉寻赶到月亮湾,敲了敲门,游纾俞不在。 她?开始懊恼,那个?雨天竟试图用一只小猫捆住女?人。 她?以为自己被雨淋透,伪装成湿透的小动物,便能?轻易赢得游纾俞的垂怜。 可游纾俞却在宁漳连绵骤雨里,忍耐她?的冷言冷语漫长一周。 最后?被她?伤透,黯然离开。 手机忽然响了,冉寻看了一眼显示,匆忙接通。 听见游纾俞的声音落在空旷夜色中,“冉寻,今晚你还想和我散步吗?” “我在中心剧场附近的广场。” 冉寻拦了一辆计程车。 赶到时,游纾俞坐在路边长椅一角,姿态端正?,手里拿着两杯咖啡。 她?语气刻意放得轻松,“怎么了,忽然今晚邀请我过?来。” 游纾俞起身,递给?她?一杯咖啡,“处理完手边的事?我就要?走了,离开前,想和你告别。” 冉寻不明白女?人是怎么以平静语气说出这样的话的,“一定要?走吗?” “嗯。我会把小猫交给?同事?养,你可以随时抱走。”游纾俞交代,“之后?别再联系了,你该向前看。” 冉寻不打算同意,与女?人并?肩,在缄默中绕进广场附近的花园。 换了个?话题,轻声问:“今天在嘉大艺术楼,你为什么忽然走了?是不想听我弹琴吗?” 游纾俞撇开视线,整个?人脆弱异常,好像被戳到痛处。 “不是。”她?答。 冉寻心疼又困惑,追问:“那是我弹得不好吗?之后?你来琴行,我给?你弹你想听的,好不好?” “我不会再去云水了。”游纾俞语气很明显地轻下去。 “你应该对?其他人负责,冉寻。我不想你再走错一次路,这对?你,对?她?,都是消耗。” 冉寻起初还不明白女?人的话,直到夜色掩映下,她?发觉游纾俞侧身望她?。 眼尾薄红,平淡语气之下掩藏汹涌,“回宁漳吧,冉寻,那里有人等你。我们,不算合适。” 心尖好像被掐住,悬在半空,喘不过?气。 冉寻想起她?撒的那个?拙劣的谎言,想起这几天游纾俞刻意控制她?们之间的距离,想靠近,却又压抑自己。 从不想忘记,却违心祝她?日后?幸福。就像邮件里那封给?她?的信一样。 她?走到游纾俞面前,抚摸女?人被夜风吹凉的侧脸,“我不管什么宁漳。我只知道嘉平有人在等我,就来了。” “你在说什么‘她?’呢?现?在,我就只有纾纾一个?。” 游纾俞怔怔望她?。 很快别开视线,眼中藏着黯然,“我已经从嘉大离职了,冉寻,你不该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我从来没?有虚度时光。”冉寻牵起游纾俞的手,定定望她?。 “你傻不傻。不是教授,我就不喜欢了吗?” “就算你没?那么多成就和光环,下一餐食不果腹,我还是会在那个?春天喜欢上你,念念不忘,直到现?在。” “我喜欢你,从来无关?身份。” 第74章 过?于直白的话经由层层铺垫被说出口, 依旧让人耳廓温热。 冉寻手心肌肤细腻,像生怕人跑了似地用力牵紧游纾俞,浅琥珀色眸子专注诚恳。 令游纾俞联想到许多柔软的物什, 比如她在早晨出门时还?抱在怀里的小?猫。 又比如?,她?像被冉寻吸入了蜂蜜色的眼底旋涡,心跳起伏间都翻涌起甜。 她?还?是艰难地把手一点点从冉寻那里抽出?来。 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只好说:“你的咖啡要凉了。” 冉寻蜷了一下空荡的掌心,将正?经撇到脑后,扬唇,“好, 我尝尝。” 喝了一口, 趁着沉默的工夫,两个人又朝前?走了一段路。 味蕾触到苦涩液体,迅速给出?评价, 是她?喜欢的口味。只不过?,糖度有些不对。 “好喝。我猜猜, 这杯是半糖,还?是全糖?”冉寻有被甜到,去翻杯签。 “该不会是因为今天见到了你?还?见了两次,味觉都失灵了。” 话说出?口,去看游纾俞,发现对方神情微顿。 很快垂眸,耳垂却越来越粉。 掩饰般地抿了口手中咖啡, 用杯子遮住失态神色。 不知怎么, 忽然蹙了一下眉。 清冷嗓音融在晚风里, 很轻,“……拿错了。” 咖啡很苦, 苦到难以掌控表情。 刚才坐在长椅上?心烦意乱,心情如?天平两端起伏拉扯。 一不留神,竟然将错的咖啡递给了忽然出?现在她?视野里的冉寻。 冉寻内心在尖叫。 被游纾俞的反应可爱到,又觉得女人的语气是在向她?撒娇。 她?一定还?有机会。 “那我们换一下?”很正?经地提议。 游纾俞瞥了一眼她?沾上?口红印的纸吸管,默了半晌,“不用,你不喜欢咖啡就扔掉,不要勉强自?己。我先走了。” 狠心撇下冉寻,离开公园,往自?己停车的方向走。 但还?是按捺不住,转弯时,无声回头去看。 她?看见冉寻喝完了全糖咖啡,依旧朝她?走来。 步履本来很急,发觉她?看过?来,立刻在原地立定站好,不想讨她?嫌。 对视后,稍微歪了歪头,像只尾巴高?高?扬起,掩耳盗铃的黏人猫咪。 游纾俞开车回月亮湾,心思却跑了很远。 直到捧着咖啡,走进车库电梯时,有人竟急匆匆闯进来。 冉寻手指勾着串钥匙,按了关门?键。 看一眼她?们即将去往的相同楼层,笑着开口:“真?巧,一起回家?”- 自?那一天起,冉寻搬回了原住处,游纾俞逐渐在对面发现许多熟悉的生活痕迹。 她?和冉寻作息不太一致,通常早出?晚归,于?是碰不到面。 但某一日傍晚回来,她?看见自?己家门?上?被粘了一朵粉色玫瑰。 附赠字迹飘逸的便笺: “学着做了你爱吃的菜,有空请来对面坐坐。” 月亮湾这一栋好像也就只住了她?们两户,便笺上?的话,更像一句隐秘却外放的独属邀请。 游纾俞将花取下来,侧身去看对面。 门?没关。 半个小?时后,抱着小?猫拜访时,冉寻眼中眸光闪动。 “拖家带口来的呀?游老?师。”她?用娴熟的抱猫姿势接过?来,视线却始终落在游纾俞身上?。 游纾俞发现冉寻早就买好了猫窝猫粮,顺着她?的话说:“只是来还?给你猫。” “好吧,你走之后,我会在这里好好照看小?咪的。”冉寻叹气,“等到纾纾回嘉平,想来看她?的那一天。” 游纾俞觉得自?己好像被控诉了,可分明冉寻才是撒手不管的那位饲主。 经这一打岔,冉寻早就朝她?笑一下,溜进厨房。 小?狸花不甘寂寞,从窝里跳出?来,围在她?拖鞋边撒娇。 游纾俞不忍心不理,学着冉寻,轻唤一声“小?咪”。 顿时见蓬松小?毛团伸出?粉色肉垫,去够她?垂下来的衣角,娇憨可爱。 冉寻很快将冒热气的几道菜肴端上?桌,摆盘卖相处处上?心,清炒虾仁,蒜蓉菠菜,还?有一锅浓香的排骨玉米汤。 “我最?近去琴行了。”她?给游纾俞盛米饭,“见到了林璧,你还?记得那个小?姑娘吗?叫我老?婆,怪吓人的。” 游纾俞摩挲筷子,轻嗯一声。 隔着热气,冉寻沉浸在人间烟火气息里的模样比话题本身更吸引人。 “还?碰到了林姣的妈妈,很有气质。”冉寻补充,“六七年前?,林姣还?不是老?板呢,是她?妈妈先首肯我在琴行打零工的。” 她?有意提了句,“你那个时候第一次遇见我,是不是也见过?她??” 游纾俞撞进冉寻征询般的笑眼里,很快规避。 诚实答:“见过?。” 在冉寻结束工作,离开后的某一日,她?推开琴房门?,向那位温和的女士提出?,想在琴行兼职清扫。 从初秋,一直到次年的冬,她?借此在角落里以余光触碰冉寻百千遍。 冉寻点头,“我们之间真?的很巧,是不是?” 随便吃了点,她?看见游纾俞始终在用汤匙搅着碗里的汤,心中酸闷。 故作轻快开口:“对了,荔荔快办婚宴了,我那天要去给她?做钢琴师。她?想听有一年冬天,我在米其林给她?弹的祝福曲,可是我都忘光了。” 游纾俞动作停顿,轻声问:“梁荔小?姐的生日在冬天吗?” “只是一个建议。”灯光下,她?思索一阵,拨动碗里的汤。 “或许……舒曼的C大?调幻想曲会适合。” 是冉寻意料之中的答案。 那天的场景,曾出?现在女人的亲手写下的日记里。 她?扬起唇,注视女人故作平静的脸庞,“嗯,的确。” “可我没说荔荔那个时候生日呀,游老?师,你是怎么推导出?来的?” 游纾俞仿佛一下子被逼到死角,墨眸低垂,掩盖住许多无措情绪。 冉寻既心软又心疼。 她?想起来,她?从来没给游纾俞庆祝过?哪怕一次生日。 六年,甚至还?要更久,女人只在她?不知道的角落里,听过?一次甚至不为她?奏响的曲子。 还?把那当成是珍贵的生日礼物,记曲名到现在。 “我吃好了。”冉寻起身,轻巧走到游纾俞身后,将手落在她?过?于?清瘦的肩上?。 柔声说:“不如?趁今晚,我来给你补奏一首吧?” 坐在客厅琴凳上?,点好手边的香薰蜡烛。 想弹那首游纾俞最?喜欢,她?也熟稔于?心的夜曲,可指尖才触键,却被女人阻住。 她?察觉到游纾俞情绪不稳,脸色苍白,眼皮却薄红,拉住她?的手臂在颤,“……不用了,冉寻。” 冉寻回握住女人发凉的手,担忧,“怎么了?” 游纾俞好像被她?手掌的温热唤醒了一瞬,但醒神后,是更深的黯然。 “我不想听,不用你费心。”她?努力让自?己的嗓音冷一些。 “你在害怕。”冉寻笃定望向她?。 站起身,游纾俞好像陷入了灯下她?影子的怀抱里。 而她?也是这么做的,揽住瘦弱的人腰身,将人带进怀里。 轻声劝诱,“和我说一说,好吗?你是在害怕我弹琴吗,还?是……怕我。” 从今天在钢琴教室,冉寻看见游纾俞匆匆离场,再到刚才的闪躲,她?似乎落实了猜测。 她?相信女人给她?的那么多回信中蕴藏的情意,也始终笃定,她?们这次重逢后依旧会在一起。 但她?从不敢想,游纾俞从宁漳返回嘉平后,变得怕她?。 怕到听不了她?指尖流淌出?的任何旋律。 点燃的香薰蜡烛在空气中挥发香气,这一支是冉寻最?近才动手做的,香调是她?记忆中游纾俞身上?的味道,清澈且有距离感。 可惜偏差很大?。 此刻游纾俞靠在她?怀里,身躯温热轻颤,让冉寻尝出?几分苦涩自?责。 “我不怕。”女人维持冷静,“冉寻,你弹得很好。之后……不用特地为我演奏了。” “但是我就想弹给纾纾。”冉寻声音放柔。 “你还?记得吗,我说过?我只给我最?亲密的人返场,而对于?你,这个次数是无限。” “宁漳的巡回,嗯,不止,还?有我回国后的每场演出?。和你重逢后,我弹每一首曲目的时候,脑袋里都是你。” “这几个月,怎么不算我只特地为你演奏呢?你单方面要我停,是不是不太公平?” 好像从回国的那一刻开始,她?与游纾俞的命运线就纠缠在了一起。 许多次辗转,后退与靠近,如?同音乐会落幕后执拗响起的掌声浪潮,冉寻上?台又退场,终究愿意为唯一驻足始终的听众献上?返场曲。 她?勾出?了游纾俞到现在还?戴在左手腕上?的红绳,“想推开我,怎么都不藏得好一点?” 有这个在,她?怎么还?能抵赖,她?这一生的返场权限都被画押给对方了。 “我该走了,冉寻。”游纾俞不自?在地收回手。 但腰被搂着,距离近到能数出?面前?人的睫毛,她?没办法离开。 冉寻给女人理好发丝,看她?眼尾泛红,疼惜不已?。 “不行。”理直气壮地耍赖,“我不同意。” 谁叫游纾俞刚才不好好吃饭,现在都没力气挣脱她?,她?好不容易抓到人,才不能轻易放跑了。 小?狸花躺在柔软猫窝里,猫爪并用,抱着鱼干零食啃啃又贴贴。 而冉寻顺势坐下,把怀中柔软纤细的人揽到腿上?,从身后抱紧。 脸颊去贴游纾俞颈侧,手也握住她?的,用圆润饱满的指尖勾画她?的指骨轮廓。 “冉寻。”游纾俞挣扎起来,又窘又羞,“我要回家了,你想做什么?” “我在想,之前?在镇上?,我们还?没来得及弹完那首曲子。”冉寻伸手,将钢琴上?的琴谱翻过?一页。 赫然是那首纸张磨损的《返场心动》。 “纾纾,今天开始,我来教你弹,好不好?”她?将怀里的人搂得很紧,像在撒娇,却在她?耳边拂过?柔软吐息,如?无形撩拨。 “一对一教学,我愿意做你的钢琴老?师。” 第75章 游纾俞颈侧跳动着的脉搏碰到了冉寻的唇, 柔软,让人?心悸。 骨节匀称的手缠进她指间,此刻她被困在对?方?腿上, 进?退两难。 在色调肃穆的钢琴前做出与高雅毫不相称的事,让她脸红异常,快要?抬不起头。 可冉寻却置身事外一般, 还有闲心挑弄她,“弹哪一章呢?这琴谱上怎么密密麻麻都是字呀。” 看见游纾俞抿唇不语,长睫却翩跹,无?意识轻捏她的指尖, 她觉得心好像被小鱼啄了?一口似的酥麻。 “夏天还没过?, 不如我们弹夏吧。”冉寻笑着提议。 “之后到秋天,就弹秋,冬天就弹冬。新一年到了?, 就再给你写一曲。” 在夏天,游纾俞的愿望很朴素, 五线谱旁边依旧是那一行“想和你去看海”。 两人?指尖逐渐荡开黑白分明的薄浪,而旋律也像海沫般绵密,随琴声?一同坠入静谧的深蓝月色。 冉寻知道游纾俞曾学过?这首曲子,但没想到她会那么?熟练。 虽然有时乱了?拍子,被她悄然揽着带回来,但音准没有一点错误。 她不知道,在宁漳的短暂时间里, 女人?究竟以怎样的心情去钻研并不擅长的领域, 学完整支曲子。 忽然想起那只无?尽夏香薰上, 六分钟燃烧之后,浮现的那句话。 弹琴时, 游纾俞在想象与她一起的春夏秋冬,想她们一起走完今后余生。 一章结束,余音未散,冉寻以脸颊贴了?一下女人?温软的耳廓,鼻尖轻轻掠过?那里,“弹得真好。” 游纾俞很不自然地将手从她掌心里抽出来,想要?躲避。 忽然,肩膀一抖。 有人?啄了?她的耳垂,力度轻到像羽毛,却痒进?心里,还……沾上了?潮湿水汽。 她紧咬唇,听见冉寻嗓音含着笑,“这是小奖励。” “我走了?。”游纾俞羞愤难言,撑着最后一丝力气起身,再不肯看对?方?。 冉寻追着她一路到门口,有点委屈,“你不喜欢这种奖励吗?那下次换一个。但是,你可要?记得找我继续学。” “还要?记得来看猫猫,和我。”她扒着门,眼巴巴补充。 游纾俞没回答,但离开时步子慢很多。 通红的指骨拨开耳边发丝,轻轻揉着耳垂。 素来清冷的人?,开自家门时,稍纵即逝地回身,墨眸闪现,漾起水光波纹- 冉寻之前在嘉大拍摄的综艺最近在网上更新了?。 她难得登一回社交媒体?,转发宣传,顺便刷刷评论。 节目似乎热度很高,按热评说的,“谁能?拒绝归国美女钢琴家以第一视角牵手带你逛她从前的知名母校啊”。 冉寻觉得过?誉了?,她录节目那时一心只想着哪里能?偶遇到游纾俞,因此走的地方?有点多。 只可惜,最后在钢琴教室弄巧成拙,把人?吓跑了?。 她又?翻了?翻,找到节目的片花,是在校园广场的的拍摄花絮。 镜头一闪而过?,她忽然看见其中?某个熟悉的侧影,身着一件浅色收腰衬衫,驻足在人?群外围,出挑而有距离感。 却始终在望着她的方?向。 原来是在这个时候就发现她了?。 冉寻心跳加速,迅速将视频收藏起来。 想了?想,分享给游纾俞,“九分二十三秒,是你吗?” 消息栏跳出红色感叹号,提示她还不是对?方?的好友。 冉寻叹气,她才想起来,她现在还没追回游纾俞。删人?一时痛,一直被拉黑一直痛。 看了?眼时间,才下午,现在对?面肯定?还没人?回来,她只好继续翻评论。 “求!女神在最后弹的那首曲子的名字!!我截下来单曲循环一天了?。”热评第二很急。 冉寻心情不佳,存心不愿意告诉这位急急国王。 再翻,下一个人?竟然有些眼熟,是好久都没水花的“用户”。 “庆幸与你相遇。” 这条赞数很高,底下评论也多。 大多数人?都柠檬了?,说一时不知道羡慕谁,神秘金主大佬和优雅女钢琴家,先嗑为敬。 冉寻点进?用户221229的主页,发现更新了?。 就在半个小时前,转发了?她关于综艺的宣传,却一个字也不多说。 她点了?个赞。 心想这位清汤寡水的风格,很像她目前苦思冥想要?追的人?。 本来还觉得猜测不切实际,可漫无?目的地划着,很快,冉寻发现了?端倪。 盯着个人?资料里那串仅有的突兀邮箱,忽然觉得数字排列组合眼熟到极致。 熟到她这几天重温游纾俞的日记和情书回信,早就能?把账号背下来的程度。 快压不住嘴角弧度了?。 冉寻沉吸一口气,冷静地反手就是一个关注。 她真傻,真的。 有人?正经可爱地实名制上网,她怎么?能?现在才发现呢- 游纾俞早出晚归,日常生活一如往昔。 虽然离开了?嘉大,但依旧会去学校的图书馆查资料和办公,她最近有一篇论文正在收尾。 有一天回家有些晚了?,在路上就接到冉寻的电话,问她到哪里了?。 听嗓音困得厉害,却不忘把手机贴近似乎正窝在她怀里的小猫,让游纾俞听呼噜声?,“小咪在说,好怕姐姐抛弃我。” “……”游纾俞把手机挪远了?些,她耳廓发热,垂眸轻声?答,“快回去了?。” 分明不住一起,甚至这几天都没见到面,可这样的联系之下,她总有种与冉寻同居的错觉。 到家之后照例洗漱,睡前看半个小时冉寻的视频。从前是她国外的音乐会录像,最近则变成了?她的综艺。 次日早起出门,难得看见冉寻刚乘电梯上楼,手里还提着早点。 大方?且随和地塞进?她手里一杯温热豆浆,口罩下打了?个哈欠,笑吟吟与她告别,去睡回笼觉了?。 游纾俞上地铁前小口喝完,很甜很暖,没有让胃不舒服,反倒那一天效率提高许多。 回家前,她买了?路边需要?排长队的蛋糕伴手礼。到月亮湾,敲响对?面的门,对?方?矜持收下。 看模样,刚刚是在练琴。 “什么?时候再约一次时间学琴?游老师。”冉寻在试探,双眸像月牙,“去你家还是我家。” 游纾俞被她笑意拂面,敛睫轻声?答:“再说。” 不期然间,她看见冉寻撑在门边的手腕上,戴着久不见天日的白灰色猫咪刺绣护腕。 护腕命途多舛,之前还被狠心编排已经扔掉,现在却平白出现,正被主人?好好使用着。 游纾俞回家,翻出一本书看,却总无?法专心。 耳边传来琴音流淌时的共振声?,来自隔壁,音色柔软流畅,时而辗转起伏。 她放下书,重新拿起手机。 终究忍不住,输了?冉寻的手机号码,主动拨过?去。 两秒后,琴声?迅速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冉寻蕴在听筒里惊喜含笑的嗓音:“怎么?了??这个时间,找我有事?” “嗯。”游纾俞侧过?脸,“就是想问,你周末有空吗。” “我那个时候需要?回一趟家,你愿意陪我吗?” 第76章 冉寻心里乐开了花。 掩饰般嗯了一声, 抵着耳边手机答:“好呀。” 心想?游纾俞刚才来找她的时候还在推拒,她想?多?说几句话都没机会,怎么忽然转了心思? “可能要浪费一点你那?天晚上的时间, 我家那?边……有人?过寿,办了场社交酒局,有很多?人?会来。”游纾俞的嗓音在通话里很沉静。 “但我只是去谈事情的。如果?你不愿意的话, 我自己就可以?。” 冉寻听着心疼,她清楚对方对这种?场合向来退避,但这次竟然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我愿意。”冉寻搂着抱枕,柔声答。 “和你一起, 做什么都行。如果?纾纾一个?人?被欺负了怎么办?我得陪着。” 对面很久都没有回答, 只听见静谧氛围里传来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谢谢你,冉寻。”游纾俞声音很轻。 挂断前,她留了句“早睡”的嘱咐。 冉寻最近哪受过这种?待遇, 内心蠢蠢欲动,可惜不能表露, 只好乖巧回一声晚安。 怎么还睡得着。 如果?不是怕吓跑游纾俞,她其?实更?想?对方来陪她助眠来着- 周末傍晚,冉寻坐进游纾俞的副驾。 她今天拾掇自己很久,想?着庄重一些?,刻意选了茶杏色的小?西装,棕褐长发柔顺披肩,一改宅家懒散。 香风拂面, 有些?脸热, 游纾俞刻意忽视掉冉寻笑意盈盈, 快黏在她脸上的视线。 起车时,轻启唇, “就在一楼转一转就好,那?边有吃的,你垫垫肚子,我大概要用半个?小?时。” “好。”冉寻点?头,“我是你带的女伴,肯定乖乖等着你。” 车沿导航开到一处讲究的高级住宅区。 一楼设了上流雅致的舞区,衣香鬓影,纸醉金迷,长桌上摆满鲜花簇拥的甜点?。 只是,附近的其?他矮层别墅竟已经被贴上封条。 游家日薄西山,风光翻转后,无限落寞唏嘘,就连参加这场晚宴的人?也都面色各异。 在此之前,冉寻从没有深入了解过游纾俞背后的“家”。 只在最近读了一些?新闻,作为嘉平巨头之一的游家竟涉黑涉政,牵扯出以?往房地产易迁的许多?旧案。 她庆幸女人?没在这一池污水中成长,却心疼她最终被卷入其?中。 从嘉大离职,也是因为这件事吗? 冉寻想?都不敢想?。 身?边的人?平静淡然,她没办法想?象,那?么清瘦的肩膀,究竟是怎么扛起身?后所有的污浊不堪的。 游纾俞今晚穿得低调,纯黑色长裙融不进这场酒局的氛围,但露面后还是掀起了不小?的水花。 冉寻听见许多?人?在窃窃私语,令人?不快的目光胶着在她们身?上。 另一些?人?别有用心,举着香槟来搭话,问她婚约,也刺探她目前游家的状况。 游纾俞掩在身?侧的手蜷紧。 正想?上前一步,用身?体挡住冉寻,回答这些?问题时,有人?轻握住她的手。 冉寻视线扫过面前几个?人?,微笑开口,“我是游女士的朋友,她今晚还有些?事要办。不如我们先到旁边聊几句?” 趁那?些?人?微怔之际,她护游纾俞到楼梯拐角。 狡黠地眨了眨眼,和女人?比口型。 ——“我可是糊弄学大师。” 冉寻从小?没少?经历这种?场面,曾在成人?礼上面对过于超前的催婚,哄对方喜笑颜开,又话锋一转,气得人?脸色青白。 当然,家里那?位听闻,又进医院住了两周。 她想?,实在没什么新意,她在病房外都听见了,就是普通流感,回家静养就行,非要为了吓她住院。 但游纾俞不行。冉寻知道,女人?背负了许多?,也始终都没办法像她一样没心没肺,不计后果?。 “我马上就回来找你。”游纾俞看着她,眸光动荡,藏着许多?话,可还是没能说出口。 她开始顾虑,今晚带冉寻来究竟是不是合适的选择。 “不急,我陪你。”冉寻歪头朝游纾俞笑。 “你可以?再依赖我一点?,没关系。” 送游纾俞走,她随手拿了杯红酒,缓步朝反方向人?群中走去。 听男男女女在当事人?不在场的情况下,肆无忌惮地议论。 说游家次女逃婚,又说她是捡回来的,养不熟,表面清高,私底下不知参与了游家多?少?丑事,现在还倒打一耙。 冉寻只是笑着颔首。 晃着杯中深色酒液,在众人?说得酣畅淋漓之际,不露声色与他们擦肩而过。 伴随一声高脚杯砸在地毯上的闷响,不知道谁的西装或是长裙被弄污,惊呼出声。 一个?小?插曲,没人?怀疑冉寻,只会将罪过归于手脚忙乱经过的侍者。 因为刚才冉寻还在和身?边人?谈笑风生?。 “冉小?姐,最好别和游家扯上关系。”有人?认出她的身?份,压低声音劝她。 “知道这些?,你还想?和游二小?姐维持朋友关系吗?” 冉寻被拦住,浅琥珀的眸子含着笑。 “您多?虑了。”她反问。 “为什么不呢?” 得知游纾俞身?上背负着的诸多?骂名,得知她白日里是清冷禁欲的学者,背后却是涉黑势力家族次女。 出淤泥而不染,反戈一击。甚至还瞒着她,在暗中帮她讨回从前的公道。 她更?喜欢了。 … 夜深,游儒依旧在棋室下棋,对面没人?,他在自着自弈。 楼下有他的人?在看着,场面虚伪而有秩序,但他明白,素来亲近的商业伙伴已不会再站他的队。 游纾俞敲门之后,平静落座。 “我来取姐姐的遗物,她在信里告诉我的那?些?,说需要交给我。” 手边有茶壶,她怠厌到不愿去看。 “叫你来是想?坐下谈些?话,不需要提什么遗物。”游儒回答。 “小?俞,对吗?记得从前你的名字里不是这个?字。” 游纾俞阖上眼。 房间里只听闻棋子落下的轻响,她窒闷到想?立刻逃离。 “你父亲最近给我打电话了,说在国外生?活得很好。他甚至不知道最近游家发生?的事。”游儒背对她讲述。 “他是这样,你也一样。他选择在那?个?年纪抛弃一切,而你,想?要把生?你养你的家抛进牢狱。” “如果?可能的话,我不会再选择回来。”游纾俞低声开口,“但最先做错的,是您,不是吗?” “对错不用你评判。”游儒很淡地回应。 “知道我为什么给你起那?个?字吗?你父亲带你走的那?一天,游盈来医院见你,我跟她说,她从没有什么妹妹。” 游纾俞注视老人?佝偻的背影,“所以?,当我长到有价值的年纪,您才肯接我回来。” 那?年游盈的丈夫意外离世,一下子少?了能支撑起游家命脉的人?。答案显而易见,游儒想?她重走当年游盈的路。 接她回来,培养她,要她联姻。 她身?为“多?余”的一份子,好像出生?的意义仅限于此。 “可是我不明白,姑姑不行吗?姐姐也不行吗?”游纾俞问。 “爷爷,在你的想?法里,她们就必须要听人?摆布,依附于人?吗?” “女人?从来都靠不住。”游儒答。 一切都显得荒诞无力。 游纾俞心知自己早该明白,否则她不会有那?样的名字,也不会出生?当天就被送走。 “生?她养她”的家,多?可笑。 “我拦不住你们,一个?两个?,将家里撕裂成什么样子。”游儒终于结束一盘残棋。 “你走吧,我没有什么再想?说的了。至于游盈的遗物,我已经处理了,都是从前那?个?女人?留给她的,没有用处。” 游纾俞起身?,走到老人?身?后,快要压抑不住情绪,“那?是姐姐很重要的东西。” 游儒混浊的双眼紧盯她,透出些?稀薄怜悯,“游盈从前对你做出那?些?事,你倒能选择原谅。” 知道所有的细节,六年来却无动于衷。 游纾俞头一次对面前的老人?产生?彻彻底底的悲哀,她心知多?说无益,也再不想?多?费口舌。 “快要公诉了,最近我会让委托律师交付最后一份证据。请您还有姑姑日后多?保重。” 转身?离开之际,棋室门口却有人?迎着走进来。 冉寻身?材高挑,唇边挂着丝很浅的弧度,与氛围格格不入,更?像悠哉闲逛,不慎闯进这里的游客。 却点?了一下头,朝棋盘旁的老人?致意,“您好,您就是纾纾的爷爷对吗?” 游纾俞内心一紧,她不知道冉寻是什么时候上到这里的,更?不知道对方听到多?少?。 快要抬不起头,羞耻与自惭形秽左右拉扯着她。她从不想?让冉寻牵扯进连她自己都唾弃恐惧的泥潭。 可冉寻上前几步挡住了她,在身?后悄然握住她的手。 体温传递,令人?安心。 游纾俞听见她介绍自己,语气轻快,“我是纾纾的朋友,当然,之后或许就是女朋友了。” 游儒脸色转差。 刚想?说些?什么,冉寻已经不请自来,走近他,不拘礼节地从棋篓中捻起一枚白子。 话音还是矜持礼貌的,“您喜欢下棋吗?我看看,这几处,还有一些?漏洞呀。” 落了几枚白子,将本就支离破碎的黑棋吃干抹净。 “您该不会说,我个?小?姑娘,不配和您下棋吧。”冉寻无辜撤手。 “但我就是给您打下手。黑方是您一手走的呀,我只是让局势更?明朗一些?。” “告诉您,现在已经是死局了。” … 游纾俞被冉寻一路牵着手下楼。 穿过嘈杂大堂与人?群,步履匆匆,踩着从楼梯铺陈的长红毯,将所有异样目光与议论声抛在身?后。 她身?不由已地跑起来,室外夜色静谧,繁星点?缀,肺腑间压抑着的所有情绪都随着呼吸消散。 冉寻的茶杏色西装后摆随风扬起,游纾俞只能看清她带笑的侧脸。 她们原路返回,钻到车里。 冉寻倾身?给她系好安全带,昏暗光线里,近到可以?看见对方脸上的绒毛。 “好刺激,纾纾。”她回头望车后,“应该没有人?来追吧,我手无寸铁,好害怕被记仇。” 游纾俞主动去握冉寻的手,一点?都没有因恐惧而发冷,反倒细腻柔软。 她答:“我保护你,再不会了。” “好呀。”冉寻只顾着朝她笑,“那?我开车,我们逃走,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 “我这是不是算拐走了涉黑势力家族千金?还挺有本事的。” 游纾俞被她调笑的话惹得羞赧。 言语苍白,她以?一个?仰头的吻答复冉寻。 从前是她一个?人?身?着订婚白裙,惶然狼狈,逃离这间游家宅邸。 可现在,有人?肯扭转从前的场景,笑意盈盈,牵她脱出所有破落过往。 今晚以?前,游纾俞从不敢奢想?会有这一日,连最近在日记里写下的心愿都尽数成真?。 此刻,她格外想?与冉寻一同逃离世俗。 “带我走吧。”她轻声请求。 第77章 车迎着昏暗夜色, 一路西行?,将所有奢靡彷徨都迅速甩到远方。 最终目的地已经变得肆意自由。 冉寻途中在闹市区停留五分钟,给?游纾俞买了花束, 美其名曰“临时约会补救”。 她没有说要带她去哪,而游纾俞听之?任之?。 密闭的车内空间里,心跳声被未知与不?可控牵引。她过?往的二?十多年向来?循规蹈矩, 从未体会到这种特别感受。 车摇摇欲坠地从周遭喧嚣里疾驰脱离,窗外人?与景飞速掠过?,世界逐渐缩小到只剩下她与冉寻。 不?知车开了多久,直至快到嘉平城区另一端的市跨江大桥, 忽然被踩了刹车。 车停在桥前, 冉寻拉着游纾俞下车,顺着人?行?窄道一路跑上桥。 身侧是缀满月色与星光的江流,车灯与桥灯辉映, 恍若置身流淌不?歇的银河。 “你不?是说想去看海吗?”冉寻忽然止步,转身倒着走, 嗓音在空旷场景下极清亮。 “可惜嘉平没有?海,只有?这里最像。如果你想,我们随时订票,宁漳、萧城,去哪儿都好。” 游纾俞跑得呼吸有?几分急促,这座桥偏远,很少有?人?步行?横跨, 旁边全都是汹涌而过?的车流。 她第一次觉得, 就算不?看真正的海也没关系, 只要冉寻在,哪里于她而言都是归处。 冉寻走慢了点, 很轻易就让游纾俞追上去。 周遭无人?,游纾俞觉得夜风有?些?冷,轻牵住身边人?西装袖筒里的指尖,“都听你的。” 谁料冉寻笑了一声,忽地揽住她腰。 游纾俞低呼一声,整个人?失去重心。冉寻手臂很有?力气,竟抱起来?她转了一圈。 长裙摆在夜色中荡起。站稳后,她埋首在冉寻怀里,羞得厉害,一时竟想不?出话来?斥责。 “你知道吗?纾纾。今晚是我最开心的一天。”冉寻抱住她,双眸弯弯,语气却很认真。 “比第一次见到你那天还要开心。” 那时只是少年人?单纯的心跳失速,短暂难以抓住。可现在,她空荡了许多年的胸口正一点点被填满。 因为得知游纾俞那些?赤忱的邮件回信,因为女?人?仍愿意将余生托付于她,希望她带她走。 她们曾那么?多次暂时停驻,背过?身,却总是忍不?住回头再看对方一眼。 人?似乎都有?美满无虞的补全心理?,而冉寻现在亲身体会过?,失而复得的确要更浓稠。 逐渐蔓延的无言中,她听见游纾俞贴在她怀里的心跳声。 黑色长裙包裹着的躯体温热柔软,经年落雪的冰山,在这一夏融在她了臂弯里。 “我什么?时候转正,纾纾说了算。随时接受游女?士的考验。”冉寻啄了一下女?人?通红的耳廓。 “那你,可不?可以先预支我一声女?朋友听听呀?” 她有?点贪心。没想到,一下子就把游纾俞吓跑了。 游纾俞脱出她的怀抱,抿唇不?语。 不?忍心去看冉寻受伤的表情,匆匆背身,倚靠在大桥护栏边。 一句话都没说,可黑色裙摆被吹起的弧度,映衬纤细清瘦的背影,撩得冉寻心痒难耐。 想哄她,哄得人?面颊绯红,嗓音低软下来?,顺着她说“好”。 更想去宠着她,就算再花上几个月,重新?追一遍,她也甘愿。 可惜就在此刻,冉寻手机忽然响了。 她看了眼显示,走远几步,接起来?。 “妈?我都回国快五个月了,你才想起来?有?我这号人?呀。” 赵隽洁性格温朴,可在和她说话时耐性总会暂时丢失,全然不?像优雅出众的古典舞者。 “小寻,今晚你去哪儿了?有?朋友家的孩子跟我说,在游家家宴上看见你了,你怎么?牵扯上那边的。”对方担忧不?已。 “没怎么?呀,我是去办正事?了。”冉寻和赵隽洁关系还行?,乖乖答。 说这话时,她看见不?远处立在桥边的游纾俞稍侧身,悄然望她一眼。 忍不?住想炫耀,“在酒局上捞了个人?,一见钟情,快结婚了。” 她压低声音,用手背挡着嘴,“你等一下,我打个视频通话,妈你看看。” 赵隽洁心想这孩子转性了,都会主动给?自己相亲了。 就是进展有?点快。 接起每年限量一次的视频通话,刚看一眼,想放下的心又吊起来?。 画面里是个背影漂亮的女?人?,穿一袭黑裙,腰肢弧线纤弱。 被镜头拢住时恰好回头在看,眸如点墨,气质清冷出尘。 “好看吧。”晃了一下,冉寻迅速遮住镜头,好像游纾俞被多看一眼,就会掉块肉一样?。 “生命科学领域学者,我的忠实?听众,准女?朋友。” 不?知道对面的赵隽洁是不?是被她气到了,半分钟没说话。 良久,才压着声音开口: “你小点声。刚才冉彭路过?,幸亏我把音量关了。他最近皮痒,听见了又得进医院躺两天,都得我掏钱。” 冉寻为赵隽洁默哀两秒,真诚道谢:“谢谢您,关音菩萨。” 可能她刚才的声音的确有?些?大,游纾俞似乎也听见了,转过?身,白皙脖颈透出一点绯意。 与她对上视线,匆忙躲闪。 炫耀目的达到了,冉寻哪还有?多余心思和赵隽洁说话,甜言蜜语哄得人?稍微宽心后就挂断。 游纾俞生得标致,又沉静内敛,一看就是正经人?家的孩子,没人?忍心置喙。 赵隽洁也难得夸了好几句,让冉寻看见几分日后将人?带回家的希望。 她心思轻快,迎着游纾俞的方向走上前。 看见对方视线闪躲,默了默,轻声问:“……是伯母吗?” 游纾俞想了很久对冉寻母亲的称呼。该叫阿姨,但有?些?生疏,最终还是唤出一声出界的伯母。 因为,她之?后本就想和冉寻在一起。 冉寻笑得花枝招展,大方承认了,“是,夸纾纾漂亮,还催我们快点生米煮成熟饭呢。” 游纾俞脸隐隐发热,听出来?她又在乱说话,也不?知道有?几句是在骗她。 她心知没冉寻说得那么?简单,但她不?会躲。 因为冉寻曾陪她一同面对泥沼般的暗淡往昔,那她又怎么?会因为这点阻碍而却步。 正垂眸细想,冉寻已经凑了过?来?,“要不?,我们今晚就培养一下感情吧。去你家还是我家?” 棕褐色发丝柔软,遮住身后灯火光点,很像一只悄步靠近,赖在她身边露出肚皮撒娇的长毛猫猫。 游纾俞后退一步,心跳得很快。 可她最近……特殊时期,不?能做那些?事?。 “先回月亮湾。”瞥了一眼冉寻饱满的唇,她不?忍心就这样?回绝。 “月亮湾”,可以是冉寻的住处,也可能是游纾俞的那一间。 冉寻一路上满怀期待,可是上到她们那层,游纾俞无情抛下一句“之?后见”,就取出钥匙开了自家房门。 惹得冉寻可怜兮兮扒住门,问对方原因,只得到一句对方眼神闪躲,轻声安抚的“现在还不?合适”。 可门关之?前,她分明?看出游纾俞也舍不?得。 难道是进展太?快? 或许她看上去太?急了,没通过?游女?士的考验。 冉寻丧气回家,想着从前年轻那时追人?的方法,订了两张音乐剧票。 试图循序渐进,一步步培养感情。 但想分享给?游纾俞时,指尖忽然顿住。 一头扎进抱枕间,发丝揉乱,懊恼不?已。 她今晚和女?人?待了那么?久,抱都抱了,亲也亲了,唯独忘记提醒对方把她微信拉回来?了。 … 游纾俞倚在房门边许久,听见冉寻回家,外面声音逐渐平息,心跳才静下来?。 她将冉寻送她的花束耐心理?好,试图做自己的事?,可好像总有?刚刚桥上晚风拂面的错觉在。 好像一转念,仍能看见冉寻的笑眼,还有?波光粼粼的江面。 她又何尝不?贪心,刚刚险些?没能克制住自己,放对方就这样?闯进来?。 可游纾俞更想让冉寻学会延迟满足,想她们之?间的情愫浓度持续时间再久一点,最好永远都定格在当下。 读了那么?多本心理?学,她竟也变得卑劣而有?心机,想存心吊住小猫。 但到头来?,不?满足的成了她。 游纾俞发现自己也有?了频繁检查手机,留心隔壁声响的时候。 怀揣着冉寻可能会打来?电话,或者一会直接来?敲她家门的希冀。 可惜耳边始终安静,冉寻在乖乖地等着她口中的“之?后见”。 对方向来?追寻自由,纵然有?时黏人?到让她心酥,却总是愿意留给?她足够的私人?空间。 小腹有?些?疼,游纾俞喝了半杯热水,索性关上笔记本电脑,抛开工作?。 遵从本心,将每晚固定看冉寻视频的时间提前。 那档综艺成了她今晚的止痛剂。虽然她已经从头到尾看过?三四遍,但每次都有?新?发现。 拍摄从校门开始,逐步推进,到教学主楼,再到生化楼附近的小花园,双人?长椅,钢琴教室。 顺序恰好是她和冉寻关系逐步升温,沿时间线同游过?的校园路线。 游纾俞不?知道这是否是冉寻的有?心之?举,但随着进度条缓慢推移,她好像又与画面里的人?重温了一次过?往。 冉寻常说自己记性不?好,却能记住她们远在六年前相处的那么?多细节。 甚至停驻在几个月前她曾经代过?课的那间生化楼教室,她们重逢的地点。 恍然间,似乎又回到冉寻归国那一日,她们彼此都忍不?住想躲,却在视线不?慎交集之?后,被命运磁石吸在一处。 看完节目,游纾俞内心空荡。 她生疏点进社交软件,想再看一眼冉寻最近有?没有?更新?动态。 无数红点与新?私信淹没了她,画面卡了几秒才加载出来?,让很久登一次账号的她有?些?无措。 冉寻更新?了一条动态,竟然是蜷在她怀里酣睡,无意识踩奶呼噜的小狸花。 漂亮匀称的手,指甲圆润,在live图里温柔抚摸条纹小猫团。 却配文“小咪,你这个年纪怎么?睡得着的。” 游纾俞唇扬了一下,将图片存好,点赞。 读完这一条,停留在她的主页上,眷恋地又翻了很久。 余光却忽然瞥见角落里的按钮,显示“互相关注”。 一瞬间心跳慌乱,好像偷窥被当场抓住。 游纾俞迅速退出界面,脸颊燥热。 行?动快于思考,她急促呼吸着,长按住软件,拖拽卸载。 好像这样?就能抹消掉她躲在屏幕外,曾无数个深夜悄悄关注冉寻近况的卑劣过?往。 抬眼去看与冉寻家一墙之?隔的方向,没有?动静。 反应过?来?之?后,游纾俞有?些?失神。 她太?冲动,卸载了,就再也无从旁观冉寻分享的那些?明?媚生动的生活。 正倚在沙发里平复心情,熄灭的手机屏幕又亮起来?。 冉寻给?她打了电话。 按下接听键,柔软含笑的声音流入耳畔。 “现在是十一点三十五分,温馨提示,我们已经分别两个小时。” “怎么?办,纾纾,我又有?点想你了。” 第78章 没见到面, 但游纾俞却觉得此时此刻冉寻就坐在她对面。 甚至可以想象到对方此刻一定斜斜窝在沙发一角,换上睡裙,刚洗过?澡, 满身都是淡香和水汽。 稍偏头,托着手机,眸底盛满笑意。 “我打算休息了。”说话间, 游纾俞站起来,朝卧室走。 那里距冉寻的住处最近,只有一墙之隔。 “啊,好冷淡, 我想你想得都又要失眠了。”冉寻声?音低了下去, 有些委屈。 “又”字或许是真实阐述,又或者是小猫特地设下的一个狡猾陷阱。 游纾俞有心想分析,可是做不?到。 在猝不?及防接到冉寻的电话那一刻, 她的冷静与理性已经如临近沸点的水,翻腾蒸发。 “我也想你。”坐在床边, 双手揽着手机,轻声?回应。 说这话时,格外羞耻。 以至于对面只静了两秒,她都觉得格外漫长。 冉寻很快就笑出来,话音像猫尾巴,勾得人?心酥痒,“真的呀?” “那我今晚更睡不?着了, 纾纾。” 她唤她的昵称时, 尾调总是掺着点鼻音, 含情脉脉。 游纾俞握举手机,另一只手垂落在腿间, 指节稍蜷。 她想,怎么会有冉寻这样不?讲道?理的人?。 “游老师”、“姐姐”、“纾纾”,每个称呼都动听到让她贪心地想再听千遍万遍。 主题模糊地又聊了几句,但不?算乏味。期间,对方有暗示过?想来找她,话到中途却又迂回。 最终讨得她一声?“晚安”后,收回在出界边缘反复试探的猫爪,乖巧挂断。 游纾俞摸了一下自己的侧脸。 烫得厉害。 一池本就温热的清水,被肆意?搅动,皱起更深更外延的涟漪。 次日清晨外出,游纾俞没见到冉寻。 却在门口收到了一个纸袋。 里面放着小碗炖雪梨羹,还有杯姜红糖茶,像是亲手做的。 有张便?笺: “昨晚梦见你了,醒来你不?在,悲凉。只好让它们?代?我揉揉你。 ——想你的冉。”- 公诉日期将近,游纾俞提交了手头的所有材料,代?理律师说还缺一份关于火灾最主要当事者的口述。 游纾俞不?想回忆起那一天?的场景,更不?愿冉寻以这样的方式重新揭开?伤疤。 但当她通话里询问对方时,只得到一声?轻快应允。 律师和冉寻约在街角的一家咖啡厅,谈话持续了半个小时。 冉寻的叙述很有条理,语声?温和,不?遮不?掩。 可当律师取证结束离开?后,她却看见坐在身边的游纾俞始终垂着头。 面前的咖啡分毫未动,熨烫整洁的袖口被蜷出褶皱痕迹。 冉寻之后带人?去看了音乐剧。 又把?人?拉回家,哄着她学了很久的琴。无一例外,都没起到转移心情的好效果。 “心疼啦?”只好上手,一边切入正题,一边做了前几天?没机会做的事,帮游纾俞按摩小腹。 游纾俞这次才有反应,窘得耳根红透,轻阻住她的手。 抿唇许久,实在快要受不?住了,才小声?反抗:“冉寻……痒。” 冉寻才想起来,小腹算是女人?的一个敏感点,她刚才特别像光天?化日在耍流氓。 看来知?识点还是得时常复习才行。 “那你承不?承认?”她贪恋此刻能碰到游纾俞,没收手,就帮她捂着。 顺势转了个话题,柔声?问:“今天?心情不?怎么好,是因为我,对不?对。” 游纾俞摇头,“不?是。” 她是因为自己。 因为过?往那个闭塞、懦弱,只知?道?一味逃避的她,冉寻才会出国,才会因她受伤。 “可是,纾纾,你有没有想过?。”冉寻顺着游纾俞手感很好的发丝。 “正因为从小到大?也是受害者,所以才学不?会爱人?,才会错手伤人?。” “比起我经受的,我更心疼你。”她认真补充,“还不?打算和我讲讲,有关游盈的事吗?” 冉寻没有加平素惯用?的礼貌称谓,称游盈为“女士”,她把?游盈拉下高台,到与游纾俞平等的位置。 也同?样循循善诱。 游纾俞背脊僵住了。 她不?知?道?冉寻什么时候,从哪里得知?的。她所建立起的高墙营垒,在这一刻悉数崩塌。 露出后面伪装成要强模样,内里却早已被蛀食得空洞的她自己。 “我愿意?听,只要是你的过?往,即使没有多光明美?好,我都愿意?。”冉寻下颔抵在游纾俞的肩上,收紧她细弱的腰。 她喜欢游纾俞的所有,而不?仅仅是一个两个或完美?或优越的侧影。 游纾俞眼皮薄红,话到喉间便?哽住。 她察觉到冉寻从身后抱着她,这个姿势,会让被抱的人?很有安全感。 勉强自己低低呼吸几下,整理话语,她终于愿意?说出过?往那些不?堪。 “我们?认识的第三个月,游盈在学校找到了我。” 她没有告诉冉寻,所以冉寻自始至终不?知?道?。 她本想要等到她们?稳定下来后,将冉寻带回家的,即使预想到会承受冷眼与冷遇,她也从没想过?躲避。 可就在她即将与冉寻出发前往镇上的前天?。 她难得与对方分别,离开?她们?的双人?宿舍,到陌生的、游盈为她准备的卧室过?夜。 因为游盈说想见她。 “我半夜口渴,醒过?来。”游纾俞发起抖,“发现游盈在亲我。我明明锁了门的,可她上了我的床。” “我甚至不?清楚,她在我睡着时,有没有对我做别的事。” 冉寻搂紧她。女人?口述的这些,比本子上事后冷静的叙述更让她喘不?上气。 当时游纾俞会有多害怕,她不?敢想。 而第二天?,女人?又是怎么装作不?动声?色,纵容着她,和她一起到镇上看奶奶的? 那个夏天?,对冉寻而言是愉快的回忆,而对游纾俞,或许早就蒙上一层阴霾。 “我在镇上高中代?课的时候,有时会接到游盈的电话,她说想我,要我回去陪她。”游纾俞声?音逐渐变得很轻。 “那个时候,姐夫刚因车祸离开?,而她总是在电话末尾恰到好处地提起你。” “我很害怕,冉寻。有一天?,我去给高中那个女孩扫墓,当晚做梦,那个人?就变成了你。” 她将自己蜷紧,肩膀在颤。 那几个晚上,游纾俞不?敢睡,只好静静看着旁边的冉寻,度过?一个又一个难熬的黎明。 “我命可大?着呢。”冉寻听得鼻尖酸涩,哄她,“别害怕。纾纾,你知?不?知?道??因为有你在护着我呀。” 她始终相信,是因为游纾俞,她才免于一桩桩意?外。 出国是一次,前阵子女人?闯进火还没扑灭的琴行,冒着危险来找她也是一次。 游纾俞悄然?握住冉寻的小臂。 “那年秋天?,游盈逼得很紧,甚至差一点就查到了你的名字,你的家。”她嗓音低微。 “我不?得已,编了很多话,说我不?喜欢女人?,还找人?演戏,想推开?你。不?管怎么样,我都很过?分。” 也让她遗憾了快六年。 游纾俞那天?淋了雨,发高烧。 没有人?知?道?,她撑着病气满城市找冉寻时,心里隐隐许了两个愿望。 她要在人?流中抱一下冉寻。 她想冉寻带她一起离开?。 她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说谎者,也从不?是什么梦想家,那一刻却许着贪婪到近乎不?可能实现的心愿。 然?而冉寻与她始终差了一个巧合的照面。 留她浸没在嘉平数不?清年份与数目的寒冬里,再也挣扎不?得。 “之后我再也没让游盈有机会了,冉寻。”游纾俞轻拽一下冉寻的袖角,像急于为自己辩驳。 “我没有让她碰我,你放心。” 冉寻捏了一下游纾俞的侧颊,滑软,可她内心却极度苦涩,“傻不?傻?我关心的是这个吗?” 她在意?的是那个生咽下所有苦楚,她不?在的这些时间里,始终孑孓独行的游纾俞。 “那你是不?是现在不?嫌弃我了。”游纾俞忽然?肯抬眼看她,嗓音多出几分期许,“不?嫌我……” 话说到最后,她猛然?一滞。 将最后一个字吞掉。 她依旧记得,冉寻推开?她的时候,对她的那句评价。 冉寻觉得胸口像有刀在剜。 她把?游纾俞的手牵起来,放在自己的脸上,很认真,“纾纾,你要不?要打我几下?我不?躲。” 她那一刻从没有想过?,自己无意?间成了自己日后最厌弃的人?。 今晚之后,每次睡觉前想起来,都懊恼地想坐起来给自己一巴掌。 不?过?现在,她更希望游纾俞能出口气。 游纾俞哪里舍得,立刻就想抽手。 可是冉寻使了力气,一时间难以挣扎,她小声?反抗,“不?要,冉寻,你松开?我好不?好?” “明明……是我错了。” 她始终认为,一切遗憾的开?端是由她而起。 冉寻忽然?紧紧抱住她。 手臂用?力,在不?算宽敞的沙发间,两个人?的距离一瞬间被压缩到极限。 “你没错。”她闷声?回应,“在我心里,纾纾的所有选择都没错。” 错的只会是除了游纾俞外的人?,包括曾经的她。 错的该是游儒畸形的观念,是游盈违背伦理的举止。 是她们?总要费上比寻常情侣足一倍的努力,才敢于在阳光下散步牵手的过?往。 或许还有被界定好的“未来”。 但冉寻相信之后不?会再是这样。 一切都阴差阳错,还好如今她们?又再度重逢。她们?还有很多时间,一定足够弥补旧日,不?留遗憾。 冉寻又牵起了游纾俞的手。 女人?好像被她的拥抱软化,指骨松懈,朝她袒露出细腻柔软,微微沁出冷汗的掌心。 她垂头吻了一下,游纾俞低哼出声?,墨眸顿时盛润水汽。 这也是个敏感点。 只单纯对上视线,冉寻就明白女人?想说什么,无非是羞赧推拒的话。 她变本加厉,伸出舌尖舔了一口,接续绵密的吻。 游纾俞被攫住手,整个人?又被冉寻搂在怀里,挣扎不?开?。只好紧咬住唇,不?发出奇怪的声?音。 “要接吻吗?”小猫凑了过?来,伸脸嗅嗅。 眸底清澈,却将她的呼吸连带平稳心跳一并掳走。 游纾俞默然?几秒,喉咙不?太明显地滚动一下,目光飞快掠过?冉寻的唇。 “嗯。” 冉寻摘掉她的眼镜,极温柔地衔住了她的唇。 第79章 湿软掠过?唇畔, 激起电流般的微栗。 她们仿佛倒退回恋爱初学者的境地,稍微再亲昵一点的行径都变得磕绊。 可正待更进一步时,有人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后退。 呼吸都是?乱的, 却很认真,询问?她的感?受,“纾纾, 你是不是还难受着,我们改日吧?” 游纾俞倾身过?去?。 环住对方脖颈,抵在?她耳边,“今天已经……可以了。” 脸颊晕染绯意, 嗓音轻到近乎不可闻。 “你?想的话, 我愿意。” 她竟可耻地在?这?短暂分开的几秒,生出些许不知?足的饕然。 这?谁招架得住。 冉寻呼吸发烫,被游纾俞的模样勾得情难自已。 她想, 明明白天的时候还一本正经坐她旁边,只会淡声说“嗯”、“都随你?”的人, 此刻怎么像蜜一样甜。 想再逗逗,冉寻手心覆住游纾俞的小腹,咬着她耳朵问?: “刚才怎么不说?我懂了,原来纾纾刚才还想我这?样揉一揉。” 游纾俞本来就瘦,被她这?么一碰,身躯顿时像单薄叶片一样轻颤。 她睫毛湿润,勉强压下想哼出声的欲.望, 主动?去?吻冉寻。 堵住那些让她又羞又气的话。 这?次两个人都没办法再维持矜持体面。 短暂分开一个多月, 却连对方呼吸换气的节律都熟稔于心。 冉寻揽住游纾俞的腰, 手稍向上探,就没进轻薄的丝质衬衫里?。 亲昵实在?太仓促, 卧室只在?五步之遥的方向,但是?没人愿意劳师动?众换个房间。 以至于冉寻担心,女人看上去?白皙又容易留下痕迹的肌肤,会不会被沙发的粗糙料子划到。 她把自己平素抱的抱枕垫在?了游纾俞腰际处。 俯身下去?,用亲吻融化已经泥泞陷软的人。 素来规整束起的长发四散,颈侧染上酡红,双手无力地想撑起,但早就被卸干力气。 跌下高岭的人,眸子氤氲湿润,嗓音如融化的细雪。 游纾俞被她欺负得不得已,却舍不得弄疼她。 拉住她的睡衣领口?,亦或发丝,总让她想起女人前几天摸小猫时的温柔力度。 可她犹不知?足。 在?游纾俞半阖双眼之际,冉寻抵在?她耳边,嗓音柔缓:“这?次你?坚持了好久呀。” “姐姐。” 游纾俞紧咬住唇。 因这?一个不恰场合的称谓,她霎时从重重铺设的柔软云端跌落。 难为情到极点,生理性眼泪不受控制流淌。只好埋进冉寻怀里?,咬住她肩侧睡裙一角。 她想,不该是?这?样的。 至少她预想的场合,不会是?这?样。 冉寻去?洗了个手,有些意犹未尽,可惜,回来的时候,她看见游纾俞已经坐了起来。 一颗一颗系好扣子,掩住春光,又抽了几张湿纸巾,矮身擦沙发上的痕迹。 脖颈处的淡粉还没有褪,听见冉寻来了,竟也不去?看她。 只说了一句,“我该走了。” 冉寻有点委屈,坐在?她身边抱住她,“今晚不留下吗?我卧室里?的床很软。” 她不明白,刚才游纾俞明明还挺满意的。 “有些事要办。”游纾俞背对她,看不到表情,“你?好好睡一觉。” 站起来时腰有些软,但她还是?撑住了。 走到门边,冉寻也跟了过?来,乖乖帮她提着东西,好像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那什么时候得空了,我去?找你?。” 清寂的楼道?里?,女人眼睫翩跹。 忽然凑过?来,吻了她一下侧脸。 答:“好。” 门关后,鼻息间依旧弥漫着刚才扑来的冷香。 冉寻扬唇在?门口?站了半晌,想起什么。 匆匆跑去?卫生间,对着镜子,将自己肩膀处的睡裙撩起来。 有个小巧牙印,又酥又麻。 偷偷拍了一张照片,想分享给?对方,耍个流氓,趁机撒娇耍滑。 却迎面撞上了红色感?叹号。 对方拒绝接受您的消息。 “……”冉寻捧着手机,心如死灰。 越想越委屈,只好回到她与游纾俞刚才荒唐的沙发躺下。 埋进软枕,翻来覆去?打了好几个滚- 嘉平在?八月落入最盛夏,蝉鸣不休。 空气里?的闷热似乎有了实形,一点点吞没汽水瓶口?喧嚣的气泡。 临近游家公诉案件开庭的日期。 这?段时间里?,冉寻和游纾俞偶尔碰面,但女人从未主动?向她开口?提及这?件事。 冉寻还是?从最近加了她好友的陆璇那里?得知?的。 小姑娘是?法学专业,年纪轻轻,受托担任这?一案的诉讼代理人。寒暄几句,约她在?开庭那一天见面。 开庭当日,游纾俞果然委婉推掉了冉寻的邀约,说有工作上的事。 冉寻表面答应了,却偷偷跟在?女人后面。 看她独自走进市高院后,才戴好口?罩,在?附近的咖啡厅等待。 她知?道?游纾俞不想让她掺和进游家的一团乱麻中,不愿她再受到伤害,可是?,她没办法让女人只身面对。 台上的钢琴师在?弹一首肖邦A大调前奏曲,旋律舒缓,偶有瑕疵,惹人困倦。 点好一杯咖啡,冉寻看见窗外掠过?熟悉人影。 陆璇穿一身正装,胸前挂着证件,与前来送她的蒋菡菡拥抱分别。 没多久,蒋菡菡走进冉寻所在?的咖啡厅。 坐在?她对面,尾巴翘得高高的,炫耀刚离开的陆璇,“我女朋友,厉害吧。” 冉寻由衷点头,“很棒。” 可惜她不在?场,没办法看游儒在?被他厌弃的女性指认辩驳后,会是?怎样的表情。 “这?是?她托我给?你?的。”蒋菡菡把文件袋推给?冉寻,有些好奇,“三?寸姐姐,你?们私下都谈了什么呀?” 冉寻也不清楚,因为不久前,陆璇才刚联系她,说想让她知?道?某件有关案情的事。 她给?蒋菡菡点了甜点糊弄过?去?,把密封的文件袋拆开。 里?面只有薄薄的一张纸,应该是?当事人的口?录。 只扫了几行字,冉寻唇边始终噙着的笑迅速淡去?。 十几分钟,她把文件袋整理好,放在?一边。 手边是?她刚给?游纾俞点好的蜂蜜花茶,茶汤深澄,散发香气。 冉寻没有说话。 提起杯耳,将液体一股脑倾倒进旁边的废液垃圾桶里?。 良久,她端起咖啡,抿了几口?。 忽然看蒋菡菡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啦?”她偏头,掀起一个微笑。 “三?寸姐姐……你?。”蒋菡菡指着自己的眼睛示意,不解又心疼。 “眼睛怎么红了?” … 庭审持续两个小时。 冉寻掐好时间,在?出口?接到了游纾俞。 女人今天穿了黑灰色套装,气质肃穆,是?和陆璇一起出来的。 看见冉寻,没有预料到她会来,神情稍顿,旋即视线闪躲。 冉寻却极自然地迎上前去?,提着刚刚打包的纸杯,插好吸管,递到她嘴边,“还顺利吗?” 游纾俞不太习惯她这?样,但依旧双手捧好杯子,顺着她期待的目光,尝了一小口?。 回答:“嗯,结束了。” 胃里?妥帖地温甜起来,不是?她喝不惯的咖啡,冉寻给?她点了热薏米饮。 冉寻偏头朝她笑一下。 猫儿般的琥珀色眸子里?始终盛着她的身影。好像赶过?来接她,就只为了这?一刻似的。 “游老师好。”耳边忽然响起一道?严肃问?好声。 越过?冉寻肩膀,游纾俞才看见蒋菡菡就站在?不远处,模样拘谨崇敬。 她颔首,叫了一声菡菡。 想再说些什么,却意识到此刻她已经不算是?蒋菡菡的导师。 好在?蒋菡菡后续要出国交换两年,她虽然失职,却也不会影响一个好苗子。 “以后要和曹老师好好做课题,知?不知?道??”游纾俞温声嘱咐。 蒋菡菡从没想过?游纾俞会离开嘉大,格外不舍,已经眼泪汪汪了,使劲点头。 又闷闷地补充,“老师,虽然曹老师很好,但我还是?想给?你?打工。” 冉寻失笑。刚才在?咖啡厅,这?小孩可不是?这?么和她说的。 游纾俞身边,陆璇格外恬静地朝冉寻点了一下头。 与她对视片刻,礼貌叫她冉寻姐姐,说了声“再见”,才走到蒋菡菡身边。 随身取出纸巾,给?她擦眼角。 “下午有什么安排?”冉寻轻快问?游纾俞。 游纾俞看她一眼,轻声回:“没有,但我想去?看望一下游盈,和璇璇一起。” 陆璇乖巧嗯一声。 似乎想起什么,侧身,贴心询问?蒋菡菡,“你?不是?舍不得小姨吗,要不要和我一起?” 蒋菡菡原本还一副泫然若泣模样,闻言,表情顿时僵住。 不是?她不诚恳,只是?,游纾俞对她而言真的很可怕。 她使劲给?陆璇递眼色,可对方好像没懂,反倒牵起她的手,“坐小姨的车就好。” 又是?一个暴击。 蒋菡菡止不住冒汗,心想,她女朋友怎么这?么木呀。 每次都按字面意思理解,她说请对方留宿,对方就果真抱着她安稳睡一晚上。 但有时候,她没怎么明示,却又被陆璇亲得狼狈不堪。 冉寻憋笑险些破功。 助力一句:“那正巧,时间充裕,也顺路,小蒋就一起吧?” 陆璇依旧一副文静模样,只是?眸底映着若有若无的笑,嘴角弯弯。 坐上车,驶往郊区的私人墓地。 窗外景色飞速后退,冉寻回头望去?。 路边,咖啡厅附近的垃圾桶里?,藏着她撕碎的那份纸质文件。 也是?她迟迟才得知?的,游纾俞失约宁漳的细节。 鼻尖又有些酸,冉寻只好强迫自己扬起嘴角。 她有些遗憾,游纾俞不喜欢咖啡,今后也不能?喝茶,那该怎么办呢? … 抵达墓园后,陆璇领着蒋菡菡先去?探望游盈。 冉寻和游纾俞在?后面不紧不慢跟随。 游纾俞今天穿了一身肃穆黑色,总让冉寻想起新闻里?那张撑黑伞,无言垂泪的照片。 可双手捧着她刚才买的热饮,垂眸安静品尝时,却又与照片的氛围大不相同。 模样乖到她内心酥软塌陷。 “喜欢这?个口?味吗?”冉寻禁不住问?。 浅浅笑着,悄然靠近,和游纾俞肩膀相贴,“那我之后亲手给?你?做。” 游纾俞没料到她忽然的亲近。 那晚贪欢之后,她和冉寻再没有更出界的肢体接触。 她只是?很庆幸,还好今天身边有冉寻,让她看望游盈时内心总压抑着的情绪得以纾解。 只是?单纯看见冉寻眸中噙着柔软闪亮的光晕,看她笑起来,过?往发生的一切就都不算什么。 游纾俞偏头答她一声“好”。 比起所有口?腹之欲与身外之物,她更希望冉寻能?一直在?她身边。 冉寻悄悄牵住了她的手,快走几步,到她身前。 私人墓地夏风和煦,游纾俞单手捧着带来的花,刚才稍纵即逝的一抹笑意她没有错过?。 “那我之后把配方发过?来,任由游女士批评指正。”冉寻想起什么,语气陡然一转,低弱可怜。 “对了,纾纾,你?想一下,我们是?不是?忘记了什么事呀?” 她格外自然地取出手机,装作无意,给?自己轻轻扇风。 游纾俞望着她,素来沉静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不解。 认真思考一阵,对上冉寻饱含期待的双眼,嗓音征询: “……我今晚给?你?打电话,好吗?” 冉寻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 女人语气温柔,还上前几步,抬手轻揩走她额角的汗。 她忽然觉得,微信好友好像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趁周边空旷,她凑上前,在?游纾俞脸上偷了一口?。 游纾俞顿在?原地,她本就知?羞,此刻双颊绯红,匆忙去?瞥旁边。 “看都看过?那么多次了,亲一下不可以吗?”冉寻贴着她,委屈问?。 游纾俞却不理她了,像被戳到痛处,抿唇不语。 冉寻好像盛夏最喧嚣的那一抹风,轻而易举卷起她平淡寡薄的心潮。 让她难堪,却又禁不住隐隐期许。 快走到游盈墓前,入目所及的背景依旧是?那片青山。 游纾俞将花放在?附近。 过?去?一个月,冉寻不在?,她总将所有话都向这?面不会有回应的石碑诉尽。 但是?现在?,她一身轻快,如释重负。身后再无顾虑,而前方有人等待她走来。 裹挟她原本生根驻扎的枝叶,赶赴这?二十八年来她素未谋面的景色。 悼唁时间不长,冉寻在?旁边耐心等待,直到游纾俞处理好所有,才一起离开。 离场时,却看见了许久不见的熟悉的人。 沈琼与一位骨架纤弱的女人并肩从大门走入。 先是?与冉寻和游纾俞照面,意外点了下头。 随即目光扫到蒋菡菡。 竟有些局促,不知?怎的,本能?上前一步,把身边的裴芸挡在?后面。 蒋菡菡快被吓死了。 今天她的人生算得上一句起起落落落落,她怎么也没想到能?撞上沈琼。 “姐,真巧。” “你?怎么会来这?里?。” 两个人一齐出声。 蒋菡菡慌得厉害,沈琼也目光闪烁,气氛顿时微妙起来。 “姐你?先说。” “想说什么?” 又是?同时开口?。 沈琼身边的裴芸倒先笑了,眼神示意,叫她别为难菡菡。 “小蒋,那我们就先走了?”冉寻看热闹不嫌事大,“你?和嫂子好好培养一下感?情。” 游纾俞不忍心看蒋菡菡被欺负,无声牵了一下冉寻的衣袖,让她少说点。 谁料冉寻直接扣住了她的手。 无辜又狡黠地对她眨了一下眼,笑着拉她离开。 今天时间还多,她们可以回故居看奶奶,亦或是?随时订一张票看演出,再去?公园消磨余下的时间。 蒋菡菡僵在?原地,嘴唇翕动?。 她看见了冉寻和游纾俞相牵的手,艰难吞咽一声。 冉寻意识到什么,不想游纾俞在?从前的学生面前丢了师德,迅速抽手。 可惜再转头时,她发现游纾俞已经走出很远。 她跑几步追过?去?,窥见女人刻意压得平淡的侧颜。 想去?牵她的手,却被轻拍了一下。 游纾俞避开冉寻,提醒,“有人。” 也是?因为那么多人在?,所以冉寻才牵住她的手,又松开。 她知?道?自己在?任性,可刚才那一刻,她心中空落难言。 冉寻只想了几秒,就理解了女人话中的意思。 有点心疼,又觉得对方闷声不语的样子有些可爱。 凑过?去?逗她,“生气了?我还没让小蒋叫我师母呢。” 身边的人大言不惭,游纾俞听得耳根发烫,却没办法反驳。 只好轻声开口?:“不知?羞。” 冉寻趁机揽住女人臂弯,“我哪有,刚才我已经很克制了。” 如果没有小蒋小陆两个小姑娘,天知?道?她刚才都想对游纾俞做出什么事。 可就不止亲脸颊了。 “那要不然,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做点比刚才更有意思的事?”她提议- 游纾俞没给?冉寻蓄意使坏的机会。 当晚信守承诺,给?对方打去?电话,聊了很久,但任由冉寻使出浑身解数,她也没动?摇。 虽然挂断后,耳根温烫,空调冷风难以吹散热意。 又过?几日。 游家的事告一段落后,她们回镇上看了李淑平。 老人有人照顾,身体还算康健,笑起来嘴角爬满皱纹,慈祥又可亲。 见到冉寻,先是?迷糊了一阵,但在?吃到她自告奋勇做的菜后,顿时瘪了嘴。 叫她“小寻”,碎碎念叨,让她别进厨房。 冉寻悄悄给?游纾俞使眼色,目光委屈。 像在?无声问?,“我厨艺真的没有进步吗?” 怪不得前阵子她邀请女人来自己家,对方都不动?筷。 游纾俞坐在?李淑平左手边,不愿打击冉寻,于是?只顾一味地往她碗里?夹她喜欢的。 晚饭后洗碗,她被偷溜进厨房的冉寻缠住。 小猫从身后环抱住她腰,非要她给?个说法。 游纾俞被耳后吹拂的吐息烫得眼睫轻垂,“不会。至少……我很喜欢。” 而且,她之后也会一点点教冉寻。 冉寻满意了,趁她偏头的工夫,轻啄一口?她侧颊。 帮她洗好余下的碗,就去?客厅陪李淑平解闷去?了。 隔着模糊的老式贴花玻璃,不时有笑声传来。 游纾俞听不清她们说了什么,因为老式空调扇在?吱呀转着。 偶一晃神,好像回到了从前如烟花般转瞬即逝的夏。 她推开门,就能?看见冉寻捧着一片西瓜,倚在?李淑平肩旁撒娇。 老人易倦,早早歇下。 故居是?两室一厅,而冉寻和游纾俞从前来过?,早就对布局熟稔于心。 以至于晚上九点,她们躺在?次卧仅有的一张床上休息时,游纾俞觉得有些不太自在?。 冉寻体温比她稍热一点,在?被褥下包藏祸心地靠近,很快黏上了她,“奶奶和我说,我最近忙,怎么抽得出时间回来。” 可她从来都不算忙。 唯一的可能?性,只会是?游纾俞以“忙”,来代指她们那时可能?再不会重逢的分别。 游纾俞被冉寻从身后抱住,察觉到对方手正乱动?,耳廓隐约生起烫来,“奶奶就在?隔壁,不许胡闹。” 冉寻却已经得寸进尺,含住她的耳垂。 低声问?:“那纾纾不发出声音,不就好了?” 窗帘早就被严谨的女人拉好,透不出一丝月光。 游纾俞闷进被褥里?,听见窗外蝉鸣不歇。 一如六年前那个夏季。 被角濡湿,不知?道?是?因为掩住她短促泣声,还是?单纯被她止不住的眼泪浸透。 她分明是?在?上面的,却被冉寻的体温烫得融化,直不起身。 终于寻到一丝空隙,游纾俞俯身,将对方那张始终吐露恶劣话语的唇堵住。 “……学会我教你?弹的了吗?”冉寻轻喘着,此刻比她更像一个游刃有余的老师。 牵她的手,游移到身前,笑着引导,“像这?样。” 游纾俞视线低垂,很快学以致用。 或许是?被欺负太久,也压抑太久,她想看冉寻失态的模样。 想看她无力攀附在?自己身前,明媚嗓音浸软,双眸失神。 只有这?样,她才有真切抓住对方的实感?。 这?个晚上,游纾俞的确做到了。 只不过?没等到小猫叫“姐姐”,却等到对方平复之后,满足且贪心地向她提出的霸王条款。 “这?么舒服的事,以后只可以和我做,答不答应我?” 游纾俞被蜷在?她怀里?的人的撒娇语气激得心里?发软。 除了她,还会有谁- 之后的几天,她们在?镇上陪李淑平呆了一段时间,又重回嘉平。 月亮湾里?,游纾俞偶尔会去?对面学一首钢琴曲,冉寻也常带着小猫,来她家里?坐一坐。 某一天,对方试探着问?她:“打算什么时候离开嘉平?想去?哪里?发展?” 游纾俞一时答不出。 这?个问?题的答案,好像从始至终都与冉寻相关。 冉寻在?哪里?,哪里?就仿佛有了特殊的意义。 从前是?柏林,是?宁漳,至于现在?,她也愿意和冉寻一起。 可惜,两次情不自禁过?后,她们没有再越线,一举一动?都维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游纾俞不知?道?冉寻的想法,却将离开嘉平的机票时间推了又推。 她们之间的关系,会不会仅限于这?个迅速升温的夏季? 从前是?这?样,但如今,她私心不想结束与冉寻每天都能?见面的每分每秒。 直到某晚,冉寻敲响了游纾俞的家门。 从身后抽出一封精致邀请函,递给?她。 “荔荔要办新婚典礼了,这?是?她托我给?你?的。”她笑着抛出邀请,“想去?吗?”- 梁荔的新婚典礼在?盛夏如期举办。 婚礼露天布陈,纯白纱幔装点,随处可见鲜花与色彩斑斓的气球,浪漫气息十足。 游纾俞并不太擅长应对这?样的场合,她身边缺少熟悉的人,于是?只寡言地在?场陪衬。 只是?因为冉寻需要到场,她也就借着沾一份光。 入场前,她递交邀请函,信封的棱角轻硌她手心。 邀请函,或者是?请柬,总令她不由自主地回忆起过?往某些不快的片段。 她撕碎了那时可笑的照片,却也在?心底留下一道?裂痕。 面前上了餐点,但冉寻不在?身边,游纾俞食不知?味。 她吃不下,想起那天违心逢迎的画面,胃中更酸涩难忍。 典礼不久后开始,游纾俞坐在?台下,看梁荔身着婚纱,明艳动?人,瞿极也打扮得端正笔挺。 神父主持,宣誓声飘了很远。 而悠扬的钢琴旋律始终萦绕在?她耳边。 冉寻在?场地一角,侧身对着众人。 她今天穿了色调不喧宾夺主的简约小西装,十指翻飞,边偏头微笑,边演奏曲目。 游纾俞藏在?人群中,每次朝那边望去?,总能?与冉寻对上视线。 开场的一支曲子,是?舒曼的《幻想曲》。 某个冬天,游纾俞曾听过?冉寻亲手弹过?。 阔别六七年,或许旋律陌生,但场景却不知?多少次重复出现在?她的回忆里?。 那时鹅毛雪花如棉絮般吹落,是?极冷的一个冬天,冉寻和朋友庆祝生日,也与她背道?相驰。 而现在?已然落入冰雪消融后的无尽夏日,她竟然可以轻易走到冉寻身边,而不必顾及任何人、任何事。 演奏酣畅淋漓,触键轻柔细腻。 琴音含蓄,平平无奇的婚礼进行曲落在?冉寻指尖下,鲜活到像有了灵魂。 当肖邦的二十一首夜曲联奏响起时,正值梁荔在?抛花球。 周围的宾客如潮水般喧嚣,纷纷迎上前。 游纾俞却只端正坐在?原位。 视线越过?纷至沓来的诸多陌生面孔,投向远处。 冉寻那双始终含笑的眸子,在?与她不期然目光交集时,竟怔了片刻。 花球抛出的瞬间,钢琴声也在?这?一刻消散。 游纾俞看见冉寻迅速起身。 或许是?临时起意,动?作仓促,狼狈挤进人群中。 花球扬起的抛物线稍纵即逝。 之后的所有画面,每一秒都延长到令人失声。 冉寻一如往常般扬唇,溯流而上,朝她走来,像一帧帧精巧定格串联的镜头。 手里?捧着一束纯白玫瑰花球,行到游纾俞身边。 俯身,柔软语调混着周身栀子清香。 “送给?你?,纾纾。” … 仪式以一首细腻抒情的《降E大调夜曲》作为尾声。 冉寻结束演奏后,循着记忆里?的位置去?找游纾俞。 却看见游纾俞身边本该是?她的位置上,被人占了。 还是?位男士。 花球被放在?旁边,冉寻走近一点,听见他问?:“请问?小姐贵姓?” 游纾俞背脊很直,始终和人维持着不远不近的社交距离。 眉目淡淡,只答了自己的姓氏,就转为缄默。 男人关注游纾俞很久,看她整场仪式期间都没吃什么东西,体贴地给?她倒了杯茶。 “冉小姐也是?您的朋友吗?看她刚才把花球送过?来,一定和您关系很好。” 游纾俞顿时蹙眉,又撤远一些。 不去?看那杯散发热气的茶。 “方便?和您认识一下吗?”男人见她不答,也不气馁。 桌角忽然被轻敲几下,来者指节匀称修长,在?他视野里?一闪而过?。 冉寻掀起一个微笑,稍弯腰,插进两个人之间。 先是?把桌上的茶拿过?来,自顾自喝了。 又和不在?状况的男人对视一眼,贴游纾俞很近,“女士,方便?扫码加好友,认识一下吗?” 游纾俞轻嗯一声,身子不自知?地朝她的方向靠。 没有犹豫,很快扫了她的微信。 冉寻眸子弯弯,拉着她站起来,顺势拿好那束纯白花球。 和对面已经木住的男人点头,“抱歉。” 牵好女人的手,穿过?花门,逃离当下喧闹的婚礼场面。 身旁的无数宾客举杯畅谈,偶有人发现她们,投来或好奇或探究的目光。 但是?没人阻拦。 温热的风拂过?侧脸,浪漫的婚礼气球场景很快被甩至远处,耳边只余细碎风声,还有鸣震难止的心跳声。 游纾俞微微气喘,问?身边的人,“要去?哪里??” “去?你?想去?的地方。”冉寻嗓音清澈。 她笑意盈盈,转身,盯着游纾俞看,“纾纾,你?知?不知?道?,我早就想这?样做了。” “如果你?结婚了,但凡有一丁点不情愿,我就像这?样到现场,把你?抢回来。” 即使没偶然发现那些日记与邮件,她想,她也还是?会回嘉平。 她希望游纾俞幸福,游纾俞应该遇到更好的人。 可在?现实和期许中挣扎时,冉寻也真希望,她就是?那个人。 “走吗?”冉寻的车就停在?不远处。 后车厢里?,是?她从得知?游纾俞要离开嘉平那天开始,就收拾妥当的行李箱。 “要不要和我,一起过?一个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暑假?”冉寻朝她偏头笑。 第80章 这一日的所有展开都背离常规, 恣意到极点。 游纾俞手捧花球,坐上冉寻的副驾。 窗外热风灌入,猎猎作响, 却掩不住胸腔传出的鲜活可感的心跳声。 她们拖拽唯一一个行李箱,抵达机场。 因为没有时间提前买票,于?是仓促间以手机随机选定的地点作为旅程目的地。 重游嘉平机场, 游纾俞惊觉,那时是她挥手送别冉寻。 而现在,冉寻牵紧她的手,在拥挤人流中奔向未知。 游纾俞是想冉寻决定她们要去的地方的, 可在说出“听你的”之后, 却发觉对方有些?苦恼。 “怎么什么都听我的呀?”冉寻在大庭广众之下搂住她的腰,认为这实在是一个?甜蜜的烦恼。 “让我想宠一下你都做不到。” 她更想游纾俞在床上能听她的。 其余的,她不介意都听女人安排。 手机随机抽选的地点像个?巧合, 就?停在宁漳。 好像要她们重走一遍遗失的过往,将所有遗憾都修正圆满。 登机时, 冉寻戴着腮红墨镜与口罩,相隔重重遮掩,游纾俞依旧能看清对方那双笑眼。 恍惚间,一切都又回溯到一个?月前的初夏。她将与冉寻赶赴一场夏日?旅途。 现在是八月,盛夏的最中央,好在不算迟。 临时买票,游纾俞直接购入两张商务头等舱的位置。 冉寻乐于?被女人包养, 只?不过, 乘务人员总在身边穿梭, 她没办法做什么出格的事。 只?好诉诸刚刚被游纾俞拉出黑名单的社交软件: [想亲你。] 其实在婚礼现场,把女人抢跑的时候就?想了?。 更别提刚才登机时, 游纾俞一直似有若无地偷看她。仍是一副清冷无波模样,却在她靠近后,睫羽颤得厉害。 游纾俞取出手机看了?一眼。 没预料到会是冉寻,更没想过是这样直白的话。 忍着羞耻,配合对方挑起话题的方式,打字回复:[飞机上不许。] [不让空乘发现就?好了?嘛/委屈] [不止想亲。] [纾纾,一会过来坐我腿上好不好?] [你刚才说都听我的。] 冉寻打字速度飞快。 这个?沟通方式有些?许幼稚,她们之间只?隔着一条过道?,明明近到偏头就?能看见对方手机屏幕。 本以为这么过分的话不会得到回复了?,可不久之后,冉寻手机响了?。 [降落之后,都依你。] 游纾俞枕在座椅里,阖眼不语。 只?有殷红耳廓显露出些?许羞赧端倪- 抵达宁漳时已经是傍晚,冉寻拦了?辆计程车,带游纾俞落脚。 一路上途径沿海公路线,车辆在日?暮光线与碧海之间穿梭,白沙鲜亮,水鸟翔集,岸线粼粼轻闪。 到公寓后,冉寻将行李箱朝客厅一推,按游纾俞在玄关角落里,迫不及待地吻她唇角。 游纾俞应接不暇,门关的那一刻,面前的空间对她来说全然陌生,好像一举一动都落入冉寻掌心,再?难挣脱。 只?好搂住冉寻的背,生疏回应。 直到呼吸不畅,氧气被掠夺殆尽,才绵弱咬一下冉寻舌尖,示意她停下来。 “我饿了?,冉寻。”她试图转移冉寻的注意力。 “……没有力气。” 冉寻被女人依偎在怀里,微微气喘,眼角湿润的模样勾得心痒。 心想,怎么连这种人之常情?的话,经由对方声线说出口,就?变得婉转诱人起来了?。 像存心勾引她似的。 她揽着被她亲软的女人坐到沙发上,吻一下她侧脸,“我去给你做,鸡蛋面可以吗?再?给你打个?蜂蜜豆浆。” “好。”游纾俞答。 趁冉寻忙碌之际,她才第一次打量这间公寓。 空间还算宽敞,或许是因为居住时间不久,显得空旷整洁,客厅有架崭新钢琴,应该是冉寻之前驻留宁漳时买的。 游纾俞走上前观摩,目光忽然停顿。 她看见琴上摆着一只?香薰蜡烛,粉蓝配色,无尽夏装点,因为燃过,一行文字暴露在空气中。 过去由她亲手在硫酸纸书写下的句子。 现在读来,难免羞耻。 冉寻从厨房出来时,看见游纾俞垂头,正在本子上写着什么。 那是她从没见过的一个?新日?程本。 忍住好奇心,她没有上前,只?是问了?一句:“在做什么呢?” 游纾俞回答:“写一点来宁漳后的日?程规划。” 她把本子合上,冉寻就?黏了?过来,笑着发问:“规划里有我吗?” 全都和冉寻相关。 是她想和冉寻做的事的详尽合集。 游纾俞知道?这不能让冉寻看见,否则对方尾巴一定会翘高,说些?让她答不上来的话逗她。 “……有一些?。”她出声。 冉寻拖长音噢了?一声。 她懂了?,那就?是全部。 连本子的款式都和那本日?记一样,她很难不怀疑,游女士是不是又在暗戳戳给她写情?书。 趁天?黑前,两个?人简单吃了?一餐。 旅途仓促,临近休息时间,游纾俞才发现冉寻带过来的行李箱里,没有她的换洗衣物?和日?常用?品。 “有的呀。”冉寻拎起自己的一件睡裙。 明度很高的桃红色,花边吊带,一看就?和游纾俞气质犯冲。 “或者,纾纾可以不穿,洗完之后就?到我被子里。”她无辜歪头。 游纾俞匆匆接过她的睡裙,没作声,羞到不愿再?在她面前出现哪怕一秒。 冉寻闷笑许久。 正哼着曲调,动作轻快,勤快收拾房间之际,手机忽然响了?。 梁荔给她发了?条消息。 先是问她去哪了?,又看上去很急地提醒她,有人马上要给她打电话。 冉彭两个?字才刚跃进屏幕,就?被同名来电显示覆盖。 冉寻心想这可真够急的。 她按了?接听键,“喂,爸,您晚上不忙了??才想起您失联多年的女儿。” “今天?一整天?我都在小梁的婚礼现场,你说呢?”对面语气听着不算愉快。 “眼睁睁看你拉着人跑了?,和隽洁在后面喊,你也没听见。” 这可有点棘手了?。 冉寻没想过这种可能性,她当时只?顾着游纾俞,哪还有闲心关注周边。 “希望您人没事。”她饱含歉意。 深刻认识到问题严重性,但?坚决不改。 听筒里沉默良久。 大概是六年多没和冉寻拌嘴,此?刻冉彭有点反应不过来。 “回国之后也不着家?,还得去别人的婚礼现场抓你。”他竟叹息一声,“现在又去哪儿了??本来想一起吃顿晚餐,现在饭菜都凉了?。” “我在宁漳呢,和我女朋友一起。”冉寻很诚实。 游纾俞恰好在这时走出浴室,看见冉寻在和别人打电话,脚步声放轻。 素来寡淡的人穿一条桃色睡裙,衬得肤色愈发清透白皙,可惜裙摆太短,她勉强扯着才不暴露。 冉寻边敷衍着通话对面的冉彭,边走过去,下颔枕在女人肩窝处,撒娇似地搂住她不堪一握的腰身。 游纾俞听见近在咫尺的地方,传出一声严肃的“把电话给她,我和她聊聊。” 冉寻不想让冉彭欺负人,可游纾俞却已经望向她。 像是推断出她正在和谁交谈,朝她轻点头,示意自己可以。 “伯父,您好。”游纾俞接过手机,抵在耳边,礼貌开口问候。 “我叫游纾俞。” 表面游刃有余,可只?有冉寻清楚,女人胸口正不易察觉地起伏着,频率不似寻常。 冉寻怜惜又心疼,正想着直接把手机抢回来算了?,却听见冉彭沉默几秒,出声:“小游,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她第一次听见她爸发出这种声音。音量降低,透出点温和儒雅。 硬要描述的话,就?是中老?年男人忽然夹了?起来。 游纾俞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条理清晰,叙述平缓,没有过多外露,却句句说到关键之处。 “……虽然离开嘉大,但?夏天?结束就?能在宁漳这边稳定下来。”说到这里,她话音稍顿。 看一眼身边人,“也足够承担冉寻的一切花销。” 冉寻实在没忍住,偷亲了?女人一下。 心想,这可怨不得冉彭忽然和颜悦色,实在是游纾俞太讨人喜欢。 谦逊温和,单从遣词造句和咬字习惯,就?给人正经端庄的印象。 更别提规划明确,而且,还想一辈子养着她。 游纾俞眼睫翩跹,无暇管冉寻动手动脚。 她严阵以待,还要分神?思索冉彭后面抛给她的问题。 冉彭也知道?最近游家?日?薄西山的一系列事,但?没提,只?是问了?游纾俞几句日?后打算,还有她和冉寻结识的细节。 游纾俞滴水不露,一一应答。 最后轻声开口:“我是在七年前遇到冉寻的,一见钟情?。” 冉寻忙把电话抢回来,打断,“之后是付费内容,就?不在电话里详说了?。” 她可不能便宜了?冉彭,万一听完她们的故事之后翻脸不认人怎么办。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详谈?”冉彭面对她也不夹了?,听不出是喜是怒。 “带小游一起。” 冉寻屏住呼吸,她从没有这样一刻怀疑过,她爸被夺舍了?。 也可能是最近手头紧,没钱住院吓她了?。 心跳飞快,她矜持回一句:“再?说吧,我得听我女朋友的。” 挂断通话,冉寻把手机甩到沙发里,再?去看游纾俞,发觉对方已然耳根温红。 像是没预料到,她在家?人面前竟直接那样称呼她。 冉寻才不管这些?细节,揽着女人到沙发上,抱她到自己腿间。 她给游纾俞的睡裙长度实在太清凉,又是吊带款式,这个?姿势,大片的旖旎风光袒露。 更别提肌肤相亲摩挲,无言酝酿热意。 对方羞得抬不起头,本能想挣扎,却被冉寻一句委委屈屈的“你说过都依我的”逼回去。 “姐姐。”她难得乖巧。 这样的视角之下,游纾俞墨发湿润,双眸仍氤氲着浴后水汽,穿着勾人,与刚才冷静陈述的模样判若两人。 诱人却不自知,低声唤她的名字。 让她放她下来,不要在这里,去卧室。 冉寻却已经被恶劣的心思淹没了?。 衔住游纾俞的耳垂,发觉女人被她困在怀里的蝴蝶骨悄然震颤起来。 “今晚,你要不要自己动?”她出声问。 80-87 第81章 游纾俞再也听不下去, 低头,以唇封住冉寻余下的话。 睡裙下摆却被挑开,比体温要凉的指尖霎时探入。 用着如往常演奏那般温柔触键的力度, 不让她觉得冒犯,却无意点起?温炙的火。 冉寻本就是一心二用的好手,吻得人气喘, 边还?有?闲心直入主题。 深谙示弱计策,“纾纾,我累。” “可怜可怜弹了一天?婚礼进行曲的我,好不好?” 游纾俞扶上她肩, 隐忍地?抿唇。 在对方升温到仿佛有?了实体的灼灼目光下, 她无所遁形。 本意用来遮羞的睡裙,此刻已变成拨乱她自尊的罪魁祸首。 冉寻后倚在沙发靠背上,呼吸稍缓。 她被忽然而至的, 潮湿闷热的夏裹挟,陷入无从抽离的沼泽, 温度令人心悸。 夜雨潜滋暗长,盈满水洼。 仰头望去,她有?幸得见经年冰封的新雪跌入翻涌热浪,浸润消融。 本该是好整以暇的那一方,可是,她依旧忍不住因游纾俞此刻的模样而情动。 女人如风拂柳叶般轻颤的腰身,生理性泛红的眼眸, 在她怀里摇曳时或缓或促的频率。 仿佛溺水的人想抓住一截稻草, 断断续续唤她“冉寻”。 结束之后, 冉寻抱人去卧室。客厅空旷通透,她担心游纾俞着?凉。 不满足地?又搂着?人亲了好几下, 可惜没得到回应。 “做完就?不认人啦?”冉寻故意伤春悲秋,“我懂了,原来纾纾还?是想和我维持情人关系。” “不是情人。”游纾俞终于有?了反应。 回身,依偎进冉寻怀里,“你不要这样想。” 冉寻引导着?女人往她想要的路上拐,“那是什么关系呀?” 眼巴巴地?盯着?游纾俞看,她好想听女人亲口称呼她一声“女朋友”。 可惜,转正时限还?得由?游女士说了算。 “看你表现。”游纾俞狠心绕开正确答案。 刚才做了那么放纵的事,身体隐隐有?些不适,更别提此刻对上冉寻不讲道理的含笑目光。 如果再纵容,她明天?大概没办法走路了。 冉寻也不气馁,反将一军,“真的吗?我倒觉得,纾纾刚才表现挺好的。” 现在那些画面都还?在她眼前晃,她今晚肯定睡不着?觉了。 游纾俞面热耳赤,难以招架,轻咬了她一口锁骨,示意她别再说了。 不疼,又酥又麻。 冉寻心中尾巴翘起?来,想,游纾俞怎么这么霸道呀,说不过她就?咬人。 “刚刚,是不是听见有?人说对我一见钟情来着?。”她意有?所指。 又忽然想起?什么,打蔫补充,“也不知道是谁,喜欢我那么久,可今天?才想起?来加我微信好友。” 游纾俞这才后知后觉。 原来前几天?冉寻在她面前欲言又止,反复试探,只?是想暗示她加回微信。 “之后一定不会了。”心中自责。 她以为电话联系就?足够,却忘记了小她两岁的人从不像她一样死板,黏人时,是想要渗透到她生活的每个细节中去的。 她没有?给足冉寻安全?感。 “我可是很记仇的。”冉寻试图调动匮乏的记忆,让游纾俞心疼一下自己。 “出国之后,你都没有?给我打过电话,一次也没有?。” 竟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 游纾俞枕在她怀里,有?些被误解的无措。 低声辩解:“我打过。” 在冉寻离开嘉平的第六个月,又是一个春天?。 她重游故地?,在那家与冉寻碰面的旅馆门前,曾拨通对方的号码。 却提示“空号”。 冉寻听她说完,在心里叹一声不巧。 那个时候,她早都把?电话卡扔掉了。 “怎么没早点给我打?”她与游纾俞额头相抵,“如果你说想我,我肯定第一时间就?逃回国。” 游纾俞语气微黯,“害怕打扰你。” 六个月足够使冉寻走出来,迎接新的生活。 却也是她对冉寻的思念长久压抑,再也无从纾解的最大期限。 她以为自己能够忍耐,以为一遍遍翻看那些情书,就?可以假想冉寻仍在她身边。 可惜适得其?反。 她被滚雪球一样的贪欲压垮,才明白自己所谓的自制力有?多可笑。 那天?,游纾俞内心反复挣扎,将号码删了又输。 但现实与心愿相悖,无限延长的忙音中,她已经丢失了联系冉寻的唯一渠道。 “有?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冉寻吻了一下她双眼。 “被你偷走时间,我乐意。” 或许游纾俞和她关于时间流速的理解从来都不一样。 她以为六个月已经很长了,长到跨越半年两季,周边的人与景联袂登台,又不知不觉间被迅速甩到身后。 而那只?不过是女人等?待与她重逢的时间里,微不足道的冰山一角。 单线程的人,执拗又可爱。认定她之后,竟无视身侧所有?岔路口,始终跋涉在追逐她的漫长路上。 游纾俞太能忍耐,吃了苦头,受过挫折,仍旧一言不发。 却偏偏愿意把?娇气的一面展现给冉寻。 比如现在,就?不自知地?在撒娇。 牵着?她的手到腰际,低垂眼皮,小声开口:“帮我揉揉,好吗?不然明天?走不了路。” 冉寻没忍住,亲了一下女人淡红的唇。 “明天?也不需要你走路。”- 次日,两个人难得睡到正午十点钟。 冉寻骨头懒散,不想从温柔乡醒来,于是点了外卖。 菜色有?淡有?重,都是游纾俞可以接受的口味。 昨天?女人饿得没力气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她积极给对方夹菜,支着?下颔,耐心看她用餐。 内心有?点难以言表的欢欣,游纾俞在和她一起?吃饭的时候,食量总会多一些。 而冉寻动筷的心思却没了,因为光顾着?瞧对面。 女人遵循食不言准则,细细咀嚼,雪腮浮动,执筷动作清雅又稳重。 她总算理解秀色可餐这一词语的真正含义了。 这一整天?,游纾俞走路的姿势都有?些别扭,冉寻舍不得直接拉人出去逛,在家里弹琴哄了她一下午。 晚上,翻出瑜伽垫,帮女人拉伸,顺便商量之后要去宁漳哪里玩。 可惜气氛正愉快之际,游纾俞接了个工作电话,是宁漳研究所的面试邀约,礼貌询问她线上还?是线下。 游纾俞想答线上,她不愿浪费与冉寻一起?在宁漳的时间。 冉寻却很认真地?比着?口型,让她去线下,这样有?诚意一些。 “难得陪你出来一次。”挂断电话,游纾俞垂眸,“只?忙工作的话,就?失去意义了。” “可纾纾这样,也不能和我玩尽兴呀。”冉寻捏一下她仍酸软的腰身。 “我可是你事业的忠实簇拥者,还?等?着?你养我呢。” 游纾俞咬住唇,没什么威慑力地?瞥她一眼。 内心却很松软。 如同?她正豢养着?一只?喜欢黏人,处处需求着?她,朝她讨要罐头的小猫,让她有?种被依赖的安心感。 睡前,冉寻给女人梳头发,“我明天?送你去研究所。对了,你想不想去宁大玩?我之前在那边讲座过嘛,看夜里校园有?人放湖灯,特别漂亮。” 游纾俞的发丝又直又顺,摸起?来手感如绸,她用簪子?把?墨发挽好。 直起?身时,女人忽地?转过来,吻了她一下。 “我陪你去看。” 何其?有?幸,冉寻愿意簇拥她。 而她也情愿与冉寻一起?,做任何她想做的事- 宁漳生化研究所是华国含金量极高的领域研究机构,设在寸土寸金的高新区。 冉寻陪游纾俞同?去,在走廊外的长椅上等?候,身边时有?任职的生物领域学者经过。 面试耗时不长,游纾俞出来时一如既往平静无澜,瞧不出最终结果怎么样。 冉寻迎上前,磨了寡言女人许久,才从她嘴里撬出来一句,“很顺利。” 研究所看重她过往的科研经历,进所就?可以担任课题组长,研究感兴趣的领域。 而且,待遇也很好。 出门时,游纾俞算了一下,就?算冉寻每个月都买施坦威的新琴,她也养得起?。 冉寻忍俊不禁。 她想,这么重要的场合,游纾俞怎么还?没有?前天?晚上和冉彭谈话紧张呢? 忍不住夸了很久,直到女人脸颊稍红,她才收敛。 仔细打量游纾俞,她身上的一件深色正装,还?是从自己的行李箱里选出来的。 有?设计感,穿在女人身上却不轻浮,恰到好处地?衬出她清冷严谨的气质。 结束后,她们开车到宁大。 冉寻凭着?巧舌如簧的天?分?,成功混过门卫,和游纾俞混入校园。 时候还?早,她今天?还?没练琴,于是和路人问了钢琴教室的位置,准备带女人去蹭琴。 途径小花园,香樟树间不时有?黑蓝配色的小鹊蹦跳出没,模样可爱。 游纾俞本和冉寻并肩走着?,不知看见什么,悄然止步。 她们右手边,无数簇瓣花团正在湿润气息里热烈绽放,连绵无尽,是整整铺满一面花圃的无尽夏。 她此前就?站在这里。隔着?粉蓝色彩,远处的冉寻像是她清醒现实中难以捕捉的某个梦境幻影。 好在如今,冉寻就?真切在她身边。 耳边忽然响起?一声相机喀嚓声。 游纾俞回神,前她两三步的冉寻刚才竟在偷拍她。 冉寻正懊恼忘记关声音之际,游纾俞已经走过来,很严肃,“拍了什么,让我看一下。” 游女士还?怪注重肖像隐私权的。 冉寻不给她看,怕女人羞到拿到她的手机后就?直接删掉照片。 于是飞快设置壁纸,把?手机藏到背后,让游纾俞伸臂够也够不到。 反而顺遂她心意,跌进她怀里。 “拍我女朋友,合理合法。”冉寻理直气壮。 “你要做什么用途?”游纾俞问。 她本性内敛,纵然是冉寻,也还?是会因为对方突然拍她而窘迫。 不想自己不完美的模样,出现在冉寻手机相册里。 “我下个月不是要去萧城巡回演出嘛。”冉寻语气意味深长。 眼瞧着?游纾俞脸颊红起?来,以为她要说些不舍得的温软情话,她扬唇,说出蓄谋已久的话: “纾纾不在,深夜寂寞,排解压力。” 游纾俞眼睫轻颤。 知耻抿唇,立刻从她怀里逃开,小声抗拒:“……不可以。” 冉寻果然还?是一如她印象中那样,坏透了。 第82章 冉寻眸子弯成月牙, 只顾笑,“骗你的。” 她裱起来每天欣赏都还来不及,哪里舍得去做那种事。 手?机壁纸上, 女人侧身立于花圃边。 半掩的树丛阴影下,墨发低束,姿容清隽, 静谧柔缓的神情被长久定格。 抓拍得太好,以?至于冉寻都想把照片打印出来,逢朋友见面之际,就拿出来炫耀。 说:“我有这——么气质的女朋友, 你们有吗?” 虽然估计会?被打一顿。 游纾俞没有继续追究, 在看见冉寻笑意盈盈的模样之后,她就消气了。 认真补充:“我们可以?视频的,你想见我, 就随时打过来。什么时间都好。” 冉寻被游纾俞眨眼间晃过的纵容情态捕获。 揽她的手?臂,晃了晃, 答:“我记住了。” 原来被姐姐宠溺是这种感觉,那她可要得寸进尺了。 想凌晨打过去,让游纾俞哄她睡觉。 隔着屏幕做点什么,也不是不行?。 穿过小花园,冉寻借路过的宁大学生?的手?机,预约了钢琴教室。 一系列举止行?云流水,堪称社交恐怖分子?。 游纾俞在旁边, 负责缄默和撑腰。 她在高校任职很久, 身上自带严肃气质。 学生?不太敢与她对视, 以?为?她是宁大的老?师,礼貌说句“老?师再见”就溜了。 冉寻尝到了狐假虎威的快乐。 怎么她总被认作是同龄人、学姐, 而游纾俞一眼就能看出来是老?师呢? 在钢琴教室练习,连冉寻自己都觉得枯燥,而游纾俞就在旁边的靠椅上端正坐着,陪了她一下午。 期间有艺术专业的学生?误闯,看见摘下口罩的冉寻,顿时愣在原地。 没想过,在课上被当做范例讲的钢琴家,现?在竟直接出现?在她身边。 冉寻浑不在意,看她拘谨的模样,问她今天的安排,还语气柔和指点了几句她指法?上的改进之处。 坐她对面的游纾俞专注看书,可惜,她还是抓到好几次女人视线在自己身上游离的瞬间。 那本书,半个小时就只翻了两?页。 她唇角扬高,心情像猫儿尾巴般蜷曲又舒展。 游纾俞可真喜欢偷看她。看来,她还是比书要好看一点的。 四小时练琴时间快要结束,游纾俞似乎在门外?看见熟人,短暂离开一阵。 冉寻整理好东西,隔门模糊听?到了几句。 “宁大生?命科学系特?别?欣赏游老?师,听?到你离职,就想联系你。” “不过,研究所工作环境可比高校好太多了,真来宁大的话,要从讲师开始,待遇也不算高。”那位老?师声音温和,“我还是推荐研究所。” 冉寻推门出去。 先是和游纾俞歪头笑了笑,又与她的交谈对象礼貌示意,“打扰你们聊工作了。” 她不太了解这些,只是觉得,她的女朋友真的很厉害,年纪轻轻,就被顶尖学府与研究所争抢。 游纾俞见她出来,立刻走到她身边。 与人告辞之后,她们去宁大的食堂用晚餐。 冉寻没太在意刚才发生?的事,只不过,给游纾俞碟子?里夹水果时,才发现?对方垂着头,微微怔神。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她们去看湖灯。 冉寻在学生?那里买灯,问女人想要什么款式的,得到一句“都好”。 湖边人来人往,微弱却暖融的光亮映出一张张或欣喜或青涩的脸庞,放湖灯算是宁大一项传统,今晚的人也格外?多。 冉寻给自己和游纾俞各买了一盏,借摊位上的笔,在灯上写愿望。 游纾俞像也被此刻此地的氛围感染,纵容着她,凝眸提笔书写。 却在冉寻无声凑近偷看时,很快用手?掩住。 不知道是灯火相映,还是夏夜的晚上气温依旧炽热,她脸庞稍温,“现?在不能看。” 冉寻低低哦一声,有点好奇,但表面很乖,“好吧。” 隔着口罩与她眉目传情,大方坦诚地给游纾俞看自己写的。 “希望姐姐今晚叫。”飘逸且不避嫌的大字。 游纾俞看清后,对上冉寻饱含深意的双眸,将手?里的纸灯攥了又松,“……” 迅速背过身,“太不正经。” 冉寻窥见女人胸口轻缓起伏、强撑镇静的模样,好像有人拿羽毛在心尖搔痒,笑得开怀。 最后还是废了不少工夫,才勉强劝回人,愿意和她并肩放河灯。 她们挑了个人比较少的区域,游纾俞先俯身,将灯放进湖中?。 光亮映出湖水涟漪,褶皱洒满碎如星点的金箔。 冉寻欣赏了许久眼前的静谧场景,才想起来,“纾纾,你还没告诉我你写的愿望呢。” 游纾俞想直接说出口,却想到写下的具体的话,觉得难以?吐露。 她注视湖灯飘远,“说出来就不灵了。” 但一定会?实现?,百分之百。 “好狡猾。”冉寻拖长音,佯装生?气,“不公平,你都知道我的了。” “罚你之后也要陪我来这里放河灯,每年都要,而且愿望要如实招来。” 这样她就能光明正大地满足游纾俞的心愿了。 游纾俞却忽然偏过头,认真望她,“你很喜欢在宁大校园里放河灯吗?” “喜欢呀。”冉寻点头。 因为?身边有游纾俞在,所以?她们一同游历过的每个场景,每个地点,途经的一草一木,她都觉得可爱而意义非凡。 “你记不记得。”她双手?捧着灯,眸中?闪着跳动?摇荡的光晕。 “我们还在嘉大读书的时候,第一次约会?,我紧张得要命,连花都忘记给你买。” 那时冉寻在身上到处乱翻,只翻到两?张作曲课的草稿纸。 她用其中?一张纸,叠了只纸鹤。 没人知道,她偷偷背过身去,有点脸红。 那张纸上的字迹,是她在课上写的“好喜欢游纾俞”。 转头望去,游纾俞竟也学她叠了一只纸鹤。 叠完后,四目相对,有些安静。 还是游纾俞主动?开口:“旁边有小水池,要去放吗?” “所以?我喜欢今晚。”冉寻依偎游纾俞的肩,“但可能也并不是喜欢放湖灯、放千纸鹤。” 而仅仅是喜欢游纾俞这个人。 喜欢与她巡行?春夏秋冬,游历人间,复述只有她们两?个人才知晓的浪漫细节。 她牵住女人的衣角,两?个人蹲身,一起将手?中?的灯放远。 共同托着灯时,游纾俞偏头用余光将她描摹。 相顾无言,冉寻却没忍住。 周边落入黑暗,借由湖灯清浅光亮遮掩,她隔口罩啄了一下游纾俞的唇。 游纾俞耳廓殷红,没有躲避。 逐渐飘远的纸灯光亮,为?女人墨玉般的眸子?镀上一层瓷釉质地。 耳边声音好像一瞬间停滞延伸。明明不远处还有宁大的学生?,明明湖岸环境旷然,可是这一次,她竟没有害怕。 不再像那个被困在密闭匣子?里,因过往而畏惧蜷缩的自己。 因为?所有平静淡然,脱逃世俗的勇气,都来源于冉寻。 “冉寻。”游纾俞轻声唤身边人的名字。 在这一刻,她生?出想驻留在此刻,留在宁大工作的想法?。 想法?的缘由有些仓促。只是因为?,冉寻说喜欢和她在宁大放湖灯,还说每年都来放。 她愿意留在宁大,一直遵守并看护这个约定。 其实在下午,钢琴教室外?,游纾俞就已经动?摇。 她看见冉寻指点学生?演奏的模样,耐心温和,让她心动?。 游纾俞仍记得,对方没有出国前,还与她在一起时,提到过的那个最简单的愿望。 钢琴老?师与生?物老?师。 于是游纾俞深造、留校、任职,六年一直留在嘉大。 她始终想满足冉寻对她们的未来投射出的期待。 纵然高校的待遇远不及研究所,可能负担不起冉寻的生?活;即使要从讲师起步,花费长久时间才有起色。 可游纾俞不想被困在研究所的实验室里。 她想冉寻一走进宁大校园,就能轻易找到她。 她们相约在校园里的任何角落,会?在香樟树阴影下并肩散步,看无尽夏开遍每一年的晚春盛夏。 或许冉寻偶尔会?来校园做一场演讲或授课,而她刚好结束一节课,赶到现?场,做她最忠实的听?众。 冉寻被游纾俞叫了名字,应声后,神情温软地盯着她看,“怎么了?” 游纾俞却有些说不出口刚刚设想的话了,因为?想法?仓促而任性?。 于是换了个角度,“……如果,我之后的工作负担不了你想要的生?活,怎么办?” 分明她之前还和冉寻的父亲承诺过,要养冉寻一辈子?。 但从宁大讲师做起,实现?这个目标无疑需要很多年。 话题忽然沉重起来,冉寻警惕,“纾纾,你不会?要和我分手?吧?” 游纾俞蹙眉,立刻去掩她的嘴,认真驳回,“才不是。” 冉寻是怎么想到这里的。 “那就好。”冉寻扬唇。 她也只是逗女人一下。 “我想想。”她思考一阵,回答,“我很好养的,食量不大,勤俭持家。而且,纾纾无论做什么工作,我都不离不弃。” “之前不是说过了嘛,我不在乎你的身份。”冉寻弯眸望游纾俞。 “就算你去拾荒,我也跟在你身后数瓶子?;你开餐馆,我就在后厨兼职洗盘子?。” 游纾俞因为?冉寻天马行?空的举例而嘴角微弯,“乱说。” 却也同样为?对方赤忱言语而心跳难平。 “我才不用游女士养一辈子?。”冉寻义正辞严,“那叫软饭。” 她发出败家的声音:“你想看海,我就去买海景房,想吃甜品,我就带你去Fauchon点一桌。” 谁让她财务自由呢。 正因为?知道游纾俞过往黯淡萧条,所以?冉寻格外?想宠她,舍不得让她吃一点苦。 游纾俞被冉寻说得脸热。 冉寻不清楚她关于工作的规划,却三言两?语,插科打诨,将她从犹豫彷徨中?拖拽出来。 之后,她平静婉拒宁漳生?化所的入职通知,同一天,联系宁大。 在公寓阳台打完电话,回客厅时,发现?冉寻坐在沙发一角。 不知道有没有听?见她通话的内容,只是张开双臂,含笑示意她坐到自己怀里。 游纾俞没有告诉冉寻,她想等一切都尘埃落定。 入职的那一天,她寻了个借口,绕开冉寻,独自去宁大办手?续。 签完字时,傍晚临近日暮,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 新月初升。 游纾俞沿楼梯一路向下走。 忽然,在有些陌生?空旷的学院楼中?,被清透温柔,如拨云见雾的钢琴声包裹。 一首《圣诞快乐,劳伦斯先生?》。 楼梯螺旋构造,她亦步亦趋,某一瞬间,觉得这道乐曲声无论是诠释亦或技巧,都格外?熟悉。 朝一楼望去,学院大厅角落里设置的某架公共钢琴旁,已经围聚了零星几道身影,驻足倾听?。 而演奏者背对游纾俞,戴口罩,端坐于琴凳。 弹奏时垂眸,分外?沉浸。 被上天吻过的那双漂亮的手?,于黑白波浪间起伏沉沦。 游纾俞觉得心脏像被轻柔攥住。 她呼吸稍乱,奔赴一楼,仓促间取出手?机,录下这首曲子?。 不顾是否充斥忙乱杂音与脚步声。 走到一楼,竟有些近人情怯。 游纾俞驻足在围观人群外?,乐曲行?到尾声,也不舍得按下录音的停止键。 冉寻却好像有了感应。 恰巧结束演奏的那一刻,偏头,倏然与她四目相对。 没有半分犹疑,起身,弯眸朝游纾俞笑。 穿过稀疏人流,向她走来。 录音仍在继续,而冉寻不知道,在光天化日之下,浅浅拥住女人。 “接到你了,纾纾。” “时候是不是刚好?”忽略掉周围的一切人与事,她用只有她们两?个才能听?清的音量开口。 “来之前,我在想。” “为?了庆祝,今晚,我们要不约个会?吧?” 第83章 游纾俞低垂眉眼, 这一瞬间,她被夏季最炙热的晚风拥住。 “好。” 无暇顾及围观人群,冉寻笑着圈住她细腰。 穿过学院大厅, 迈步,落入盛夏缠绵的宁漳夏夜里。 校园里光亮点点,傍晚下过一场小雨, 她们身边掠过的无尽夏在夜幕中被滤出秾净的粉蓝色彩。 冉寻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把透明伞,正要撑起时,被人牵住衣角。 四下无人,环境昏暗, 游纾俞倾身, 隔口罩吻了一下她。 心脏被空气里潮湿闷热的水汽浸透,冉寻摘下口罩,在?伞下与女人唇瓣触濡。 各自分?开?时, 都有些脸红喘息。 “要不?今晚不?约会了,直接回?家?”她提出建设性意见。 游纾俞险些被冉寻眸底的无辜笑意蛊惑。 可?对方表面纯良, 揽着?她的手却不?露声色地在?她腰际撩拨。她咬一下唇,不?打算纵容,“要说到做到。” 今晚时间还有很多,她总要保留一丝悬念。 冉寻也赞同。来宁漳后,她和游纾俞还没有像样?地逛逛这座城市,也缺少?称得上正经的一次“约会”。 说走就走,两个人没开?车, 沿位于宁大外围的路, 朝市区繁华区域一路步行。 在?游纾俞担心她会不?会被认出身份时, 冉寻恨不?得黏女人身上,“你都不?怕, 我怕什么??” 从先前在?宁大湖边吻她,到刚刚平静接受了她的拥抱,冉寻从没想过,她会和游纾俞经历这样?不?真实的一切。 她们可?以走到光下,不?必顾忌目光接触,也无需言不?由衷,一举一动自然而温存。 虽然心病难医,冉寻依旧能摸到游纾俞掌心沁出的汗,但她愿意陪对方一次次脱敏训练。 直到她能将人带到朋友、家人、听众,甚至全世界面前。 牵起女人的手,鞠躬之后,说上一句“她是我最忠实的听众”。 也是她用情愿黑白琴键上所有音节,堆砌她们之间故事的恋人。 细雨很快就停了,冉寻收好伞,与游纾俞一起漫步宁漳街头巷尾,盛夏夜游。 穿梭人流间,各色摊贩紧锣密鼓。嫩黄瓤的西瓜、淡粉清透的水蜜桃,旁边还摆了注入冰砖的气泡水;路端凉面摊人气旺盛,各色浇头琳琅满目。 游纾俞纵容冉寻买了许多回?来,嘱咐她“少?些冷热交替”。 唇边却被抵了一小块蜜瓜。 她垂眸静了几秒,矜持而温吞地顺着?冉寻的手衔住,小口吃掉。 冉寻快被游纾俞的模样?融化了,哪有空注意自己身体健康,“甜不?甜?” 游纾俞没过多表示,但她早就捕捉到对方嘴角扬起的微小像素点。 依偎着?她,越来越紧。 女人吃了甜,微笑也依旧清淡。可?冉寻已经被那双墨色眸子中荡出的情意勾中。 她想,谈了恋爱的游女士就是不?一样?。对其?他人来说是去甜加冰,于她而言却像全糖。 转过一条街,周围更?加热闹。冉寻看见河畔有头发花白的阿姨,摆摊在?卖栀子亦或白兰编织的手环。 今世卖花,来世漂亮。 竹篮里铺着?深蓝色布帛,雪白花簇点缀,幽香四溢。 令冉寻不?由自主就想起游纾俞。 她蹲下来买了几串。一串别在?女人衣襟,另一串挂在?她纤细腕上。 游纾俞任由她摆布,嗓音很轻:“像你。” 香气总能带给人最绵长的情思?。不?仅如此,她也觉得这些可?爱澄透的花,一如冉寻在?她回?忆里鲜活的模样?。 冉寻看向她,偏头浅笑,“那我可?要赖在?你身上了,一直挂在?你胸前,缠在?你手腕上,赶也赶不?走。” 给游纾俞戴手环时,她发现那截已有些褪色的红绳依旧戴在?女人腕上。 就连她也快要食言的承诺,游纾俞却信了很久。 冉寻记起,那本日记里,游纾俞常用尽一切美?好词汇描述她,将她比作“栀子”、“月亮”。 理科出身的人,措辞不?算细腻,却打动人心。 可?冉寻又?何尝不?是这样?看待游纾俞。 她一直觉得,游纾俞才像花。 并非生长于冰冷雪中的高岭之花。 而是柔嫩成簌,娇气清澈的无尽夏,细密地开?遍她胸口肺腑间。 买花的阿姨一说话就笑,盯着?两个人看,“拿两额小姑娘长得登样?,老讨人欢喜。” 又?指向摊上。 除了手环与散花外,竟还有几枚白兰尾戒,阿姨说话时吴语柔和绵软,示意送她们。 冉寻拿起戒指,再?转身时,窥见游纾俞微怔的模样?。 好像因为戒指本身自带的特殊含义,她有些不?敢长久凝视。 却又?被本心驱使,以余光仔细描摹。 冉寻给游纾俞戴上时,十指穿梭进她指间。 暗自量了一下女人的尺寸。 却不?明言,只?是含笑夸一句,“很搭。” 拉住她,礼貌和阿姨告别后,继续朝前走。 她之前从没送过游纾俞什么?贵重的东西,难得出来一趟,什么?都想给对方买。 这次出门太匆忙,女人没有合适的衣服,她们就挑了许多。 她审美?算好,游纾俞又?是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 就连只?穿一些设计让她心热的漂亮内衣,也合适得不?行。 冉寻拿着?件性感的法式三角薄粉内衣往女人身上比,被老干部凶巴巴嗔了一眼。 “不?许要这件。” “我穿。”她丢进购物篮,委屈举手投降。 但回?家之后,一切可?都说不?定。 逛街将时间消磨至九点。游纾俞本和拎着?大包小包的冉寻并肩走着?,忽然驻足,侧身望向旁边不?远处。 一家开?在?商场里的室内猫咖。 木质格子里,不?少?猫咪都慵懒地蜷身睡着?,只?有一只?戴着?花边巾的布偶猫扒着?玻璃。 玻璃珠般的眸子滚圆讨喜,蓬松尾巴上用丝带系了蝴蝶结,粉爪在?透明玻璃上惬意伸展,肉垫开?花。 正好冉寻也走累了,买了两张门票,游纾俞也半推半就,依着?她进去歇脚。 谁料,一进门,游纾俞就被猫猫大军包围了。 女人冷静疏远地将猫一只?只?抱远,可?身边怀里又?顷刻被攻陷。 冉寻忍俊不?禁。 再?端饮料过来时,游纾俞正侧身坐在?木椅上,怀里抱着?只?蓬松温顺,尾巴上系了丝带的布偶猫。 她有点不?知味,因为对方望一只?猫时,笑意竟比对她要明显那么?多。 忽然,不?知道旁边谁的弹球不?小心从桌上滚落,布偶猫循声,迅速跳出游纾俞怀抱。 几秒后,叼着?球,重新跃回?女人腿上,邀功似地扬头,把球放在?游纾俞手心里。 得到摸头奖赏。 “……”冉寻微笑坐在?游纾俞身边。 语气若无其?事,“这只?猫猫真黏人呀。”怎么?就只?黏游纾俞一个。 “她特别乖。”游纾俞答。 冉寻拖长音,叫人听不?出端倪地嗯了一声,抿口橙汁。 游纾俞转头望她。 看穿一切,沉静问:“你生她的气了吗?” 明明怀里抱着?松软温顺的布偶,她却觉得,冉寻实在?比猫要软更?多,也可?爱更?多。 以至于她看见布偶叼球回?来,想的都是冉寻在?那一天的婚礼现场,手捧花球朝她走来的场景。 “我哪会生一只?乖巧猫猫的气啊。”冉寻不?承认,“就是想起,大明湖畔的某只?小咪,已经被纾纾冷落很久了。” 她开?始后悔买猫咖的入场门票了,直接拐游纾俞回?家多好。 “那……”游纾俞低垂眼睫,知道冉寻意有所指,“小咪现在?怎么?样?了?” 冉寻勾她的衬衫衣角,拽了拽,“很寂寞,想要姐姐疼。” 女人怀里的布偶猫也不?甘示弱,支起身,用软茸的耳朵和头顶蹭她的下颔。 游纾俞把猫放在?桌上,目光短暂在?冉寻脸庞上游离。 不?知因她的话联想到什么?,漂亮精致的喉骨细微浮动。 冉寻立刻会意,拎包站起身。 离开?前,得意洋洋地与愣在?桌边,喵喵乱叫的布偶对视。 小猫咪,怎么?比得过她呢。 出门,冉寻随机在?路上拦了辆车。 计程车驶到途中,游纾俞发现车窗外景色陌生,隐约能看见深夜时分?天空与海岸不?明显的分?界。 问冉寻,对方就朝她弯起眸子,“今晚不?回?家。” “带你去海边住。” 她在?海边买了套精装房子。是前几天一时兴起,也是蓄谋已久。 最近她重复读女人的日记,发现看海边日出这条心愿,在?宁漳,近期就能弥补。 游纾俞瞥冉寻,柔声说一句:“又?胡闹。” 可?她都已经被对方带到宁漳,如今坐上车,总归也是逃不?掉的。 打开?车门,咸湿的海风裹挟嗅觉,游纾俞想起那一日,她从海边撤离时的画面碎片。 只?不?过那时宁漳总有雨,阴冷如冬季,可?是现在?,冉寻牵住了她手。 她们逐步靠近盛夏的尾声,于是海也变得热烈,让人印象隽永。 大概是在?猫咖时说了暗示性过强的话,到房子时,冉寻总发现游纾俞不?太自然地悄悄瞥她。 像还要处理一些入职事项,游纾俞坐在?桌前,打开?电脑,脸红示意她先洗澡。 冉寻不?久后出浴室,站在?落地窗前,边擦头发,边哼歌。 顺便让游纾俞进去洗。 她早都算好了,今晚没带日用品和换洗衣服,对方喜洁,一定不?会穿换下来的衣服,就得穿她新买的那件性感内衣。 常年?在?实验室科研,教室讲课,女人肤色极白,很适合浅粉色。 尤其?是被吻得留下痕迹之后,浅粉与殷红交叠的景致。 可?游纾俞却没按冉寻心意行事。 冉寻在?窗帘未拉的落地窗里,看见衣着?仍齐整干净的人走到她身后,甚至连衬衫领带都没解。 用手臂从后面揽住她腰。 很轻的一句,带着?些许初出茅庐的紧绷,却极温柔,“现在?可?以吗?冉寻。” 想听冉寻叫她“姐姐”,想了很久很久。 冉寻觉得走向不?太对。 但刚想说点什么?,双眼却被细腻手心蒙住了,游纾俞尝试吻她,轻缓撬她的唇。 “不?行。”她竟被亲得有些气喘,刻意让嗓音落得低软委屈。 “你骗人,我们之前在?一起的时候,你明明还是枕头公主的。” 她有心诬陷游纾俞,其?实,她们那时差不?多对半分?。 果然得到一句极严肃的反驳:“你记错了。” 冉寻的下唇被轻轻咬了一口,但此刻游纾俞的吻技实在?进步太多,她贪图享受,就没想着?推开?。 谁料,不?知什么?时候,被女人圈住的双手手腕,忽然划过丝绸质地的细腻触感。 逐渐收紧。 冉寻视线得到解放,隔着?面前玻璃的倒影,她看见游纾俞早已将衬衫处系好的领带解下。 而那条领带,轻柔却不?容置疑地将她的双手困在?身前,一丝不?苟束起。 还打了赏心悦目的蝴蝶结。 游纾俞仍穿着?正装,将她压在?视野良好的海景落地窗前,却做出与禁欲穿着?丝毫不?匹的事。 衔冉寻的耳垂,脸微红,话音如敲冰戛玉:“你享受就好,好吗?” 第84章 图方便随手裹上的浴巾, 在?落地窗前快要被掀开。 可冉寻双手被束,只能用软下来的嗓音求游纾俞:“纾纾,把窗帘拉上。” 游纾俞耐心地啄她的唇, 玻璃倒影里,那双深色眸子盯她看了好一会。 才?不紧不慢将窗帘掩好。 冉寻总算明白游纾俞在?猫咖起身时,望向她的眼神了。极度克制之下, 是快要越过临界点的放纵。 女人力气没她大,抱不动她,只好揽住她腰,压她在?卧室崭新的床铺间, 吻得她应接不暇。 尽管领口没了领带约束, 显得散乱,可游纾俞仍旧不打算脱掉衬衫。 即使之后会被弄脏。 柔软如贝的触感抵上了冉寻,氤氲着散发木质调幽香的吐息, 像起伏进退的潮汐,将理智淹没殆尽。 冉寻想后退, 可身后就?是床头,更何况行动受限,她连挣扎都难。 游纾俞扣住了她的手,不准她逃。 “叫叫我。”素来端庄清冷的人,在?要求她做不堪的事。 冉寻失神,被热流裹挟,左支右绌, 漂亮的指骨与手腕因挣扎而?留下淡红痕迹。 她咬住捆双手的领带, 垂头看拱动的人。 不像冰山, 更像岩浆,烫得她矜持不再, 难以?掌控自己。 床单荡出褶皱,恍惚间,不知昭示弱势的那声?“姐姐”有没有哼出口。 只清楚,游纾俞更加绵密地吻她。 占据主动的人,却眼皮潮红,嗓音潮湿,珍重说着“她很开心”。 潮退过后,游纾俞亲冉寻的眼睛,问她:“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冉寻对这样的温存很受用,刚才?被绑的委屈早就?消散,回吻对方一下,“没,多?来几次,不要怜惜我这朵娇花。” 游纾俞与她对视,脸颊绯红,又吻过来。 黏了一会,冉寻去洗了今晚的第二次澡。 中途,她要游纾俞给她拿浴巾,却半推半拉地将人拽了进来。 白衬衫反正也弄脏了,再被浇湿也没关系。 冉寻将人抵在?镜前亲软。室内灯光混着水汽,朦胧虚晃,镜子?因为温热吐息,呼出一小片光景。 游纾俞唇咬得发红,撞见自己不堪的模样,难以?自持。 低束的墨发已经全然散开,身上分明还?挂着衬衫,她却觉得早就?赤.裸,以?至于冉寻肆无忌惮。 “……别在?这里。”脸庞划过一道湿痕,她掩面,声?线轻颤。 但冉寻却是天生?的演奏家与艺术家,曾在?巴黎里昂的湖心音乐会艺惊四?座。 借由水纹拨弄旋律,驾轻就?熟。 游纾俞被迫接受冉寻带给她的欢愉。 好像窗外下起骤雨,又如同近在?耳边,她听?见自己不堪的声?音融入热浪,又跌进尘泥。 关灯后,窗帘被室外夜风吹得朝内翻涌,像缱绻的波浪。 游纾俞呼吸轻缓,被折腾得疲惫,冉寻从身后搂着她,帮她捏腰,委屈道歉。 主旨大意是,对不起,下次还?敢。 说这话时,冉寻在?心里暗自记下,下次至少要在?床上。 刚才?的姿势太累也太折磨人,她能受住,游纾俞可不一定。 谁料,游纾俞却安静转过身,牵住了她手。 澄净月光下,女人面颊的细小绒毛柔软动人,悄声?回应:“你不用克制,因为,我……情愿这样。” 她情愿自己落入非理性的粘潮漩涡,也情愿被冉寻欺负。 投映到身体上的不适感,正昭示她们如今已经紧紧缠绕在?一起。 冉寻有被冰山女士的直球撩到,凑过去,吻了一下她殷红唇畔。 “明天,要不要去看日出?”她弯了一下眸子?,轻快提议。 “八月中旬,刚好五点二十分太阳升起,每天,日出都会推迟一分钟。” “一分钟能亲吻一下,等到我们度假结束,你就?欠我一百二十个?吻。”冉寻计算很快。 “所以?,今年?余下的一百二十天,你要每天都想我。” 游纾俞侧枕着,看见冉寻发亮的双眼。心想,为什么有人能时时刻刻,想法?都独一无二、浪漫动人。 像团无法?用形状定义的恣意的风,拉着她,一路跌跌撞撞,冲破所有乌云与迷惘- 之后的日子?里,冉寻如期与游纾俞看了日出日落。 夏至已过,每一天,昼都更短,于是时间飞快翻过一页又一页,抵达初秋九月。 海景房上了锁,钥匙每人一把。游纾俞搬回冉寻的公寓住,而?冉寻,将飞往萧城,开启在?华国的最?后一站巡回演出。 从海边离开的前一天,冉寻拍了张平静无澜的海面。 海天一色,沙鸥翔集。 她用了点小心机,焦距拉得极远,却将海边那道身穿软绸长裙的身影框进画面中心。 沧海一粟,却是她的世界里不可或缺的一颗星星。 扬唇发了条微博:[这座城市天生?就?适合恋爱。] 而?游纾俞天生?适合她的灵魂。 微博刚发出去,游纾俞已经从海边回来。 她没有发现冉寻拍她,先是瞥了一眼她身边已经整理好的行李箱,略显黯然。 很快调整好自己,双手藏在?身后,示意她伸手过来。 冉寻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乖乖伸手。 掌心放了一个?透明玻璃瓶,里面装满了许多?精致漂亮的贝壳。 原来她们每次赶海,游纾俞俯身时都在?做这样的事。 “贝壳里有纸条,到萧城之后再看。”游纾俞说完,模样依旧冷静内敛。 每一句话,她都算好日期,提醒冉寻注意日常起居,也依照时间推移,变化想和对方说的话。 她不想和冉寻分开,就?幼稚地想用这样的方式,陪她度过在?萧城的每一天。 直到冉寻笑了一下,想拔开瓶塞,说出“心急吃得了热豆腐”这样过分的话后,游纾俞再也难以?压抑失落情绪。 上前几步,搂住冉寻腰身,“不许,要每天看一条。” “……不想你走,想和你一起。”她还?是忍不住牵住冉寻衣襟,将最?真实?的话吐露出口。 游纾俞不擅长由衷表露情感,这次却是例外。因为今天晚上,冉寻就?不在?她身边了。 “我也不想。”冉寻被忽然扑进怀里的人闹得心软。 为了安慰人,她夸张叹气,“我都不敢想,没了纾纾,我在?萧城得是多?寂寞空虚的一个?小女孩。” 游纾俞盯着她,忽然,扑哧笑了一下。 “那你记得给我打视频。”认真提醒。 冉寻把玻璃瓶放在?行李箱,和游纾俞一起到机场。 临别前,对方轻贴她手臂。倾身,在?她耳畔轻轻嘱咐一句: “我在?家里等你。” 从前,她曾在?青涩的学生?时代与冉寻共居,仅有六个?月,可惜日后分分合合,多?有辗转。 直到现在?,游纾俞能再度说出类似的话。 她不敢奢想自己会有“家”,唯独如今,与冉寻在?一起的每分每秒,像将她们的余生?都一并框进。 冉寻矜持又可爱地在?她脸上啄了一下,飞快奔进安检口。 她没有多?此一举挥手,亦或苦情兮兮地告别。 因为知道,她们不久后就?会再次见面- 分开的时间显得漫长而?短暂。 漫长在?等待游纾俞每天固定的视频通话,短暂在?每次隔着屏幕见面,都要争分夺秒。 九月初秋,宁大开学了。 可游纾俞每次与冉寻视频,依旧会放下手边所有工作。只专注于看她,或是满足她的情绪。 冉寻有时会问女人学校发生?的趣事。 游纾俞想了想,回答:“最?近在?课上旁听?,有的孩子?会问我,嘉大和宁大的不同。” 因为两所大学是死对头,一直在?争高?下。游纾俞在?两边都任职过,自然会被问到这个?问题。 “我回答,嘉大的生?物系基础课程普遍作业多?,给分低。宁大的孩子?们听?了,都特别高?兴。” 冉寻忍着笑,她已经能推断出这件事日后的走向了。 她可没少听?蒋菡菡吐槽,游纾俞教本科课程时是位极严谨认真的老师。 没上过课的因美色而?趋之若鹜,上过课的,闻者惊惶,见者躲避。 果不其然,游纾俞极认真地叙述:“所以?我在?帮忙出题时,加了一点难度。宁大的学生?都是好苗子?,值得锤炼培养。” 前天还?笑得欢实?的学生?,估计最?近小测都得哭出来。 冉寻不禁庆幸,还?好她早就?毕业,游纾俞也不像对学生?那样,面对她时总温柔而?纵容。 视频的这几天,她得知了游纾俞的境况。 不比之前在?嘉大时的副教授职衔,先从助理做起,没有专用的办公室,甚至不能上台讲课,只能在?下面旁听?。 冉寻担心游纾俞受了委屈,总暗示女人发生?了什么要告诉她。实?在?不行,她来养。 却被女人委婉驳回。 游纾俞坐在?宁漳公寓里她卧室的桌前,姿态清雅,朝她很淡地笑,“这是我喜欢的领域,喜欢的事,并没有什么委屈。” 何况,每一天都住在?冉寻的居所,身边都是对方的生?活痕迹。 她一面在?宁漳驻足生?根,另一边,拨算冉寻回来的日期,这份工作充满了令她满足的意义。 冉寻也有点放下心来了。 她想,她的纾纾总是很厉害的。从前能不凭借游家,就?成为嘉大最?年?轻的副教授,现在?也一样。 结束视频通话后,像往常那样,冉寻拆开瓶中一枚贝壳。 不慎弄丢纪录六年?的日程本后,游纾俞竟还?执拗为她写着“情书”。 今天的小纸条很短,只有一句话,包含未知的生?物学简写。 [想起你时,β-ep含量显著升高?。] 时间不太晚,冉寻查了资料,又好学询问蒋菡菡,终究得到答案。 心里一甜,迅速把微信名改掉。 改成β-ep。 从前是多?巴胺,现在?是内啡肽。 年?少时忽上忽下、辗转起伏的短暂情愫,如今变成长时间留存,永不消退的爱意。 对面忽然跳出来一句:[三?寸姐姐,你又幸福了] 冉寻扬唇打字: [没大没小,快叫师母。]- 临近冉寻在?萧城的巡回演出,这几天,她紧锣密鼓准备,磨熟所有曲目。 虽然没落下与游纾俞的视频通话,但女人最?近也有些忙,两个?人隔着屏幕见面的时间偶尔会缩短。 但每一次,冉寻都十足十满足。 因为常年?弹琴,偶尔会犯职业病,手指酸疼无力。 但好像看见游纾俞的面庞,隔着电流声?听?她绵柔的呼吸,再睡一觉,醒来就?全都能痊愈。 某日收到了女人寄给她的包裹,她常喝的那款咖啡,预防腱鞘炎的腕带,还?有亲手烤制的饼干。 当晚,视频通话里道谢。 冉寻实?在?没忍住游纾俞接受她夸奖时微赧红的侧颜,隔着屏幕,啾一声?亲她。 没成想,对方竟也抛却形象,以?同样的方式回吻了她,生?疏又可爱。 挂断通话,冉寻心跳仍砰砰响,仿佛又回到她们年?轻时那样,一举一动,都撩拨心弦。 演出当天,游纾俞发消息告诉她,今天比较忙碌,视频通话的时间可能会延后一些。 冉寻没觉得这是什么大事,轻松应下。 一整天,在?等待演出前,觉得时光漫长,演出中,虽然弹奏专注精细,却又忍不住分神。 终于捱到演出退场。 她在?钢琴旁深鞠一躬,迎接听?众席间如洪水般的掌声?,将与华音交响乐团的最?后一场合作巡回划上圆满句号。 许多?鲜花被扔上台,又让工作人员整理妥当。 冉寻提着裙摆,匆匆退场,这个?时间,游纾俞应该刚刚下班,她迫不及待想告诉对方这个?消息。 可就?在?进入后台的那一刻,早就?有道身影站在?平素助理的位置上。 拿着她喜爱的粉色月季、蔷薇、玫瑰。秾艳的花束,掩盖不住捧花人清隽眉眼。 游纾俞甚至臂弯里还?挂着公文包,可姿态沉静,墨黑双眸装进她,一瞬盛浸不太符合气质的欢欣,格外动人。 “冉寻。”她笑了一下,迎上她。 在?与舞台距离并不是很远的后台候场区,隔着场上仍沸腾着的掌声?,倾身吻了她。 “很好听?,演奏得很完美。”游纾俞眼睫翩跹,将花束与人,一同送入冉寻怀里。 “我喜欢。” 第85章 喜欢的是钢琴曲, 还是演奏的人? 游纾俞没有说,冉寻却从对方漾着水光的眸子里得?到答案。 她止不住翘唇,胸腔的共鸣音比刚才在台上时还要响, “怎么忽然?来?找我了?” “我想见你,今天上班的时候就想了。”游纾俞仰头看她,“但还是来?晚了一些, 没听?到你的全程演出。” 她握住冉寻的手,给她轻轻按摩,“累不累?” 冉寻扣进了她十指间。 朝她眨一眨眼,笑得?很?明媚, “都见到你了, 还累什么。” 她甚至能现在立刻上台,再弹五首返场曲。 冉寻捧着花,揽住游纾俞的腰, 朝后台走。 身边经过的人不少,两?个人姿态亲密, 吸引许多关注的视线。 游纾俞想撤出冉寻的怀抱,却被对方蓄意收紧臂弯,贴得?更近。 “别躲呀,现在心虚了?”冉寻对她耳语。 “刚刚谁在候场区域亲我?我都在想,某位女士是不是要直接把我拉上台,公?开一下。” 游纾俞掐了一下她腰,惹得?她发?痒。 冉寻就边走边笑。 直到与后台坐着的某位金发?绿眼的缄默女人碰面, 迅速收敛嘴角弧度。 “莱昂妮老师。”用德语乖乖招呼了一声, “您今晚还愉快吗?” 莱昂妮眼窝深邃, 鼻梁高挑,看外貌已有六十上下, 穿一件绢丝质地的软衫,头戴高顶黑毡帽,手杖放在座椅边。 这次来?华国?,本意是与国?内交响乐团交流,顺道赶过来?,听?一场她的巡回。 她先是点了一下头,才用优雅顿挫的声线示意:“冉,你的弹奏很?出色,没有懈怠。” 又扫一眼游纾俞,“这位小姐是?” 冉寻担心游纾俞对德语不熟悉,正斟酌着之后再给人翻译一遍,可身边的人已然?作答: “Ich bin seine Frau.(我是她的伴侣)” 她怔了一下,为女人好听?的语调而?心跳加速。 可是,Frau这个词似乎有些许不对。 是老婆的意思诶。 果?然?,莱昂妮讶然?,凝视游纾俞,问:“你们已经结婚了?” 游纾俞预料不及,目光闪躲。 在看不见的地方,轻拉了一下冉寻的裙摆。心跳匆然?,甚至想藏在冉寻身后。 冉寻立刻护短,敢于直面之前打自己手背的魔鬼老师,双眸弯起,编了几句蒙混过关。 游纾俞缄默不言,脸却阵阵发?热。 从前为了去见冉寻,只学了短暂一周德语,能听?懂,交谈却不尽人意。 以至于归程时,她们一同坐在车后排,冉寻总想着戏弄她。 软着嗓子,仗司机听?不懂,勾人似地叫她“Frau”。 依偎在她肩头,后来?直接躺进她怀里,微卷发?丝披散在她腿间。台上还端庄游刃有余的演奏者?,此刻像只黏人长毛猫。 等到司机送她们到酒店,离开车后,游纾俞被冉寻抵在车后排一角。 近半个月没见面,只能从屏幕触及的人,现在神情生动,在预料不及的时间点里跑来?见她。 冉寻衔住女人的唇,吻得?她呼吸乱拍。 而?游纾俞也任她索取,直到氧气剥离,才轻喘一声。 “听?见你的老师说,10月,你要去布达佩斯参加一场比赛。”女人形状姣好的唇被吮得?殷红,可惜仍不自知,还耐心问她。 “时间来?得?及吗?” 冉寻心道来?得?及。 何止是比赛,那还远。今晚时间充足,就算哄得?冰山温软塌陷后,再被欺负回来?,她也接受。 回到酒店,女人禁欲风格的公?文包潦草甩落在地板上。 酒店房间不比隐秘公?寓,敞亮,一览无余,床头灯调了温和不刺眼的最低亮度,可冉寻俯身下去时,游纾俞依旧拘谨知羞。 在这样?仓促的时间里,她从宁漳赶到萧城,请假审批的理?由一栏填了“公?务”。 但冉寻此刻却在咬她的锁骨,逼她发?出不堪的声音。 游纾俞高仰起头,手将平整床单抓出褶皱,她好像成了随韵律而?上下起伏的黑白琴键,在空气中隐隐振颤。 而?冉寻轻拢慢挑,操控她所有的欢愉。 之后,游纾俞如法炮制,费了些力气才将没吃够的小猫压在身下。 她总是不舍得?用粗鄙的方式对待冉寻,棱角也在对方面前悉数融化,于是这一次也用唇舌讨好。 绵长持续地逐步攻陷,将人托至最高点,不吝啬温存的吻。 小别重逢,热烈得?不可思议,两?个人黏了比预想中还要久。 洗漱完毕,在酒店被褥中依偎相拥。 “真?想现在就和你回家。”做更多没羞没臊的事。 “不急,我请假了。明天是周六,我们还可以在萧城待两?天。”游纾俞搂着她,“累不累?我哄你睡。” 冉寻气闷,扑过去,将端庄隽秀的人弄乱,尝一口她软粉色下唇,“说,暗示明天周六,是不是在勾引我。” 游纾俞偏过头,轻轻喘息,心里像被小猫的肉垫爪子挠了一下。 她主动迎上去,衔住身上人的唇。 恍惚间觉得?,冉寻才是诱惑人的那一方。 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上演奏高雅曲目,提裙致谢,现在却眼眸湿润,以柔软唇舌止住她思考。 让她沉沦。 … 萧城是有海的城市,游纾俞也很?喜欢。 三场巡回结束,一身轻松。周六周日两?天,冉寻带着女人在城市里转,玩到尽兴。 之后回宁漳,工作日的白天,游纾俞在宁大上班,她就在她们的新家里乖乖窝着。 一周后,时间推移到九月末。 某个特殊的日子。 冉寻素来?心大,睡到自然?醒才起,刚开机,就被消息轰炸。 梁荔有心,卡着点给她祝福,微信的几个群里也热闹得?不行,可惜冉寻揉了揉惺忪睡眼,好一阵才反应过来?。 原来?今天是她正儿八经的二十六岁生日。 怪不得?今天游纾俞醒得?那么早。 冉寻仍记得?半梦半醒间,女人给她掖被角,以为她还迷糊,绵密温柔的吻悉数落在她眉心的画面。 可惜今天不巧,仍是工作日。 她起床前,游纾俞问她有什么愿望,她无赖答一句“有五百个,纾纾能不能都满足一下?” 游纾俞竟笑了。 声线轻且珍重地答一句“好”,不似作假。 中午,冉寻练完琴,给午休中的女人打电话,“纾纾,晚上要不要和我朋友们一起吃个饭?” 她的第一个愿望。恰好借这个机会,把游纾俞介绍给她身边的人认识。 晚上聚餐的地点,定在一家火锅店。 冉寻这个正主带家属抵达的时候,座位已经坐得?七七八八。 有梁荔,最近在宁漳演出的沈琼,还有几个她在宁漳的朋友。 “祝贺我们小冉又年轻了一岁。”梁荔先开腔,献上衷心祝福。 “即将由青年艺术家,成长为中年资深钢琴演奏者?。” “你嫌我老。”冉寻一针见血。 她可不爱听?这话,偷偷看身边端正坐好的游纾俞,一副告状语气,“可别,正风华正茂呢,不然?怎么能追到我家游老师。” 有人惊讶起哄,有人望向游纾俞,眼中闪过一抹惊艳。 冉寻素来?审美好,挑人的眼光也妙得?不行。 女人眉眼清隽,穿了件勾勒身型的月白色高领衬衫,气质文雅,清冷不冷。 并?不多言,只纵容身边的冉寻胡闹。 不知是否被席间的烟火气熏陶,脸庞有丝不明显的浅淡红霞,面对众人投来?的目光,礼貌颔首。 沈琼喝了一口啤酒,先看看冉寻,又看坐在她身边的游纾俞,不多话。 因为从前的事,她始终对游纾俞有偏见。 但兜兜转转,经历今年春到秋的将近六个月,女人依旧陪在冉寻身边。历经逃婚,家庭变故,工作变迁,依旧不改。 就连沈琼自认缄默,忍耐性强,也不敢担保自己可以等一个人六年之久,可游纾俞做到了。 她给空杯注了一点啤酒,想与冉寻碰杯,祝她日后幸福顺利。 但酒被游纾俞挡住了。 女人不像是酒量很?好的模样?,却将冉寻掩在身后,清瘦指节握住酒杯,与沈琼轻轻相碰。 开口说了句“冉寻戒酒”,朝她温和笑一下,缓慢饮下。 席间的人又在起哄,冉寻被游纾俞护着她的模样?撩到,贴在她耳边说声“这算不算美女救美呀”。 点好菜后,工作人员陆续端盘上桌。 在工作人员惊诧目光里,冉寻颔首接过他手里的捞面。 朝游纾俞眨了一下眼。 旋即,用那双骨肉匀称的手,游刃有余,将面条翻出了花。 偏偏甩得?还可圈可点。 只因为刚才问游纾俞想吃什么时,得?到一声温软的“想吃面”。 冉寻还挺自豪的,出国?这么久,没忘记之前和朋友来?火锅店时的传统艺能。 游纾俞窘得?不行,拉着甩面的冉寻,要她坐下。 “怕我累吗?”冉寻凑过去,故意逗人。 她看见游纾俞脖颈染上绯意,忍笑,语气落低,“我知道了,你嫌我丢人。” 游纾俞迅速否认,“不是。” 她只是被冉寻明媚可感?的气息波及,止不住被对方一次次吸引的惯性。 时常想着,冉寻只比她小两?岁,却不像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那边春风动人,持续永昼。而?她踯躅走上前,被对方一把牵住,跃入冰消雪融的崭新光景。 聚餐间隙,正享受游纾俞耐心细致的夹菜服务时,不知道是谁请来?了社死灯牌和音响。 耳边一瞬炸开欢快旋律。 几个朋友看上去是蓄谋已久了,站起身,夸张地跟唱起来?。 还好是包厢,否则鬼哭狼嚎的声音能把整家火锅店穿透。 游纾俞不了解这样?的仪式,也学着他们站起来?,一脸为难。 魔音贯耳中,冉寻有被茫然?无措的女人可爱到。 她拉着人重新坐好,抵在她耳边,在一片喧嚣中大声开口:“别理?他们。” 都吓到她女朋友了。 “你们先唱着啊。”冉寻把生日帽摘了,牵着游纾俞飞快离席,“脚趾扣地了,我先带着游老师去挖洞。” 她担心游纾俞承受不了这样?的社死浓度。 推开包厢门,跑到火锅店外面透风。 火锅店在二楼,出门就是一片开阔露台,目之所及处霓虹闪烁,车流奔行。 “第一个愿望实现了。”冉寻偏头朝游纾俞笑。 她不贪心,哪里有五百个愿望,只不过两?个。 之后的愿望,回家就能办到。 游纾俞姿态放松,卸去在席间矜持紧绷的模样?,像是寻常世间普通却独属于她的恋人。 问她:“开心吗?” 冉寻没戴口罩,借露台人少之际,在女人唇间印了一下。 “开心呀。”她眼睛弯成月牙。 每一次与游纾俞的日常相处,好像都在刷新她回忆里的心动记录。 她想,她和女人还有那么多事没做,那么多地方没去,之后,她得?开心成什么样?子。 游纾俞去洗手间整理?自己,冉寻倚在露台边吹风,忽然?有人打视频通话给她。 庄柏楠发?来?生日祝福,这个时候,她已经在德国?继续进修。 听?筒里不断传来?烟花升空的闷响,小姑娘可能是有点激动,手抖,“冉寻小姐,斯图加特今晚有国?际烟花节。” 镜头一晃,照见她和某人相牵的手,还有另一道离得?有些远的风衣身影。 “最近我在柏林的一家照相馆打工,馆长自驾,带我和我女朋友来?的。” 冉寻立刻就捕捉到庄柏楠话里的重点了。 她调侃几句,夸她进展快。 视频里的小姑娘害羞捂脸,偷偷透露,其实她们俩昨晚才在一起。 通话刚好一分钟,庄柏楠捂着话筒,和她告别,“冉寻小姐,再见。” 游纾俞这个时候也从盥洗室出来?。冉寻把手机收好,挽住她手臂,“来?啦?估计他们也闹完了,我们接着进去吃。” 女人轻嗯了一声。 目光扫过她穿进自己臂弯的手,又看了眼冉寻笑意盈盈的模样?,不易察觉地敛眸。 结果?后面切蛋糕的一系列环节,游纾俞都没怎么开口。 聚餐结束,两?个人自驾回家。冉寻带着足够堆满车后排的礼物,一股脑堆在客厅中央。 她坐在盒子当?中,边拆,边笑着问游纾俞,“纾纾,你打算送我什么呀?” 她跪坐着的模样?实在有些不符形象的可爱,游纾俞俯身,摸了一下她头,“先拆完这些,就告诉你。” “那你亲我一口。”冉寻把脸伸过去,“刚才在火锅店,那么多人,我都憋坏了。” 游纾俞看她白皙侧脸,停顿几秒。 只是摸小猫似地用手轻捏了一下。 “先去洗漱了。”她转身就走。 礼物顿时变得?索然?无味。 冉寻从重重阻碍里迈出来?,拦腰搂住游纾俞。 “生气了?”她无比确信,从和庄柏楠打完那个视频之后,游纾俞就变得?冷淡了。 “小庄现在已经在德国?了,昨晚刚有新的一段感?情。”冉寻耐心解释,“她真?的只是我的朋友。纾纾,你是不是没听?全?” “我听?见了。”游纾俞认真?指正。 从头至尾,一字不落。 她去洗漱,把门关好,再一侧身,就看见扒门小心翼翼望她的冉寻。 心立刻就软了,她轻声回:“在卧室等我就好。” 扬一捧水到脸上,摘掉眼镜后,世界朦胧了许多,游纾俞望向镜子中的自己。 她哪里舍得?对冉寻生气,只是在气自己。 怪自己没办法在冉寻生日当?天陪伴整日,也无力于给不了冉寻那么自在绚烂的生活。 游纾俞转身,在衣架上挂着的大衣里取出一枚深红色小盒子。 藏在睡衣口袋里。 买下这枚含义?特殊的戒指时,心潮迭起,可今晚,她竟然?担心冉寻是否会接受。 推开门,步幅稍滞。游纾俞在客厅的钢琴旁看见背脊修直的冉寻。 明明出门聚餐时还穿着宽松随意的款式,此刻,竟换上了一件崭新雪白的衬衫。 客厅的顶灯忽然?熄灭,取而?代之,有人奏响了钢琴曲。 幽婉缠绵,独添情真?意切的轻诉。仿佛一片枫叶沉入静谧湖底。 《秋日私语》。 游纾俞看见冉寻燃起了她送的那支无尽夏香薰,光线摇荡,双手如羽毛般轻触琴键。 她眼眶酸涩,驻足在原地,不忍打破此刻。 旋律在空气里销声匿迹。 冉寻拿起手边预备好的一支花,朝她走来?。 “纾纾。”她开口,“今晚,算是很?特别的一天吧?我有话想和你说。” 游纾俞睫毛潮软。 接过那支花,轻轻呼吸着,“我也是。” 所有疑虑和不安都在此刻被打消。 她取出睡衣口袋里的盒子,借由室内摇晃的光线,安静打开。 嗓音极轻,内敛却虔诚,“冉寻,我想,往后都能出现在你身边。” 从前的她,在琴行角落里,她曾无数次凝望光鲜亮丽,一袭白裙的冉寻。 偶然?擦肩,被赠予一支粉蔷薇,心情却像偷窃。 可现在,她与冉寻在宁漳,在她们两?个人的家。 她伸出手,就能抱到冉寻。 冉寻怔然?,几秒钟后,唇角扬起,笑得?双眼弯弯。 “你怎么……”她从背后拿出什么。 “抢我的台词呢?” 想要自己的生日,成为她与女人的纪念日,可这点小心思,竟然?被游纾俞提前预知到了。 两?个人举着敞开的小盒子,四目相对。 原本该严肃浪漫的场景,现在变成始料未及的撞车现场。 冉寻忍着笑,想把气氛拖回正轨,“现在,是不是该亲我一下了?游老师。” 接吻变成此刻局面的突破口,游纾俞耳根温热,“嗯。” 她环抱住冉寻的腰,仰头吻向她。 纷乱间,两?枚戒指没落到应有的用途上,就被草草放在手边的桌旁。 游纾俞的唇太软,刚洗漱过,又那么好亲,一不留神,冉寻就将人抵到了桌角。 抱着她放在桌上,鼻尖抵鼻尖,“还生不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游纾俞被冉寻的温热吐息激得?睁不开眼,偏过头。 年纪大,还耍小性子。 冉寻咬了一口对方浅粉唇瓣,“做老师的人,要言行一致。” “今天是不是某人的生日来?着。”她装作黯然?神伤,“到现在,她都没有拆到今年最符合心意的一份礼物。” 游纾俞望向她。 坐在桌上,被冉寻困住这个姿势实在太羞耻。 忽然?,她察觉到睡衣下摆稍松。 两?颗衣扣不知什么时候被解开了。 “放我下来?……冉寻。”她脸颊染绯,锤对方的肩,却被一把揽进了怀里。 “你还有我的四百九十九个愿望没有兑现呢,不许抵赖。”冉寻受害者?语气,所作所为却不那么光明。 抱着游纾俞进卧室,翻箱倒柜,拎出一件早早准备好的法式性感?内衣。 “姐姐。”她像只猫儿似地将人扑在柔软被褥间,小夜灯下,琥珀色眸子浸润柔光。 “今晚,你穿给我看,好不好?”- 在宁漳停留短暂半个月,冉寻赶赴匈牙利,参与今年的布达佩斯国?际钢琴比赛。 而?游纾俞一如既往,在宁大任职。 匈牙利与华国?有七个小时的时差,傍晚下班通勤时,冉寻在通话里常常边吃午餐边和她聊天。 “扫了一眼名单,来?参加比赛的都是年轻面孔,最小的只有16岁。”她叉了一块牛排,鼓着腮咀嚼。 “对了,纾纾,你知不知道,我已经不算青年了诶。” 青年钢琴家最严苛的划分界限,止步在24岁。 钢琴演奏是高雅而?残酷的一门职业,不知道多少知名演奏者?,因年龄而?状态下滑,就此黯然?。 “青年只是一个头衔。”游纾俞答她,“很?多人都喜欢你演奏的旋律,这与年龄无关。” “那你喜不喜欢呀?” 游纾俞刚巧出地铁,前后涌动的人流里,冉寻说话时含笑的嗓音流淌进耳畔。 “喜欢。”她开口。 喜欢到工作时常分心,论文都写不出。 每天数着日历,将冉寻比赛那一日的红圈画了又画。 她与冉寻的公?寓,从两?个人变成一个人后,霎时显得?空荡。 游纾俞从没有这样?一刻后知后觉,她再也无法忍受缺少冉寻的生活- 布达佩斯十月气温骤降,天高气爽,多瑙河清澈的水被染成灰色,两?岸巴洛克风格的建筑如星甸密布。 扑面而?来?的秋风凛冽,一日比一日跌落的气温,嘱行人系好围巾,裹紧长风衣。 冉寻顺利入围预赛、半决赛、决赛。 这一晚,在布达佩斯音乐学院的大礼堂里,将与六名选手角逐冠军。 她抽签中了倒数第一位,因此准备时间充足。 只不过,偶尔听?见舞台方向传来?的音声噪鸣,感?受到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音乐会的氛围,依旧会人之常情般紧绷。 冉寻想起那一年肖赛,她初生牛犊不怕虎,又好像存心想作出些成绩,让不理?解她的家人撇除偏见,没日没夜练琴。 整整一个月,都俯在钢琴边入眠。 偶尔倦到极致,打瞌睡时,看见游纾俞的模样?。 拿着件大衣,妥帖又轻柔地给她盖在身上。21岁,她刚出国?一年,依旧忘不掉对方。 在梦里,亦或现实与想象的分界点上,冉寻委屈难言,曾对着那道身影质问:“拿到冠军了,你就会重新回头看看我,是吗?” 她记得?那时的游纾俞生动得?厉害,仿佛自她的回忆一比一描摹而?来?。 模样?清冷,依旧寡言,听?了她的问题也不做声。 神情却复刻了她们的最后一面,大概是想挽留,却又心口不一,将试图伸出去牵她的手割断。 “我不会回头”——似乎默认了这样?的答案。 但那个梦里,游纾俞为她加衣后,俯身,竟轻吻了她脸颊。 轻柔吐息混杂熟悉香气,冉寻依稀记得?,那一晚她难得?好眠。 醒来?后,她挂在旁边的外套竟果?真?巧合般地滑落,盖在她肩上。 如同印证梦为真?实。 当?年肖赛,与今天的李斯特赛,大概人与景都全然?不同。 空旷场地里仅余一架钢琴,评委与观众的目光紧密追随。 冉寻落座,孤独却又坦然?。 她26岁,自知早已无法触及过去那个年轻气盛的自己。 可当?一首李斯特《b小调钢琴奏鸣曲》独奏结束后,捱过漫长的等候时间,当?评委宣布她本场总分最高。 冉寻被季亚军簇拥在中间,无意余光扫过一片昏暗的台下时。 曾经辗转出现在她梦里的人,双手交叠,模样?清隽,正专注望向她。 素来?矜持内敛的人,此刻却禁不住睫毛沾湿。 “冉寻。”观众席喧沸不止的掌声里,轻轻唤她。 年少时忘也忘不掉的人,跨越千山万水,从模糊不真?切的梦境中脱出。 与现在的她重逢。 冉寻没办法再思考。 她捧着怀里的花,在闪光灯间隙,匆匆离开万众瞩目的视线交集点。 拨开人群,呼吸急促,下台,牵起坐在首排的游纾俞的手。 对方鼻尖依旧弥漫薄红,脆弱动人,视线不舍离开她一瞬,任她施为。 直至被牵上台,面对密集的相机喀嚓声,被陌生的匈牙利语包裹,才无措躲进冉寻怀里。 她被纤细却有力的手臂困在冉寻怀抱中,听?见冉寻不比她缓的心跳声。 也听?见对方那句含笑介绍她的话。 “Of course.(当?然?)” “She is my beloved.(她是我的恋人)” 第86章 比赛结束后, 冉寻在瑞士苏黎世租了一间附近有湖景的公寓。 十一月,羽根雪白的天鹅在静谧湖岸上振翅凫水,如云絮飘泊。 游纾俞喜欢在窗边读书, 偶尔视线投向窗外?。 只因窗外湖边的那一条白石道,是冉寻回家的必经?之路。 今年的李斯特赛第一名有三万欧元的奖金,还会为冠军定制专属专辑, 这几天,冉寻一直在录音棚录制。 傍晚时分,冉寻裹着一身?纯白羽绒服回来,天气逐渐变冷, 进门?时, 她?鼻尖被冻得微红。 来不及脱掉短靴,先与面前来迎她?的人拥抱,“今天是工作的最后一天, 我解放啦。” 游纾俞嗅到了室外?冷气的味道。 她?帮冉寻理好被兜帽压塌的发丝,柔声说:“辛苦了。” 但她?自己还没有放假, 与冉寻吃好一顿晚餐后,就搬笔记本到窗边继续办公。 来见冉寻前的时间里?,游纾俞拿到了宁大唯一一个?苏黎世大学访问?学者名额。 这件事冉寻最近才知道。最近她?在苏黎世大学录唱片,某日无意点开学校官网,发现了女人的照片。 她?想象不出,对方为之付出了怎样的努力。 或许,在她?们将近一个?月见不到面的时间里?, 她?为比赛不分昼夜练琴, 而游纾俞也一直熬夜推进文献材料与科研进度。 相隔异国, 八千多公里?,只为了顺理成章见到她?。却?一直在她?们的视频通话中按下不表。 虽然?中途不太?顺利, 名额竞争激烈,游纾俞辛苦准备一整月,最后却?内定了同学院资历颇深的教授。 在听?游纾俞讲述这件事背后的细节后,冉寻气不打一处来。 那教授是个?学术蛀虫,最新登刊的论文,照搬手下学生未发表的研究成果,硬生生将游纾俞挤了下去。 冉寻受不了不公平,更无法忍受这样的事发生在游纾俞身?上,“斯文败类,一点都不配和我们家游老师做同事。” 游纾俞摸冉寻的手背,让她?平静下来。 很认真地和她?炫耀,“可后来,是我成功了。” 她?顶着种?种?压力,向学院递出举报信。 只是因为冉寻在布达佩斯,她?至少?想亲自听?一次对方的比赛。 从前拉她?出泥沼的人,正?在远处等她?。这一次,她?选择抛弃所?有负担与枷锁,孤身?追赶。 冉寻被对方难得流露出的自满情态可爱到。 亲了一下游纾俞,笑着哄,“你怎么这么厉害呀?” “我不厉害。”游纾俞抬眸望她?,“就是想见你,想听?你的现场演出。” “这还不简单?”冉寻听?了对方的撒娇,心尖发软,“我现在就给你办一场音乐会。” 这一晚,游纾俞在桌边办公多久,空气里?就萦绕多久音色明媚的旋律。 游纾俞怕冉寻累,把笔记本合上,走上前,冉寻恰好在此刻回头?。 窗外?初冬,衬得屋内静谧温暖,她?遵从本心,俯身?吻向对方的唇。 “想让我在其他地方累一累?”呼吸揉乱,冉寻身?处居高临下的被动位,依旧不紧不慢,一双笑眼。 游纾俞将人抵在键还温热的琴旁,脸颊被屋内热气熏得微红。 “谁累还不一定。”- 三个?月的访问?学者期间,足够她?们在国外?做许多事。 十一月末,山尖苍翠覆雪,冉寻乘山脚下的有轨电车,一路到苏黎世大学接冉寻下班。 她?们逛了班霍夫大街,提着大包小包,回家时正?巧赶上地铁工人罢工,只好靠双脚走回家。 途中,冉寻止不住笑,和游纾俞分享她?在德国时遇到的罢工经?历。 德铁在路上停了一天一夜,她?不得已,借了邻座孩子的滑板车,自食其力滑到城区后,睡了一觉,那趟车才姗姗赶到。 “还好我们公寓离得近。”冉寻原本牵着她?在路上跑,忽然?,趁身?边没多少?人,示意游纾俞到她?背上。 “纾纾,你累不累,要不要我背你呀?” 游纾俞望着已经?能?看见轮廓的她?们的房子,又对上冉寻意味不明的眼神。 本想婉拒,可对方已经?牵着她?的手臂环在自己颈侧。 顺势一扬,就将她?悬空背了起来。 “滑板车出动,咯吱咯吱。”冉寻朝前跑,嗓音与皮靴敲击地面的声音混在一起。 游纾俞俯在她?窄瘦纤细的后背上,怕她?累,没几步就要下来,“冉寻,你多少?岁了?” 身?边偶尔碰到当地行人,好奇打量几眼她?们,就擦肩而过。 她?听?见自己胸腔响起无措且新鲜的跳动声,与冉寻的笑声共鸣。 一路颠簸,冉寻背她?到公寓附近的湖边,才停下来。 “现在还怕吗?”她?认真问?游纾俞。 “和我在外?面亲密时,有没有好一点?” 游纾俞才后知后觉,对方刚才是在对她?进行柔和的脱敏训练。 “不怕。”她?笃定回答。 或许因为身?在异国,又或许,冉寻早就在那些?看不见的时间里?,悄悄治愈了她?。 她?不愿意再躲闪,甚至逐渐,开始享受她?们之间的当下。 … 国外?的时间流速好像总是要快一些?。中欧的初雪,恰好落在今年年尾的平安夜。 当天游纾俞放假。临近傍晚,冉寻打扮好自己,找到女人,朝她?弯一下眸子,发出邀请。 “出门?转转吗?” 摇粒绒长款大衣,紧身?运动黑色打底,配一双驼色长靴,腰细腿长,明媚到与这个?深冬不太?相称。 游纾俞把自己的围巾给她?戴好,正?系结时,被冉寻揽腰搂进了怀里?,在唇上啄了一口。 “还走不走了。”她?故作严肃。 “不走也行,但穿都穿好了,不太?好脱。”冉寻朝她?眨一下眼,别有深意。 游纾俞轻拧她?腰窝。 最后两个?人还是出了门?。 夜雾让这座城市变得朦胧,冉寻领她?去了一家当地营业到深夜的小酒馆。 进门?时,游纾俞的银框眼镜蒙上一层水汽。她?索性摘下来,由冉寻牵她?入座。 室内气氛温暖,壁炉噼啪作响,红酒被加热后的醉人气息萦绕在空气里?,更增添了氛围感。 冉寻点好餐品后,身?边忽然?坐了个?人,是邻桌走来的一位浅金发色女人。 “嗨,冉,没想到能?在苏黎世遇见你。”很自然?地用德语打招呼。 冉寻颔首,笑了笑。对她?说声“好久不见”后,就向游纾俞坦荡解释: “是At,我们之前恋爱过一段时间。” 游纾俞擦拭好镜片,将银框镜推上鼻梁,轻嗯了一声。 At也在打量她?,目光却?是和善且欣赏的。以德语询问?冉寻几句,冉寻就顺着她?答。 两个?人语速稍快,游纾俞没有跟上。 等到At离开,冉寻拜托她?去拿什么东西,游纾俞起身?,坐在了冉寻旁边。 冉寻抢答,“没有联系,出国后第一次见,今晚是偶遇。” 她?看见游纾俞指骨发红。 她?和别人谈话的时间也就不到30秒,女人表面无波无澜,怎么就能?把自己攥成这个?样子。 “我还没问?呢。”游纾俞望着她?,眸中掀起涟漪。 冉寻把女人细腻的手包裹进掌心里?。 另一只手边扇闻边问?:“那是谁煮了奶酪火锅吗?怎么这么酸呀。” 游纾俞窘迫捏一下她?手心软肉,“不知臊。而且,是你心虚。” At回来她?们这桌时,拿着一个?手提袋,递给冉寻。 看见游纾俞坐在她?刚才的位置,了然?笑笑。 “祝你们度过一个?愉快的平安夜。”她?挥手告别。 于是吃饭的这半个?小时里?,冉寻又发现浸在奶酪火锅里?的游女士,不露声色,一直盯着那只手提袋瞧。 她?叉了块面包,放进火锅里?沾沾,递到人嘴边,歪头?笑,“尝尝?” 游纾俞轻咬一口,细细咀嚼。 发觉冉寻又骗了她?。 奶酪火锅,分明是甜的。 她?们出来得有些?晚,此刻夜幕已经?全然?暗下来,窗外?飘落点点细雪。 北风席卷,雪花轻撞击玻璃窗,经?室内热气消融,冻成虚幻的冰花。 店里?的圣诞树缀满彩灯彩带,还有半小时,迎来西历的新年。 这家酒馆也有一架钢琴,只可惜经?年充当摆设。冉寻和老板商量后,坐上琴凳。 很快迎来满场的期待与喝彩声。 游纾俞喝了些?红酒,面色微醺,偏头?,静静望向冉寻的方向。 从《铃儿响叮当》到《红鼻子驯鹿》,旋律灵动俏皮,却?比不过演奏者令她?沉溺的情态。 在钟声敲响前的三分钟,冉寻停止演奏,站了起来。 语气温软,含笑向围观众人宣布,下一首曲子,她?将弹给她?的挚爱。 酒精催发,游纾俞支着桌子起身?。 响起的清澈琴音好像在驱使着她?的脚步,让她?从人群中穿梭而行,想要离冉寻再近一点。 她?听?了出来,酒馆里?萦绕着的旋律,正?是那首对方特地为她?写的曲谱。 一支《encore of flipped/返场心动》。 游纾俞不顾无数陌生面孔的打量,停步在冉寻的钢琴旁。 看对方专注演奏时的侧影,看她?抬眸与自己对视,唇角扬起的弧度让人沉迷。 琴音停歇,墙上的挂钟显示,还有一分钟,就将敲响圣诞节的钟声。 而冉寻拆开了身?边的手提袋。 里?面是礼品店里?会卖的一只槲寄生枝。 她?将枝条高举过游纾俞头?顶,嫩绿色的枝芽上,殷红的小果实星点分布,如同深冬里?的生机与开端。 “亲一下我,纾纾。”冉寻笑意盈盈,不讲道理,却?又合乎习俗地朝她?索吻。 耳边欢呼声热烈。 钟声响起的那一刻,诸多人的热切目光下,游纾俞扑进了她?怀里?。 圈住她?脖颈,带有红酒气息的唇衔住了冉寻。 睫毛轻垂,迫切地与她?湿软相融。 冰冷疏离的人,在今晚冬与春的分界点,融化成柔软温存的模样。 她?们于槲寄生下拥吻。 送往迎来,祝祷未来永远交缠际会,不留遗憾- 这之后,冉寻带游纾俞去了德国。 没赶上新年首日,就挑了游纾俞的生日,某个?新雪初霁的日子,如她?预想中那样,悄悄登记。 没有大张旗鼓的仪式,却?写下几十余封信笺,凭邮筒送至华国,让她?们的朋友知晓。 走出邮局,路旁恰好是家照相馆,冉寻揽着游纾俞手臂问?她?:“我们要不要拍张照呀?” 照相馆的馆长是位高挑的华人女性,可饶是室内也裹着厚重的深色风衣,帽子与口罩不离脸庞。 说话时声线却?像温水:“两位一起对吗?请来这边。” 馆长拍摄纯熟,只不过那双如透冰般的眼眸,总间隙落在游纾俞脸庞上。 去暗室洗照片出来,听?冉寻要求的命名,在照片袋外?写下“冉”与“游”。 “游”字本该书写顺畅,但女人怔神间,中性笔泅出一团黑墨,染污纸袋。 两个?人都没有注意到这一幕。 冉寻说了什么,引得游纾俞笑起来。 她?今天穿了件颜色柔和的西装,眉眼隽秀,望着身?边人,不自知地浅弯着唇。 馆长更换新的照片袋,递给游纾俞。 目光眷恋地在她?身?上停留片刻,又不敢过多注视。 直到听?见对方道谢后与回忆里?的人明显不同的声线,才像梦醒。 依旧多此一举询问?:“还有什么需要吗?” “没有了,谢谢您。” 话音落下,游纾俞才发觉,馆长不知何时红了眼眶。 口罩遮不住她?眼角显而易见的灼痕,望向她?时,新雪一样的眼眸,因无数期望后失望的反复,变得隐忍而晦涩。 “我有东西想给您。”游纾俞忽然?开口。 她?拉着冉寻回家,在行李箱中翻找,从票据夹里?取出一张逾期的话剧票,匆匆赶回照相馆。 推开门?时,馆长已经?脱掉了厚重风衣,摘下口罩、帽子。 窗外?透射进来的冬日光线在她?脸庞红痕处起舞,依稀能?看出她?从前的姣好容貌。 接过游纾俞递来的话剧票,放在指间把玩,听?见她?问?自己是否姓“祁”,忽然?笑了一下。 “我不姓祁,也不认识您,女士。”抚摸着票根处的“游盈”二字,将脆弱的纸张叠起。 “并不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游纾俞还是将这张票存放在了照相馆里?。 目送馆主将票孤零零放在桌上,独自走进暗室。 黯淡的红光里?,空气中牵了几道细绳。 密集的木夹,挂满了女人的照片,唇畔笑意如脉脉春风,定格在早已数不清年限的过往- 为游纾俞过了她?的二十九岁生日后,回国后,两个?人的第一件事是去看望李淑平。 在国外?的这几个?月,照料老人的阿姨时常给她?们打去视频。 视频里?,奶奶的状态很好,头?发虽花白,反倒像个?孩子。 迷恋上折纸,一张彩纸能?把玩一整天,最近又重拾数独书,看得津津有味。 只不过冬春换季,生了一场小感冒,到医院住了几天。 游纾俞隔日买了水果篮,带冉寻去探望。 细致削苹果时,冉寻将她?们在德国登记的那纸文件拿出来炫耀,“奶奶,没想到吧,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我把您的乖孙女给拱了。” 李淑平看不懂德语,她?就带着老人的手,一字一句地给她?翻译。 听?了这句忘了上句,也不厌其烦,耐心重复。 老人干枯遍布皱纹的手摩挲纸张,看看冉寻,又侧头?看床边垂眸少?言的游纾俞。 或许理解了,又大概一知半解,糊涂地只顾笑。 “小俞,别忘记辅导小寻功课,她?高数分太?低。”垂垂老矣的人,连声音也一并衰弱。 说着文不对题的话。 游纾俞眼眶微涩,削着苹果,轻声答嗯。 她?仍记得去年为李淑平庆祝生日时老人的模样,精神很足,还能?倚在餐桌前,与她?和冉寻聊几个?小时的天,不觉疲惫。 可相册每翻过一页,老人的皱纹就更深一点,她?的记忆可以无限停留在那个?盛夏,躯体却?不行。 她?想起李淑平从一片狼藉中带走她?时,才刚过五十,穿着水洗到泛白的秀净衬衣,掌心干燥温暖。 在尚未修缮的故居里?,下班回家,为她?做好一桌晚餐。 温蔼地朝她?招手,说像她?这样乖的孩子,应该奖励。 也会担忧她?找不到朋友,在冉寻来之后,又惊又喜,宠她?们如自己的亲孙女。 她?曾说:“你们两个?都是好孩子,只要能?看着你们顺顺利利走到一起,奶奶就高兴。” 直到今天,当她?与冉寻果真跨越阻碍,走到老人面前,对方却?已衰微到听?不懂她?们的话。 冉寻上前几步,挡住女人失落目光。 “怎么还带揭人短的呀。”她?佯装不高兴。 闹了一会,承诺以后每周都来探望,惹得李淑平笑起来,才体贴问?:“奶奶,快到傍晚了,你和小俞想吃什么?我出去买。” 游纾俞将苹果切成小块,看老人不再明亮的双眼浮现宠溺,拉着冉寻的手和她?交代。 要一碗玉米肉馅馄饨,还有黑芝麻汤圆。 “都留给奶奶,我们回家吃。”游纾俞望向冉寻,轻声开口。 冉寻答了句好。 离开前带上门?,看见女人拾起被褥上的数独书,耐心陪李淑平解闷。 去街边的餐店买了馄饨和汤圆,排队人数不少?,一直等待到街头?路灯亮起,才拿到吃食。 拎着餐盒回来的时候,冉寻放慢步伐。 她?看见本该陪伴在李淑平床边的游纾俞,侧身?站在病房外?,背影清瘦,良久都没有动作。 “纾纾?”她?叫了一声,走上前。 女人此刻垂着头?。 起初只是肩膀轻耸,逐渐,整个?人都颤抖起来,哽咽到几近呼吸困难,说不出话。 “冉寻,奶奶……”她?强行压抑着自己,可双眸已经?红得让人心疼。 “……奶奶、读书的时候,走了。” 素来在生命科学领域钻研的学者,本该对一切生老病死都习以为常,此刻却?失神哽咽,泪水顺脸颊淌下。 “她?、她?还没吃晚餐……” 当游纾俞十几分钟前询问?李淑平饿不饿时,老人还在朝她?笑。 用干瘪的手握住叉苹果的牙签,伸手递到她?嘴边。 “小俞,甜的。” 那碗馄饨和汤圆,或许也不是李淑平想吃,而只是记挂着她?们。 因此,当冉寻出门?,当得知她?们今晚也会妥帖地吃晚餐,就再无牵挂。 数独书翻了几页,疲惫睡去。 游纾俞在这世上唯一可被称作家人的人,这一刻松开她?的手。 入睡前仍和蔼笑着,只不过再也不能?如那个?夏日般,推开故居的门?,唤她?一声“小俞”。 冉寻内心滞闷,将游纾俞紧紧搂进怀里?。 女人身?躯始终在发抖,脆弱到好像顷刻就要散架,却?因为她?一下下抚摸后背,逐渐平静下来。 尽管双眸红肿,让人心疼。 “冉寻。”嗓音带着鼻音,“我是不是……没有家了。” 冉寻呼吸酸涩。 此刻才意识到,游纾俞从始至终都孑然?一身?,只是向来隐忍不表。 直至今日,奶奶走后,身?边就只剩她?一个?人。 她?拎起放在脚边的食盒,用指尖拨走游纾俞睫毛上的泪珠。 “傻话。你看,我不是就站在你面前?一直都不走。” “我可是你女朋友呀,要陪你一辈子的,莫非你想耍赖?” 明明自己眼眶里?也含着水光,冉寻却?扬唇,朝女人温柔笑了一下。 “要回家吗?”她?认真问?。 “我们两个?的家。” 第87章 今年的春节来得迟, 但气候比往日温暖。 二月中旬,嘉平下了薄薄一层小雪,新?绿与莹白交叠, 景致讨喜。 游纾俞朦胧睁开眼时,发?现冉寻已经醒了,早就换下家居睡衣, 却还?慵懒躲在被窝里,盯着她瞧。 偏偏还?目不转睛,带着些看刚醒之人的纵溺,笑意越来越深。 冉寻趁女人还?倦着, 头脑不清醒, 搂着她,鼻尖蹭鼻尖,“怎么?会有人刚起床还?这?么?好看呀?” “……冉寻。”游纾俞细声唤她, 鼻音低糯。昨晚她睡得?很好,也没有被欺负, 冉寻抱着她,与她一起陷入沉谧安稳的梦乡。 “几?点了?我?们今天,好像还?有安排。”被子从肩头滑落,她坐起来,想去够手?机。 “不急,闹钟我?帮你关了。”冉寻从身后贴过去,手?臂穿过去, 圈住游纾俞的腰。 提到这?个事她可就不困了, 扬唇问:“闹钟铃声我?还?是第?一次听, 哎呀,怎么?这?么?耳熟呢?” 一支钢琴曲, 急促的脚步声,末尾还?有她一声含笑的“纾纾”。 她今天才知道,女人把她在宁大?弹琴的瞬间给录了下来。 游纾俞顿时垂下头,她不说话,冉寻就隔睡衣搔她的腰,惹得?她发?笑。 她因这?样?的撩拨软在对方怀里,刚醒,双眸还?有些红,毫无威慑力地反抗,“别弄了,很痒。” 之前?从来都是她先醒,所以冉寻发?现不了这?个秘密。 但许是昨晚太过安稳,伴随着整夜无声落下的小雪,她难得?睡了个好觉,竟连闹钟声都忽略。 起床时已经快九点,错过早餐时间,游纾俞去厨房做了一些简餐。 她和冉寻最近在嘉平落脚,住的是郊区她那一间公寓。 处理好奶奶的一切事,归程的路上,游纾俞向冉寻轻声诉说,她想回这?边住几?天。 而对方没有多话,从始至终都纵着她,开车接她到这?里。 一住就是近两周。 冉寻跟游纾俞到厨房,在身后黏着她,听到女人问她醒了为什么?不先吃点东西垫垫时,理直气壮地回: “秀色可餐,我?早就饱了。” 游纾俞翻平底锅里边缘微焦的鸡蛋,指骨染绯。 她不知道冉寻在她还?没醒之前?看了她多久,但现在却发?觉冉寻的手?伸进她围裙里,正不老实地乱动。 隔围裙轻拍一下小猫的爪子,她将两个三明治盛进盘子里,端走,“饱了?那不许你吃。” 却捱不住冉寻撒娇纠缠,以及她这?几?天早就养成的给对方倒牛奶、切三明治的习惯,被对方得?逞吃干抹净。 结束一顿饭,冉寻勤快洗碗,中途从厨房探出头,“别忘啦,我?们今天要?去看老赵老冉。” 冉寻称呼父母的方式总是随意不拘礼数,可也是这?句话,让游纾俞有些紧绷。 中午两个人一起去挑礼物,冉寻不走心地提了两瓶酒,回头一看,女人臂弯拎着诸多补品与贵重礼盒,反复斟酌。 她很少见游纾俞这?副严阵以待的模样?,也真切感受到“见家长”这?个词的含义。 忍俊不禁走过去,帮她卸下重担,“不用带这?么?多,我?妈我?爸就是普通人,山人吃不了细糠。” 游纾俞却护着怀里的桃木盒子不放,“……我?得?送。” 她想给冉寻的父母留下好印象,更?想长辈安心将冉寻托付给她。 走进陌生的小区,敲响门,不多时就有人来开门。 随之而来的,是屋内电视里传来的新?春晚会重播声音,喜庆喧哗。 迎面碰上赵隽洁,冉寻将游纾俞挡在身后。 先发?制人,先叫了声拖长音的“妈”伪装乖巧。 然后眨一眨眼,诚挚介绍,“我?带你儿媳妇来看你了。” 游纾俞今天穿了颜色素净的过膝外套,仍旧拘谨,却落落大?方。 将备好的伴手?礼递出,“伯母,您好,我?叫游纾俞。” 几?天前?就打?过招呼,她们俩是被“威逼利诱”来的,这?次拜访算不上唐突。 赵隽洁本来看见冉寻来就惊喜,又听见游纾俞这?一声“伯母”,心不知道飘到哪里去。 顾不上理冉寻,牵着游纾俞的手?,将她往屋里带,“小俞是不是?带什么?礼物,吃过午饭了吗,伯母给你重新?做一顿。” 之前?视频里见过,她也知道游纾俞是大?学老师,但亲眼见过才理解,冉寻为什么?对人“一见钟情”了。 完全?和冉寻相反的清冷模样?,温和且知进退,举止间流露出极佳的教养,让人看着就喜欢。 冉寻被晾在原地,也不气,好脾气地朝游纾俞笑。 看女人回头,朝她投来求助目光。 很少得?到来自“家”的关爱的人,被扑面而来的热情迎了个满怀,不知所措,如同衣兜里被塞满糖的孩子。 冉彭坐在客厅,今天穿了身羊毛衫正装,浮夸地系了花领结。 站在赵隽洁身边,时不时跟着对方点头,叫一声“小俞”,又不知道说什么?,沉默。 冉寻被他爸这?副模样?逗乐,凑上前?,“冉老先生真正式,您这?衣服,打?箱底翻出来的吧?” 冉彭瞪她一眼,总算开口:“新?买的。” 气氛并不像游纾俞想象中那样?凝滞,始终常速温和流淌,显出几?分不真实。 游纾俞从前?就想,究竟怎样?的家庭能养出冉寻这?样?轻快明媚的性?子。 她知道对方是艺术世家,却不清楚,赵母这?样?的国家级古典舞者也会拉着她躲在厨房,边笑边吐槽她和冉彭的先婚后爱旧事。 冉父是华国知名指挥家,在她来之后,存心维护形象似的,将庸俗的春节晚会调成高雅的戏曲频道。 因为过往是搞西洋乐的,听不懂,只好尴尬用报纸遮住自己。 她带来的礼物全?都没派上用场,两位长辈说是收下,反倒赠给她更?多更?贵重的见面礼。 冉寻和游纾俞咬耳朵,可怜巴巴,“纾纾,保管好我?的嫁妆,这?些是我?全?部的家当了,你拿着,我?就得?一辈子跟着你。” 游纾俞本不欲收,听了这?话心里一软。 她之后努力工作,会给冉寻再赚许多许多“家当”,她本来就年长几?岁,养人是应该的。 晚上一起吃饭时,赵隽洁敏锐看到游纾俞无名指上的素戒。 “小俞啊,你和冉寻,现在是走到哪一步了?”她和颜悦色问,以为那是订婚戒,又或许是两个人戴着玩的。 游纾俞面露难色,总不能才刚见第?一面就说她们已经登记了。 还?没想到合适的话,门忽然被敲响。 邮递员加班加点,上门递送一封盖着国际邮戳的信笺。冉寻接过来,一眼就看出那是什么?。 她和游纾俞亲手?投进邮筒的手?写信,没想到过了一个多月才寄回国内。 笑着游纾俞对视一眼,也不遮遮掩掩,当众拆开。 这?封看字迹是游纾俞写的,冉寻轻咳两声,朗读: “诚挚敬辞:冉寻女士与游纾俞女士已于1月15日,在德科隆大?教堂完成民事仪式,永结同心,希望与您共享这?份喜悦和幸福。” 赵隽洁筷子夹的鱼肉掉下来,空气里一片寂静。 只有电视里的戏曲频道正放着的《花为媒》,恰到好处地来上了那么?一句: “谁说我?什么?也不管,先斩后奏办你好大?胆!哼!” 好像是冉彭的嘴替一样?。 冉寻乐不可支,她最喜欢在家看乐子,此刻观摩冉彭脸色由青转白再转红,活脱脱看了一场京剧变脸。 游纾俞却不知所措,因为忽然冰结住的气氛而不安。 她立刻从餐桌起身,走到冉寻身边,拉着冉寻的手?,朝两位长辈深鞠躬,“伯父,伯母,这?件事是我?们太唐突,我?会……” 话还?没说完,冉寻已经将她扶了起来,话音怜惜宠溺,“纾纾,你鞠什么?躬呀?” 果不其然,赵隽洁率先发?难,箭头指向冉寻,“你跟我?说一见钟情,结果几?个月就把人糟蹋了?人家小俞日后跟着你委屈怎么?办?” 冉彭给她使了个眼色,但两个人默契不佳,赵隽洁没对上信号。 他只好低声叨嘟:“不是,是七年前?的一见钟情。” “伯母,是我?先喜欢冉寻,并且想和冉寻在一起。”游纾俞声线清澈,语气笃定。 “我?不委屈,我?也愿意之后一直照顾冉寻。” 被她牵住手?的冉寻心里一甜,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赵隽洁一副“你何?德何?能”的表情望向冉寻,唉声叹气。 “妈,你是嫌我?站得?不够高了吗?”冉寻偏往枪口上撞。 “你看你们给我?起的名字呀,冉着冉着,就找到了我?喜欢、也喜欢我?的人。” 说完朝游纾俞眨一下眼,“对不对,纾纾。” 游纾俞觉得?冉寻这?个解释实在可爱,让她禁不住想随着对方扬起的唇角一同微笑。 但面前?有长辈,不能太放纵,只好忍着。 这?之后,冉寻作为靶子,承担了所有火力,但也是赵隽洁或者冉彭问一句,她调笑着怼回去,仅此而已。 坚决贯彻“错了,就不改”原则。 虽然冉寻认为,和游纾俞登记,是她这?辈子做的最对的决定。 最后还?是赵隽洁先松的口,因为冉彭闷炮仗憋不出来响,就知道说“你妈妈说得?对”。 “冉寻,这?之后你可不能让小俞受欺负,知道没有?”她拉着游纾俞的手?,嘱咐冉寻。 “还?有,常带着小俞回家看看。” “第?一条我?肯定能做到。”冉寻笑了笑。 下一句话,却换了很认真的语气:“但是,妈,回家这?件事,我?可能没办法承诺。” “我?呢,特别感谢妈和爸你们生下我?。但入世的那一刻,我?就成为某个具有独立地位的个体,不应该被任何?关系所捆绑。” 所以她终生自由,从不回头看身上缠绕着的各色细线,起点源于何?处。 只有游纾俞特殊。女人牵住她的那一根殷色红线,她始终舍不得?绷断。 “拿你这?孩子没办法。”冉彭摇头。 冉寻惊觉,从前?还?严厉不近人情的年轻男人,现在头发?稀疏,白发?丛生。 语气依旧如石头般生硬,却第?一次弯下腰,尝试向她妥协。 “现在太晚了,又正好大?年初一,你的卧室最近我?和隽洁都收拾过几?次,就和小俞住一晚吧。” “明天一大?早赶紧走,回你们家去。”还?不忘又臭又硬,别扭补充一句。 游纾俞拉了一下冉寻的手?,以眼神对她说“答应”。 她刚才听到冉寻说那样?一番话,先是懵然,逐渐地,心跳声好像在与冉寻一字一句吐露出的话共振。 大?概这?就是她最初被冉寻吸引的原因。 对方太明媚、太恣意,以风为喻竟显得?那样?贴切。所有的观念,都在填补她人生最缺陷的地方。 她生性?刻板,毫无弹性?,冉寻就牵着她一路直行,带她体会何?为自由与恣意; 她被强行加之的亲情捆绑,萎靡不振,而冉寻致力于挣脱拘束,逍遥自在; 她长时间缺少“家”,冉寻就带着她来到自己的家,笑着说“我?的就是你的,别见外”。 也正因这?样?,游纾俞第?一次对此时此地,冉寻所拥有的这?样?温馨的家产生眷恋感。 陌生,但却孺慕,私心想融入这?样?的氛围。 “既然我?女朋友都答应了。”冉寻听游纾俞的,“妈,爸,我?们就住一晚吧,感谢款待。” 说得?住家跟住酒店一样?。 她牵游纾俞到自己小时候的那间卧室,走到门边,不忘回头笑问一句:“爸,我?带纾纾回家,这?之后,你不会生气到住院吧?” “你少说两句,我?能多活十岁。”冉彭反击她。 冉寻笑得?跟个假女儿一样?,搂着游纾俞推开卧室门。 这?段时间,她们没有再亲密过。最近发?生的许多事不给人留喘息余地,也没有合适的时机。 所以当各自洗漱完毕后,冉寻爬到游纾俞身上,用缱绻的吻柔化?女人紧绷的身躯,指尖解开最后一层束缚时,好像一切都水到渠成。 游纾俞搂住冉寻,头顶的吸顶灯晕成朦胧一片,如同温存的月光。 她们在窗外静谧新?雪落下、渐融、流淌的夜里,彼此取悦,坠入迷梦般的情潮。 期间,复杂而具韵律的潮润声音响起,冉寻万千次吻她,令游纾俞难堪地偏过头去。 她看见冉寻曾经独自居住过的卧室摆设,每一处都陌生,却又带给她重逢般的熟悉气息。 好像她们早在六年前?,就彼此坦诚心意,与家长见面。 然后,在这?张略显狭窄的单人床上诉尽爱语,翻转萧条冬日,一同迈入温柔向暖的春。 结束之后,已经接近一点钟。 冉寻带着游纾俞到家里的浴室洗澡,还?要?当心不能吵醒赵隽洁和冉彭,因此多出许多偷欢的紧张刺激感。 家里的浴室配备双人浴缸,她接好热水,坦荡地坐在里面,任由姣好身材显露。 拍了拍身侧,扬起小水花,乖乖叫女人,“纾纾。” 模样?活脱脱像只沾水依旧漂亮的长毛猫儿。 游纾俞想起冉寻曾给她发?的那个表情包,小猫露出肚皮,躺在床上,姿势格外妖娆。 配文“姐姐,来玩呀”。 耳根温热,又不舍得?冉寻等太久,最后还?是脱掉松垮的浴袍,与她一同坐进水里。 冉寻从身后抱着她,开始给她头部按摩,也不知道是哪里学的,舒服又助眠。 “纾纾,刚才在我?卧室里,你感觉怎么?样??”她坏心眼问,“老赵老冉就在隔壁,是不是特别刺激。” 游纾俞耳廓透红,捏了一下她手?臂,示意她别再说。 她在想,刚刚是不是声音太大?。 冉寻只好换了个话题,“卧室是我?十年前?一直住着的,桌上现在还?有老式的大?肚子电脑呢,我?想想,那个时候交流喜欢用MSN和邮件。” “如果我?们在那个年代恋爱多好,网速慢,发?送容易失败。如果你提分手?了,诶,我?就是收不到,就是装没事人,一直粘着你。” “不分手?。”游纾俞困得?眼皮低敛,依旧捕捉到她话中的关键字,仔细反驳。 “那我?呀,想给你的邮箱发?满情书,日后想起我?了,这?些可都是珍贵的历史。”冉寻提议。 她有些懊恼,“我?怎么?就没想到和你一样?呢,搞个邮箱,情书手?写的还?是比不上电子版的。” 一语惊醒梦中人。 游纾俞身躯微僵。 眼前?的温水皱起涟漪,一圈一圈揉进浴室暖光,让她心神摇摆。 回头注视冉寻,重复她说的话,语气认真:“和我?一样?。” “冉寻,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有邮箱这?件事。” 【正文完】 第88章 接收到游纾俞审视的目光, 冉寻心?道大事不妙。 一起泡澡都不香了。 “我?说?的是工作邮箱嘛。”她试图笑一笑,蒙混过关,“从你同事那里知道的。” 重新?把人?搂进怀里, 伸手够了个玫瑰泡澡球,往水里一掷,浅粉色的泡沫顿时如云朵般蓬松, 将两人?簇拥起来。 游纾俞背靠冉寻,不知道是不是被浴室水汽蒸熏,侧颊逐渐烧得厉害。 “你之前?说?。”她早已不困,推论缜密, “邮箱里有?情书。” 怀里的人?侧身望她, 墨眸拢着层柔雾,想知道答案,却又因为窘迫, 眼神闪躲。 冉寻心?里一软。 一时没忍住,柔声开了口?:“除了情书, 是不是还有?什么?” 比如?给她的信,她全部?演出的记录。还有?这六年从未间断,事事关乎她的日记。 游纾俞低垂眼睑。 外人?眼里端庄有?距离感,学生面前?清冷出众的“游老师”,此刻,将自己埋进玫瑰气?息的泡沫里,墨发浮于水面, 再也不说?话了。 冉寻却不肯罢休。 吻得女人?呼吸乱拍, 问她为什么不答, 只得到一句很小?声的“被你看光了。” “看光的哪还止这点呀。”她扬唇,琥珀色眸子盛着从不掩饰的笑意。 游纾俞此刻正坐在她怀里, 掬起一捧泡沫,曲线柔美的躯体沉在水面下,看得一清二楚。 白皙肌肤布满暧昧痕迹,话音落下,脖颈处的红霞一路晕染到耳根。 冉寻还没仔细欣赏,忽然,下颔被游纾俞托起。对方倾身吻住她,不许她再说?色气?的话。 “之后还偷偷给我?写?情书吗?”她抵在女人?耳边,“纾纾情真意切,还想看。” 还有?那些心?思细腻,把她一举一动都复刻下来的日记,看一百遍,一辈子也不腻。 游纾俞捏她的腰,“再没有?了。” 冉寻本也以为是这样的,可事实证明,游女士说?谎水平见长。 春节结束,她们在嘉平又留了几天,期间,冉寻从梁荔家里接回小?咪,送游纾俞回宁漳工作,自己则远赴卢森堡,参与?一场主?题音乐会。 查收工作邮件时,收件箱里,俨然躺着一封游纾俞的来信。 写?她走后的天气?,写?宁大校园里的人?与?景,逻辑清晰,用?词简练。 却在末尾附了一句颇为直白的“昨晚,梦见你吻我?”。 相隔两地的分别最难捱,当晚冉寻就给游纾俞打视频。可惜,聊着聊着话题就偏了,“就梦见我?吻你呀,有?没有?我?欺负你的环节?” 游纾俞瞪她,“没有?。” “可是我?有?诶。”冉寻开始比划,又委屈又馋,“梦见我?们玩捆绑play来着,纾纾,你把我?捆起来,酱酱酿酿。” 游纾俞脸红垂头,良久,才说?一句:“太粗鲁了,我?不会对你那样。” 冉寻意味深长地看她好久,拖长音嗯了一声,笑着问:“谁说?的,谁之前?拿领带绑我??” 游纾俞向来是说?不过对面的。 只好一边看视频里笑意慵懒的人?,一边忍受让她羞恼又欢喜的话。 “什么时候回国?”她抛出最迫在眉睫的问题,“我?在家里等你。” 冉寻快藏不住笑,去?翻手边的日历,“我?才到卢森堡三天,纾纾,什么都没开始做呢。” 也就是这三天,游纾俞记录下宁漳的所有?天气?细节,洋洋洒洒给她写?了千字情书。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分别已久,才这样朝思暮想。 冉寻才发现?,女人?恋爱时,比她还要黏人?得多。 如?同冰川融化后温柔淌过指尖的溪流,又像苦涩的巧克力外壳里包裹的蜜心?,不复矜持,缠住她的脚步。 之前?原本畅想过和?游纾俞一起来卢森堡看雪,可惜今年抵达时,时节早就跃至初春,就没有?成真。 卢森堡的袖珍礼堂里,冉寻与?波兰指挥家沃伊奇克共同完成一场主?题音乐会。 台下座椅只有?几百席,密闭小?巧的空间里,旋律音色明亮,于松弛有?度的气?氛中沉浮萦绕,谢幕时,获得热烈掌声。 她拜托台下的工作人?员,在返场曲环节录制视频。 演奏时,黑白琴键在眼前?起伏。 冉寻侧身望向观众席,那一刻,不知怎的,她脑海中始终都盘旋着游纾俞听她音乐会的模样。 双手交叠于膝间,沉静的眸子仅被台上来源于她这个方向的光线映亮,像皮格马利翁所珍爱的精致雕塑。 也是她永远的听众。 她看见礼堂场景随四季而风景轮转。 嘉平的初春时节,游纾俞依旧心?存希冀,眷恋听了她的独奏音乐会,捧花闯入后台。 轻声说?:“那我?做你女朋友,好不好?” 宁漳的潮冷夏日,游纾俞携带磨损的琴谱,与?一支无尽夏香薰,怔然良久,在她回头后,落荒而逃。 “好想和?你看海。”来不及说?出口?的心?愿,付诸笔尖。 萧城的缠绵初秋,游纾俞抛却工作,带着她喜欢的花,在她回后台后,第一个扑进她怀。 “喜欢”、“想你”两句,压抑不住思念与?情深。 最后是布达佩斯浅灰色的冬日。 跨越七小?时的时差,游纾俞淹没于人?潮,无声落泪,唤着她名字,“恭喜你”的口?型淹没于喧嚣。 短暂一年,好像过往的所有?遗憾都被填补。 她与?游纾俞曾走失整整六个春夏秋冬,但哪一年都没有?现?在让人?印象隽永。 以往的春夏温暖短促,如?抓不住的幻梦,秋冬严寒漫长,仿佛注定了她们背道而驰的结局。 可她们竟再度相遇,于是,秋冬翻转为无尽春夏,经年落雪覆盖的冰川,于这一季静默温柔地消融。 游纾俞耗尽人?生中最珍贵的时光。喜好“安稳”的人?,步步执拗,只为了再度牵住她的手。 冉寻也一样,她愿意朝游纾俞奔去?。 未来依旧那么远,可她一眼看到头的,只是游纾俞- 正值春夏之交,宁大近期开设了一场艺术类讲座。 预告仅半天,如?忽然落下的春雨,打了人?一个措手不及。 冉寻刚从国外飞回,行李箱留在后台,临场不怯,飞机上准备的稿子惹得全场氛围欢快活跃。 席间人?流如?织,一个小?时结束后,学生们纷纷退场,而冉寻依旧坐在钢琴旁没动。 笑意盈盈地望着台下。 前?排逐渐只空荡到剩下一个人?。 游纾俞着一件修身外套,怀里放着公文包,双膝合拢。 看着她笑,嗓音柔澈:“不是说?今天晚上回宁漳吗?” “我?想给你返场呀。”冉寻理直气?壮。 卢森堡音乐会的返场环节游纾俞只看到视频,她随手发了一句“听不到现?场的人?有?难啦”,果真得到游纾俞的回复。 “的确遗憾。” 她想,这怎么行,她们从今往后都不该再有?遗憾。 礼堂空荡无人?,圆形的打光始终笼罩在冉寻头顶,观众席昏暗,却始终有?一道澄澈目光追随。 白皙灵巧的手于黑白琴键上翩然起舞,仅供一位听众欣赏的特殊音乐会已然开场。 旋律耳熟能详,陡然跌入迷蒙如?雾的变奏,舒畅温柔,亦或急促有?力,皆诉诸钢琴家指尖。 在琴音娓娓告终时,游纾俞步履急促,跨过观众席成片连绵的黑暗,走上台,到她身边。 眸中盛着摇荡的光,俯身,紧抱住她。 “纾纾。”冉寻指尖还温热着,轻轻叩击她背,“你的心?跳好快呀,我?有?这么迷人??” 游纾俞低嗯一声。 闷声开口?:“你知不知道,刚才讲座,全场人?都能听你弹琴,我?……有?些嫉妒。” 她竟也变成了一个会吃味的人?。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从前?等待许多年也不嫌长,却因为想念台上的人?,连讲座的短暂一个小?时都难捱。 “那我?得补偿一下你。”冉寻双眸弯弯。 “我?更正,讲座只是附带,我?来宁大的主?要目的,就是游女士。” 趁游纾俞羞赧之际,她坐在琴凳上,伸手,将女人?重心?压低。 旋即仰头,轻柔吻向她的唇。 游纾俞单手撑在钢琴上,墨发垂落,被冉寻的唇融化。 柔软相触,彼此战栗,如?涟漪般在空气?中荡出缱绻气?息。 在仅有?两个人?的礼堂里,她们交换缠绵的吻。 室外落入春与?夏的交界点,一片景致明朗- 多年之后,寻常的某一天。 初春三月,宁漳气?候晴暖舒适。正值樱花季,宁大人?流如?织,窄木窗外,前?一夜刚盛放的嫩樱飘扬于柔风中。 游纾俞结束一节早十的生物化学课,在讲台整理讲义与?U盘,课后耐心?为学生答疑。 等到学生们都离开,她拨通熟悉号码,“起床了吗?昨天回来得晚,困就再睡一会,等我?到家。” 听筒里传来的声音慵懒迷糊,“纾纾,我?饿。” “多大了还撒娇。”游纾俞语气?不自知地柔和?下来。 “约好了,晚上要去?你喜欢的那家湘菜馆,下班了我?回家接你。” 她提着公文包,一路出阶梯教室,期间通话未断。每周五,生活照例如?此。 最近她升了职称,副高?转正高?,而冉寻也结束北欧那边的巡回演出,后续大半年都驻留华国。 昨晚从跨国夜间航班接到人?,冉寻坐在她的副驾驶,直打瞌睡。 惺忪地揉着睡眼,仍不忘语气?甜蜜地提议:“我?们得庆祝一下。” 游纾俞自然同意。 她走出学院楼,托举电话,步履匆匆。身在正午,心?思却已经跑到今晚。 期间,擦肩而过的同事温和?招呼她,“游老师,恭喜你最近升职称。” 听筒对面的冉寻乖巧沉默,她听见女人?礼貌谦逊地答:“只是年限到了,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 谈话结束,冉寻便也学着同事,在电话里拖长音唤:“游老师。” 对冉寻,游纾俞的耐心?总是很足,她“嗯”了一声。 “游老师。”冉寻含笑问,“你走到哪里了呀?” “在回办公室的路上。” “游老师。”耳边的声音仍在开口?,只不过,嗓音奇异地融入初春时节宁大的背景音里。 “那你能不能……” “现?在朝右边看一看。” 游纾俞立在原地。 身边人?流穿行,冉寻站在她侧方那条绿草如?茵的花园小?径,一只手插在大衣口?袋里,浅色眸子漾着笑,正朝她招手。 大衣里藏着朵粉月季,冉寻待她走近了,出人?意料地递出。 香气?晕染上指尖。 “阳光正好,我?们现?在一起散个步吧?”一只细腻漂亮的手掌闯入她眼帘。 游纾俞禁不住垂头,唇角勾勒清浅弧度。 她在人?流中握住冉寻的手,被拉得微微前?倾。 人?流纷至沓来,又如?潮水般退却。唯有?冉寻始终在她身前?,不期然回头,笑弯一双眸子。 身侧的无尽夏蕴出粉蓝色彩,光影明媚,一如?游纾俞与?对方相遇后,那个就此放晴的春日-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