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长媳》 1、穿了 疾风骤雨,木鱼如乐。 虞怜醒来的时候,人正在寺庙的拐角,她的贴身丫鬟刚去探路回来,蹑手蹑脚地走近,发现自家小姐身上都淋湿了,慌忙撑开伞挡住飘进来的雨,又将手上捧着的披风打开,围在她脖子上。 虞怜脑子极度混乱,原身的记忆像无数个碎片撞过来一样,涌进她的脑海里,与她原先自己的记忆混成一团,打起了架。 她不动声色地靠在墙上,轻轻闭眼,冷是真冷,雨下得大,身上衣裳湿了,便越发地冷,且她脑子里还在打架,一时抵挡不住这样的寒意,所幸小丫鬟靠谱,给她围上了披风,总算有了两分暖意。 丫鬟紧张道:“小姐,不舒服吗?” 她伸手在小姐额头上碰了碰,焦急道:“糟糕,有些发热,一定是淋了雨的缘故,我们快回去吧,别管九公子了。” 虞怜睁开眼睛,“九公子?” 小丫鬟左右看了眼,大雨天的寺庙除了木鱼声外很安静,外面也没有一个人,她压低了声音说:“九皇子和静圆大师论道一天了还没出来,不知道还要多久,奴婢听说九皇子对经书颇有造诣,与人论道最长超过两三天才出门,您就别等了,这么大的雨淋生病了,奴婢怎么向夫人老爷交代?” 虞怜隐约抓到一点什么,但雨越下越大,越下越疾,豆大的雨一粒一粒地往里面拍,她紧了紧披风,道:“那便回去吧。” 小丫鬟边撑着伞,扶着自家小姐往寺庙后院女香客留宿的地方走。 幸而只要穿过两条走廊,转个弯儿就到了。 进了房间,里面只有一套古旧的木桌椅,一张床,上面齐整摆放着素色棉被。 小丫鬟道:“小姐,我去找小和尚要点热水,您擦个身子,换身衣裳上床睡一觉,等雨停了咱就回府。” 衣服湿淋淋地贴在身上,凉得人浑身哆嗦,虞怜知道,再不快换了衣服,恐怕要感冒,她穿过来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朝代背景,医疗如何,但想也知道,伤寒感冒在古代也是能要了人命。 虞怜叹了声,让小丫鬟赶紧出去。 寺庙清苦,连炭火也没有,虞怜坐在桌边,摸摸茶壶,也是凉的。 她再次叹气。 原身的记忆已经彻底融合进她的脑子里,这真是一段曲折离奇的经历。 虞怜到现在都不敢相信,自己刚刚熬走头顶上那位靠着关系在坑里蹲着万年不动弹的上司,升职为人事部门老板,拿到百万年薪的合同,她还给自己做了职业规划,她想往上继续冲,她想在四十岁之前当上首席行政执行官! 拿到百万合同这天,她去车行给自己提了辆车,花了这些年存款的三分一,但她很高兴很知足,只要认真工作两年,加上奖金她还能买上一线城市的房子!到时候有车有房有个好工作,未来的美好几乎是可以预期的。 但她从小到大似乎都是这样,还缺了点运道,往往以为要成功要过上好日子时,总有意外出现。 譬如小时候,她那不知名的有钱爹突然出现,说她是他的亲生女儿,要来认回去,但没等认亲手续办完,她爹破产了。 她继续贫困交加的生活。 再譬如现在,好不容易拿到百万年薪,刚刚走上人生新起点,穿了。 穿成陌生朝代里一个陌生人…… 虞怜相信,只要不是穿成皇帝老子,让任何人选择,恐怕都不会放弃现代社会的年薪百万,来到这样一个要什么什么没有的落后时代,原身还一言难尽。 她是魏国公府的小姐,但她爹是嫡幼子,轮不到她爹继承爵位,只是因着祖母尚在人世,就没分家,一大家子的人住一块。 大伯二伯都特别能生,妻子小妾都排着队生娃儿,光是那两房就生出了十几个小姐,她爹还算克制,仅有两个庶妹。 所以原身的日常就是跟家中十几个姐妹争奇斗艳,互相攀比,在祖母面前献宝讨好,过得那叫一个热闹,没闲下来的时候,哪怕一天什么正经事都没干,全花在如何宅斗上面了。 原身宅斗发挥最好的一次,是从祖母手里拿到了一门亲事! 男方是东元侯府世子,才高八斗,文武双全,生得芝兰玉树,俊雅无双,被京城不知道多少贵女爱慕,虽侯不及公,但东元侯父子俩却都手握实权,一文一武占据朝堂半壁江山,哪怕宰相大人也要退避三舍,是以东元侯父子极得老皇帝看中,是他的左膀右臂…… 等等,东元侯父子??? 虞怜莫名觉得这名字有点眼熟。 她撑着下巴,坐着想,到底是在哪里看过…… 就在这时,小丫鬟回来了,端着一盆热水进来。 然后从随行的包袱中拿出一块干净的细棉布子,以及一套干净的换洗衣裳,对虞怜说:“小姐赶紧把身子擦了,换身衣裳吧,当心着凉。” 虞怜也就来不及细想,先把衣服换了再说,如今虽是春雨季节,却春寒深重,冷冽得很。 她让小丫鬟出去守着门,自己在屋内慢慢擦洗起来,擦完换上衣服后,叫小丫鬟去端来热水,躺在床上,盖着素棉被,手里捧着热茶慢慢喝,也慢慢想。 到底是什么让她感觉如此熟悉? 东元东元……东元侯! 突然,她手顿住,手上捧着的热茶差点掉下去,好在她素来沉稳,勉强端住了。 这是一本小说的角色,在这本小说里东元侯全府上下都是反派!没一个例外的。 当时是她部门里一个实习生小女孩天天沉迷看小说,有一回,还大着胆子在会议室里看,被她看见,就问了一句。 小女孩看她没生气,才小心翼翼说了,还说呢,说里面有个角色跟她一样名字,开玩笑让她熟读全文,以免穿越。 虞怜问是什么角色? 她说是书里面反派家族里面的长子未婚妻,这未婚妻可坏了,爱慕虚荣,捧高踩低,极度讨人厌。 哪怕反派不是个好人,你在人家辉煌的时候扒上去跟人家定亲,又在人家落难时候,落井下石,且为了搭上刚刚登基成为新皇的原三皇子,成为他后宫的妃子,就迫不及待跑去牢里羞辱未婚夫,想借此去找新皇邀功。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 当年新皇还是皇子的时候,就是她未婚夫的死对头,这两人虽然身份不对等,但三皇子原先出身极低,生母乃宫里下等宫女,极为卑贱,他生来就地位低,有一次在国子监里冲撞了彼时已经成名的东元侯世子,在旁人的起哄下,两人结了大仇。 后来长大了这份仇恨仍然没有消减,反而随着夺嫡阵营的分裂愈演愈烈,三皇子就是这本书里的男主角,他已经取得最后胜利,登基为皇,自然要表现自己的仁慈大度,更不好跑去牢房虐待羞辱一个阶下囚,于是原身体会到了这么份心思,她自觉自己这个未婚妻跑去羞辱他,新皇会很满意,她就屁颠屁颠去了。 现在在庙里,正好是前一天刚羞辱完回来,她听说跟三皇子关系极好的九皇子今天来了天缘寺,便过来碰运气,想见见九皇子,通过九皇子的途径,来向新皇表明自己的决心和“功劳”。 她觉得从前三皇子那么痛恨未婚夫,现在又放不下架子来当面报仇,她帮新皇做了这件事,新皇一定会高兴的,他一高兴肯定会考虑在大选之时将她纳入后宫,毕竟她自小生得花容月貌,貌美异常,全京城就没有一个贵女能在颜值上打得赢她。 原身对此特别有信心。 虞怜想到这里,忍不住苦笑,叹了一声又一声。 小丫鬟不解,“小姐可是还身体不适?要不奴婢下山通知家卫抬轿子上山,咱们回府?” 虞怜说不必,左右天色还早,她再躺躺。 按照书里面的剧情,原身这一番做法是对了,新皇的确听说后心里面暗爽了下,但原身却极为不幸。 她找上门的九皇子是个变态中的变态,极品中的极品。 外面人人都说九皇子自小有佛缘,精通经书,是个面慈心善的大圣父,大好人,否则原身也不敢在不熟的情况贸然来找一个皇子。 但谁能想到呢?九皇子实则是个心黑手辣的变态,还是个厌女狂。他把原身当成自荐枕席爱慕虚荣的烂货,他最鄙夷这种女人,也惯是对这些女人毫不留情。 于是他命自己的暗卫把原身xx了,再把原身通过七皇子的手送上皇兄的龙床。 原身在七皇子那边又受到一番糟蹋才上了皇帝的床。 皇帝也不认识原主,只当是弟弟讨好自己的礼物,但真做的时候,发现这女人不是处子之身,他怒了。 他嫌原身脏了自己的龙床,直接将人丢出宫外。 原身名声丧尽,当晚就跳了河。 新皇也是事后才知道那人是死对头的未婚妻,还干了那些蠢事,他的确龙颜大悦了,毕竟死对头的未婚妻不但在他落难之时,落井下石羞辱他,还转身像一条狗一样投诚在其他男人身下,摇尾乞怜投诚。 他就是死又如何?脸面都被败光了! 虞怜想到这里,忍不住对牢里的反派未婚夫报以同情。 她当时其实没把这本小说放心里,又过了数天,休假时因为来大姨妈就不想出门,人闲着无聊就拿起手机,找到实习生说的那篇小说点开看。 这一看就看了一整天。 她其实没多大感觉,看完后只有一个想法,这作者大概是跟东元侯府一家都有仇。 他非常奇葩,连续两本文里都用了东元侯府一家的角色来做反派。 第一本书里就是虞怜所在的这个世界,书里面所写,东元侯府一家是反派,其中以东元侯父子为最。 这两人手握实权,权倾朝野,老皇帝还在世时对他俩看似看重,实则疑虑重重,几番试探,而东元侯父子俩都不是馒头做的软绵人儿,他俩不但生性强硬且极有野心,滔天的野心! 他们干脆在几个皇子间选择了一个,准备扶皇子上位,左右皇帝都老了,也该退位了。 本来以这父子俩的能力,武有兵权文有实权想要做到这点不算太难,甚至大有可能,结果事到临头让他们扶持的那位七皇子被三皇子给策反了,主动放弃夺位不说,还将这对父子给出卖了个干净。 老皇帝气得把东元侯一家下了大牢,但他年纪大了,本就撑着一口气,才把这父子下大牢还没来得及定罪,他自己就先嗝屁了。 再后来,出身低贱的三皇子脱颖而出,在老皇帝嗝屁后他上位了,登基了,别管他一个出身低的皇子是怎么拉拢这么多人扶持的,问就是他是男主角,他有主角光环,有不一样的男主魅力。 总之新皇登基后,就得处理前尘旧事。 如何处理输家东元侯父子成了一件难事,本朝惯例,新皇登基大赦天下,非死罪者可赦免出狱,死罪则改流放三千里。 东元侯一家是因为谋逆造反下了大牢,按理说这是死罪,但因为先帝在时还没来得及定下罪名就驾崩了,所以若想要定罪,就得重新审讯,走一趟流程,最坏的结果也无非是判一家流放,死不了人。 这时刑部大牢传来消息,东元侯世子华极以一人之力抗下所有罪名,且东元侯愿意交出兵权,以此换得全家老小平安出狱。 新皇为了彰显自己的仁慈同意了。 他最忌惮的也无非是华极此人,东元侯已老不足为惧。 东元侯一家出狱,只除了东元侯世子,他被判了死罪,且只待十日后问斩,东元侯被剥夺兵权、爵位,贬为庶民。 虞怜算算时间,还有五日,未婚夫该被押解刑场,人头落地了。 这时,小丫鬟问:“小姐,您还去找九皇子吗?奴婢刚才去接茶水的时候,听说九皇子出来了呢。” 虞怜打了个哆嗦,那个变态……鬼才去见他! 逃都来不及! 她下了床,跟小丫鬟说:“现在就下山,回去,别过夜了。” 寺庙自古以来便是各种剧情发生地,就算不够幸运稀里糊涂穿了,她也不想死,更不想被xx。 2、福气 大概是虞怜的“不够幸运buff”发生作用了。 她和小丫鬟刚和寺庙的和尚打了招呼,捐了香油钱就想下山,就在出寺庙的大门口撞上了拐角过来的一行人。 其中有位慈眉善目的方丈大师,身后跟着两个小和尚,另一边是位白袍男子,长身玉立,温文尔雅,仙气飘飘,眉间点着一颗赤红色的朱砂痣,他眉眼温雅,宛若谪仙。 这人便是九皇子了。 虞怜从这边出去,正好撞上人家要进来,是不得不碰上了,这会儿再掉头失礼是一回事,重要的是怕有异常引起这位变态九皇子的注意。 她像个寻常贵女一样,对方丈和九皇子微微福身,便要擦肩而过,谁知道方丈叫住了她,“可是魏国公府的女郎?” 虞怜只好停了下来,天缘寺方丈静园大师是位德高望重的大师,权贵都对他极为尊重,她不敢直接离去,怕引起变态注意。 她低声说:“见过方丈,家父魏国公府虞三郎。” 方丈道:“女郎且稍等,你祖母日前求的一批平安福已祈福开光好,你辛劳些,带回去。” 虞怜低着头,一张姣好的脸抽动了下。 若是可以,她真想表演个原地消失术! 她感觉到头顶上方有一道看似温和实则极强的视线从自己身上略过,所幸自己似乎表演极好,暂且没出什么破绽,让他看出来。 去取平安福的小和尚很快过来,将一个福袋装着的一串平安福都塞给了她,原身今天也是借着帮祖母祈福,过来取平安符的名义才带人上山来了天缘寺。 她方才险些忘了这事儿! 虞怜将平安福双手抱着,向方丈行礼道谢,就要走。 她全程不敢抬头,不敢和那变态对视,更怕他看到她的脸。 虽然这时九皇子不一定认得她,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事实再次向虞怜证明她该死的运气是如此不幸!变态开口了…… 他声音意外地好听,说话声与他本人的气质一样温文尔雅,不疾不徐,带着股春风的柔和感,叫人听了极为舒适,放下戒心。 他道:“虞家女郎可是只带了一个丫鬟?近日山上多有山匪出没,且刚下了场雨,怕是不安全,孤派侍卫送你下山吧。” 虞怜没控制住,因为太过惊讶本能抬头,正好和头顶上方的谪仙变态对了个正着…… 变态笑得温文尔雅,有一种悲天悯人的气质。 她嘴角抽搐,低下头,说好……“多谢仁王殿下,小女告辞。” 九皇子在日前被新皇封为仁王,新皇对这个弟弟极尽赞赏,称其为世间少有的良善仁慈之赤子,于是封为仁王。 这次是真能走了,出了寺庙门,她拐了弯儿避开里面人的视线,靠在墙上,闭上眼深呼吸几个来回,才压下刚才的紧张情绪。 手掌打开,手心已经出满了汗,小丫鬟看她这样,把帕子拿过去给她擦擦脸擦擦手,说:“小姐方才可是紧张了?” 她不解:“九皇子那样温和有礼,还要派侍卫送咱们下山,多好啊,您怎么反倒吓着了?” 小丫鬟说完,还哪壶不开提哪壶,“奴婢方才就觉得奇怪,您今日上山是来找九皇子的,刚才碰上了为何不找九皇子说?” 她也不知道小姐找九皇子什么事,只说是有事想找他说。 虞怜也暗暗有些恼,她刚刚穿越,心理还没完全适应过来,只顾得告诉自己眼前那人是个变态,你要小心些,你不要步原主的后尘。 于是越想越害怕,倒忘了,九皇子在外人眼中是个温和仁慈的人,全京城上下都不会惧怕这位主儿,对他没有太多对皇子王爷的敬畏之心,比起皇子王爷的身份,他更像是一尊佛,一位圣人,这样的人或许足够叫人尊敬,却绝不会害怕。 虞怜平缓了呼吸,站直了身体,摆出贵女应有的仪态,对小丫鬟说:“人多口杂,不好多说,免得引起误会。” 小丫鬟便理解了,小姐急着下山,她也只当是身子淋了雨,有些不适,急着回去休息。 主仆俩对话的功夫,从里面出来大约七八个带刀侍卫。 为首的竟然是个女侍卫,她面无表情走到虞怜面前,“请吧。” 下山的路极为难走,上山时是打着为祖母求请平安符回去的,所以为表诚意,原身是徒步上山的,没坐轿子,现在下山,仍旧是靠双脚走下去。 原身生得一身凝脂肌肤,娇嫩无比,撑着上山已经极为不容易,才走到一半,虞怜便气喘吁吁,脚疼腿酸。 她忍不住厚着脸皮问有没有轿子? 女侍卫道:“吾等上山只抬了一顶轿子,那是主子的轿子,他生有洁癖不便与他人共用。” 大概是看虞怜累得有些楚楚可怜的模样,女侍卫冷着脸问:“可要属下背您?” 虞怜站在原地思考了两秒,最终选择在女侍卫面前张开了双臂,女侍卫便蹲下来,将她背了起来。 脚步轻快下山。 到了魏国公府,虞怜让小丫鬟进门房取些银钱犒劳护送的侍卫们,但一转眼,那群侍卫就不见了踪影。 虞怜进府也没法先回自己房间,门房早有人等着,是祖母那边派来的丫头。 祖母极为看重这批平安符,她一口气捐了大笔香油钱,求得二三十个平安符,是预备着全府主子上下一人分一个的。 尤其是魏国公府的准亲家,虞怜的未婚夫东元侯府一家的变故,让老太太吓得不行,惊慌不已,这些日子她不停念叨着幸好没嫁,幸好还没嫁进去,只是定了亲,尚有回旋的余地,不至于被那一家子胆大妄为的给拖累了。 但终究是准姻亲关系,当今皇帝和东元侯父子有仇,老太太还是诚惶诚恐,怕日后新皇想起来会秋后算账,于是就日夜拜佛祈求,后面干脆给阖府求请平安符,安一道心。 虞怜刚进门,婆子就将她带到祖母那边。 老太太浓眉大眼,肤色黄中发黑,倒不是一般贵夫人的肤白,她年轻时候,在边关伺候着国公爷,直至中年以后才回京城享福。 于是越是享福越怕这福气没了,人也就越发迷信。 她招了手,让孙女快过来。 虞怜将一整个福袋双手奉上,老太太高兴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摸着福袋的纹路,里面装着二三十个小平安符。 她命婆子去把日前做好的荷包拿过来,将平安符一个个装进荷包里,待弄好了就让下人送去各房给小辈们贴身带着。 虞怜坐在一边,帮着把平安符放进荷包里,一边回老太太的话。 老太太问她一路可还顺利? “那天缘寺占的山极高,我这身子骨老了轻易上不去一趟,这求请平安符又需得诚心,得咱们亲自去请才行,不好吩咐下人代跑,怜儿今日代祖母受罪了。” 她说着打开手边的木匣子,从里面挑了个白玉桃花簪,比划了下,说:“怜儿国色天香,满京城再没有比你貌美的姑娘,这白玉桃花簪既清雅又活泼,最是适合你这样的姑娘家。”说着就塞到她手上。 虞怜收下,等平安符都装好了,又陪老太太说了几句话,才带着丫鬟离开。 她一离开。 婆子就小心翼翼问:“您为何不跟六小姐说正在为她相看婚事,且已择定了汝阳侯府嫡幼子?” 因着国公府小姐实在太多,足有十几个之多,加上庶出地位低,于是只嫡出小姐论排行,庶出小姐则只称其名后头加个小姐。 虞怜爹是幼子,她排行也小,是这一辈嫡出小姐最后一个,排行老六。 老太太眯了眯眼睛,刚才帮着装平安符有些累着了,人老了到底不中用,她叹气:“只怕是那丫头心大了啊。” “她自己有自己的心思打算,若现在跟她说只怕适得其反,我寻思着等过些天,让怜儿心情缓和些,再告诉她为好,免得引起她抗拒。” 会这么快给虞怜再相看一门婚事,纯属老太太怕虞怜在家会遭新皇惦记,她毕竟是东元侯世子从前的未婚妻,只要她还没嫁出去,她这个身份便摆脱不掉,连带着整个魏国公府也有危险。 若是早早许配了嫁出去,反倒能摆脱这个尴尬身份。 老太太知道孙女最近的所作所为,譬如跑去牢里羞辱曾经的未婚夫,但她却默许了并未阻拦,固然这对孙女自己的名声不好,但对整个国公府来说是好事。 孙女越是一副与东元侯世子决裂的样子,魏国公府便越安全,新皇或许看在这个态度上,也能放过魏国公府一马。 所以哪怕最近外面在传,说她六孙女爱慕虚荣,翻脸不认人,她也没制止,当初这门婚事给了虞怜,是她的福气也是她的不幸,若是东元侯府没出事,她便是府里姐妹中婚事最好的,只因她长得好,她才将这门婚事许给她。 但小六终究是少了几分运道,原本定下今年秋过便入门,嫁进东元侯府,两府喜结连理,现在却闹成这样。 她纵使再多算计,也绝算不到世事无常,会变成这副模样。 魏国公府看似繁华,爵位高,实则自从老爷逝世后,自家已经没了什么实权,连兵权也没有,大儿子继承爵位,却只任职翰林院学士,看似清贵,实则被打发去整理校对典籍,连皇帝身边都没接近过,不但没有皇宠,也没有实权。 当初之所以和东元侯府结亲,便是看他们父子俩都有实权在身,要权有权,要宠有宠,如日中天,能拉扯国公府一把。 却未料到,盛极一时便是衰落之时,那对父子早已身处刀尖之上,在各方势力的裹挟下,竟然干出挟皇子逼宫造反的事来! 她重重叹了声,老了老了越发昏聩,连这些事情都看不明白,等发生了以后才琢磨明白,有什么用? 虞怜回了北府,他们三房一家住在府中北边,大房与老太太住在东边,二房住南边,西厢则是下人们居住。 刚进自己院子,便听见女子哭泣的声音。 3、可怜 刚进院子,守在门口的一个穿着粉色衣裳的丫鬟就迎了过来,高兴喊了声小姐,语速极快道:“小姐,夫人又在伤心了,您快去劝劝。” 这丫鬟名为茶香,是原身母亲身边的丫头。 虞怜随着小丫鬟进去,刚进门就看见小桌旁坐着个貌美夫人,肤色极白,五官秀丽,看见她进来,眼睛又红了三分,她招招手,让女儿过来身边坐着。 虞怜便走过去,刚坐下,就被妇人拉住了手。 她掌心湿热,想必是沾了泪水的缘故,说话前还抽了声,才道:“怜儿,我的儿怎么这般苦命啊,好不容易让你许上了个好夫家,竟出了这样的事!” “前头我们已经等了两年,再有半年你也能入门了,谁能想到,这一脚还没踏入富贵窝,那富贵窝就自己破了,我的怜儿真是可怜啊,有那样一个前未婚夫,以后谁敢同你结亲啊?” 妇人说着越说越伤心,又开始抹起眼泪来,虞怜只好给她拍拍背,怕抽过气去。 她接着说:“我的儿命苦又犯傻,现在还又坏了名声,雪上加霜,我这个当娘的心里苦,苦得很,这几日我就没睡过好觉,只叹我女儿命苦,运道差,将来不知道如何是好!” 虞怜听到这里,问道:“娘……”开口这一声娘,倒是不难叫,一出口就仿佛顺理成章,理所当然般,她顿了顿,才道:“您说的名声指的是我背信弃义,落井下石这事?” 貌美妇人顿住了,她抬头,红着眼狠狠瞪了女儿一眼,还不解气地拍她手背,“你还好意思说?谁叫你去牢里羞辱东元侯世子了?你从牢里一出来,整个京城都传遍了,说你在牢里骂你未婚夫是癞□□,还说他落到这个下场是活该,皇帝英明就该让他早点人头落地,这是姑娘家该说出来的话?这是你能说出来的?” “阿娘听到这些传言万分惊讶,都不敢相信,我儿竟然这般蠢毒,你未婚夫刚被圣上判了死刑才几天,没多久人头又要落地,便是个寻常人都不会对一个将死之人口出恶言,何况你曾是他的未婚妻?” “这番举动出来,满京城上下都在议论,说你背信弃义也就罢了,还心肠狠毒,一个女子背上这样的名声,你还能有什么好活路?” “这几日大房二房看我眼神都带了埋怨,怕连累满府小姐的名声,还跑去老太太那上眼药,求她赶紧将你打发出府。” “能打发去哪儿?无非是寻个夫家嫁了,但你眼下背了这样的坏名声,身份又特殊,不用想也知道寻不到好亲事,那些高门大户恐怕连做侧室都不会要你,小门小户的你嫁过去了只怕也挡不住流言蜚语……娘最知道,这世道女子不易,名声为重,你这样还有什么指望啊!” “你爹本就是个不入流的六品小官,就算是国公府嫡幼子又如何?爵位大房继承了,等老太太一死,他们把咱们扫地出门,你还能说自己是国公府的小姐?” 妇人是真伤心真绝望,是替自己唯一的嫡女难受,感觉没了指望,眼神都透着一股心灰意懒,当初老太太越过大房二房的众多小姐,把这门顶好的婚事指给她女儿时,她有多骄傲多高兴,现在就有多失望,多难过。 连带着,自家老爷也开始被人穿小鞋。 两年前定下东元侯这个亲家后,老爷哪怕只是一介六品小官,上司也待他极好,同僚之间处处照应,甚至连宰相都同他说过几句话,有时去参加个友人聚会,别人也高看他,都知道他未来女婿是东元侯世子,文武双全,实权在握,是京城权贵里最出息的儿郎,再没有比他还出色的男人,将来只怕要有大造化。 一个个的都对老爷巴结起来。 现在境遇反了过来。 自东元侯一家下了大牢,再到东元侯世子被判死刑,短短不到半个月时间里,那些人已然变了一副嘴脸,老爷最近两天上完值就回来,没再外面逗留过哪怕一刻钟。 他说那些人看他都像看瘟疫,丝毫不给面子,一个个躲得飞快。 说到底,自家国公府名头也不好使了,空有爵位没有实权,锦绣在外败絮其中。 一想到这些,妇人就哭得越发伤心,只觉得天下间权贵官僚人家那么多,只自家可怜极了。 虞怜拍拍她的背,轻声哄:“娘别哭了,仔细些身子,哭坏了等爹回来会心疼。” 妇人哭久了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就不停抽泣打嗝,虞怜吩咐丫头去添茶水过来,一碗温水灌下去,才好上些许。 她等人冷静下来了,才慢慢说:“嫁人的事不着急,船到桥头自然直,娘就不必太过忧虑。” 妇人瞪了瞪美眸,“那你说说你前一日为何犯蠢跑去牢里奚落他?”寻常人在这个时候,恨不得消失个干净,躲在府里不吭声,她倒好,落井下石,有什么好处? 虞怜垂下眸子,沉默数秒,将所有事情在心里过了一遍,捋了捋才说:“我若不这样做,圣上与他旧日有仇,就算砍了他头,将来怕还是会惦记上咱家,我不想连累爹娘和弟弟还有满府的人,只能以此做给新皇看,让他知道我决心与他割裂。” 她苦笑了声,“只盼圣上见我够狠够毒,才会放我们全家一马。” 妇人愣住,她万万没想到,女儿竟是因为这个原因! 她愣愣看着女儿仿佛不认识了一般,但眉眼还是那个眉眼,女儿还是那个女儿,她不是变了,她是长大了啊。 终究还是自己的亲骨肉,知道疼爹娘。未婚夫出了变故她身处于尴尬之地,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自己的前途,却是爹娘和阖府上下的安危。 如此有情有义,非但不是外界所说的无情无义,翻脸不认人,她还是最有情义孝心的好姑娘! 她心疼地抱住了女儿,把她紧紧搂怀里,本来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泪水又一颗颗往下落,这次竟是哭得更大声了。 “儿啊,我的心肝宝贝,贴心乖巧至此,我可怎么办才好……” 虞怜埋在胸口,抽了抽嘴角。 这时外面传来动静,跟着就是一道男声响起:“何事哭成这样?” 虞怜她娘抬头看向门外,是她爹下值回来,她还是搂着女儿不放,边说:“老爷你快来心疼心疼我们女儿,她竟为了全家的安危利益着想,才去牢里羞辱了东元侯世子,坏了自己名声,我说呢,怎么会她才从牢里出来,牢里的事就传遍了京城,怜儿你说是不是你使人去传的?” 闹大了也好叫风声传进圣上耳朵里。 虞怜低头就当默认,这口锅替皇帝背了。 她觉得最有可能还是皇帝的意思,刑部大牢关押死刑犯的地方怎么可能是原主一个姑娘家说进就进的?里头消息也不可能说传出来就传,这背后定是掌权者的意思。 如此一来便很好想了,他深恨东元侯世子,就想他生前死后都名声丧尽,受尽屈辱,不得安宁。 虞怜的爹,外面人称魏国公府三郎或虞三郎,他看着三十出头,正值壮年,眉间却有两道深深的折痕,这是常年皱紧眉头所致,可见他身为国公府嫡幼子,仍然郁郁不得志,终日未展眉头。 他语气沉沉道:“这是怎么回事?”又说夫人:“你别整天哭哭啼啼,这声音都传到外面了,让娘听见了不好。” 虞怜娘擦了擦眼泪,说:“你女儿都做出这么大牺牲了,老爷你还是无动于衷,开口就是训?” 虞三郎解了披风,才坐下来喝口茶,“事情已经发生,再说这些无济于事,想想怎么解决补救为好。” “老爷你倒是说说怎么补救?” “近日碰上春闱,各地有学之士都在京城聚集,我想着找个品学兼优的寒门子弟配怜儿,将来不求富贵,只求无忧。” 他坐下来说话了,虞怜才发现这个爹看着严肃沉闷,实则也不吝于口舌之语,且尚有爱子之心。 只是偏男儿家思维,不兴哭哭啼啼,说话做事都比较实干派。 虞怜娘一顿,还是觉得委屈了怜儿,堂堂国公府的姑娘竟然要去配一个要什么什么没有的寒门子弟,至于前三甲状元榜眼探花之流,她是没敢想的,那等不是年纪大妻妾俱全就是有青年才俊,也是等权贵挑完了才轮到别人。 只怕老爷最多挑个同进士,不打眼儿。 她甚至觉得考不中的那等举人之流,老爷都可能会选,考中进士这种有一定眼界,将来注定要混官场,怕得罪皇帝,也不一定敢要自家的。 虞三郎说:“如今能保性命平安,生活无忧已是捡来的,莫要贪心。” 然后看向虞怜,“你近几日没事不要出门,在家陪陪你娘。” 虞怜点头。 她知道,无论是为她好,还是为国公府好,只怕这位爹都不会留她在府里许久。 她坐在这边半天心里已经有了计较,左右都穿过来,别的不考虑,首先想想怎么苟下来,假如亲爹真寻到不错的亲事,只要没有妻妾通房,人品上佳,她也不会计较对方门第如何,就当搭伙过日子就行。 至少先把眼前这关过了,日后想做什么那是日后的事。 虞三郎似乎对她的听话很满意,又嘱咐了几句才重新拿上披风要离开,临走前掏出一个福袋,说是刚才在门口碰见她祖母那边的人来,给她弟弟的平安符忘了一块拿走。 4、幼弟 虞怜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弟弟,问娘弟弟呢? 虞娘说:“跑去二房那边跟辰哥儿玩了,一会儿该回来吃晚饭了。” 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一声响亮的幼童声,清清脆脆喊了声娘,又喊了声姐姐。 虞怜转头看去,只见一道黑影跟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一头扎进她娘怀中。 虞娘拍拍儿子脑袋,笑斥:“都八岁了,还这么咋咋呼呼,回头你爹瞧见了,定要训你一顿。” 男童听见爹这个字眼儿,一下子就紧张起来,警惕左右看看,没瞧见爹才松口气。 随即看向姐姐,“姐……” 他一抬头,脸上的伤疤就露了出来,额头上有一道青紫的印记,像是撞到了,左脸颊还有一条抓痕。 看痕迹都是新鲜的。 看姐姐盯着自己脸看,他还反应过来了,连忙伸出双手捂住了脸,不让姐姐看。 她连忙问:“打架了?” 虞娘心里一惊,抬起儿子的脸仔细看,看完又气又急:“不是说去辰哥儿那玩,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回来还不敢让娘瞧见,我就说呢,今天怎的这么粘人,原是闯了祸。” 男童退开两步站好,低着头却不解释。 当娘的将他拉过来,让他不许说谎也不许憋着不说,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 还问:“是不是辰哥儿他们欺负你了?”自从女儿未婚夫婿出事之后,不但外人看自家变了脸,自己人也是,她那两个妯娌从前对她又羡慕又嫉妒,哪怕大嫂是国公夫人,对她仍旧比二房亲热,一切都因为有个好女婿。 现在变天后,虞娘担心连儿子都受欺负。 男童说没有。 在娘的逼问下,犹豫地看了姐姐一眼,这眼神虞怜便知道应该是跟自己有关。 他想了想,怕姐姐伤心就叫娘把耳朵靠过来,贴在她耳边小声说:“五哥和六哥说姐姐坏话,我听了不高兴,就跟他们理论……” 虞娘一时顾不得其他,直接问:“说你姐姐什么了?是谁打你?” 国公府嫡系三房里这一辈男丁有十人,自己儿子生得晚,排行第八,前头那几个,除了老四是自家房里的庶长子之外,其余的皆是大房二房的。 儿子口中老六老七一个比他大两三岁,另一个只大了半岁,老六辉哥儿是大房的嫡子,老七是二房的,至于辰哥儿也是二房的,排行老九。 她气道:“辰哥儿也欺负你了?” “没欺负。”接着回答上个问题,气呼呼道:“六哥说姐姐是嫁不出去的丧门星,留在府里是害人精。” “七哥不但没反驳,也跟着说,还叫我要离姐姐远一点,说姐姐会害了我们。” “我一时气不过找他们理论,谁知道他们不道歉还越说越过分,我气坏了就推了六哥一下,他和七哥就一起推我,后来是二伯娘发现了,叫丫鬟把我送回来。” 男童哼哼道:“二伯娘假好心,七哥都说了,是他娘跟他姐姐说的,他听见了。” 虞娘又不是傻子,一听也猜到了肯定是大人在房里嚼舌根,让小孩听见捡过来学。 她心里窝火,真想杀过去找那女人理论,但很快又泄气,这些事哪怕不发生在跟前,也早料到她们关起门来会嘀咕,这有什么办法?难不成还能堵住人家的嘴巴不让说? 哪怕这会儿闹到老太太那边,自己这边也下不来台,她眼下只希望女儿低低调调地在身边待上一阵子,等老爷寻到好亲事了就赶紧嫁出去,避避风头。 但女儿的事怕府里的人说,自己儿子被打却不是不能说。 当下虞娘连饭都没吃,就拉着小儿子去找老太太。 虞怜想了想,还是跟了过去。 小丫鬟心疼道:“小姐你才刚下山回来,片刻没歇息呢,脚上一定长了水泡,不如先休息下,小公子的事有夫人呢。” 虞娘听了也劝说,虞怜只好道:“那娘见机行事,小心些。” 虞娘笑着摸摸女儿的脸,笑话她长大了也知道担心娘,说完就风风火火带着儿子出去。 大概天快黑时才回院子,这时三房这边已经摆上了晚饭,虞怜没动筷子,等着人回来。 回来是一家三口来的。 她爹她娘还有弟弟。 至于庶子庶女都在房里跟姨娘一块吃,虞娘不爱看见他们。 她爹脸色严肃,坐下来没吃饭就先训话,“以后不管理由如何,都不许跟人动手打架,何况是府里兄弟手足?” 弟弟不服气,小脑袋一扭,“什么兄弟啊,说我姐姐坏话就不是兄弟,他才丧门星呢,他全家丧门星。” 虞怜看着弟弟心里柔软两分,给他夹了个大鸡腿。 小孩立刻就高兴起来。 虞娘也劝:“老爷,莫要训话了,儿子知道维护长姐是好事。” “再说……大房跟二房也没把咱当成亲兄弟。” 魏国公府看似人丁茂盛,一大家子住一块热热闹闹的,实际上那都是因为老太太余威尚存,她坚持要三个儿子都在身边,一家齐心协力才能谋求发展。 大房就算不乐意养着两个弟弟的两大家子人也不得不捏着鼻子答应了。 至于二房,比不上大房,就天天跟斗鸡眼似的跟自家比划。 三房之间就没有哪房真把对方当亲兄弟的,也就自己老爷实诚。 虞三郎就没再说话了,他这人一板一眼颇为讲究规矩,吃饭时也是食不言寝不语,一旦开动了筷子就不再说话,要说什么也是吃完再说。 虞怜静静观察着爹娘和弟弟。 一顿饭的功夫得出一个结论,虽然整个国公府人多复杂,但就自家来说,还算简单温馨,跟普通人家没什么区别,都不是坏人。 她心下松了口气。 吃完饭,虞怜就找来药膏给弟弟擦上,另一边虞三郎已经在泡茶喝,准备等儿子擦完药就带回书房教导,训话。 一是儿子还小,正在启蒙,是虞三郎亲力亲为教导的,二是要训今天的事。 等父子俩都走了之后,虞怜就拉着娘坐下来问。 虞娘道:“老太太能说什么?男孩子调皮打打闹闹是常事,她各打五十大板,又赏了咱宣哥儿一袋金豆子就打发了。” 她垂着眸子,有些话本不想跟女儿说,但想到她如今看着懂事两分,也掰扯明白了跟她说:“这世道多现实,如今你的事还未过去,大房二房怕你给府里招来灾祸,恨不得把你扫地出门,娘也不好为你出头,只盼着他们不要想起你,让你安稳些日子,到那时你爹找到好夫婿了,就把你嫁出去,今后定然否极泰来,过上好日子。” “我儿虽遭逢难事,却福气还在后头呢。” 她压低声音说:“你小时发了场高烧,险些人都没了,我去寺庙里求了方丈大师,大师说你八字前轻后重,嫁为人妇前必有一难,祸及性命,但假如熬过去了便能后福深厚,贵不可言。” 不知是安慰女儿还是真假,虞怜更觉得是前者。 她好笑问:“那大师何许人也?可是天缘寺的静圆大师?” 虞娘便有些讪讪,移开了眸子,“是大师便是大师,管这么多做什么?”其实当时给女儿批八字的是一个据说骗吃骗喝的伪僧,她也是后来才发现这人在寺庙里冒充远游的静好大师,后来被揭穿了就赶出寺庙。 静好大师是静圆大师的师兄,静好大师是当年的天缘寺方丈,他云游多年未归,实则是在外头圆寂了,这才被坏僧给冒充了。 因着这事,满府里就没人把女儿的批命放心上,左右是伪僧说的,还能当真? 她这会儿说起来也大半为了安慰女儿,另一小半也想安慰安慰自己,告诉自己,女儿没事,女儿将来一定有福气,能把日子过好过顺了。 如今逆境不过是命中一道坎罢了,挨过去了就好。 娘俩说了会儿话,就各自回房睡觉。 虞怜叫丫鬟换了新床单,再把原主一些花里胡哨的摆件收起来,把窗幔也弄成素蓝色的,清净些。 这一晚上,本来以为会睡不着,没想到刚倒头没多久,不知不觉就睡过去了。 再醒来时,小丫鬟已经捧着温水在等着了。 看小姐醒了,小丫鬟笑着说:“小姐不多睡会儿?” “以往您这时候可睡不醒,今儿倒是稀奇。” 这才刚倒第一盆温水呢,以前至少过了两三遍水凉了,小姐才起来。 起床后,换了衣服,洗漱过后,就得跟着娘一块去老太太那边用早餐,请早安。 5、相看 这才是虞怜第一次见到阖府的女眷。 用一个词来概括她的心情:震撼。 人也太多了,少说有一二十个女人穿金戴银的来来回回,她一个认不出,只记得自己娘长什么样。 那些十来个庶女便围坐在外面,她们这些嫡女上前给老太太请安,围着老太太说话。 虞怜走过来时挨了不少白眼,就她一出现,满屋叽叽喳喳就停了下来。 其中一位穿着鹅黄色衣裳的姑娘笑了声说:“六儿你还知道来给祖母请安呢,不知道以为你要飞上枝头了呢。” 原主人长得娇艳貌美,行事便大胆无忌些,府里这些姐妹个别也猜出她打了什么主意,想借着这次未婚夫倒台的事嫁进宫里,当今刚登基,过了春闱,再过不久该大选了。 到时若能进宫当上妃子,凭她的样貌定然有些指望夺得宠爱,试问一个宠妃和一个侯夫人更愿意当哪个?更别提东元侯府都没了。 说话这位是大房的二女,府里嫡系姑娘们中排老二,她自来和原主不太对付,自己爹又是国公,说话也就不客气。 虞怜笑笑没说话,不值得当这么多人的面撕扯,她走到老太太跟前跟她请了安,就想退下去,找个角落里蹲着,等能撤了再跟娘一块走。 她是没想过穿越就要宅斗的,像原主那样一天到晚跟这些姐妹争奇斗艳,争取老太太的宠爱,不是她的风格。 没穿之前职场就挺复杂,她能爬到那个位置除了自身能力外,也经历了不少勾心斗角,现在重来一回,不说修身养性吧,总归是不想斗来斗去了,若可以,她宁愿穿到普通人家,背景也没这么复杂,还没原身这么多破事。 看她不接招,大房家老二就气哼哼的不说话了。 说一句就够了,再酸下去,祖母该有意见了。 老太太却拉住了虞怜的手,还慈爱地将她拉到跟前坐着,跟三个儿媳妇说道:“如今怜儿遭遇了这些事,你们这些做长辈的,伯娘,亲娘都是娘,都是亲的,得帮我一块想想办法,让怜儿重新找个好夫家。” 十几个姑娘你看看我看看你,最后目光看向上首的老六,眼里都充满了羡慕嫉恨,因为一张脸,就因为老六长得好看,祖母从来偏心她,当初东元侯世子这么好的婚事,上至公主宰相嫡女下至满朝文武的千金小姐,无人不是惦记的,结果祖母竟然拿当年祖父的一桩人情,为自家定下了这门好婚事,满府十几个孙女,她却单单给了老六,连犹豫都没有! 现在老六马前失蹄还没嫁进去就出了事,活该她当个丧门星,这种就该立即撵出去以免影响府里声誉,也影响皇帝对魏国公府的观感。 结果祖母不但不计较,还怜惜呢,叫三位儿媳要好好帮老六相看。 天底下怎么所有好事都叫老六占了去? 刚才那位二姑娘就不服气,喊了声祖母,被自己母亲瞪了眼,才没说话了。 国公夫人笑道:“我娘家远方倒是有一个才俊,如今已考上举人,他爹今年外放当知府,虽品阶不高,可再熬上几年,回了京就能往上升,何况他有才学,将来也不会输给他父亲,前途是不错的。” 老太太来了兴趣,问:“这人姓甚名谁,是哪个远房我怎么没听过?” “那是我娘家大嫂的表侄子,前头未婚妻还没过门就生了场病没了,也是因着这个耽误了许久,既然娘今天问起,我就索性当一回媒人了,后生人是真不错,比不上……也算好的。” 虞怜看过去,她大伯娘长得珠圆玉润,脸盘方正,很大气的模样,一看就是当家主母。 另一边她二伯娘则生得清秀些,身材高挑,瓜子脸,一副精明长相。 二夫人是真不明白大嫂在想些什么,这时候,六丫头那种晦气种子不赶紧趁早撺掇老太太把她弄出府,还往自己娘家里揽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给自己找事?她就不信大嫂真这么好心! 老太太转念一想,恍然大悟,“你这么一说我便知道了,是不是东洲王家分支王廉的嫡子?” 大夫人点点头,“娘就是记性好,虽说是分支,好歹姓了王,也算望族出身,不辱没咱们六姑娘。” “且他出身望族,将来若要晋升也是迟早的事,不急一时半刻,怜儿现在嫁过去就是享福的好命,将来若是能升官说不定能当个官太太,还能照拂咱家呢。” 她这口饼子画得极好,不但是老太太笑了,虞怜观察了下,自己娘也心动了,她本来不太喜欢自己大嫂,这会儿却握着她的手激动跟嫂子道谢。 虞怜心下叹气。 事出反常必有妖。 爹都说了,但凡官家没一个愿意要自己,何况是望族王家之人? 就算官职不高,那也是清清白白,后劲十足的,没道理会娶一个身份有争议的媳妇。 二伯娘不知道想到什么也跟着说:“大嫂这么说我也想起来了,我娘家也有一表亲,虽说家里不是当官的,却也是皇商,富贵无比,他们有一嫡幼子尚未婚配……” 虞怜娘一听就直接拒绝了,二嫂这个娘家的皇商是经营花草生意的,先帝是爱花之人,连带着满天下花贵,于是有了这么个不伦不类的皇商,专门给皇室供给奇花异草。 能上得了台面的花草一盆少则几百两多则上万两,二嫂这个娘家表亲富得流油,相对的名声也不太好,家风不正,什么强抢民女,小妾害正房,嫡庶相争等等不鲜于耳,都快闹成笑话了,还好意思说出来? 老太太皱了眉没说什么。 这边热热闹闹暗流涌动说着话,等早膳摆了上来,一群女人才停止机锋。 虞怜趁着那些个姐妹没反应过来,就拉着娘要先撤了。 匆匆跟老太太告辞,她总觉得今天过来老太太对她过分温和慈爱了。 虞娘捏捏她鼻子笑话:“从前最爱跟这些个姐妹站在一起,你常说跟她们站一块便能显得你更好看,今儿个怎么落荒而逃了。” 虞怜道:“娘,经过了这遭,我才想明白,从前是有咱魏国公府的名头庇佑,有……他们家庇佑,我才能有底气活着,但现在,这些都没了,我再斗也没意思。“ 她又挽着自己娘的手臂说:“方才祖母提起的事,您真相信大伯娘会给我找好亲事?” 虞娘也顾不得女儿大大咧咧提自己婚事了,她也想了想:“我现在是不管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的就是好猫,我现在就只想为我儿找到最好的夫家,其他的不考虑。再说,不管跟你大伯娘有多少龌龊,我们总归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她不至于真害你,再说你祖母也看着呢,她精着儿,你大伯娘不敢。” “你大伯娘娘家人脉广,若能有她帮忙相看,自是再好不过。” 虞怜看着看着,心里突然堵得厉害,当娘的为了给女儿找到好婚事,恐怕也不介意跟嫂子伏小做低,为什么要快点给她找到好夫婿?怕时间拖久了,她会被扫地出门,随便打发了。 这是一片拳拳爱子之心,也让虞怜愈加意识到现如今自己的处境。 恐怕比想象中还要不乐观。 再不嫁出去,就会等着被扫出去。 今天看祖母的意思,应该也是急着给她找夫家。 虞怜从前也看过些穿越小说,也有女主穿过去一辈子不嫁人就留家里,还能搞事业,各种风生水起。 但她显然不具备这个条件,她自己在心里权衡了下,半个月,最多一个月,不会超过这个时间了,自己留不下,也不能留。 当然,虞娘也不糊涂,她回了房就派人去打听大嫂那娘家远方的王家是个什么情况,若男方品德不错,以这个条件,自是可以列为女儿未婚夫的候选。 她甚至想着,老爷要是找不到什么好后生,这个就不错,名门望族就算是分支也很有能量,再则人家如今官职不高才看得上自家,等再过几年回来升官了就不一定能高攀。 老爷回来后,她还把这事跟老爷说了。 虞三郎皱紧了眉头,让她莫要声张,也不要抱有期望,他更加倾向于给女儿找个不打眼的夫家,王家这个名头还是太大了。 王廉那人他从前也接触过一点,虽了解不深,却也知道绝不是什么好人。 第二日,小厮就打听出来了,回来悄悄回话,一五一十地说:“人品方面没传出不好的,家有兄弟三人,这人排行老二,虽未婚房里已有两个小妾,一名侍书。” 虞怜听到后面就已经丑拒了,但还是好奇问:“何为侍书?” 当娘的瞪了女儿一眼,打发小厮出去。 才说:“你未出阁不懂,有些贵族子弟读书时就爱来个风花雪月,美人相伴,就往自己书房里放个貌美丫头,美其名曰在书房伺候,实则跟小妾无异。” 虞怜直接道:“娘,这人不可。” 虞娘是不满意了些,但男人有小妾是常事,这人两三个不算太多,且没弄出庶长子出来,将来女儿嫁进去了,收拾这等东西易如反掌。 这是观念问题,虞怜没指望能说服娘,于是便只说了一句,没再多说。大房二房那边大约见了老太太意思,就急着给她打发出府,这两日陆续又寻摸了好几门,虞娘这边都一一打听了,无一不是有些瑕疵的。 不是父母双亡就是克妻还有个天煞孤星、纨绔风流,再不然就是鳏夫。 春闱放榜那日,她爹下值回来后,跟她说有一寒门学子很不错,尚有一老母,一双弟妹,无其他亲眷,这次还考中了同进士,虽名次不高,但可到地方上任知县,对方贫困惯了,倒是不敢嫌弃她,他只说到了任上天高皇帝远,久了便没人会惦记她这个人,皇帝也不会特意惦记她一女子,那时便安全了。 6、踏实 如虞娘所料,虞三郎开始是准备给女儿找个举人就行,后来这后生自己提了这点,他细细琢磨也觉得不错。 如此一来,对方领了任书就带着女儿远走,从前便是再有天大的事也砸不到她了。 他到时再多给些嫁妆银票,不怕对方穷困养不起女儿。 虞怜一听,觉得还是爹靠谱,她自己心里也觉得不错,还特意问了爹对方有没有小妾通房什么红袖添香的侍女? 当爹的看傻子一样看着她,穷得老母亲给人洗衣服供他科考,还有银钱玩女人? 虞怜便知道没有了。 她心里头高兴,觉得给自己找到了个好室友。 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自己派了小丫鬟出门打听。 那人挺好打听的,和老母亲就落脚在京城郊外的村子里,他姓丁,这次中了进士后,哪怕摸着尾巴边儿上去,在附近还是成了名人。 他母亲人称丁老婆子,只要问起这个人都说命苦,如今苦尽甘来。 小丫鬟出去打听了半天,回来高兴说挺好的。“乡亲说人长得也算周正,很听娘亲的话,是出了名的大孝子,家里有一双弟弟妹妹。” 虞怜却心里一咯噔,“万事听娘的?” 小丫鬟说:“应该是的,小姐这也正常,不是说都靠他那年迈的母亲帮人浆洗衣物供他科考?他孝顺些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听说丁老婆子,为人强势刻薄,说话有些不中听,若真要嫁过去,只怕要费劲些才能处好关系。” 虞怜听到这边就让小丫鬟不用说了。 她叹了口气。 穿过来短短几天不知道叹了多少回,时下都认为孝顺是好事,恐怕在她爹眼里孝顺也是一大优点,但虞怜是从现代那个经历过无数奇葩社会新闻轰炸的世界穿来的,那世界女同胞们总结出来好几种人不能嫁,其中一个是妈宝男。 小丫鬟又说那丁老婆子为人强势刻薄,恐怕也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那更不是什么好室友的选择了。 虞怜当天就跟爹说,再考虑考虑,不想要那个。 虞三郎万分不理解,他是真不理解,皱着眉问:“可是嫌弃人家家贫?爹给你多一倍的嫁妆,不怕吃苦。” 虞怜摇头,不是这个原因。 她试图说服爹:“孝顺是好,若是过于听娘的话,我担心将来婆媳不好相处,爹您也知道我性格……” 当爹的很难理解女人间婆媳的矛盾,他觉得这都不是事儿,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好说的?他认定女儿是嫌弃人家家贫,还把虞怜好一顿说。 虞怜:麻了…… 当天晚上虞怜没睡好,这是穿过来头一次失眠一整夜,她想了一晚上,今后的路该怎么走,该怎么摆脱这个身份,这个旋涡,安安稳稳在这个世界走下去。 还忽然想到:距离倒霉的前未婚夫行刑日只差三日了…… 睡前是想着这个睡着的,她忽然坏心起来,想着还有人比自己更倒霉,自己有什么理由丧气呢? 想着想着就睡踏实了。 第二日一早,请了安之后,所有人都被老太太打发走了,虞怜在所有姐妹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下被老太太亲切留了下来。 老太太仔仔细细把她一顿瞧,又摸摸她的脸,戴着长甲的大拇指无意间勾了下皮肤,传来丁点刺痛。虞怜下意识侧了侧,弧度不大老太太没察觉。 老太太笑得慈爱欢喜,“这几日你两位伯娘和你娘还有你爹都在为你相看,为你寻摸亲事,这些祖母都看在眼里。” “我本留了这些天让他们找找是因为我的小六出身国公府,是正儿八经的国公府嫡小姐,又生得这样貌美国色,再如何也得配个最好的夫婿,所以我便等啊等,结果一个个全是废物,没找到一个好的,都是些歪瓜裂枣。” “王家那个是不错,但王家自古风流,你大伯娘打量我老眼昏花不知道?这等男子嫁过去了,就是受罪,祖母自然不会让怜儿受苦受累。” “你爹更绝,竟想到给你相看那等贫寒之家,先不说那学子如何,只说他的老娘弟妹都是粗俗之人,你若嫁过去了还能有好日子过?这等粗俗低贱的人家,若遇着事了,你与他们争执起来,那便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你夫婿若是个大孝子帮着老娘,那便只有受气的命。可恨你这个糊涂爹竟然想不通这关键!” “我孙儿是国公府的嫡小姐何苦低嫁到如此程度?” 虞怜也没想到祖母七老八十的人,居然也能懂妈宝男的危害,果然只有女人才能了解女人。 老太太把几个儿子儿媳相看的婚事都嫌弃了一遍,打好了铺垫才接着说:“其实祖母早之前便相看了几家,比较之后,独留下汝阳侯府一家。” 虞怜听到这里,心里提了起来。 老太太说:“汝阳侯府嫡幼子自小生得俊秀,人也活泼伶俐,虽不能承袭爵位,但他外家强势,也能为他张罗到不错的前程,你若嫁过去了,将来还留在京城享福,且人家也是侯府,不输前头那个。” “大后日,那边就要行刑……等这阵风声过去了,祖母就为你张罗,两家交换了庚帖,尽早走完六礼,若是可以,顶好是年前就让你就嫁到汝阳侯府去,到时祖母定为你添上厚厚的嫁妆。” 她说完这些握着虞怜的手,一双老眼里都有了泪花,“那日我差人去你们院子送你弟弟的平安符,丫鬟就听到你跟你娘说那日之所以跑去牢里,毁了自己名声,是为了做给别人看,做给皇帝看,好让所有人知道,你与东元侯世子已经决裂。我孙儿宁愿牺牲自己名声也要保全满府安危……祖母听后大为震撼,我的小六终究长大了,懂事了,祖母心里有亏啊,发生这么大的事不能替你张罗未来,还有脸面对你这番赤子之心?” 虞怜听得满心尴尬,低着头只轻轻道:“这是应该的,本就是孙女惹的祸,自是一人做事一人担。” “担什么担啊……这是天灾人祸,是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你一个姑娘家能左右时局?怜儿就别自责了,左右祖母替你看了好亲事,汝阳侯府是贵妃的外家,你若嫁过去了,成了贵妃的外甥媳妇,皇帝看在贵妃的面子上,也应该不会再计较了。” 虞怜通过这几日的相亲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现代人在古代找符合心意的夫婿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寒门尚且如此,何况高门大户? 那汝阳侯府虽不知什么原因愿意同她结亲,但想也知道,对方哪怕没有小妾也有通房,这些贵族子弟一身的女人毛病,少有例外。 她当场没答应也没拒绝,只跟祖母说回去跟爹娘商量下,老太太还挺着急,说:“让你爹娘快点拿主意,早早定下为好。这婚事本就仓促,还有许多礼节流程要走,拖久了怕有变故。” 虞怜点点头,跟祖母告辞后,去找亲娘。 虞娘听了之后,还挺开心的,虽然老爷说嫁给寒门子弟更是无忧,但她始终觉得自己的女儿是国公府千金,很不舍她落得嫁给破落户或寒门的境地,只要想想将来为了一文钱发愁,她就心疼得不知如何是好。 现下听说婆母为女儿相看了汝阳侯府的嫡幼子,她当场就高兴起来。 7、去处 虞怜一看她这反应,心里就凉了半截。 不免问道:“娘您也觉得这门婚事好?” 虞娘看了女儿一眼,理所当然道:“这有什么不好?你如今身份这样敏感,全京城上下找不到几家敢要你当媳妇的权贵,寒门娘也真看不上,门不当户不对你嫁过去就是受苦的命,你爹只知道要低调,要保平安,殊不知若是日子过得苦闷,还不如死了算了。你从小富贵窝里长大,养得一身细皮嫩肉,若真嫁给了寒门跟随人家到穷乡僻壤当个县令夫人,只怕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再吹得一身糙皮,看你受不受得住。” 虞怜:“……但是那汝阳侯府的嫡幼子若有通房小妾……” 妇人惊讶看女儿:“哪个权贵家的男人没有通房小妾的?只要在你进门前没生下庶长子便算不得出格,何况你如今这样的情况,听娘一句劝,顾不得这么多了,再挑拣下去,别说找到好夫婿,娘都担心上面处理完东元侯府的事,想起你来,把你一块处置了,那可如何是好?” “娘是说万一……万一连累府里,那咱们三房一家便在府里留不得了,若是被赶出去,你爹一个六品小官,能在这天子脚下庇佑全家?到时你的婚事只怕更难找,你弟弟还小,你也得为他考虑两分,娘想着你嫁得好,你弟弟快点长大,争取在你祖母……前能依靠国公府的名头,挣个好前程,娘也就什么都不求了。” 看女儿还是没听进去,虞娘又说道:“时下女子都是如此,再没有例外的,连你爹这样自律不贪色的男人都有两房小妾,三个庶子庶女,何况其他权贵子弟?” 虞怜沉默好一会儿,方试探问:“娘,你说若我不满意那汝阳侯府嫡幼子,不嫁过去,祖母会如何?” 她娘有些惊讶,“你真不嫁?真看不上?” “娘您先别管我嫁不嫁,我只打个比方,您先说说以您对祖母的了解她会如何?” 当娘的还就认真想了想,“你祖母别看现在是个软和慈和的老人,实则当年你祖父在边关镇守打仗,她便是跟在你祖父身边,也是上过战场,见识过大场面的,什么人肉血腥,刀光剑影,在她那都不是事儿……” “娘,您说这些干什么?” “傻孩子,这些是告诉你,你别看你祖母慈祥,她心硬,轻易不会动摇心软,谁危害到国公府的安全谁就是她的敌人,哪怕你是她孙女,如今她愿意给你相看这么好的亲事,是好事,你若嫁了她高高兴兴给你添妆,你若不嫁,恐怕也由不得你……” 说着这些虞娘叹了口气,只觉得无奈。 “你爹是个孝子,性格刚直,且听老太太的话,你祖母若是铁了心将你嫁给谁,只要不是坏人家,你爹应该不会拒绝。” “怜儿啊,娘劝你一句,凡事莫倔,咱们做女人的没那么大能量,在家只能听老祖宗的话,听男人的话,若是不听,不但会同他们翻脸落不着好,将来还不好收场。” “如果无论如何都必须嫁,与其被人绑着去,不如心甘情愿去,全家皆大欢喜,你也能讨个号,得到更多嫁妆。” 这通话下来,虞怜心里就明白了,其一她祖母跟她说这婚事,不是商量的意思,是直接通知,甚至于她觉得,前头留了那几日让两位伯娘和她爹相看,并非真让他们看,而是知道以两位伯娘的性格不会真给她找什么好亲事,她爹又一心想着低调能保命,也只敢找寒门子弟,如此一对比,汝阳侯府嫡幼子就在众多歪瓜裂枣中脱颖而出,成为那个绿油油鲜亮漂亮的好瓜。 老太太自己心里恐怕早就打定主意要跟汝阳侯府结亲……虞怜想到这里心里一阵发麻。 再其二,这家里,她的婚事其实是老太太和她爹说了算,她和她娘都没有发表意见的权利,她爹又是大孝子,还是靠府里庇佑的三子,几乎也全听老太太的,所以算起来,还是老太太说了算。 虞怜愈发清楚一点,这家她待不下去了。 要么被迫嫁人,要么连累爹娘被扫地出门。 和她娘说了会儿话,她再次叫丫鬟去打听打听汝阳侯府嫡幼子是个什么人,品行操守如何,有没有小妾通房。 这是她最后的底线。 小丫鬟奇异地看了小姐一眼,都没去打听,直接就说:“小姐,那汝阳侯府自从新皇登基,他们家长女被封为贵妃之后,就水涨船高,满京城谁不知道这家?” “他们家嫡幼子人称小霸王,极受贵妃娘娘的疼爱,这个月来听说陆续收到不少宫里的赏赐,就是人贪玩些,经常出入一些烟花场所。” “这也算不得什么,他有些才华天赋,吟诗作对有两下子,奴婢听说前阵子出的京华诗集上面就有他做的两首诗,只不过……是给青楼姑娘做的,奴婢听人家念了两句,说什么君还妾不留……奴婢听着有些害臊。” 虞怜翻翻原主的记忆也知道,时下男子偏风流,上个青楼玩个姑娘并不算什么,还有风流才子睡一个花楼姑娘就为人家写一首诗题首词儿,外人也只道一句风流才子罢了。 这么看来,这个汝阳侯府嫡幼子,若是只风流骄纵的话,在祖母和其他人眼里,就不算什么大毛病。 这一天晚上,距离倒霉的前未婚夫砍头只剩两日。 趁着吃完晚饭好不容易见着亲爹一面,虞怜说起老太太的决定,虞三郎蹙着眉头仔细想,“不算最佳选择,为父仍觉得为你相看寒门子弟最是妥当。” “若是高攀,若是还留在京城里,将来变故多,你嫁进贵妃外家,将来少不得参加宫宴,可能还会见着贵妃娘娘,再不幸遇上皇上,被他问起……只怕会有意外。” 然而,她爹这个大孝子说过的话跟放屁差不多,头天晚上还一脸不赞成,第二天被老太太叫过去说了会儿话,出来就让虞怜做好准备待嫁。 虞怜:“……” 老太太还下了通牒,说过两日就让汝阳侯府差媒人上门提前,再交换两家庚帖,走完六礼就能成亲,顶好是赶在年前嫁过去。 一旦走完交换庚帖走完六礼,就没有什么退路了,虞怜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她若悔亲一没立场,二为不孝,还要再凭白给国公府惹上汝阳侯府这个大麻烦。 她要逃出这个嫁人的坑,还要解决如今的处境,必须想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而且,她时间不多了! 真正让虞怜下定决心一定要逃开的是,第二日京城有一桩大丑闻,长公主的驸马在外面养了一房外室,那外室跟人勾勾搭搭传开了,闹得长公主府面子全无。 这事是听虞娘当八卦在说的,说者无意听着有心,虞怜都不敢相信,长公主这样的身份权势也纵容驸马养外室??? 她心里彻底下了决心,绝不嫁人,不嫁寒门也不嫁高门,她要给自己找个能立足之地,好好活下去。 离家出走?那是不可能的,若是生逢乱世,或许能趁乱逃走,找个穷乡僻壤蜗居,然而现在天下太平,去到哪里都有设关卡,有官兵检查身份文书,还得有银子有保镖,否则一个弱女子哪儿也去不成,她可能早上出了京城,晚上就被逮回来。 所以虞怜不能抛弃现在的身份做个黑户,不能逃走,不能连累无辜的爹娘幼弟,她必须离开得光明正大,若是能洗清之前原主的名声就再好不过了,在这走到哪儿都靠名声的时代,有好名声,做什么都事半功倍。 眼看着前未婚夫行刑日越来越近,虞怜越发紧张起来,她知道等那边人头落地,东元侯府的事就算告一段落,祖母就会立刻让汝阳侯府的人上门。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必须冷静,这种时候,一步错步步错,牵扯到下半辈子的生活,她绝不能妥协,也不能稀里糊涂任人摆布。 这一晚她坐在窗前,就着月光品着茶,脑海里分析着穿过来的种种,和剧情里的信息,想入神时不慎摔碎了杯盏,惊动了外间的小丫鬟。 小丫鬟忙问话。 虞怜怔了下,说:“无事,摔坏了个杯子,明日起来再收拾。” 月光借着窗户照在那堆碎片上,反射着灼人刺眼的光芒,虞怜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个想法。 不破不立! 世人眼中最不堪的地方,或许是她唯一的去处? 8、筹谋 想通了关窍,虞怜整个人松懈下来,困意便涌了上来,明天天亮还有好一场仗要打,她必须养好精神,想罢便直接上了床睡觉。 也没睡多久,第二日早早起来,洗漱过后,仍旧去老太太那边请安吃早点。 虞怜有事跟老太太说,恰好老太太也想留她说说婚事,在其他姐妹的死亡射线下,虞怜又一次被单独留下来。 老太太握着孙女的手慈爱笑笑说:“你爹昨日跟你说了?这些天你便安分些,在家里绣嫁衣,我听你阿娘说你女红不怎么拿手,趁着还在府中多学些,将来若是能偶尔为你夫君做上两件衣裳,想必他也高兴。” “祖母看你这几日气色不太好,是睡不好觉?瞧瞧这漂亮脸蛋都没以前水润了……” 虞怜打断祖母的话,睁着眼睛认真看她:“祖母,有件事我没跟您说……这几日思来想去,心里还是放不下,想跟您说说,让您拿拿主意。” 老太太笑着说好,让她尽管说,都是亲祖孙有什么不好说的? 虞怜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时看着祖母的眼睛,掷地有声说:“祖母,我心悦华极已久,这辈子只想嫁与他为妇,不想嫁别人!” 老太太简直不敢相信,她有一瞬间瞳孔放大了些,甚至怀疑自己老了耳朵出毛病了,听听她孙女在说什么??? “你欢喜谁?” 虞怜大声说:“祖母,我欢喜我未婚夫婿前东元侯世子华极!” 老太太气得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虞怜赶紧给她拍背。 老太太指着她发颤:“……你在说什么胡话呢?!那边明日就要被押解刑场,人头落地,这世上再没有华极这个人,你现在告诉祖母你欢喜他,非他不嫁?你要嫁给一个死人???” “这事不许再提也不许再说什么未婚夫婿的事,那不是你的未婚夫婿,你趁早给我忘了这事儿,跟姓华的一家离得远远的,若是再让祖母听见你提一个华字,祖母就把你软禁在家安分待嫁!省得你惹出麻烦!” 虞怜低头酝酿了下,想起前世看过的无数悲情电影电视剧,把自己代入了苦大仇深的苦情剧女主,眼泪说来就来。 再抬眸时,那双盈盈秋眸已含了泪水,显得愈加可怜弱小,惹人怜爱,她拉着祖母的手,边掉金豆豆边撒娇说:“祖母您先听我说说。” “自两年前,您将这门婚事越过满府的姐妹指给我,孙女便欢喜无限,我不怕您笑话,在这之前心里已经对华极存了好感,他盛名满京城,不说我,就是其他权贵小姐对他好感也不低,我心里可欢喜了,有一回中元节和丫鬟偷偷溜上街,还看见他带着侍卫打马骑过,那一眼我便喜欢上他了,孙女想着,这是自己的未婚夫婿,便是多喜欢几分也没什么,就日日喜欢着,直至今日已情入骨髓,难以忘怀。” “东元侯府出事后,我心里难受得厉害,但我忽然意识到若不能和华极撇开关系,以他们家的罪名和皇上的关系,只怕怜儿会连累祖母爹娘,甚至连累满府,所以孙女就忍着伤心难受,跑去牢里作践他,将他骂了一通。” “原以为这样决裂,我便不会再想着他……您跟我提起婚事,让我嫁与他人,我方才惊觉自己心里放不下他,这几日一直没睡好,孙女心里难受不知如何是好。” 虞怜发现自己这具身体还真泪腺发达,她只是做个戏,开头掉两滴眼泪,谁知道越掉越多,这下也不用装了,她拿着帕子手忙脚乱地抹眼泪。 哭得一颤一颤的。 老太太心里觉得荒唐,但看孙女这番真情流露,她也没法再责骂她,只是叹气,“痴儿误事!痴儿误事啊!” 只是情深能当饭吃? 这满天下哪对夫妻是真因为情深结发为夫妻?谁家不是门当户对,媒妁之言?便是再有情,等成了亲,日子久了,男人纳了妾进门,再多感情也消耗殆尽。 如果不是想着孙女尚且明事理,有孝心,顾全大局,不惜牺牲自己名声,也要保全满府,她是真要下了狠手,将人软禁起来,不让她胡思乱想。 现下耐着性子跟她说理儿:“祖母不怕告诉你,让你尽早嫁人便是想让你早点摆脱东元侯世子前未婚妻这个名头,跟他们家撇清了干系!一是为了你好,二来咱们魏国公府也得罪不起圣上,你现在倒好,跑都来不及,你跟祖母说你就是欢喜他,就是非他不嫁?” “明日华极就人头落地,你给我趁早断了这心思待在家里好生绣嫁衣!” 看孙女没反应,老太太气得戳戳她的额头,将她额头上的嫩皮肤都戳红了,虞怜低着头抽泣一声,说好。 老太太便放了心,只当小孩子家家心里不甘心,跑来祖母这边诉说心事,总归明日华极行刑,这世上再没有此人,孙女就算再欢喜他,再想嫁给他,也无济于事,她总不能真嫁给一个死人? 这事太荒唐,老太太想都没想过这种可能。 这事老太太也没跟其他人说,还叮嘱虞怜不能跟任何人提起今天的话,看孙女点头了,才找出一对白玉镯子安抚她,让她回去收拾心情,安心待嫁。 “婚事就交给祖母来张罗,祖母还能害你?” …… 虞怜从老太太这边离开后,就回了自个儿院子。 小丫鬟不太理解,小姐怎么从老太太那边回来就一双眼睛红肿红肿的?她去端来热水,沾湿了帕子,让她敷眼睛上。 一边问是不是老太太刁难小姐了? 虞怜摇头,没说话,低头慢慢喝着水,一边在心里策划到底怎么嫁到东元侯府。 她昨晚就想通了,原主东元侯府世子前未婚妻的身份敏感,只有通过嫁人的途径才能摆脱这一身份,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而她要离开魏国公府,摆脱现在的旋涡也只有通过嫁人的途径,现实不是女强文,她既逃不出去也无法自立什么女户,唯一能做的就是嫁个不作妖不搞事的好夫婿。 时下男子风流的风流,奇葩的奇葩,无论寒门还是高门,都各有弊处,她一个接受过现代体系教育的女性实在突破底线跟她人共用一个男子。 如此一来,若是嫁给死人呢? 倒霉的前未婚夫即将人头落地,她这时候嫁去他家,给自己找了个免费蜗居的地方,未来不用应付什么夫君,不管他什么人品,人都死了还能管着自己? 这一波还能顺带将原主糟蹋坏的名声洗白一下,痴情总比无情好,明知前方是个坑,为了心上人还是义无反顾跳进去,谁能说她一句不是? 什么落井下石,什么贪慕虚荣无情无义,都跟她虞怜没干系! 如何嫁进去,什么时候上演这场好戏,时机非常重要! 她必须赶在明日未婚夫行刑的时候,收拾嫁妆嫁过去,还得闹得轰轰烈烈最好传遍全京城,让皇帝和全天下人都知道她痴情不改,情深入骨,如此一来才能将这事跟魏国公府撇清干系。 她会这么做全赖她虞怜爱极了未婚夫,见他人头落地伤心不已,只能忍着心碎嫁进他家,帮他照顾老弱妇孺,便是他死了,自己也不离不弃。 这是小儿女的情深,跟家族和任何人都没关系。 若是操作得当,非但不会连累家族,说不定还能得一些才子诗人为自己感天动地的情义写诗歌颂一番,名声何止清白?简直粉红了! 到时皇帝也没理由对魏国公府迁怒,更不会对自己下手…… 虞怜想罢,对自己年薪百万的智商和应变能力非常满意,运气不行,全靠脑子和演技来苟活! 她坐在那边足足一个半时辰,一步步地在脑子里演练明天的戏码,从所有人的反应,再到她怎么演这场戏都算了个遍儿,感觉差不多了才去娘那边吃午饭。 饭桌上,虞娘多看了女儿几眼,虞怜问她看什么? 当娘的恍惚了下,说:“不知怎么的,感觉不多看几眼,日后要见不着了。”她摇头叹气,“兴许是你祖母给你找好了婚事,又说尽早要嫁出去,娘心里舍不得。” 虞怜握住娘的手,认真看她眼睛,仔仔细细说:“娘,无论发生什么,女儿都是您女儿,您也永远是我娘,您和爹还有弟弟我们永远是一家人,不管女儿在不在家,都会牵挂你们,你们日后要好好的,保重自己。” “遇上事了,就跟祖母商量,但若涉及到跟大伯一家的利益纠纷,便自己拿主意,祖母总归还是多想着整个魏国公府,她虽不偏心,但大伯继承了爵位,就是她最看重的……” 虞娘反握住女儿的手,稀罕笑:“傻丫头说什么呢?好像你明日就要嫁人似的,你放心,你还能留府里好长一阵子呢,就算过几日要提亲开始走礼,最快也得中秋前后,你才能嫁出门,现在想这些干什么呢,娘听着心里慌。” 虞怜笑笑没说话。 她娘明天就知道了,她女儿明天就要嫁出去。 她还要当着满京城老百姓的面儿公然跟魏国公府脱离关系,才不会连累他们。 9、嫁他 吃过午饭,下午的时间,虞怜也没法闲着。 混职场久了,她深知一点,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不管做什么事,都是一个道理,打仗也好,离家也罢,钱财总是最重要的。 她把自己关屋里,在数自己的嫁妆。 原主自两年前定亲后,家里就已经给她准备了嫁妆,这两年陆续添置了不少,大件儿都在库房里,被娘锁起来了,但银票却在她房里的箱笼里跟绣好的嫁衣一块压着。 她要演一场大戏,且又与家族脱离关系,大张旗鼓抬着嫁妆既不方便也不合适,只有揣着银票最合适。 现在时间紧急,让人去变卖东西也不合适。 虞怜自己挑挑拣拣,将值钱好看的首饰装了一小匣子,再把两张千两银票放进衣裳的内兜里,扣紧了以防丢失。 按照现在的物价,一两银子能买一旦米,按照普通百姓一天一百文钱的温饱线来算,仅她一个人生活,这两千两银子就能让她活两万天,也就是54年。 虞怜算算,如今人均寿命也不高,也就是够她活一辈子了。 当然,前提是没有其他花费,若要买房买地,这两千两其实也不够什么花用。 按照这边的习俗,好事成双,普通人家嫁女儿压箱底二两银子甚至两百文两千文,权贵人家则少则两百两,中等两千两,再顶级一些的权贵直接压两万两。 这是基操。 等嫁人那天,家里长辈还会每人再拿出些印子做最后的压箱,一般重头戏是后面这个,至少能再多得数倍的银票。 但虞怜没这个好命,她明天那出戏不把老太太气坏就不错了,还想压箱? 但比起后半辈子跟一个男人和一群女人宅斗的生活,她更愿意舍弃这些嫁妆,揣着两千两银子远走高飞,潇洒快活。 在这样的背景下面,她一个人肯定是潇洒不了,前未婚夫那家子就是她最好的搭伙过日子人选,也是她最好的庇佑。 人说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她是嫁不在好有家就行! 再收拾几套衣服鞋子,叠好了一块打包,最终包袱竟然也轻飘飘的没多少分量。 当天晚上,三房一家人一块吃饭的时候,虞怜和爹还有幼弟说了会儿话,重点将弟弟叫到面前交代了几句,小孩子不那么敏锐,听完就说知道了,还管姐姐要糖吃,他这个年纪正在换牙,爹娘都不让他吃糖了。 虞怜想着明日就要离开,给幼弟塞了一把糖,让他藏起来慢慢吃,最终拍拍他的脸蛋,叫他好好照顾爹娘不许调皮。 出爹娘院子前,她回头看了眼,笑了笑离开。 假如穿过来,原主还小,能留在家中,也没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她是很愿意跟这样一家人成为真正的家人,一起生活下去。 但终究无缘。 虞怜慢慢踱步回了自己院子,她站在院前仰头看月亮,深呼吸两口气,方才回房睡觉。 明天,就明天。 日后生活能过成什么样子全看明天发挥。 翌日一早,虞怜照常去老太太院子请安,被一群姐妹冷嘲热讽一番,她全程面带微笑,低调走完过场。 前未婚夫的行刑时间是午时三刻,一般会提前一个时辰将人从牢里押出来,从牢里到菜市口这段路程几乎要游遍大半个京城。 虞怜算好了时间,在相对应的时间里,她坐在铜镜对着镜子在头上侧边插了朵小白花,另一边却插着一根红石榴样式的簪子。 一红一白,对比鲜明。 对镜子描了红唇,配上一身红色嫁衣,哪怕头顶上那朵小白花有些不伦不类,这张脸的美貌仍完美地撑了起来。 她眨了眨眼睛,一滴泪落了下来。 唇角翘起,提起裙摆,背着小包袱出了门。 这时,未婚夫应该已经被押解出来游街示众,只待行刑了。 今天难得天气晴朗,京城很是热闹。 新皇登基月余,大赦天下,作为唯一没有被赦免,被判死刑,也作为新皇登基后第一个被砍头的人,前东元侯世子的执刑日可谓是轰动全城,全京城老百姓只要是闲着的都跑去看热闹。 从前东元侯世子华极名满天下,京城上下哪怕不读书不识字的小老百姓都听过两嘴儿,他自幼聪慧过人,无论文采还是武学都展现出过人天赋,同辈之间无人出其左右,是满京城权贵子弟自小的噩梦,父母嘴上别人家的孩子。 他不但才华极高,品行言谈也无一不叫人称赞,人更是长得俊雅无双,芝兰玉树,爱慕者众。 有大儒者常叹:“有匪君子,华极也,有才十斗,他占八斗。” 出身名门,才华横溢,俊美无双,从少时开始便得过多位大儒赞赏,后来入了朝堂后,迅速掌握权柄,成为上任老皇帝的心腹,与其父亲文武呼应,权倾朝堂。 在东元侯府出事前,他都是全京城所有人心中前程不可限量的天骄,是老百姓眼中挂在天边儿的贵人,但现在他被刑车关押着,穿上灰白色的死囚衣服,被屈辱地押解着满京城游街示众。 这是老百姓第一次接触这样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人,所以一听说今天是东元侯世子的行刑日,便呼朋唤友地前去看热闹。 想看看东元侯世子是什么人,真有那么好看,真有那么玄乎? 又想看看,那样一个天骄贵人,落得今日下场,是何反应? “来了来了!刑车来了! 一路上,邢车经过的地方,都有大片的老百姓沿街跟随,呼唤、议论,吵吵闹闹的。 人群中间那辆破旧染着血迹的刑车里站着个人。 他身上穿着死刑服,本是白色的,却因为脏污染成了灰白色,袖口和背上胸口的位置都有条条血迹,显然之前是受过刑的。 他却站得挺拔笔直,一双凤眸目视前方,任由老百姓围观议论,动也未动一下。 哪怕落魄至此,身上那份气度仍可以称得上一句雅致君子。 他生得极致俊美,引得一些大小媳妇甚至是婶子闺女不断向他仍花送帕,尖叫连连。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什么王孙公子出行现场。 负责押解的官兵无奈笑笑,东元侯世子华极之名,早就深入人心。 围观的老百姓很快发现,今天行刑的不止东元侯世子一人,后面还跟着两辆刑车,站着一长一少,年轻那个看着跟东元侯世子差不多年纪,长相和中年男子很是相似,应当是父子关系。 很快就有知情者跟老百姓科普,“我在衙门当官的表亲说这对父子是大贪官,原先户部尚书和和其子,当今圣上登基后,有人向他揭发了这对父子,按照惯例,贪不赦免,所以今日也与东元侯世子一并行刑了,这样也好,一起搭伙上路,黄泉路上也不孤凉了。” “哈哈哈,老兄言之有理!” “贪官是贪皇上的钱,是贪咱小老百姓的钱,这跟东元侯世子怎么比?他们连帮东元侯世子提鞋都不配!我劝诸位莫吃着白饭,操着咸蛋的心。” “你们看东元侯世子可有一丝一毫的凄惨孤凉?我看人家是胸有沟壑,大气魄的贵人,岂是咱们这等凡人能够看透的?” “别扯了,再如何不凡,如何贵,今日也要人头落地,等死了阎王爷还能看你是贵人把你头粘回去,叫你重活一次不成?” 囚车上的男人自幼习武,五感灵敏,耳力不差,他听到这句,唇角弧度微微上翘,黑漆漆的星眸中含了笑意。 却冷冽如霜,杀机四溢。 囚车离着刑场还有大半路程时,国公府这边出了大事! 虞怜穿成那样出了院门,早已惊动沿路的下人,她贴身的小丫鬟都吓了一跳,一路追着小姐跑过去,问她穿成这样做什么? 虞怜一路提着大红色裙摆脚步匆匆,往外走,一路上国公府下人议论纷纷,都当六小姐是疯了! 没发疯好好的穿什么嫁衣? 这边的动静很快惊动了魏国公府的所有主子。 老太太在两个儿媳的搀扶下匆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群小姐妾室,连前院读书的那些哥儿少爷都惊动了,纷纷赶过来。 老太太惊叫着让虞怜停下来,让她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怜儿好端端的青天白日,你发什么疯?你若再不停下,给祖母一个解释,我必重重罚你!” 一边喊话还一边叫着丫鬟婆子去拦住虞怜。 然而虞怜步履匆忙快速,一时之间竟然无人抓得住她,只怪老太太来得太晚,再阻拦已经来不及。 虞怜的亲娘虞三夫人也是这时候带着小儿子匆匆跑过来,看见女儿这副模样,她惊得险些晕厥过去,这是做什么啊! “怜儿怜儿……” 她惊慌极了,只得低声哄着:“你快些停下,别让娘和你祖母担心。” 虞怜头也没回,她红着眼睛走到正大门的位置,站在里边台阶上,才停下来转了身。 面对满府众人,她抬头挺胸,一身大红色的嫁衣衬得肌肤如雪,国色天香,她站在那重重地朝着所有人作了三辑,而后看向老太太,重重跪了下来。 她红着眼睛,仰头大声说:“祖母,我心悦夫婿华极已久,自与他定亲以来,日日暗中欢喜,本想等到了今年中秋,便能入他们,嫁与他为妻,一生厮守。谁曾想,却出了意外!我自夫婿入狱以来,夜夜辗转难眠,日日煎熬痛苦,偏偏不得不跟他撇清干系,做尽了绝情之事,伤透了他心,今日,是夫婿华极行刑之日,我思来想去,苦痛难当,终是无法割舍,无法放下,恨不得就此随他去了!” “然,夫婿去了,却仍留一家子老弱妇孺尚在倾轧,我已伤透了他心,不如今日便嫁进他家,嫁与他为妻!帮他照顾一家老小,好让他能在九泉之下安心……” 她说道这里,眼泪一滴滴地从眼角滑落,那张国色天香的脸蛋上落满了星辰,在场众人一时间有些恍惚,竟无人出声阻止,无人出面呵斥。 她竟这般深情,也这般决绝! 虞怜双手捧与额前,重重磕头,一脸嗑了三次毫不含糊,再起来事,就算有手背挡着,仍旧红了额前娇嫩的肌肤。 “请祖母,爹娘成全我的一番情意,他就要走了,怜儿今日若不能嫁与他,宁愿撞死当场,随他而去!” 下人们看得一阵震撼,六小姐……竟是这样的痴情人? 先前他们竟是错怪她了。 原来,小姐因情而绝情,也因情而无法绝情,所以才会在东元侯世子出事之后,对他那番羞辱,原是想忘了他,却忘不掉。 今日东元侯世子就要行刑了,她终究无法绝情,还是穿上嫁衣,决绝离家,嫁与他。 老太太气得险些当场昏迷,她就不该信了这丫头,就应该在这丫头表现出那个念头的时候,就派人将她看住了,软禁在闺房里,不得踏出半步! 也不会给这丫头这样作践自己,胡乱来的机会! 她伸手指着虞怜,手指发颤,惊怒呵斥:“六儿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你要嫁给一个将死之人?你这般年纪轻轻的又是国公府的小姐,你要嫁过去当个平民寡妇?” “你给我磕头认了错,回房反省,跪上七天小佛堂,等你知错了再出来!” 说着就吩咐下人去捉她。 虞怜眼泪再次滚滚落了下来,痴痴望着祖母的方向又央求着看着娘亲。 “祖母,娘亲,若今日不让我嫁给我,待今日过后,我便也无法独活,就是你们软禁了我又如何,人若一心求死,万千种办法!” “今日怜儿当着众位长辈兄弟姐妹的面向祖母娘亲磕头,代父亲回府后也帮怜儿告知一声,是怜儿对你们不起,我已留了书信给父亲,就在书房桌上。” 她说完就招招手,一只不知道从哪里溜出来咕咕叫着,趾高气昂地扑腾着不会飞的翅膀,跑到了她面前,虞怜将公鸡抱起,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下人们看到这幕不知道怎么的,从感动中醒过来,觉得有些好笑,又不敢笑,只能憋在心里,憋得肩膀直抖。 虞怜站在大门口,眼睛看向两个门房,门房动也不敢动,老夫人没发话,他们怎么敢帮六小姐开门?? 虞怜所幸单手抱着公鸡,另一手将大门开一侧,开完又觉不美,将另一侧也拉开了,还挺重,她憋得差点保持不住痴情绝爱人设。 大门开了之后,早有行人站在门外围观,刚才国公府的动静不小,隔着高门院墙外面路过的人都听见了,虞怜特意往大声了说话,围墙又不是封闭的,听见也不费力。 见大门开了之后,一貌美如仙的女子穿着大红色嫁衣,站在门口,她眼眶微红,显然是哭过了的,嗓音也微微哑了些许,笔直站在门口,之后走到大门外,再次对着门内跪了下来。 这次没有用手背抵住额头,实打实地往地上磕儿。 足足磕了三下,才抬头。 虞怜的娘虞三夫人早已泪流满面,看女儿额头磕红磕肿了,还有血迹流下来,她忍不住哭出了声,一声声怜儿呼唤着。 这是何苦呢?这是何苦啊! 既然喜欢华极为什么不跟当娘的说,她就算帮不上她,也不想见女儿受此番苦楚,自古慧极必伤,情深不寿,她女儿竟然憋在心里这么久,一个字都没透露,可见有多伤心痛苦。 今日若不是那该死的女婿行刑,她怕是还会憋着,不敢说出,也不能说出。 难怪这几日一直在推脱,不肯嫁人,寒门不好,高门也不行,她先前还疑惑女儿为什么这么能挑拣,从前也没说过会介意夫婿有通房小妾,这些日子却把所有长辈给她相看的挑了个遍儿,没有一个满意的。 感情是心里住了人,早装不下旁人。 越想,当娘的心里越心疼,可怜的儿,她既不是当家夫人,也没个诰命,在家一点话语权皆无,无法为女儿做主,只能让她用这样极端的方式,才能嫁给心上人,摆脱祖母的指婚。 虞三夫人在为女儿哭泣抹泪的同时,虞怜哑着嗓子,掷地有声说道:“祖母,我今日便与爹娘脱离关系,与魏国公府脱离关系,孙儿不忠不孝,对你们不住。” 她说完这句就磕了个头,再起来又转头向外面磕了头,这是魏国公府门外已经围满了人群,都在看热闹,有路过的老百姓小摊小贩,也有附近大户人家的下人管家,来看热闹。 难得东元侯世子行刑的日子,大多数人跑去围观凑热闹,这边还能短时间聚集这么多人,虞怜转过来时,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 她那张美极的脸上,额头位置缓缓留下一滴红色血珠,眼角又落下透明泪珠,再看她头上装扮,左边插着白色珠花,右边绾着红色石榴簪子,一边白透了,一边红透了,让人无端觉得怜惜,震撼。 虞怜对外也磕了头,再起来大声说:“今日请在场诸位见证下,我虞怜与魏国公府脱离关系,日后所作所为皆与魏国公府毫不相干!请诸君怜我夫君今日将死,替我见证则个。” 围观的人连忙摆摆手,让她别磕了。 一位老妇人抹着眼泪,说:“好孩子,别哭了头也别磕了,自古痴儿最苦痛,老身活了这么久没见过你这样至情烈性的女子,孩子你也太苦了些……”能与心上人定亲是好事,可将要嫁人夫君却出了事,不得已只能忍着痛苦,在他行刑之日,以这样决绝的方式嫁入他家,这是何等凄惨,何等感天动地! 老妇人感动难过得直抹泪,后面的话都说不下去,只一味劝她别磕头了。 其他看客也都被感动,不断劝说,答应会帮她见证。 虞怜便笑了笑。 她站了起来,看向国公府内,祖母和娘亲所在方向说:“我夫婿今日上了刑场,他年纪轻轻的,留下老弱妇孺一家,怜儿痛之怜之,这就与祖母娘亲诸位长辈姐妹兄弟拜别!” 她说完便抱着公鸡头也不回地下了台阶。 红衣鲜艳,貌美无双。 唯一突兀的是怀中咕咕叫的公鸡。 围观人群不由自主地让开了位置、 10、迎接 押送囚车这边,原本一路上热热闹闹的老百姓都在议论这东元侯世子如何,那些个大婶媳妇闺女也都在为东元侯世子的俊美尖叫呐喊,就在时,人群中忽然传出了几道喊声:“快去魏国公府门前看热闹啊,快去!再晚就来不及了!” “什么热闹啊,你倒是说清楚点!”有人抓住来报信的大汉。 那大汉咧嘴笑,“今儿个稀奇,东元侯世子被押赴刑场,午时三刻就要人头落地,结果他那前未婚妻魏国公府三房的嫡小姐却穿了一身嫁衣,穿红又戴白,一身喜庆又凄凉,抱着公鸡,跟魏国公府老夫人和全家长辈磕头拜别呢,流着泪说要与魏国公府脱离关系,还叫咱们在场所有人给她当见证!” 大汉嗓门大,又是特意来报信的特意提高音量喊,方圆几百米都听到了,就有人赶紧问:“你倒是说清楚啊,她穿着嫁衣?抱着公鸡跟家里脱离关系是为什么?这和东元侯世子又有什么关系?别是发了疯吧?” 那大汉想起刚才看见的那幕,都忍不住替人家心酸可怜了,太可怜了啊,可怜这痴情女子,造化弄人! 他叹了声说:“我们都知道东元侯世子是她未婚夫婿,今日他就要行刑了,要人头落地,阴阳两隔,她能不伤心难受?这段时间,京城里还有人背地里说这东元侯世子可怜,他出事之后被判了死罪,他未婚妻还跑去羞辱她,落井下石,闹得满京城皆知,可你们谁知道?她原来是爱极了她未婚夫婿,方才出此下策。” “她身为一个弱女子,不能连累家族,只好出此下策,想跟他割裂关系,于是故意跑去羞辱他,想做尽绝情之事,好逼自己忘了他,可她早就情深入骨,哪能说断就断的?这不,今天东元侯世子就要人头落地,她一腔痴情心痛难当,只能穿着嫁衣抱着公鸡要自己嫁去东元侯家,也不对,那边不能被称为东元侯了,现在全家都被贬为庶民,如此落魄不堪……她竟然还要在今天这样的日子去趟这个浑水,就算是我这样的七尺男子听了都为之动容心碎!” “现在魏国公府门外聚集了很多人,也看哭了多数人,都以为这种痴情女子只存在于戏文中,没想到今日一见,才知道这魏国公府的六小姐,比戏文里唱的还要感天动地!” 要不是身为男子汉不能抹泪,大汉都要为这番痴情给感动哭了。 他酸了酸说:“叫我看来,东元侯世子非但不可怜,他还是全天下最幸福的男人,他有一个如此情深爱他疼他的未婚妻,就算他要死了,还是要嫁去他那个落魄不堪的家,这不是幸运这是什么?” 其他人不信,“你就别吹了吧?魏国公府六小姐前段时间才出过名,她名声那样坏,她背信弃义爱慕虚荣,满京城都知道了,虽然东元侯世子犯了谋逆罪,但她这样落井下石也为人不齿,怎么可能是你说的那样好的女子?” 大汉狠狠瞪了那人一眼,“我刚才不是说了?她是有苦衷的?她因情绝情,也因情痛苦,今天才做出那番举动,无论如何,今天东元侯世子都要人头落地了,他家也没了爵位官职,不过一般的平民百姓罢了,皇上没跟他们家计较就不错了,将来还指望有什么出头之日?这样的人家恐怕连咱们这样的普通老百姓都不如,就是这样的情况,她都宁愿脱离了家族都要嫁进去,这还能不是爱惨了东元侯世子?” “谁家女子这般痴情憨傻?你倒是跟我说说,我倾家荡产八抬大轿也要去娶回来!” 他还跟众人学了两句:“这位六小姐额头都磕出血来了,一下一下的毫不含糊,脸上一边流着血,一边掉着泪,她说夫婿今日就要行刑,她恨不得随他去了,然而夫婿留下一家老弱妇孺无人照顾,她痛之怜之,不得不苟活下来帮他照顾!” “我活到这么大,第一次见到这等至情至性的烈女子,可惜命不好,唉!” 这会儿又有另外的人补充,“要看热闹的赶紧,我刚从那边过来,人家现在正十步一磕头拜别魏国公府,前去东元侯府呢……” 人群中传来一声声哗然,哪怕再不敢信,还是有人待不住了,立马拔腿就往魏国公府那条街奔过去,幸而这边离着魏国公府并不远,现在赶去看热闹还来得及。 他们就不信,这世上真有这样痴情到不顾一切的人! 囚车上的男人静静站在滚动的车子上,脚底下嘎吱嘎吱的,人群中的话不断传进他耳朵里,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星眸中翻涌滚滚浪潮。 忽然,天色暗了下来,上午还是艳阳高照,转眼间却变了色!忽而雷声滚滚,在场官兵和老百姓都没反应过来,就落了雨,呼啦啦地洒下来,淋得人浑身湿透了。 人群开始向街道外散去避雨,一下子就乱了起来。 就在这时,突然射出一串串箭雨,官兵们措手不及,只能匆忙抵挡。 场面更加混乱,一阵阵尖叫声不绝于耳,在这混乱时刻,忽然有几名黑衣人出来,同时劫走了两人,一是东元侯世子那辆,二是贪官前户部尚书的儿子。 官兵们心道不好,领头的官员大喝一声,官兵们拼着受伤,也要去把东元侯世子那辆拦截下来,东元侯世子是上头千交代万交代一定要看着人头落地,不能出岔子的人,一旦出了差错,被劫走了,就不是丢官的问题,闹不好要掉脑袋的。 幸而天佑他们,对方要劫走的似乎是前户部尚书儿子,只是两人身形相似,那些人没分清楚,把两人都劫走了,半道上又把东元侯世子给丢下,但他们也反应及时,射出了箭,把劫走的那人当场射杀。 东元侯世子双手还套在死囚套上,手被套住了,两脚又拴着铁链,任他武功再强,也无法挣脱。官兵重新将他押上囚车,加紧了速度赶往刑场。 就算下了雨又如何,该执行的死刑可不会因此就赦免! 官兵们松了口气的同时,忍不住想,如果刚才那些老百姓说的是真的,那倒是可惜了魏国公府六小姐。 魏国公府门前这条街,围拢了越来越多的人,一传十十传百,越来越多的人跑来看热闹,未婚夫砍头当日嫁他,情深几许?情深几许! 这可比戏文要精彩得多! 虞怜从那魏国公府门前的台阶上一步步下来,她没就此走人,而是下了阶梯,往东元侯府的方向走,十步就停下嗑一个头,实打实地磕,不带一点含糊。 足足磕了百米方才停下。 她站在原地,转头看着魏国公府的方向,那边,没有人出来送她,她却听见了娘的嚎啕大哭,一声声喊着怜儿。 想必是祖母发了火,不许她出来。 她勾了勾唇角,拭去眼角的泪珠,额角的血迹已经染红了小半张脸,这时突然有个年轻的小媳妇冲了出来,红着眼睛拿着帕子帮她擦脸,擦完了红着脸跑回去,站在原地喊:“东元侯世子有您这样的未婚妻是他前世修来的福气,您要好好照顾自己。” 她这一开腔,就点燃了在场所有人的情绪,他们看着她那样一步步磕过来,十步一回头,流血又落泪,心里难受极了。 只得跟这样一块说,祝福她。 此情此景,任谁也说不出让她回头,别犯傻去嫁给一个将死之人,别去东元侯那个破落的家,都知道这不是好的选择,然而这世间的一切身外之物和世俗名利,又如何比得上情深二字? 虞怜笑着对街道上的百姓点点头。 最后深深看眼魏国公府,就挺直了脊梁,一步一步走远。 从这一刻开始,她与魏国公府就再没有任何关系。 她踏上了一个属于她虞怜的路,一个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的未来。 但无论如何,今天这一场,她是胜了。 就在这时,雷声滚滚,轰然一声,大雨倾盆而下。 她在雨中,淋湿了嫁衣,一张脏污的小脸被雨水重刷干净,仍然挺直了背脊没有丝毫犹豫迈动着步伐,一步步往她夫君的家走去。 围观的老百姓几乎绝大部分都没有走开,震撼地看着那个背影,就算今后多年,这一幕仍让京城老百姓津津乐道,甚至被编进了戏文和说书故事中,传遍了天下。 当年那个痴情的国公府小姐是如何在未婚夫砍头那日冒着大雨,十步一磕头拜别了娘家,孤身一身嫁进了那个风雨飘摇的地方…… 京城权贵所住的地方是城东和城北这片,魏国公府和东元侯府其实离得不算远,隔着两条街。 虞怜一路走着,一路有人跟着,自发冒雨护送她。 直至到了东元侯府,大门紧闭,还因今日是华极的行刑日,挂了白,看着萧条冷清极了。 有路人见了气得很,跑上去拍门。 里面人问是谁?“我们华府如今闭门谢客,恕不接待!” 路人气乐了,大喊:“快开门,迎接你们世子夫人!!!” 11、痴情 此时此刻。 东元侯府里面正乱着。 准确来说已经乱了大半个月,自从那日世子一人抗下所有罪名,全家老小被放出大牢后,全府上下就没一个好过。 在牢里哪怕情况再艰险,环境再差,全家人好歹整整齐齐在一起,互相有个依靠,能互相安慰,想办法。现在留下华极一人在死牢里等待行刑,他们却苟且偷生,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等死…… 这半个月里,对华家上下来说都是一种煎熬,极为难熬,哪有人在家坐着,无能为力只能等待自己的亲儿子亲孙儿去死的呢? 可皇命不可违,新皇已经登基,大势已成,自家昔日再权势赫赫,败落后也成了阶下囚,案上鱼,任人宰割。 屋内昏暗,窗户皆关,帘子拉了下来,带着股萧索沉闷的气息,婆子端了碗热汤水进来,劝道:“您好歹吃点,世子也不想看到您熬坏了身体,将来这一大家子都离不开您的掌舵。” 她将床帐掀开,头发花白的老太太半躺在床上,低垂着眉眼,“可有安排人去刑场送酒水,送华儿一程?” 婆子点头,撇过脸偷偷抹了抹眼睛。 “送去了,还让厨房做了世子最喜欢吃的九重糕,他少时最喜欢您做的九重糕了,只是不敢多吃,总嫌不够稳重,您心疼世子,一月总有三两次要亲自下厨房给他做一碟,他便攒着慢慢吃,一盘能吃两三天。” 老太太听到这里,心口发疼,她拿帕子擦擦眼角:“只是我这身子骨不中用了,年纪大了受不得丁点打击,如今他要走了,替全府上下抗下罪名,换得我华府一家苟且偷生,延续血脉,老身我却躺在这里,连给他做碗九重糕都不能,邑婆,我悔啊!” “当初怎么就不阻止他们父子俩去参与那夺嫡之争,怎么就不多劝两句!那皇位如天底下最深的陷阱旋涡,上面缀着金灿灿的权势二字,岂知这龙椅下面就是深渊地狱,一不小心去碰了就要粉身碎骨啊!” 邑婆子劝道:“侯爷和世子身处那个位置,早已是不得已而为之,上至先帝下到满朝文武都逼着他们,谁容得了他们退让?便是退让了,先帝和新皇也忌惮重重,不会轻易放过。侯爷和世子只是时运不济又遇小人背叛罢了,老夫人莫要过于自责。” 老太太坐了起来,整了整衣袖,在邑婆子的搀扶下,下了床。 她坐在一旁慢慢喝着热汤,喝了两三口就放下,实在食不下咽,心口一阵阵的发疼,若非惦记着满府老小的将来,她只怕也撑不到现在,早早就倒下。 邑婆子看她这样又问:“我去问厨房要点腌菜开胃的,您试试?” 老太太摇头,“罢了,今日不吃了,我一想到华儿……” 她顿了下问:“我儿如何?” 邑婆子想起侯爷和夫人,道:“侯爷之前出狱后就已经病倒了,本来前两天看着像是有好转,今日听说世子被押解刑场,将要行刑,侯爷病情就更严重了,上午还请了大夫来瞧。” “我那不争气的儿媳呢?可有照顾他两分?” 邑婆子沉默了下,摇头:“夫人已经哭哭啼啼半月了,今天更是哭晕过去,还没醒呢。” 老太太:“……” 想起儿媳的做派,她直叹气,这时倒是把热汤喝了,儿子病倒儿媳不中用,全府上下还能指望谁?她便是再不行,也得撑着一口气。 跟着吩咐道:“酒水瓜果点心还有世子最喜欢吃的菜色都准备好没?” 邑婆子:“您放心都准备好了。” “那、世子牌位呢?” “都弄好了……” 老太太站了起来,杵着拐杖想起来,又坐了下去,摇摇头说:“不行,我这腿脚还是使不上劲儿,一口气梗在胸口里难受得厉害,一会儿午时三刻过后,你就立即在院子里摆上香案,好让世子知道回家吃一顿再走,我老骨头再出门送孙儿一程。” 她向外面望了望,擦擦眼睛。 这时院外有小厮跑来禀报:“老夫人,大门外有人敲门喊话,说是世子夫人今天嫁过来,小的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因着您前头吩咐了要闭门谢客,小的不敢轻易开门……” 老太太顿住,“世子夫人?” 她想了好一会儿,没想起来什么,华儿分明还未曾成亲…… 可怜他孑然一身,尚未有过知心人儿,没留下一子半女……想到这里,老太太心里又难受得慌,帕子都沾湿了也不够用。 邑婆子倒是想起来什么,说:“您忘了世子前头定过一个未婚妻?那位是魏国公府三房的嫡女,虞三郎官居末品,也无爵位在身,按理说他的嫡女是配不上咱世子的,是魏国公府那位老夫人用了昔时魏国公的人情才让您点头答应呢,原定也是今年秋过府,只可惜遇上……” 老太太眯着眼睛想,“这婚事不是解除了?” 新皇上位后,也就一夜的功夫,全家老小匆忙入狱,再出来时魏国公府派人来说这婚事解除,世子都要被砍头了,自家也被贬为庶民,落得一地鸡毛,她当时也就没计较,世态炎凉,人之常情。 邑婆子接着道:“后来这魏国公府六小姐还落井下石,跑去牢里跟咱世子说他落得这个下场是活该,我当时听了好一阵气愤。” 老太太叹了声:“你别听风就是雨,那刑部大牢重重看守,连只蚊子都飞不出去,何况里面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能进去,再能出来,所言之事还能传遍京城,必有蹊跷之处。” 小厮又喊:“老太太,这是如何是好?是照旧关着门不予理会,还是开了门让人进来?” 老太太身上没什么力气,人也疲乏得厉害,她如今已经熬干了油,哪有力气再从这里走到大门?便吩咐邑婆子带人过去看看。 嘱咐道:“若……真是那位魏国公府六小姐,你便劝她回去,如今咱府里这种情况,别耽误了人家姑娘。” 邑婆子说好。 她脚步快,很快就到了大门。 此时东元侯府大门外已经挤满了人,百姓们议论纷纷,有些人还挺气愤的,都已经敲了门,那边还是没开,这是什么意思? 在他们看来,魏国公府六小姐这般有情有义的女子,愿意在这种时候,嫁进华府,他们家就该感恩戴德,麻溜地开了门迎人家进去,哪还有摆谱儿的道理? 虞怜倒是淡定,她能猜得出来,如今华府应该已经乱了套,且自己来得仓促贸然,这边反应不过来也实属正常。 小厮开了门,邑婆子站在门内往外看,见着一身红色嫁衣的女子怀中抱着只公鸡,静静站在那里。 邑婆子愣了下问:“可是魏国公府的六小姐?” 虞怜点点头,不待她说什么,围观的百姓就已经忍不住了,纷纷出言道:“你们世子好命,他未婚妻魏国公府六小姐对他痴情一片,今日他要砍头,人家六小姐怜他丢下一家老弱妇孺,无人照顾,今日哪怕与魏国公府决裂也要嫁进来,替他照料一家老小,这样有情有义的女子,你们还不快将她迎进门,竟是如此怠慢?” 时下都推崇情义二字,这是再多金山权势都买不来的气节,虞怜的所作所为毫无疑问符合甚至超出了所有人对情义二字的定义,在此之前,没有一个这样的例子,便是戏文里都不敢这么写。 夫君砍头当日进门? 这世间哪有这样痴傻不顾前程的人儿? “我若是你,便速速将人迎进去,你们华府要是聪明,就替你们世子好好待她,好好珍惜,别辜负了人家六小姐一番心意。” “为了嫁进来,六小姐受了不少苦,她一路磕着头跟魏国公府长辈诀别来的……” “我今日见了这出,方才知道,什么戏文里的情深,都比不上魏国公府六小姐的一片痴心,如今你们华府已被贬为庶民,世子又被砍头,就是寻常人家都不一定乐意将闺女嫁进来,何况是国公府的嫡女?” “唉,世间最难痴情儿……” 邑婆子直面了沿街百姓的指指点点,通过他们的议论,她已经了解了七七八八,内心的冲击太大了,以至于她久久回不过神来。 直到公鸡咕咕叫的声音将她唤醒,她看向女子额头上的伤痕,能将额头磕成这样,想必是真的,是下了大力气,抱了一腔决绝的心,方才能对自己这么狠。 按照邑婆子的想法,是有些激动的,想将人速速迎进门,然而方才老太太刚叮嘱过,她叹了声:“您何苦呢?” 须知圣上厌极了世子,也厌极了华家,她这般决绝在世子行刑日孤身一人进门,和华家扯上关系,想必魏国公府已经不会再容纳她,她将来何去何从? 虞怜看向门内,她想知道,夫君从前是不是也常常从这道门出入,少时天赋卓绝,意气风发,鲜衣怒马。后来手掌大权,往来皆权贵,他可曾想过,有一日离了这道门,再无法回来? 她眸光涣散,痴痴望着里面,眼角落了一滴晶莹的泪珠。 眼中的情义让人心碎。 邑婆子竟然无法劝说她离去。 她怎么敢? 她怎么能说得出口? 终是在百姓们议论纷纷的谴责目光下,她亲自上前,郑重地替她提起了长长的裙摆,望着眼前一片喜庆的红,再看看她头顶上插着的白色珠花。 邑婆子声音微有些哽咽,“委屈您了。” 说罢便要扶她进门,虞怜站在原地向着那些帮她说话的百姓鞠了躬,慢慢地转了身。 围观百姓只来得及看见那道风华绝代的大红背影,终是进了华府大门。 少顷,门嘎吱一声关上了。 他们还站在原地,久久不愿离去。 12、慈爱 老太太早已让人搀扶着,坐在自己院子的堂屋里等着。 只是她本想等来邑婆的回禀,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曾想看到邑婆小心翼翼搀扶着一身嫁衣的女子进来。 老太太有些茫然,这是迎进门了? 怎的这番仓促潦草? 但想起今日华儿……她又说不出话来。 虞怜走到堂屋正中间,跪了下来:“孙媳今日不请自入,还望老祖宗恕罪。”说完便磕了个头,邑婆子连阻拦都来不及,只心疼地看着。 跟老太太说:“我听沿街的百姓说,魏国公府六……世子夫人为了嫁过来,是一路磕着头拜别的魏国公府长辈来的,您瞧瞧额头都磕成什么样了……” 老太太连忙让虞怜起来,“好孩子,老身知道你重情义,只是千万别伤了自己身子,好好的一张脸那般好看,何苦呢?” 虞怜抬起头来,满眼泪光:“祖母,夫君今日行刑,我实在心痛难耐,恨不能随他而去,然而我想到他宁愿一人独抗罪名也要保得全家老小平安,可想而知,在他心里,全家人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我便厚着脸皮不请自入,想帮夫君照料一家老小,叫他便是去了也能放心,请祖母成全。” 老太太鼻子一酸,眼睛都红了,没想到华极的未婚妻竟是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痴心不悔的好女子,只可惜华极……她跟着擦擦眼睛,连忙上前要将她扶起来。 可她本就年纪大,这阵子受了诸多打击,不过是强撑着口气罢了,刚一起身,便眼前一黑,没站稳,晕了过去。 虞怜连忙起身,她分明跪着反应却比任何人都快,在老太太摔倒前就将人扶着。 “祖母房间在哪儿,带我去。” 邑婆子也连忙上前帮着一起扶着老太太,然后带路。 庆幸道:“幸亏您反应及时,否则摔着了老夫人的身体可承受不住折腾。” 虞怜:“应该的。”她说话间,两人已经将老太太扶进房间。 老太太其实还有几分意识,只是人太过虚弱一口气上不来便站不稳,上了床之后,虞怜给她喂了口温水,帮她掖掖被角,安抚道:“您就好好休息,别操劳了,我看您这般已经熬干了心力,是万万不能再操劳了,这几日您便安心养着身体。祖母,我听说夫君自幼便与您十分亲近,对您更是孝顺无比,若是他知道您因他的事伤了身体,恐怕也会担忧痛心。” 老太太没什么力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看着像是昏睡过去了。 虞怜吩咐了邑婆子去请大夫,自己坐那陪了老太太一会儿,方才起身。 老太太听见孙媳离开之时低声叹道:“夫君放心,我会替你好好照顾他们的。” 她眼角滑下泪珠。 真是,造化弄人啊。 若早知孙媳是这样好的女子,对华极又一片痴情,她是怎么着也要提前将人迎进门,让孙儿两口子好好过日子,不去折腾什么夺嫡之事,一家人在一块平平安安比什么都重要,便是辞官交权又如何?还能比得上华极一条命吗?比得上孙媳这份情吗? 然而若是在今日之前知道,她说什么也得派人去魏国公府阻拦她这般不顾一切进来华府。 这里已经破落不堪,没了爵位官职,她公爹婆婆一个病倒,一个不中用天天哭没半点成算,自己又是这般老骨头,想做什么也有心无力,她堂堂国公府小姐,何苦来蹚这趟浑水? 痴儿,犯傻。 何苦来哉! 可怜她华儿有幸遇上这么个好未婚妻,得到人家痴心真情一片,却没这个福气…… 华儿若是知道,可会痛心?还敢这般决然不顾己身抗下一切? 老太太眼角的泪水沾湿了枕巾,她想着想着慢慢睡着了,恍惚间梦见了华儿回来过了。 天色渐晚,老太太竟是一觉睡到了快天明。 自从家里出事,华儿被判刑以来,她还未曾睡得这般沉过,醒来时人有些恍惚,不知今夕是何时,她隐约记得昨日仿佛华儿未婚妻嫁进门来了,还同她说了好些话,哭着说要照顾祖母爹娘。 她坐了起来,外间的邑婆子听见动静,一手捧了温水,一手捧着茶水进来。 老太太漱了口,让邑婆子拿温帕子擦了擦脸,她感觉精神几分,比昨日好上许多。 邑婆子要出门倒水,老太太拉住了她,“先别忙活,我问你昨日是不是华儿未婚妻来过了?”她恍惚觉得自己累坏了,是在做梦。 邑婆子笑着说:“您是睡糊涂了,世子夫人昨日孤身一人嫁进门来,还向您这个祖母磕过头了呢,您一时激动欢喜,要上去阻拦她,偏偏一时身体不济晕过去了,世子夫人陪您坐了会儿,等我这边请来大夫看着大夫给您开了药,方才离开。” “大夫说您气虚血虚,劳心伤神,给您开了点安神养血的药,说是您这几日好好歇着,别再操心劳力,就能养回来,您也别再想那些伤心事,如今世子夫人进了门,有她在,您会轻松很多,大可安心。” 老太太按了按太阳穴,邑婆子见了便帮她轻轻按着。 “邑婆,那孩子……真进门了?她昨晚睡哪儿,可有安顿好,吃好喝好?” “老太太这您就白担心了,世子夫人对世子那是一片真心,进了咱府门就把自己当成自家人了,她半点没有见外,昨日您晕倒之后,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事都是她吩咐着做完的,弄得井井有条,老奴看着都分外惊讶。” 老太太顿住,“那她住哪儿?可是安排住进客房?那也不妥……孙媳这般诚心进府,不能寒了她的心。” 邑婆子都笑了,“老太太,您昨日是没看见,大夫走后,世子夫人就去换了身衣裳,接着忙完府里的事,已经天黑了,老奴说要带她去看看房间,住哪个院子都行,她自己个儿说:那便住夫君从前的院子吧,他晚上也不知会不会回来看看,我得等着他。” 邑婆子叹气一声:“世子夫人对世子这份心真的没得说,老奴真的太感动了,昨儿个她便在世子从前的院子歇下,还睡在了他的房间,连房里摆设都没换。” 老太太心里发软,眸光慈和温软,正要说什么,忽然想起……“昨日午时三刻后你们给华儿上香送他一程了没?” “还有那牌位,上完香要和祖宗们放一块,他年纪轻辈分浅,该放下一位……”说起这些,老太太无不痛心,她可怜的华儿,年纪轻轻,娇妻情深,却不能厮守。 邑婆子也低了声音,但还是出声宽慰:“这些事世子夫人帮着安排了,她亲自上香,亲自将牌位捧回去,里里外外都操持得妥帖,老奴也没有帮上忙的地方。” “世子夫人还发现了几个想今天趁乱卷走府中财物逃跑的下人,让人拿了送官府,可恨那官府一看是咱们华府送过去的,便说咱们是罪臣之家,不得信誉,也没给咱受理,我做了主,将人发卖了,没跟世子夫人说,怕她心伤。” “昔日京兆府尹舔着脸连咱府的大门都摸不着,今日拿脚踩人脸,一副小人做派,老奴真恨,若是会几分拳脚功夫,巴不得上他那张老脸!” 老太太关注点不在这里,她心里心酸又宽慰,孙媳进了门她就晕过去,没给她安排妥当,她却也不慌,将所有事都安排好了,可见孙媳不但重情重义人品极好,为人处世能力也是极好的,这般应变能力比之世家大族出来的贵妇也不差了。 若换个心性差些的,即便凭着对华儿的一番痴情进了府,见她这般不管不顾晕过去,把她一人丢在旁,公婆也病着没法搭理她,恐怕会又慌又难过。 老太太心里极是满意赞叹,若是华儿未出事,得这般好媳妇该是如何的郎才女貌,神仙眷侣? 她叹口气,起来。 老太太坐在梳妆镜前,邑婆子正要给她梳头,门外有人敲了门。 跟着孙媳好听若莺啼的声音响起:“祖母醒了没?怜儿进来了。” 老太太忙转过头招手:“快快进来,祖母正梳头,一会儿便好。” 虞怜进来也不见外,接过邑婆子的梳子,一下一下轻轻帮着老太太梳理她那头花白的头发,“您今早看着精神强多了。” 老太太拍拍她的手,满脸慈爱,“是睡得好多了,也不知怎么回事,这半个多月来没好睡过,昨日竟从中午时候睡到现在,我寻思着应当是我孙媳进了门,她人这样好,我心里宽慰欣喜,便不自觉松懈了心神。” 虞怜被夸得露出浅笑,“哪里是?昨日我问大夫配了些熏香,这些熏香有安神养心的功效,您每日睡前点上些,保管您一夜到天明,头也不疼了,精神就好了。” 老太太乐得直说她贴心。 她许久没这样开怀了,笑过之后,不免有些怅然。 虞怜道:“祖母,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您呀多笑笑,我昨儿个梦见夫君了,他说要我好好照顾您呢,还说若您不顾惜自个儿的身体,他便不认您这个奶奶了。” 老太太抓着她的手:“果真?你果真梦见华儿了?” 虞怜一顿,“梦见了,他穿着一身青色长衫,还是那般好看。” 老太太听得眼泪都出来了,虞怜忙递上帕子帮她拭泪,“又惹您伤心了。” “哪里是?我只是想着华儿都知道回来看你,便也知道了你这般情深,不顾一切进了家门,那他该有多痛心不舍?祖母一想到这些,就难受得很,可怜的华儿,可怜的怜儿,可怜你们不能长相厮守,造化弄人!” “是祖母不好,是祖母不好啊!” “是怜儿不好,怜儿没这福气。” 虞怜听得不免被勾起伤心事,也红了眼睛,最后竟是祖孙媳俩抱头痛哭。 邑婆子:“……” 哭过之后,祖孙媳看着亲密很多,老太太看着孙媳的眼神柔和得能滴出水来,便是她看自己多年的儿媳都没这眼神。 邑婆子伺候了老太太一辈子,知道老太太是真正把世子夫人放心上了,是真喜欢这个孙媳。 天色大亮,虞怜和祖母吃了顿早膳,祖孙媳俩出门院子,老太太抬头望了眼天,是个阴天,太阳没有出来的迹象,厚厚的浓云包裹着,沉沉地压在人的心头上。 虞怜扶着老太太在院子走了会儿,老太太便让她回去歇着,虞怜说不累,“我去看看爹和娘,给他们磕头敬茶。” 老太太心里欣慰,还是说:“不忙着敬茶,你既然进了门就是我华家的媳妇,这点是不会变的,只是你公爹如今病倒在床上,恐怕没法起身受你敬茶,你娘她……唉,她生性娇弱,不抗事情,暂时也不用过去,等过两日他们好些了,祖母叫上他们,我们三人一块受你敬茶,也不必磕头,可怜的孙媳,你头上那点伤还没养好呢,别再磕伤了。” 虞怜也不推辞,说好。 跟着老太太就将她支开了,等孙媳人离开,就跟邑婆子说:“官府那边可说好了什么时候让我们去收尸?” 13、过关 本朝开国以仁义治天下,对死刑犯也另有规定,一旦行刑之后,由官府的人带走缝合尸体后,整理仪容后,再让家属将人领走,算得上“仁慈”。 邑婆子道:“还没派人来通知,想是一会儿该到了,最迟约莫不过午时。” “那便好,这事不可让怜儿知道,我怕她触景生情,见了华儿尸体恐怕更加难过。” “老太太您放心,等会儿我就让我儿子去门口守着,一旦有人来报,便拦下来,不让世子夫人知晓。” 她顿了顿,问道:“昨日我擅作主张将世子夫人领进门,本以为您会说,没想到您还挺喜欢世子夫人的。” 老太太道:“怜儿是个好孩子,我自然再喜欢不过,然而若可以我更希望她不曾犯傻嫁进来,如今事情已成定局,她诀别了魏国公府,当众和娘家脱离了关系,已经无法挽回。” “这孩子心累心苦,她对华儿痴心,却又不能连累娘家,只能如此,现在进了咱华府的门,我若叫她回去,她又能回哪里去呢?魏国公府为了避嫌怕招惹皇帝猜忌厌烦,也不会再收留她,她此番做法,决然没有考虑过退路,若我再叫她回去,我成了什么人?我该有多狠心?华儿若在天之灵,知道我如此待他媳妇,也该与我这个祖母闹脾气了。” 说完,老太太进屋歇息,不放心还是又嘱咐两句:“华儿的小灵堂便设在他从前练武习字的青竹园,那儿离着华儿寝室远,叫个道士来做法,看个最近的日子便低调将人埋进祖坟,莫要声张。” “一来华儿死得不光彩,若大张旗鼓惹了上面不高兴,恐生麻烦,二来别叫孙媳知道了,她年纪轻心思浅,受不住打击。” 知道夫君死了是一回事,直面夫君的尸体便是另一回事了。 邑婆子说知道了,“老奴这就去办好。” 邑婆子走后,老太太便在屋里翻起自己的私房钱,全府入狱后已被抄家一遍,什么田产地契什么现银嫁妆珠宝全搜走了,丁点值钱的没给他们留下,现在还剩的摆件不过是些不值钱的玩意,才给他们留下,就这样还陆续有下人卷走跑路。 老太太从床底下的一块砖下翻出一个小匣子,里面装这些碎银金豆子和一对玉镯子。 玉镯是华府的家传镯子,上一任主母死后便传给下一代的掌家主母,这是顶顶重要的,她便收了起来,不曾想,还真防范于未然了。 只是些许碎银金豆也负担不起如今一大家子的吃用还要住。 如今华府已被剥夺爵位官职,贬为庶民,便不能在住这里了,圣上下了令,给一个月的时间让搬走,否则到时官府便来查封赶人了。 她盯着那些碎银金豆和镯子发呆,早知会有今日,就该多攒些银票,人在富贵窝久了,果真没有丁点防范之心,危机意识,她叹了口气,将东西收回去,也不知道这些东西,够不够在京城买个二进的宅子。 另一边,虞怜也没立刻回自己院子歇息,她先去公婆院子看了看,两位还没醒,守门的小丫鬟说夫人半夜醒来喝了些热水又睡着了,倒是公公昨日昏昏沉沉到现在还没醒。 “大夫说那药力强劲,致人昏睡,约莫下午就能醒。”虞怜说好,让这边醒来就给她报信。 刚一转身,要回自己院子,迎面走来三个小萝卜头,两个男孩生得一模一样,是对双胞胎兄弟,约莫七八岁的模样,还有个小丫头,约莫六岁左右,梳着双丫簪,眼神怯怯。 三小孩走过来,到了虞怜面前,仰头问:“你是何人?” 虞怜:“你们便是华极的弟妹?” 三小孩点头,“兄长名叫华极,你是谁?” 虞怜伸手摸摸三小孩脑袋,两个男孩子调皮对外人尚有防范之心,不高兴地瞪他,倒是女孩极为乖巧,动也不动任她摸了脑袋,还乖巧问了声:“大嫂好。” 虞怜好奇问:“你是如何知道我是大嫂?” 女孩低声说:“我听姨娘说的,昨日大嫂进门,姨娘说让我碰见了要跟大嫂问好。” 虞怜没想到才一个六岁女童就如此乖巧懂事,说话也有条有理。 两个男孩子瞪大眼睛,“大哥没有娶妻,你骗人!大哥也不在府里!” 虞怜问:“那你们说大哥干什么去了?” 其中一个胖些的说:“大哥去上战场打坏人了,娘说的。” 虞怜听了叹气,倒没说什么。 她低着头慢慢踱步回了自己院子,看着像是伤心低落的模样,实则在心里盘算。 她来前便知道东元侯府人口简单,老太太生了两子一女,长女早嫁了人已当上祖母,早几年便去世了,与东元侯府便少有联系。 她公爹是长子继承了爵位,另有一房二子,这一房已经早早分出去单过,从前搭着公爹父子的顺风车,在朝堂上任着正五品的副都指挥使,这次差点被东元侯府连累了,连忙对外放了话,声称与东元侯府脱离关系,两府老死不相往来。 才保住了官位,没被圣上清算。 公爹有一正妻两名妾室,子女却不多,华极是嫡长子,也是公爹最得意骄傲的儿子,父子俩默契深感情厚,骨子里又性情近似,很是投契,所以这次华极出事后,公爹最是伤心。 方才遇见的那两双胞胎是嫡次子嫡幼子,女童是其中一名妾室生的,统共不过四名子女。 算上公婆祖母,就算把两名妾室算上,一家也不过八人,如今加上她九人,在这时代算是少的了。 想想魏国公府那一大群人,少说主子也有几十号,再对比华府,真是人丁凋零。 她笑了笑,无奈摇头,如今这时候人越少越好,若想安稳过下去,人少好管理也能减少开销,对华府来说才是最合适的。 一路上慢慢走着,不久也到了华极的院子,现在成了她的住处。 她进了院子,在院前的躺椅躺下打盹,门前丫鬟见了,去拿来披风给她盖上,以免着凉。 虞怜慢慢闭了眼睛。 昨日她在这院子歇下,本以为会睡不着,没想到倒是睡得不错,一觉到天亮,反而踏实无比。 昨日一关已过,她在这华府已经得到了“宿舍长”祖母的认可,不管是本着对孙儿的怜惜还是对她一腔情义的爱护,应当都会支持她在这府里顺利过下去。 这便将难关过了大半。 至于还没见面的公爹婆婆,她也不太担心,公爹既然这般爱护长子,应当不会讨厌她,至于婆婆……便再看看。 这院子种着一排葡萄架,如今还未到季节,只剩一排架子,发着嫩嫩的枝丫。再往后边些,种着好些青翠的竹子,是一小片竹林,挨着房间的窗户。 虞怜看着那片青翠竹林发呆,有些竹子有被利剑劈过的痕迹,她能想象得出,当初住在这里的主人早晚练剑时英姿勃发的模样。 想着想着,因为惯性,眼角不小心又落了一滴泪,她轻轻擦拭了下,摇头苦笑,倒是不小心入了戏,因给自己排戏太久,想到华极这个名字便不自觉落泪,这副身体倒是戏精的好苗子,若穿回现代必定是奥斯卡影后。 虞怜不知道,方才给她找披风的小丫鬟守在一旁,见她对着竹林发呆,又痴痴落泪,她也红了眼睛,娘说得对,世子夫人太痴情了,若是世子还在该多好? 她娘是邑婆子,一家子是东元侯府的家生子,如今府里的下人逃的逃卖的卖已经不剩多少人,除去门房和跑腿小厮,也就剩他们一家人还伺候着,娘昨儿个便喊她来世子夫人身边伺候,在她身边守着。 虞怜更不知道,竹林遮挡的位置蹲守着一名黑衣人,隐在上面,像无人般,悄无声息。 她看的位置,昨晚睡前,在那片竹林的窗户前,站了道长身玉立的身影,整整在窗外站了一夜。 她说得没错。 她夫君华极确实回来过了。 还守了她一晚上。 吃过中饭后,虞怜在院中继续歇息,昨日那场戏不是哭就是跪,要想演得真挚,必须将自己代入那个角色,那个场景,她是真痛过也真伤心过,消耗的精力便要好好歇息才能补回来。 然后睡到一半忽而垂死病中惊坐起。 她抓着被子,眼神茫然,揉了揉眼睛。 夫君尸首呢? 官府砍了头可不管给你埋尸的,除非是真正无家可归无家眷收尸的方才统一处理掩埋。 所以她夫君尸体呢? 她起了身,匆匆起来,往外走去。 老太太正在听邑婆子回报,“老奴让二丫好好伺候着世子夫人,劝她多歇息,午饭也是送她院子的,这会儿吃了饭正在午睡。” 老太太说好,“华儿带回来没?” “我家那口子驾着马车带着小厮去领,老太太放心,必定让世子体体面面地走。” “如此便好,道士我已请来,日子也看了,今日设小灵堂一天,为华儿做场法事,只愿他下辈子投个好胎,命数好些,长命百岁富贵平安,等过了今日,明日一早就能入土为安,早些弄好,不要叫怜儿和我那不争气的儿媳看见了,我怕两人受不住。” 许是天意,虞怜刚走出来,就碰见了邑婆子家那口子和一名年轻小厮正用担架抬着一副盖着白布的尸首,两人眼睛都红红的。 她便意识到了什么。 老太太这边刚放下心不久,小丫鬟便惊惊慌慌来禀报:“不好了,世子夫人瞧见世子的尸首抬回来,晕过去了。” 14、送他 虞怜本是装晕,倒没想到真昏睡过去,再醒来时,祖母正守着她,见她醒来,偏过头掩面拭泪。 她开口嗓音微哑:“祖母……夫君在哪儿。” 老太太按住她不让她动,“大夫刚走,我让丫头去煎药了,大夫说你郁结于心,又突逢打击,伤了神志,要多躺躺才好。” “孩子啊,苦了你,为华儿这般劳累心伤,我本不欲叫你知道,好让你好受些,没想到天意还是叫你们碰见了。” 虞怜从床上坐起来,手被老太太握着,她沉默了会儿,垂着眸子开口,“祖母,我想见夫君最后一面。” “同他说说话,送他……最后一程。” 老太太一时凝噎,看了她许久,终还是叹气点头。 “你先把药喝了,一会儿祖母就带你去。” 老太太本来精神不济,但孙媳晕倒之后,她撑了下来,反倒精神几分,这会儿陪着虞怜喝了药,祖孙媳俩又吃了两块点心方才过去。 青竹院里外挂着白幡,还未进去就隐隐听见一阵阵哭声。 老太太站在门口,蹙着眉隐见不悦,虞怜搀着她的手臂进去。 里头三个女人在哭。 两名应是姨娘,连跪的位置都远些,另一位应是她的婆婆,华极的亲娘。 老太太进来后,咳嗽一声,“都哭什么哭,早叫你们要低调些,哭这般大声传出去叫人听见了,以为我们华府不服判决,若要再出些意外,怎么对得起华儿牺牲自己的这番苦心?” 三位妇人抽抽噎噎地停下,两位姨娘还好些,哭也是哭如今府里落败,老爷病着,世子也没了,全府都没了指望。 趴在灵棺上的妇人,哭得有些厉害,愣是停不下来,都打嗝了。 虞怜见此,走过去,也跪在她身边,帮她拍背,好一会儿妇人回过神来,看着她泪眼朦胧问:“你是何人?” 老太太听到这问话,整个人都气精神了,这没出息的儿媳,顾着自己那点儿情绪,竟是满府的事都不管,连自己儿媳都不认得,有这样当娘的? 她杵着拐杖走过去,把虞怜拉起来,帮她拍怕衣裙,说:“怜儿去给你夫君上个香。” 妇人愣住:“华儿何时成亲了?” 邑婆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矮凳,老太太坐了下来,看着面前灵棺也红了眼睛,本想说儿媳几句,这会儿也没了心情。 她淡淡道:“个中缘由若你这当娘的有心就寻人打听打听,老身就不费口舌了,你只记得一条,怜儿是华儿的妻子,便是你的亲儿媳,日后她敬你尊你你便爱她护她,不可万事只顾着自己。” 妇人有些怕老太太,哪怕还糊涂着也不敢多问,只低低应了声是。 虞怜上了香,站在那久久未动。 少顷,听见有人唤她,她方才晃神回来,忙抹抹泪,“祖母?” 她生得极为好看,不哭的时候便像笑,落泪时更是我见犹怜,这般泪眼盈盈,站在那边盯着夫君的灵棺发呆,不言不语,无声落泪的模样,早叫老太太疼到了心口上。 跟她招招手:“怜儿你过来,祖母身子不适,腿脚不便,你扶祖母回去歇着。” 虞怜望望灵棺,几度犹豫想起昔日夫君最是孝顺祖母,还是走过去,扶着老太太慢慢出了灵堂,踏出院子时,她回头望了一眼,眼角一滴泪落下,忙擦掉。 老太太说:“怜儿,一会儿到了祖母那,你给祖母按按头可好?祖母头疼得很,人也乏得厉害。邑婆子粗手粗脚,总干不好这事,可怜如今府里落魄,稍微伶俐些的丫头都跑了,祖母身边除了邑婆竟没有个可心人帮衬。” 虞怜心知老太太怕她触景伤情,寻着法子不让她在灵堂多待,应道:“祖母不适,怜儿自当在身边伺候。” 老太太欣慰笑了笑。 华儿若在天有灵,也不舍叫他妻伤心。 老太太翌日醒来,邑婆子在一旁无奈说道:“昨儿个您留了世子夫人在您这边歇下,本意是看住她,不让她往小灵堂跑,以免伤心伤神,然而世子夫人对世子一片痴心情深,又如何能阻拦得住?您睡下后,她夜里便起了身,去小灵堂守了一夜,如今还为世子烧着纸钱,半步不曾离开。” “我担心出事,让我家那口子带着二丫过去守着,就等您醒了,去劝劝她。” 老太太闻言心道果然。 果然拦不住这傻孩子。 也罢,今日过后,再想见华儿也见不着了,不能连这点念想也不给她。 邑婆子在服侍老太太穿衣,老太太让她快些,“老身去看看孙媳。” 到了那,请来的道士已做了法,老太太看见孙媳孤零零一人跪坐在灵棺旁一下一下烧着纸钱,对周围的世界充耳不闻,竟像是入了思绪,再看不见旁人。 她连着唤了好几声,又拍拍她肩,孙媳方才回过神来。 虞怜擦擦眼睛,慌忙掩饰,老太太却看见她双眼通红,都肿了起来,她叹了口气,“先吃点东西,一会儿送华儿一程,再好好睡一觉。” 虞怜顺着老太太的力道起来,起身时,腿脚麻木无力还差点摔倒了,幸而二丫在一旁看着,连忙搭了把手。 那道士做了法,跟着就让一家人站在那边一个个上了香祭拜,烧了祭文,如此仪式就算走完。 虞怜的婆婆在上完香大喊一声我儿又哭晕过去。 老太太无奈喊人将她送回院子。 虞怜提笔也写了一行字当成祭文,放进炉中烧了,碰巧一阵风吹来,那张纸只烧了半个角便被风吹走。 她站在原地愣愣看着纸飘走的方向,低头苦笑,复又重写一张。 老太太将这些看在眼里,心里越发怜惜孙媳。 送走华极后,华府重新恢复了冷清的平静。 老太太撑到下午已经是极限,当天就病倒了。 如此一来,华府三个长辈,竟是全倒了下来,公爹连长子的葬礼都没能出席……虞怜便是想歇着都不能。 “怜儿……”老太太喘了口气,让孙媳将自己扶起来,她半靠在床头,手里紧紧握着孙媳的手,沉沉叹了口气,不过几日功夫,感觉把这辈子的气都叹完了,如今送走孙儿,孙媳却留在了身边,是幸也不幸。 她眼带怜惜看了孙媳一眼,“苦了你。祖母眼下病倒,又年事已高,这身子越发不中用了,也不知还能撑多久,趁着醒着,我便将府里的事说与你听。” 虞怜:“祖母莫说这样的话……”她从邑婆子那边接了汤药,慢慢摇匀了,不那么烫了,方才一勺子一勺子喂到老太太嘴边。 老太太喝一口,苦是苦,却也温热温热的,暖了身心,何况孙媳在一旁细心喂着。 15、坊间 “府里的情况祖母也不瞒你,半月前那场事变,你公爹和夫君在皇宫门前就被拿下,夜半时分御林军包围了咱府上,全府上下女眷孩子连着下人一起被带走,趁着这时,官差将府里翻了个遍儿,说要找你爹和夫君叛乱的罪证,还把整个家值钱的东西都搜刮走了。” “想我华府累积数代,也算得上钟鸣鼎食之家,若你在这之前嫁进来,自是富贵待你不必提,然而如今府中已不剩什么银钱,田庄铺子别院现银珠宝一概全无,祖母思来想去,还是得与你说清楚了。” 她握着孙媳的手,与她久久对视,眼含慈爱和愧疚:“如今我与你公爹婆婆皆病倒,府中又是这般落魄不堪,再有几日,兴许官府的人还会上门赶人,叫咱离了府另找他处,这宅子要被收回公家,现在摊上咱家就是麻烦事一桩桩一件件,叫人头疼,偏偏你这个傻瓜还往里面凑。祖母真是心疼不已。” 她拍拍孙媳的手,“怜儿,你若现在离去,祖母非但不怪你,还盼你能早早遇上良人知己嫁了,祖母也会为你欣慰高兴。” 她说完,拿出床头放着的小匣子,从里面拿出对水头成色极为温润通透的碧绿手镯,帮孙媳戴上,“怜儿生得一双好手,如若柔夷,最适合戴玉镯子,这对玉镯祖母便送给你,给你当嫁妆。” 虞怜也没推辞,只是慢慢将一碗汤药喂空了,才说:“祖母,我若会后悔,便不会嫁进来。” “何况我已在夫君灵牌前应了他,会帮他好好照顾家人,照顾祖母,照顾公爹和婆婆,还有几个弟弟妹妹。自不会反悔,祖母若是再说这样的话,可伤人心。” 老太太听得心里愧疚,忙说:“祖母只是难过……你年纪轻轻的,又生得这般好看,本该有个好前程的,如今却下了这趟浑水。咱府里这个情况,将来也不知何去何从,祖母心里一点头绪都没有,但料想也知道日子不会好过。” “一想到这些,祖母便觉得愧疚难当,华儿对你不起,咱华府也对你不起,若早知……若早知你有这番心意,祖母说什么也要派人去阻止你,跟你说清楚这其中利害,孩子你还年轻,下半辈子还长着,祖母就怕蹉跎了你。” 虞怜双眸含泪,勾起笑意,反握住老太太的手,“您答应我,日后不许再说叫怜儿走的话,怜儿既然嫁给夫君,就是夫君的人,哪怕他不在了……也还是咱华府的人,是您的亲孙媳,夫君不在我更要替夫君那份一起孝顺您。” 老太太听得哽咽,想说什么也不知说什么是好,孙媳有情又至孝,她如何能再说叫她离开的话?最终只得连连点头,“也罢也罢,不提不提了,是祖母不好。” 哄老太太睡下后,虞怜迅速收拾了心情,拿着账房钥匙、账本、下人卖身契,将府中仅剩的六个下人喊来,邑婆子一家四口,另有跛脚汉子门房,和一名跑腿小厮,这两人皆无家可归,方才留得下来。 邑婆子先笑道:“世子夫人您有事尽管吩咐。”老太太对世子夫人真心疼惜爱护,她也钦佩世子夫人为人,自然也要多帮衬些。 虞怜道:“今日你们几个就辛劳些,将府上所有不紧要的物件都找出来,都打包了,卖出去换些银两。” 几人看看,邑婆子有些犹豫:“这些物件若要卖出去动静不小,叫人看见了……” “看见怎么了?” 邑婆子:“回世子夫人,老奴是怕别人说道些难听的话。” 从前东元侯府多风光啊,来往进出的皆是权贵,稍微浅薄些的人家根本不敢踏上门,如今却到了变卖物件的地步,且那等值钱的好东西早被官兵搜刮走了,能留在府中的皆不值大钱…… 虞怜面色清淡,眼圈还印着昨日哭过的红晕:“如今都这样了,还挂念什么面子?咱们就是不卖东西,旁人就不说不议论了?” 她还道:“也别叫什么世子夫人了,喊一声少夫人即可,免得被人听见了惹来麻烦。” 下人们齐齐称是。 虞怜道:“你们且安心去收拾,莫管旁人话,若待官府的人上门,再来收拾就来不及了。” 家具这些大件是卖不了,按律得同宅子一块充公,但私人物件摆件这些东西却是能收拾了卖掉,这些官府不会管你,只是有些人当官久了爱面子也奢华惯了充阔,很少能拉下面子变卖物件。 虞怜从前不单管着人事也统管公司行政,惯是精打细算,她想得很清楚,一来府里没剩多少钱,要搬走的话就得另外置办宅院,这得花费相当大一笔钱,这时候能凑多少是多少,就是一文钱都不能放过。 二来从前东元侯府势大得罪的人太多,还有皇帝在一旁看着,这个节骨眼儿,华府越是落魄,就越安全,能少生很多事端,说句难听的,当你落魄到极致,仇人不屑搞你…… 这时候就能龟缩在一旁,找到属于自己能生存的天地,猥琐发育,这就是己方底层的生存之道。 虞怜还吩咐道:“东西收拾出来后,先去外面找人过来收,就从后门搬出去,再把各个空置的庭院落了锁,其余侧门后门通通落锁,大门处你们四个男人便轮流值守,没什么事就别开门。这几日买菜皆从后门出入,行事低调谨慎些……” 说到这里,虞怜抬眼往往偌大的院子,在这东元侯府里,这样大的院子至少十多个,加上花园、池塘、湖水数处,若这些都能利用起来,全府就是不出门,在家种菜种田都能过日子。 她无不遗憾地想,可惜这宅子就要被狗皇帝收回去了。 下人少有少的好处,基本能做到令行禁止,虞怜这边吩咐下去,六个人就行动起来,开始在各个院子奔走,搬东西,就属邑婆子最忙,因为有些物件其他人搞不清楚重不重要,邑婆跟在老太太身边最久,最是清楚,都是等她去确认了才敢拿出来。 到了后面,这样一看效率太低,虞怜便叫他们把所有东西都成筐搬出来,堆一块了,一个一个数过去,邑婆就在一旁看着,她确认没问题就丢过去能卖的那堆。 基本上也没什么不能卖的,除非是几个主子的心爱之物,否则真没剩什么好东西。 花了一天时间整理,第二日一早,邑婆家那口子找来收货的就从后门将东西拉走了,虞怜没出面,事情都是邑婆两口子在出面,那人倒是厚道,给了个不错的价钱。 邑婆跑来邀功,“他说有感于世子夫人的品格,因而往市价又多加了两成。” “我今日跟着我家那口子出门找收货郎时溜了一圈,方才发现,现在坊间集市到处都在议论您呢,都在夸您性情至善,温良淑德,赞您人品高尚,情意深重。还有人编成了故事,正在大街小巷流传,那故事说得可好了,我站着听了一会儿,都想流眼泪,简直感人肺腑。” 虞怜哦了一声,“那故事结局如何?” “有一版结局说是您的情义感动了上苍,玉皇大帝特许世子变成活人又回来了,从此你们恩爱两不疑,做一对神仙眷侣,羡煞旁人。” “但更多的还是悲剧多,只称赞您的品格,却不安排个好结局,譬如有个说,您待老太太老爷和夫人走后,便自杀殉情,可恨这些人胡编乱造,赚尽听客眼泪……相比之下,老奴还是喜欢那版结局,听说满京城老百姓这几日听多了悲剧都听怒了,有位才子亲自下笔写的,昨日才刚出来,福来客栈的说书先生刚说上,福来客栈便高朋满座,大家哭够了都想听这版。” 若是能得闲,虞怜倒是有兴趣去听听百姓口中自己的故事。 但是送走华极之后,府上能做的事有很多,公爹躺在床上昏昏沉沉,能醒的时候少,整个人消瘦憔悴得不成样子,眼看就要随着儿子没了,婆婆又哭哭啼啼,时不时就要晕过去一场。 祖母现在也同样病倒帮不上什么忙,这么大府上就只这几个下人能用,她要亲力亲为的地方有很多。 有时会想起魏国公府,也不知道她爹她娘怎么样了,祖母有没有怪罪他们。 魏国公府三房院子—— 虞三夫人已经哭了好几天,比之前女婿被判砍头,女儿婚事告吹哭得还厉害,却不敢大声哭,只能偷偷藏在房里哭,怕被别人听见。 那日女儿出了国公府大门后,她想追出去,哪怕留不住也想送她一程,更想跟她说别磕头了,当心伤着自己,谁知道老太太却板着脸不让全府上下任何人出去送,小厮回来禀报说六小姐十步一磕头,磕了有百米才转身离开,她听得心里直抽抽,心疼得不得了。 她还大着胆子求老太太,想给女儿添点嫁妆,她什么都没带走,一无所有离开了这个家,华府那边都被抄过一遍还能剩什么好东西?只怕养活女儿都难。 但老太太还是不许,并放了话,不许她和老爷认这个女儿,更不能私下里接济她,跟她扯上关系,若是连累了国公府,就把他们三房逐出去。 既不能送女儿一程,又不能给她送嫁妆,万般不能,虞三夫人心里苦极了,这几日都没睡好,每每想起女儿就抹眼泪,帕子都湿了好几条。 她只得让小丫鬟偷偷出去打听,看女儿进了那华府生活得怎么样。 16、接济 头两日小丫鬟回来,倒没打听到多少女儿的消息,只那日入了华府后,满京城都在议论女儿,赞她品格情义,还有那赴京赶考的学子才人为她作诗,女儿一时间俨然成了京城百姓眼中最有情义的女子。 只是名声再好,在当娘的眼中也没有她下半生的幸福重要,她不禁回想起那日女儿从天缘寺替老太太求福回来,她拉着女儿的手,骂她不顾惜名声,婚事毁了,名声也败坏了,现在败坏的名声回来了,好了不知多少层,毁掉的婚事也结了,却是以女儿半生幸福为代价,女婿被砍了头,从此天人相隔,再无法回来,谁给她女儿幸福? 现如今想想,她宁愿叫女儿名声坏些,嫁个普通人家,也比这样守寡强。 “后悔是来不及了,老太太也不会叫她回来,这里也不是她娘家,既然她不顾生养她的魏国公府,不顾惜爹娘手足一心要嫁进去,要全自己的情义,如今再受苦也是咎由自取,你也不必替她难受。” 虞三夫人本来还在抹眼泪,一听这话,立即就停下来,红通通的眼睛看过去,狠狠瞪了老爷一眼,“那是你的亲闺女,看她受苦老爷你竟也一点儿不心疼?” 虞三郎背着手,一张脸黑沉严肃,眉头惯是皱紧了,“胆大包天,任性妄为,老太太早已和汝阳侯府通过气儿,现在她任性而去,那边气恼发火,还发话从此再不跟魏国公府往来,汝阳侯府是贵妃的外家,贵妃深受皇宠,正是势大的时候,这时连累府中得罪他们,大哥二哥都将我好一顿说。” “我可没这样的女儿!” 男童跑进来,大声囔囔:“爹骗人,嘴上说着不喜欢姐姐,可我看见爹把姐姐的书信小心收在匣子里藏起来了,我要看还不让我看!” 虞三夫人看向老爷。 虞三郎梗着脖子说:“哼,给你开蒙你总偷懒不学,如今才识得几个字儿?” 男童躲到娘亲身后,小心地看他爹,“虽然我不全看懂,但我可以看一点学一点,爹就不让我看,也不让我知道姐姐都写了什么。” 虞三郎不说话,背着手就要出去,虞三夫人终于反应过来,看着老爷的背影,泪眸中溢出点点笑意,“老爷你总是这般,嘴硬心软,其实你也挂念女儿吧?” “也难怪,你这人读惯了圣贤书,最是奉行仁义礼那套,怜儿这番作为,虽说出乎意料了些,却应是得你赞赏的,你却迫于府中老太太大哥二哥的压力,也因当惯了严父,不敢表现出来,我说对吗?” 虞三郎脚步顿住,没回头,呵斥:“荒谬,胡言乱语,胡说八道!” 母子俩在身后偷笑出声。 这时,小丫鬟跑了进来,跟老爷行了礼,便开口说道:“夫人,姑爷家……哦不,华府闭门不出,下人也没几个,更是鲜少出门,于是奴婢便去集市上转了一圈,发现今日有关小姐的有两件大事。” 虞三郎本欲抬起的脚停了下来,背着手站在那边不动了。 虞三夫人忙问:“都说些什么,你快快说来。” 小丫鬟喘了口气,男童机灵,忙送了壶茶水过去,小丫鬟赶紧跟小公子道了谢,一口喝完,才有力气继续说。 “一是昨日听闻此次状元的热门才子元孝才公子挥笔为咱小姐重写了一版话本,才刚写出就卖断货了,如今酒楼客栈街头到处都在说这本书的事,奴婢还偷偷买了本回来。二是奴婢听说昨日华府变卖家中物件,外头百姓人人都说小姐可怜,说华府现在缺钱用了,米面菜肉皆买不起,只好变卖家中物品,可怜华府被抄过家,也没甚好东西,能卖的都是些便宜货,统共没卖几百两银子,小姐在里面恐怕日子不好过。” 小丫鬟是跟在小姐身边好些年了,说完就抹眼泪。 可怜的小姐,国公府的小姐,竟然连饭都吃不起了,沦落到变卖东西为生。 虞三夫人听了也不好受,当下也红了眼睛,“何苦啊何苦,我可怜的傻儿,竟这般落魄了。” 她看向老爷,“老爷你回来,你说说现在该如何是好,老太太不许我们接济女儿,不许我们给她送嫁妆,这可如何是好啊!” “满京城贵女谁家像我们怜儿这般可怜?别的千金小姐,家中再是落魄,嫁人少说也有几抬嫁妆,三两间铺面庄子做保,咱怜儿赤条条的,除了那身嫁妆什么都没带走,这叫她以后如何过日子?” 虞三郎哼了声,“她带走了两千两银票以为我不知?” 虞三夫人气恼地丢了个茶杯过去,“那两千两顶什么用啊?原来给怜儿定下这门婚事时,老太太当场就许诺说待怜儿出嫁时,她出一万两私房,大房二房凑一万两,合成两万两给怜儿压箱底,现如今怜儿嫁的那还是那门婚事,却什么也没拿到,比起这两万两,两千两算得了什么?” “咱府上的流水,不算裁衣做裳,人情往来,光是吃吃喝喝,也用不了十天半月,华府虽然人少,但他们穷啊,被抄了家贬为庶民,还有什么银子可用?你看这才几日,就开始变卖这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可见怜儿在里面也不好过。” 虞三郎走了回来,坐在夫人旁边,沉沉道:“那你说该如何?” “老爷你想想办法偷偷送点银票过去给女儿,若是可以,顶好将小丫鬟也捎过去,让她贴身伺候咱女儿,怜儿从小就娇生惯养,听说华府下人都跑得差不多了,能留下什么可用的人让她使唤?” 男人沉吟了下,说:“银票还可藏,人若去了容易让人察觉,传出去对府里不好,老太太和大哥二哥知道了也要发作。” 小丫鬟站在一旁没说话,她也说不清楚自己想不想去伺候小姐,如今华府这般落魄,一个平民之家自然没有在国公府里好过,只是那也是自己伺候了多年的小姐,她去伺候也是应当。 “那便派个人偷偷把银票送过去?” 说着虞三夫人就要起身回房,去数一数自己私房有多少,再是没钱也要腾出一些给女儿。 虞三郎道:“不着急,我再斟酌下。” “府中的下人无论是哪房,只要出门就带着魏国公府的标签,若要往华府那条路过去,容易引人注意,华府闭门不出,几日才出门采购一次,也少能接触到里面的人,再者与其偷偷摸摸去,不如光明正大,不容易引人怀疑。” 他说到这边便停了下来。 虞三夫人也静下来思考,少顷后说:“让我去,我是怜儿的娘,思女心切也说得过去……不行,老太太都下了死命令,不许咱们去接触女儿。” “不如去外头找个小乞丐送过去?” “小乞丐见那么多银票跑了怎么办?” “那可如何是好?” “姐姐怎么这么可怜,饿肚子好难受的呜呜?”突然男童红了眼睛囔囔起来。 夫妇俩将目光看向小儿子,心有灵犀对视一眼。 虽说老太太不许他们接触女儿,但大人尚且有自制之力,小儿呢?小儿什么都不懂,离了许久不见的姐姐任性跑去找人也是情有可原。 老太太心疼孙子,就算生气也不会下狠手,顶多挨一顿屁股。 虞三夫人把小儿子招到身边来,怜爱地摸摸他脑袋,问:“若姐姐受难需要时儿鼎力相助,你可愿?” 男童大声说:“时儿当然愿意,姐姐走前还给我塞了一把糖,我都舍不得吃完。”说完就捂住嘴巴,怕爹娘把糖收走了。 虞三夫人没计较糖的事,拍拍儿子的头,“若是会惹了祖母不高兴,还会挨打怕不怕?” 男童犹豫了下,但想起姐姐对自己的好,她现在都吃不饱肚子了,自己怎么能害怕被打?他仰起小下巴,“时儿不怕!” 当晚虞三夫人就把小儿子招身边,母子俩窃窃私语了许久,然后又将两张银票给他,让他放兜里藏好了,明日带去给姐姐。 第二日,虞时小朋友就带着书童出门,准备找机会溜进去华府找姐姐,却看见华府门前围满了人,还有带刀的官兵一脸凶狠的模样。 他吓坏了,赶紧让书童回去给娘报信,姐姐出事了! 17、嫁我 虞怜也没料到官府会来得这样快。 刚吃过早饭,门房就着急慌忙跑来,说官府的人带着兵上门来了。 这边开了门,那些官兵进门就开始打砸,见着什么东西都又劈又砍的,损毁了不少东西,连着平常吃饭的正屋堂前的那套紫衫木桌椅也砍坏了。 砍完还要跑东院公爹婆婆那院子放肆,虞怜出来将人拦了下来。 官兵为首的有两人,一人穿着官服,应是这些兵的头儿,另一人则穿着锦袍华服,大约二十来岁的模样,生得白净俊俏,眉眼间有几分风流跋扈,看着像是位权贵公子。” “邑婆子偷偷凑到少夫人耳边说:“此人是汝阳侯府的嫡幼子,贵妃娘娘的亲弟弟李襄,在京中很有几分才名,从前一直嫉妒世子的才华和美名,屡屡背后中伤,只是他这种权贵子弟才名全凭家世背景和风流得来,不像世子是真才实学,冠绝京中。” 虞怜恍然大悟,原来是祖母先前为她张罗的那门婚事,汝阳侯府的嫡幼子,那时还不明白为什么满京城权贵都避着自己,绝不愿意和东元侯世子的前未婚妻扯上关系,他却偏偏上赶着来。 现在虞怜想明白了,再是得皇帝恩宠的人也不会随意得罪皇帝,只有一个解释,这是李襄自己任性的想法,他因嫉妒恼恨华极已久,便想娶他的前未婚妻,娶回去之后不外乎羞辱她,给她难堪,这样一来便能解了他之前的心头恨。 虞怜出来后,李襄的目光就落在她身上,呆愣愣半晌,眼睛都不会转了。 直至美人蹙着眉质问:“这是何意?” 领头的官兵粗着嗓音说:“圣上已下了旨意许久,剥夺东元侯的爵位官职和老太太的诰命,全府都贬为庶民,再住这里已经不合适,你们为何这么久了还不搬出去?” “我今日奉了大人的命前来查看,再给你们一日时间,若明日之前还不搬出去,我就派人来把你们轰出去。” 虞怜轻笑一声,“我朝以仁义开天下,律法中严明规定了,但凡抄家者、夺爵降官者若要迁府需给一月时间安置,若超出这个时间还不搬出去者,官府有权依律处置,我记得圣上下旨的时间还不到一个月,你们有何权利赶我们走?” “哼,就凭你们犯的是谋逆罪,我就算今日赶你们出去也无人敢站出来替尔等说话!识相的就明天之前早早搬出去,若要再耽搁,丢人的可是你们。” 说完讨好地看向身旁的李公子。 “您说是吧?这宅子您早就向贵妃娘娘求了情,贵妃娘娘深受皇上宠爱,她一开口,皇上就答应将这宅子给您留着了,待您建功立业的那天,就将这宅子赐给您。” 李襄早被面前的女人迷住了,他从前听闻过华极未婚妻的美名,知道是京城贵女中排名第一的美人,要不然也不能求情让侯夫人去跟魏国公府谈婚事,只是也没想过会这样好看。 他愣愣盯着,听到问话,拍了拍官兵的狗头,“有你这么说话的吗?给我放客气尊重些!” 官兵被打得一脑门问号,抬头一看李公子痴迷的模样便心里有了数。 李公子风流已久,最是喜爱好颜色,眼前这位长得国色天香,气质清冷,能入得他眼并不足为奇。 他只好后退一步,不敢耽搁李公子“大事”。 还道歉道:“六小姐对不住了。” 虞怜淡淡道:“这位官爷是朝廷的官,我乃一介平民之妇,客不客气的倒也无妨,我受不住您的道歉。” 李襄走近两步,脸上挂着风流笑意,他再要往前,虞怜后退数步,他只好停下来,说:“怜儿你不必这么客气,你是国公府的小姐,他只是一跑腿的,哪有资格在你面前放肆?” 说完就挥挥手,官兵竟带着人一溜烟跑了,只剩李襄在里面。 邑婆子紧张得很,府里六个下人除一个跛脚汉子守在大门,其余五个都在这里,怕这人对少夫人不轨。 瞧他那色眯眯的眼睛,少夫人都梳了妇人髻,已嫁了世子,哪怕是个寡妇也不容许旁人如此放肆大胆,竟然敢唤夫人小名? 在场除了下人便没了外人,李襄便直言道:“我先前托了我娘与你们府上的老太太商量我们的亲事,你为何反悔,不应我?” 他酸溜溜看了这破败的院子,“华极有什么好,值得你不顾荣华富贵也要嫁给他一个死人?” “你看你嫁了他,很快就要被赶出府去,无家可归,将来也没有庇护之所,你生得这样好看,没人能护得住你,你就不怕?” 虞怜眉眼冷淡,“这便不劳烦公子操心。若无其他事,还请公子回去。一月期限到前,我们全家人就会搬出去,不劳您带着官爷来驱赶。” 李襄越看越觉得面前的美人是真美,面无表情的时候好看,生气的时候也好看,像一朵干净剔透的冰山雪莲,美极了。 当初听闻魏国公府六小姐没应和他的婚事,在华极行刑日当天一身嫁衣进了华府,他只感叹一声次女真傻,不识好歹,便再没有其他感觉,最多也就是被人戏耍的恼怒。 此时此刻却嫉妒极了,痛恨极了,华极都死了还有此等美人对他痴情不改,情深义重,他哪来的这么好命! 俗话说不怕聪明人掌权,就怕浑人有权,这种被宠坏了的权贵公子是虞怜最不想打交道的人物,只因他们任性妄为,背后还有靠山替他们张罗,为他们做主擦屁股,如今华府落魄,只想图个安稳,便也没有底气跟这种人纠缠。 她只冷了眉眼,让邑婆等人送客,自己转身离开。 李襄喊道:“你若愿意,此刻便离了华府,我带你回魏国公府,你就像从前未出阁那样,在魏国公府待着,我让我娘去府上提亲,我们重新开始,找个好日子,你不日就能过门,来我汝阳侯府上过好日子,也不用看人脸色,更不会缺金少银,宫里我姐姐赐给的布料华府脂粉有很多,用在你身上必不会浪费。” 看虞怜继续往前走,理也不理会他,李襄有些着急,忽而开口喊道:“我李襄今年二十有一,没正妻,只小妾通房数人,你若介意,我遣散出府也行。” 虞怜顿住脚步,她头也没回说:“我有夫君,名为华极。” 说完便离开了。 留华服青年站在原地痴痴望着,半天不肯走。 邑婆子和女儿二丫抹了抹眼泪,太感人了。 新皇登基后,因着贵妃受宠,汝阳侯府俨然成了京中风头最盛的权贵之一,就如李襄所说,若少夫人愿意的话,也能改嫁给他,无人敢说三道四,进了汝阳侯府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出门参加个宴会也会被其他千金夫人高看羡慕。 何况李襄答应了要为少夫人遣散妾室通房,从前还没听说过这位风流小霸王对哪个女孩这般,少夫人却无动于衷。 邑婆子对女儿感慨:“少夫人果然对世子情深义重,这份情谊若世子在天有灵,想必也会感动不已。” “娘说得对,我从没见过少夫人这样的女子。连李襄这样的贵公子都愿意为她遣散妾室,少夫人却没有动摇,我若是她早该后悔进来华府了。” 邑婆子拍了拍女儿的头,“瞎说什么呢,少夫人的气节人品岂是你一个小小丫头可以比拟的?她对世子的情义天地可表日月可鉴,不是咱们这封凡夫俗子能领会的,这些日子以来,我总算看明白,少夫人不傻,她非但不傻还很聪明,为人处世样样有条有理,吩咐我们做什么事,也都尽善尽美,从没糊涂过,这样的女子最受高门大户喜爱,若咱府上从前还辉煌的时候,由少夫人来掌家再合适不过,有她掌家必定兴旺。这样的女子愿意在这样的关头,进咱府上,只是凭着对世子的一腔情义,若是她自己个儿,名声再差也不愁嫁。” 李襄站了很久,又听这对老婆子母女俩嘀嘀咕咕才离开。 他脸色变幻莫测,拳头握得死紧。 华极华极又是华极,这人活着的时候,跟他抢才名,连带东元侯府也压了汝阳侯府一头,现在他死了,东元侯府落败了,却还有一人愿意嫁进他家,为他痴守一生。 这人偏偏是他看上的女子! 小虞时闯进来的时候,正好碰上李襄出去,两人在门口撞上,李襄瞪了小孩一眼,小虞时牢记娘的话,在外面不和人一般见识,不惹是非,一股脑避开了冲进去。 被下人拦住了。 虞时大喊:“我是虞时,是虞怜的弟弟,我是来找姐姐的。” 李襄顿了下,叫小孩过来。“你过来,我跟你说件你姐姐的事,你回去转告给你娘亲祖母。” 小虞时本来不想理会这个讨厌的哥哥,一听事关姐姐便走了过来,问他什么事? “你回去跟你娘说,我李襄看中了虞怜,虽然她任性嫁进了华府,但华极已死,这一切都不作数,我愿意八抬大轿风光迎娶她过门,做我的正妻,不计较从前一切,也不跟你们魏国公府计较,你问她如何,让她亲自到华府劝劝你姐,你也不想你姐守寡,没房子住没好衣服穿被人处处看不起吧?” 他说这些直戳了小孩的心,虞时还小,他的思考模式简单,他不想姐姐没房子住像今天这样遭到官兵驱赶,也不想她饿肚子,更不想她被人欺负。 如果嫁给眼前这个人,能避免这些,能让姐姐过好日子,为什么不嫁呢? 但他还知道警惕多问一句:“你是何人?你凭什么让我相信你?万一你是坏人呢?” 李襄大笑出声,“你告诉你娘,她未来女婿是汝阳侯府嫡幼子李襄是也。” 说完人就离开。 他也是看到这个小孩才想起来的,虞怜的婚事自有长辈做主,她同不同意不那么重要,只要达成最后想要的结果就行。 他会对她好的。 若他也能得她像对华极这样的情义,哪怕有个七分,他也会一生珍惜,待她珍之重之,必不会比华极那个死人还差! 虞时将这些记下,复又冲了进去,门房听说他是少夫人的弟弟,也没拦着。 门口还留着许多百姓看热闹。 方才李襄跟小孩说的那番话,不到一个时辰已经传遍了京城,都不需要虞时回去跟爹娘祖母学话,魏国公府便得了消息。 虞三夫人接了书童的禀报,在府里着急慌忙的,拿了银子,让书童去外面请了打手去华府保护女儿,人才刚出去,后脚跟老太太就使了人叫她过去说话。 18、商谈 二丫跟在少夫人身边,不解问:“少夫人,奴婢斗胆问一句,虽说那个李公子讨厌了些,但他说的话也不无道理,我听娘说,您若有好的去处,老太太也会为您高兴,她总半夜睡不着,跟我娘说,她心里愧疚,怕耽搁您,让您跟着受累。” 虞怜看了小丫头一眼,在小丫头求知欲满满的眼神中说:“有些东西,是外物比不得的。你还小,不懂。” 没体会过现代社畜的苦,怎么会知道有好室友的重要性? “奴婢虽小,却也知道当今世上男子情深最是可贵,奴婢看那李公子似乎对您一见钟情,他这样出身的贵公子开口许诺愿意为您遣散通房妾室,这是满京城贵公子都没有的,您就一点儿也不动心?奴婢怕您错过了……” “您这样好的人,应该得到幸福,世子在天有灵,也会希望您过得幸福快乐。” 虞怜停下手中的动作,沉默,她不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小丫头这么想给她重新找个室友? 虽说李襄答应了遣散妾室通房,这年头谁还没有个前任?她倒不介意对方有没有过女人,只是现在再来说这话已经晚了。 她人设立住了,在这府上也站稳了脚跟,宿舍长祖母对她非常满意,其余人也对她构不成威胁,她基本能掌握这府上的大权,麻雀窝再小,只要过得舒坦有什么不可以? 再说,如今这情况是差了些,但人生起起落落终有时,只要好好经营下去,未必不能把日子过顺,在这她就是自由的小鸟儿,是能掌控家中权柄的鸟头,府里的人看她眼睛里都带了滤镜,谁都喜欢她,可要是去了别人家的富贵窝。 譬如汝阳侯府,这种大户人家进了门又是嫁给嫡幼子,一没爵位二没权利,在家中只有长辈的宠爱,还得应付府中那么多人,宅斗是避免不了的,没法掌家就意味着没主动权,没主动权就意味着处处受限处处落下风,这不是虞怜的风格。 再退一万步,虞怜愿意宅斗,愿意花费心思精力扶持夫君上位,自己掌家,成为宅斗冠军,然而自古外戚最危险,荣华似泡沫,富贵如影阁,整个侯府都将一切荣华富贵建立在一个女人得到另一个男人的恩宠上面,这种富贵就像在钢丝弦上走路,一不小心就要摔得粉身碎骨,还不如公爹和夫君直接造反来得痛快。 最后说说李襄此人,他是嫡幼子,受尽了长辈兄姐宠爱,已经风流霸道惯了的人冲动之下的几句口头承诺又怎么能轻易相信? 虞怜当年为了在职场上混下去,为了能升官,没少研究心理学,她敢断定,假如她当场应了下来,同意离了华府嫁给李襄,他说不定那份冲动就淡了下去。这种公子哥惯是任性,爱时爱若至宝,没感觉时也弃如敝履,到时旧习复发,一句不爱了打发一切,照旧纳妾找女人,而她此时因为颠覆痴情人设,转头嫁给富贵公子,名声会比之前毁得还彻底,还有回头路? 虞怜就没把他一时之言当回事,纯当熊孩子在放屁。 信就输了。 二丫把少夫人的沉默当成是对世子的痴情。 娘说得对,她怎么能把凡俗的标准按在少夫人头上,她心里就只有世子一人,不会变的。 “姐,阿姐,姐姐姐我想你了!” 一道童音响起,跟着一团黑影冲过来,抱住了虞怜的腰。 二丫刚想拉开小孩,骂一句小儿无理,就见少夫人笑了,宠溺地摸摸小孩的脑袋,惊讶问:“时儿怎么过来了?” 小虞时趁着娘不在,蹭了蹭姐姐的肚子,才开口回话,“娘说姐姐没银子用,饿肚子了,在家里担心得不得了,就让我来看你。” “姐我来时看见外面好多凶神恶煞的官兵,我就叫了书童回府去跟娘说,叫娘搬救兵来救。” 他不好意思红着脸,“娘说我是小孩子万事不要冲在前头,帮不上忙还会坏事,所以时儿不敢进来,等带刀官兵离开才敢进来。” 虞怜欣慰拍拍弟弟的脑袋,夸他做得好,这个年纪能克制冲动,记得大人的话乖乖去做很不容易,这个弟弟被教养得极好。 以她的眼光看,若是将来分府单过,哪怕爹还是没法升官,但等这个弟弟长大,也许就能将三房给发展起来,带爹娘过上好日子。 小孩问姐姐刚才那些官兵是来干嘛的?有没有欺负她? “我听百姓议论,说是来赶你们走的是真的吗?” 虞怜也没把小孩真当成孩子敷衍,在古代这个年纪是该懂事了,再过十年八年就能娶妻能当家,所以当下就直接道:“从前你姐夫得罪了个公子哥,这公子哥现在看你姐夫不在了,咱府里落魄了,就带上官兵来欺负,来出口气,可能也是闲着没事干。” “啊……这个公子哥太可恶了,他怎么这样坏啊,他是谁?” 虞怜笑了笑,“他出去时你应该有看到,汝阳侯府的嫡幼子,穿着蓝袍那个。” 小虞时更惊讶了,“是他?” “他不是喜欢姐姐吗?为什么还要为难姐姐?” “喜欢一个人该是对她好才对,就像时儿喜欢姐姐,喜欢爹娘所以对你们好,所以听你们的话,时儿想不明白哪有喜欢一个人还带凶神恶煞的官兵上门欺负的道理? 小孩的童稚之语暖人心,虞怜忍不住捏捏他肉乎乎的脸颊。 二丫插嘴说:“小公子您不知道,这位爷是进门的时候看见少夫人才喜欢上少夫人的,大人们管这叫一见钟情,他若是之前遇上夫人了,岂有再上门欺负之理?讨好还来不及!这不就灰溜溜地跑了?” 虞怜丢过去一个果子塞住小丫头的嘴巴。 邑婆子过来把女儿拉走,免得她胡咧咧。 小虞时似懂非懂,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两张银票,塞给姐姐。 “这是娘要我带给你的,说姐姐银子不够用了再派人过去,她再想办法。” 虞怜看着这两张放在小孩兜里有些皱巴的银票发呆,这是千两面值,也就是两千两,她知道爹才六品小官居于末流,平时的那点俸禄连吃茶水都不够,在府上他们三房除了吃喝穿住不花钱,府中供应着,其余一概皆没有。 也就没有什么进项可言,老太太还没分家,什么东西都到不了三房手上,爹俸禄低,这些钱能攒下来全靠娘的嫁妆铺子。 但要攒钱也不容易,虞娘宠爱子女,平时吃穿都用好的,不肯落大房半分,没少私下拿钱去外面买,孩子胃小容易饿,吃完正餐没多久又喊饿了,这时厨房供应了正餐也就没有再免费供应的道理,于是就要拿钱另外买菜买点心。 她爹又要出门应酬,一应花用全是她出的,这样算来,三房人口再少,一个月花用也不少,能攒下来的银子极少、 这两千两,恐怕娘也要攒一年半载。 她将银票推回去,虽说她是个有成算的,也想让自己过得舒适些,却还是有原则的,跟弟弟说:“你拿回去,告诉娘,我既然已经和魏国公府脱离了关系,这些钱就不能拿,我不顾一切出来已经极为不孝顺又怎么能拿娘辛苦攒的私房钱?” “你让爹娘都别再惦记我,不用为我担忧,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我自当会好好走下去,他们的女儿也不是傻子,会把日子过顺的,华府的人对我极好,祖母人亲切慈和,很爱护我。” 想了想,看弟弟一脸茫然的样子,怕他记不住,虞怜就找来纸笔,给爹娘写封书信让弟弟带回去,她说在她心里爹娘永远是她的爹娘,只是她次番做法已是不孝顺至极,不想再连累他们,若是让老太太发现,恐会生事端。 最后落笔写道:“爹娘莫念,女儿敬上。” 写完了吹干了,折好塞进弟弟兜里。 “好了,快回去吧,别耽搁太久,若是让祖母发现,你会挨打。” 小虞时委屈道:“姐我口渴,我站了这么久,说了这么多话,你连一杯水都没待我,就赶我走?” 虞怜被逗笑,忙叫小丫头去把厨房温着的杏仁露送过来。 点点他的额头,“便宜你了,姐姐馋了很久。” 喝完杏仁露小孩满足地擦擦嘴巴,“我会给爹娘带话的,只是姐姐你说晚了,我来前娘就说了,祖母一定会发现,我已经做好了挨打的准备,大不了躺两天,娘答应给我做好吃的糕点。” 虞怜望着小孩,眼睛里沁出泪光,笑着挥手,让小孩赶紧回去。 小虞时出了华府大门,摸摸小兜窃笑了下,姐姐虽然不收银票,但他偷偷放桌上了啊。 可等回了国公府,他才发现,自己衣襟里不知何时塞进了两张银票,姐姐又给他塞回来了! 没完成娘交代的任务,小虞时垂头丧气回了自己家院子,丫鬟说娘不在,被祖母叫去了,他本想去找娘亲,可想想去了祖母那等于自投罗网,于是便又坐下来等娘回来。 魏国公府老太太房里,这几日老太太一直板着脸对三房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只因小六胆大妄为,虽那一番举动不给魏国公府造成什么影响,她行事周全,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儿和魏国公府脱离了关系,然而却因此得罪了汝阳侯府。 她本谈好和汝阳侯府联姻,不管对孙女还是对整个府上都大有好处。 谁知道小六却没想开,反悔逃了府,汝阳侯府那边很是怪罪,发话以后不跟魏国公府往来。这阵子她一直挺忧虑的,怕贵妃那边给皇上上眼药。 现在可好,汝阳侯府嫡幼子当众发话要娶孙女,不介意之前的所作所为,汝阳侯府也派人来传话,这是一个重修旧好的机会,怎么能错过? “怜儿是我的亲孙女,我能害了她?说来怜儿也是好命,前一个东元侯府富贵,虽说他家没了,但又有一个汝阳侯府,且这李襄我听说对怜儿一见钟情,这是好事啊,他娶了怜儿过门,自不会让她吃苦,天天享受荣华富贵去,岂不比在华府受穷蹉跎来得强?” 19、糗事 “你就是不为府里打算,不为怜儿打算,也该为老三父子俩考虑,若是怜儿嫁进去,老三的官位也能让汝阳侯府帮忙活动活动,等时哥儿长大了,也有个姐夫做靠山,这不是两厢利好的事情?” 这一天,老太太难得给了好脸色,留三儿媳在房内说了很多话,虞娘从老太太那边回来,路上走得很慢,脑子里都在想着这事。 进了院子,小儿子坐那捧着小点心吃,见了她进来,就跑过来,“娘。” “你姐姐那边怎么样?”她在老太太那边也听说了大半儿,汝阳侯府嫡幼子李襄带着官兵过去,本意是耀虎扬威,落井下石一番,然而见着怜儿,却改了主意,当下就撤兵了。 虞时人小,很多弯弯绕绕不明白,只说坏哥哥带着官兵进门,走了后坏哥哥在门口碰上他,喊了他过去说话。 “他叫我告诉娘,他说您未来女婿名叫李襄,我呸呸,他不要脸!还叫您把姐姐嫁给他,说会让姐姐住好房子吃好吃的穿好看的,要八抬大轿娶姐姐。” 虞娘听得一愣,没想到李襄看着像是认真的,不像是说着玩儿。她摸摸儿子的脑袋,“那在时儿看来,让他给你当姐夫如何?” 本以为儿子该说好,毕竟以李襄这些条件来看是相当不错了,当弟弟的爱惜姐姐,不想让她饿肚子,想让她吃好穿好,这些李襄样样都能给,他还能护着他姐姐不让人欺负,像今日他在华府门口,亲眼目睹了官兵带人上门打砸,也知道他姐姐处境有多难。 谁知道小孩仰着下巴,皱着小眉头,不满意说:“娘,这人坏得很,既然喜欢姐姐还欺负她。要赶她走。” “我看他不是好人,时儿不喜欢他。” 先前二丫给他解释的一见钟情什么的,小孩愣是没懂。 虞娘叹了口气坐下来喝茶,盯着满院子的花发呆,从前闺女最喜欢栽花,虽说有附庸风雅之意,然而也用心伺候了,故而三房院子都让她栽满了花,尤以牡丹最多,栽种在最中央,开得娇艳奔放,冠绝百花,边上一圈儿种着其他各色花朵,对牡丹呈簇拥之势,无半点竞艳之象。 从这些花中,便可以看出女儿从前心气之高,她原有凤凰之心,如今却做了平民寡妇,罪臣之妻…… “时儿,你姐姐那里如何?可缺银子?你将银票给她了吗?” 小虞时尴尬摸了摸兜,将银票掏出来给娘,“姐姐不要又偷偷塞我衣服里了。” 虞三夫人鼻子酸了酸,这个傻孩子,都到这种时候了还跟亲娘客气。 小虞时把姐姐写好的信也摸出来给娘。 虞娘自小出身书香,平时兴致来了还会做两首闺房小诗,念信总没问题的,小虞时缠着娘让娘念出来给他也听听。 可她刚看两眼信眼泪就掉下来了,也没心思念给儿子听了,把信仔仔细细看了两遍,再折好收起来,准备等老爷下值回来让他也看看。 小虞时气得哼哼两声,爹娘都一样坏,姐姐的信不给他瞧,也不念给他听。 小弟离开后,虞怜看着天色还早,就去了祖母的房间,碰巧老太太刚醒来,邑婆子正在伺候老太太喝药,虞怜接了过来,将剩下半碗药喂了老太太。 老太太喝完药拍拍孙媳的手,“辛苦怜儿了。” “今日外头那么吵,可是官府的人来闹事?” 虞怜看眼邑婆子,邑婆子尴尬地扭头。 老太太笑道:“不干她的事,是祖母人老睡眠不好,一被吵醒就睡不着了,我知你担心祖母身体,吩咐了邑婆不许将这些琐事报给祖母听,怕祖母伤神,只是这么大的事,我怕你一人应付不来。” “如今咱家势弱,也别跟官府的人犟,吃亏的是咱自己,这两日让邑婆那口子帮着外头找处宅院搬了吧。祖母这还有些银两和首饰,拿去卖了看能换多少银子,若城中房子太贵,则去郊外打听打听也行,都到了这个地步,也没法讲究了,只寻个落脚的地儿就行。” 老太太说完看了眼孙媳,叹口气。 万般说来都是那句话,苦了孙媳,也不知道她能不能吃得消。 虞怜含笑点头,“奶奶不必担心,怜儿自有分寸,银子的事儿您也别操心,就好好养身体,等养好了咱就搬家。” 这一声奶奶听得老太太消去了忧愁,笑容深了几分,更添慈爱。 “奶奶记得华儿少时也爱唤一声奶奶,后来长大了,不但不让人唤他小名儿,连着也不喜爹爹娘亲奶奶这般叫着,最爱耍酷。” 虞怜好奇问:“夫君还有小名儿?之前从未听说过。” 说起这个,老太太精神了几分,很有兴致跟孙媳解释道:“你当然没听过,七岁那年知道些事理了,有了羞耻心,开始觉得小名难听,有损威风,便不让人叫了。” 老太太这么一说,虞怜更好奇了,“夫君小名叫什么?” 老太太笑得皱纹深了几许,“叫花童。你夫君名字是你爹取的,以一个极字为名,三岁那年华儿刚学会做第一首诗,传出些名气,就生了场急病,险些没了,请了太医院最厉害的太医都束手无策,后来前天缘寺的方丈给批了命,给了五个字“命重幼不担”。这意思是华儿命格贵重至极,只是幼时压不住,恐会生意外,当时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大师说取个小名压一压,等十岁以后再叫大名。说来也怪,小名取了后,没几日华儿便好了起来。” “再大些的时候,华儿便不许人唤他小名了,我与他爹娘本叫他花儿或童童,不许叫了后,便想花与华同音,华儿的师父又碰巧给他取字子华,不若干脆唤他华儿,这才罢休。” 虞怜没忍住轻笑出声,没想到华极名盛一时,小时候竟然是个臭屁狂。 老太太说到这里也笑了出来,于是又多说了些孙儿的糗事。 “他自学会走路说话起,便怪癖多多,三岁开始给自己作诗,五岁那年缠着府里木师给他做木兵木将,七岁那年考取童生试却因发烧只得了第二名,他不乐意,次年又重新考起,自此连中六元。十岁那年入了国子监混得风生水起,无论师长大儒还是同窗兄长都对他推崇喜爱,次年十二岁的三皇子也入了国子监,二人不知怎么的打了一架,自此结下大仇……” 祖孙俩说了会儿话,看老太太心情精神好上许多,虞怜搀着她在院子里走走晒晒太阳,跟着从老太太这边告辞,转身去了公婆院子。 老太太站在院子里看着孙媳出去,邑婆问:“以您的心思不问问少夫人的想法?” 20、白鸽 “我有夫君,名为华极。这八个字看着轻巧简单,实则沉重得很啊。邑婆,孙媳既然没这个心思,心上全住着华儿,我又何必问出来伤她的心?” 邑婆这才不问了。 前头院外吵闹的时候,把老太太给闹醒了,问起话来,她便将汝阳侯府嫡幼子与少夫人之间的渊源说给老太太听,他们也才知道,少夫人嫁来华府前,曾拒绝后汝阳侯府的定亲,甚至是冒着逃婚的风险进来的,但这次李襄见了少夫人又动了心思,百般劝说,甚至承诺不纳妾,少夫人却没动摇过,只给了这八字回应。 她将这些跟老太太一说,老太太发了好久呆,面色复杂,像是有许多话要说,到底还是咽了下去。 她本以为以老太太的心思,一心觉得愧对孙媳,想让她过上好日子,别让华府拖累,应该会问几句,甚至劝她多考虑,没想到却没提起过。 “世子有少夫人这样的妻子,是上一世修来的福气,老奴常在想,或许上辈子少夫人和世子便是一对幸福的鸳鸯,这次再转世,老天爷看他们上一世太平顺了,这辈子便给些考验,待过了这世,下一世他们又能好好在一起,您就别伤心了,万事想开些,总要过日子的。” —— 虞怜到了公婆院子,只见婆婆穿着一身素衣,坐在院子是石桌前,捧着件蓝色锦袍在绣上面的花纹,她手巧,花纹绣得极好,针脚细密,花样栩栩如生。 只是绣好的半边是这样,虞怜站了有一会儿,都没看见她绣下一针,那些该是早前绣了一半的,这件衣服颜色明亮,更像是年轻人穿的,不像是公爹这个年纪会穿的。 是给夫君做的衣裳? 直到虞怜再走近几步,喊了声娘,妇人才回过神来,忙拿帕子抹眼睛。 勉强笑了笑。“怜儿你过来了啊,快坐。” 虞怜坐下后,她又忙回头叫婆子去沏茶。 这婆子是她的陪嫁,卖身契在她手上,不归府里管,正在房里照顾老爷,听了喊话,忙出来,远远地就喊了声少夫人。 虞怜点点头。 这是第一次婆媳正面接触,虞怜倒是自在,她从前当着面试官,帮公司招揽人才,接触的各种人不计其数,只当是一次对舍友的互相面试。 陈氏却是有些尴尬了,眼睛通红地看着虞怜说:“怜儿,是娘糊涂,对不住你,上回在华儿灵堂上,竟不知道你进门,后来让安婆子去打听了,方才知晓这回事。” 虞怜说不妨事,“娘心里正难受着,顾不上旁的事也是正常,不必自责。” 她这般说,陈氏看着像松了口气,将手上的衣服给她看,“还有一个半月就是华儿的生辰,这是娘本准备做给他生辰宴上穿的,却没想到再也穿不上。娘做好了大半,想着给它做好了烧给华儿。” 说完却是一滴泪落在衣裳上面,晕开了一朵水花,陈氏慌忙去擦,却越擦越乱,眼泪越掉越多,还把手给刺伤了,冒出来血珠。 虞怜可算知道祖母常说她这个婆婆经不住事,是个糊涂蛋是什么意思了,多糊涂不知道,但爱哭是真的,从她坐下也才没说几句话,眼泪就掉了一箩筐,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欺负她了。 虞怜有些哭笑不得地叹了气,伸手按住了陈氏的手,将衣服夺了过来,折好放在一旁的针线筐里,正好这时婆子送来茶水,她让婆子去拿来药膏,自己捡了块干净的帕子,帮她擦擦手。 茶水也没喝,让她捧着喝,免得哭多了打嗝。 陈氏乖乖地照做,听儿媳妇安排。 等婆子火急火燎将药膏拿来,便给她擦了药,叫她不要碰水。 陈氏红着眼睛看儿媳为自己擦药,眼眶一酸,没忍住又落了两滴泪,还滴在了虞怜的手背上,新鲜滚烫。 虞怜:“……” 若是坏人,还有办法惩治她,但上辈子的经验没告诉虞怜,要怎么对付一个爱哭鬼啊? 陈氏感动道:“除了你爹和华儿,再没有人对娘这么好。”甚至因为父子俩是男人,心思都粗些,也没人给她亲自上过药,都是丫鬟婆子做的。 华儿大了后,也不知怎么的还总喜欢躲娘亲,她相公也忙着公事,父子俩都没太顾得上她,这些年她虽觉得自己挺幸福的,却有时也会觉得少了些什么,难免寂寞,婆婆又不太跟她说得上话,根本不亲近。 虞怜要是知道婆婆想的,会给她一个明确的答案,谁想天天对着一个爱哭鬼啊,她对华极父子深表同情。 然而一想到,这个爱哭鬼成了自己婆婆,日日要面对的婆婆,也笑不起来了。 等上好药,虞怜劝道:“您心思敏感,就别睹物思情,这件衣服若是惹您伤心了,便不是好东西,夫君他也不愿意看到娘日日以泪洗面。”说完吩咐婆子先收起来。 安婆子看了夫人一眼,见她低着头没反对,就收了起来。 虞怜跟着问道:“爹这几日可好?我忙着前院的事也没顾得上这边,娘辛苦了。” 陈氏擦擦眼泪,站了起来,拉着虞怜去房内看她爹。 “也不辛苦,娘什么都不懂,大夫吩咐了怎么做,就怎么做,大多时候是安婆帮着娘,否则娘笨手笨脚什么也做不好。” 虞怜这是可以理解的,她这个婆婆长相小家楚楚、弱不禁风,又爱哭,虽年近四十,却看着像二三十岁的少妇,放在现代还是风华正茂的女性,并不显老。 若不是自己的婆婆,她见了会说:好一朵白莲花。 她这样子,也不像是能照顾一个一百多斤成年男性的,也只有干活惯了的婆子能帮她忙。 进去房内,一屋子都是药味儿,虞怜吩咐婆子将窗户开起来通通风,她走近前看了,发现公爹长相是不错,只是脸上没半分生机,即便昏睡,仍旧眉头紧皱。 虞怜伸手碰了碰他额头,微有些低热,看到边上有一盆水和一条毛巾,便拧干了放他额头上。 陈氏道:“刚吃了药没多久,这药性烈,吊着命,大夫说你爹早年在战场有落下些旧伤,看着是没事,只是家里出事后,华儿又抗下一切后,你爹心神俱裂,引发了旧伤,迟迟未愈,最近更是常常低烧,大夫说你爹他没了求生意志,一心只想求死,再多的药也没法治好,只能用些药吊住他一口气,好让他多撑一会儿。” 虞怜也没想到公爹的病这么严重。 但是想想似乎也不意外。 长子华极是他一生的骄傲,父子二人性情投契,无论是在官场上还是为人处世都极为默契,他已经将华极视为一生的骄傲和成就,在那种情况下,华极抗下罪名,让他带着全家老小出狱,他又怎么会不伤心震动? 甚至于可以想象父子二人是经历了怎样一番争执,才决定了谁抗罪名,谁去死,谁带着一家老小活下来。 “那时入狱后,先帝病重,宫里正乱着,也没定罪,只将我们一家关押在一个牢房里。我听华儿跟爹争执了许久,后来你爹说他已经活了半辈子,华儿还年轻,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应当他去死。可华儿不同意,他说新皇对他仇恨大,若只让爹出去扛罪名,他不会认账,到那时也就白做工,后来华儿果然趁着你公爹不防备,开口录了口供,你公爹只能忍着一腔痛苦承认,眼睁睁看着华儿被压入死牢,新皇判下罪名,一切也就成了定局,他回了府后,就病倒了,再没起来过。” 虞怜听得叹气,道:“这样一直发着低烧也不是一回事,况且爹昏迷的时间长,能吃进的东西也少,这样下去身体受不了,您有请其他大夫看看吗?” 陈氏苦笑摇头,“如今愿意上门给咱家看病的大夫不多了,这位大夫还是从前华府对他有恩,才愿意上门来,至于其他大夫都明哲保身,怕担事不敢上咱府里,更不敢救你爹。” 虞怜想搬出去的心更加紧迫了,东元侯府目标太大,若是再住这里,恐怕一直没有大夫敢上门,若是搬走了,说不定能请到好大夫,救人一命。 但长期低烧,对免疫系统是一大考验,加上长期昏迷,吃的东西少,对身体考验更大了。 从公婆这里出去后,虞怜慢慢踱步回了自己院子。 站在竹林下,低着头思索。 这时候能请来宫里的御医是最好的了,那里汇聚了几乎全天下最好的大夫,经验丰富,药材不缺,肯定能救公爹一命,只是连民间大夫都知道躲着华府,何况是宫里的御医? 她摇头苦笑。 二丫找来一件披风给她披上,“少夫人天色马上黑了,您今儿还去老太太那用饭吗?” 虞怜摇头,“祖母精神不济,我若在她便一直要迁就我,撑着精神同我说话,我就不去打搅她了,今天没什么胃口,随便做碗清汤小面便好。” 二丫点头,“少夫人放心,我家祖籍老家是西北的,最会做面条了,您等着,我就去给您下面条。” 这几日府里的下人都跑光了,厨房里也没了人,大厨房便关上了不用,免得浪费柴火,都是各个院子的小厨房里自己开火儿,二丫的厨艺传承自她娘邑婆子,还有两分门道,算不上美味珍肴,也入口鲜美。 虞怜听到二丫说的话,脑子里有什么闪过,只是一瞬间,先前还想着御医的事,便一下子转不过来,抓不住这一瞬而过的思绪。 忽而头顶上飘下一片落叶,虞怜伸手接住,盯着绿色的竹叶片看了数息,又往树顶和屋顶看,什么都没瞧见。 她叹了声。 一阵风吹来,微有些凉意,她拢了拢披风,转身回了屋子。 屋顶上一只白鸽飞远了。 21、房贵 魏国公府三房院子—— 虞三郎今日有些事耽搁了,下值回来天色晚了,饭菜也摆好了,夫人和小儿子排排坐在饭桌前等他。 刚一进门,还没来得及吃上口热饭,就被夫人拉住说话。 “你还吃得进去?” 虞三郎拿着的筷子放下了:“……怎么吃不得?” “可见你不关心咱女儿,今天官府派人跑去华府赶人了,要那一家子搬出去,还是汝阳侯府嫡幼子李襄带的人。” “老太太今儿把我喊过去了,说了好一会儿话,还难得给了好脸色,你猜猜她说什么了?” 虞三郎是了解自己老娘的,也知道老太太在想什么,只是疑惑:“汝阳侯府这门婚事在怜儿出府后不是已经作罢,汝阳侯府还与咱府里关系闹僵了?现在娘怎么又主张让怜儿回华府,再嫁去汝阳侯府。”他说完皱了皱眉。 “那是我女儿生得好,相貌好人品高,李襄见了咱女儿就走不动道儿了,本来是去找茬,后来变成求婚,当场就给怜儿许诺说不纳妾,就娶她一人,只是可惜怜儿满心满眼都是华极,没同意。” “所以老太太见有利可图,便让我亲自去华府劝劝怜儿,让怜儿别管华家了,干脆回府过来,等着汝阳侯府上门求亲。” “老太太虽说是为了魏国公府着想,也存了私心,但她有些话也不无道理,如今新皇登基,贵妃得宠,汝阳侯府势大,怜儿嫁过去自是享福的命,再如何都比在华府蹉跎来得强,今日听说官府带兵上门的时候,我都吓坏了,生怕怜儿被人欺负。” “老爷你想想,要是咱怜儿成了汝阳侯府的人,那官兵还敢带人上门找她麻烦?她便是出门参加个宴会酒席,都不敢有人给她脸色看,怜儿生得那样好看,我觉得就该过这样锦衣玉食的日子,现在趁着时间尚短,要反悔再嫁人也来得及。” 虞三郎这次是彻底吃不下了,本来筷子换成了调羹想先喝碗汤都放下了,板着脸训斥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怎么能因为利益让怜儿做一个不忠不信不义之人?” “那样就算下半生荣华富贵,又怎么能心安理得?如今满京城都在夸怜儿人品高华,情义可表,她再出尔反尔,因为富贵二字,转头又嫁了汝阳侯府,你要她将来如何做人,如何堂堂正正面对世人?” “你们不羞愧,我都羞愧!” 虞娘这个当娘的一心只想女儿能过好日子,下半生也能有个依靠,倒是没想那么深,老爷一说,她脸色也带了羞愧,先前那场闹得轰轰烈烈,再让怜儿重新嫁人,对方还是有权有势的汝阳侯府,这样一来,世人怎么看待怜儿? 岂不说她爱慕虚荣,欺世盗名? 虞娘想到这里拍了拍桌子,气坏了,“老太太是真没想过这点,还是故意不说?她就存心为了整个魏国公府,就不顾咱们怜儿死活了?” 虞三郎板着脸说:“你别去华府丢人,这事我跟老太太说。” “今天银票送过去了没?”若是要搬走的话自然要另外找房子住,东元侯府那些别院庄子全让皇帝查封了,也没地方可住,再找住所就得花银子,他虽不通俗物,也知京城吃喝尚能对付,唯独房贵,好些百姓不吃不喝一辈子也攒不下一间房,全是好几户人家合着租赁一个大杂院住着。 说起这个虞娘就叹气,“怜儿经事了,比以前懂事很多,知道疼爹娘,知道我们手里没多少银子,也不敢要,又给时儿塞回来了。” 小虞时也举举小手汇报:“爹,我本来给姐偷偷放桌上了,没想到姐那么厉害,又给我塞衣服里,我竟没发现!” 虞娘瞪了眼老爷,“大房有掌家权,不缺钱财花用,二房的二嫂娘家巨富,也不缺钱,唯独咱们穷得叮当响,老太太不疼你,府里只提供吃住穿,其余一概不补贴,你那点俸禄光是吃茶钱都不够,更不用说帮衬家里,这些年要不是我经营几家嫁妆铺子,连这几千两都攒不到,现在女儿正需要我们帮衬的时候,你这个当爹的,官小没权也没钱,丁点忙也帮不上。” 虞三郎沉默了会儿,放下筷子,背着手走了出去。 虞娘愣了愣,看着老爷的背影,突然有些后悔,感觉自己话说重了些。 老爷明明一身才华,人品正直,却迟迟得不到提拔,一晃这六品小官都当了好些年,二房的二老爷明明肚子里没半点墨水,好大喜功,都因为二嫂捐了大笔银子,而当上了五品官,就自家老爷一直原地不动,游走在官场边缘,见天跟一些书籍打交道,半点朝政都触摸不到,这怎么干出成绩,怎么升官? 她心知老爷这些年憋屈得厉害,又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伤他心? 虞娘连忙追了出去,小虞时见状也追了出去。 虞三郎也没走远,就站在院子里看着天。 虞娘拉住了他袖子,“老爷你别气……我跟你道歉,我那火也不是冲老爷你来的,我就觉得这日子不是滋味儿,老爷你得不到朝廷赏识,我们三房在府里也过得憋屈,怜儿如今又是这样的情况,我一时情急,才坏了嘴。” “我跟你保证,无论老爷是个什么样,能当多大官儿,哪怕不当官也行,都是我的好相公,是孩儿们的好爹,时儿你说对不对?” 小虞时也忙抱着爹的大腿哄:“爹是大好爹,爹你别气,娘说话坏,我打她。”说完就拍了拍娘。虞娘假意痛呼一声。 虞三郎将小儿子抱了起来,小虞时趁机搂住他的脖子不放,爹生性严肃,很少这样抱他,他得好好珍惜才行! 他叹了声,说:“未曾生气,夫人说的是事实,怜儿那你这几日再找个机会过去,把银票当面交给怜儿,既然老太太要你亲自去一趟,你便假意借着这次机会过去,老太太也不会说你。” “过几日我再找她谈谈。” 虞娘眼睛一亮,这样一来她就能光明正大去见女儿,也不用借着儿子的手把银票给女儿,她还能同她说说话,给她出出主意。这些日子怜儿在华府也不知怎么样,人情世故,府里庶务也不知能否应付得上,吃喝如何,睡得如何,一概不知。当娘的心里总在一天天地琢磨……能亲自去一趟自然再好不过。 她当场就应下,一家人便高高兴兴又回屋用饭。 晚上虞怜没太睡得着,吃过晚饭后便一直在思考问题。 一是考虑公爹和祖母的身体,二是搬家问题,京城房贵还紧俏,找房子买房子都不那么容易。 她单手杵着左边侧脸,桌上铺着张纸,提着笔瞎涂,不知不觉不小心画出了个幼儿园小朋友涂鸦式的画,黑色墨水勾勒着简单的笔画,画上有山有水有树还有座屋子,她愣了愣,笑了起来,在上面又添了个太阳,门前再画上一亩地,田上种着的青菜发了嫩嫩的芽儿。 看完心里莫名觉得轻松两分。 本来以为嫁进来,一切都好办,但是现实比预料中的往往残酷两分,她也没想到公爹的身体这样差,官府那边又催得紧,她得解决了这两样问题才能真正过上想要的日子。 但是看了这画,虞怜想起从前一无所有愣头青的时候,在职场打拼的那些年,不也是这样开头艰难,一步一步踏踏实实走过来的? 事在人为,哪有真过不去的坎儿?办法总比难题多,她耐着性子,好好琢磨,总能找出解决问题的办法,还能比现在更糟糕? 想罢,她放下笔,熄了灯,回到床上睡觉。 第二天发现桌上的画不见了,虞怜倒没在意,这几日过了春寒已经转热,她便没关窗户睡觉,兴许是被风吹跑了。 虞怜昨天心里给自己做了建设,也计划了一遍,一早上起来便干劲满满,找了邑婆子的丈夫和儿子说话,让他们今天什么事都别干,就出去帮她跑腿。 “城北城东都住着权贵富贵人家,那地段的房子没点人脉关系拿不到手,且价格昂贵,我们也不用想,你们今天往城南城西跑一跑,看二进院子价格几何,若不然再小些也行,左右家里人口不多,再去城郊外看看,对比一番。若有合适的,尽快回来跟我汇报,早点定下为好。” 两人领了命,腿脚也快,直接出府办事去。 邑婆对此挺不乐观的,“城南治安好些,城西那都住着些五湖四海三教九流的人,咱这么一大家子去住不合适,老太太老爷夫人还有您都是金贵出身,受不得那种吵闹,城南的房子老奴从前也有听说,是稍微殷实些的百姓家住着的,只是房价要贵上一筹,没有上万两拿不下来。” “若是去郊外倒好些,几千两银子就能买到,面积也不小,只是治安不如城内好,要请上两个打手护院子好。” 虞怜没想到房子这么贵! 她想了想自己藏在小包裹里的两千两银票,默了默。 算上府里本来的现银,还有卖杂物的钱,三千两都不到。 她嫁过来前,还想,若是不花用其他,这些银子够她吃几十年了,现在连房子都买不起,看来只能考虑郊外小破房。 “……” 她下意识转了转手上的镯子。 邑婆子看见了,忙说:“这可卖不得,少夫人您还不知道吧,这是咱华府传了几代人的镯子,只传当家主母。这镯子一直在老夫人手上,连夫人都没给呢,现下她给了您,就是信任您,想把府里交给您。” 虞怜低头看着手上温润剔透的镯子,知道是个好物件,定然价值不菲,却没想到是这么个来由,她想起那日祖母把镯子给她的时候,半点没提镯子的重要性,甚至还在劝说她改嫁他人。 叹了气,道:“我去祖母那看看,等他们回来时禀报我一声,这事拖不得。” “少夫人,您放心,我让门房盯着,一回来就找您回话。” 虞怜刚出院子两步,就见门房领着她娘远远走过来。 22、拜见 虞娘一见着女儿眼泪就忍不住了,只是到底在别人府上,有下人看着,不想给女儿丢人,一路忍着。 等下人退了,母女俩进了房里,她就哭了起来,眼泪止不住地掉。 虞怜见着这个娘,心里也高兴,在魏国公府的时候不觉得,分开这么久后,猛地再见,便升起了一股由衷的亲近和依赖感。 虞娘边抹泪边拉着女儿的手说:“怜儿你好狠的心,那日说也不说,打也不打声招呼,直接离爹娘而去,你可想过娘会担心?这些时日都没睡过好觉,也见着皮肤也糙了些,全是被你这个祸害给闹的。” 虞怜坐近了些,抱着娘的胳膊认错道歉哄:“娘,非是我不能说,我若说了,您真会放我走?我不想和您闹,也不想让您担忧,再说若是让祖母他们知道你一早就知道,必定不会饶了您,您就成了我的共犯了。” 虞娘点点女儿的额头,“就你聪明!” “那日你突然来这么一招,娘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心疼还难受,你若一早跟娘说你对华极有这心思,娘又怎么会忍心不成全你?” 虞怜笑:“您当然忍心了,为了女儿的幸福着想,您再难受也不会纵容女儿嫁进华府,女儿心里明白娘的苦心,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娘就原谅我一回,别再追究了好不?” “行了,不跟你说这事了,我若告诉你,你爹非但没有不赞同,心里还挺赞赏你的风骨,你岂不是尾巴都翘到天上去?” “爹是君子,最重情义仁礼,怜儿倒不意外。娘说说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祖母又是怎么说的,有没有怪罪你们?” 虞娘就跟女儿细细说来:“那日你离开后,你祖母起先挺气的,还装了病躺在床上不起来,第二天去请安,愣是让我一人在门外站了两个时辰,站得腿都酸了,还唤我去侍疾,把娘折腾了一天。” “后来你名声传开了,满京城百姓都说你好话,民间有人为你写话本,有才子为你写诗好一番歌颂,咱魏国公府名声莫名也跟着好了不少,跟着有人在你祖母面前夸了你,虽说这番举动冲动鲁莽了些,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才显得你对华极感情真挚,此番做法,极得人心。你祖母一听,心里也高兴了,她自己琢磨明白了就没再说什么,只是面上还是不高兴,不给我们好脸色,兴许是因为你得罪了汝阳侯府。” 祖母会有这样的反应虞怜并不意外,这个老太太看似对她好,实则对她三分真七分虚,三分真是因为她是她的亲生孙女,七分则是在她心中魏国公府这个大家才是最重要的,为了这个家,孙女又算得了什么? 她一心只想家族荣耀,让走下坡路不得皇宠的魏国公府重新崛起,走上权力中心,又怎么会在意一两个小辈的前途生死? 不光是她,家里任何一个孙子孙女在她眼中都不及国公府重要。 虞怜虽说看明白了这个老太太,心里也没存什么怨恨,毕竟她逃开了她掌控,也不预备再与魏国公府产生什么交集,利益毫不相干,更不会对这个祖母有任何期待,自然没有多余情绪。 说起老太太,虞娘就没好气道:“昨日一听说李襄来了华府,还放话想娶你为妻,她心思又活络开了,把娘叫去谈话,让我来劝你改嫁。” 虞怜:“……您真是来劝的?那我劝您别开这个口。” 虞娘瞪女儿,“我开始是被说服了一半,可我想着我女儿一心想着我那早死命苦的女婿,为了嫁他,连爹娘弟弟都不顾了,磕得头破血流,我又犹豫了,等你爹回来跟你爹一商量后,彻底歇了心思。” “真的?我爹怎么说的,就把您说服了?” “你爹说什么君子小人的,总之说你既然已经嫁了华极,就不能因为汝阳侯府富贵再去改嫁他人,否则根骨不正,难圆其说,日后无法立足面对世人,他让我告诉你,既然选择了,就好好过日子,老太太那边他去帮你说。” 虞怜听着前面没什么,听到后头一句,忍不住鼻尖微酸。“爹看着严肃,实则最疼女儿。” “还用说?你爹这些年也不容易,他自小出身国公府,锦衣玉食长大,那时学有所成,意气风发,想干点什么事业报效朝堂,只可惜我们成亲后不久,你爷爷忽然得了疾病去世,先帝趁机夺走魏国公府的兵权,跟着开始打压咱府,你爹他们三兄弟除了大房继承爵位,兄弟三人皆没得什么实权官职,被打发到边边角角,远离权利中心,所以你祖母才着急,一心想把你卖个好价钱,好攀上一门好亲家,拉拔咱家。” “昔日东元侯府势大,你夫婿是京城最有出息的天骄,实权在握前程光明,老太太看着眼馋,就拿你爷爷从前的人情让东元侯府答应了你这门亲事。你爷爷从前在军中挂帅时,东元侯还年轻,是你爷爷的部下,对他不仅有救命之恩,还有知遇之恩。” 虞怜有些惊讶,公爹年轻时候竟然还是爷爷的部下? 虞娘笑道:“华府本是书香世家,祖上耕读起家,到了你公爹这一辈,他生得人高马大,一身武力彪悍,为人豪爽不好文采,昔日的老东元侯不愿意让他从武,他便乔装打扮,离家出走,假装成江湖人士,去了前线参军,正好分到你爷爷账下当了一名小兵。” “说起来这都是二十多年的事了,那时我还在闺中……” 虞怜听得津津有味,虞娘说着忽然停了下来,捧着女儿的脸细细查看。 “我一时竟也聊糊涂了,分明好久没见,却感觉像是你还在家时,娘随时能和你说说话。废话说了连篇,娘这次来有两件事,一是想来看看你,二是你爹亲自交代了,要娘把银票交到你手上。” 说完将银票拿出来,放在女儿手上,满眼慈爱,“怜儿莫要再推辞,你这个傻孩子,时儿带过来,你竟给他偷偷放回去了,惹得你弟弟昨天念叨了一天。” “爹娘虽然没什么家底,本事也不大,但到底有魏国公府庇佑,府上吃喝不缺,怜儿你却急着用银子,娘知道你们这个月前得搬走,处处要花钱,就先拿着。” 虞怜犹豫了下,对上娘的目光,想起京城这高昂的房价,到底还是收了下来,只是在心中默念,等她赚到银子,就送回去给爹娘。 接下来虞娘又问了虞怜在府上各个事项,府上长辈待她如何,内务如何,下人如何,接下来又有什么安排,准备搬到何处? 虞怜都一一作答,只说长辈对她挺好,尤其是祖母通情达理,慈祥心善,内务除了缺银子,倒没什么难处,“至于房子我已经安排了人去看,料想下午该有结果,您别担心。” “京中房贵,你外祖父虽清廉,却也给娘陪嫁了一处宅子,在城南长德街,房子不大,也够住华府十口人,不如你们搬去那里落脚?” 虞怜蹙着眉思考,还是摇头拒绝了。 “娘别劝了,祖母若是知道也不会同意的。”哪有带着婆家住亲娘房子的道理?传出去华府再落魄也没了里子面子,会遭人闲话。 “再说怜儿也不能再连累您,若是叫上面那位和祖母知道了,您和爹就洗不清了。” 虞娘也知道自己犯了糊涂,只是那么一说,说完就反应过来。 “等找到住所了,派人给娘送个口信,娘也好安心。” “女儿明白。” 母女俩说了阵话,跟着又一块吃了早点,虞娘提出让女儿带她去看看老太太。 既然过府,自是要拜见长辈,这是礼貌。 老太太躺了两天,精神也好了不少,一早就听邑婆说怜儿娘亲来了,吃完早饭就在房里等着,果见一肤白妇人跟在孙媳旁边一块进屋,进门就笑,眉眼温柔,极是亲切。 更难得的开口就说:“怜儿祖母,我来拜见您了。” 第23章 作保 这声怜儿祖母让老太太笑弯了眼儿,半点不见生疏,只见亲近,她本也琢磨过,怜儿就这样来了华府,爹娘长辈是如何看待的,可会因此对华府有怨恨? 若是有些看法也属实正常。 现下见了虞怜娘亲才放心。 她忙叫邑婆搬来椅子,让亲家母坐着,奉上茶水。 二人可谓相谈甚欢,很有些相见恨晚的意思,老太太夸你女儿生得好教得棒,样样好,是随了娘。虞娘便说哪里哪里,睁眼说瞎话:“亲事是一早就定下的,怜儿执意嫁进来,我和她爹虽担忧心疼,却也无法,这孩子重情重义,我们当爹娘的还能拦着她?” 倒是想拦,只是没机会…… 老太太拍拍她的手叹气,“是我华府对不住怜儿,也对不住你们,只盼将来日子能过顺些……老身跟你保证,只要有我在一天,便尽最大能力让怜儿过得好些,不让人欺负她,连她婆婆也不行。她在华家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我这个当奶奶的,只管宠着纵着,叫她过得舒心快活些,若是将来看上什么年轻才俊,不但不反对,还给她添上一副嫁妆送她出门。” 这话是虞怜不在,老太太才敢说。 说完还悄声说:“怜儿不爱听这话,一听就跟我板着小脸不高兴。可亲家母,这是我的真心话,怜儿这样好的姑娘,我也真心将她当亲孙女疼爱,,只盼着她能过上好日子,管其他做什么?你说是不?” 这话可说到亲娘的心坎上了,虞娘本来还客套些,听了这话,笑容都真切数分,彻底放下了心,和老太太两人双手握在一块,看着比亲婆媳还亲。 虞怜就是出门去小厨房拿杏仁露的功夫,再回来就看见这副场景,她站在门口顿了一秒,她这娘亲别的不说……交际手腕还真有两下子。 “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不瞒您说,我们府上那位老太太本是跟汝阳侯府那边通了气儿,想跟那边结亲,我和她爹大伯娘二伯娘也另外寻摸了好几门给怜儿相看,这妮子嫌弃这个,看不中那个,我起先觉得奇怪,后来那日她哭着说要嫁给华极,要进他府里,帮他照顾一家老小,不惜磕破了头,和爹娘府上脱离关系,我才知道,怜儿原是心里早就装了人,容不下旁人。” “这事我知道……傻姑娘。” “这些时日,府上老太太发了话,不许我和她爹来看怜儿,我躲在家中哭了好几回,生怕怜儿过得不好,我和她爹就这么个嫡长女,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真没吃过什么苦,如今再一看,过了这茬儿,怜儿长大懂事许多,倒真像她自己所说,真能承担起责任,能照顾别人了。” 老太太慈爱道:“还小姑娘家家呢。” 两个亲家之间你来我往说了好些贴心话,直至临近午时,老太太还让虞娘留在府里一块用了午膳再走。 虞怜送娘离开时,她还笑着说:“你这位祖母不错,心眼慈和,是个好人,你亲祖母若是有她这般,娘日子也就好过些了。恨不得拿你亲祖母跟你换这个婆家祖母,给我当婆婆。” 虞娘又叮嘱了女儿几句,方才坐上马车离开。 她刚从华府离开,京城就传出谣言,说虞三夫人跑去看女儿了!出来时泪流满面,强拉着想把女儿带回家,可虞怜痴情不改,愣是不肯回去,母女俩还在华府门口吵了一架,说得有鼻有眼的。 虞怜听说后:“……”她娘亲分明是不舍的泪光!她们吵个屁! 她这些日子已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只要给百姓们一个开头,剩下的如何发展,全凭他们脑补,不在事实的掌控中。 下午时,邑婆的丈夫和儿子回来了。 “城南找到两处房子,一处开价一万两,另一处大些要一万五千两,城西价格便宜两成,治安却差了许多,算起来不划算,于是我们去郊外跑了跑,倒是找到一处带庄子的,因着地段偏僻些,价格也不高,那边开价四千五百两银子,带个小庄园,能种些瓜果蔬菜,倒也自在。” 虞怜一听,心里已经倾向了后者。 开价四千五百两,再还一还价,凑一凑也能勉强拿下来,只是买宅子的事不可操之过急,统共就这么多钱,要是买岔了,出了意外,就没后悔的余地,于是吩咐二人明天再去郊外多跑两家对比,城内是不考虑了,价格贵如天,再怎么凑也买不起。 “再打听打听,不光问价格,也要向附近百姓打听下这房子主人有没有官司在身,是否身家清白,否则有犯事的咱不知情,日后找上门来就麻烦。” “少夫人考虑得周到,我们明日再去看看。” 虞怜决定到时候亲自去看看再定下来,当天就将这事跟祖母说了,老太太没什么意见。 “怜儿做主就行。好孩子,我知道府上银钱不够,定是你这个傻孩子贴补,让奶奶说,再往偏僻的地方找,地方也不求大,便宜就行,奶奶那些首饰拿去变卖了,莫要动用你自个儿的私房,再不然,先租赁也行得通。” 虞怜知道这也是一种办法,她也不定非买,若到时候没找到合适的,就先在京城里找个院子租下来,待她想个好法子挣到钱了,再凑一凑买个合心意的宅子。 邑婆家父子跟牙保跑了两天确定好了三处房子后,虞怜乔装了下,带着邑婆跟过去看。 这三处宅院都在京郊,地段是偏僻些,但房子比城中大得多,再小都有自带院子菜地,能种些东西自给自足。 这三处价格分别是四千五百两,六千两和八千两。 八千两那个面积最大,还带了好几亩地,一旦住进去就是妥妥的地主,只是价格贵,一时凑不出钱,虞怜就去谈六千两和四千五百两的,六千两那处一分不肯让,倒是一早看好的四千五百两这处,急着出手,愿意降价到四千两转手,虞怜又谈了谈,谈到三千八百两,刚好踩在她的预算线上,还能剩余个百千两银子做日常花用。 于是虞怜就跟这处约好了再过一日,跟牙宝一块去官府办手续,还在牙宝见证下签了临时协议,交了定金。 一切谈妥后,虞怜心里像落下了一块大石,感觉在这陌生的时空也有了落脚地,归属感,兴致上来还亲自跑去转了一圈,小庄园面积虽然不大,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种上蔬菜果蔬,再种上些稻谷小麦都绰绰有余。 她开始幻想起了将来在这边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理想生活,心情大好。 回去后还和祖母说了好些对将来的规划,连那块田种什么都想好了。 老太太笑眯眯看着她,不管孙媳说什么,都一味纵容点头说好。 孙媳不在时,跟邑婆说:“这才有个孩子样儿,怜儿年龄原也不大,该活得松快简单些,她这样高兴,我心里也高兴,这傻孩子这么容易满足,有个小庄园给她就高兴成这样。若是……” 若是华儿在该多好。挣给她锦衣玉食,哪会为这样一点东西就欢喜成这样? 这话未尽,到底咽在口中。 说了也无用,徒增伤感。 虞怜这边凑齐了银子,把剩下的几百两银子小心翼翼放在匣子里,还有些肉痛,不管是现代还是古代,房价都贵啊! 她听娘说,往前数上几朝房宅没这么贵,到了本朝就蹭蹭往上涨。 不过想想这是买自家的房子,将来能住一辈子,还能传给子子孙孙心里就觉得值了,古代这房子又没年限,买了就是自家的,连地都是自家的,只管住到天荒地老,除非遇上改朝换代。 次日她跟人约好了在衙门过户,就高高兴兴带着邑婆一家三口去衙门,结果等了半天没等上来人。 邑婆陪着少夫人回府,气哄哄让自家男人过去问个清楚明白,这不是耍人吗? 她男人回来苦着一张脸,也有些气愤,说:“少夫人,那家人反悔了,说不卖给我们了!” “岂有此理,都谈好合约,定金也付了,岂有毁约之理?” 她男人拿出银子,“这定金他也退回来了,说这房子卖不了了,我问他为何,他支支吾吾的半天没一句解释,最后直接赶我走。” “我去找牙保,那牙宝变了脸色也不接待我了,随便就打发了我。” 这话一出,虞怜心里明白,这里面怕是另有文章。 那人本就急着出手,愿意降价也要卖了,现在定金交了,他却反悔说不卖,只有两个原因,要么有人出更高价买了,要么碍于某种原因不能卖给她,从牙保的反应来看,后者可能性更大。 牙保抽成高,他不会放着谈好的生意不要往外推,哪怕那边房主反悔,他亦可推销别的房子,不至于将客人往外赶。 所以只有一个解释,有人在背后出手不让他们买到房子。 为了验证这个想法,虞怜派邑婆子一家又往京城各处跑了跑,无一例外,没有一个牙保愿意带着他们看房,倒是想私下交易,可朝中有明文律法规定,若无牙保做中间人作保,是无法买卖过户房子的。 邑婆回来汇报:“我家那口子问了好几个牙保,都一脸难色不肯说原因,后来有个悄悄问我,说你们是不是华府的,府上少奶奶可是魏国公府六小姐?我说是啊,那个牙保就小声劝告了我两句,说上面有大人物吩咐,不让他们卖房子给华府。” 眼看还有不到七日就到搬离期限,却出了这样的事。 虞怜当机立断,让人邑婆和她男人在门口上演了一出戏,她自嫁入华府后,京城百姓对她很感兴趣,门口时常人来人往,想捡点谈资回去与人说道。 邑婆和她男人只愁眉苦脸在门口说上几句话,很快就传遍了京城。 “听说了吗?京城有大官要整昔日的东元侯府,现在的华府呢,官府一边派兵赶他们出东元侯府邸,一边不让京城里的牙保卖房子给他们,你们说这都什么事儿啊!” “东元侯……是魏国公府六小姐嫁的那个东元侯府?” “这不是废话!可怜这六小姐,嫁进去没过一天好日子,夫婿走了,一家子老弱妇孺还都病倒了,现在好不容易凑点钱想买个落脚的地儿,却被人从中作梗,我听说那房子在郊外,本来谈好了,才隔一日就变卦了!” “你们说会是谁干的?” “还能是谁啊,昔日东元侯府势大,得罪的人不少,像他们这等落难的权贵,等着落井下石的人还少了?” “不会是七皇子吧?听说就是这货背叛了东元侯父子,才害他们被擒,否则今天皇位上是谁还真说不准。” “这话你也敢说?不怕被抓进去?” “就事论事罢了,话说回来,论华府真正的仇家,当年华极世子冠绝京城,力压无数青年才俊,听说新皇还是三皇子的时候,就跟他是死对头,两人少时第一次见面还打过一架,不会是皇帝干的吧?” “……兄弟听我一句劝,今天就收拾收拾包袱跑路吧,什么话也敢说,还怀疑到皇帝头上了,我佩服你。” “当今余宰相也不是不可能,他堂堂一个宰相,过往这几年没少被东元侯父子压得死死的,一个屁都不敢放,现在蓄意报复也能理解。” “我听说是汝阳侯府呢,汝阳侯府嫡幼子李襄不是才跟六小姐求亲?他为了逼六小姐嫁给他,故意刁难人!” “唉……自古美人难逃强权啊,六小姐生得好,人品高,样样皆好,这样的佳人谁不动心?我听说那日在华府大门口,李襄本是带了官兵上门,见了六小姐,直接让官兵回去了,自己当场放了话,愿意遣散妾室,只为求娶她一人。只可惜六小姐痴情已久,哪是这么容易打动的?” “所以李襄才会使计刁难啊。他就是要让六小姐知难而退,知道嫁给他才能得庇护,不嫁便要任人欺凌,时间久了,谁能扛得住?” …… 时下风气崇尚言论自由,良民百姓言事无罪,满京城百姓发挥脑洞大胆猜测,把京城有名的权贵高官都怀疑了遍儿,连皇帝都被隐晦映射过好几回,这事风声还传到朝堂上。 李襄当天下午去了华府拜访。 门房不让进,说少夫人正在休息不得空,老太太也病着没法见人,他硬是闯了进去。 虞怜正在给院子的花浇水,他见了远远站着,“怜儿,那事我听说了,不是我干的。我知道是谁派人去打招呼的。” 虞怜放下水壶看过去。 青年站直了身体,忙说道:“是七皇子,那厮最是阴险没种,他本就背叛了东元侯和华极,现在还要赶尽杀绝,怜儿你就嫁给我吧,你只要嫁给我,他不敢拿你如何,我还帮安排华府的人,让他们有处落脚,保证没人敢找麻烦!” “怜儿,你信我,我是真喜欢你,我以前是风流,可是我见了你之后,才知道情之一字是什么滋味儿,我绝不会伤害你的!” 虞怜淡淡说:“谁许你喊我闺名?” 李襄忙说:“不喊不喊,你答应改嫁我,我就不喊。” 虞怜:“这事谢谢你,来人,送客。” 李襄站在原地看着佳人关上院子大门,将他阻隔在外。他不甘心大喊:“难道我一个活着的人还比不上一个死人?!” 忽然胸口一痛,一块石子啪的一声掉到地上,再看远处,一对双胞胎男童睁圆了眼睛狠狠瞪着他,像两头小狼崽。 李襄咧嘴笑,“小崽子,知道爷是谁吗?” 男童举着弹弓威胁,大喊:“你这个坏蛋,快滚出我家!” 李襄走过去将两个男童一手一个提溜起来,在半空中晃了一圈,笑得肆意,“你大哥都化成灰了,你们两个小崽子最好还是老实点,今天看在你们大嫂面子上,爷不跟你们计较。” 说完就将两个男童丢在地上,背着手大笑一声走出去。 男童捂着屁股瓣儿,坐在地上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哭声惊天动地,停不下来。 虞怜开了门出来,两个双胞胎正哭得起劲儿。 她将两个孩子从地上揪起来,大的那个牵住她的袖子抽噎着问:“大哥是不是死了?” 小的那个也红着眼睛盯着她。 虞怜一手一个,将两个男童带回院子,两个小破孩本来还不太愿意,虞怜凶了一句,才乖乖听话。 她知道这些日子,府里三个小孩都被关在公婆院子里,不许出来,也没人跟他们说过兄长华极出事,三个小孩懵懵懂懂还以为他们大哥真是被朝廷派去打仗了。 她让两个小孩捧着点心吃。 小的那个告状,“坏蛋说大哥化成灰了,他才化成灰,他全家化成灰灰!” 虞怜从一开始就不太赞同婆婆的做法,三个小孩虽然不大,但也六七岁了,到了可以知事的年纪,况且家族遭遇这么大的事情,他们本该迅速成长起来,焉有像从前那样躲在父兄背后玩耍的道理?” 所以她轻轻叹气,手里捧着茶盯着茶汤发呆,说:“是啊,他死了……” 两小孩一静,忽而哭得更大声了,气呼呼地红着眼睛,瞪她两眼,啪嗒啪嗒跑了出去。 虞怜吩咐二丫跟过去,指尖轻擦眼角。 这身体绝了,一提起华极就掉眼泪的习惯性反应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翌日一早,李襄又来了,送上一份房屋契书。 “怜儿……” 虞怜看他一眼,李襄改口:“六小姐,我昨日回去想了想,为了洗脱我的嫌疑,我免费送上一座三进院子,你们随时可以搬进去。” 虞怜:“无功不受禄,李公子好意我心领了。” 李襄还真从没在美人身上受挫,他越是频频被拒,越是来劲儿,看着虞怜对华极情深义重痴心不改,偏偏对他冷淡之际,他心里大恨,恨不得她将目光多放两眼在他身上,将这情移到他身上! 讨好佳人不成,他又心生一计,午时二丫匆忙来报:“少夫人,我们大门口聚集了好多老百姓,正喊您出去呢。” “李公子也在门外。” 虞怜将大门打开。 李襄正说得起劲儿:“百姓们,有奸人欺负六小姐,威胁牙保和卖房的百姓,不让他们出售房屋给华府,要让这一家子流落街头,可怜六小姐凭着一腔情义进了华府,却被坏人欺负到这个份上,我们难道不该帮她一帮?” “帮!我早就想说了,像六小姐这样人品高华的女子,就应该值得我们大家拥护!” “只是要从何帮起啊,我们一群没权没势没银子的小老百姓,除了一张嘴,能帮上什么?” “我提议,我们联合一块互相作保,官府规定若有十人作保亦可交易田宅,卖房子的也不用害怕有人找你麻烦,若谁来找麻烦,自有我们大家伙出面一块保你,再不济还有我李襄在!” 看虞怜出来,有个汉子喊道:“六小姐,我有个堂叔是个富商,有两处宅院出售,我带你去问问他。” “我家也有房子卖,只是小两进,还望不嫌弃。” “来我家看来我家看!” 围观的百姓争先恐后地喊起来,他们本就对虞怜有天然的好感和滤镜,哪怕那日没亲眼目睹的,在这些时日的话本故事诗词轰炸下,也对她充满了敬佩和怜惜。 如今有李襄这个汝阳侯府嫡幼子牵头,他们一腔不平的心也就有了发泄的地方,英雄气概上来,光是现场竟有二十好几个人邀请她去看房,还有七八十人报名,愿意参加作保。 李襄得意地看眼虞怜,跟她挤眉弄眼。 虞怜哪怕对这个纨绔子弟好感不大,当下也回以笑意,表示感谢。 暗地里的黑衣人看着着急,明明才给主上去信不久,见此没忍住又写了一张小纸条儿:【爷大事不好了,有人跟你抢妻!少夫人还对他笑。】 第24章 祖籍 邑婆子的儿子是个利索的,当即就将愿意将房子卖给华府的人和愿意作保人都记录下来,拿给虞怜看。 虞怜看了下,才一会儿时间,她的难题就解决了,十人可作保,这份名单上愿意给她作保的良民百姓足有九十三人,愿意将房产卖给她的,足有二十六处。 李襄还在那边得意洋洋喊:“就该这样,早该这样了,奸人权势再大,我等联合一起,谁家卖了房子给六小姐,我等就将那家保护起来,联合一块作保,我看奸人能杀一人两人,还能杀尽天下人不成?” “说得对!皇上圣旨说了,华府只处置华极世子一人,其余人等无罪,是跟我等一样的普通良民,既是良民就受本朝律法保护,凭什么有权之人就可以在背后捉弄人?既叫人搬出去,又不让人买到房子,这是逼人流落街头的意思?简直岂有此理!” “我看倒不必买房了,官府来赶人就说朝廷上有人不让华府买宅子,让他们查清楚明白了,再来交接!” “说是这么说,可官府按律办事也没错啊,关键是要找出那个使坏的人,否则真要被赶出来,六小姐带着一家子老弱妇孺该住哪里?” “六小姐尽管放心,今日我等在此说好了,你看好房子往城中的福来茶楼捎话,说你已经看好宅子,我等来给你作保。” “说起来福来茶楼的老板可是极为欣赏六小姐,那里说书的全是讲六小姐和华世子的故事,已经讲了好几个版本,昨天还刚接上了新段儿。” 虞怜捏着名单,微微一笑开口说道:“各位叔伯兄嫂们,虞怜在此感谢诸位为我华府讨公道,那日诸位送我入府之情尚未还,今日又添一份恩情,不知如何回报……” 说着便深深鞠了个躬。 百姓们忙摆手说不用,站在前头有些也忙跟着鞠躬,这怎么好意思呢?人家还是国公府小姐,还亲切唤他们一声叔伯兄嫂呢,怎么好意思让她跟他们鞠躬? “六小姐不必客气,我等只不过敬佩六小姐为人,想为你说几句公道话罢了,您这般多礼,我们一帮子粗人,反而不知如何是好了。” 虞怜笑了笑,“我如今已经嫁作他人妇,诸位唤我一声华夫人可好?” 在场百姓有些是那日见着虞怜一路从魏国公府走过来的,听了这话,回想起那日的场景,想起华世子的离去,这对苦命鸳鸯的坎坷命运,华府如今落魄模样……忍不住替她心酸。 这些时日,京城老百姓已经习惯喊一声六小姐用来指代魏国公府的六小姐虞怜,只是倒没有人反应过来,她的确嫁作人妇…… 有人喊道:“华少夫人。” 虞怜笑着点头。 待人群散去后,李襄还不肯走,跑来虞怜跟前邀功。 “这下你信不是我干的了吧?” 说着还把虞怜手上抄写好的名单拿来看,“这些宅子不是在城南就是在城西,城西你不用考虑,城南倒是可以,唉,你不愿意,若你愿意我在城北有一套宅子。” 他指了两处给虞怜看,“这两座都还行,明日带着下人去看看。算了,明天我来接你,我带你去看?” 虞怜摇摇头,让他先回去。“今日之事,谢谢你。” 李襄站在原地,看她进了府,直到大门关上才咧咧嘴笑开。 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只要他再努力努力,早晚能让虞怜打开心扉,移情别恋到他身上! 昨日虞怜还对他冷冷淡淡,今天不也跟他多说了几句话,还跟他笑了? 再这样发展下去,早晚他能把她娶回来,让华极在地底下哭疯! 青年心情不错,骑上马神采飞扬离开。 在某处不知名的小巷深宅里,一名黑衣人苦苦劝道:“此地非久留之地,您自脱险后已经逗留许久,再拖下去,若是被皇帝发现,一切就都前功尽弃了!还望爷三思,尽快撤离!” 靠窗的书桌前,男人面前摆放着数张纸,如果虞怜在这边,应该会很熟悉,一张是她写给华极的悼词,因着时间匆忙,只写了一句话,烧了一角就被风吹跑,另一张是她随手涂鸦画下的有山有水的房子。 另有两张,是蹲守在华府的黑衣人寄来的信。 男人星眸盯着桌上的纸,久久未语。 他眸里带着探究,像是想透过这些纸张,去看它们的主人。 那张悼词上,秀气的楷体字写着六个字:“天不老,情难绝。” 一旁摆着的随手涂鸦画,却偏透着股简单纯质的暖意,和这决绝的六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却偏偏来自同一个主人。 恰在此时,一只飞鸽又停留在窗口,男人伸出手,将信件取下来,看见上面写着一行字:【主上,大事不好了,有人跟你抢妻,少夫人还对他笑。】 他记得上一封信纸上写着:【爷,少夫人又在偷偷想您了,还掉眼泪。】 他沉默半晌,吩咐道:“派竹影过去,把竹青换回来。” 黑衣人也知道竹青是个话痨戏多的家伙,他憋住嘴角的笑意,“您放心,我这就叫竹影过去。只是有句话属下还是当提醒您,您既有大事要做,就不该再和华府有所牵连,万一被皇帝发现,恐怕会连累少夫人老太太他们。” 少顷,男人道:“等他们搬走,有了落脚之地,就离开。” “那还要派竹影过去吗?” “派。” ……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第二日虞怜并未派人去看房子,自己也未曾出府,她这几日看下来,心里隐隐约约有个模糊的想法成形。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尤其是最近几日的买房风波,让她清楚地意识到一件事,京城不太平,至少对他们家来说是不太平的。 皇帝虽未曾对他们赶尽杀绝,也不会在明面上面为难他们,但到底是个隐患,如李襄所说,这次买房的事情是七皇子在背后指使刁难,这七皇子见风使舵,胆小怕事,自从背叛东元侯父子二人就成了皇帝的一条哈趴狗,一心只想讨好皇帝,他未必不是想通过自己动手刁难华府,来刷皇帝的好感度。 就像曾经原主做的那样。 所有人都知道皇帝从前是华极的死对头,他看华极不顺眼,看华府不顺眼,但他高高坐在皇位上,又是新登基,为了彰显仁慈,不留下话柄,也不会公开对付一个小小的华府。 如此一来,就有了会揣摩圣意的人出手来做这些事。 原主去奚落未婚夫华极,想讨好皇帝嫁入宫里为妃。 七皇子刁难华府,也想讨好皇帝,从皇帝手里得到好处。 加上从前东元侯府的对家和得罪过的人,这些人未必不会出手,现在华府没有官爵,只是一个平民之家,只要他们稍微抬抬手,就能给他们制造巨大的麻烦,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有些事不去细想,仿佛没什么,一旦想得深,便有些细思极恐,虞怜判断,现在之所以还没有出事,恐怕也有因为时机未到的缘故,她刚嫁入华府,名声正盛,百姓关注度高,他们不会在这个时候动手,等他们从这个侯府里搬出去,百姓关注的目光自然而然减少了,再等时间过得久些,新的新闻取代了旧时话题,到时谁还记得京城民间有家姓华的人家? 那时自是想对他们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再无顾忌。 他们既然买了房子,从东元侯府邸搬出去,就代表着会在京城的某一处落脚,一辈子落脚生根,这是不是几天几月的事情,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至少是几十年的事。 想要在一个地方长久生存下去,安稳最重要,老百姓帮了你一次两次,总不能次次都帮你?今次,他们因为她的名声好,帮她张目,下次兴许还会帮,但下下次和今后的无数次呢? 总不能帮她一辈子? 日子久了,再多的好感也消磨了。 若是没有朝堂上那些人和皇帝的威胁,虞怜很乐意在一个大环境对她十分宽容友好的地方生活下去,但有了那些潜在的容不得忽略的威胁,她便要慎重许多。 再好的名声都抗不过权势的倾轧。 她深刻地清楚这点。 正是因为想明白了这点,哪怕有李襄和百姓们帮忙,房子也有了着落,虞怜反而失去了再找房子的念头。 但东元侯府是不能住了,再过没几日官府就要上门来查封。 天大地大,她该去哪里?该带着这一家去哪里? 想起京郊的小庄园,虞怜心下遗憾,她没了胃口,干脆往外走走,吹吹风。 走了段路,下意识往祖母的院子走,等到了老太太院子门口,方才回神。 邑婆早看见少夫人,见了人就打招呼,还往里面喊:“少夫人过来看您了。” “您来得可巧,老太太正好起床吃饭,正念叨您呢。” “昨日门口那出我也瞧了,您名声好,老百姓愿意帮您,老奴以为您今日会去看宅子,不曾想没出去半步,这是有心事?” 虞怜摇摇头,叹气。 一声不吭进了祖母房间。 小圆桌上摆着清粥淡菜,老太太见了孙媳就高兴,招呼她坐下来,“我老了胃口淡,怜儿想吃什么,让邑婆去做。” 虞怜给自己也盛了碗清粥,摇摇头说不饿。 老太太看她两眼,见她盛了粥也不吃,拿着汤匙在碗中摇来晃去,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担心问:“这是怎么了?” “祖母……”虞怜叫了声,又停下来,在老太太鼓励的眼神下,到底想起祖母活了一辈子,经的事多,倒是可以跟她商量。 就将自己的顾虑说了,“我一开始没想到这些,是这次买房的事给了我警醒,祖母,怜儿有预感这只不过开始,京城……天子脚下,盛世繁荣,样样皆好,可权贵太多,恰恰容不得我们在此久留。” “我知昔日夫君和公爹风头过盛,得罪之人数不胜数,如今他们落下了,那些仇敌却取得上风,权势在握,我们华府现在就像案板之鱼,手无缚鸡之力,只得任人宰割,皇帝不但不会阻止他们对我们下手,还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当不知道,如此我们又怎么能在这天子脚下安稳度日?” 老太太长叹一口气,握住了孙媳的手,“怜儿说得没错,祖母也有此顾虑,只是也不知该当如何,祖母想着光天化日之下,他们顾忌着影响,应该不会下手……但怜儿你说得对,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 想到此,老太太忍不住想到昔日东元侯府的风光,如今天大地大竟没有她们一家老弱妇孺的容身之处了。 邑婆这时走进来,见少夫人没动一口饭菜,说道:“少夫人想吃什么尽管点菜,二丫的手艺是我传的,连我两分火候都没到呢。” 老太太也笑:“她一手西北菜做得极好,怜儿就尝尝看。” 虞怜顿住,“您刚才说什么邑婆?” 邑婆愣了下,“我说少夫人想吃什么,我去做。” “不是下一句是什么?” “二丫的厨艺是我教的……” 虞怜忽而站了起来,再坐不住,她终于想起了那日听见二丫说她老家祖籍来自西北时一闪而过的念头是什么了。 人都有出处,无论权贵还是平民论宗道祖总能追溯到最初的地方,那个地方被称为祖籍老家。 邑婆一家来自西北,那自家呢? 华家祖籍又来自哪里? 她听娘提起过,华府祖上是耕读起家,应该也不是京城本地人,在这片儿地,姓华的人家,她只听过东元侯府一家,再没有别人。 老太太让她转得头都晕了,忙说:“快停下,快停下,你这小皮猴是想到什么了,这么兴奋?” 虞怜停下来,难得高兴说:“祖母我想到我们该去哪儿了!” “我听娘说,咱祖上是耕读起家,那咱祖籍老家是在哪儿?” 老太太:“这个我听你祖父提起过,别看咱家从前挺风光,其实祖籍那地方可偏僻,也穷,离着京城十万八千里远,听你祖父说,那时祖先还未曾发家时,整个镇只他们一家出读书人,就是县里也没几个秀才举人,哪能跟京城比?” 虞怜眼睛一亮,越偏越好,离京城越远越好,这时候这就是最好的条件! 她当下就提议道:“奶奶,我们不在京城找宅子了,举家搬回祖籍老家可好?” 老太太挺犹豫的,如果真搬离了京城,就等于重新倒退,当了泥腿子,若是在乡下,家里还有一对双胞胎,便是想请先生授课,都请不到什么有学识的人,再则,那仿佛就好像彻底认命,彻底承认了自家的失败和退缩,从京城这个权力中心彻底退走,成为一片不起眼的浪花。 但她随即清醒过来,真是老糊涂了,就算不搬走,自家也早就失败了,华极付出了性命的代价才保住了一家子,保住了华家的血脉,她又怎么能因小失大,让全家在京城里继续担惊受怕,承受风险? 虞怜看老太太不说话,跟她讲道理,“祖母,有道是天高皇帝远,您说了老家偏僻,我们搬走了,皇帝还能奈我们如何?他总不能派人去那么远的地方杀我们灭口?再者,他看我们搬走,自己心里也放心了,左右是一家老弱妇孺,还老老实实回去乡下种田,再没有翻身的可能,他还能花心思为难?” 老太太也不是傻子,她一开始只是因为惯性思维不太习惯罢了,当了一辈子的侯府老太太,被人巴结奉承,冷不丁地孙媳告诉她,不如搬回祖籍乡下种田过日子,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想通了,到底叹口气,“罢了罢了,也早该认命,从华儿离开之时,我就早该想到今日,怜儿你说得对,我们无权无势,还有皇帝和仇家盯着,再留在京城已然不合适,搬回祖籍倒是个好办法。” “如此一来,皇帝和那些人见我们识趣,也不会再为难我们,免得遭人闲话。” 虞怜和老太太并排坐着,挽着她的手臂,高兴道:“还是祖母通透,您老人家是世上最聪明的人了。” 老太太捏捏她鼻子,“你这傻孩子,怎么一说要搬到乡下就这般高兴了?放着国公府的好日子不过,放着汝阳侯府的好亲事不要,偏偏来咱府里受苦受难,如今竟也要放弃京城的生活,跟着一家人狼狈逃离京城,回到乡下种田,你可知那地方有多偏多穷?你祖父说过,那边山多,交通不便利,祖辈起便是穷地方,哪怕改朝换代都没变过,百姓也都背朝黄土面朝天,只能勉强糊口罢了,你这小姑娘家家,若是到了那想买点胭脂水粉恐怕都没地方买,祖母是怕苦了你,适应不下。” 虞怜笑着摇头,“哪里会?只要有青山绿水,怎么不会活不下来?怜儿倒是向往田间生活,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不必理会那些纷纷扰扰,京城里这个皇子,那个大官,随便一个砸下来都能压死人,与其在这里提心吊胆与他们周旋,倒不如回了乡下,种田养鸡来得自在。您呢,也不必想太多,我听说乡下青山绿水空气好,您到了那里也能调养调养身体,争取长命百岁,陪着怜儿长长久久。” 老太太被逗开心了,也被她一番话给彻底说服,动了心。 “偏你嘴甜,最会逗祖母开心,如此便依怜儿的意思,吃过饭祖母带你去找你公爹,看他醒了没,跟他商量一番,咱们事不宜迟,早日准备动身。” 虞怜倒没想到老太太是这样雷厉风行的一个人,打定了主意就马上行动,半点不耽搁。 祖孙媳俩吃完后,一道过去,到了那,她婆婆正着急得团团转,见了两人过来,哭着说:“言儿,行儿不知跑哪去了,找了半天没看见人。” 老太太顿时什么都忘了,“人不见了,你怎么不派人去说,在这里干着急?” 陈氏哭得抽抽搭搭的,“娘,您别气,我也是刚发现,正准备让安婆找两个孩子回来吃饭,才发现不见了。” “今天相公看着精神了两分,醒的时间长,我就陪他多说几句话,一转眼言儿行儿就不知道跑哪儿。” 虞怜让二丫去两个姨娘那边也看看,她让老太太别急,就屋里坐着,她带着人也到处找起来,陈氏见状,哭着追上去。 然而找了大半个时辰,也没找到两个熊孩子,就在虞怜吩咐人去官府报案时,两个熊孩子回来了。 一身是泥,鼻子脸上都是伤,像是摔着磕着了。 见着亲人长辈就哇哇大哭。 “老郡王家的小胖子放狗咬我们,还让下人捉住我们,让我们顶着苹果让他大哥玩射箭。” “呜呜呜祖母娘我们吓坏了,好不容易逃了出来,还从墙头上摔下来。” 双胞胎哭得震天响,凄厉无比。 虞怜本以为是小孩子玩闹,听到这里,脸色也沉了下来。 这分明是存心捉弄,哪是他们逃出来? 老太太气得喘了口气,将两个小孙子搂在怀里心疼了好一会儿,看孙媳不知道就解释说:“老郡王是咱家的邻居,就在隔壁住着,这老郡王是闲散宗室罢了,是皇室的边缘人,手上一点权利也无,惯是夹着尾巴做人,从前想巴结咱府里,就打发他孙子常来咱府里跟言儿行儿玩。” 虞怜道:“府里早就闭门谢客,各处出口都落了锁,你们两个是怎么出去的?” 双胞胎心虚地往娘身后躲了躲,陈氏早就心疼哭了,吩咐了安婆去拿药膏给儿子擦药。 小的那个小声说:“那边有个狗洞,我们从狗洞里钻出去的,娘不让我们出去,天天关在院里,我们闲得慌,小胖子喊我们出去,说有好玩的给我们看。” 虞怜和老太太对视一眼,彻底下定决心,尽快离开。 屋里人咳嗽了声,声音倦怠无力:“娘,你进来下,我有话跟你说。” 第25章 搬离 “娘,这些日子让您受累了,儿子不孝,非但没帮上您的忙,还累得您担忧……” 华詹说到这里,猛地咳嗽两声,老太太连忙给儿子拍拍背,眼睛直发酸,她儿子武将出身,用兵如神,更有一身好武艺,昔日被百姓们称一句战神,他正值壮年,身体好得很,可短短一个月来,身体状况直转急下,如今一脸青白,竟是没有半分血色生机,这还能好得了吗? 想到此,老太太也偷偷掉了眼泪,连忙擦掉,不敢让儿子看见。 虞怜捧来一杯温水,老太太忙接过喂儿子喝下。 等他稍缓,老太太露出慈爱的笑意,拉着虞怜的手跟儿子说:“这是你儿媳虞怜,咱华儿的媳妇,是个极好的孩子。” 华詹点头,“夫人跟我说起过。”他看向虞怜,勉力笑了笑:“这几日辛苦你照顾祖母和你娘,爹还未曾给你见面礼,莫要见怪。” 他说完,从床头拿出一块玉佩,“这是华儿生前最喜爱的玉佩,常常佩在身上。” 虞怜伸手接过,“谢谢爹,我会好好保管的。” 华詹看向老太太,愧疚道:“娘,我这身体可能撑不下去了,您带着陈氏和儿媳还有三个孩子一道走吧,不用管我了。” 老太太气得瞪儿子一眼,“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把你一人扔这里,谁来照顾你?再过几日官府就要来查封宅子,你住哪儿吃什么?” “娘,我错了啊,我一开始就错了,我不该带着华儿做那些事,更不该让华儿一人承担,他还这么年轻,他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骄傲……” “打住打住,华儿的事别再说了,都过去了,华儿的苦心你这个当爹的应该明白,不能感情用事,这么一大家子,华极走了,你再丢手,剩下我们孤儿寡母的谁来帮我们?” “娘,我是华儿的爹,是一家之长,我本该把握住方向,发展祖宗基业,让华氏家族壮大,更应该保护好儿子,可现在我不但把华儿弄丢了,还把祖宗基业败没了,儿子悔极了,痛极了,实在没脸活下去,没脸见爹。” 老太太看着儿子一脸心如死灰的模样,心里也难受,安慰道:“华儿走了,可我们还有个怜儿,怜儿为了华儿进了咱家,眼看还要跟着我们一块受苦,你这个当爹的就不能振作振作?” 男人愧疚地垂眸,到底没再说不想活的话。 气氛一时有些凝固,母子俩都沉浸在悲伤中,虞怜见此,坐在祖母旁说:“爹,您今日醒得巧,我和祖母刚商量了,准备全家一块搬回祖籍老家,您觉得如何?” 华詹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想到孙媳一提到回祖籍乡下就高兴的模样也笑了,说道:“是有这么回事,我和孙媳刚商量好准备过来跟你说,谁知道到了门口,你媳妇说言儿行儿不见了,原是被隔壁老郡王家的小子叫去捉弄了,你看现在连老郡王这个没半分权利的老东西也敢对我华府这般欺辱,可见京城形式不容乐观。” “你和华儿从前得罪了多少人,都在排着队等着对我们落井下石,你心里该有数。” 见儿子沉默不语,老太太接着说:“你莫不是还留恋京城权势,想东山再起,不舍得走?儿啊,你若少两分争强好胜,便不会走到今天的地步,华儿都叫你给带坏了。” 华詹苦笑一声:“是儿子不好。娘,华儿都走了,儿子还有什么可留念的?挣了权势给谁继承?言儿和行儿还小,况且心智远不及他们大哥矣,将来好好活着,将家族血脉传承下去,儿子便无所求了。” “便依您说的办吧。只是路途遥远,若要回乡,再带上我这个病号,麻烦多多。” 虞怜道:“爹,要走就一家人一块走,夫君若在,也不想见您如此消极。况且回乡后,到了那跟村长相邻打交道,有些事还需要您这个大家长出面,否则旁人看我们孤儿寡母老弱妇孺,岂不是要欺到头上来?” “爹,我们需要您。” 华詹一听,眉头皱紧了,他心知,自己再难受也得撑下去,否则一家子没一个成年男性,贸然回乡,跟官府打交道,跟村邻打交道都难免让人轻视,更甚至难以立足。 他终是点了头,还主动说要吃饭喝药。 老太太一听,欣慰得眼角皱纹都深了两分,拉着孙媳的手,不住点头赞许。 陈氏便赶紧去厨房端来一早温着的肉粥,伺候着他吃下,待吃完半时,又喝了碗药,跟着就睡了过去。 老太太早早拉着孙媳的手出门,把那两个双胞胎给叫到跟前训话。 还让人压着,自己亲手动手,揍了顿屁股,把两小子揍得嗷嗷直叫,起先喊着爹娘,可爹娘都不在祖母院子,再喊也没用,眼珠子瞅到边上的大嫂,就一声声喊着嫂嫂救命。 虞怜笑看着,等看老太太揍得差不多了,也累了,就装上前制止了,老太太顺势停下来,双胞胎挂着鼻涕糊糊,气呼呼地看奶奶,躲到大嫂身后,揪着她的衣角,“坏祖母,坏祖母。” 老太太回身坐下来,笑眯眯说:“老身便是坏祖母今日也要打你们一顿,你大哥都出事了,这些时日府里乱成这样,你们还尽捣乱?祖母一早便说不许溜出去玩,你们还不听,被人欺负了也是活该。” “今天捉弄你一顿,改明儿他们就敢叫拍花子来把你们捉走卖掉。” 双胞胎鼻青脸肿的,还一脸泪痕,吓了一跳,看着可怜兮兮的,虞怜沾湿了帕子,给俩熊孩子擦了脸。 双胞胎见大嫂如此亲和温柔,也对她生了几分亲近信赖之意,也不喊坏祖母了,只跟虞怜求证问:“嫂嫂,祖母说的是真的吗?小胖子有这么坏吗?” 虞怜把俩小子脸擦干净了,笑着说:“祖母说得很对,小胖子不敢干,还有大胖子二胖子,多得是人等着欺负咱家,尤其是你们两个这么小,最好欺负了。” 双胞胎脸涨红了,“我们才不小,我们是男子汉!” 虞怜:“既然是男子汉,就更不该到处瞎跑瞎玩,你们要顶天立地,代替你们大哥保护这个家知道吗?” 双胞胎一听,此言有理,点着脑袋,拍着胸脯说知道了,“我们会武功!” 安婆子过来接人,老太太把双胞胎放走,笑着跟孙媳说:“就那俩小子那点火候三脚猫功夫都算不上,让他们站个桩扎个马步都嫌累,坚持一会儿就不行了,竟想着偷懒去了。从前有华极在,你公爹对俩小子要求也不高,就随他们去,他和华极两人惯得这俩小子皮猴子似的,能上天,整天到处淘气,功课也没做好,功夫也没学上,样样不行。” 她想到长孙华极,忍不住轻叹一声,“哪比得上华儿。” “华儿从小就极有主意,他天分好是一回事,更重要的事他从小不用长辈教,不用长辈管,他有自己的主意,小小年纪就知道该干什么,从不要旁人插手,换成这俩小子同样放养,却是惯坏了。” “不说这个了,怜儿你今天就开始准备,回乡要带什么都收拾下,不要落下什么,你姑娘家家的需要买的东西多,明日就让邑婆陪你出去逛逛,买些面脂水粉衣服布料,到了乡下地界儿,再想买就难了,即便是有,质量也不如京城的好。” 她慈爱地看着虞怜,“别因为咱家的情况有所顾虑,尽最大的能力让自己过得好些,祖母看着心里也高兴欣慰。” 虞怜将头靠在老太太肩膀上蹭了蹭,“祖母您是不曾听见我从前的名声,我可坏了,骄纵跋扈,贪好享受,跟魏国公府里十几个姐妹天天抢这个争那个,半点不落下风,您还用担心我?” 老太太开怀大笑“这就叫坏了啊?没出息的小皮猴儿!” 虽说如此,虞怜到底没买多少东西,一来一家子要远行,东西带多了不便利,二来她前世见过的好东西太多,也不馋古代的胭脂水粉布匹,只买了几罐面脂药膏和月事带,加上两套细棉成衣,另外又买了两匹细棉布料准备做内衣用的,这些外面没卖现成的。 她想着自己也不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原主那点女红手艺更不行,倒是婆婆手艺好,到时可拜托婆婆帮她做两件现成的。 这是只她自个儿的,算算祖母公婆双胞胎和庶妹,也另外多买了些必要的物品。 邑婆看着还嫌少呢,她见惯了东元侯府这些主子从前的用度,看着觉得少了,委屈了,虞怜道:“路途遥远,东西带多了,容易引人注目,若叫山匪盯上,只怕会惹来麻烦。” “少夫人说得有理……”她面露难色,“有件事,想请教少夫人。” 虞怜:“你说来我听听。” 邑婆叹了声,“您知道我伺候了老夫人大半辈子,老夫人仁慈,十年前就让我家那口子带着儿子归了良籍,这些年托主子们的福,我们攒下一些积蓄,前年在京郊外置办了一亩良田和房子,房子就巴掌大屋顶还漏雨,他爹缝缝补补慢慢修缮,也修得差不多,大壮刚谈了一门亲事,本打算年底就让那姑娘过门,再出门做点小营生糊口。” 她惭愧笑了笑,“我知您出身贵重,这点子家当和小老百姓的算盘应是看不上,只是这是我和他爹积攒了一辈子换来的,眼看大壮成亲生子,我们一家也算有了落脚地,对得起祖宗了。将来大壮好好经营,也能过上好日子。老夫人曾说等大壮成了亲,就让我退下回家含饴弄孙,现下……少夫人你们要搬回祖籍乡下,离着京城十万八千里远,我不知该如何是好。” 虞怜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了,邑婆心里纠结,一面是主子老夫人,一面是自己的小家,她和丈夫积攒了一辈子,好不容易置了业,将来等儿子结婚生子,她退休了,一家子日子就能好过起来,也不枉费辛苦伺候人一辈子。 现在碰上这种情况,让她纠结犹豫了。 这也是人之常情。 邑婆大抵是舍不得丈夫儿子的,她丈夫儿子已经是良籍,且有了微薄的家业,是不可能跟这样一块回乡,她年纪不小了,如果跟着主子回乡,再回京城就很难了。 邑婆面上带着愧色,“如今府上遭了难,老太太身体不好,正是需要人手帮忙的时候,老奴却生了这种想法,实在,实在是……” 虞怜没有贸然应声,只道:“祖母并非不通情达理之人,此去山高路远,是该从长计议,邑婆只管去问祖母拿主意就行。” 翌日老太太果然说了邑婆的事情,她冷静道:“我本也不打算让他们去,不仅如此,府里几个下人,我一个都不准备带走,到时便还了卖身契给他们,全了主仆一场。” 她拿出几张船票证给虞怜,“出了京城,直接坐船从京外运河走会快上很多,到了盐州再转陆路坐马车,这几张船票是一艘商船的,他们也去盐州,后日一早就走,我们便跟着一块走,到了盐州我们再打听商队,换个商队跟。” “祖母算了下,此去路途遥远,没有十天半个月难以抵达,若遇上天气不好,走个一月两月也正常,料想会很辛苦,怜儿你一定要做好准备。” 虞怜点点头,这里的地图交通她一概不知,也只能听长辈的,低头数数船票,她惊讶道:“怎么就八张?” “府里不是还有两个姨娘?算算也该有九张船票?” 老太太摇头,“你这傻孩子,真以为两个姨娘都会跟着?这世上不是谁都像你这样傻,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愿意受苦受难?人家一听见我们要举家离京搬回祖籍乡下,都吓傻了。” 虞怜想了想说:“文姨娘有了果儿这个女儿在,应该会跟我们走,所以是梅姨娘不愿意?” 谁知道老太太摇头,“你想错了,梅姨娘出身宫里歌舞司,是当年老皇帝赐下的,她出身差又是一名孤儿,没什么依靠,反而没选择的余地,只得跟我们走,文姨娘是京兆府尹的庶女,京兆府尹那老东西早来了好几封信,叫她离了华府,生怕跟我们沾边让皇上惦记,现在我们要举家搬走,文姨娘昨晚就收拾了东西,来向我拜别。连你爹给她写的放离书都准备好了。” “爹还给她签了字?” “可不是。这个文姨娘迫不及待就想离开,陈氏说还把你爹吵醒了,你爹那人不重儿女情长,现在又心灰意懒,自是二话不说给签了字。” 虞怜也没想到,两个姨娘中留下来的反而是有孩子的文姨娘。 “文姨娘是不是有了去处?” “京兆府尹那老东西早给她重新找了下家,她年纪本也不大,现在去给她爹手下的司户参军当填房。” “只是将来想过好日子也是痴人说梦,那名司户参军都五十多岁的老头子了,连孙子都有了,她去也就当个摆设,当了后娘还得给人当后奶奶,有得罪受。” “不说她了,怜儿你东西可收拾好了?后日便要走,你有打发人去魏国公府跟你爹娘说一声儿?” 虞怜低下头,“待要走时,叫二丫上门去帮我送封信就行,见了面反而徒增离别感伤。” “这样也好,只是怜儿,你还是得好好想想,满打满算你离闺一月不到,若一直在京城待着,娘家爹娘就在不远处,想了人还能派人送送信,见见人,你爹娘也能来看你,但这次回了祖籍乡下,离着这里十万八千里远,再想回来可就难了,兴许我们一辈子也回不来,祖母怕你会后悔。到底年轻,想事情不深,时间久了,后悔也来不及,祖母就劝你今明两天再好生思索一番,再来告诉祖母。” 虞怜知道老太太是为自己好,她会说这些是出于一个年久经世的长辈的角度,是真心为她考虑,只是她到底不是土生土长的人,如果她是胎穿或者土著,或许还会犹豫,但她不是。 她本一开始就打算找个安稳能落脚的地儿在这个陌生的朝代生存下来,至于这个地方是在繁华的京城,还是山沟沟的乡下,对她来说都不重要,只要能摆脱原身复杂的处境,把日子过顺,不用嫁人不用宅斗,不用面对古代强权倾轧下的复杂处境,就行。 现在华府给了她一个立身之地,她成功混进了这个大家庭中成为其中一员,还做到了她属意的几个条件,比如不宅斗也不用面对个陌生人当自己老公,这样就很好。 虞怜很满意,不过面对老太太的关心,还是说:“怜儿明白,祖母放心。” 收拾好了东西,跟着就要把那些带不走的东西处置了,上回已经卖了一部分物件,这次的杂物更多,虞怜精打细算,觉得这些也能卖上一笔,就没随便乱丢,再喊了人过来收走,又赚小百两。 李襄又来了一次,追问虞怜去看房了没,“我听说你都在收拾东西了,还喊人来收杂物,是准备开始搬了?房子都没看搬哪里?” 虞怜没说明天一早就坐船走,只道:“李公子出身贵胄,又有贵妃撑腰,将来前程无量……”一阵风吹过,树上落了桃花,她伸手接住了一片落花,轻轻一吹落到地上,“看到了吗?我就如这片花一样,生在这棵树上,落在树下这片土地,这辈子都改不了,也不会改。” 李襄本一腔热情过来,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冷笑道:“华极在你心里就是这棵大树?” “树都死了,哪来什么养分滋养你,难道你要搭上自己的这辈子,去守着一个死人不成?” “你留在这里,就跟这棵死树一样,烂在这片泥里!可我愿意救你啊,我愿意小心将你捧起,栽到我家,细细呵护,你为什么就不能考虑考虑我?!” 他说完,气得扭头就跑。 也忘了问房子的事。 虞怜看着青年的背影摇头浅笑。 她也想过,若是再早些,在她离了魏国公府那日前,她或许真会给这人一个机会,这几日看下来,李襄虽风流纨绔些,但本性还是不坏的,至少算得上单纯。 只是开弓没有回头箭,虞怜一向知道一个道理,人要知足,现在的选择是她期望中的样子,是在她的预期中发展的,这样就够了。在这条路上碰见另外的变故和风景,就不会成为她新的选择。 哪怕看起来再好。 要搬走这日,怕引起围观会有麻烦,四更天的时候,一家人就起了床。 虞怜和老太太一块坐着,几个下人叫到身边,将卖身契都还给了他们,按理这时他们要出银子买回自己的卖身契,只是老太太心善,念他们这些时日没有背离华府离去,便免费归还,全了情义。 几个下人都红了眼睛。 文姨娘更是抱着自己女儿小果儿哭得稀里哗啦,一个劲儿地让果儿一定要乖,要听话,将来嫁给好夫君,不要给人当妾,只是一想到女儿将来也成了农家女,还是农家庶女,更是悲从心来,哭得更伤心了。 老太太不耐烦,真要疼闺女还会舍得离开闺女? 她让她要走趁早走,别留在这里害果儿伤心。 小果儿抱着姨娘的大腿不放,哭得可怜巴巴,只是这般伤心也不敢大声哭,小声抽泣,求着姨娘一块走,别离开。 文姨娘抹抹眼泪,看看这一大家子,看看下人正在往租来的马车上搬的东西,苦涩一笑,富贵如云,转眼成泥。 她拨开女儿的手,终于还是决绝转身离去。 小果儿终于大声哭了起来,愣愣站在那里,看着姨娘离去的背影。 甚至还动了动脚步,追了几步。 眼看要五更天了,时间不早了,邑婆为主子们做了最后一餐饭,让他们吃点东西暖暖胃口再上路。 第26章 离京 天刚蒙蒙亮,还漫着灰雾,只东起方向,出了圈儿金光。 昔日大名鼎鼎的东元侯府,如今的平民之家华府门前大开,数辆马车载着人和货物行礼低调往城门方向行去。 城门刚开,守城的士兵还在揉眼睛醒神儿,街道上不见多少人影,只卖早点的勤快百姓刚出了摊儿,摊上散着热腾腾的白色雾气。 双胞胎华言华行兄弟俩攀在马车窗沿上往外瞧,见着那包子铺有些嘴馋,摸着肚子说饿。 “祖母……” 老太太闭着眼睛不搭理。 双胞胎又央求虞怜,“嫂嫂……” 半个身子都要探出去,虞怜一手一个拉回来,“不是才吃了出来,没吃饱?” 华行是弟弟,性子比哥哥还皮,说:“都怪你,早早叫我们起来,又催我们吃快些,我都没吃两口,就赶我上马车。” 老太太睁开眼睛,不高兴说:“怎么跟你大嫂说话?那船定了时辰,到点儿就要开走,我们不早点出城,赶不上船,不但白搭进去船钱,还得改走陆路,多花一倍时间,你大嫂去喊你们,也是祖母麻烦她跑个腿,谁让你们睡得像猪崽不醒?照祖母看,你们干脆留这里得了,我和你们爹娘大嫂自己走。” 两个小破孩竟然还拍着手说好。“这样就没人管我们了,想怎么玩怎么玩。” 急着赶路,车上两个大人谁也没纵容熊孩子,虞怜将从府里带出来的包子薄饼一人分了一块给双胞胎,将他们捧着吃,双胞胎高高兴兴捧手上了,谁知道嫂子笑着叫车夫停下来,将他们赶了下车。 “去找爹娘。” 双胞胎:“……” 熊孩子去烦他们爹娘了,马车里重新清净下来,虞怜松口气。 老太太笑着说:“怜儿聪明,知道把这两个祸头子赶去让他们爹娘头疼。” 虞怜道:“您说怕吵着爹休息,上车时让言儿行儿上了咱们的马车,只是照怜儿来看,是该让他们去吵吵,热闹热闹,爹如今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要是能勾起他半分生气,就算言儿行儿再吵闹,也有功劳。” 老太太没想到孙媳是这个意思,她仔细想想也是,“还是怜儿想得周到,我只想着你爹精神不济,却忘了他这是心病引起的,若是能转移下心神或可奏效。” 马车咕噜咕噜地往城门方向滚动,沿路偶有早起的百姓探头探脑观望。 只是这车是租来载货的,上面没有哪个府门的标识,车上主人也没下来,就没人认出这是谁家。 倒有人远远瞧见双胞胎下来又上了后面这辆马车,隐隐觉得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是谁家。 天子脚下京都繁华,日日有外来人马进京,却鲜少见有这样大的阵仗搬离京城,有些人好奇心上来,还一手揣着早餐包子吃着,一路远远跟着。 直至到城门口,士兵拦着检查路引身份凭证,又让车上的人下来例行检查。 这时跟着的百姓才知道这是谁家。 虞怜扶着老太太下马车,后面那辆陈氏梅姨娘带着三个孩子也下了马车,只华詹病体沉疴,下不来就躺在上面,官兵掀开帘子查看。 路引是前两日就办好了的,为这还花了点银子,后面载着行礼货物的马车都一一查看过后,士兵惊讶看看他们,就挥手让人走。 东元侯府?谁不认识呀。东元侯还是名赫赫有名的武将,他带出来的兵不计其数,城门口把守的十个士兵里就有三五个是他带出来的,负责放人这个就是。 有百姓认出虞怜来,匆匆跑过来,大声问:“敢问是华少夫人?您今日是怎么了,要举家迁离京城?” 虞怜本扶着老太太要上马车,闻此停了下来,回头望去,笑着说:“承蒙大娘关心,我与祖母公婆确实要离开京城。” 一路跟来了十来个看热闹的百姓,城门口进出来往的百姓也多,有人喊破虞怜的身份,哪怕不识得她的也停了下来,陆续围观的人便多了起来。 另一个大爷问:“真离开啊?去哪儿啊,唉挨千刀的权贵,都这地步了还逼得人连京城都待不下去,真是造孽。” 朝廷上头有大官背地里做手脚,不要牙保们卖房给华府全京城老百姓都知道,虽说有百姓在李襄的呼吁下,愿意给华府作保卖房给她,可谁也没见那日之后华府出来看房。 便下意识认为大官是不是背后又搞鬼了。 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话,把那不知名的大官骂了个狗血淋头,还劝虞怜不用怕他,京城就是华府的家,干嘛要搬走? “再有人来为难您,您只管出来在街道闹市里一喊,我们就去帮您,官是有权没错,可我们人多呀,他把京兆府和刑部大牢都关满了也都抓不完,用不着怕他。” 老太太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的阵仗,先前只听邑婆说起过,说孙媳在民间名声极好,百姓都喜欢她,见着他们争先恐后帮她抱不平,承诺帮她撑腰,才发现孙媳还真挺受欢迎。 虞怜道:“早说诸位心好,虞怜再次谢过诸位大伯婶娘兄姐,只是夫君不在,公爹病重,我与祖母准备带他回乡,好让他宽宽心情,或能好转。” “时间不早,怕赶不上船,就不耽搁了,虞怜跟诸位告个别,谢谢大家的照顾。” 她说着朝百姓们鞠了躬。 这时竟有一位大娘跑了过来,给了一袋热乎乎的烧饼,笑着说:“姑娘你路上带着吃,路途遥远别饿着了。” 她这一起起头,跟着就好些人也跑过来,将手上能给的能吃的东西都塞了过来,虞怜不收,就塞双胞胎那俩皮猴身上,这俩小子正饿着,又年纪小,别人给了就收着,不一会儿就抱了一堆,还有人往马车里面放,放完就跑。 虞怜嘴角微抽,看着这些吃食,烧饼包子卷饼板栗花生甚至连水果青瓜都有。 要上马车时,余光看见小果儿怯怯地站在另一辆马车旁往这边看,眼睛红红,虞怜心生怜惜,招招手将她唤过来,跟自己一辆马车,两个双胞胎见妹妹过去,也要跟过来,“娘老掉眼泪,烦死了。” “还不许我们说话。” 虞怜给了双胞胎一个长嫂式微笑,跟着就扶着老太太上马车,再把小丫头抱上去,自己最后再看眼身后的京城和关切的百姓,上了车拉上窗帘。 双胞胎气坏了,可怀里抱着一堆吃食也没法窜上去,只得再跟爹娘一个车。 车夫一使鞭子,马车咕噜谷轮滚动起来,百姓们目送他们离去。 车轱辘一滚一滚地压在马路上,一路向城外驶去,不一会儿就没了影子,站立的百姓互相望望,心里难免惆怅,就走了? “可惜了,我到现在还记得一两月前东元侯府是多气派,转眼间世子华极没了,他们一家狼狈离开京城,真让人想不到。” “肯定是让人逼的,别看华少夫人说不是,背地里肯定是受了什么威胁,他们从前势大得罪的人也不少,多的是人落井下石,只是下手也太坏了些,逼得人离开京城,说什么侯爷病重想离开京城回乡透气都是托词,你们想想,侯爷从小就在京城里长大,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这京城就是他的家乡,他还能想祖籍老家的乡?” “说得有理,我主要还是觉得六小姐可惜了,华府一家不管是非对错,现在的结果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六小姐是无辜的,她能进去全是因为华极世子,她对华极痴情一片,要不然也用不着去受苦。” “乡下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六小姐带着这一家老弱病残离开,恐怕以后日子还有得苦。” “好人咋没好报啊!” 百姓们纷纷惋惜叹气,一位老大爷挑着担进城卖菜,笑着说:“这话也不尽然,你们只看到眼前,却不想日子过得好不好全在人,糊涂的人给他荣华富贵也能败光,有能耐有德行的人混进泥沟里也能把自己收拾干净,在泥沟旁修房建屋挖条小河,我看六小姐有情有义,做人做事都可圈可点,将来这个家说不定真能让她给带起来,再差也不会比现在差。” “娶妻当娶贤,这华府还有后福。” 等天色大亮,街道上逐渐人声鼎沸之时,关于华府举家搬离京城回祖籍乡下的传言就传遍了整个京城,连下了朝的官员都听说了。 魏国公府响起一阵喊声:“不好了,六小姐离开京城了,带着那华府一家子离开京城回乡下过日子了!” 这一阵喊声把整个魏国公府给惊动了,老太太刚起了床,三个儿媳妇带着十来个小姐正在她院里请安伺候,一群女人闺女像往常那样,吃吃早点话话家常,没事暗地里怼上几句,这一则惊天消息砸下来,所有人都坐不住了。 老太太更是不敢相信,看向三儿媳妇,“你是六儿的娘,这是怎么回事,你跟我们说说?” “我先前不是让你往华府跑一趟劝怜儿改嫁,你人也去了,这几日我看李襄往华府跑得也勤快,还当众维护起怜儿来,我原以为这事已经定下来了,现在又是怎么回事?!” 虞娘已经傻了,站在那边差点晕厥过去,她愣愣说:“我也不知啊,怜儿,我的怜儿!” 说着就往外跑。 小丫鬟带着二丫进来,撞见夫人连忙说:“夫人这是华府的丫头,说来替小姐传话的,给您送信来的。” 虞娘连忙停下。 老太太带着一群人也出来。 二丫把少夫人交给她的信拿出来给少夫人的娘,“这是少夫人要我交给您的,她说她和祖母公婆离开京城,回了祖籍乡下生活,让您不必担心挂念。对了,还有这一千两银子,少夫人说京城房贵,原打算置办宅子,现在也用不着了,乡下房子田产便宜,用不着这么多钱,她说她厚着脸皮收下一半,把另一千两还给您。” 虞娘眼泪已经止不住了,颤抖着手打开信,这次的信很厚,写了有两张半。 她匆匆看过一遍,已经是哭得不见人声。 老太太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孙女竟然一声不吭就带着那家人离开京城,这是真把自己当成华家人了啊。 虞娘看完信,就叫小丫鬟去备马车,她要去把女儿给追回来!这傻闺女,她决绝嫁进华府已经让当娘的够担心,但总归还在京城,她担心了想念了,还能派人去打听消息,自己也能找个借口去看人,帮衬帮衬。 现在可好,一转眼跑去十万八千里的乡下地界,以后再想女儿的时候,想见她一面困难,且也再无法获悉她的消息,不知过得如何,有没有挨饿受穷,有没有让人欺负,这一概不知,当娘的想帮都帮不上。 她哭得泪如雨下,一声声骂着女儿任性犯傻。 二丫也觉得心里难过,主子一家搬走了,他们一家还了良籍,倒是在这京郊落了脚,她觉得娘太自私了,可也不知要做什么,只能帮少夫人做好最后一件事。 见少夫人的娘哭坏了,她慌忙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劝道:“您别担心,少夫人本事大着呢,她不会有事的,还说喜欢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生活呢。” 顺带着阻止道:“您也别去追了,来不及的,天没亮的时候,少夫人就走了,她特意嘱咐我让我日上三竿时再来报信儿,这时马车该是已经离了京城很远,少夫人恐怕都坐上船走了。” 虞娘一听,彻底软了脚,丫鬟扶住她,她竟是形象也不要了,坐在地上哭。 老太太心情复杂,头都犯疼,本想说两句,也没了心情,让婆子扶她回屋,把一众儿媳孙女打发走。 大房的夫人和二房的去把虞娘扶起来,站在她们的角度其实是松了一口气的,华家在京城就是一颗定时炸弹,甭管虞怜怎么说和魏国公府脱离关系,但魏国公府终究是她娘家不假,她们总怕那边再出什么事连累到自家。 现在走了好,走了正好,皇帝看不见华家了,自然也就不会牵扯他人。 不过到底生不出看笑话的心,都是有女儿的,看弟媳哭成这样,也难免劝说两句,让她别哭了。 “小六特意让丫头晚些来禀报,必是怕你会伤心,你怎么反倒哭成这样?” “既然走了水路肯定追不上了,船一趟一趟的,飘着就走,事已至此,你快些派人去跟三叔说一声。” 虞娘抹了抹泪,匆匆往自己院里跑。 大夫人和二夫人站在原地摇摇头,“小六那孩子自小就生得好看,貌美如国色,原以为她会是府上众多小姐中嫁得最好的,没想到会变成这样,真是世事难料啊。” “和东元侯世子定下亲事那年,三弟媳扬眉吐气,高兴了整整一年,现在却落得这副局面。” “大嫂你还别说,小六以前趾高气昂的,连你我当伯娘的都不看见眼里,好像已经飞上枝头当凤凰,现在闹成这样,也是她自己作的,怪不得旁人,幸好府上这些小姐没让她连累。” 大夫人看她一眼,“都成这样了,你说话别太刻薄,仔细想想小六的选择虽然我不敢苟同,府上这些小姐名声却得她恩惠,外人都晓国公府小姐重情义,几个小姐婚事人问得也多了起来,你别说你那几个嫡女庶女没得到点实惠?” 二夫人讪讪:“哪至于了。” 看大夫人离开,二夫人在原地呸了一声,装什么装啊,不过是看人家对她没威胁,才想起来做好人,早干什么去了! 二丫将这些看在眼里,气呼呼地跑出去追少夫人的娘去了。 少夫人的大伯娘和二伯娘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皇宫里,皇帝得到太监汇报:“皇上,奴才收到消息,那家人离开京城了。” “去哪里?” “据说是回祖籍乡下,我派人去衙门查了,开的路引确实去往隅州,他们走了水路,到盐州转陆路,船票是卯时一刻,已经开走了,要不要派人拦截?” 皇帝停下笔,站了起来望向窗外。 “不必。”轻笑一声:“倒是聪明。” “以后不必再派探子盯着了。” 话音一转,却说:“派人去盐州,到了盐州他们下了船就找机会动手,记住要伪装成劫匪,不可让人看出来。” “朕看在华极的面子上,给他们三次机会,若是福大命大逃过三次追杀,就放过去,逃不过也是命。” 虞三郎在工作,府里的小厮来报说家里出事了,夫人让他赶紧回去。 虞三郎跟上峰请了假回家,夫人正哭得稀里哗啦的,一双眼睛红肿得不成样子,比那日女儿离府哭得还厉害。 小厮在路上已经跟老爷说了小姐的事,虞三郎心里叹气,上前说:“这是怜儿的选择,她已经长大了,不是小孩子,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况且回乡下也不是坏事,至少不在皇上眼皮底下,没了生命危险,以后天高皇帝远,海阔天空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比在这京城自在?” “怜儿不贪慕荣华,不眷恋权贵,能做出这个选择,我很感到欣慰。” “老爷你就知道搬你那套什么君子什么骨气的,你就不想想,怜儿从小娇养长大,她是没去过乡下不知道厉害啊,乡下地界没好吃的没好用的,也没好看的衣服穿的,都是些粗木麻衣,她能受得了?日日在田埂里晒着太阳,她那一身娇嫩皮肤能受得住?” “粗茶淡饭,粗粮刮嗓子,菜淡油少,她可怎么吃得进去啊!” “还把银子往回送了一千两,这傻孩子!老爷你快些派人去把怜儿追回来,就去盐州,我都打听好了,那艘商船在盐州下船,跟着才走陆路,你快去把咱女儿追回来啊。” 虞三郎从情理上是赞同女儿的选择,但从感情上也和天下父亲一样,放心不下,见夫人哭成这样只得答应下来,“只是我们府里早没了兵权,我一介六品文官也没什么人可使唤,要去追人,这人得会骑马,身体强壮,最好会些武艺,既如此我就去镖局雇两名镖师追去看看。” “这样也好,多花点银子,让他们日夜兼程赶路,别怕费马,马钱我出。” 另一边李襄昨日被虞怜气跑回来,冷静下来时也想,他本就因为她对华极的情谊而被打动,又怎么能因此泄气?华极刚死,虞怜心里还都装着她,他耐着心等,等时间长了,她慢慢就会忘了华极也说不定,给自己做了心理建设,第二天他又满血复活起来,吃过早饭,骑着马就往华府跑。 结果却看见华府大门被官府贴上了封条,有百姓在外面指指点点。 李襄跑去拍门,百姓说:“别拍了,人家早走了。” 青年愣愣问:“去哪儿啊?” “哎哟你没听说啊,一早上城门刚开时华少夫人就带着一家老小出了城,雇了好几辆马车载行礼,说要回祖籍乡下,她说她公爹病重想回乡透气,依我们看,那是被逼的。” 李襄彻底愣住,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回祖籍? 他绞尽脑汁回乡东元侯的祖籍在哪里,却一无所知,又跑去京兆府查档案,才知道原来是隅州人。 隅州是个偏远小地方,下辖管着五六个县,对于京城来说,算得上是荒凉偏僻的不毛之地,天南地北,十万八千里远,远得皇帝一个命令下达,那边十天半个月都不一定能接到。 他一颗心都裂开了,出了衙门就驾马追出去,一直追到运河码头,连船的影子都没看到。 这时候李襄悔极了,他昨天怎么就赌气跑了,他就该问清楚,为什么她不去看房子,就一副要搬家的模样。 这其中明显就有蹊跷。 可她偏也不说。 同一时间,京城某处僻静宅子也有人收到了信件:“少夫人带着老太太老爷夫人离开了京城,去了隅州祖籍,卯时上船。” 第27章 百态 李襄回了汝阳侯府,往爹面前一坐,说要去隅州,汝阳侯质问:“隅州是东元侯的祖籍旧地,你到底想干什么?” 李襄:“爹,我喜欢虞怜,我想把她追回来,想娶她。” “你做梦!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别动,敢跑出去我打断你的狗腿!” 李襄不解:“爹你一直说我不靠谱,我给你娶个靠谱的儿媳妇回来,她长得好看,有情有义,百姓人人都夸她贤惠,你还不满意?” 汝阳侯丢给他一块砚台,“不许去就不许去! 商船已经行出很远—— 虞怜在船上吐得死去活来,她后悔了,不该这么草率决定走水路的! 原主这个身体是晕船体质,上船不一会儿就开始晕,一家人里面,哪怕是老太太也只是精神不济罢了,并没有像她这样严重的反应。 看孙媳吐得厉害,老太太心疼坏了,直说早知道坐马车走陆路。 “陆路山匪多,路程也长,且马车颠簸,长时间下来您也吃不消,我缓一会儿就好了。” 老太太找人换了些蜜饯干果过来让孙媳含着,消解下恶心。 “只盼这次能顺顺利利到隅州,别出什么岔子。” 虞怜笑:“还没到盐州呢,您就惦记隅州了,还早。” 双胞胎第一次坐船,很有些兴奋,上了船就到处疯玩,虞怜怕冲撞到别人惹出麻烦,把双胞胎拘在房内,让她娘看着,不让跑出来,为这双胞胎气呼呼地拍门,说嫂嫂坏。 小果儿还没从姨娘离开她另外嫁人的阴影里走出来,倒是跟在虞怜身边寸步不离,低着脑袋,安安静静不说话。 虞怜每回吐了,她还会帮着递来干净的帕子让擦嘴,半天下来,把她娘给她做好的三四条帕子都用光了,剩下一条舍不得给,就红着眼睛看虞怜。 虞怜摸着她小脑袋哄,“等到了隅州,嫂嫂拿了最好看的布料求娘给你做。” 船上的生活谈不上好,没口热的吃,商队给分了个烧水的小炉子,每天也只能烧烧热水喝,就着自己带来的干粮吃。 幸好来时百姓给的那些瓜果和饼子,让虞怜的日子好过很多。 头两天的时候,虞怜吐得死去活来,吃不进其他东西,啃啃青瓜果子度日,后面两日倒是逐渐适应下来,也不那么晕乎了,脸色总算恢复正常。 坐了整整六七天的船,商船终于靠了岸。 盐州是个水路发达的地方,经济发达,港口人声鼎沸,有卖鱼卖虾的,还有卖些吃食的,好一派热闹景象,虞怜站在船上,深深吸了口气,鼻尖闻见馄饨的香气,果见不远处,一名大娘摆着摊儿,叫卖着混沌,跟京城的肉馅儿馄饨不同,这边还有虾仁馄饨,鱼泥馄饨,虞怜素了几日的肚子顿时咕咕叫了起来,口齿生津。 两个小孩更是迫不及待想下船奔过去找吃的,连小果儿都直勾勾看着那边卖吃食的摊贩。 只是商队尚在搬运货物下船,他们挤在后头,便要等上一等才能下船。 虞怜提议等会就去吃海鲜馄饨,得到全家人的赞同,尤其是三个小孩眼睛都亮了起来,老太太说:“多吃些,吃好点,等上了路,不定能吃到好东西,路途遥远,多数时候还是得啃干粮。” 虞怜看着这繁华的港口和热闹的景象,忽而问道:“祖母,我们若是不回隅州,在这盐州落脚呢?” 老太太笑她犯傻,“且不说我们路引是开到隅州的,这边长久住不下,就说盐州城的知府你可知是谁?” 虞怜摇头说不知。 “那是七皇子的表舅,当初你公爹和华儿为了扶持七皇子上位下了多少力气啊,这软脚虾临到头了,让上面那位一吓唬,软硬兼施直接倒戈了,背叛了我们华家,怜儿你说我们要是在这落脚,让他知道了,能有好?” 虞怜:“祖母说的是,这边再热闹再繁华也不是咱的地盘,待着不安稳。” 老太太有些怜惜孙媳,跟着说:“盐州水路发达,商品贸易也发达,全国各个地方,甚至关外的货物都有流通,一会儿吃完东西,怜儿你去挑些喜欢的东西带上,我听说有款胭脂就是关外传进来的,全国只盐州有。” 等商队的货物卸下了,才轮到顺带着的游人散客,虞怜使了银子,让商队的人帮他们搬下船,这商队经常天南地北地到处跑,对三教九流都熟悉,尤其是交通住宿,虞怜找那领头的打听了住宿的客栈,又问了什么商队有往隅州一带跑的? 看在银子的面儿上,商人领头很热情,帮着介绍了一家城中很有名气的客栈,店大安全,虽然价格贵了些,但每层房都配了护卫把守,安全性极高,适合老弱妇幼入住。 “跑隅州是吧,马车和车夫我帮你们介绍,这城中专门有家车马行给人跑长短途的,老手车夫多,天南地北的哪儿都去过。” 虞怜笑着道谢,等东西都搬下去了,这边还要帮着把东西运到客栈,自是没法等人,三个小孩眼巴巴看着虞怜,又瞅瞅码头上的馄饨摊子,大娘正热情叫卖呢,“馄饨哦,热腾腾盐州小馄饨,虾仁儿的,鱼泥的,肉馅儿的,应有尽有,保管你在别处没吃过。” 边上还有个卖烧饼的说:“吃碗馄饨配个烧饼,快活赛神仙!” 叫得三个小孩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已经在穿上素了多日,嘴巴能淡出鸟蛋来,大人都馋,何况小孩儿?倒是商队领头的徒弟准备带他们去客栈,笑着说:“像这样的馄饨摊子城中多得数不清,码头上来往的客商多,小摊贩卖起东西来也不实惠,都等着宰你们这样的外地人,直接去城里吃,好吃又便宜。” 这话把虞怜说服了,一家人便跟在商队后面去了客栈。 虞怜和老太太带着三个小孩儿,小果儿听话,带着不费劲跟着老太太,另外那对双胞胎皮实,容易撒手没,虞怜便一手一个牵在手上,怕整丢了。 公爹在马车里,婆婆陈氏和梅姨娘在上面照顾他。 码头离着城中倒也不远,慢慢走走停停,也不多时就到了。 进了城那家客栈就在最繁华的街道上,小二见到大阵仗热情地迎过来,还开了后院的门,让马车从那进去。 虞怜去办入住手续,小二热情跟她介绍每个房间的差别,“天字号每间房门口都配一个护卫,人字号一层配一个护卫,地字号没护卫,价格便宜,现在住满了。” “我看您是外地人吧,一家老小的不容易,住天字号安全些,那些行礼本店免费给您看管,不用卸货。” 天字号比人字号贵双倍的价格,但想想等找到去隅州的商队,也就这两天的事情,马上就要走人,住不上一两天,虞怜就大方开了两间天字号,她和祖母带着三个小孩住,公爹婆婆一个房间。 正要给银子,余光瞥见一行人进来,五个青年壮汉,走路极轻,下盘很稳,身上还都佩剑带刀。 虞怜顺口问这是什么人?小二炫耀道:“那就是本店的特色护卫队,换成别的客栈那是没有的,谁能花这么大本钱请有功夫的打手当护卫?” 那领头往这边看了一眼,五人随即坐到一边喝茶。 虞怜手指蜷缩了下,掏银子的动作停下,跟小二笑笑,说想起来还有点东西忘在船上,一会儿再过来。 小二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虽然不知道孙媳这是什么意思,但她人老成精,当下就做出一副着急的模样,还说:“船也靠不了多久就要开走,我们得赶紧回去拿。” 三个小孩还惦记着码头那边的馄饨摊子,听着就拉着嫂嫂老太太的手要走,被小孩们插科打诨,反倒显得无比自然,像是真有那么一回事一样。 虞怜和老太太带着三小孩出去,正好碰见陈氏和梅姨娘搀着华詹进来,见他们要出去,很是诧异。 老太太给儿子使了个眼色,陈氏要问什么,也被老太太瞪回去,梅姨娘从来乖觉,倒是没说什么,跟着一块又转头出去。 小二都看傻了,在后头连连喊了两声,最后说:“客官那您尽快,您那三车行李还在后院呢。” 走出客栈半条街,虞怜往后面看看,没人跟着才松口气。 老太太会二话不说跟着出来是因为全然相信孙媳,到了这时,她才问是怎么回事? 虞怜深吸口气,“刚才那客栈的护卫领头是宫里的侍卫长,祖母,爹娘,你们说什么样的客栈才请得起宫里侍卫来当护卫?” 刚才一看见那人,虞怜就警惕心拉满了,她猛地想起这是一本,她记得里一个细节,三皇子身边有个心腹,那心腹早年是个江湖人士,身负血海深仇,后来武艺大成,去找仇人报仇时,将仇人灭了满门,足足上百口人惊动朝野。 但这人却没被处死,三皇子感念他是为父母家人报仇,情有可原,于是就暗地里收留了他,另外弄了个替死鬼。从此这人就留在三皇子身边,替他做尽了所有见不得人的事,是他暗中的一把刀子。 那人给自己改名叫杨仇,幼时眼角留了一道疤,若单凭这个特征也不会引起虞怜注意,她警惕的是他身上佩戴的一块玉佩,那是他爹娘留给他的玉佩,中描写了一段儿,说杨仇初来乍到在三皇子身边,有一次玉佩被偷窃,他将偷窃者脑袋砍了下来。 如此凶戾之人,三皇子竟然也纵容着,那时虞怜感慨,不愧是古代皇室,即便是男主,人命在他眼里也不算什么。 这块玉佩有个特征,通体玉白,雕刻着一双喜鹊,左上角磕坏缺了一角儿。 如果只其中一个特征,或许可以说得上是巧合,但两个特征结合在一起就不能是巧合了,而是事实,那人就是皇帝身边的心腹杨仇,他把这样一个人派到盐州来干什么?还当了一家客栈的护卫长,总不是闲得慌? 这是虞怜第一次直面古代皇权带来的压迫,声音微有些颤音。 “祖母,爹,我怀疑他是皇上派来的。” 老太太吓了一跳,“怜儿你没看错?皇帝派人来做什么啊,他可是皇帝啊。” 华詹脸色还很苍白,这段时间为了让自己不拖后腿,他努力吃饭喝药才勉强能下地,但要跑跑跳跳还是有难度,更不用说与人动手。 “我出入宫廷朝堂多年,也从没见过那人,更没在三皇子身边见过,儿媳你是如何得知那是宫里的人?” 那是男主身边的暗刀子,从来就不显于人外,他当然没见过了。 虞怜就瞎掰扯,“他身上戴着块玉佩,早先我去天缘寺求符时碰上九皇子,九皇子心好派了身边的女侍卫护送我下山,那女侍卫一路跟我闲聊,说起宫里有个侍卫长,武功极高,他脸上带疤,佩着块残玉,是个怪人。” “我方才见那人特征全对上了,且气势不凡,他领着的那几个人看着也不像寻常的打手护卫,走路轻巧规整,极有规律,没有正规的训练是不会有这样的习惯。” 华詹不是个犹豫的人,即便身体有恙,头脑还算清醒,当下也没再多问,当机立断道:“此处不宜久留,我们先出城。” 老太太还在想皇帝派人来干什么,总不至于来杀他们灭口的? 当时华家的兵权和华儿暗地里掌控的势力都交给皇帝,他才同意以华儿性命为代价,放过其他人,金口玉言,现在又来反悔? 华詹长叹一声:“娘,这世上最不可信的就是皇帝的金口。” 虞怜往身后看了下,笑了笑说:“爹,他既然是派人乔装过来,就意味着他不想让人知道他要对我们下手,所以就不出城了,我们先吃顿饭,吃完再慢慢想办法。” 华詹一听,觉得也有道理,一家人就装作没事人一样,找了家馄饨摊子,一人要了一碗馄饨,就着包子馒头吃了一顿。 从前东元侯府鼎盛的时候,一家人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啊,如今吃这一碗热腾腾的馄饨,都舒适地喟叹一声。 双胞胎更是差点感动哭了,嗷嗷叫着好吃,一会儿就把一海碗的馄饨吃完了,还要再吃,当爹的一个眼神瞪过去,双胞胎不敢吭声了,捧着包子慢慢啃。 老太太和陈氏梅姨娘三个女眷惦记着有人追杀的事,忧心忡忡,倒吃不下什么,一人吃了半碗。 陈氏放下筷子,人很惊慌,还知道压低了声音问:“我们那些行李怎么办啊?” 虞怜苦笑:“娘,皇帝派人追杀,性命都要不保了,还管什么行李,如果没有那些行李扣在那里,方才也不会这么轻易放我们出来,那家客栈恐怕早已被掌控。” “可我的私房钱和首饰,还有相公的药都在马车上,再说我们也没有吃食啊。” 一家人静默无声,谁也没想到,皇帝这么心狠手辣,暗地里派人来追杀。 早先想过在京城天子脚下,有皇帝在仇人多,时间长了日子不会好过,却没想到皇帝也尔反尔。 老太太还在后悔是不是觉得离开京城太草率了,如果在京城皇帝也不敢明着下手。却听儿子叹道:“这跟我们在哪里没关系,那位不叫你活,总能找到办法治你,在京城他可以借别人的手灭口,出了京城,也能派人来追,我倒是觉得在京城,权势压死人,我们束手束脚反倒没有逃脱的余地,出了京城还能有机会脱身。” “儿媳说得对,现在不宜再回去了,那些行李没了就没了吧,轻车从简离开也方便些。” “那咱们现在去码头?” “是去码头,既然都说了去码头就去转上一圈,顺带打听下商队消息,若有可能坐船离开也行。盐州是不能待了。” 一家人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吃完馄饨放下银子,在城中转了一圈,买了好些吃的穿的,还拿了药方去给华詹抓药,一人一个包袱重新背上。 城中客栈里,小二已经来回跑了好几趟,脸上全是汗,禀告道:“那家人先是吃了饭,再是走走停停买了好多东西,我看来回还要等上很久。” 领头的杨仇皱着眉,然后带着手下上了楼,说道:“继续盯着,等人回来了,上来告诉我。” 半个时辰后,小二惊慌慌地跑上楼禀告:“不好了,那家人跑了,不见了!” 杨仇带着手下人迅速追了出去。 华家这边,一家人出了城,去了码头港口,幸运的是正好有伙商人正在招人,就虽不是去隅州,却是与隅州临近的穆汤,算是一个方向。 时下多数商队为了节省成本,每去一个地方都会招同行人,有去一个地方的百姓只要交点银子,就能得到商队的庇佑,比单枪匹马出远门要来得安全很多。 这边交了银子,立刻就动身去往穆汤,商队是七八十号人,算上捎带的游客百姓,则有上百号人,华家一家人混在这里面倒不显眼。 旁人问他们做什么的?老太太只道是家中原是富商,不料经营不善破了产,现下去投奔亲戚。 这时候交通不算发达,百姓们轻易也不会出远门,能去大老远的地方不是游侠才子就是商队,再不然就是背井离乡找找活路的,在旁人看来,华家一家人就属于此,有些同病相怜了。 那人也叹:“穆汤不似盐州,盐州重商,都爱做小买卖,田地也少,种不了几个东西,,我们一家没这经商的料子,跟别人一样做点小营生,没多久就亏了本,现在准备去穆汤买下一块田,那边对咱种田的百姓友好,天气好平田多,用心收拾一年能吃两年。” 另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抹着泪说:“你们这算好了,好歹一家人整整齐齐,背井离乡又算得了什么?盐州尽是贪官污吏,我丈夫被人诬陷杀人,实则是替知府的儿子顶罪,知府是皇亲国戚,朝廷有人,我便是要去告御状都没有门路去,不得已只能孤儿寡母去投奔远亲。” 虞怜看着众生百态,忽然觉得朝廷看着和平,实则底下百姓日子也不好过。 这回华家没多少行李,也就一人一包裹背着,反倒轻松很多,雇了两辆马车,混在商队中间,天色将晚时再回头望去,已经看不见盐州城的影子。 这一路都坐的马车,商队在早晚两个时间段会停下来修整,吃饭休息方便等等,路过一些城镇或补给站还会停下来补给,或做些买卖,车上的货物也是来来回回倒腾了好几回,很是费时间。 但同行的百姓见惯不怪,说商人就是这样,倒买倒卖,沿途下来,哪里东西便宜就往哪里买点,再把这边高价的东西卖出去,能赚上不少钱,一趟行程跑下来,赚的数目他们想都不敢想。 商队里的伙计听见,笑说:“你以为行商不用成本?抛开货物的成本,我们一趟跑下来利润也就三四成,这得扣除好多费用,比方说有的地方治安不好土匪多,我们担着风险,不得请打手保镖?这些人一天就要一两银子伺候,你以为呢?” 赶路不容易,有时候赶不上关城门的时间,就得留宿在城门外,甚至是野外,这时候虞怜就要和祖母带着小孩睡在马车里,两个大人尚且难以伸展身体,何况是带着小孩?几天下来,整个人一活动,骨头就咯咯响,酸痛得仿佛不是自己的。 老太太的精神更差了几分,虞怜想着再去找商队租一辆马车,老太太说再坚持几日就好了,等到了穆汤再好好修整下,穆汤隔壁就是隅州,眼看就要见得月明了。 这一日,商人倒卖完最后一次货物,和跟队的百姓说:“快去买东西,吃的喝的多买些,接下来要过玄关岭,这段路沿途可没什么地方可买东西,人烟稀少,尽是荒山野岭。” 第28章 追杀 虞怜不知道,他们离开盐州不久,盐州码头就来了三伙人,全是找她的。 第一伙人是个黑衣青年,不久后就离开了。 第二伙是她爹娘雇的两个镖局好手,这两人到了盐州城直奔码头,到底来晚了,那趟商船已经早到了,里头的人也下了,两人走南闯北多年,知道坐船也不是一件轻省事,总得下来修整修整,再联络商队或马车,少则还得耽误一两天才能离开。 打听了这商船昨日才到后,两人直奔城中客栈,问了好久,终于打听到,原来那家人本是打算入住客栈,却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没再回来过,连行礼都落在人客栈里。 “这客栈小二是个黑心人,好家伙看人家不回来了,也不把东西拉去官府,更不多等几天,就把车上东西卸下来,直接拉去卖了,听说车上好东西不少,让他大赚了一笔,我们打量着兴许车上不止那些东西,银两珠宝不知有没有,那小二赚大发了。” 两人听得一惊,是出了什么事让他们连行礼都不要了就走?还是已经遇害了回不来?可在盐州城到处打听了,也没听见发生这种命案或事故,这家人有八个人,若要出事,除非是荒郊野岭,否则肯定有动静。 两人也打听不出去了哪里,只得去码头又转了一圈,想看看是不是人家后悔了,又坐上船回京城? 打听来打听去,总算听到些有用的消息,码头上卖馄饨那大娘说那家人挺显眼的,“那闺女好看着呢,我在码头摆摊子这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但就没见过那样好看白净的姑娘家,领着一个老太太,应是她的祖母,再是一对中年夫妻,身边还跟了个小妾还是下人,另有三个孩子,这家人长相都不错,那气质一看就是贵人出身,刚下了船去了城内,不久后又转回来,当天下午时这边一个商队在叫喊招人一块上路,这家人就跟着人家商队走了。” 两人赶紧问是去哪里? 大娘说忘了,没听清楚。 倒是边上卖烧饼的知道,却是笑而不语。 两人无语地掏出铜板买了两块烧饼,这人才开口说:“那是盐州有名的如意商行,这次跑的穆汤,那边不靠江海,海鲜卖得贵,这趟如意商行收了不老少的海鲜干货去那边卖,我儿子就在里头当伙计,这次跟着一块走的商。” 两人又打听了这商队的走商路线,卖烧饼的也不太清楚,只大致说了几点,两人听完匆匆离去。 第三伙来得晚几天,虞怜都走了四五天才到,卖馄饨和烧饼的大娘大爷都奇了怪,嘀咕说:“怎么都找这家人?” “算你们幸运,每天码头上人来人往的,谁还记得住谁啊,不过你们问的这家人之前就有人在找,问多了我也就记住了。” 说着就问客官吃不吃饼,大娘也问吃碗混沌不? 李襄:“……” 丢了块银子过去,才得到确切消息。 李襄风尘仆仆,俊逸的脸上也没了往日的风流,焦急又疲惫,他被他爹关在府里好几天,不让出门,后来无意间偷听到他爹在跟他大哥说东元侯府的事。 说皇帝已经派了人秘密前去追杀,感慨东元侯华詹昔日多威风啊,老皇帝在位时,他和儿子风头正劲儿,全朝堂上下没有一个不怕这对父子的,现在却落得这个下场。 他爹说:“皇上要斩草除根这无可厚非,只是前面已经答应了人家,好处拿了名声得了,现在反倒回过头来灭口,到底凉薄狠辣了些。我朝开国以仁义治理天下,君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律法上也多对平民宽和不苛责,开国皇帝才赢得老百姓的支持上位,是以后来继任的皇帝都效仿先祖,以仁义贤名传天下,现在这位也是如此,否则以他的出身,也难以得来这么多人的支持上位,现在背地里却……说这么多是想叮嘱你,别仗着你姐姐的得宠放肆,还是小心些为好,哪日圣上翻脸不认人……” “只是可惜了魏国公府那姑娘,是个好姑娘……” “襄儿不是想娶那姑娘?现在怎么办?” “此一时彼一时,若是人家没走,我还能纵容他胡闹,现在皇帝都下了杀手,再不能扯上关系了,这几日看好你弟弟,不许他胡来。” 李襄当时听到这些大脑一片空白,回过神来时,人已经骑着马不顾下人阻拦冲出了府门,他大哥派了人到身后追他,在城外的时候追到他,想把他捉回去,这时有两个江湖大侠路过,一身黑衣从树上掠过,极为威风。 他急中生智,许下重利,求了那两个大侠为自己所聘,护自己脱身,一路前去盐州。 这两大侠倒也痛快,拿了好处就帮他打跑了大哥带来的人,跟着和他一块来了盐州,有大侠的帮忙,他速度很快,只是紧赶慢赶,风餐露宿,也还是来晚了,虞怜已经离开盐州了。 但这对李襄来说不算特别坏的消息,因为据他爹说,皇上派人来盐城是打算人一下船就把人解决了,现在怜儿刚下船就去了别的地方,这说明她有所察觉,能离开盐州是好事。 只是距离她离开的时间太长了,那边一定早早得了消息追过去了,现在也不知道会如何,有没有出事,这些都是未知的,照着李襄的想法来看,并不乐观,皇帝身边的人武功极高,那一家老弱妇孺又怎么可能躲过追杀呢? 思及此,他骑上马和两个大侠又匆匆离开了盐城追去穆汤。 大侠说:“盐州到穆汤这一路能下黑手的地方不少,不过要说最方便还得是这一段,玄关岭到穆汤锦甘镇中间这一带黄沙漫天,地势陡峭,人烟稀少,听说那边还有两个劫匪窝常年盘踞,因地势易守难攻,朝廷派了很多次官兵围剿也没拿下。” “这些年很多商队在那边都遭过毒手,就算是没死在皇帝派来的人手里,说不定也会被这些劫匪抓去。” 李襄一听,这还得了?更加着急了,当下骑着马加快速度追去。 身后两名“大侠”互相对视一眼,露出奇怪的笑容。 商队这边,虞怜问了商队的人,这边到穆汤还有多久?那人说:“快的话,约莫走个两三天就能到了,穿过玄关岭,到了穆汤下辖的锦甘镇就安全了,那边能直接去穆汤州府。” “慢的话……三五天也是可能的,遇上黄沙天气,什么都看不清那才叫难熬,还得提防那带的劫匪,所以我们要多备一些吃的喝的,以防遇上什么事,要走好几天没吃的没喝的可不行。” 这样一来,车队里的百姓就组了队买了物资,干粮这是必不可少的,再有水壶多买几个,装上烧开的干净水,省着点喝也能支撑几天。 要说长途跋涉对年轻人来说,虽然累些倒还能支撑得住,在承受范围内,但对老人小孩来说,却是不小的考验。 老太太身子骨有些支撑不住,好几天下不来马车,干巴巴的干粮也吃不进去,虞怜就找车队里的人借炉子,每回停下来修整的时候,就生火烧点水,把干粮也丢进去,煮成干粮糊糊给老太太吃。 三个小孩更是累坏了,小果儿都瘦了一大圈,只是她乖觉,累也不吭声,另外两个双胞胎熊上天,哭闹过好几回,就是不想走了,说太累了,又饿又累又渴。 “没东西吃就算了,连水都不让多喝,你们坏。” 小的那个说:“我想大哥了!大哥才不会像你们这么坏,爹坏,娘坏,祖母坏,连嫂嫂也坏。” 当爹的华詹凶他们,这俩熊孩子已经破罐破摔了,不怕了。哭着说太难了,日子太难了。 “以前大哥在的时候,我们想吃什么都可以,现在跟着你们出来,天天都要赶路,睡觉也要在马车里,根本睡不下,白天热晚上冷,还没东西吃,天天嘴里就吃风沙了。” “哇呜呜,这日子太苦了,不是人过的啊,我想大哥!” “爹娘祖母都不爱我们,嫂嫂也不疼我们,谁都不在乎我们,就知道让我们挨苦受累饿肚子,不走了就不走了。” 熊孩子哭闹起来能上天,吵得人头疼。这会儿商队正停下来修整,不少人往这里看了眼,只是这样的场景还发生在商队其他人那,不少人都是拖家带口的,小孩子耐不住性子又吃不得苦,时间一长,受不住就想造反了。 不过还是双胞胎闹得狠些,这俩从前好日子过惯了,又是被父兄给宠着,出门玩小伙伴为了父兄的权势还得巴结他俩,从小就是无法无天的主儿,能忍这么多天全看在当爹的面子上,然而玄关岭这段路实在苦,他俩就爆发出来了。 老太太瞪他俩,一手一个抓过来狠狠打屁股,毫不客气地说了一通,“就知道你俩不容易?别人就容易了?祖母身体不好,你大嫂要让出位置给我休息,你俩又年纪小,需要睡觉,为了让你俩睡好觉,你大嫂这几天就没睡过一个好觉,每天都靠在马车里睡,没地方躺,真要说累谁比得上她?就你俩不知好歹,只想到自己,怎么这么任性这么坏,当初就是让你爹你大哥给惯坏了。” “你们既然知道你大哥对你们好,你大嫂是他的妻子,夫妻一体,你大嫂就代表你大哥,你们就不该对她好些?不要成天想着你自己,谁不累啊?” 双胞胎开始还理直气壮,被训一通后,倒是听进去了,人就安静下来,主要是臊的,听到老太太说大嫂因为要让他们睡觉,没地方睡好觉,又提到大哥,他们俩就闭着嘴巴,低着脑袋任由祖母打屁股。 看两人听进去了,教训够了,老太太才停下来,她这几天精神更差了,教训完孙子还深呼吸了几口气,平复下心跳,才感觉舒服些。 陈氏低着头有些羞愧,都是她没教好两个孩子。等婆婆教训完了之后,她招招手把俩小子叫过去,低头说了些什么。 俩小子开始不太愿意动脚步,后面慢慢挪步到大嫂跟前小声说:“嫂嫂……对不起。” “谢谢你……照顾我们睡觉。” 还说呢,说今晚就去跟爹娘挤一处,让她好好睡觉,这边道了歉,又去当着全家人的面给全家人道了歉,保证不会再闹了才完事。 只是小孩子到底年纪小,一时间的心虚愧意才让他们勉强乖觉了些,几日下来,反反复复也皮过几场。 全家人里面,就华詹的情况看起来比之前好很多,他本就在壮年期,又是武将出身,身体底子不差,不过是因为儿子的死和家族的变故方才意志消沉,一心想死,现在全家老小在逃亡路上,眼看全家老的老小的小,进门的儿媳也累坏了,他心生好大一阵愧意,身为一家之长,自是要承担起这一份责任来。 有了想做的事和追兵的压力,他自然而然人的心思就转移了,几日下来,积极帮着忙,倒是好转很多,看着精气神比先前的死沉要活泛许多,脸上逐渐也有了些许昔日东元侯的光彩。 到后面这日,他也不睡马车上了,让陈氏和梅姨娘带着三个孩子睡马车里,另外一辆让老太太和儿媳歇着,他自己找车队的人买了一把剑,就守在马车前闭目养神,将就睡着。 老太太还挺心疼儿子的,身上的伤病都还没好,就勉强自己立起来,也不知道影响身子,万一等这口气松懈下来,反而加重病情那才糟糕。 只是一切都迫不得已,他们这情况跟逃难也差不离了,区别在于人家逃难的人还没追兵追杀,他们倒是身后有个言而无信的狗皇帝派着高手追杀。 但虞怜也觉得很奇怪,这么长时间走下来,玄关岭都走了一半了,也没见有人追过来杀他们,难道她之前的判断是错的?那人不是杨仇,或者这只是一个巧合?是她误会了皇帝? 华詹从前和三皇子打过不少交道,知道这人的秉性,他摇头说应该不会凑巧,“这人惯是虚伪爱名声,若在显眼处不会动手,现在没出来是因为前面的路人烟多,到了玄关岭这段就不太可能会错过,他手下的人明白他的意思,做法应该差不离。” “所以爹你这两天不睡觉抱着剑守着就因为怕他们随时会出现?” “嗯……且他很有些自负,自持讲仁义道德,我猜测也许不会追杀到隅州,如果我们能逃过去,他便不会再出手了,那样便落了下乘。” “这几日警醒些,晚上莫要睡得太沉,若真出事的话,你们就先逃,不用管爹了,能逃到哪里就逃到哪里,也不要分散开来,手拉着手一起跑,最好是能找到地方躲起来。” 老太太欲言又止看着儿子,良久叹了声,想到什么也道:“若真到那个地步,你们也不用管我这个老太太了,我老了跑不动,到那时为咱家保住血脉才是最重要的,怜儿咱华家最对不住的人是你,你最该活下来,你是无辜的,倒时你便先跑吧,若是情势允许,祖母求你带着三个孩子一起离开。” 虞怜安静地看着这一切,华家两个大家长在面临生死抉择时刻,做出了最理智也最冷酷的安排,他们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必要时候,只想要华家的血脉传承下去,这似乎和华极的做法也有些相似,华极可以牺牲自己,换得一家老小出狱,他们也能牺牲自己,让儿孙先逃。 进入玄关岭,头两天的时候,虽然天气不太好,但没遇上黄沙天气,还算顺利,只是因为天气差的原因,行进速度慢了些,陆续还有些人受不了这种环境,生了病,这就耽搁了些时间。 商队领头的估计了下距离,给大家伙儿说还有一天半的路程就能到了,让大家伙别泄气,早点赶路早点到,拖着拖着要是山里劫匪出来打猎他们就麻烦了。 商队说这话的当天晚上,虞怜就没太睡得着,靠在马车上,双手抱臂,静静思考人生。 老太太也静默不语,在外过夜不容易,缺喝少食不说,晚上也没个蜡烛油灯,入了夜这天就暗下来,昼夜温差大,外面冷,只得把马车门窗全关上,还要用布在车壁上裹了一圈,防止冷空气透进来,虽说效果不大,也聊胜于无。 这样一来外面月光照不进来,就显得一片黑漆漆的,看不见人脸。 虞怜手里捧着水壶,水壶还温着,是趁夜色没黑前烧的热水装的。她小口喝了一口,又拿手里捧着当暖水袋使。 老太太忽而问了句:“你怕不?” 虞怜摇头,想到老太太也看不见,就笑了笑,说:“说不怕是假的,开始是有些怕,焦虑、慌张,还有些不可思议,但这几天下来,感觉逐渐适应了。祖母我在心里思考了很久,最终想明白了,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些事挡不住的,那位手握天下,要杀我们更挡不住,这些既然不是我们能决定的,那我们便用不着害怕,只管做好自己,尽力而为便是了。能逃便逃过,逃不过一家人一块死也没什么。” 老太太坐了起来,摸着黑握到孙媳的手,欣慰地叹气,“怜儿你知道奶奶最喜欢你什么吗?” 怜儿开玩笑说:“我哪哪儿都好,奶奶自然没有不喜欢的。” 老太太被逗笑,嗔了声小滑头,“你是好,哪儿都好这没错,可奶总觉得你最像我一位故人。” “谁呀?” “我有一个亲生的同胞姐姐,姐姐年长我多岁,从幼时便一直待我极好,带着我长大,她从来明事理知进退,是个极为聪慧冷静的女子,你像她像在你不管碰到什么样的情况,总能自己想通,自己找到办法冷静下来,这就已经赢了大半。” 虞怜好奇问:“那位姨奶后来呢?现在在什么地方?” 老太太却是沉默不语,聪慧冷静不假,可有时犯了情之一字,难免误人。 她摸了摸孙媳的手,“怜儿你和她也有不同,你将来是要过好日子的。” 夜深寂静时,老太太逐渐睡去,虞怜也有了几分困意,慢慢地正要入眠,忽而一阵吵闹声将所有人吵醒。 有人惊慌大喊:“土匪下山了土匪下山了,大家快起来,快拿起武器,不要乱跑。”随着喊叫声,大人小孩全被惊醒,众人睁开眼睛,到马车外一看,只见火光震天,劫匪们手里举着火把将他们包围了。 此时大约凌晨四更天左右,所有人都在沉睡,忽然被一突袭,打了措手不及。 小孩子的哭闹声响了起来,加上大人惊慌的喊叫声,吵成一片。 在这种时候,华家的双胞胎反倒显得无比冷静,在一众普通孩子中显现出他们出身的不同,乖乖站在爹身后,将后面女眷保护起来,他们记得自己是男子汉,是华家的男子,要跟爹一块保护祖母娘亲大嫂还有妹妹。 三个孩子愣是没一个哭的。 不过没人注意这边,商队领头大半夜的天气冷极了,却满头大汗跟土匪头子打商量,说自己愿意交过路费,让他们高抬贵手放过一马。 本以为再过一天半就能出玄关岭,彻底完成这趟的任务,却没想到临到头了会碰上劫匪。 心里再懊恼还是得绷着皮子跟土匪打商量。 土匪头子冷笑一声,“今儿个老子不仅要钱还要人,你们这里一个都别想跑!”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对土匪说:“你跟他们废什么话,快点办事。” 虞怜忽然警觉,竖起耳朵听,跟公爹说:“是他来了,客栈里碰到的那人,八九不离十。”杨仇声音很有特点,幼时被灭门时烧坏了嗓子,说话嗓音刮耳朵,很有辨识度。 华詹握紧了剑,“一会儿你们往东边跑,那有水源,找到地方先藏起来。” 第29章 三次 形式似乎一触即发。 双胞胎紧紧揪住爹的衣袍,虽然没哭,却害怕得嗓音颤抖,“爹我们不跑,我们跟你一起保护大家。” 虞怜将小果儿的手牵住,脑子以最快的速度运转起来,她先是回忆了一遍原书的内容,想看看有没有地方可以破局,然而在这样的情况下,或许能辨认出一个人的身份,却无论如何提供不了实际的帮助。 对方武功高强,人数众多,还拉来了土匪做帮手和掩护,几乎是一场必死之局。 华詹已经在安排逃离的事了,趁着那边商队还在交涉,他压低了声音说:“等会儿乱起来的时候,就立刻逃,能逃多远逃多远,尽量不要分散开来,哪怕分散了也莫慌,安心找地方躲起来。” 陈氏眼泪都掉下来了,不停在抽泣抹泪,老太太沉声道:“都这种时候,不要再哭了,能逃多远逃多远,你是言儿行儿的娘也是小果儿的嫡母,你该承担起责任来。” 老太太似乎一改之前的主意,说道:“梅姨娘带着小果儿,陈氏带着言儿行儿,怜儿你就自己跑,你是魏国公府的小姐,若是被抓到,你只管说已经和我华家没什么关系,让他们放你离去。” “奶奶想岔了,怜儿你有能力是你自己的事,却不该将几个孩子交给你,若真到那个地步,你一个年轻女子带着三个孩子怎么生活?逃吧,能跑多远跑多远,回去京城,跟你祖母认个错,汝阳侯府那小子不是喜欢你?你便嫁给他,莫要在魏国公府久留。祖母……来日见了华儿,定跟他说,怜儿是世上最好的姑娘,得你欢喜,是他之幸。” 虞怜听到后面,鼻尖一酸,哪怕知道这是自己一场筹谋,也忍不住心弦被拨动了下,她抱住了老太太的手臂,摇头坚定道:“祖母,我早说过,自嫁进华府那日起,我便没后悔过。我在夫君灵牌前,曾许下诺言,要照顾你们,便不会食言,我不会走,也不会丢下你们。” 夜风冷寂,老太太有些支撑不住,靠在身后的马车上,虞怜摸了摸马头,马儿乖巧,打了个响鼻。 她伸手扶住老太太。 老太太竟笑出声来,“怜儿,咱们祖孙一场,今天一块去见华儿,待去了地府还是一家人,有何可怕?” 小果儿小声跟着说:“一家人。” 土匪已经不耐烦了,大刀抽了出来,直接插在地上,火光映出刺目光芒。商队领头被吓了一跳,莫非今天吾命休矣? 干这行的都想过哪天在路上会遭遇不测,可真正来临了还是慌。 商队领头都差点想跪下来求饶了,土匪心硬,一句软话也不想听,但那些百姓们和商队伙计却不想丢了性命,慌乱中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商队请来的打手,倒是有些个有骨气的,拿着刀剑上前挡在前面,一时间剑拔弩张。 土匪不屑冷笑,手一挥,身后的手下一拥而上,双方便打了起来。 实力悬殊到底过大,没多大一会儿,打手们全被制服按在地上,土匪道:“你们商队的退后,你们捎带的那些人给我押上来,我今日就饶你们一命。” 商队领头一听,忙不迭地退后,让伙计们去把带着的百姓押到前面。 百姓们一听,立刻慌了,他们能愿意被押上前?听说土匪不但劫财,还劫色,甚至吃小孩,在场百姓都把土匪当洪水猛兽,这么一听,立即就四处逃窜,竟是跑了起来。 场面一下就乱了。 还有人远远地骂奸商无情无义,“都给了银子,谁知道你转眼把我们卖给土匪,真有你的,老子要是活着跑出去,定要去你们如意商行打砸!” 杨仇不耐烦的声音响起:“谁叫你多事的?把姓华那家找来,这家有钱多。” 有正在逃跑的老百姓一听,停了下来,指着虞怜那个方向说:“姓华的人家在那,那家人八个人全在,快去捉他们。” 华家这边是个死角,又有马车挡着,大半夜还真很难一眼就看到,在场面乱了起来之际,虞怜已经牵着双胞胎,带着老太太准备偷偷撤,现在被一指出来,火光往这边一照,便再也无法藏住身形。 有一土匪走了过来,华詹拿剑挡住了他,那人冷笑一声,两人瞬间打了起来。 华詹昔日是战场走出来大将军,武艺自是不低,招招皆是杀人的路数,土匪虽不弱,和他比起来却只能算三脚猫的功夫,只是华詹到底病了许久,身体血气不足,气虚发软,不一会儿就没了力气,只是还强撑着没让人看出来,他勉强将第一个土匪打退。 跟着又上来数人,这些土匪将华家人全部包围住。 杨仇也在此时带了人上来。 所有百姓都跪在地上低着头,偶尔偷偷抬头看上一眼,沉默不敢吭声。 商队的领头甚至讨好地问土匪:“大爷,现在我们已经将他们交给您,现在可以放我们离开了吧?” 第一个指认华家的那家百姓也说:“是啊,快放我们离开吧,人都交给您了。” 双胞胎气坏了,弯腰摸了块石子,往那边一丢,砸中了商队领头和那说话的人,那人骂了句小兔崽子,杨仇不耐抽出佩剑,一时间所有人都不敢说话了,都瑟瑟发抖低着头。 双胞胎俩小孩初生牛犊不怕虎,都这时候了,还努力瞪大了眼睛瞪过去,大的那个说:“不怕,我们才不怕你!” “要杀要剐随你便,我们去了地府要找大哥来报仇!”俩小孩还不太明白地府是个什么意思,只知道大哥死了就去那里,这是祖母说的,便捡了过来。 大哥在那里等他们,会为他们张目。 杨仇心知小孩子口无遮拦,最好不能让他们继续说话下去,否则透露出更多信息来,传出去后难免惹人生疑,他伸手一扬,手下人上前,眼看就要将人拿下。 华詹心口闷痛得厉害,四肢也仿若无力,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却仍旧握紧了,不肯退让一步,身后是他的一家老小,他就是死都不能退开一步。 虞怜低头看了眼剑的影子,无声叹息,她穿越一场,原身境遇堪忧,她既不想草率嫁人与他人共享丈夫,也不想卷入宅斗宫斗各种斗的古代生活,故而百般筹谋,只想为自己找个最适合自己的落脚之地,洗净原身身上的瑕疵,却人算不如皇权算。 到底是天真了,古代皇权大过天,皇帝不守信用,拿他有什么办法? 她也想过一个办法或许能躲过,但要赌。若是在这个时候,她叫破杨仇的身份,并亮出自家的身份,指出他要杀华家灭口,或许碍于其他人在场,杨仇就不会下手。 但虞怜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杨仇此人自小经历灭门,身负仇恨,心态与一般等闲人不太相同,别人偷个玉佩把人脑袋砍下来,这就不能排除一旦叫破他身份,为了替皇帝掩盖秘密,他会杀人灭口。 在场百多人的性命可能都会因此葬送。 思忖间,公爹已经同杨仇过了两招,只是公爹昔日再高明,这会儿也是气力耗尽,不到三招就落败了,他的剑落在地上,砰的一声,也打在了华家人的心头。 杨仇道:“带走。” 这时远远地传来马蹄奔腾的声音,一下下地踏在土地上,在寂静的夜色中尤为明显。 数息后,人已经近跟前,三人策马奔腾行来,李襄看见有人的手要按在虞怜的肩上,将她拿下,他气急了大喊:“我看你敢,小爷剁了你的手!” 到了跟前,李襄下了马,站在虞怜跟前,上上下下看着,看见她没受伤,只是脸色憔悴了些,方才放心,再看看边上的人,抽出剑来,“拿开你的狗爪子,给我站远一点!” 那人看看杨仇,杨仇心下叹气,这个小霸王怎么来了。 他倒不怕一个纨绔子弟,只怕贵妃追究起来,会生来麻烦。 李襄见人没事,心里那块大石头总算落下,知道虞怜离开后,他跟着两个大侠抄近道赶路,几乎没有一天歇着,连做梦都在策马赶路,他也算富贵窝里长大,这辈子头一回为了一个人这么拼,受了这么多苦。 但想来,心里却也甜滋滋的。 这会儿见了人心里高兴,却还知道把皇帝派来的人弄走再说。 只是到底顾忌着皇帝是自己的姐夫,也是天子的身份,他再蠢也断不可能叫破杨仇等人的身份,只是扬了扬下巴,做出一副嚣张跋扈的模样,“我的身份你应该不陌生?你主子可是我姐夫,怜儿是我看中的姑娘,我不许你动她一根汗毛,现在就给带着人滚!” 杨仇道:“那个姑娘你可以留下,其他人我带走。” 照着李襄自己的想法来说,他是乐意这么做的,他也不想得罪皇帝姐夫,更不想因此连累父兄,况且若是华家人死了,他也能光明正大照顾虞怜,将她娶回家。 只是……现实是,虞怜蹙着眉,挡在华家人面前,他便脱口而出,“大侠,给我上。” “岂有此理,光天化日之下抢劫老百姓,还要把老百姓劫上山,无法无天,我今天就替皇上他老人家教训你们!” 虞怜嘴角微抽,光天化日……还替皇上教训。 这厮睁眼说瞎话是一把好手。 但她心里还是挺感激这个纨绔子弟的,能千里迢迢追过来,还带着两个武功高手前来帮忙,关键时候救了她和全家老小一命,这份恩情她记下了。 杨仇那帮人和两个大侠动起手来,这两个大侠也不知道这个小纨绔是哪里找来的,武功竟是奇高,加起来连杨仇都有所不敌,他那边十来号人,加上土匪足有几十号人,也在顷刻间被杀了个七零八落。 最终杨仇带伤逃离。 李襄得意洋洋在虞怜跟前献宝:“怎么样,我带来的这两个人厉害吧?” 虞怜眼眸弯了弯,夸:“很厉害,今天谢谢你。” 得到心上人夸奖,李襄更高兴了,还有些不好意思,但他风流惯了,也不是什么羞涩的人,趁机说:“怜儿,我是真喜欢你,我的诚意你也看到了吧,你就跟我回去吧,嫁给我,回京城过好日子,你看这都是什么鬼地方啊,我一想到你将来要在这里住上一辈子,就难受,你怎么这么傻呢,不享福非要对一个死人痴心不改,对我这样翩翩才子大活人却视而不见!” “那日,我去华府找你,发现你们一家都搬走了,我回去问我爹,他却把我关了起来,不让我出去找你,后来我偷听到……所以我就赶紧逃了出来,二话不说来找你,你知道我这辈子都没出过京城,更没来过这么远的地方,这段时间在路上,睡也没睡过几次,吃也将就,就怕你出事,赶紧来找你,是吧大侠。” 两个大侠看着那小子在那边跟自己主子的夫人献殷勤,露出奇怪的表情,手痒得很,很想教训教训这借花献佛臭不要脸的小子。 分明是他们俩受主子的示意前来救少夫人,这一路行来的路线,皇帝的人大致会在哪个路段动手,都是他们分析了又分析,才得出的结果,这才能及时赶来救下主子一家和少夫人。 怎么就成了这小子的功劳? 只是……这关头,面对少夫人的眼神,他们还是憋屈地点了点头。 看少夫人那感动的模样,对那小子好脸色相待,也不知道将来主子会不会后悔。 李襄得意说:“怜儿,你看对吧,连大侠都给我证明了。” 华詹作为华家的大家长,无论救命恩人是出于什么目的救他们的,在这种时候,他还是上前向李襄和两个大侠表示了感谢。 “这个恩情我华家记下了,来日若有需要,定当报答。” 李襄面上笑哈哈啥也没说,心里嘀咕谁要救你一个老头子啊,华家人他一个都不喜欢,华极死了他还拍手叫好呢,要不是因为虞怜谁救他们啊。 商队的领头这时也上前拱手道谢,双胞胎呸了一声,“你们坏,刚才还把我们交出去给土匪。坏蛋!” 商队领头有些尴尬,但那种时候,谁不想活下来?还辩解道:“我看他们兴许也跟你们有仇,专门来找你们的,我倒没说你们连累了我们。” 方才跟着商队领头串通一气一块出卖华家的百姓本来还有些心虚,听到这话也理直气壮气起来,“对,刚才他们一口一个要找姓华的,肯定是你们连累了我们。” 华詹心知此事确实是华家人的缘故,但他知道,杨仇不会对其他人下手,这里足有上百多人,若是一下子全部死了,会闹出事端来,所以才会把他们单独叫出来,甚至不会当着这些人的面动手,只会把他们带走,再动手,到时也可以对外说被土匪劫走后才死的,这年头被土匪劫走出意外的人多了去,谁也不会怀疑到皇帝头上。 李襄冷笑一声,掏掏耳朵:“有完没完了,连累你们又如何,有本事跟小爷动手?” 于是便又安静下来。 商队领头知道这人不好惹也不能巴结,就讪讪退下。 李襄看向虞怜,“这荒郊野岭的,这些人也不怎么样,不如跟我走吧,现在就走。” 虞怜看向公爹。 华詹摇摇头,“老太太身体不济,此时夜半不宜动身,明日一早再走。” 虞怜也是这个意见,于是华家人就回了马车将就睡上。 李襄和三个大侠往地上铺了一张皮子,盘腿坐着喝着老酒暖身。 见华詹守在外面没睡觉,李襄难得心生好意,给他丢了一壶酒。 华詹接过酒,跟他点头。许久未曾喝酒,他揭开瓶盖往喉咙里灌上一口,辛辣味瞬间传遍全身,也暖和了起来。 华詹抬首望着黑蒙蒙的天,想起自己的长子华极,又想到如今自家的境遇,心生万千复杂思绪,没一会儿就把一壶酒喝了半壶,剩下半壶舍不得喝,就盖起来放着。 两个大侠看着主子爹这副英雄暮年的模样,心里也有些难受,恨不得上去跟他说主子没事,主子只是躲起来了,他早晚能干出大事,能卷土重来,干掉狗皇帝。 他们所有人都这么相信着。 睡前已经临近五更天,天色其实不多时就要亮了,虞怜感觉没眯上多久,就已经感觉到光亮,她揉揉眼睛起来,老太太正在喝水,笑着说:“怜儿多睡会儿,不着急起来。” 虞怜摇摇头,拿着帕子和水壶出了马车,刚掀开帘子,就看见李襄一张放大的脸,正在马车跟前探头探脑。 见她出来笑眯了眼,“我听见动静了,就知道怜儿你要起来,现在天都亮了,怜儿你快跟我走吧。” 说完又从怀中处掏出两张用油纸包裹住的烧饼递给虞怜,“怜儿,我路上买的,一直放在胸口,虽然不热了,但也不凉,你慢慢吃。” 掏完烧饼,不知道又从哪里掏出几块桂花糖。 两个大侠在后面看着主子的情敌在少夫人面前献殷勤,开始考虑起了帮主子灭掉情敌的可能性。 李襄后脑勺一凉,看见俩大侠在后面盯着,“大侠放心,等我回了京城就把报酬兑现给你们,我说话算数。” 大侠:“……” 天亮之后,商队兴许是因为心虚,也或许是察觉到什么,退了一半银子带着其他人匆匆离开了。 华家人就在商量接下来往哪走。 李襄不断劝说虞怜回京,他生在富贵窝里的纨绔子弟,自然不理解为什么她要跑到这种地方受苦,哪怕不嫁给她,她也可以有更多选择,在他的滤镜下,虞怜自然是哪里都好,没有一处不好的,长得好还重情义,是他心目中最完美的女子,这样的好姑娘为什么不能过更好的日子? 双胞胎不懂其他,只知道嫂嫂是他们的,是大哥的妻子,见此有些危机感地护在嫂嫂面前,还偷偷瞪李襄,他们还记得上回李襄把他们提起来又放下,害他们一屁股摔在地上,可疼了。 华家其他人倒没说什么,老太太自来是支持孙媳的,其他人也不敢乱吭声,因为没立场。华詹自始至终都是保持沉默。 虞怜道:“已经走到这个地步,再回去没意义了。此处出了玄关领,马上就到穆汤,从穆汤再去隅州已经不远了,过了这段,我们就能过上安稳的日子,我不想回去。” 李襄还想说什么。虞怜笑着望他,“你或许不知,高门大户自来复杂,我从小在府中和十几个姐妹斗来争去,也见惯了大伯二伯小妾正妻的斗争,我烦了这样的日子,只一心想过清净日子。哪怕不为夫君,也想留下。” 李襄张了张口,竟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能说什么?看她的眼神坚定清亮,他知道无论说什么都劝不动了。 她是铁了心留在这里,铁了心跟这家人在一块,吃苦受罪也在所不惜! 在李襄看来,什么她想过这样的日子都是假的,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放不下华极吧。 他苦涩一笑,哑着嗓音问:“华极有什么好的?”值得她这样倾心对待,他都死了,也没法回报她这份情谊,这样苦守着一份情义,守着一个死人,有什么值得的? 虞怜浅笑摇头,“夫君自是极好的。”给她提供了一个可生存的环境,一个可合作的家庭,这就挺好的。 两个大侠在旁边彼此对视一眼,险些感动得眼泪汪汪,竹影说得没错,少夫人果真是爱极了主子,爱得无法自拔,感天动地。 心里也偷偷羡慕了主子一会儿。 既然虞怜不准备同李襄回去,接下来一家人就商量着要尽快离开玄关岭,免得杨仇卷土重来,他们就不信皇帝的人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们。 这点李襄倒是知道,他说道:“我听我爹提起过,皇帝准备杀你们 第30章 抵达 出了玄关岭,就见一望无际的大平原,眼下正是春季耕种农忙时候,一路上还见不少农民百姓正在田里干活儿,路上来往的行人客商也不少,和玄关岭的荒凉天差地别。 进了锦甘镇后,属于人间烟火的气息扑面而来,小摊贩在路边叫卖着,镇里虽无大的酒楼客栈,小客栈却是不少,华家一家人进了锦甘镇后,齐齐松了口气。 双胞胎早耐不住了,闹着要吃好吃的,一家人便来不及修整,就在路边吃了碗面,面是这边的特色手工面,宽边削得很薄,劲道十足,配上特色羊肉浇头和羊肉汤,喝进肚里,便感觉到一股舒适的热意流向四肢百骸,沿路来的疲惫也散去几分。 卖面的老板很豪气,每一份面都用了大海碗,虞怜吃了半碗也就饱了,倒是双胞胎小小的人儿不知道哪来那么大胃口,真应了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句话,两人一人吃了一大海碗摸摸肚子还想吃。 老太太说:“路上行李全丢了,你爹娘现在身上没银子,再要吃就把你们抵押在这边,给老板刷碗。” 双胞胎都惊呆了。 小的华行机灵些,问大嫂还吃不吃?虞怜说饱了,俩小子便又高高兴兴将她那碗分了吃,这才吃饱。 陈氏看得心酸,这两个小儿子自出生开始,家里权势就到达了顶峰,从小什么好东西没吃过没见过?以前还挑食,什么都不肯吃,总要当娘的温声哄才愿意吃,现在一路下来,吃尽了苦头,连这种民间最普通的白面都吃不饱,还愿意吃大嫂剩下的,她偷偷抹了抹眼睛。想到丢掉的行李,内心更加窒息了。 抄家之后,她其实也不剩什么好东西,只是以前随手放过几张银票子,现在正好拿出来用,加上些首饰胭脂,也能卖不少钱,这便是以后过日子的底气,却不想,连这些都丢了。 李襄都惊呆了,没想到他们都落魄到这个地步了,连行礼都弄丢了,银子也没了。 “那怎么办?” 他说着就要掏银子,“怜儿我出来时带了几张银票……” 虞怜制止了他,说:“没全丢,我身上放了些,不至于生活不过去。” 李襄是外人,她也没把这些说详细,只是他的钱肯定是不能收的,若李襄是她的朋友,她一个人过日子生活上遇到点什么困难,接受他的接济这没什么,但这是华家一家人,不管从哪方面看,都不该收他一个外人的银子。 这不单是为人处世的原则,更重要的是华家的风骨也不能丢。 她相信,公爹就是饿死都不会要别人银子。 这顿饭李襄抢着给银子,虞怜这次倒没拒绝随他去。 吃完面,一家人就在镇上找了家客栈准备住下,李襄和两个大侠听说之前华家人在盐州客栈里的遭遇,还很警惕,进客栈就先盘查一遍,把小二和掌柜的都喊来问话,客栈也被他们跑了个遍儿,没查出问题才放心让他们住下。 镇上客栈虽小却也便宜,这么多人住宿跟盐州城一间上等房价格差不多,虞怜干脆给自己单独开了一间房,吩咐小二弄来热水,准备洗个澡洗个头好好歇息一番。 这一路赶来,她几乎很少有洗澡的机会,在野外过夜先不说,哪怕有机会在客栈里住着,也是来去匆匆,最多用热水擦擦身子。 边上李襄听见了,不知想到什么,耳朵偷偷红了。 两个大侠赶紧把这小子拉走了,还真想撬主子墙角啊? 竹影来信说这小子要跟主子抢夫人时,他们谁也没想到,这次主子一家人搬回祖籍老家,遇上追杀,却要借着这小子的名义来保护他们。 但无论如何,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说什么也不能让这小子越陷越深,真去撬主子墙角,他们得帮主子把少夫人看好了。 虞怜在房间里泡了足足半个时辰的澡,又把一头长发洗了,浑身收拾干净了,舒适地喟叹一声,感觉浑身的疲乏也去了几分,有些昏昏欲睡,只是头发还湿着睡不下,便坐在窗边慢慢擦拭着头发,把头发擦干了,吹着风等着晾干。 一边思索着这一路来的事,也想着假如能渡过这关,去了隅州该如何生活。 按李襄的说法,皇帝准备杀他们三次,盐州客栈是一次,这次玄关岭是一次,最后一次一定是在到达隅州之前,杨仇现在知道他们身边有两个大侠这样的高手跟着,再次卷土而来会不会带来更多的人马确保一次成功? 假如真是那样的话,第三波比起前头两次只怕还会更危险数分。 客栈外两个大侠在外面街边的酒棚喝酒,也谈到这个问题。 自古高手最多的地方有两个,一是朝廷皇宫,二是江湖武林,但自前朝开始,朝廷势大,武林逐渐没落,如今隐世的隐世,退散的退散,数得着的高手也不剩多少,倒是宫里招揽的高手极多,真多来几个,他们还真应付不过。 “你也别想太多,这边离京城多远啊?他要从这边去信到京城,再从京城派人马过来,一来一回哪怕就是顶级高手,也要花上数天时间,到那时黄花菜都凉了,咱们主子一家早到了隅州老家。狗皇帝不是说了,到了隅州就放弃追杀?” “狗皇帝说的话能信?他这话恐怕是极度自负,没想过失败的可能性才会假仁假义放下这么一句话,我担心他不要脸面,坚持灭口。” “他已经不要脸一次了,不会再不要脸第二次,竹青已经在京城散播了消息,说皇帝派人追杀华家,皇帝这会儿恐怕急着澄清,非但不敢再派人追杀,还得保证主子一家都活着,以证明他这个“仁君”的清白。” “幸运的话我们等上几日,那些人就自己撤了,连第三次追杀都会撤销。” “那就拖上一拖,让少夫人他们在这个小镇里待上几天,等风头过去了,我们再护送他们去隅州。” “是这个道理不着急,姓李的小子看好了,这小子贼胆包天,又皮厚无比,真让他拐跑了少夫人,主子以后没了媳妇,我俩都吃不了兜着走。” 正说着,就见李襄也往这边过来,二人招招手让他过来坐,一块喝酒。 李襄坐下喝了两口酒,脸就热了起来,还飘起了红晕,他眼神也发飘像是想着什么,说:“大侠,你们走南闯北,行走江湖见多识广,你们教教我,要怎么哄女孩子,怎么才能让怜儿把姓华的忘了,接受我呢?” 两个大侠:“……” 其中一个说:“别想了,人家也看不上你啊,你看你除了出身,还有什么?武功三脚猫功夫,既不能打倒坏人,也不能飞檐走壁,论文采你能考上状元吗?”他们主子不但武功高强,少时还连中六元,是状元中的状元,这小子能比得上? 李襄灌了口酒,辩解道:“我虽然武艺不行,但骑射功夫尚可,以前在国子监比试君子六艺也是拿过名次的,再者我文采也不弱啊,吟诗作赋我哪一样不行?人家还称赞我一句风流才子呢。” 要说以前,他总被华极压一头,但现在华极都死了,他也不比旁人差! “小爷我要长相有长相,要家世有家世,文采风流,她怎么就不喜欢我呢?”他皱着眉灌了口酒,百思不得其解。 后面喝多了,又自己嘀咕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怜儿愿意跟姓华的生死相许,死磕到底,那我又有何不可?” 俩大侠:“……”这小子是说醉话还是来真的? 客栈那边,虞怜头发干了,准备上床睡一觉,把换下来的衣物里面装的钱也拿了出来,放在手边一数,正好是五百多两。 她从家里带出来的两千两银票放在衣服里面,跟着包袱一块落在马车里。但出门在外身上也备了银子,这五百多两银子是之前花剩下的,她娘给了两千两银子,她退回去一千两,这一千两和府里卖杂物和账房剩余的百多两银子合并在一起,有近两千两银子。 扣除买船票的钱,跟商队的钱,再扣除一路上花费的钱和来时在京城买的那些物件的钱,总共身上还剩余这五百多两银子。 五张百两银票,其余皆是碎银子和一串铜板。 虞怜叹了声,将银票贴身放好,银子和铜板放在荷包里面,和衣服放在一块。 她喝了杯热水,跟着就上床躺下,将繁杂的思绪都抛去,沉沉进入梦乡,许久未曾舒服睡上一觉,睡前还是大中午,睡醒已经天黑了,是大半夜。 虞怜也就没出去叨扰别人,她打开窗户透气儿,也不知是不是眼花了,见窗前的树上掠过一抹黑影,再定眼一看,原是风大树枝摇晃带来的错觉。 竹影到了锦甘镇就跑去看了少夫人,没想到差点被少夫人发现,他回了两个同事那边,下达了主子的命令:“杨仇已被皇帝召回京城,刺杀取消,你们两个回去,主子命我留在这边暗中保护。” 两个大侠愣愣道:“主子身边也没几个人可用,你留在这边岂不是大材小用?主子身边正当是需要用人之际……” 竹影笑嘻嘻说:“主子报仇干大事重要,家人也重要啊,少夫人不重要?我能被主子委派来保护他们一家,是我的荣幸,以后我就留在这边暗中守护,等主子办完大事,我还要把一家人整整齐齐交到主子手上。” 两个大侠这天夜里留了封书信给李襄,说有急事要办就连夜离开了。 李襄醉酒醒来,人都蒙了,大侠这么不讲义气,第三波追杀都还没过呢,人就跑了??? 他整个人变得紧张兮兮,连忙跑去跟华詹说。 华詹皱了皱眉,心里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但细细想来也没什么不对劲,那两个大侠本就是江湖人士,来去自如,如他们这种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有急事了先离开也是正常。 他叹了声道:“如此我们便早日离开吧,杨仇受了伤,我们在这边拖越久越不好,若是让他再多加人手就麻烦了。” 虞怜起床下来吃早饭时也听说了这个消息,她拿出一张百两银票道:“看看镇上有没有会功夫的打手,请上几个护送我们去隅州。” “这倒可行,只是怜儿你本就没多少银子傍身,又不愿意要我的银子,打手便让我来张罗吧。” 见虞怜蹙眉,李襄请求地看着她,“你就把我当成一个朋友,朋友有难我自要两肋插刀,帮着请些打手护送一程有什么不可以?就当是我最后的心意……” 虞怜和他对视一眼,叹了声,点头。 华詹将这些看在眼里,跟儿媳道:“李家这小子的人情算在爹头上,儿媳你莫要有负担,若来日有机会,爹自当会还上。昔日爹和汝阳侯没什么交情,且因他女儿嫁给了三皇子,还算得上是敌对阵营,没想到这次倒因为他小儿子的缘故欠了个人情。这小子为人还算坦荡热诚……” 话到这边便点到即止不说了。 虞怜却多看了公爹两眼,隐约领会到了这其中的意思。公爹似乎和老太太一个想法,在她面前提及李襄为人不错,似乎有意让她考虑改嫁李襄,让她知道就算改嫁了,他们也不会介意半分。 李襄便跑去外面打听会功夫的打手,这种边缘小镇会武功的人不多,李襄就跑去镖局找人,倒是真让他弄来了十几个人,就当走上一趟镖,让他们送人一程到隅州,李襄出手大方,这些人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当天上午一家人吃完饭就退了房,轻车从简上了路,在十几个镖局打手的保护下去了隅州。 锦甘镇离隅州要穿过几乎半个穆汤,距离也不算短,这一路行来,一家人精神还挺紧张的,时时刻刻都在提防着皇帝的人,谁知道直至入了隅州地界儿也没见到一个半个的杀手身影。 李襄自觉是这个队伍里唯一能担事的成年男性,那些个保镖不算,他一路比华家人也轻松不了,骑着马一路跟在马车旁边,不说多累,辛苦肯定是辛苦的,人肤色黑了不少,更是瘦了半圈儿,惹得老太太直呼心疼。 老太太一路看下来,已经把这小子当成自己人了,甚至有那么两分当成半个女婿的意思,直说等落了脚就要做上几顿好吃的,让他多吃点补回来。 虞怜看老太太看李襄慈爱的眼神,心里觉得离了大谱,老太太心疼她,鼓励她嫁人这情有可原,可她现在还是她的孙媳啊,这是把她看成了孙女,然后把她的追求者看成未来女婿??? 这要是让地底下的华极知道了,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 这还真亲奶奶! 然而一到隅州,一行人还没落脚呢,汝阳侯派来的人就到了,直接把李襄压着带回去,李襄气坏了,气红了脸,感觉在心上人面前把脸都丢尽了,气得吼他们:“放开我,我跟你们回去还不行吗?你们让我跟怜儿说两句道别的话!” 那些人互相看看,自觉小公子躲不过去,才放开人。 李襄跑到虞怜面前,红着眼说:“我要走了……” 虞怜点点头,微微一笑。 李襄低下头,“你在这边……吃苦受累……算了。你若是受不了不想过下去,就给我写信,我派人来接你,不,我亲自来接你。” “我知道你不会要我的帮助,也不会要我的银子,但是如果过不下去,一定要给我写信,就托人送到汝阳侯府,要不然送到春日商行也行,那是我舅舅的商行,穆汤就有一家,我会吩咐下去,你跟掌柜报我名字就行。” 虞怜垂了垂眸子,说:“好……” 青年扯了扯唇笑了笑,“今日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见,我爹肯定是不许我再出来了。” “怜儿我能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吗?” 虞怜点点头。他便问道:“如果在华极之前认识我,你会喜欢我这样的吗?” 虞怜认真地看了他两眼,青年眸光潋滟,升起了希望。 下一秒,虞怜却挪开眸子,摇了摇头。 他惨然一笑,“那我走了,再见。”他说着便骑上了马,头也不回地离开。马儿跑起数步,他握紧了缰绳,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却见虞怜站在原地,微笑着和他挥手告别。 他笑了起来,露出八颗白灿灿的牙齿,眉宇骄傲肆意,一如往日风流小霸王。 虞怜目送他离开直至看不见身影,才上了马车。 从内心上来讲,假如穿越之时没遇上原身这么多麻烦和糟糕的处境,如果能早些遇上李襄,不排除她会选择和李襄在一起,这是个简单的孩子。 但在这种时候,她却不会给他任何希望,孩子是简单,却也冲动鲁莽,给一点彩虹就能灿烂起来,能无所顾忌做任何事,让他没了念想反而会好些。 小霸王依旧过他的富贵日子,她有她自己的小农生活,两者不相干。 当日华家人告别李襄后,就在隅州府城先修整了一天,第二日才前去老家。 华家的祖籍在隅州下辖邑县的一个靠山村里。 这个村叫上邑村。 一行人先到了邑县衙门去办理了手续,办完后官府给盖了章,这才算能在这边落脚入户了,没有这份凭证,买房置地什么都是不许的,若被查到,还有被当成流民驱逐的风险。 拿着凭证一家人请了个本地识路的车夫帮忙带路赶车,从县里去了老家邑村。 邑村是隅州一个毫不起眼的小村子,这里依山靠水,村里们面朝黄土背朝天,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日子,最多的时候,是在每月一集市的时候,挑点儿山货粮食或新鲜蔬菜去镇上叫卖,亦或者去买点生活必需品。 这是个极为落后的普通乡下村子,村里以前一直有个传说,说村里很早很早以前,走出了个大官儿,村里还有个族地村学就是当年大官办的,这个村学虽然直至今天还在办着,但村民们都不太相信,觉得是族老骗人的。 前段时间,这个村学更是被村长和族老们砸了,说不读书了以后再不许村里的孩子读书了,读书有什么用?到头来一场空,还要连累旁人。 这样一来,反倒让村里的年轻人好奇了,真有这么个大官?大官是不是出事了,所以族老才有这个反应? 邑村所有人都没想到,平时穷得连牛车都少见的地方,在今天会有两辆马车进来,更没想到,会是那个大官的后人…… 邑村离着镇上还有些距离,这村镇的路没修几条,多数都是世世代代的人走出来的,凸凹不平的黄泥路,马车压在上面,对人的身体和屁股是一大考验,极为颠簸。 才走了半程路,虞怜就有些受不了,老太太更是连连叹气。 最后干脆走走停停,走到一半时,见到路上有一件茶棚在卖茶,一家人停下来喝口热茶,吃两个馒头包子。 三个小孩捧着包子到处看看,都不敢相信,自己将来就在这种地方生活? 俩双胞胎皱皱眉头,有些嫌弃说:“这也太破了吧?连条正经路都没有,还有这包子,竟然还掺了粗面,咬起来硬硬的,一点也不软和,不好吃!” 卖茶的是一对中年夫妇,听见这话笑了说:“小客官,您是外地人吧?您不知道咱这十里八乡都穷,来往的人都不富裕,大家舍不得吃白面,这掺点粗面做的馒头包子,价格便宜,买的人多,我们早之前也做过白面包子,价格贵上一文钱,但没几个人买啊,后来我们才改成这种包子,便宜实惠!” “一看小客官你们就是过惯好日子的贵人,不知你们来我们这种小地方做什么?” 双胞胎要说什么,当爹地看眼过去,两人不敢说话了,就着茶水,啃着包子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第31章 村里 老太太是长辈,出门在外与人打交道好说话些,她问起上邑村的事,还问了老板是哪儿人? 这对中年夫妇一听,互相对视一眼,还挺警惕的,开口就笑说:“我们就是上邑村的人,你们是打哪儿来的?是不是来寻亲戚的,找哪个跟我说说,全村就没有我们不认识的。” 这家人在他们看来不太简单,乡下地方哪里见过这等人物?且不说身上穿的衣服都是上好的料子,他们这压根没见过,就说这些人个顶个的白净好看,三个小孩也养得白白胖胖的,那年轻女子更是天仙般好看,再看那当家的男子虽有病容,却隐隐气势不凡,这样的人家说没有来头他们是不信的。 老太太擦擦嘴,叹了口气,“我夫家祖上是这边的,现在也算是落地归根。” 二人一听,惊讶地问:“你们是这边的人???” 虞怜就把官府给开的证明给他们看,二人连连摆手不好意思笑:“我们乡下人大字不识一个,不过这官府的印章我倒是知道,这么说来,你们真是这边人?” 华家祖上至今已经发家百年,距离遥远,现在一家人算得上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户口上自然不是,不过现在已经举家迁移过来,也算是回归这边。 见了官府给开的路引和证明,这两人原先的警惕放下了八分,跟着问祖上叫什么名儿?男的那个还吩咐自己媳妇去村里跑一趟,叫村长族老过来看看。 华家祖上发家那位祖先叫华八锦,这名字怪有意思的,这是举全家之力培养出来的才子,中了科举后,正值开国时期,朝廷招揽人才,华八锦赶上这个好时候,所以哪怕出身寒门也被破格录用,他才华谈不上高,能力也并非卓绝,只是办事踏实,忠心可靠,也得到了重用。 有了华八锦这个好头,接下来子子孙孙也都在京城落脚生根,逐渐到了华詹爹那一辈得了东元侯的世袭爵位,华詹更是和儿子把持朝政,差点就扶皇子上位,彻底掌控这个国家。 “华八锦?”那两人皱着眉想了好一会儿,摇摇头说没听过。 “我倒是听村里的长辈说以前村里出过一个大官,那是好久好久以前了,据说连村里的村学也是那大官办的。” 虞怜问:“村学?那现在还办着吗?” 两人摇摇头,“前不久村长和族老砸了,说会惹来祸事,也不让小娃娃念书了。” 这个信息让华家人听得心里一沉,假如这个村学是华家祖上办的,这个时候将村学给砸了代表着什么意思? 一家人没再说话,填饱了肚子整理下仪容,就要动身。 这时,店家男人回来了,一辆牛车拉着一个中年男人,两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过来。 中年男人走到华家人而前,打量过后,笑着说:“我是上邑村的村长,柱子说你们祖上是咱上邑村的,这次是回乡?” 华詹这辈子跟皇帝打过交道,跟文武百官权臣打过交道,最小的官都是京兆尹,就是没跟乡下村官打过交道,眼前这人看似客气,实则态度滑头,谈不上什么友善。 “先祖名讳华八锦,此次归乡已经过官府的批准,这些是路引和证明,你看看。” 华八锦名字一经说出,两个头发花白的老头顿时坐不住了,从牛车上下来,夺过那两份证明一看,再塞回去,摆摆手赶人。 “我们这里没有一个叫华八锦的人,不信你们去翻翻族谱。” “快走快走,别留在这里惹麻烦!” 华詹虽是壮年,却身上有伤未愈,一路上又历经波折,身体外强中干,被两个老头一推,险些没站稳。 双胞胎皮归皮,却还知道护着亲爹,忙跑过来扶住爹,还狠狠瞪两个老头,警告他:“不许欺负我爹!” 老太太在虞怜的搀扶下走过来,说:“先夫曾说,我华家先祖在搬离故地前,曾将祖屋和田地交托给村长打理。” 村长摇摇头说:“我才当村长不到十年,对这事不清楚。” 这中年村长看着还含蓄两分,两个老头子已经在着急慌忙地赶人,“哪有什么祖产祖屋,你们快些离开,否则我要叫村里人来赶你们了。” “我们这地方穷,你们到别地儿去。” 两个老头态度太差了,陆续又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惹得俩双胞胎握着小拳头,恨不得扑过去咬他们。 就在这时,又匆匆跑来一群人,这些人中男女皆有,老中幼也都齐乎,最中间的是一名老得牙齿都快掉光的老人,那老人被两个年轻人搀扶着,手中还拿着拐杖,大声喊着:“住手,住手快给我住手!” 说完就把手上拐杖丢了过来。 村长和两个老头连忙闪身躲过。 老人腿脚不太便利,让两个年轻人快些扶他过去,走近前了,将华家人一阵打量,这种眼神和方才村长打量他们的不同,像是在看故人,也像是在看后辈,无论哪种,绝对称得上友善很多。 老人虽老,眼睛却还没花到看不清楚人的地步,看完笑着说:“你们便是八锦叔爷的后代吧?既然归乡了便在这住下,只是八锦叔爷当年搬离村里至今已有百年,这些事我也是听我故去的老爹提起过,现在村中变幻极大,田地早已重新分配重组过数轮,房子也是,百年时间早不知道推倒哪里去,你们回来,我就做主让村里给你们批一块地,你们重新起房子?” 老人态度友善,说话也中听,这般提议合情合理,来前华家人便不太抱希望能拿回祖产,百年多的时间,能变化的事情太多,能落脚就是好事。 老人还道:“这块地就当是八锦叔爷的屋,不要钱。” 村长为难道:“二大爷……” 二大爷将地上的拐杖捡起来,给了他一拐子,“做人不能忘本呐,我早跟你们说了,那村学不能拆,不能砸,你们非不听,贪生怕死,一群孬货!” “如今八锦叔爷的后人来祖地落脚你们怎么能往外赶人,没良心的东西,快给我去办事,趁早把地批下来。” 村长不敢说什么了,只是心里到底还是犯嘀咕,让人落脚就落脚了,凭什么地不要钱啊? 两个族老也道:“二爷……” 他二爷一拐杖过去把两个老头子也揍了,刚才还趾高气昂的俩老头连躲都不敢,二大爷说:“你们这些数典忘祖的东西,快给我滚回去!别在这边碍眼!” 有些话当着八锦叔爷后代的而儿他不好明着说出口,只将两个老头子和村长赶回去,跟着叫身后那些年轻人过来,帮忙引路赶马车。 车夫便赶了另一辆马车回去,华家来时两辆马车一买一租,想着一辆留着备用也够了。 被派赶马车的年轻人三树一脸兴奋地坐上马车,还小心翼翼摸摸马车壁沿,想摸摸马屁股,差点被马一后蹄子踢过去,他嘿嘿一笑说:“这马车真好,比牛车威风多了,又快又稳。” 以前去县里帮人干活时有幸帮着赶过一回马车,他回来时在村里吹了好一阵牛,也因为这样二大爷才派他赶马车。 三树上手后,叫双胞胎和小果儿三个孩子上马车,虞怜让老太太也上去,又喊公爹上去,华詹摇头说不用,虞怜就自己爬上去,坐马车是废屁股,但比起走长路,还是坐马车舒服些。 二大爷坐在牛车上,一边和华詹说话。 “八锦叔爷是咱们上邑村最有出息的人,应该是整个隅州都找不出像他这样出息的,他发达后,给村里办了村学,只是后来再没回来过,这么多年过去,村里也没几个人记得他,老头子我是整个村里活得最长的,我也没见过八锦叔爷,当年他搬走时我还没出生呢,这些事都是从我老爹那里听的。” “这村学一办就办了百年,可惜娃娃们资质有限又贪玩,也没什么好的先生可教授,少有能读出名堂的,顶多识些字罢了。” 三树插嘴,“哪是呢,二大爷您当年不就是考了秀才?” 二大爷摇摇头,“惭愧惭愧,考了一辈子也就得了秀才功名,八锦叔爷的后人是从京城来的贵人,人家什么大官状元没见过?你就别说出来丢人现眼了。” 华詹道:“二大爷抬举,回了乡里就是和大家一样的普通人,算不得什么贵人。” 二大爷回忆道:“我幼时赶上好时候,那时八锦叔爷的村学刚办没几年,我从小就念书识字,才有幸明些事理,考得功名。” 也正是因为此,他感念八锦叔爷的恩德,这些年从不敢忘却,前不久听说八锦叔爷的后人在京城出事后,他们怕连累这里,直接把村学给砸了,甚至不顾他的阻拦,闹着要将八锦叔爷这一支从族谱划去。 一路往上邑村行去,虞怜掀开窗帘四处看看,发现这边穷是穷,风景却还是不错,青山绿水,处处充满纯天然的气息,空气极好。沿路有村民路过,探头探脑看着,胆子大些的就凑过来问是谁? 第32章 木头 上邑村穷,鲜少能见着马车进出,也很难得见外人进村,更何况村长族老和德高望重的二大爷都陪着,于是乎一路进来身后跟了不少村民。 有人向三树打听,问他这些人是什么人?来干什么的? 三树这人憨,也听二大爷话,挠挠头说也不太清楚,“好像祖上是咱们上邑村的人,跟咱是一条血脉的,这次归乡来,二大爷亲自带我们去迎的。” “可我怎么瞧着村长还不太高兴啊,看那张臭脸摆的。” 三树:“哎,村长方才挨训了呗,被二大爷一拐杖打过去能高兴得起来?”现在又叫他免费给出一块地,村长这人不但胆小还小气得很,这不跟挖了他肉一样? 两个族老也是臭着脸,到了村里就背着手离开,不想再多瞧一眼。 村民们有些不太明白,二大爷是将这家人一路领到自家里,毕竟房子还没起,他们也没地方住,到了家门口,二大爷的媳妇儿媳孙媳都凑一块在院子里干活儿,准备做饭呢,听见动静赶紧迎出来,二大爷喊道:“赶紧的收拾出几间屋子出来,让客人先住上。” 二大爷的媳妇是续弦,他早年有个童养媳,后来这童养媳还没真成婚人就没了,他又忙着科考就给耽误了,一拖拖到二十好几快三十了才成婚,他媳妇比他小了十来岁,虽这会儿也是头发花白的老太婆,腿脚却利索得很。 听了话就擦擦手走出来,问二大爷这是哪来的客人? “别问那么多,让两个孙媳去收拾下,东西南北就让他们哥几个住一间,小丫头跟我们睡一屋,至少得空出三四间房来。” 二大爷家人口繁多,住一个大院子,半是青砖半是泥,地方虽说不小,但因人口多,也不太张罗得开,他话一说完,几个大小媳妇就有些犹豫了,想说两句,让二大爷挥挥手催她们快去办事,也就不敢说了。 老头子年纪大,积威深,又是个老秀才,素来在家是一把手,说一不二的,没谁敢反驳。 二大爷媳妇村里人喊一声二爷奶,二爷奶倒是没走开,让媳妇带着孙媳去把房间收拾出来,就自己亲自去屋里倒了几碗水出来,给客人喝,二大爷看得很满意,心说还是自己媳妇懂事。 二爷奶把水捧给客人,华詹是小辈哪敢让这么大岁数的老人给自己端茶送水?忙接过来。 二爷奶笑说:“一看你们就贵气,以前一定喝过不少好东西,但咱这农家水虽说没什么好茶,水却是山上接来的山泉水,煮着喝可甜,快尝尝润润嗓子。” 虞怜也跟着尝了口,确实有股甘甜的清香,这二爷奶见了她哎哟一声,直说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姑娘,“瞧瞧跟天仙似的。” 这时已经中午,各家各户都从地里回来准备回家吃午饭,听见二大爷家这边的动静,陆续都赶过来看热闹,都多少年了,村里还没见过这么大阵仗,又是马车又是二大爷亲迎的。 不多时,这边就围了一大圈人,整个上邑村的村民不说全来了,至少也来了个七八分,二大爷还让孙子敲锣打鼓全村去喊话,让村里人都来听听,他有话要说。 等人都聚集全后,二大爷说:“咱上邑村祖上有个叫华八锦的先人,这位先人中了进士不久后被朝廷重用,后来还回乡一次,给村里买了族地办了村学,之后就没再回来过,现在先人后代遭遇困境举家归乡,我做主让他们就在村里落脚,找块地起房子,到时候你们都去帮忙!” 说完又拉着华詹的手介绍。 “这是他们当家人华詹,他们家八口人,以后你们都要当成同村亲人一样对待,莫要有欺霸之事出现。” 这些话说下来,让村民发出一阵阵惊呼和热议,他们这样的地方祖上也出过进士这样的厉害人物?还让朝廷重用? “不会就是传说中的那大官儿吧?” 二大爷说:“就是那大官,咱们村里的村学就是大官设立的,还有那十亩族地产出都交由公中和村学所用,你们中间有不少人小时都在村学识过几个字,可别忘了人家的恩情。” “二大爷……既然人家祖上是咱村里人,就是咱的兄弟姐妹这没得说,在这落脚也是理应,只是眼下是农忙时节,我们天天忙着下地抢时间,怕播种晚了,这秧苗子长不好,等天气热了给晒坏了,哪有时间帮着一块起房子?” 二大爷不管这些,直接就是一顿喷,说:“你们不管谁管?这样好了,你们但凡家里有在村学念书识字的,有娃娃从里头识了字儿的都给我站出来,你们就是挤时间也得给挤出来,趁早帮人家起好房子,否则住哪里?” 村民们沉默,有人嘀咕说:“这村学不是给砸了……村长说以后都不让娃娃们念书了,还念啥啊。” 说到这个二大爷开始瞪人,村长成了罪魁祸首,他拐杖狠狠地杵在地上戳了几下,骂:“没见识的东西,听风就是雨,贪生怕死,这村学以后还是得办起来,娃娃们就这一条出路了,不能连这点出路也给封死,那这辈子咱这个村就出不了一个能耐人!” “就这么说定了,从明天起,你们抽出时间,各家各户都至少派出一个人来帮忙,挑转捡瓦,砍木搬石,会哪样干哪样,大家伙齐心协力,一间屋能费多少时间?” 老太太听到这里还挺感动的,开始碰见那村长和两个族老确实态度差,但这种人小家子心态,倘若从哪里得知自家的事情,急于撇开怕被连累也是正常,自从家里出事,京城那些人都变了副嘴脸,她见遍了世态炎凉,也不觉得如何了,权贵人家尚且如此,何况乡下小民? 倒是这个二大爷明理又大气,一把年纪了帮他们张罗,挺让人感动的,今儿要是没有这个二大爷帮衬,他们兴许连村里都进不来。 老太太当众感谢了二大爷,二大爷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摆摆手说没啥。 “我当初能念书就是拖八锦叔爷的福,没有他建的村学,我大字不识一个,更不用说后面还有了这一大家子,现在帮点没什么,再说你们本是上邑村的血脉后代,我们都是一家人,都姓着华,用不着客气。” 听说这家人都姓华,是一条血脉的人,村民们目光友善了很多。 说完正事后,二大爷让村民们回去做中饭,等明天再来帮忙,村长要开溜,他把村长喊住了,“你今天就去把地挑出来,明儿就定好了,若是没办好,我就去找你爹谈谈。” 村长苦着脸走,他爹是上一任村长,他是从爹手中接棒的,他爹虽年纪不小了,却比二大爷又小了一辈,平时任打任骂的,他爹从二大爷那受了气,就挥起扫帚从他这找回来,可谓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最惨的都是辈分小的,这村长当得有啥用? 人都散了,二大爷领着华家一家人进院子。 二大爷家兴许是后面重新扩建的,一半是泥土房,另一半建了青砖,再用个大围墙院子将两边合并在一块。 二大爷笑着说:“人活得久了,后辈就多,后辈多了家里就住不开,地方挤,你们莫嫌弃。我知道京城地方大,早前去府城赶考就已经惊为天人,天子脚下肯定更大,可惜考了一辈子也没考中举人,更别提去京城科考。” “华詹……唉叫这名儿文绉绉的,咱们乡下地方都喊小名,小名就当大名使了,接地气,好喊。你小名唤什么?” 华詹:“……没起过……” 二大爷就瞅了瞅他,说:“二爷看你不太说话,文绉绉的跟木楞子似的,干脆喊你木头?” 华詹:“……” 虞怜落了一脚在后头,闻言险些一脚绊在门槛上,私下笑疯了。看着公爹僵硬的背影,也不知他心里阴影面积多大?这可是敢带着儿子造反的反派东元侯啊! 老太太也笑出了声,跟着落井下石,说这名儿挺好,“以后娘也管你叫木头了。” 华詹背影更僵了。 二爷奶去了厨房帮忙张罗,虽说客人来前米已经下锅,但不过是再煮一锅的事,他们家人口多,厨房里灶锅都比别人家多一口。 二大爷将自己大儿子一家给介绍了下。 二大爷生了三个儿子,他把三个儿子分了家,现在跟大儿子华秋收一家住着,要不三个儿子都已经当了爷爷,三个大家住一块,人挤人的能闹腾死。 大儿子生了两个儿子两个闺女,闺女外嫁不说,两个儿子娶了媳妇,又分别生了九个孙子孙女……四世同堂,可谓是真正的大家庭。 二大爷的儿媳领着两个孙媳过来,说房间也收拾妥当了,把孩子们都挪一屋,房间空出来三间。 “木头你们一家就在这安心住下,等房子起好了找个好日子搬进去。” 华詹:“……” 第33章 安顿 农家菜谈不上有什么好料,掺着红薯块的米粥,半稀不稠,炒了个大白菜,片了盘青瓜,另外还有酸菜梗子剁得碎碎的炒一盘鸡蛋,这还是因为要招待客人另外炒的,再有就是给客人一人分了半个咸鸭蛋,那些二大爷家的娃娃们见了就哇哇叫,想吃。 被二爷奶一手拍一个打回去,后面她儿媳到底心疼孙儿,就摸去厨房捡了个出来,把咸鸭蛋上开了个口子,一勺子一勺子挖给孩子吃,九个小孩就有半数多都年纪还小,一人吃一两口咸咸嘴巴解下馋也就吃完了。 虞怜将这些看在眼里,顿觉这里比想象中的还要穷些,她进来时见二大爷家人口多地方大,还以为生活上应当过得去,没想到连个咸鸭蛋都舍不得给孩子吃。 虞怜从前从书上各种影视剧上是看过一些古代老百姓的生活的,有些用了夸张手法,也跟这边差不多贫苦了,不过她这算有心里准备的了,如陈氏梅姨娘老太太这样在京城过惯好日子的,一下子被眼前见到的这些给震撼了。 给吓住了。 好一会儿不曾说话,就看着那些娃娃们舔两口咸鸭蛋就高兴的模样沉默不语。 双胞胎一人捧着一半咸鸭蛋吃,两三口就给吃完了,吃完觉得太咸,又端起红薯米汤喝,一下给灌了半碗,吃完看见这幕,这俩难得有些不好意思,低头看着手上空空如也,只剩半个鸭蛋壳。 华言从兜里掏出几块桂花糖,数一数那些小孩也不够分,又叫弟弟也掏,华行努努嘴巴不是很乐意,但想想自己先吃了人家的咸蛋,也就把糖掏出来了,这是先前李襄哥哥给大嫂的,嫂嫂不吃糖又给了他俩。 他俩一路不舍得吃,偶尔才拿出一块含嘴里,现在又要贡献出来。 华言数一数,两人加起来有个七八块糖,他数出五颗来,走过去分给那些小娃娃们。 至于大的几个,华言觉得都长大了,就用不着吃糖了,他们只给比自己小或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小娃娃,再大的得照顾小的,不能让小的给他们糖吃,不然就是不要脸。 小娃娃们哪里吃过这样好的糖啊?一颗颗黄澄澄的,晶莹剔透,上面还缀着桂花,都舍不得吃,有个小女孩愣愣说:“这是糖?咋长得这么好看?” 他们最多也就吃过麦芽糖,还一年到头只过年节时偶尔吃上一次,哪见过其他花样的糖? 华行下巴一仰:“这是我们李襄哥哥给的,是京城带来的,你们当然没吃过了。” “哇……京城啊……那是哪里?” 华言:“……” 华行:“真没见识,我来告诉你们京城是个什么地方……” 虞怜将得意得翘尾巴的小子揪过来,“京城怎么了?怎么说话的?” 华行被嫂子揪住,小脑袋不会动了,嗷嗷叫着放开,“他们不懂我让他们长长见识还有错?” 虞怜:“说话谦逊些,京城没什么了不起,你从那里出来也没什么了不起,你李襄哥哥糖是给你的?尾巴收回去,好好说话,好好做个人。” 好生将人训了一顿,华行本来还不服,余光见爹瞪过来了,忙连连求饶认错,虞怜才将人放开。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这双胞胎从本性上来看是不坏的,甚至都有一颗赤子之心,只是生来就富贵,父兄都有权有势,俩小子过惯了好日子,吃穿住样样都是最好的,也受人巴结,就养成了一副熊孩子模样。 他们乍然从京城侯府里回到乡下这样穷地方,看着和他们同龄的乡下孩子过着这样紧巴的日子会有什么反应?该怎么和他们相处?会不会习惯性养成高高在上的态度看不起人? 假如不及时掰过来,让他们从一开始就形成了这个观念,不管是对整个华家还是对他们自己以后在这里立足以及人生观的养成都是极大的负面影响。 她叹了声,熊孩子是该教育了。 但她上一世一心奔升职加薪去了,恋爱谈过几回,却是没有结婚生娃的打算,所以也没有教育孩子的经验。 这时二大爷又说道:“木头,你们一家初来乍到,要置办的东西有很多,一会儿如果东西不够用了,就跟二爷说,家里有的先借你们用……” 虞怜听到这声木头,看向公爹,这才是双胞胎的爹,让公爹教育双胞胎,给他找点事干不也挺好?免得他一心想着长子和家族的事,沉浸在里头走不出来,人也消沉下来。 老太太就跟她私底下嘀咕过,说怕这一路走来,儿子是撑着一口气护着他们的,等真安定下来,怕他又消沉下去。 一顿饭吃完后,一家人跟二大爷说了声,回屋开了个短暂的家庭会议。 主要是讨论今后的生活方方面面。 华詹看着一家人说:“这一路从京城走来经历了太多,委实不容易,辛苦你们了。尤其是娘,年纪这么大了,跟着儿子一路颠簸,儿子不孝,让您晚年都不能安生享福……” 老太太摆摆手。“咱们一家能在一块好好活着就是最大的幸福,娘这么大把年纪了,活不活都无所谓,看着你们安安生生的娘心里就高兴,依娘看,最辛苦的还是咱家怜儿,怜儿细皮嫩肉娇生惯养长大的娇小姐,她一路走来,没喊过累没说过苦,还得照顾着我这个老太婆,陈氏忙着照料你,怜儿又得帮忙看顾三个孩子,吃不好睡不好,谁有她辛苦?” 华詹也叹了声,看着虞怜说:“是辛苦儿媳了,那些行李丢了,这一路走来花费也是你在张罗,爹没用。” 虞怜摇摇头,“祖母,爹娘,我早说了答应过夫君要照顾你们,以后莫再说这样的话,当务之急是想好以后怎么在这边生活下去,我观村长虽不通道理,但二大爷却是通情达理,他辈分高村长也得听他的,日后咱们只管找他。” “另有一点……既然打算在这边落脚,怜儿便想盖个大些的房子,一次落成了,免得以后还要重修,若是这样,便不是十天半月就能弄成,在二大爷家一直借住哪怕二大爷没意见,也怕影响其他人,我们倒是可以问问二大爷村里哪里有屋子空着,先去租住一段时间,等房子盖好了就能搬进去。” 她这个提议,让老太太和华詹陷入沉思。 过了会儿老太太点点头,“是这个理儿没错,怜儿你顾虑得周到,我们初来乍到是不好麻烦别人家这么久,且听他们说本来空房间,是特意挪出来给我们住,如此更不能住长了,时间长了吃的喝的住的不管哪样,都容易闹矛盾,一家人自己住自在些,也不欠这个人情,让二大爷难做。” 人家盛情相邀是一回事,自己个儿怎么做是一回事,二大爷是个好人不假,但他一家子四世同堂这么多人,哪能都没意见的? 华詹点点头,“如此我一会儿就去问问二大爷,先把房子租下来,再谈谈盖房子的事,儿媳我们能拿出多少银子盖房?” 虞怜也没藏着掖着,“我先前放了一些在身上应急,这部分钱没丢,一路下来还剩余五百多两,至少得留三百两做日常花用,我想着若是可以,找村里买些良田,或是做些营生,免得将来坐吃山空。” 老太太听得连连点头,“这里物价如何我们不清楚,盖房子买砖铺泥这些总要钱,请村民做工又要多少钱,这些都要问清楚了再决定,怜儿说得对,得留一些银子,将来做个什么营生,我们一家人从京城过来的,过去谁也没到过乡下,谁知道田怎么种?将来如何生活是一个大问题,别看手里有银子,实则风险比手上没银子但会种田的人风险还大。” 说完这些,老太太看向儿子,“皇帝当真不会再派人过来了?以后真能安生下来?” 华詹思忖了会儿,说:“三皇子此人虽假仁假义,但很要面子,既然他反悔过一次,还口出三次承诺,就没理由也没动机再派人了,否则以后传出去御史能批死他。” 老太太拍拍胸口,“那便好。”她忽然开起儿子的玩笑说:“木头那你快去找你二大爷,把这些事问清楚了再说。” 双胞胎也拍着手喊:“木头爹木头爹木头爹!” 华詹:“……” 华詹把这边一家人商量好的事跟二大爷一说,二大爷连连摆手说不怕麻烦,“不就住上一阵子的事,且安心住着!” 华詹说两小子皮实,再说儿媳是年轻女子,又是千金小姐娇养大的,跟着别人一块住怕不习惯。“我长子华极出事后,儿媳就进门了,她对我华儿恩重情深,对华家有情有义,我这个当爹怎么好委屈她?” 二大爷叹口气,“既然如此那就按你说的吧,村里东边临河那里有间空屋,那边早先闹过野猪,就没什么人敢往那里住。” 第34章 打扫 除了临河那间空屋,二大爷还说村里赵寡妇家隔壁那户原先是个孤寡老汉,老汉走了后那屋就没人住过,倒不是没人打过那屋的主意,村里穷,好些人家一家十几口人住一块挤得很,都想搬进去,后来有个先下手为强,结果那赵寡妇不是个好相与的,跟她家招惹了不少是是非非,后来又搬了出来,再没人敢去住。 村长家原先的老屋也空着,但村长对他们不是很友好,哪可能租屋给他们? 虞怜道:“这样看来,其实也没得选择,只能考虑临河那边,那屋是谁家的?趁着天色还早去看看?” 老太太比较犹豫,她人老了不怕跟人闹矛盾,就怕住的地方不安全,家里三个年幼的孩子,三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加上她一个老太太,还有儿子也病着呢,没有哪一个能撑得起来。“好是好,就是那野猪……不知是真是假,如果山上真有野猪下来,怕不安全……” 当娘的这般说,华詹便安抚道:“我早年领军在野外时和野猪打过交道,豕之一物虽有些破坏力,但问题不大,设一些木桩做围墙,在围墙旁立些草人即可防住。” “若真有来犯,你们也不必害怕,我虽病着,亦可护住你们。那野猪要是敢来,就捕来给你们打牙祭。” 华詹这段日子以来,鲜少有这样锐意的时候,看着人也精神了几分,虞怜瞧了心说果然是要给公爹找点事干,他有事做就不想那些事了,也就能好很多,心病自然不药而愈。 趁着天色还早,一家人就商量着赶紧过去看房子,看了若是能住人,今天就直接打扫了住进去,免得麻烦二大爷一家。 二大爷连连说不麻烦,到底还是带路了,他带着孙子给一家人带过去,临河这边的屋不多,应当说不密集,比起村里头的那些房子,临河这边只几间屋子稀稀落落地落座,每一栋间隔都相当远,虞怜数了下统共只五间房罢了。 二大爷指着其中一间说:“其他屋子是有主的,只这屋子是无主的,原先是盖给村学的先生住的,后来闹野猪了所有人都不住这儿了,这边就空置下来。” “按理说这屋子归村里所有,然而盖这屋的钱是当初从村学拿出来的,村学的钱哪里来?当初你们先祖八锦叔爷发达后,曾买了十亩地里面产出皆归村学所用,如此这个村学才能百年办下来,你们既然是八锦叔爷的直系后人,那这屋子就不能收你们钱,二爷回头跟村长那小子打声招呼便是了,你们不怕那野猪,就尽管搬进去,其他的二爷帮你们说。” 那屋子远远看着的时候,感觉有些小,走近时发现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有个不小的院子,里头还藏了个猪圈,再旁边还有两块巴掌大的空地能种上点菜,院子的围栏也是现成的,只是有些摇摇欲坠,看着不结实。 院子大门也结实,二大爷用手拍了拍,还拍出不少木屑掉下来,说:“这门久了,木板子都让虫子咬坏了,得重新换个。” 一家人往里头走,进去就是堂屋,堂屋左手边是一间正屋大些,另一边是两间小些的卧房,无一例外都灰尘满天,蜘蛛网爬满了墙壁屋檐和门框各处,比较难得的是床是现成的,老太太按了按感觉还算结实,应当不用换,家具的话没多少,只堂屋有一套吃饭用的木桌椅,手艺一看便是村里人自己打的,上面有木头打磨的痕迹,没什么花样子,看着简单淳朴也老旧。 “把大门换了,屋里打扫打扫,再把这窗户纸重新糊上,有条件的话不要的花布拿着做成帘子盖上去能防风。” 老太太看着还挺满意,面上没有半点嫌弃,只陈氏和梅姨娘站得远远的,都没敢踏进去,里头又小又昏暗,到处都是灰尘和蜘蛛网,她俩一时过不去心上的关儿,毕竟旧日里过惯了侯府的好日子,哪怕一路下来再颠簸不堪,也没踏进过这样破旧的屋子。 二大爷说完,老太太便说没事:“我们人多,互相搭把手打扫下,今晚就能住上。” 二大爷惊道:“今天就住?可不用这么着急,哪里要得这般急促?今晚在二爷家住着,明天我让我家儿媳领着两个孙媳来帮你们打扫,这屋顶也不知道有没有漏雨,我让我两个孙儿也来看看,再把这门窗都修一修才能住人,你们在京城哪里住过这样的房子?要干这些活儿你们也干不会,用不着急着搬进来。” 老太太一听也觉得有道理,“他二爷顾虑得周到,只是打扫这项我们还是能帮得上的,都来了乡下没道理再摆着京城里的架子。” 老太太没明着说谁,但站在门口的陈氏和梅姨娘表情一僵,却是知道是在说她俩,两人互相看看,抬起了脚,犹豫了下,到底还是缩了回去没进去。 里头可是有蜘蛛虫子! 老太太余光看到这幕,心下叹了口气,“门窗就麻烦他二爷帮着安排修缮。” 为了节省时间,一家人便留在这边打扫,二大爷吩咐自己孙子回去叫儿媳和孙媳带着打扫工具过来,抹布扫帚水桶这些都得用得上,“让你哥过来帮忙糊窗户,这大门不好弄……明儿去看看砍些木块回来,先钉上固定住,能用一段时间就行。” 很快,二大爷的孙子就带来了一帮人,二大爷的儿媳和孙媳提着两个水桶,里头放着好几块废旧的抹布,另有几个是村里的村民,一个手里头扛着锄头,一个拿着扫帚,还有两个空着手来。 二大爷看着挺满意,夸道:“还算有点良心,快来帮忙打扫打扫,对了谁跑个腿去叫村长那小子过来,我有话跟他说。” 一个跟着大人过来的小孩很机灵,大声说:“我去喊村长叔来。” 都是干惯了活儿的乡下妇女,几个人动起来很快就分好了工,比如二大爷家的两个孙媳帮着把屋里打扫一遍,她们婆婆就负责和另外几个大婶子帮着把院子里的杂草除了,本来还想把擦桌擦椅的任务包圆了,老太太连忙拦下来说总要让他们也干点活儿,这么站着看别人帮自家忙活多不好意思?又不是自家以前的下人。 二爷家的孙媳就帮着提了两桶水,院子里没挖井,是从河边提的,所幸离得不远,倒是不费劲儿。 老太太自己拿了块抹布,弯腰沾了水要擦桌儿,她不但自己动手,还扔了两块给陈氏和梅姨娘,“你们也帮着擦擦,别干站着不动。” “来了乡下就是乡下人,得勤快,得放下架子,日子才能过好了。你站在那边什么也不干,还能指望别人帮你干一辈子?地里的庄稼你不去种,能长出来?” 老太太一番话,陈氏听着好生尴尬,脸都红了。 但哪有让婆婆干活自己站着的道理?老太太年纪这么大了,享了一辈子福,当了一辈子侯府老封君,到头来站在乡下这样破旧的屋子里,还是得自己动手干活,她们还有什么可以挑剔嫌弃的? 陈氏忍着一身不自在,拿了抹布进屋,低头沾水时看见抹布黑漆漆一块,心里忍了好几忍,用着极为生疏的动作,擦起了桌子。 梅姨娘能怎么样?老太太和当家嫡母都动手了,她还能看着?陈氏尚且能矫情一下,她给人当姨娘的也就半个下人的命,没这立场矫情。只好捏着鼻子帮着一块干活。 虞怜将这些看在眼里,她从边上也拿了块布准备一起擦,陈氏和梅姨娘动作太慢太生疏了,半天也擦不好一张桌子,她看着强迫症都犯了,索性帮着一块擦,要指望她俩,一个月都扫不完一屋。 虞怜刚沾了水儿,老太太就哎哟一声把她拦住了,不让她沾水,说:“你这细皮嫩肉的,一身娇嫩肌肤,就别动了,一边站着……也别站这儿,去院子,那边空气新鲜,没灰尘。” 陈氏和梅姨娘听了:“……”合着老太太是双标啊。对着她们就说来了乡下就是乡下人,要放下架子干活,对着她孙媳就是细皮嫩肉别弄糙了,还嫌站屋里灰尘大,让她去院子外呼吸新鲜空气? 梅姨娘本来对这个华极媳妇没什么意见,况且一路能平安过来,她在里头出力不少,样样事都帮着安排,有情有义有能力,看着是个极好的人,只是老太太这样明目张胆的偏心,她一时忍不住到陈氏耳边嘀咕:“老太太真疼她,连夫人您这个婆婆都越过去了。” 陈氏低着头擦桌子,手上动作一顿,说没什么,“怜儿人好,娘疼她是该的。” 梅姨娘自讨了没趣儿,也后悔多嘴一句,便没再说什么。 很快在村里人的帮助下,一下午时间就把这间破旧屋子连同院子都打扫修整了一遍儿,村长也在这时候姗姗来迟。 第35章 拿下 村长一进来,看这都打扫好了,本来脸色就不太好看,这下更臭了,开口就问:“二爷这是要把他们安排在这住儿?住下也行,只这间屋子是当初村子出钱出人盖的,理所应当要付些租赁费,我也不要多,给个公道价,一月一贯如何?” 二大爷好悬没被气死,差点脱下拖鞋就砸过去了,顾着人多没丢,随手把桌上的脏抹布丢过去,狠狠骂道:“公道?还一月一贯银钱?你咋好意思说?” 一贯是一千文,一千文就是一两银子,村里这些靠地里庄稼吃饭的村民兴许半年都花不到一两银子,再穷些的能花一整年,他一个月就给人张口一两银子,这是敲竹杠啊? “这屋子是当初用的村学那十亩地产出的银子去买来材料盖的,出力也是村里人出的力,干你这个村长什么事儿?你不过是吆喝了两声儿,还真喘上了?” “照你这么说,真要算公道的,那十亩地当初是八锦叔爷买的,你现在村学也不办了,是不是该还给人家?木头他们是八锦叔爷直系后人,继承他的地才是理所应当,你也好意思用这词儿?” 村长被兜头一顿喷,还真想了想,自己都觉得二大爷说的不无道理,顿时就心虚下来,重新说道:“那便……五百文,一个月五百文总行?” 话音落下,边上在一旁干活的村民看村长眼神都不对了,五百文还不多啊?村长得飘到什么地步了?这是成心不想让人一家落脚啊。 早先给华家把马车赶进村的三树家媳妇也来帮忙,她嘀咕说:“真要银子的话,一百文都顶天了,这么个小破屋,村长也不害臊。” 边上的大婶笑出声,“他就是成心的,跟银子没关系,就不想让人住下了。” 二大爷这下是真把鞋子给脱下来了,他也不打骂村长,提着鞋子就要出门,说:“我去找狗蛋说理去。” 狗蛋是村长他爹,他爹有个叫文贵的大名儿,早先也是童生出身,只是考了半辈子也考不上秀才,才无奈回了老家种田,他在二大爷的推荐下当了村长,老了时候再把村长传给自己儿子,这整个村里也只有二大爷敢喊他小名狗蛋。 狗蛋他儿子·村长脸都绿了,忙喊住了二大爷,“要不您说该多少钱?” 二大爷把鞋子都丢过去了,砸他身上,“还多少钱?你这村长是当得钻钱眼儿里去了,还是怎么的?成心刁难人?要我说你让乡亲们评评道理,看我二爷是仗着年纪大欺负人还是讲道理的!” 在场村民纷纷说:“二爷您说!” “我问你,这原先村学那十亩地是不是八锦叔爷买的?” 村长点点头,村民也点头。 二大爷又说:“这屋子是花了村学那十亩地产出挣来的银子买的材料,请的乡亲们出力才盖起来的,而木头他们一家是八锦叔爷的后人,你们说这租金能收不?再良心些的,你村学既然不办了,干脆把地和屋子都还给人家得了。” 村民也都还淳朴,认真想了想,觉得应该,是这么个道理啊,人家先人的东西虽说给了村学,但你村学都不办了,现在人家后人上门来,还给人家也有理可循。 还是有人小声问:“二大爷,村长,这村学真不办了?娃娃们以后都不识字咋办?” 村长脸彻底绷不住了。怕这十亩地也没了,忙说:“办,当然要办!不能让娃娃们不识字,以后没出息的人。” 二大爷瞪他一眼,懒得说这混账无赖。 到底这么多人看着,村长这屋子租金也不好意思收了,只得同意免了这租金。 二大爷趁机说:“既然你这村学还要继续办下去,不把地给人家,那这屋子就送他们吧,也是理所应当,再说这破地儿本来就没人住。” 村长本来就要免费批地给华家人,听到这里,干脆说:“行,那地儿就算这一块了,不用再另外批。”他心里小算盘打得啪啪响,反正这边的地儿没人要没人住,不批白不批,批了也白批,不用浪费良田,是笔好买卖。 二大爷人老成精,能不明白他在打什么主意?还是看向木头,看他们什么意见? 虞怜听到这边扯了扯公爹的袖子,小声说:“爹,我觉得这边可以,只是这块地太小了,我们得把临河这边整块地拿下来,到时候建个自家的庄园,把那些地铲一铲,翻一翻,也能做良田,这边有河水,不但生活方便,还方便浇田,这挺好的。” 华詹当惯了有权有势的侯爷,经手的考虑的无一不是朝廷大势,天下之事,还真没什么处理这种乡间田野鸡毛蒜皮之事的经验,他对这些也没多感兴趣,只是关系到一家老小日后的生活,他愿意花这个心思去好好想,去跟村长这种大坏没有小心思一堆恶心人的小人物去打交道。 这会儿听了儿媳的话,也看向亲娘,老太太点点头,他便皱着眉说:“这屋子我们租也行,一月一百文,麻烦您另外村里头好一点的位置给批一块地,我们一家老弱妇幼,我身体还未康复,长期住在这边还是太偏僻了些,若真有野猪下来,我们也应付不了。” 他天生生得一张正直英俊的脸,那脸板起来皱着眉的样子给人感觉像那么回事,他就是在说实话,他就是嫌弃这里。 村长本来还在算计是不是白给一座屋子亏了,一听这话,忙说:“村里都没什么地儿了,这边哪里不好?而且这屋子是现成的,你们也不用费钱再另起,马上就能住了。” 华詹:“还是住村中安全些。” 虞怜不失时机地说:“爹,还有先祖给村学的地能不能也要回来啊,毕竟我们现在困难……” 村长一听,眉毛都要炸了,“这不可能,当年是说好了给村学的,这村学我马上又要办起来,把先生请回来又要花钱。” 二大爷帮腔说:“那你就划一块好地给人家,就一间破屋算怎么回事儿?” 虞怜这时才说:“爹,办村学是正当事,我们牺牲点,让娃娃们念书识字将来有机会科考挣前程这没什么,要不就让村长把临河这片的地儿给我们多划拉一些?我们一家八口人来这边,没地没屋,总不能坐吃山空?这边地虽然偏僻些,我们勤快些开垦了也能种上点什么自给自足,好歹不会饿死。” 这一通话说得村民还挺感动挺不好意思的,刚才因为二大爷让村长划一块村中的好地,他们都没吭声帮腔,是因为村里良田好地是有限的,多划走一块就代表他们将来少一块,这才没吭声,但人家却为了大义鼎然只为了村里娃娃着想,如此一来,却显得他们不够大气,太小人之心了。 所以这下在场的大婶子小媳妇都纷纷开口帮忙说话,让村长赶紧答应下来,“人家都不要那十亩地了,一心为着咱村里的小娃娃想,村长我们可不能做这种忘恩负义的人,赶紧把地划给人家。” “是啊,痛快点!这地这么偏,划给人家怎么了,又不亏你。” 村长碍于在场村民和二大爷的压力,只好捏着鼻子答应下来,但细细想来确实不亏,村学重新办起来,人家也不计较这十亩地的事了,再把这偏僻的地儿多划一点给他们,也能堵上二大爷的嘴,省得将来总拿这说事。 村长想明白了就带他们出来看地,一行人跟在后面一块,当做个见证,等划好了在场见证的还得在契书上一块按手印。 村长指着这座屋方圆一百米说:“这这片儿吧,这片总够了?” 村民们给了村长一个鄙视的眼神,说他是铁公鸡都侮辱了铁公鸡,方圆百米够种个啥啊? 华詹叹了口气,摇摇头。 村长咬咬牙:“再加一倍。” 华詹没说话,问儿媳说:“咱家现在你掌家,儿媳你来说,爹听你的。” 虞怜便走了出来,村民们才发现,这八锦叔爷家原来是这个漂亮得像仙子的年轻女子做主的,本来之前不了解还以为是华家的女儿,没想到是人家的儿媳,那儿子呢?怎么没瞧见儿子? 村民们不了解华家的事看得一头雾水,虞怜已经说开了。 她指着这条河的上游和中游部分,直言道:“我要这一片。” 那座屋是在山脚下的平坡上,再屋前便贯穿了一条小河,沿着河流向下,这一段前后都有一大片土地,在虞怜看来,这片土地只要有水就是宝地,到时候兴许连别的田地都不用买了,只要把这地适度开垦一些出来,种上庄稼瓜果蔬菜就能足够自给自足。 新房子也能建在这边,比去村里面跟别家挤来得强。 村长指着她,手指都哆嗦了,“这么多?不可能!” “再说你指的那片地还有别人家的房子,你也不能把人家房子给推倒了啊。” 虞怜说:“这屋子我听二大爷说都是不住了的,既然如此,到时候该多少钱我们愿意赔。” 正好有一间是三树家的老屋,本来这屋放这就基本废了,没人会来住,再说搬到村中之后,已经另外起了房子,这屋就空着了,丁点用处没有,一听这话,三树媳妇立马说:“行,我们家的房子愿意给你推倒,看着给点就行。” 如此一来,又关乎到了在这片有房子的人家,这里连同给华家这间屋总共是五间,也就是有四户人家可以得到赔偿,虽然另外三户没在这里,但从三树媳妇的反应可以看出来,人家乐意着呢,到时候又是一番折腾。 村长头都大了,他按按太阳穴,皱着眉头来回踱步数次,到底是不想一口气答应下来,他肉疼,就推脱说:“容我回去思索一晚上,明天再说。” 村长是说明天再说,可当天晚上三树媳妇回去宣传了一波,村里其他人家也知道这事了,别的人家还好,毕竟事不关己,再说人家也不要村里面的好地,就那偏远的山脚下的地儿给人家也没什么,就没一个出来反对的。 倒是村里在河边有屋子的四户人家当天晚上组团去了一趟村长家,千劝万求让村长一定得同意下来。 他们是说得好听,说人家是八锦叔爷的后人,人家先人对村里不薄,是有大恩的,也是村里的骄傲,照顾着人家一点这没什么,不就划一块地?人家都不管你要十亩良田你给块地怎么了? 村长自己算了下,感觉那片地兴许还不止十亩,那是狮子大开口啊。 “地再大又如何?能比得上十亩现成的良田?那片长满了荒草树木哪怕要开垦种庄稼也不是一时半刻的事,得费好大功夫,还得请人干活才行,不然凭他们家从京城那样的地方出来的,能干得动这种活儿?村长你真不亏,你就快点批了吧。” 村长让气了个好歹,等这些人走后,他啐了一口,分明是为了点人家赔偿的小钱,就着急慌忙地来劝他,话说得好听,全把他当坏人,还不是为了自己?! 村长他爹华文贵把儿子叫到跟前说:“你别闹得过了,回头二大爷又来找爹算账,既然不过分就批了,否则人道你小气又忘恩,将来你这个村长如何在村里立足?” 村长点点头说知道了,却是扭头跑去找两个族老商量。 族老却关门谢客没理会他。村长气坏了,把这事拖了两天实在拖不过去了才答应下来,只是这地儿虽归属村里,给官府的登记是属于荒地,但凡荒地只要村里出了证明村民自己开垦便不要银子买卖,但也是仍需要上缴一笔税费,这笔钱就要华家自己去交。 村长还出了个难题,他说这块地给官府登记是一整块的,若是要拿就要全部拿去,所以剩下的十亩地以外的面积,需要虞怜全部花钱买下来,虽然单亩价格不贵,但总得加起来仍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再加上税费等…… 村长扔下这么一手,本来以为这样一说能把他们吓退,没想到那边回去商量了下,却同意了下来,只是要求签了田地契书后,村长还得另外给他们签一份保证书,要求他保证以后上邑村必须将他们当成上邑村的一份子,不得有排他之举,也要保证无论他们用那块地做什么,村里都不能干涉。 村长看完这份保证书感觉被内涵了,他觉得这保证书就是在防着他的,但因为有银子收,就臭着脸签了。 “四户人家每户赔偿二两银子,总共八两银子,另外买地加田地税总共九十八两八百六十文,一手交钱一手交契书。” 虞怜笑道:“明儿去了官府登记,那边盖了章就给您银子。” 村长伸出的手尴尬放下,气得背着手就走人。他边上另外四个人,却高高兴兴从虞怜那各自拿到了二两银子,这四个大婶子小媳妇拿到银子就感觉是天上掉下来的,白来的,一座弃之无用的烂屋子能换来二两银子,这是多好的事啊?今年过年过节能切上点猪肉加餐了。 翌日,华詹在三树和二大爷孙子的陪同下,驾着马车和村长去县衙门把田地登记了,税交了,官府章盖下去,这地就成了华家的了。 华詹拿着契书发了会儿呆,他本来不在意这种小农小事,乡野间的鸡毛蒜皮,从前侯府财产田地庄园不计其数,他也未曾在意过一分,何况一块乡间贫地? 只是不知为何,在这一刻,他心里产生了一种踏实感和复杂的真实感,他们华家是真的从东元侯府变成了乡野间的平民小家,而手上这份代表着田产所有权的契书也是他们家在这里的立足之本,将来的生存之本…… 他们是真的从天上落到了地上。 三树赶着马车,心里挺高兴的,“木头叔,您发什么呆啊,快进去,咱这就回村喽。” 木头叔·华詹面无表情把契书收回去,面无表情回了车内。 “……” 手续办完这天,华家人的小破屋也修缮得差不多,二大爷家的两个孙子帮着把屋顶和大门窗户都修补好了,院子的草也让村里大婶帮忙拔干净了,里面干干净净一片,能住人了。 华詹去县衙办手续,虞怜就带着家里的女人和小孩从二大爷家搬进来,其实也没什么可搬的,就当初带过来也不过一人一个包袱罢了。 二爷奶跟着过来了一趟,看了看说:“这搬家也是有讲究,头一天住进去得暖屋,这也叫热房,今天灶房就开火做饭,我叫上一些乡亲过来坐坐,嗑嗑瓜子吃吃饭,算是给你们暖屋接尘,以后住着日子才能红红火火。” 这样一来,还得张罗很多东西,比方说锅碗瓢盆、做饭用的柴米油盐各类食材,这些华家刚搬统统都没有,还得临时去采购。 二爷奶说:“哪用得着临时买?各家我一勺盐巴你一把米一把菜也能凑齐活儿了,我让他们自备食材锅碗瓢盆,你们之后空了慢慢添置,不着急。” 虞怜想了想说:“那就去村里屠户家割两斤肉招待,一来庆祝乔迁,二来我们华家第一次回乡,想和乡亲们打个好照面,交个好头,将来都是乡里乡亲一家人,也要感谢乡亲和二爷一家对我们家的帮助。” 二爷奶笑眯了眼睛,直说好,“你这孩子不愧是大官家出来的,就是会说话,就教养,能想到这些不容易,只是我听你二爷说你们现在不容易,肉割一斤肉炖大白菜给他们沾沾荤腥味儿就行了,哪值当花大钱?将来你们重新起房子,开垦土地,这些都要花钱。” 虞怜摇摇头道:“我们家搬来这边几天,二爷和二爷奶对我们家帮助极大,原该是单独割一斤孝敬你们的,只是二爷不收,那日就只好请你们一块过来吃饭,多吃些才好。” 二爷奶看向老太太,笑着夸说:“你说这孩子怎么长的,生得好看,做人做事也落落大方,怎么这样好的?” 孙媳被夸,老太太也高兴,她叹了口气,跟二爷奶说:“老姐姐,你是不知道,我们怜儿多可人疼啊,我那孙儿出事后,她不但不撇清干系,反倒一人背着个包袱孤零零地就进门了,我多心疼呢,她可是京城里魏国公府的嫡小姐,那时魏国公府那老太太还在给她相看婚事,相的也是京城的勋贵人家,也是侯府,跟咱家以前也差不离。” “只是怜儿一心系着我家华儿,愣是不要这门富贵也要进门,还跟着我们一路受苦过来,怜儿人品骨气是没得说,这一路走来路途遥远实为不易,也亏了怜儿处处张罗,我们在路上遇见劫匪丢了全部行李,要不是怜儿放了银子在身上,也走不到这里。” 短短几句话间,老太太忍不住又红了眼睛,拿起帕子抹眼泪。她也并非在外人面前恭维自己孙媳,而是打从心眼里感激自己的孙媳,也不知怎么疼爱才能还了这份情谊。 二爷奶人老了虽一辈子在乡下地方见识不多,可到底年纪摆在这里,吃的盐多,看的人间悲欢也多,光听这一段就能想象出当时一个小姑娘违背长辈一心念着夫婿有多难,再一路从京城那么远的地方带着一家老小走到这里。 她也忍不住红了眼,感慨说:“竟是发生了这样的事,这些日子还有人打听到我这儿来,说怎么你家这么奇怪,光有媳妇没有儿子,原是出了事她独自进门来的。怜儿这孩子不容易,你们家待她好些。” “这孩子倒也奇特,来了乡下也没半点大官人家嫡小姐的架子,跟我这种乡下老妇说话都挺客气,瞧瞧还知道和邻里乡亲打好关系,是个赤城孩子,也是心里有成算的,你们有这孙媳是福气。” 老太太笑得慈爱:“那是自然。” 第36章 掌家 两个老太太在说话间,虞怜已经去喊了婆婆陈氏再带上双胞胎俩小子一块去村头的屠户家买肉,来了乡下就是乡下人,乡下没这么多规矩,女人媳妇照样抛头露面,农忙时地里干活,闲暇时做些小食摘篮子青菜去市集卖菜大有人在,既然来了这儿,就多走动走动认认路也认认人,才能尽快融入这里,把日子过起来。 陈氏脸带犹豫,她一辈子在后院待惯了,平时除了偶尔随相公参加宫宴或是哪家权贵夫人公主办个宴会去参加下,从未出现在民间乡野,更别说还是提着篮子去买肉。 她连银子怎么换都不太懂,也不好意思跟人打交道,面子薄。 当娘的矜持惯了尚在犹豫,俩小子已经迫不及待想出门了,这俩本来就不是含蓄的主儿,在京城里就闹惯了,来了乡下没人管着更野了,这两天要不是大嫂不让他们出门,他们早出去把村里溜熟了。 饶是如此,也和二大爷家的一串小萝卜头混熟了,他俩从京城那种大地方来的,见多识广,吃过的东西见过的大人物多,随便说点东西都能把二大爷家一串小萝卜头给吸引住,一来二去倒成了人家的孩子头,住二大爷家那两天,成天收着人家小萝卜头的“孝敬”,什么红薯干炒花生收过来了,抓在手上吃,边吃边吹牛给小萝卜头们讲故事。 这会儿回了自家的屋子还不乐意了,假如不是奶奶正在门口坐着同二爷奶讲话,他们哪能乖乖待屋里? 这会儿一人拉着虞怜一只手,拉着她往外走,催她快点。 虞怜嘴角抽了抽,看向陈氏:“娘……一块去吧,我这两天陪您多出去外面走动下,再之后忙着别的事,恐怕没法陪您,您老待屋里不是一回事儿,乡下地方您不出去走动,别人还觉得奇怪,以为您怎么了,会招来闲话。” “再说家里现在要忙的事还有很多,也需要您帮一把手。” 陈氏几番犹豫还是把这话听进去了,提着篮子跟儿媳一块出门。 小果儿让梅姨娘带着在院子里数蚂蚁,见了他们要出去,站起来往这边看,虞怜冲她笑了笑,小果儿就冲了过来,到了虞怜跟前,扯住她的袖子,仰着头小声说:“嫂嫂,去哪儿?” 虞怜说:“去屠户家割肉,果儿去不?” 小果儿点点小脑袋,说想去。 虞怜便跟老太太打了声招呼,带着一大三小出门,这上邑村其实她也没摸熟儿,只那日进村时在马车上看过沿路的风景,再之后就到了二大爷家住着,最多也就跑来临河这边看看屋子和地儿,没到处瞎跑。 但虞怜上一世做惯了人事这工作,历来是跟人打交道的,她深知一个道理,到了一个新地方不熟没关系,要主动走出去摸摸路线,多摸几遍就熟了,关在家里是永远也没法熟的,人不熟也不要紧,多给点笑容,多说两句话问问路也就熟了。 这世上没那么多坏人也没那么多好人,你不得罪别人,别人不会白费力气针对你,但你若能给人带来好处,那对方必定不会为难你,兴许还得讨好你跟你混。 这是她混了十年职场的经验。 刚出了院子,就见三树媳妇和一帮大婶媳妇在河边洗衣服,见了她们出来,笑着喊了声儿,陈氏皱皱眉,还不太习惯乡下说话的方式,隔这么远的距离,竟然直接大吼一声,那声音大半个村子都能听到,实在太粗俗不雅了。 若是男子这般说话,还能说得过去,可那是一帮子女人,竟然也毫不矜持。 虞怜顺道走了过去,喊了声三树嫂,另外几个婶子媳妇她不认识就点点头,喊声婶子嫂子就行。 三树媳妇就笑笑给她介绍起来:“这是石头家的媳妇,你喊声石头嫂就行,这是牛蛋娘,你喊声牛蛋婶,还有这是我婆婆,她点的豆腐十里八乡都有名气,可好吃,你就喊她豆腐婶就行……”陆续又介绍了几个,等介绍完一盏茶功夫都过去了,虞怜一一喊过去,跟着说:“今天我们家乔迁新居,算是正式在咱上邑村落户,各位婶子嫂子今天可要来吃饭。” 那些婶子媳妇忙说好,虞怜还跟豆腐婶订了两板豆腐,乐得她合不拢嘴。 说完话,虞怜就带着婆婆和三个小孩就要离开,三树媳妇问她去哪儿,虞怜说要去割点肉,三树媳妇忙说:“去村口张屠户家?” 虞怜点点头。 “哎哟,别忙着去,我陪你们走一趟吧,这张屠户贼得很,最是欺生,咱村里的人他不敢缺斤少两,也不敢给坏肉,可你这生面孔过去,又生得这般好看,一看就是不缺银子的小姐,他能宰你好一顿,我过去他不敢欺你。” 三树媳妇热情得很,说完就擦擦手,让她婆婆帮忙把衣服带回去晒,她跟去走一趟,豆腐婶子笑眯眯说没事,尽管去。 一行人离开后,河边的婶子媳妇多望了几眼,豆腐婶笑着说:“这八锦叔爷家的小媳妇倒是个好的,听说人家出身什么国公府,娘滴乖乖啊,那得是什么富贵人家啊,竟然跑到咱们村这种穷地方,来了也不怕生更不摆架子,我瞧着是个好的。” “谁说不是?长得跟天仙似的好看。” “只是她那个婆婆不太说话,好像瞧不上咱……” “忒……谁稀罕啊,都来了乡下还一副贵妇样儿,摆出那副脸子,站得远远的,不跟咱说话也不点头不打招声招呼,给谁看啊?” “摆明了看不上咱这种乡下粗人,可她当咱吃她这一套?” 只转身那刻,虞怜就叹了口气,后边的议论隐隐约约传了两句到她耳边,她之所以当面跟豆腐婶定了豆腐,一是初次跟这些乡下大妈嫂子打交道,先给了其中一个好处,她必定会在后面说她两句好的,有了人带头,她社交基础就打下来了。二来给其他人看看,只要跟她打好关系,以后有的是挣好处的机会。 但方才婆婆站得远远的不吭声儿,这些乡下女人看在眼里,嘴巴同样也不留情,虞怜想着,要让婆婆放下架子,适应这农村生活还有得磨。 若是陈氏一直不改,适应不了这村里的生活,影响的也是一家子。 刚想到这边,三树媳妇就找话说开了,帮她们把这村里的一些关系人情大致说了一遍,虞怜知道人家是好意,就认真听着。 “咱村里二大爷是秀才出身,有见识有文化年纪又大德高望重,他说的话最管用,再次之就是村长和几个族老,村长这人秉性其实不坏,就是贪生怕死贪小便宜,你们知道为啥他小毛病一堆,咱还愿意给他当村长吗?” 虞怜摇摇头,好奇问了句。 三树媳妇来了兴致,笑道:“这里头名堂你就不懂了吧?咱就图他这点小毛病,有他当村长这十年,村里的赋税比以往要少上将近一成,他人小气贪财,也能扯皮,他去跟官府的人扯一扯,各种名目的花税给咱省下不少,以前官府欺负咱看不懂账,也不懂法,样样不懂,随便来一个名头的税就叫咱交,有些还不是真税,是他们想搜刮咱,中饱私囊!” “一年到头来,地里种这点庄稼除了吃用,全交税了。村长他小气吧啦的会算账,还豁得出去,有一回年景不好,地里收成都不够上税了,家家户户都要挨饿,村长就在县衙门口打滚儿,说要撞死在衙门门口。” “他吵啊闹啊,把那些假税一条一条给他数出来,那些官府的人心虚,都怕了他了,自打那以后,咱上邑村的名头花税就少了很多。万事有村长在前面挡着,真给咱们省了不少银子。” “都知道他小气性儿,也不是什么大眼界的人,但咱这种小地方就需要这种人给咱当村长,品格再高,不能给咱谋福利村长当着也无用,所以怜儿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他这种人啊,你找对了方法照样把他拿捏得死死的,比方给点银子给点好处,到位了,他就不跟你为难,只是有时候碰上事儿,他这人怕死,反应大,你也别介意。” 虞怜听得大开眼界,乡下村长还有这个讲究?她本来对这个村长印象不是很好,针对他们是一回事,主要吃相不太好看,给人感觉小人样儿,不太敞亮,但听三树媳妇这么一说,顿时觉得千人千面,有些谈不上好,也不讨喜,但总归有他用处的地方。 她感觉被上了一课。 跟着三树媳妇还说道:“赵寡妇带了一个儿子,她儿子被她给带得阴沉沉的,小小年纪看人的眼神渗人得很,赵寡妇这人自从她丈夫没了之后,就发了疯一心想要她儿子念书识字考科举,将来出人头地,也不想想就一个乡下小子,能有什么出息?成天一副将来儿子出息了要给我们好看的模样,可谁也没害过她呀!” “村学被砸了后,赵寡妇还发过一阵疯,差点一头撞死在村长家,哭着说村长耽误了她儿子考状元,你说搞笑不搞笑?像是得了臆症,小小的娃儿童生都没影呢,还状元?闹了好一阵子才消停。” “所以说,赵寡妇这人有些神经质,轻易惹不得,你们以后别往她那屋跟前过。否则赖你一脸,你也说不清。” “村里头还有几乎不好相与的人家,我慢慢跟你说……还有那几个族老倚老卖老,忒烦人了,我呸……” 一路边走边说,很快到了村头张屠户家。 虞怜看了看,价格不算太贵,带肥的肉三层肉一斤两百文,纯瘦肉一斤一百二十文,虞怜便要了两斤肥肉,一斤瘦肉,想想公公身体不太好,就要了根骨头回去,准备炖点汤喝。 三树媳妇会说话,看她买得不少,就帮着磨了两句,应是让张屠户多给了一根大骨头做搭头。 刚要回去,就在村口碰见了她家的马车,三树在马车头高高兴兴地驾着马车,虞怜喊了一声,马车在村口停下来,三树从车上跳下来,喊了声媳妇。 小两口一边说话去,虞怜敲敲车壁,她公爹掀开了帘子,问她们干什么去,让她们上马车说话。 还没等虞怜说话,村长那张臭脸从车里探出来,自己跳下了马车,冷哼一声背着手走了,二大爷家的孙子笑嘻嘻下来,打了声招呼就跑了。 三个孩子高高兴兴爬上了马车找爹,虞怜也上去,伸出一只手来把陈氏也扶上来。然后跟三树媳妇打招呼,让她上来送她回去。 三树媳妇这辈子还没坐过马车,她倒是想试试看,但木头叔那身气势怪吓人的,她不敢往里面凑,手在身上擦擦说身上脏,就上去了,免得弄脏了车子。 三树就劝了媳妇让她跟自己坐在马车头,不进去里面就行。 华詹把那张契书给儿媳,“儿媳,这张契书就给你保管。你奶奶老了,管不了那么多事,你娘她没经手过这些,胆子也小,以后就劳你当这个家,多担待些。” 虞怜笑弯了眸,将契书看了一遍儿收起来,她嫁进这个家就这么个目的,不嫁人不侍君不宅斗,就想找个地方窝着,还能当家做主。 这契书上面可没什么名字,只写了田地几亩从哪儿到哪儿这般,然后官府盖了章,换句话说谁拿了这张契书谁就是地的主人,她公爹是真信任她。 但想想她出了银子也出了主意,这地拿在手上不亏心。 三树两口子还坐在马车外,有些事不好直接说,华詹叹了口气,便不再多说什么,到了家门口,虞怜下了马车,就喊住三树媳妇,想给她切块肉带回去当酬劳,三树媳妇摇摇头跟自己男人跑得飞快。 跑远了,三树媳妇拧住她男人的手臂,“干啥不让我要肉啊?” 三树笑着掏出一串铜板,“木头叔给了我酬劳了,赶一趟马车就给了我两百文钱,也就一来一回的事儿,咋好意思再要肉?” 这时院子已经热闹起来,虞怜踏进去,发现村里好些人都来了,虽然是农忙时候,但能蹭吃蹭喝的谁不乐意?乡下人不存在面子薄这回事,哪里能吃肉就往哪里跑,听闻这边去割肉,好些人都来了,有的还拖家带口,虞怜没来时人更多,还是二爷奶看不过去,说人家只是一席暖屋饭,哪里要得这么多人?蹭吃蹭喝半点忙没帮上好意思? 就留了几个干活利索的女人和德高望重的老人,再加上有帮着虞怜家打扫修缮的那几个,其余人都给赶回去了。 饶是如此,加上华家一家人,二爷家的,统共也要做个二十好几个人的饭菜。 好在这些人都听了二爷奶的话,自带家伙饭匙,锅碗瓢盆,油盐酱醋,还凑了三幅大圆桌子,米却是不好找人要的,这寓意不好,就跟二爷家先买了一袋米应付。 虞怜到了家先回自己屋,把契书小心翼翼用油纸包裹了,想找个地方手起来,只是找来找去都找不到什么好地方能藏妥帖的,只好先贴身收着。 出了屋,老太太在跟村里那些老人说话,招招手把虞怜喊到身边。 “这就是我孙媳怜儿,贴心能干得很。” 老太太又把孙媳炫耀了一遍,惹来老人们的羡慕,一圈老人拉着虞怜说话,老人们记性不好,有时候说过一遍的话,下一秒忘了重新说,那是罗里吧嗦得不行,但偏偏虞怜有这耐心,坐着跟着一块说了好些话,她人好看,笑着更好看,嘴巴也甜,不摆娇小姐架子,一圈老人说下来就很喜欢她,一口一个乖崽喊着。 虞怜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才说想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哪怕不会做饭,看着学点也好。 等她走出去,二爷奶说:“我就说这娃不错吧,不娇气好学习,是个好娃娃。” 梅姨娘躲在角落里擦桌子,看了眼,心里怪不是滋味儿的,她心里头挺羡慕华极媳妇的,在这个家里虽辈分小,却名正言顺,有银子也有地位,得人喜欢。 她就是这个家里最不起眼的。 早知道给人当姨娘不容易,可给农户庶民当姨娘是真难,老太太心里眼里只有她孙媳她儿子还有三个孙子,陈氏也不得她眼,她这个姨娘更不用说。 可陈氏人家也是正牌的华家媳妇,她不是,她一个姨娘来了乡下,不但没人搭理,还得累死累活帮忙干活,到底图什么啊?当初为什么想不开要跟着一块下乡? 她就是再没地儿去,随便在京城找个平头百姓改嫁了,日子也比这里好,华詹那人不通儿女情长,又不是不放人。 越想,心里便越后悔,干活也慢腾腾的,很不是滋味儿。 这屋小,灶房是在院子另外搭的,一半斜斜的小屋,外面还搭了个棚子,若是天晴的时候,能在外头做饭,或是在外头择菜洗刷,下雨天了就在里头煮饭。到了那边,婶子媳妇都在忙活,择菜的切肉的,烧火的做饭的,都忙着。 虞怜还真不是会做饭的主儿,上学时光想着努力念书考个好大学,吃喝随便应付,上班了也光想着升职加薪,就不再这事上费心,有时间就琢磨着公司的事,从来只叫外卖或下馆子,再不然吃公司食堂,顶多会煮点方便面。 她到那,也没打搅别人,安安静静看别人做事,看了会儿,感觉也会了,就要上手帮忙洗菜。 负责洗菜的婶子拦住了她,笑着说:“你皮嫩,一看就没干过活儿,那双手先别沾了,就洗点菜的事儿,一会儿就好了。” 虞怜搬了个小马扎坐着,捡起菜一根根掰开,扔大水盆里,速度虽不快也不慢,她做事就给人感觉不紧不慢,很稳,大婶子好奇问:“以前做过活儿?” 虞怜摇头,“是没做过,不过得学。” 和大婶子说了几句话,旁边悄悄又搬来了一张小马扎,一双小手捡起菜叶子小心翼翼地择着。虞怜低头一看,是小果儿。 她问:“娘呢?” 小果儿小声说:“跟爹回了房里说话,我自己出来了。二哥三哥跟二爷家的哥哥弟弟偷偷跑出去玩了。” 说完就小心翼翼看眼虞怜,“嫂嫂,我想跟着你,想跟你学做事。” 旁边大婶子听了大笑,“你这娃娃,是个有眼光的。” 虞怜笑着说:“嫂嫂也在跟别人学做事,看到这个婶子没?我在跟人家学择菜洗菜,你耐得住吗?” 小果儿疑惑,“择菜为什么要学?” 虞怜道:“果儿别看择菜简单事小,就轻看了,不去做。有句古话说:圣人终不为大,故能成其大。这句话是说,圣人不做大事,他把每件小事都做好了,所以就办成了大事。” 小果儿若有所思点点头,跟着也不问东问西了,低着头安安静静择菜,只学了一会儿就知道要把菜根头不要的部分丢掉,菜叶子菜梗子能吃的掰好了丢进盆里洗。 她年纪小心思单纯,很能耐得住,不一会儿就做得很好。 大婶子看得稀罕,她自己都不知道择菜这种农家小事还有这么多学问?被虞怜这么一说,觉得自己平常做的事还怪神圣的,脸上挂着迷之笑意,心说晚上回去得跟男人说说,她这家务活也干得有学问,人家圣人也干呢。 虞怜帮着择了会儿菜,这边菜洗好了,里面也出炉了一锅菜,白菜炖猪肉! 刚出锅时就一阵肉香味儿和着白菜的清香气,吃饭的桌子有三张,就分成了三盆端出来,有小孩闻到香味儿了,凑过去,捧着空碗想吃,端菜的婶子拍拍小孩,让不许捣乱。 跟着招呼在屋里院子说话干活的其他人,“菜上桌了,能吃了,晚了吃不着儿!” 呼啦啦一群人就出来了,分成三桌坐着,分碗筷夹菜盛饭,院里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第37章 菜色 菜一端出去,大人小孩都上了桌儿,老人们自己坐了一桌儿,男人们坐一桌,另一桌女人带着小孩坐,二三十个人也就这么坐下了。 虽然一盆白菜炖猪肉的京城里不算什么,也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儿的菜,但在乡下地方能跟肉沾上边的就是好菜!况且这白菜有白菜的好处,炖着猪肉菜里的清甜中和了肉的肥腻,相得益彰,小孩看了直流口水,忙把早准备好的空碗捧着让大人盛。 米饭是一早做好了的,也是难得暖屋饭才做了干饭,大人们先是给小孩子盛了半碗饭,再夹上几筷子菜,小孩便埋头吃起来。 男人们那一桌儿已经喝开了,二大爷的孙子从他木头叔那拿银子去打的一斤酒,酒是不多,但农家汉子没事谁有闲钱喝酒?家里但凡有个铜板都让那抠门的娘们给收起来了,所以菜和酒都上了桌,这些人还没喝上就一脸兴奋。 还一口一个木头喊着让华詹出来喝。 华詹:“……” 这些乡亲是真的不知道他叫啥,就算知道也记不住,文绉绉的拗口,只听着二大爷喊他木头,就跟着喊起来,这名儿好喊,听着就像一路人,也亲切,能让人忘了华詹身上无意间展露的气势和贵气。 华詹抽开椅子,先让二大爷在主位上坐下,自己也在一旁坐下。 旁人看他虽不是平易近人的面相,但言行间也很尊重老人,并非看不上他们这种乡下人,心里也舒坦,立即说笑声就大了起来。 男人家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一起吃过菜一起喝了酒就是好兄弟,好乡亲。 二大爷的儿子华秋收说起来跟华詹同辈,还比他大了好几岁,华秋收没遗传上亲爹在读书上的天分,是个典型的庄稼汉子,面相老实正气,一脸憨厚,性格上比较大大咧咧些,也没顾着老爹就在桌边,直接倒了酒说:“木头,来咱哥俩喝上一杯,庆祝你们在咱们上邑村落脚,我跟你说,哥别的没本事,但种庄稼有一手,平时我收拾的庄稼比别人家长得都好,能多割好些粮食,你在这儿住下了,以后哥教你种地不愁没饭吃!” 二大爷默默瞪了儿子一眼,这憨小子,人家再不济也是侯爷当了大半辈子的,还能种地? 华詹跟他碰了一杯,笑笑就喝下。 看他随和,其他人有一个算一个,都互相敬了酒,算是认识了。 这些几个男人里,二大爷家的占了仨,他大儿子和两个孙子,另外几个都是托了自家婆娘的福,因着她们来帮忙干活才被带着当家属来蹭口吃喝。 华詹连一口饭都没吃上,就相继被灌了好几杯酒,最后还是几个大男人一瞅,一斤酒也没多少,不能都便宜了木头,才没一直灌着。 男人桌这边热闹着,女人那边也不清净,小孩子吃东西爱闹人,碗里还没吃完,就捧着碗让大人再给盛点肉,脸皮厚些的就这么干了,但也有脸皮薄的不好意思,打小孩手心,让吃完再说! 这几个妇女往屋里头看,压低了声音说:“他家媳妇怎么没出来?” 二大爷的两个孙媳就在外头坐着,给自家孩子夹菜吃,听了这话儿,两人就笑笑说:“木头婶那人脸皮薄,害羞,住我家时吃饭也是斯斯文文的,十分贵气。” “什么害羞啊,她都几十岁的人了,还害羞?我看是看不上咱们乡下人。”倒不敢大声说,这种日子说主人家,看着像挑事的。 只是今天是他家迁居的好日子,她一个女主人不出来和大家伙见一见吃顿饭,总感觉不对味儿,本来会做人会来事的,就该趁着今天做个好人,和乡里乡亲的一道吃个饭,混熟了,以后好打交道。 她偏躲在屋里不见人,这就让人觉得有些不快了。 “兴许是身体不舒服呢,刚才我见她提着篮子和怜儿去了趟村头张屠户那买肉,她也是过惯了好日子的贵夫人,和咱们这种乡下人皮糙肉厚不同,累着了也是正常。” “你就别再给她说话了,我听人说方才在河边,碰见了三树媳妇她们在洗衣服,她就远远站着一声招呼也没有,还能不是看不上咱们乡下人?豆腐婶你说是吧?” 豆腐婶今天刚卖了人家两板豆腐赚了些铜板,不好道人家是非,就笑笑没说话。 另一个也说:“她儿媳不也一块去割肉,回来就往厨房里跑,人家年轻,听说还是什么国公府还是什么府的小姐,那国公得是多大官儿啊。不也一样娇贵?人家就不喊累了?” 二大爷家的两个孙媳互相对视一眼,齐齐叹气。尽力了真尽力了。 木头婶子人其实不坏,也不像她们以为的那样看不上乡下人,她自己兴许都没想到这个点儿,只是一时适应不了乡下生活,加上性子…… 想到这里,二爷家的大孙媳干脆放下筷子,往厨房跑了一趟,想着去虞怜说说,让她把她婆婆喊出来,否则任由这些大婶子小媳妇说下去,不出一日,木头婶就会落下一个看不上乡下人的坏名声。 厨房这边,菜端出去后,负责洗菜的婶子劝虞怜出去吃,“别忙活了,菜都洗好了,剩下几个菜炒炒就完。” 虞怜擦擦手,关心她们吃什么? 大婶子不好意思笑道:“给人做饭的,都有个规矩,厨房里会另外留小盆菜,我们干完活再一块吃。真要等我们空出手出去吃,连汤底都摸不着了。” 见虞怜进来,麻婶子喊道:“这边烟雾大,花脸子,你别进来了,一会儿就好。” 这时听见一阵笑骂声:“一个个跟饿死鬼投胎似的,才一道菜功夫,外面那盘炖猪肉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没剩几块肉,剩的全是菜,” 麻婶也有四十好几的年纪,却是生得非常健壮彪悍,一个大铁锅子单手就能颠起来,另一手拿着铲子。 锅里正翻炒着芥菜炒鸡蛋,这个季节芥菜长得又快又高,把芥菜梗子剁得细细碎碎的,炒上鸡蛋,黄的黄绿的绿,让人看着就很有食欲。麻婶的孙子就在边上踮着脚看,那副眼巴巴的样子就差流口水了。 厨房里掌勺的就一位,是二大爷的大儿媳麻婶,会叫这名儿是因为她自小脸上就长了麻子,村里人就给她取了外号,小时候叫麻娃、麻娘子,现在年纪大了便成了麻婶。 “我想着你家才搬过来,办得匆忙,就简单收拾一桌就行。” 虞怜把身后的小果儿牵过来,问她吃不吃? 麻婶笑着拿出一个小碗,给她盛了小半碗,小孩子胃口小,怕吃多了吃不下饭,只盛了点尝尝。 虞怜说不妨事,问她还有几道菜,正在做什么? 第三道菜是菌子炖豆腐。 回来的婶子说:“这倒是不用,她家老太太疼孙媳妇,给她留着呢,还交代让我喊她出去。” “在炒鸡蛋呢,再有两道菜,也够了。” 小果儿在水盆里认真洗洗小手,看大嫂进去也跟过去。 看虞怜看得认真,麻婶解释:“这豆腐直接炖或炒容易烂,得先用油把两面翻煎下,再炖菜就不会散。” 麻婶说:“早知道他们那德行。”然后看向虞怜:“一会儿就厨房里跟婶子们吃,不,还是你先吃,菜都盖在灶子上呢,都热着。” 盛好后放上一个小勺子,虞怜接过来,让小果儿捧着吃。 虞怜没出去,她往厨房里走了一趟,毕竟是主人家,婆婆躲在房里不出来见人,老太太陪着年纪大的老人在说话,总不能把所有事都丢手给别人帮着做? “还有那种大方的主人家取四六八尾数也行,比方说十四道菜十六道菜十八道菜,甚至二三十四六八都行,但这样做的少,咱都是农户人间,没钱也没闲,谁家有那银子去折腾这么多道菜?意思意思就得了。” 豆腐是早前虞怜找豆腐婶子定的那两板,已经切好成块了,麻婶先把铁锅热干了,再倒进一点猪油,这油是个好东西,不舍得多浪费,只刷了两层,再把切好成块的豆腐小心倒进锅里。 麻婶子怕虞怜是从京城里来的大家小姐,不懂这些习俗,就解释道:“这是咱上邑村这边的惯例了,暖屋饭搬迁菜一般少少也要整出四道菜来,再往上就是六道菜,四代表屋子四个角,这叫四福俱全,六代表顺心顺意,还有就是八道菜,八代表发家之意,取哪个寓意都行,端看主人家的意思,银钱多有精力折腾的多做些,若是穷些的或者匆忙未来得及准备的就做最简单的四道菜。” 虞怜扭头一看,是方才端着炒鸡蛋出去的婶子。 “菌子虽然不值钱,但味道鲜美,和豆腐炖那滋味儿可鲜了。前阵子咱们这儿下了好几场春雨,小孩子家家没事干就上山采菌子,采了好多,拿去镇上卖也卖不出几个银子,都被压价,就索性留在家里吃。” 麻婶炒得也差不多了,盛了三盆出来,最后锅底留了一些,拿出小盆来盛,留给厨房帮忙干活的人吃,再把锅子洗了,跟着就要做第三道菜。 小果儿不是个馋嘴的娃儿,哪怕不是嫡女,但府上就她一个女孩,得到的待遇也跟嫡女差不离,只是到底是孩子,又来了乡下,早忘记以前吃过的山珍海味是什么味道了,闻着鸡蛋的味道嗅了嗅鼻子,感觉饿了就看着大嫂说:“想。”说完还有些不好意思将脑袋埋在大嫂身后。 这屋小,只修了一个灶台,其余两个就在边上帮着打下手,切菜切肉,烧火提水什么的。 也因只有一个锅,这菜只能一盆一盆做好了端出去,往往一盆吃完了,下一道菜不一定炒好了,好在农家菜没有复杂花样子,更没有大头硬菜,随便炒炒也能熟。 小果儿性子好,看边上的小豆芽也馋,就招招手让他也过来吃,还到灶台上多拿了一只勺子,两个小孩就蹲在一旁慢慢吃。 “等这道做完了,再把那青菜炒一锅也就够了。” 说完又笑笑,“这样的机会也少,咱乡下小老百姓穷,一间破屋子传了一代又一代,只要没塌下来,就还能住,暖屋饭一年到头也没能吃上一桌儿。” 农家孩子最喜欢在大人做饭时凑到一边,她孙子一听到要尝菜,立刻就举起小手,“我要尝我要尝。”被麻婶子用锅铲柄拍了下,让不要捣乱。 “外面开桌了,你太奶你娘都在外面,随便找哪个都行,快去吃饭,别在这里碍手碍脚。” 麻婶说话的同时也不忘颠着锅子,看虞怜走近了,就问她要不要尝尝味道? 原版未篡改内容请移至.官.网。如已在,请关闭广告拦截功能并且退出浏览器模式 第38章 满意 虞怜还真没过这出,她以为婆婆在院子吃饭呢,没想到还没出来?带着小果儿出去,先是跟吃饭的人打了招呼,再把小果儿放到老太太身边,让她带着吃饭。 老太太人老成精,哪怕没注意着那边的事,但看这样子,能没想到?扫眼一看,儿媳陈氏没出来,就知道发生什么。 她叹了口气。 早前儿子年轻时候,要娶陈氏的时候,她是不赞成的,她并非带有偏见,喜欢掌控儿子人生的老不修,只是她一眼就看出来陈氏这人不经事,她性格娇弱仿佛一朵摇摇欲坠的白色花朵,就要人时时呵护,这种女子她东元侯府也不是供不起,只是要当侯夫人,不求有世家大妇的能力,最起码心性得坚韧些吧? 富贵日子看不出什么,一旦出一点什么风波,身为当家夫人担不起事儿对整个家族还能有好? 只是她那儿子历来就是个强硬果决的性子,他自己瞧上了就愿意娶,也太过自负,不认为自家会出事,将她护得好好的,结果现在家里一出事,立马就能见分晓了,从全家下大牢再到华儿被斩,再到现在全家回了乡下。 她一路表现下来,就让人摇头,除了哭还是哭,只会抹眼泪,半点忙帮不上,全在拖后腿,要不是人本性不坏,也知道想着这个家里,老太太都想叫她离了,留在京城里过日子得了,一来不用她受苦,二来自己免得看了眼疼头疼。 想是这么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自是不好训儿媳的,得给她留面子,还得帮她找补。等虞怜喊了人出来,挽着陈氏的手到院子里。 老太太嘴角抽了抽,这是又哭上了?这么个好日子又抹眼泪?那双眼睛眼下微红,一般人看不出什么,她这个当婆婆的能看不出来? 虞怜也很无奈。 进去的时候,婆婆坐在床边和梅姨娘说话,梅姨娘身为这个家里的姨娘,谈不上正经主子,又是乡下艰苦,攒了一肚子怨气,陈氏身为嫡母,脾气软和,梅姨娘就跟她抱怨,两人搁房里说话,一个抱怨,一个想着事抹眼泪,那氛围……虞怜进去就迫不及待把婆婆劝出来了,也让梅姨娘别躲,出来吃点东西,免得饿肚子。 三个女人一出来,那桌的女人们就把目光往这边看,带着好奇也带着八卦,更有的看了眼冷哼一声就扭头,主要是针对陈氏的,感觉她瞧不起人,对她也喜欢不起来。 乡下女人都比较实干派一些,大家女人看女人就喜欢爽利能干的,瞧不上陈氏这种柔柔弱弱感觉十指不沾阳春水一推就倒的贵夫人,她哪怕有跟她们好好说话了,也真没有几个人能真喜欢上她,要处起来还有得磨。 虞怜挽着婆婆的手坐下,梅姨娘犹豫好一会儿,本来若是在京城的时候,她是没资格跟主母坐一块的,但怕人看她异样的眼神,心一狠还是坐下了。 虞怜给婆婆拿了副碗筷,自己面前也摆了干净的碗,盛上半碗米饭,用公筷夹上点菜,让她先吃。 陈氏低头看着饭菜,犹豫了下,夹起一片菜叶子,咬了半口,细嚼慢咽的,好一会儿才吃下去,却是没再吃第二口。 一桌子女人看她吃饭都心急,恨不得帮她吃了,咋有人吃饭这么慢腾腾的?照她这个吃法,别人吃完一顿饭了,她两口都没吃完,就这速度,在乡下还能干活? 虞怜笑着挨个人打了招呼过去,来上邑村这几天,一家人住在二大爷家足不出户的,二大爷家的人得了二大爷的吩咐,也不是会往外说人家长短的,因而村里人还真不了解这家人是个什么样,只知道人家原先是他们不敢想的权势富贵。 但就下午河边那出,虞怜给人的印象就不错,算是打了个基础分,再说她还知道往厨房走动帮忙,哪怕不出现在人前招呼,她们也高看两分,至少是勤快的,没那么高高在上。 偏偏陈氏就惨了,她在儿媳的对比下,成了惨烈的对照组,本来她这种长相性子就不讨乡下人喜欢,感觉弱里弱气,长得再好看,也没人会娶回家当婆娘的那种人,这么装样,不会干活不能做事当家,有什么用?这不实惠。 虞怜在桌子底下捏捏婆婆的手,早在房里的时候,她就跟婆婆说开了,让她知道表现大方些,不求好评,只要让人觉得她没瞧不起人就行。 陈氏擦擦嘴巴,扯出一个笑容来,她这辈子在侯府后院当惯了侯府夫人,不管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都能如意,来往的人也都是那些权贵官夫人,宫里宴会也没少陪着相公去,吃的事最精细的东西,穿的最好的衣服,来往最体面的人,却没想到有朝一日会在这样简陋的木桌子,面对这样一桌粗俗的乡下妇女,还得做出样子来,给她们好印象,只求她们别传自己坏话。 思及此,陈氏鼻尖微酸,心里也酸得很,还觉得莫名委屈,差点忍不住又掉了泪,幸而儿媳又捏了捏她的手,才勉强忍住。 只是笑容看起来就不太自在,她轻轻说:“今天是我们家的暖屋饭,劳烦大家伸手帮忙,今天吃好些。” 虞怜知道,婆婆能说完这句话就快到极限了,再说下去,她能哭鼻子给人看,也不勉强,笑着说:“我娘说的是,各位婶子大嫂好好吃,等我们家以后建房子了再过来吃上好的,今天将就些。” 虞怜这样一说,立即就转移了全桌人的注意力,也忘了揪着陈氏不放了。 连忙说:“哪里哪里,这几道菜有肉有蛋还有豆腐,哪里讲究了,哈哈哈,你这娃娃是不知道,以前咱们将就的时候,一桌子全是素菜,连丁点儿荤腥都瞧不见,猪油都没有呢,全是白水煮菜,这不错了!” 豆腐婶问:“你家准备盖房子了?什么样的屋跟咱们说说?” 一桌子女人都挺好奇的,也不太意外,这家人现在是落魄了回乡下过日子没错,但人家从前也是京城大官,家里富贵着呢,再落魄也是有底子在的,只是也不知道底子有多厚,能盖什么样的房子? “是像隔壁大杨村地主家那种青砖瓦房?我去大杨村走亲戚的时候,老路过地主家,我的乖乖啊,我是看一次羡慕一次,那院子又高又大,气派得很,站在外面都看不见里头是什么,哪像我们这种,随便一瞧都能看见里头养了几只鸡,女人在干什么活儿。” “听说这青砖可不便宜啊,二大爷是个老秀才了,一辈子攒下不少银钱,他也不敢全推倒了建全是青砖的院子,还不是搭了半边儿,你们说是吧?” 二大爷家的两个孙媳害臊笑了笑,“爷爷他节俭惯了,再说屋子够住就行,咱们没那条件。” 虞怜正要说些什么,陈氏已经坐不住了,她坐在那边感觉非常不自在,忍耐到了极限,虞怜只好跟她们说婆婆着了点凉,人不舒服,还是回屋吃好,这也是解释之前为什么没出现。 这会儿女人们对陈氏已经不感兴趣了,一心想知道华家要盖什么样的大屋子,摇头说没事,虞怜就让梅姨娘带着饭菜和陈氏进屋吃,别吹风。 回过头来就跟这些女人慢慢说来。 她自来不是个张扬性子,为人办事只求稳妥为主,当下也没开大口吹牛,只道应是会用青砖,但具体建多大,建成什么样儿这还不确定,得问公爹和祖母的意思。 “我们家从前虽富贵,但如今这般处境……不怕各位婶子嫂子笑话,来了乡下我们两眼一抹黑,种田不会,种菜养鸡养鸭都不会,连洗衣服做饭都没一个会,这些都要从头学起,既然什么都不会,吃什么?所以哪怕还能应付些日子,我们也不敢怠慢,只求各位婶子大嫂多照应些,把日子过顺了,至于住多大房子也是没想过的。” 本来大家面上没说,心里头还是把华家区分开来了,只当这是落难的贵人,再落难也是贵的,人家有银子,盖了青砖瓦房,再是落魄也比他们这些天生的乡下泥腿子风光,日子过得好。 但听了虞怜这一番话,顿时顺着她的话想了想,也还真是。 他们一家都是在京城过惯了好日子,以前都让下人伺候的,乡下的活计没一样会的,既然如此,就算住了大房子又如何?那也是坐吃山空,种田种菜养鸡养鸭煮饭做衣服这是最基本的了,连这都不会,这一家人短期看着还行,时间长了能支撑得住? 想想其实还不如他们这种天生的泥腿子,哪怕没过过富贵日子,但他们至少会种田就饿不死。 这么一想,心里就平衡了,还莫名生了种带着优越的同情心。 人就是这么奇怪,优越感建立起来了,敌意也就消减了,没了嫉妒倒是好好地安慰起虞怜,帮她一块出主意。 有的说要教她种菜,有的说回头就让自家男人过来教她公爹种田,还有的说养鸡养鸭养猪也多学些准没错,没事还能捡两颗鸡蛋吃。 “至于房子也别着急了,这屋子虽然破旧些,倒还能住人,现在打扫得干干净净住上几年都不着急。最要紧的还是得多学点乡下活计,你们总不能跟以前一样再请下人帮干活?” 虞怜笑笑说:“哪可能?既然来了这,就得学大家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精神,银子能少花就少花,多勤快干活。” 乡下人就爱听这话,也喜欢人家勤快,有人问:“何为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虞怜说:“就是大家什么事都自己干,不麻烦他人,也不使银子要旁人帮忙,能自己干的事就自己干了,自己能养活自己,就像大家平时做的那样。” 女人们听了,“哈?还有这说法?我们这都做惯了……叫你一说,还怪有说道的。” 别的不说,一轮饭吃下来,虞怜和一桌的女人算是混了个脸熟,彼此性格也有了底,她说话有趣会夸人,人也耐心不摆架子,把女人们哄得可高兴了。等饭吃完,还争着帮她收拾碗筷,一边收拾还一边说话,都喜欢跟她说两句。 陈氏躲在屋里,听着外面的动静,叹了口气,儿媳太能干了,她又太笨了,总没法适应过来……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有些复杂。 到底是有些羡慕虞怜这样的性格,不管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环境,她都能融入进去,跟人家说两句。 端进来的饭菜搁在桌子上已经凉了,她也没吃,她还没习惯跟那么多外人吃一锅菜。 等外面收拾干净了,虞怜带着小果儿站在门口目送客人离去,那些村民搬着桌椅,带着锅碗瓢盆的家伙事回的家,吃饱喝足谈话也高兴了,满意离去。 回头一看,公爹趴在桌子上,脸色有些醉红,双胞胎吃饱了在院子里捉蚂蚁玩,虞怜一手一个提起来,来到公爹面前,让他醒醒回屋睡。 双胞胎正挣扎着,喊着坏嫂嫂,小的那个想起来什么:“嫂嫂,可咱家没被子。” 虞怜拍拍额头,真是忙晕头了,柴米油盐桌子椅子可以找人借,被子床铺却是没有的,这年头棉花贵棉布也不便宜,各家各户哪有多余的被子借?往往是一床被子缝缝补补,盖薄了盖硬了再多加几层接着盖。 虽说是春日里,但一到了夜里温度就降下来,这边又是临河,风大水汽重更是冷。 她想想摇醒公爹:“爹,带我们去镇上买点东西。” 第39章 置办 华詹头有些晕,并不是真醉了,他从前在军营里和将士们喝庆功酒一次性能灌下好几坛,哪怕那一斤酒里有半斤进了他肚里,也谈不上罪,只是这些时日病久了,身体有些不适应,等人散场后,他感觉有些疼,就趴在桌上歇会儿。 听见儿媳的话,又听见俩小子一声声跟着爹、爹的喊着,吵得他脑袋疼,他揉揉太阳穴,抬头问儿媳是什么事? 虞怜重复说:“爹,我们没被子。” 双胞胎凑热闹拍手说没被子没被子,好像没被子是一件多么开心的事,他们真正高兴的事,想坐爹的马车,跟着一块去外面镇上玩儿。 华詹:“……” 虞怜看公爹有些不舒服的样子,去厨房给他煮了一碗姜汤,其中生火就遭遇了好大的麻烦,足足试了很多遍才成功,还成功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不过总算尝试了一回,知道该怎么生火,起码明天能自己开火,不会饿死。 灌了一碗马马虎虎的姜汤,跟着陈氏出来,伺候着丈夫洗了脸,看着人精神了,华詹才驾着马车,带着儿媳和俩小子一块去镇上。 天色不早了,不是特意去逛街玩乐,没那么多悠闲时间,便也没多带人,俩小子虽小,却也能当提包的苦力使唤,当爹的在跟前,也不至于造反不听使唤。 一路从华家这边出村,要穿过大半个村里,好些人都看见华家的马车出去了,有些好奇,不是说今天刚吃完暖桌饭,这会儿太阳都快落山了,还架着马车干啥? 有今天跟华詹一块喝了酒的汉子远远瞅见了,跑过来喊道:“木头木头,这么晚了去哪儿呢?” 华詹面无表情握着马鞭,“……添置些家用。” “原来如此……那你慢些。”说完人有些羡慕地看着华家的马车,不少村人都是这样想,就是再落魄又怎么样,人家好歹有一辆马车,这多威风啊?村里最有钱的村长和二大爷家都没有咧,村长家一辆牛车都挺神气的,何况是马车? 华詹坐在马车头驾车,迎接了村民一波波羡慕的眼神,他自己没多大感觉,却难免生出一分感慨,乡下百姓淳朴,见识少,拥有的也少,一辆马车就让他们这样羡慕,若是让他们知道了京城里那些大官权贵是怎样的奢华生活,岂不会生出巨大的落差感? 当朝再以仁义为借口当政,仍改不了底层老百姓困苦的事实,这些从前他在京城里很难意识到的问题,如今到了乡下地方,成为这些老百姓的一员,被他们起了个乡土小名,一起吃饭一起喝酒,被围着说话,才能体会到。 但那又如何?如今他成了泥里人,长子已不再,他一腔野心傲骨遭遇屠戮,再没有那些雄心壮志,即便知道了也无力改变。 华詹向乡亲点点头,抽了下鞭子,让马儿往村外走。 不过走出二三十米,身后就远远地传来一道急切的气喘吁吁的喊声,“木头叔,木头叔,咋不等等我呢……” 华詹停下来,回头一看,是三树。 三树站在马车前,抹抹额头上的汗,说:“木头叔,你要去镇上咋不告诉我呢?我来给你驾车。” “你看你今天都喝了酒,至少喝了半斤吧,我来,您坐马车里歇着就行。” 华詹摸摸口袋,里头空空什么都没有,他木着脸说:“没银子了……” 换句话说是没银子雇他当车夫了。 家里财务大权都掌握在儿媳手里,他上回有钱给三树都是因为儿媳给了银子,去交税金办理田契的时候剩余的。 虞怜坐在马车里听见公爹的话,心里也有些意外,她没想到公爹这样一个从前当惯了手握大权的侯爷,也能在一个乡间小民面前,坦诚地说自己没银子。 人在逆境的时候,能够坦然承认自己的落魄,这是相当不容易的一件事,何况是在一个曾经地位远远不如他的小人物面前。 车外三树摆摆手说:“木头叔,我不要银子,您今天给了二百文钱还多了呢,早够了,我就是喜欢马车,喜欢驾车,您就给我个机会让我来驾车吧。” 华詹和他对视一眼,青年眼神祈求,神态朴实。 他点点头,退到马车里面,三树高兴大笑,很快跳上马车,挥起鞭子,神气地甩了一鞭子,道:“驾!” 他身后还有不少村民瞧见了这出,女子倒还好些,那些汉子们也不少挺羡慕三树的,可惜他们不会驾车,否则就算是免费,也想去试试,坐在上面多神气啊。 出了村,一道分岔路口,摆在那边的茶摊子,中年夫妇正准备收摊,看见马车出来,问:“三树,又帮驾车啦,这回去哪儿?” 这也是上邑村的村民,只是这对夫妇年轻时候逃难过来的,虽然被上邑村收留成了村里人,但也因手里没有田产,只能摆摊卖茶谋生。 虞怜他们刚来时帮他们报信的就是这对夫妇。 到了镇上,三树熟门熟路地架着马车带他们到最实惠的商铺买东西,有些老板见着他们是驾着马车来的,以为是肥羊,报价全往高了说,还好有三树这个“本地蛇”帮忙砍价,才一路顺利用低价置办了所有需要的东西。 虞怜没全部买好的,她自己来前就心里有了章程,要买什么样的东西,准备花多少钱,都是算好了过来的,譬如被子一事,爹娘一床,祖母一床,双胞胎哥俩一床,果儿人小又是女孩子,可以跟她或跟梅姨娘一床,如此再有两床,加起来五床就够,但因怕有意外,再多买一床备用,就买了六床,被单则不需要这么多,买个四床足够。 材质她就选了一种细棉和粗麻织成的料子,这种料子专门用来做被子,很受一些稍微有些条件的百姓喜爱,纯细棉的料子爱起球,不耐磨,容易坏,绸缎既买不起也不是小老百姓能用的,纯粗布又扎人,盖着不暖和,用这两者的料子织成的面料,耐用且不扎人皮肤,里头填充着柔软蓬松的棉花,一床能用好几年。 不过这种料子再实惠也不便宜,在乡下小镇能买得起的百姓也不多,虞怜一下子要了这么多床,老板喜得牙不见眼,虞怜趁机给砍了价,价格倒是没给少,只省了零头两个铜板,好处是给送了几个木枕,还带了细棉枕巾,枕巾是碎布剩下的,花色不一,有的还有脏污,但虞怜没嫌弃,通通笑纳了。 顺带地又要了三匹细棉布料和两匹粗布料子,准备回去让婆婆帮着做衣服,店铺里的成衣她看了,一套下来价格能买一匹细棉料子,带精致绣纹的更是不止,这一匹布料最少能做两件成人的衣袍,算下来不是更划算? 买完这些,又去杂货铺添置了柴米油盐,家里没养猪也就没有猪油,猪油这东西不好存放,杂货铺里卖的是菜籽油,时下技术不好,菜籽油都是靠纯手工一下一下给磨出来的,产量极低,花费功夫大,因而价格不便宜。 虞怜咬咬牙买了一贯,柴米油盐各一不多赘述,另外还有最重要的一个大铁锅和一个烧火炉子,这些是跑去铁匠铺定制的,家里今天做暖屋饭的铁锅是二大爷家带来的,人家虽借了几天,到底要还的,铁锅这玩意精贵。 虞怜又考虑到只有一个烧火灶台,就定了个炉子,可以用来烧水或煮粥,这种烧的小块木炭,形状是圆柱样儿,锅深但浅,定好两个锅子,又约定三日后来取,交了定金才离开。 华詹全程不吭声,站在儿媳身后,带着两个双胞胎儿子沉默地帮着拎东西,俩小子顽皮,吵着闹着想到处去玩儿,看见人家卖糖葫芦的,街边耍把式的,都想去凑凑热闹,片刻停不下来。 虞怜忙着置办东西,挑拣、跟老板砍价,没工夫管两个熊孩子,华詹忍无可忍将俩小子拎回来,一人给了一个眼神警告,才勉强压下来。 不但如此,等大嫂东西越买越多时,两人身上扛了不少东西,双手挂着柴米油盐,背上背着一床被子,胸前还得抱着碗筷。 总之有啥都往他们身上挂,俩小子叫苦连天,都快哭出来了。 囔囔着后悔出来了。 “不好玩一点都不好玩,大嫂坏,拿我们当小厮使唤,太坏了!” “早知道就不出来了!出来受苦,不给买糖葫芦,尽使唤!” “等大哥回来了,我要跟他告状!大嫂坏!不心疼我们!” 虞怜反射性脚步顿了下,没说什么,踏入下一个店铺。 华詹声音低沉说:“以后再在你们大嫂面前说你们大哥,看我怎么收拾你们。从前你们大哥怎么待你们的,你们便给我怎么待你们大嫂。提些东西怎么了?你们就用不着?安分些……” 当爹的训了一通话,双胞胎噘着嘴吧稍稍安静下来。 不远处,竹影跟得极为辛苦不易,侯爷以前是武将出身,就算现在身体再差,警觉性还是有的,他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能跟着还不被发觉。 也难怪主子嫌弃他啰嗦,还是把他派来了,只因他是搞情报出身的,别的不厉害,一身轻功很强,在侦查跟踪方面有很强的天赋。 看到这里,他叹了口气,恨不得过去帮忙抗东西,少夫人真是太难了。 等买完东西,西边只剩一点余晖,眼看天就要黑了,街上行人也少了,有些店铺也准备开始关门。 三树驾着马车过来,帮着把东西搬上马车,双胞胎卸了重负,松了好大一口气,还气愤道:“明明有马车,就在边上,还叫我们搬了一路,分明是诚心整我们!” 俩小子被三树抱上马车,虞怜跟着进去,华詹和三树坐在车头。虞怜面对俩熊孩子清亮得冒火的眼神,笑着说:“是啊,我便故意的又如何?” 双胞胎:“!!!” 两人嗷的一声扑过去,要“报仇”,被虞怜一手一个按住脑袋,没法动弹,马车里便不时传出俩小子气急了又无可奈何在大嫂魔爪下挣扎的嗷呜声。 华詹笑笑。 天彻底黑下的时候,紧赶慢赶,还是到了村口,到这段三树就回了自己家,华詹自己驾着马车回去。 院子里,老太太搬了板凳坐着,等儿子和孙媳回来,又趁着两人没在,把儿媳陈氏叫到边上训话。 第40章 踏实 “我知你从前没受过这样的苦,一时适应不过来。但你看看娘,再看看怜儿,娘出身世家大族,怜儿出身国公府,论身份底子都不比你差,谁过过这样的日子?你可见过我们两人自怨自艾,亦或者把自己关屋里不出来见人?” “俗话说什么身份就干什么事,现在我们已经不是昔日的东元侯府了,我不是东元侯的娘,你也不是东元侯的夫人,我们只是乡下小民,平头百姓,甚至比起普通老百姓还不如,你得记住了,放下以前的架子,把自己当成平头百姓的娘子,才能过好这日子,才能在这乡下生存下去。” “娘以前也不知道乡下老百姓是怎么生活的,平时都干些什么,更没想过这个问题,相信怜儿也是这样。但来了这里,我才知道,乡下生活说简单也不简单,京城有京城的荣华,乡间有乡间的学问,这些乡邻有好的一而也有你看不上的一而,但无论哪一而,你既然在这里落脚了,就得融入进去,得学学人家的生活哲学,得跟人家接触,不能摆着你侯夫人的架子,嫌弃这个害怕那个,否则这日子就过不下去,还带累咱全家。” “你想想,你是詹儿的夫人,是我的儿媳,怜儿的婆婆,你在乡亲们眼里就是这个家的当家婆婆,当头娘子,你没给人好脸色,人家以为咱全家都不行,以后跟人处不好关系,有什么事人家不帮你搭把手,咱初来乍到,什么东西都没整明白呢,再混到乡亲也不帮的地步,以后日子还能有好过?” “华儿虽走了,但你还有怜儿和行儿言儿还有果儿四个孩子,你是当娘的,你立不起来,凡事全让怜儿帮着张罗,你就躲屋里伤春悲秋,这合适吗?” 老太太本来想好的话比这还重一些,但是见着陈氏弱不禁风的样子还是往轻了说,一是不想伤了儿媳的而儿,她年纪也不小了,该给她一些而子,让她自己想明白,二是她年纪大了,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总让孙媳跟她做比较,怕陈氏心里乱想,以后娘俩之间出矛盾,这个家就容易出问题。 “今天白天请人吃暖屋饭,你躲在房里不见人,还是怜儿去把你请出来,娘就算没听见也知道人家怎么议论,你自己想过?” 陈氏从刚才起一直沉默。 天色黑了,院子逐渐凉了起来,梅姨娘知道老太太跟夫人有话要说,识趣地拉着小果儿在屋里扫地板,但故意选了最近的那间,支着耳朵偷听。 陈氏到了这会儿,才小声说:“娘……我没想过。” “她们说话大声、粗俗,吃饭……公筷放着也不用,这么多人……我……” “即便是咱府里的下人也没这样的,太没规矩了。” 老太太皱着眉,“这就是乡下,这就是老百姓的生活!娘刚才跟你说的话都听哪儿去了?现在你不是侯夫人,咱家也没下人,还谈什么规矩?” “你性子从年轻时候就软,詹儿惯着,娘便也管不了那么多,但从前咱是侯府,你夫婿手握权势,你儿子前途无量,你享福由着自己性子来,这本也没多大问题,但现在环境不同了,你再这样下去……” 话说到这边,院子门外就传来马车的声音,双胞胎叽叽喳喳的声音响起,喊着祖母和娘,又尖着嗓子嗷嗷叫,说大嫂坏欺负他们,来告状的。 老太太心里松了口气,摇摇头说:“罢了,今天就说到这里,娘年纪大了,管不得那么多,你自己想明白,别稀里糊涂。” 她要站起来,但年纪大了,在矮凳上坐久一会儿,要起来便有些头晕腿软,陈氏连忙起身扶着,院子门推开,婆媳二人见华詹正打开马车门,在往下搬东西,双胞胎要跑进来,被虞怜揪住后领子,让他们帮着搬东西。 双胞胎气得哇哇大叫,往院子里喊:“祖母,娘,看到了吗?嫂嫂就是这样欺负我们的,让我们干了一路的苦力,就当小厮使唤,太坏了。” 老太太说:“是这样啊……” 双胞胎委屈得泪眼汪汪,一脸希冀地远远望着祖母,期盼让祖母教训大嫂,为他们张目。 虞怜回头喊了声祖母,捏捏自己胳膊,说:“怜儿累……” 老太太忙招招手:“快过来祖母看看,别忙活了,让俩小子自己搬去,你是女子,手不能搬粗了,快进屋里喝口水,祖母跟你说说话。” 双胞胎:“……” 俩小子当场愣在原地,气得脸都红了,大声喊了几声祖母。 虞怜笑了笑,拍拍俩小子的脑袋,鼓励他们好好干,跟着就轻巧进了院子。 双胞胎更气了,想追过去“报仇”,他们爹在身后说,“快过来接着。” “……” 虞怜进去,陈氏已经去了屋里倒水,水是出门前虞怜烧姜汤给公公喝那一锅,还带着点姜味儿,热是不热了,用一个大瓦罐装着,倒在碗里,清水微微泛着点姜黄色。 虞怜没嫌弃说了声谢谢娘,就分成好几口喝了。 老太太拉着孙媳的手,问了问镇上的事儿。“都买了什么?路上有没有碰见人为难?” 虞怜都一一说来。“乡野地方人间见着咱家架着马车出去,有的以为是大户人家,轻易不敢找麻烦,路上碰见那天进村时卖茶的叔婶问了两句,没什么稀奇的,就是有的店铺老板见着马车就以为咱家有银子,价钱往高了报,后来我干脆让三树哥把马车停远些,让行儿言儿帮着搬东西,他们两个今天确实出力气了。” “祖母,我想着咱家就一个灶,做主多买了个烧火的炉子,这东西稍微贵一些,但实用,往后烧水煮粥,或者给爹煎药都能用得上,否则一个锅烧菜做饭太慢了。” 老太太拍拍孙媳的手,慈爱笑笑:“怜儿考虑得周到,难为你以前也什么都不懂,现在却张罗得这样细致,连这些都顾全到了。你爹既然将田契交给了你,自然是想让你当这个家,祖母老了,你娘性子弱,言儿行儿果儿都小,以后家里的事都你自己安排不必样样跟祖母说,祖母信你。” 虞怜拉着老太太的手,将脑袋搁在她胳膊上蹭蹭,心里高兴,笑笑说:“咱们是一家人没有谁当家做主的说法,什么事都有商有量的,哪怕是小事呢,跟您说一说,怜儿心里踏实。” 老太太笑得可欢乐,哪怕见着两个小孙子哼哧哼哧大包小包扛进来,也没顾得上心疼两句,气得双胞胎一把把东西丢屋里,又脚步踩得砰砰作响,出去搬第二趟。 他俩决定以后不跟大嫂还有祖母说话了,至少十天要当“仇人”! 陈氏倒是心疼儿子,但她刚站在院子门口,想搭把手,相公喊她去帮着把新买来的被子铺床,又忘了别的,擦擦手就进屋了。 双胞胎:“……”爹也是仇人! 梅姨娘和小果儿还在屋里,两人帮着把床被都搬进来,共有三间屋子,三张床,但大的正屋那间,又另外铺了个小床,小床就是拿俩长长的木凳子,一头一尾,再用一块木板搁上去当成床板,最后垫上些稻草,现在床被买好了,就把床单铺上去,放上枕头和棉被,看着也像一张床了。 这是二大爷给出的主意,有些村民穷,生得又多,不够住了,都用这样的法子做一张床给孩子睡,跟正经床其实没差多少,就是窄了些,容易掉地上。 陈氏铺着床,看到这样的简陋的床眼泪又掉出来了,怕等会儿出去又让婆婆看见了会说,连忙擦擦眼睛。 等东西都搬进来了,华詹把马车赶到院子里,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为这地方不大,门更小,非常窄,只看看马车宽罢了,稍微倾斜一些,就容易蹭着马车壁,会卡在中间。他拿着两块木板斜斜垫着,赶进去了还得左右注意着,慢慢进来。 屋里女人孩子都在收拾买回来的东西,双胞胎把东西搬进来就说什么都不管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揉着自己的胳膊,哇哇叫苦,这次是说什么都不干了。 虞怜知道今天已经到了这俩小子的极限,再逼着要造反了,也不为难,自己喊了小果儿和梅姨娘出来,,领着她们把东西一一规整,厨房里用得到的东西放到厨房,卧室的就放到卧室,该放堂屋的就放堂屋,东西看起来多,实则没一会儿就收拾好了。 虞怜左右看看,叹口气说:“还差很多,以后慢慢置办。” “不急这个,下午吃那点东西又出去跑了一趟肯定饿了吧,今天还剩些鸡蛋青菜,梅姨娘,你去厨房下些而条。” 梅姨娘以前学舞的,再后来进了侯府,哪里会下而条?以前刚进府的时候,为了讨好侯爷也装过几次,去厨房里晃了一圈,说要给侯爷煲汤喝,实则是下人们做好了,她最后去尝尝味道罢了,最多是见过下人切食材,切好丢进锅里,别的一概不懂,哪会做? 她有些为难,但撇撇嘴,还是要下去。 虞怜说:“这么晚了,就算了,我从镇上带了些烧饼包子回来,今晚将就吃一些,明天再开火做饭。” 梅姨娘一听,又回来了,“华儿媳妇说的是。” 老太太根本听不得华儿这个字眼儿,华儿本来就是全家人心上的痛,怕又勾起孙媳和陈氏的伤心事,现在家里已经几乎不提华儿。她不高兴道:“怜儿没名字?” 梅姨娘最怕就是老太太,诺诺说:“我知道了。” 虞怜将包子饼子放桌上招呼所有人都来吃,自己大晚上的没什么胃口,就拿了个素菜馅儿的包子喝着水慢慢啃,心里在琢磨一个严肃的问题,虽然她不是非常注重物质生活,但也有有要求有追求的人。 最起码,要能过上小康生活,才不枉费费尽心机嫁进这个家,又千里迢迢逃命一场。 活下去容易,三餐粗粮饮水也能饱,荣华富贵也是活,怎么个活法才是最难的问题,她既不想要三餐粗茶淡饭,也不追求荣华富贵,就乡间地主那标准就挺好。 一家人吃着东西,双胞胎本来还气着坐在地上不肯起来,决定跟祖母大嫂还有爹都决裂,但两人当了一路的苦力,正饿着,一闻到味道就撑不住了,一人吃了好几个包子烧饼才吃饱。 一家人吃过东西,去院子里洗了手擦了脸漱漱口就回屋准备睡觉,免得浪费油灯。 分配房间的时候,还是遇上些难题。三个屋子三张床,正屋一个大床一个小床,加起来四张床,人却有八个,华詹陈氏是夫妻理应用一张床,老太太最年长理应睡正屋。 老太太又说:“怜儿还是年轻姑娘家,该有自己的空间,让她自己睡一屋。”虞怜有些感动,没想到老太太会这样安排,她本来想等房子盖好了给自己整一个单独的房子,现在屋子紧缺,就带着小果儿睡是最好的选择。 “梅姨娘带着小果儿睡小床,言儿行儿跟祖母睡还是跟你爹娘挤都行。” 双胞胎既不想跟祖母睡也不想跟爹娘挤,他们泪眼汪汪的,感觉日子一点盼头也没有了,被当苦力给嫂子使唤,全家人视而不见,现在连睡的地方都不好了。 老太太说:“要不然跟梅姨娘小果儿换也行,你俩睡小床,梅姨娘和小果儿跟我这个老太婆睡。” 虞怜说:“祖母这样太挤了,小果儿跟我睡吧。” 老太太却说:“怜儿,祖母年纪大了,做不到别的事情,就想在这种小事上尽可能不委屈你,你且安心,别推辞了。” “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想有些自己的空间,绣个花写写小诗没人打搅,比什么都自在。” 虞怜微微顿住,片刻微微笑着说:“都听祖母的。” 如此房间便分配好了,虞怜自己得了一间屋子,一家人各回各屋睡觉。 虞怜看着黑漆漆的屋子,默了会儿,轻轻把门关上又把窗户也关上,上了床躺在硬硬的床上,枕着硬硬的木头枕,一股子稻草的清香弥漫,心里竟无比的踏实。 这不是回乡下的第一夜,却是在自己屋子过的第一夜,这是他们家今后落脚的地方,过了今夜,以后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想起来的时候,不是苦恼,更多的还是期盼和蠢蠢欲动。 华家黑了灯,一家人睡得无比香甜,屋顶上却有人喂着蚊子,心里叫苦连天,对着月光默默流泪。 心说明儿就给主子写信,一定要让他知道,自己有多么不容易,以后得赏他大大的功劳才行! 第41章 斗嘴 这一晚上,本来以为会睡不好,但出乎意料一家人睡得都不错,要说不适应农家的硬床板早在二大爷家过夜那两天也早经历过了,这一天搬家吃暖屋饭置办东西一通操作下来,都挺累,连双胞胎都累得倒头就睡,第二天还压根不想起来,抱着他们那张用木板做成的小床不撒手。 更重要的是,现在这是在自己家,经历了长时间的奔波,面对陌生环境,只有到现在才算真正安定下来,有了落脚地,也就睡得踏实。 天刚亮的时候,虞怜打开房门,老太太梅姨娘和小果儿都醒了,在院子里洗脸漱口,用的是昨天打来的水,放一晚上手伸进去冷冰冰的。 小果儿皱着眉头拧毛巾。 梅姨娘见了虞怜,就赶紧求救:“这水冷得要命,怜儿你快来帮帮忙。” 老太太有些不高兴,“冷就去烧水,叫怜儿有什么用?” 梅姨娘为难说:“老太太,我不会啊……”别说她了,全家人谁会烧水的?那种农家灶房恐怕都没人用过,也就昨天下午怜儿给华詹煮姜汤的时候弄过,兴许全家就她会。 老太太:“不会就学啊,没人天生会的,不能一人会了,就把什么事也推给她做,怜儿是咱家的媳妇,不是下人,不能万事指着她,你们每个人都得学。” 说完就看向虞怜,这会儿虞怜也走过来了,在老太太跟前坐下,老太太笑着说:“怜儿,你去教教梅姨娘,把你娘也喊出来,让她们跟着一块看,一块学,谁也不许落下!咱家既然在这里住下了,以后农家事样样都得学,不能指望谁会了就让谁来干,存着这心思的都趁早歇了。” 小果儿举着小手说:“果儿也学,果儿也学,果儿昨天跟嫂嫂学了择菜洗菜,今天学烧火,明儿个还要学别的,嫂嫂说了,圣人也爱干小事呢,从小事做,才能做成大事。” 老太太听了高兴,总算欣慰不少,笑着夸两句:“小果儿是个好孩子,觉悟高。快去你爹娘那屋把你娘叫起来,从今天起,咱家谁也不能赖着当老爷夫人要别人伺候。” 梅姨娘感觉老太太这话是说给她听的,知道她孙媳好,可也不是这么个偏心法啊,昨天一个称呼就挨了一顿说,今天不过是让虞怜帮个忙,她就又训了一通,她早知道,给人当姨娘地位差,老太太也看不上她,她没想过要比过人家,可这样处处被老太太教训心里也还是不舒服。 都成了农家百姓,平头庶民了,还摆着她老太太威风? 虞怜知道老太太心疼她,会在第一天说这些,是预防着以后全家人什么事都推给她,怕她辛劳累着,心里也熨帖,抱着老太太胳膊撒了一通娇。 祖孙俩说了几句贴心话,陈氏也出来了,红着脸跟老太太道歉说起晚了。 从前在侯府的时候,老太太不是个爱磋磨人的,她一月只月初月中月末这三日要媳妇来请安说说话,其余时间都不管的,陈氏也就待在自己后院里,小日子过得舒坦。 后来这一路跟逃难似的回乡,作息都谈不上规律,一时间也就忘了要伺候婆婆的事。 华詹也起了身,直接用院子里的冷水漱口洗脸。 老太太说:“我们一家人都去厨房学习一下怎么生火烧水,一个也别落下,老身我也去学学。” 她左右看看,感觉安静得过分,又一想俩孙子呢? “言儿行儿呢?” “还睡着呢,没起。” 虞怜脸上起了点坏笑,她去院子里把手浸泡在冷水里一会儿再拿出来,然后跑到双胞胎屋里,俩熊孩子正趴在小床上睡得正香。 虞怜将冰凉凉的手伸进俩小子的脖子里…… 一息后—— 屋里响起惊天动地的惊叫声,伴随着一声声控诉: “嫂子坏!” “嫂子你干嘛!祖母祖母你快来管管嫂嫂,她使坏,冷死我了!” “爹、娘——!” 又一会儿,虞怜将双胞胎从被窝里掏出来,让他们把衣服穿上。 双胞胎坐在床上,将头扭一边不理嫂子,两人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嫂子太坏了,坏死了! 虞怜将衣服丢过去,“真不穿?那我喊爹来帮你们穿了?” 双胞胎偷偷看过去,看嫂子看过来,又将脖子一梗,“不穿,不穿就不穿,快把被子还给我们,我们要睡觉!” “这被子还是昨天我们背回来的呢,这是我们的被子,快还给我们!” “这被子是我买的。” 双胞胎气得回头大吼:“是我们背回来的!” 虞怜喊了声:“爹……” 跟着他们爹华詹的声音传进来,“怎么了?” 双胞胎:!!! 房门打开,虞怜从里面出来,身后跟着仰着脖子气哄哄的双胞胎。 老太太和华詹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老太太跟着招呼一家人去厨房观摩学习如何生火。 主讲人:虞怜。 虞怜就带着一帮子人乌拉拉去了厨房,起火是比较关键的一步,火石价格相对便宜,但没经验的人不好上手,虞怜昨天就废了好大功夫才起了点火子,她干脆买了几管火折子回来,这玩意比较好使,吹一吹就能出火,对一家子没经验的人来说比较易于上手。 再之后等家里开火了,家里每一顿做完饭都留着点火种在灶里,用厚灰盖住,下一顿接着用,是比较经济实惠的法子,这也是昨天麻婶子告诉她的,村里家家户户都这样,不断火。 她拿了一把容易点着的干草叶子,火引着之后,再把柴火放进去,等柴火着了,这火基本就稳了,只要定时添柴就不会熄灭。 “要火旺一些,就多添些柴火,不用大火就放一两根在里面慢慢烧,时刻盯着就行。” 一家人看得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 陈氏羡慕说:“怜儿你怎么懂得这么多?你学得真快。” 虞怜往里面添了一根柴,“昨天趁着麻婶她们来给咱家做饭的时候,我进来偷师了,这东西不难,多看几遍,自己多试试也就好了,火候也应该不难掌握,烧多了就得心应手。” 老太太都活了这么大岁数了,还真从没烧过火,不知道里头还这么多学问,看着孙媳烧起火来还挺轻松,就提出想试试。 虞怜把老太太扶到小马扎上坐着,教着她怎么添柴,怎么滚动柴火来掌控火候。 “其实我也才刚学,都是琢磨着来的,但是感觉不难。” 老太太自己翻动了两下柴火,没坐着生火不知道,一坐下来感觉滋味就不好受,先是感觉热火气熏脸,然后这坐在小矮凳上烧火,几乎等于半蹲着,腰和腿都受不住。 她没一会儿就撑不住了,让孙媳赶紧扶自己起来。 “老了老了,才一会儿这腰背和腿还有这膝盖就酸疼得不行,还真是老骨头了。” 她自己干不了,就让小辈们一个一个上前试,直到每一个都重复了这个烧火的过程,才算完,连小果儿和双胞胎都上去试了。 小果儿悟性强,又肯学才一遍就会了,倒是两个双胞胎学了两遍还不会,尽捣乱,差点把火点到外面来,再是陈氏,也没学好。 后面怕费时间,耽误了做早饭,虞怜就让梅姨娘把水到进锅里,小果儿和双胞胎去把米洗了,先煮一锅粥。 “昨天剩的青菜一会儿洗了炒鸡蛋吃。” 双胞胎问:“那中午呢?中午吃什么?” 虞怜一人一个手指头敲过去,笑着说:“中午把你们俩送去学种田,给咱家开荒,以后当个种田崽,早上吃饱饭扛着锄头出去,晚上再扛着锄头回来,乐意不?” 双胞胎刷的一下,躲到爹娘后面,怕真被大嫂抓去种田。 嫂嫂真的太坏了。 可坏了。 她真干得出来! 虞怜正了正脸色,看向爹娘和祖母,“一会儿吃完早饭,咱家要开个家庭会议,讨论下接下来要做什么,我这几日有一些想法想跟祖母还有爹娘商量下。” 老太太点点头,“怜儿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祖母支持你。” 华詹也道:“这是该的,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凡事想到前头,这是好的。” 双胞胎探出脑袋来,问:“什么是家庭会议?” 一家人看过来,虞怜说:“家庭是说咱们华家这个家,会议的意思……像爹以前上朝时,皇帝和朝臣们开朝会这叫会,咱们一家人开会商量事情,就叫家庭会议。一家人有什么事情拿出来讨论,商量做决定,这就是开会的意义。我们家初来乍到,新到一个地方从头开始,要决定要商量的事情有很多,如果可以,我建议以后咱家每半旬能开一次家庭会议,这样有助于我们联络感情,也能把很多事情拿出来一块商量解决。” 双胞胎一开始还能听懂两句,后面就懵了,干脆就不听了,跑到灶火前蹲着看柴火。 虞怜的说法很新鲜,老太太年轻时出身世家大族,后来嫁进侯府也是管着一大家子的,论管家能力也不弱的,只是从来没听过这说法。她自己琢磨了下,也感觉很有道理。 “这法子好,甚是新鲜,以前没听过这说法,倒是府上管事每月会在发放月银那日把府上下人叫来训话,只是从没有一家人这样聚一块用一个正式的名义商议事情,祖母觉得这法子既能联络一家人的感情,也能凝聚一家人的力量去共同解决所有事情,这是一件好事,祖母赞同。” 华詹说:“上朝的时候,文武百官有事要向皇帝禀报,亦或者皇帝有别的交代,再或是有突发事件要商议,以及皇帝之前交代的事情做得如何,这些都拿出来说,咱家的家庭会议也是如此?” 虞怜点点头,“爹和祖母说得都对,一家虽小,但家小事多,何况我们家这样的情况?以后要做的事有很多,大家有商有量的,齐心协力,才能适应下来。” “是这个理儿。”老太太对孙媳越来越欣赏了,“怜儿你这样的,便为世家大妇都担得。” 有想法有能力有情有义,人品道德能力样样都好,怎么能不讨人喜欢? 只是终究还是可惜了。 她想到华儿又摇摇头,想那些做什么。 早饭吃的白米粥配青菜炒鸡蛋,虽说简单,但这在村里已经算不错了,哪家随随便便早上就炒鸡蛋吃?还能吃浓稠的白粥?都是吃掺着粗粮的粥配点咸菜罢了。 吃过早饭后,梅姨娘勤快地把碗筷收拾下去洗,一家人便还是坐在堂屋里,开始了“家庭会议”。 第42章 写信 华家在开会的同时,竹影正在给主子写信。 信鸽培养不易,主子身边也没几只,一来一回都要时间,假如遇上天敌被叼走了或天气原因,折损率还很高,为了节省资源,他来到上邑村后除了给主子报了一回平安,之后没再写过信。 这次一写就写老长了,把这段时间以来,华家发生的所有事都给主子说说。 认真说起来,其实没什么大事,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但华家如今这样再大的事儿能有什么?真要有大事就是涉及生死的大事,要完犊子了。 不过鸡毛蒜皮的小事儿放在竹影这边都不是小事儿,他是华极身边有名的话痨,一写起信来就没完没了地唠。 他就一边支着耳朵偷听,一边写。 屋子里,一家人坐在吃饭那张桌上,坐得整整齐齐。开始没人说话,老太太是最年长的老祖宗先开口说:“别的我不多说,只道两件事儿,一是咱们从今儿起算是真正在这乡下地方落脚了,上邑村是咱祖宗的家,也是咱以后的家,以后你们都要把这儿当家,把从前京城那一切都忘干净,什么侯爷什么侯爷夫人少爷小姐都是过往云烟,跟咱毫不相干,你们只把心态放平了,别拿从前那一套来对付现在的生活,行不通的,真要放不下架子以后有得罪受。” 讲到这边老太太特意看了陈氏和梅姨娘一眼,然后瞪向双胞胎,双胞胎正坐长凳上来回扭着身子呢,片刻功夫都闲不下来,商量着一会儿要下河捞鱼。 老太太说:“说的就是你俩呢,言儿行儿,你们给祖母老老实实坐好,认认真真听,要是不乖就把你们丢去学种田,以后就当个种田娃。” 双胞胎一听,连忙板正了小身子,双手放在腿上,老老实实说:“报告祖母,坐好了,认真听呢。” 老太太这才接着说道:“还有一件事儿,咱家虽然不再是以前的侯府高门,但不管门户大小,总归是一个家,有家就必须有人管着有人主事,老身我年纪大了,心有余而力不足,什么都管不动,陈氏你从前也万事不管,心性软和,所以我的意思是,从今儿起,咱家就交给怜儿来掌管,万事都听她的。” “陈氏,你有什么想法没?” 陈氏低着头没说话,倒是华詹先道:“儿子也是这个意思,官府盖了章的房契田契都交给儿媳了,她年轻有能力,合该她管着。”说完看向虞怜,“儿媳会不会累着你?” 虞怜摇头说不会,“承蒙祖母和爹信任,怜儿自当尽力。” 老太太:“陈氏呢?你别不吭声啊,有什么话就当着自家人的面儿,趁着今天把话都说开了,否则过时不候。” 陈氏这时才开口说话,先是看了相公一眼,然后看向老太太和虞怜,犹豫着说:“我是没意见的,只是……娘,我是怜儿的婆婆,若是让村里人知道,那我……” 这几日下来,陈氏哪怕不常出门跟人打交道,也知道这乡下和京城不一样,京城高门大户关起门来,里头什么事外面不知道,但乡下地方不同,这里院子矮小,人站在外头连里面在喂鸡还是喂猪都能看得一清二楚,邻里乡亲住得近,平时甭管是田里干活还是河边洗衣,基本都是成群结伴的,人跟人之间没什么距离,也就没什么秘密可言。 她也是见识了几分乡下婆子碎嘴的威力,这边每家每户大都是婆婆当家,她就怕让那些人知道了,又会在背后说她,让她抬不起头来。 老太太差点让自己儿媳给气乐了,这儿媳一把年纪了还天真得跟什么似的,也是个藏不住话的直性子,说什么也没个心机拐个弯儿,当着怜儿的面说这话,她也好意思? “你怕什么怕?怕丢人?怕人家说你没当家婆婆的威风,被儿媳压了一头?” “那我问你,以前在京城的时候,从你年轻时候进门起,娘就说过让你掌管中馈,结果怎么着?” 陈氏羞愧地低下了头,脸有些红。 老太太偏说:“你开始倒是管着了,结果你让身边的婆子帮着管事,那姓江的婆子是个根子歪的,不过半年时间,贪污了府里多少东西?家里被管得一塌糊涂,你就跟招了只老鼠进窝一样,可劲儿地挖洞,把咱府里的东西往外搬,被发现后,你自己硬是撑了一段时间,实在撑不住又求着娘把管家权收回去,说你不会,说这事累人,娘也就自己管着。今天娘说句不客气的话,你有这管家能力吗?” “再说咱家跟别人不一样,怜儿能跟别人家的媳妇比吗?她是怎么来的咱家,又是怎么带咱们一家到这里安顿下来的,你也忘了?怎么能怕外人说道,升起跟怜儿比较的心思?” 陈氏听得羞愧极了,眼都红了,小声说:“我只是说说,都听娘的。” 老太太知道陈氏没那个心眼,她这性子虽然不大聪明,但也不坏。 当下缓和了口气安抚:“你只管放心,不用怕丢人,有怜儿在,你这当娘的万事都轻松,别人羡慕你都来不及。” 虞怜看婆婆低着头自闭,顺手给她倒了杯热茶,陈氏抬头看了她一眼,眼圈还是红的,泪差点掉下来。 虞怜:“……” “怜儿你现在是当家人,你来说说以后咱家该干什么,该怎么过活。” 虞怜便干脆给一桌人都倒了杯热茶让他们边喝着,才说道:“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有两件,一是建房子的事,这屋子破旧又小,原先是建给村学里教书的先生住的,建了有些年头了,以后言儿行儿长大了总不能还挤在祖母的屋子里,所以我想着趁着现在手上还有点银子,村里对咱们刚搬过来也多加照应,干脆等农忙过后,请乡亲们帮咱把新房子建起来,一次建个好些的大些的免得以后还花费功夫扩建重修。我在京城的时候,看过一些郊外农庄,就照着那样子的建。” “其二,咱家到这儿时还有五百多两银子,这几日置办这些田契和物件花了一百多两,余下三百多两,再建个房子也要花费不少,不能坐吃山空,我想着这片地挺大的,哪怕把建房子的地儿圈起来,也还有十余亩地,这些地我们可以种些庄稼、果树,将来做些买卖。” 老太太说:“建房子的事怜儿你考虑得周到,祖母是同意的,但这种庄稼果树能做什么样的买卖?这地方穷,听你二爷奶说他们挑山货去镇上也卖不到什么好价钱,再远就是得去县城,但来回不方便,这么远的路,一来一回废大劲儿,赚不到几个钱。” 虞怜:“祖母,别人家费劲,咱们家不费劲啊,咱家有现成的马车,比牛车跑得快多了,只要爹叫上三树哥跑上一趟就行,至于卖什么,怎么卖我还得再琢磨下,跟二大爷打听打听这地儿适合种些什么。” “以后您就当个地主婆婆,在家享福!” 老太太听得笑呵呵的,脸上皱纹都深了许多,“就你嘴甜,祖母爱听你的。” 虞怜打来第一天,跟村长谈下沿河这片地是就想过了将来用它做什么,这里现在是一片青草地,基本属于没开荒的阶段,平时村民们来回河边顶多洗洗衣服,挑桶水,这片地没人打过主意,日子久了这地就实了,要想种东西,还得重新开荒,把地给翻一翻。 因着在河边,真想翻地种东西的话,可以在河边上种上一排果树,既能防止水土流失,又能用这些果树结出来的果子做成水果罐头或果脯卖出去,然后在果树后面的这片地种些庄稼…… 这是虞怜的初步设想,但具体种什么还没章程,得找二大爷了解下这里适合种什么,有什么品种,在这之前,还有更重要的事…… “开荒?种田!” 双胞胎吓得从凳子上跳了下来,躲到娘身后,小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去不去,不干不干。” “你俩出来,咱家就你俩两个男丁,你俩不干谁干?” 华言把自己胳膊伸出来给大嫂看,“嫂嫂我们还小呢!您看看我这个小胳膊小腿儿的,怎么扛起锄头?那锄头我在二大爷家见了比我们人都高!” 虞怜故意板着脸,“就你俩了别废话,今天开始就扛着锄头去翻地儿。” 双胞胎:“……” 第一次家庭会议开完,虞怜抓上双胞胎当壮丁,喊上公爹驾上马车又往镇上跑了一趟,他们家既然以后想当地主,有着大片土地需要开荒,就得定做些农具,小果儿跑了出来,眼巴巴说:“嫂嫂果儿也想去。” 虞怜便将小丫头也拎上来。 再回来时,虞怜从车上下来,双胞胎和小果儿满脸兴奋地从车上抱下来三只小猪仔儿,到了家也不撒手。跟着华詹拎下来两个大竹筐,一个竹筐里装着小鸡仔儿,一个竹筐里装着两只小鹅崽儿,唧唧喳喳叫着,华詹皱着眉头,将两个框子放在院里。 第43章 养猪 把两筐叽叽喳喳的小东西放下,华詹又回了马车把其他东西也搬了下来。 三个小孩就一人抱着一只宝贝猪,围着两个竹筐,兴奋得脸都红了。 从前在侯府的时候,哪儿见过小猪小鸡小鸭啊,这回不但见了,大嫂还买了回来,他们能亲自养着了。 这会儿一人有了一只猪还不够呢,商量着那一筐小鸡仔还要一人分几只。 “这个小鸭子只有两只怎么分?” 小果儿说:“这不是鸭子,嫂嫂说了是鹅,将来会长很大只的鹅!” 双胞胎说:“只有两只那就给两个哥哥养,你养猪得了。” 小果儿不干,“嫂嫂也没说给你们呀。” “走,咱们问嫂去。” 屋里人听见动静出来,陈氏扶着老太太出来,梅姨娘跟在一旁。 “你们三个小的怎么了,吵吵,问你们嫂子什么事儿?” 双胞胎异口同声说:“鹅,我们要养鹅!” 老太太和陈氏梅姨娘却同一时间把目光放向三个孩子怀里抱着的小猪仔上面,“猪?” “哪来的小猪仔啊,你们仨孩子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养猪呢?” 三孩子说:“不止猪,还有鹅还有鸡儿呢,都是嫂嫂带我们去挑的。” 小果儿指着自己怀里的小猪仔高兴说:“这是果儿自己挑的,这只猪仔肥,将来能长很大很大只,能卖很多很多钱!” 双胞胎不高兴了,“你咋能这么俗呢?猪猪这么可爱为什么要卖掉它?” 小果儿亲亲小猪仔,鄙视两个哥哥的幼稚,“猪猪长得肥才能卖银子,才能吃,才能给咱家补贴家用,不然嫂嫂银子都不够用了,我以后要努力把这头猪养得肥肥的,你们谁也赶不上!” 老太太赞赏孙女的懂事,只是三个孩子哪里真会养猪?怀揣着一肚子疑问,三人走过去,果然见竹筐里面有一窝长着嫩黄色毛毛的小鸡仔,另一个竹筐里,两只鸭子在扑腾着小翅膀,想跑出来。 双胞胎纠正:“是鹅,是大白鹅!跟鸭子不一样,卖鹅的老伯伯说了,以后可以长好大好大一只,老威风了。” “嫂嫂真好,这次没使唤我们,还带我们去买这么多小可爱回来,我们以后一定会好好养的!” 老太太拍拍俩个小孙子的狗头,“不好能是你们大嫂?一边儿去。”说着往外走,边喊了声“ “怜儿,怜儿你回来啊。” 虞怜正在帮公爹一块搬东西,刚才回来时经过二大爷家,顺便去他家搬了一些大米小麦粉回来,这是一早说好的,去年丰收,二大爷家存了不少粮,找他家买省的去镇上铺子买,多一层利润钱。 一下子就给搬来两三个大袋子的粮食,华詹伤势未愈,搬着还有些吃力,虞怜便跟公爹一人搬一头合力搬下来。 听见老太太的声音远远道:“祖母,一会儿说啊。” 老太太已经走到大门外了,瞅见这出,忙叫梅姨娘也去搭把手。别看梅姨娘是个舞女出身,其实那身力气不小,至少比虞怜这种娇小姐出身的强得多。 把梅姨娘喊过去了,老太太舍不得孙媳受苦,就把虞怜喊过来,“你快来,祖母问你事儿呢。” 也只剩最后一袋和一些小物件了,虞怜跟爹和梅姨娘说了声,擦擦手走过去,老太太拉着她到竹筐这边,指着那俩筐子哭笑不得说:“这是咋回事儿啊?咱家自己都养不明白呢,养这么多小畜生,能照顾的过来吗?” 小果儿抱着自己的小猪仔小声反驳:“不是小畜生,是小宝贝,祖母看它多可爱啊,将来还能换银子呢。” 老太太看着小孙女天真可爱的小模样心里一软,却也一酸,以前别说养猪了,恐怕连猪都没见过,现在小小年纪却已经开始操心家里的生计,还知道猪养大了能卖银子。 虞怜笑着说:“祖母,今天开会我忘了说,到了镇上看到人家在卖小鸡小鸭才想起来,咱家不但得种田,还得养一些鸡鸭猪,我问了麻婶,村里家家户户都这样,什么都自给自足,这样一年下来花费的银两少,就能省些钱下来,养家压力也小些,尤其像我们家这样,什么都不会,更需要养一些家禽,不管是卖了还是自己吃都是好的。” 以往虞怜说什么老太太是无有不应的,说啥就是啥,这回却看着那些小鸡小鹅三只小猪发愁,脸色为难说道:“话是这么说没错,怜儿你有你的道理,只是咱家……谁会养鸡养鹅喂猪?” 三小孩抱着小猪异口同声说他们会,他们喂! 老太太摆摆手让他们一边玩去,“小孩子家姑且不说会不会喂养,哪怕真能学会,但这喂鸡养猪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没有几月半年一年的喂养能长得大?这期间吃的不说,就是哪怕照顾不周到,生个病什么的怎么办?言儿行儿估摸着新鲜两日就过去了。” 虞怜挽着老太太的手,笑道:“所以这事儿得看您呀。您是咱家的老祖宗,是咱家的定海神针,这些小东西交到您手上肯定没问题,今年咱家是赶不上春种这一波粮食了,秋天没粮食吃,照样得买,可等到了秋天,咱家的小鸡长大了,能下蛋了,再到冬天的时候,这猪也肥了,年底时自家留一头,卖两头,不还有银子进账?” 老太太听得一愣一愣的,“我?” “……怜儿不是祖母偷懒不愿意学不愿意出力,只是祖母这身子骨,说来不怕你笑话,以前富贵日子过习惯,老了也落下一身富贵毛病,能撑着走到这边就不容易,祖母想着好好养着身体,多撑些时日,看着你们把日子过顺了,安稳下来,祖母就能放心走了。” “祖母这身子骨,一身毛病,也使不上劲儿来,怕伤筋动骨的再生个病什么的,又要看大夫花银子,还累得你们担心劳累……祖母是真的不愿意再出点意外拖累你们。” 老太太低着头,一头花白的头发,侧脸也满是褶子,一副迟暮老人的模样,虞怜知道她这把年纪在这时代已经算高龄了,身体也确实不好,精神头不足,一身老骨头,容易生病。 也因此更怕自己身体出些毛病,连累这个家。 她晃了晃老太太的手,笑眯眯说:“祖母,我从前在闺房里的时候,也看过一些杂书,其中有本游医写的,上面说人老了更该动动,身体越差的人越需要运动。要多动动身体才好呢,您想想,种田您肯定不行,在家坐着没事干也无聊得慌,时日一久,您心情也好不了,干脆给自个儿找点事做,吃好喝好没事在家喂鸡喂猪,有些事打发时间,您不但身体能养好了,心情也能好。” 老太太犹豫说:“真的能好?” “可……祖母不会啊,这、这怎么喂?” 老太太当了一辈子的高门夫人老封君,真没想过有一天会在乡下喂鸡喂猪,她这把年纪了,倒是不嫌弃这种境遇差别,只是一时看着这两筐小鸡小鹅和孩子们抱着的三只小猪,还是很不习惯,相当不习惯。 她也是真没想到,孙媳去一趟镇上,买来这么多小畜生是给她安排事儿来的。 “您不会没事儿,二爷奶是养猪养鸡的一把好手呢,回头我把她请到咱家来,让她给您教教,这个任务就交给您了,您学会了教给三个孩子,以后咱家的家禽就您带着三个孩子喂养,我和爹娘梅姨娘另有任务忙。” 老太太当着孙媳的面点点头,回头一瞅两筐小畜生,再看看三个孙子怀里的猪,头疼地扶了扶额头。 她……真能行? 这把年纪了,喂猪??? 孙媳怕不是高看她了。 虞怜这具身体虽生得白净美艳,但她做事却不是娇气磨叽的,她雷厉风行把祖母安排明白了,等公爹那边东西都搬进来了之后,就使唤双胞胎往二大爷家跑一趟,问问二爷奶什么时候有时间过来一趟。 双胞胎抱着小猪不想撒手,虞怜拿出一把子的糖葫芦,里头有好几根,在双胞胎面前晃悠,把俩小子晃得口水都要掉下来了。 央求说:“嫂,嫂……给我们吃糖葫芦!” 虞怜一人给他们分了一串,也给边上的小果儿一串,最后又数出五串儿,然后说:“把几串也带过去,给二大爷家那几个孩子吃。” 双胞胎:“嫂,小看我们了吧!我们一人吃两串三串不成问题!用不着麻烦别人来吃!” “不是给你们吃的,是给二大爷家的孩子吃的,他们家帮咱家这么多,这回又要麻烦二爷奶,咱家送别的他们肯定不收,送给他们家孩子却不算什么,你们老老实实送过去,做人要知恩图报,礼尚往来,求人办事也得有章法,这是礼数,懂了不?” 双胞胎老实摇头,“不懂!” 小果儿:“懂了懂了我懂了,嫂嫂果儿去,果儿愿意去,小豆子肯定很高兴!” “把你们秋收叔也喊来,让他教教咱爹怎么搭猪圈。” 华詹捧着一碗水喝,听完人往屋里走。 “……” 第44章 话本 就这个下午,整个华家都忙活开了,老太太和华詹母子俩就一个学着搭猪圈,一个跟着二爷奶学喂鸡喂猪喂鹅,忙得团团转。 虞怜趁着空儿,把婆婆陈氏和梅姨娘拉到一边,给她俩安排活儿。 “梅姨娘,你手脚利索,以后家里这些细碎的家务活儿就交给你 梅姨娘低着头好一会儿说:“好……” 本来没打算说什么,看见虞怜要转身了,忽然又喊住了她,问:“那夫人……?” 陈氏也看了过来,虞怜拉着婆婆的手往屋里走,一边解释:“我买了些布料,娘,你绣工好,帮忙做成成衣,大人小孩各做两套,一套细棉布一套粗布的,里衣用细棉做的,多做一套。” 陈氏忙说好。她家里家外看了一圈儿,感觉整个家都没适合她做的事,婆婆和相公都在忙自己的事,三个孩子也跟着一块学怎么喂鸡喂猪,梅姨娘也安排了事儿,就她没事干,感觉什么都没法上手。 那些农家事她全然不懂,也不知怎么跟这些村民打交道,虞怜给她安排的活儿,是她擅长的,正好还不用出门跟人打交道,极大的缓解了她心理上的不适应。 虞怜笑着说:“您也不要整天做,一天做个一两个时辰便够了,否则做多伤眼睛,衣服不着急穿。” 陈氏:“怜儿你放心,做衣裳我做惯了的,从前在京城的时候,我也时常给他们父子做衣裳,华儿尤其喜爱娘做的衣袍……”说到这里,陈氏又红了眼睛。 虞怜眉眼微垂,静默数秒,拉着婆婆的手进了屋,把那些布料找出来给她。 陈氏上手摸了摸布料,蹙着眉,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差的料子,哪怕是细棉布的料子摸上去也糙手得很,和京城最大的布庄特供的料子相差甚远,更别提底下那些粗布料子,用来做窗帘都嫌糙。 就这样的做好了能穿? 想着一家人要委委屈屈穿这样料子做成的衣裳,她本就红极了的眼睛更红了。 少顷,轻轻开口问:“那怜儿要做成什么样的款式?我观这些料子不太精细,很多花样子都做不出来,即便做了也不雅观。” 虞怜:“娘,我对女红一块不甚精通,娘自己个儿掂量着做,只一点要求,务必要简单舒适为主,方便活动。您看看村里人怎么穿的,就照着他们的款式做。” 陈氏回忆了下村里那些人穿的样子,沉默无言。 即便是从前东元侯府里最下等的下人穿的都比他们体面得多! 这一天忙到天黑,一家人才停下来。 虞怜带着梅姨娘去张罗晚饭,小果儿恋恋不舍看了眼已经在爹搭好的猪圈里喝水的小猪仔,也转身跟过去,想帮忙烧火。 晚饭做的是冷面,白面是昨日从二大爷家买来的,中午二爷奶来教喂猪事也顺带教了下怎么揉面,怎么做馒头怎么擀面条儿,梅姨娘小时候出身不好,也学过些家务事,学着学着就想起来了些,上手还挺快。 这一顿饭基本是梅姨娘做成的,把擀好的面条下了锅煮熟再捞上来晾着,跟着把切好的黄瓜丝儿萝卜丝儿加上酱料和面拌一拌,一碗凉面便做好了。 虞怜想了想,今天都挺辛苦的,于是又打了几个鸡蛋做了份蛋羹。 上桌时,因为今天有干活儿,都饿得厉害,不提大人,三个小孩儿嗷嗷叫着饿,眼巴巴看着,看到蛋羹时眼睛更是亮了亮。 但双胞胎还是嘟囔说:“想吃肉,好久没吃肉了,我想吃京城里那家一品楼做的酱肘子,那才叫好吃呢。” 说这话的是华行,被祖母瞪了一眼,还是撅着嘴巴说:“不止呢,还有春凤楼的烧鹅,咱府里王厨子做的醉鸡,醉排骨,还有爹从宫里带回来的御膳房的点心……”这一说就停不下来,掰着手指头数了一长串。 说着说着就委屈得眼睛都红了。 华言也哭了出来,兄弟俩委屈哽咽齐齐出声:“这过得什么日子啊!” 还不等他们爹收拾,两人抹抹眼睛,捧着碗嗷嗷吃了起来,还挖了一大勺蛋羹,吃饱后下了桌儿,跑向院子。 陈氏在后面喊他们:“干什么去?” 双胞胎:“我们去喂小猪,等把猪养大了卖银子,我们就能回京城了!” 小果儿也赶紧吃完最后一口,跟着往外跑,她也要努力喂猪,卖了银子回京城,就能找回姨娘了。 三个孩子都跑出去,桌上就剩几个大人,面面相觑,无言对望。 老太太长叹一声,“吃吧吃吧,小孩子家家懂什么。” …… 虞怜低头吃饭,心里也存着事儿,她本来以为只要能安稳活着,过着自己的小日子也挺美,但一家人兴许只有她是这么想的,其他人哪怕是三个孩子这样不懂事的年纪,也还没完全从以前的日子里走出来,要想让他们适应农家生活,任重而道远。 华詹率先放下筷子,去院子里走了走,沉默地背着手望天。 屋子里几个女人家吃完洗了碗,再准备水让三个孩子洗了澡就各自回屋。 虞怜自己烧了水,抬到屋里慢慢擦着身子,明儿个得问问二大爷找个木工帮忙做些家具,再做个浴桶好泡澡。 华家这边逐渐在上邑村安定下来,另一边京城却处处少不了他们的传说。 哪怕东元侯府已经被官府用封条封了起来,还时常有百姓揣着手往那走过去瞧一瞧看一看。 每回看到东元侯府的大门和门口的石狮子总要长吁短叹,道一声造化弄人,是真的弄人,昔日多威风的东元侯府啊,父子俩转眼间一死一拖家带口狼狈回乡,整个偌大的东元侯府就这样空了下来。 更多的人还是感慨国公府六小姐和故去的东元侯府世子凄美的爱情故事,之前在虞怜收拾东西进了东元侯府时还有人说要不了多久这国公府六小姐就要后悔,但到了现在,人家带着婆家一家老小离开京城,去乡下受苦,千金小姐的好日子都不过了,打从那天开始就没有人再这样说过。 关于东元侯世子华极和六小姐虞怜的话本子也出了更多的新版本,一版比一版凄美痴情,叫人听之泪流满面,甚至叫戏园子的人编成了戏曲唱了起来。 近日还有一档子热闹事,常从东元侯府门前经过的百姓都能发现,最近东元侯府隔壁住着那个什么郡王家每日叮叮当当地响着动静。 有人一打听才知道,这郡王府遭了大罪,汝阳侯府嫡幼子李襄消失了一段日子,归来以后不知发了什么疯,骑着马带着人冲进郡王府,把人家府里闹得人仰马翻的。 “听说挨着东元侯府的那一面墙都被拆了,现在人家正忙着修缮呢。” “这老郡王平时和汝阳侯府没交集啊,干什么惹着这小霸王了?” “况且人家是有郡王爵位在身的,还是皇亲国戚,李公子怎的如此大胆,敢上他家找麻烦去了?” 因为东元侯府门前最近太热闹,来往看热闹或听了故事来怀念一下的百姓实在多,有商贩瞧着这好时机,干脆往这摆了摊个茶摊子,还供应小吃点心,一来一去就真热闹起来。 老郡王家的不爱让人瞧热闹要赶人,都赶不走,人就说我摆东元侯府门前,不摆你家门前,碍着你什么事儿? 这日茶摊子照旧坐了不少人,磕着瓜子喝着茶,聊着老郡王家的八卦。 郡王府里叮叮当当的声音倒成了配乐,听一下让人乐一下。 有个头戴纶巾的书生笑着说:“皇亲国戚又如何?李公子也是皇亲国戚,都是皇亲国戚,这年头可不论爵位大小,只论皇恩几何。贵妃正当宠,汝阳侯受到重用,听说都要当上首辅大臣了,此时的汝阳侯府比之昔日的东元侯又只差几分?况且那老郡王除了个皇室宗亲的身份,连点实权都没有,听说皇帝还怜他年老,让他不必上朝了。” 说完书生哈哈大笑。“别说拆了他一道墙,只要不睡了他小妾,他屁都不敢放!” 整个茶摊子的人都笑了起来。笑完有人说:“我听说老郡王的孙子也让李公子提着揍了一顿,就那个小胖子,我那日从这路过,听得叫得惨烈,难不成是那孩子招惹了李公子?” “嗐,管那些作甚?今日有关于六小姐的新话本子没有?快拿出来看看?” “话本子是有……只是这次比较不同,以前写的都是六小姐和东元世子的事,这回稀罕,话本里把东元世子说成了骗人的负心汉,六小姐被骗心骗情,走投无路之际遇到了个正直的书生,这书生救下了六小姐,和六小姐结成一段佳话。” “我把话本子带过来了,六月书局今天早上刚出的,卖得可火了,我这是最后一本。” 喝茶的吃瓜群众:“……” 汝阳侯府—— 李襄捧着话本子看到结尾书生和六小姐修成正果这段,看了不下二十遍,仍然乐此不疲,他是灰溜溜被逮回来了,也被心上人拒绝了没错,但谁也没说他不能写话本子啊,现在怜儿都不在这里,他怎么爽就怎么来写。 想到此,他搓搓手开始安排下一本,下一本还是写怜儿和他,这回把华极那个死人写成什么十恶不赦的坏蛋合适?要不就写成一个嫉妒成狂求而不得的秃和尚好了。 正要起身回书房动笔,远远地他爹的怒吼声传来,跟着一个不明物体飞过来,差点砸中他的额头。 “臭小子,你又干了什么,好端端地为什么把老郡王家给砸了?还拆了人家一堵墙?那墙跟你有仇啊,今天御史和老郡王上了折子到皇上那又参了我一本,皇后诞下嫡子,近日皇上准备重新甄选内阁大臣,在这种时候,你可真会给你爹惹事!” 李襄抱头鼠窜,等他爹到跟前了讨好地抱着他的臂,“谁叫他不管好自己的孙子呢?一个狗屁郡王,跟皇上隔了八辈子亲,见天儿地嚣张,我看不顺眼。” 他爹冷笑一声,“看不顺眼?整个京城猖狂的人多了去了,也没见你挨个找人家麻烦。” “是觉得他赶走了你的心上人?” 李襄扭头,看他爹意味深长的眼神,干脆就梗着脖子承认了,“要不是他放纵他家那个胖小子把华极两个弟弟欺负了,怜儿也不会想到要搬走,她不离开京城我就还有机会,她走了我什么都没有……” “这次便算了,以后你休要再提起此事,休要再提起东元侯那家人!大理寺少卿的位置空了出来,你近日表现好些,莫要惹事,爹替你去争取。” 李襄哭丧着脸想,下一本话本子恐怕要很久了。 …… 这些日子除了汝阳侯府外,要属魏国公府的波动最大了。 第45章 难也 “怪你都怪你,要不是你这个当爹的没本事,咱们女儿也不会无路可走,只能带着那家人回乡下。她但凡有个手握重权的爹,也不至于无依无靠走到这一步。” “府里老太太天天盯着咱,当爹娘的想帮衬女儿一下,都要顾忌着她,怕老太太发起火来,把咱家赶出家门,没了魏国公府的名头,你这个魏三郎又算什么?” “一个六品小官,别人不把你放眼里,府里大哥二哥也没把你放眼里,老太太不重视你,皇帝压根不记得你是谁,这种日子要到什么时候才到头啊?” 屋里人久久沉默无言。半晌后,背着手要走出去。 虞娘连忙擦擦眼睛,方有些后悔。她只因雇佣的那两个保镖跑回来说怜儿遭遇了追杀,现在已经带着华家人回了乡入了祖籍,再回不来,这些日子担惊受怕,又日日思念女儿,痛惜女儿的遭遇,越想越觉得是爹娘没用,才会逼女儿没依靠,只能带着华家人回乡下。 想得多了,就成了执念,反倒偏执些,说出来的话便无所顾忌,伤人伤己。 她擦擦眼泪,站起来,拉住了老爷的袖子,“我说那些话都是无心的,老爷你不必往心里去。” 虞三郎道:“无碍,你说的并非没有道理。我去老太太。” “找她作甚?” “找她谈分家之事。” 虞娘没拉住人,愣愣看着人出去,好一会儿才追出去。 魏国公府闹了有几日,任谁都没想到以前憋着声过日子的三房会率先提出分家,且是分出去单过。 魏国公府三兄弟当中,要论金钱权势,只三房最势弱,大房继承爵位,管着府里大小之事,前途和生活都是上佳,二房娶了个大富商的女儿做夫人,也不缺银子用度,还捐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做。只三房势弱,既没爵位官职,娶的夫人也是普通的书香小官家的女儿,所以才一直干着六品小官多年,一直没往上升。 照着府里所有人的想法,三房里面最不愿意分家的应该是三房,他们家分出去是最不利的,在国公府的时候还能吃着府里用着府里的,一旦离了府,不说吃穿用度,就说一个六品小官,没了国公府的身份,在外面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但谁也没想到,往日里闷头闷脑什么话都不说的直性子虞三郎会先找老太太提出分家单过。 他也不管大哥二哥分不分,只说自己这房要分出去单过。 老太太哭了好几回,以前孝顺只听老太太的话的虞三郎这回却铁了心要分出去。连大哥二哥劝都不好使。 大夫人二夫人假意劝了三弟妹一句,后面也不说了,她们心里还偷着乐呢,没了三房这个拖油瓶,府里还能节省一大笔花用,不用白养着三房一家人,再说虞怜那身份……虽然人已经不在京城了,但好歹也是个祸患,谁知道哪天皇帝会突然想起来,要秋后算账? 他们达成了一致的默契,都觉得三房分了也好。 几日后,魏国公府三房果真分了出去,虞三郎带着妻妾儿女去了妻子陪嫁的院子住着,引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议论。 虞娘一直在自责,觉得是自己说话不中听,伤了老爷的自尊,才会让他一气之下搬出国公府。 但虞三郎却说:“这么多年来,成也魏国公府败也魏国公府,我受了魏国公府的庇佑,也累了这个身份,我是看出来了,皇帝不准备重用旧日勋贵,我若不分出来,还担着魏国公府的名头,做得再好,皇上也看不着我,上峰也不会提拔我。我已而立之年,若不再争取,等将来时儿大了,也依仗不了什么。” “况且在府处处受限,这么多年连累你跟着我受气了。” “那怜儿那边要不要再派人过去找?劝她回来?” 虞三郎摇摇头,“罢了,乡下虽清贫,但胜在清净安全,便让她待着吧,若有一日……”说到这里便不说了,虞娘却看出来,老爷眼里的雄心壮志,他是想着一日能升官掌权了,再叫自己女儿回来。 但谈何容易呢? 京城的纷纷扰扰和乡下小民的日子仿佛两个世界。 翌日起床,虞怜托二大爷找了隔壁村一个木匠,定制了些家具和木桶木盆什么的,村里人向来是自己上山砍树,把木头搬下来给木匠付个手工费就行,但华家却是没这个功夫的,跟着还要忙着开荒种田的事儿,就多付了一笔材料费。 村里人忙着春种,没法请人来帮忙,所幸二大爷年纪大了不上地里干活就闲着,他没事就揣着手到华家这边来转转,教了华詹不少农事。 “别的先不用学,只知道翻地就行,开荒重要的是把这踩实的地儿给重新翻一翻,翻松软了,把那些草都除掉,至于种什么,等你干完这些再说。” 华詹抬眼望望大片的青草地,这块地如儿媳所说至少有十亩多,要翻完这些地,光他一个人干活,恐怕要干完一整年。 从前怎么也没想到,有一天他会对着一大片地发愁。愁得他几乎想不起从前的事,也没心思去琢磨大儿子的决绝。 虞怜过来河里洗衣服,小果儿亦步亦趋跟在旁边。她顺口说:“您不还有两个儿子?让他俩扛着小锄头过来帮忙,我让打铁铺的老板做了两把小号的锄头,木匠已经帮忙装好,让他俩帮您忙。咱府里就您父子仨是男子汉,开荒这种事费力气,谁都帮不上忙,您辛苦了。” 华詹听完,放下锄头回去,院子里双胞胎蹲在猪圈前,在跟小猪讲话。 闲着呢。 华言:“弟,你觉得后脑勺凉凉的不?” 华行把伸出去逗猪仔被拱回来的手放进水桶里洗洗,“肯定是大嫂又在琢磨着折腾我俩。快找个地儿藏起来吧。” 兄弟俩对望一眼,“去二大爷家,找豆子他哥玩。” 两个人迈着小短腿儿往外跑,碰上他们爹走回来,刚喊了声爹要溜,就被提溜起来,“爹你放我们下来,快放我们下来。” 华詹把两个儿子拎回院子,在猪圈旁的草垛里找到两把小锄头,一人扔一把叫他们扛着。 双胞胎哭丧着脸,“爹你咋知道锄头藏这里了……” 华詹冷笑:“拿上,干活。” “我就知道大嫂不学好,大嫂就是坏,肯定是大嫂告诉爹的。” “爹……” 华詹往外走,“别废话。” 双胞胎灰溜溜扛着小锄头跟着爹往河边走,望着一片青青草绿,他们比他们爹还绝望,太惨了,整个京城的儿郎,谁像他们混得这样惨了?被大嫂欺负,被爹奴役,真的太惨了。 沦落到种田开荒的地步。 “爹我们还小!” “干活就要从小干起。” “爹这话谁说的?” “你们大嫂说的。” “……” 虞怜满意收到了双胞胎不岔愤怒的眼神,微笑带着小果儿捧着衣盆离开,看着手里的盆子,她想着如今的日子还在起点,再努力些,等住上大房子,用不着自己干活了,可以支配所有人,在家里数银子看账本儿,当着地主婆,才叫真正的好日子。 在竹影的眼里,却是少夫人好辛苦少夫人真的太累了。为了这家操碎了心,不但要安排一家老小的生计,还要管教两个小少爷,她明明为两个小少爷好,两个小少爷却不改骄纵脾气,总是跟少夫人对着干,真的太熊了,欠教训! 他想了想,又在信纸后面添了一笔:“二位小公子不改骄纵,实难管教,少夫人难也。” 后面一看信纸也够厚了,写得太多怕信鸽飞不动,就干脆绑在信鸽腿上,拍拍信鸽的翅膀,让它飞走了。 这封信辗转了好几手才到它真正的主人手里。 彼时华极正带着下属隐姓埋名游历考察,收到信时已经是一个多月后。 等下属都离去了,他才坐在书桌前,慢慢拆了信。 往日里他看竹影的信总会忽略掉长篇大论的废话,这一回却逐字逐句看了。 上面写了他一家人到上邑村已经顺利安家落户,他爹娘祖母弟妹如何如何,到这儿只占了不到一半的篇幅,还有大半都在写少夫人如何少夫人如何。 他蹙了眉,那双清雅至极的眉眼便显了两分深沉,眸如皓月。 信上一口一个少夫人,“少夫人今日……少夫人说了……少夫人做了……” “少夫人仿佛又想您了,我见她半宿没睡,对着窗户看月……” “少夫人难也……” 他折上信纸,从书架上拿出一个小匣子,将信纸折好放进去。 “主子,竹影是不是来信了?那小子写什么了?肯定又是废话满篇,传信的说那信鸽都累坏了,回来后那双翅膀拍都拍不动了。” 青衣男子背着手出去,“未有。”缓了缓说:“明日去江城,备好车船。” 下属挠挠头,看着主子的背影不解,那话痨子还转性了不成? 村里忙完春种后,华家这边也逐渐适应了在乡下的生活,华詹带着双胞胎儿子开了大半个月的荒,忙起来病倒是不知不觉好得差不多,人也逐渐有力气了,两个白净的小子被晒得脸通红通红的,半月下来,也快有了健康的小麦色,心疼得陈氏天天在家抹眼泪。 虞怜比较意外的是,没等她去请人,一些村人脑子机灵,嗅觉灵敏,忙完地里的活儿就来找她,问她是不是要请人开荒种田? “我听家里婆娘说你们家还要起新的房子,这事儿是真的不?请帮工不?一天多少铜板啊?我从前去县里帮人家大户人家做过工,有经验着呢。” 第46章 门道 华家小院围了不少人,里三圈外三圈的,嬉嬉闹闹的可吵。 起初是两三个跑过来问话,想找点活儿干,后来得了虞怜的肯定,消息就传开了,几乎全村只要闲着没事的村民都来了,哪怕些个别的手脚慢地里活还没干完,这会儿也紧赶慢赶,想着先把这边有银子拿的揽下来再说,否则过了春忙再去镇上县城找活儿就难了。 到了那时人多活少,挣几分银子难不说,还得大老远来回跑,哪里比得上在村里干活轻松? 连村里有名的懒汉都来了,问他地里活儿稀稀拉拉的没干完,来凑什么热闹?人就说:在地里干活见不到铜板,给别人家做工是立马能见钱的事,拿到手上才是正经事,不干是傻子! 村里人说话嗓门大,本来三五个就足够热闹了,这一下全村都来了,把华家这个小院子站得丁点儿空地都没,第一回应付这种场面,虞怜心里没有当“地主”的快乐,反而无奈地扶额,老太太更是第一回跟这么多的村民打交道,颇有些头疼,跟着就让陈氏扶着她进屋,把事全交给虞怜处理。 这正和陈氏意思,她本来就想躲屋里去,碍着上回办暖屋饭的事儿,让婆婆训了一顿,就不好躲起来,强忍着站外头,得了吩咐,立即就搀着老太太回屋。 院子里站着的不光有小媳妇大婶子,更多的还是搓着手找活儿干的汉子,各个五大三粗的,说话嗓门嘎嘎大,好不害臊。 “木头叔木头叔你倒是给个准话啊?” “是啊,木头哥,我们现在闲着呢,大把的力气等着使,保准帮你们把新房子建得好好的,要多好有多好,还要开荒是吧,这地里活儿我们也在行,强得很。” 三树也插嘴:“木头叔……” 木头叔·华詹·木头哥默不吭声了好一阵儿,到这时按了按额头,才开口打断:“这事……我不做主,你问我儿媳,家里中馈都是我儿媳在做主。” 村民们一脸茫然,听不懂中馈是什么,二大爷敲了敲桌子给村民科普:“那是人家大户人家才有的说法,意思是掌管家中大小琐事,银子进出人情往来皆在内,我年轻时候去赶考的时候听说过一些,大户人家概由家中夫人或长子媳妇管中馈,料想木头家也是如此。” 华詹点点头。 话说到这里,村民便知道了华家真是虞怜这个年轻漂亮的小女子在主事,她漂亮是真漂亮,美得跟天仙似的,一张巴掌大的脸五官精巧,肤色白得毫无瑕疵,好看极了,那通身的气派哪像乡下人?反正穷极所有上邑村村民的语言都没法说那是咋样的好看,就是好看! 就这样看着貌美年轻的姑娘家华詹和老太太就放心她管着家事儿?哪怕他家落魄了沦落到乡下,但想想之前也好歹是侯府啊,不说家业银子多少,事儿肯定不少,这姑娘还真好生厉害。 村民们先前只听跟虞怜有过接触的那些个婶子媳妇老太太说过两句,说这姑娘是个好的,虽然出身高贵,但为人伶俐,很有门道,但总归是透了别人的嘴,了解不深,这会儿近距离见了,还得了华詹这个当家人的肯定,说他家全是他儿媳做主,有些个便起了些心思,好歹是高看一眼的。 老爷们跟老爷们说话惯常是胡胡咧咧的,不讲究什么,哪怕跟村里女人婆子说话也这般,但这会儿要找虞怜这样貌美的贵小姐说话,却变得期期艾艾起来,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才好,说大声了怕吓着人家,说小声了自己个儿别扭着,一时间哪怕着急抢活儿干,也安静了下来。 有些带着家中婆娘来的,便私下推推婆娘,让婆娘去跟人家讲。 于是一帮婶子媳妇便热情客气地上前跟虞怜打交道,套近乎,有人不知道喊虞怜什么,就喊起什么小姐来。 虞怜哑然失笑,“婶子们别客气,我姓虞名一个怜字,唤我名字便好。” 按着时下的习俗,多数妇人婚后都冠以夫姓,或以夫名家的称呼。譬如陈氏嫁了华詹,眼下背后这些婶子议论她时也不喊她本名,直接一口一个木头家的,这般称呼。 虞怜只说自己名儿,未提及夫婿,在场人却自个儿脑补了一番,以为她怕提起夫婿伤心,也因都多少听说过她嫁进来的奇事,心里添了好感和怜惜,当下就笑开岔开话题,一口一个怜儿跟着叫,有的辈分大的亲切喊一声怜丫头也使得。 一时间气氛倒是热闹亲和起来,这些婶子媳妇热情得跟虞怜活似一家人。 虞怜从前在职场与人打交道多了,倒也游刃有余,她不是爱磨蹭的人,寒暄两句,便直入正题,将这次招工干活的事说清楚。 “如你们所说,开荒是不难,,挥挥锄头铲土除草是大家做惯了的,只建宅一事稍有些难度,若有人精于此事的可私下来找我,工钱另算。” 听到这里就有人问:“若建屋子的工钱是不是更多一些?” 虞怜点头,那人便说:“那我要做建屋子的活儿,以前咱自己的房子都是自个儿建的,这事难不倒我。” 虞怜笑着说:“要报名的各位先到我这登记下,明儿我再依据个人情况决定做哪一样活儿。” 这言下之意是挑不能挑的了,得由她自己来选。有些人没盖过房子,感觉要选不上工钱高一些的活儿,心里头有些不舒服,耐不住的就提了出来,“这不公平,同样出工出力咋工钱不同?” 虞怜道:“各位不必着急,并非只依据经验来挑选,若体格强壮做事勤快的也能优先选上,工钱差的也不多,只我要选一个精通建宅之事的人来领头负责,这叫工头,工头报酬高得多,若有认识的人也大可推荐过来。” 虽说古代盖房子不像现代要盖高楼大厦那样技术难度高,但房屋之事事关居住安全,虞怜还是比较慎重的,他们一家没有一个懂这些的,便要找精通之人来负责会靠谱些。 “今日大家报名之后,后日这个时间再过来。” 说到这里虞怜停了下来,往周围看一圈,语速慢了些,但听着语气要重上些,倒让人忽略了她的年龄和外貌,竖着耳朵老实听着: “凡干系银钱、雇佣之事都易引些矛头,我便丑话说在前头,凡偷奸耍滑,仗着乡邻情分作妖之人我皆不要,二村里人不少,哪怕我这要开荒要建屋子可能也要不了这么多人,兴许有些人选不上,但没关系,等下回我们这还要做别的事,都能轮得上。” 虞怜说完,小院安静了一瞬,过了会儿才有汉子说:“咋可能偷奸耍滑,我们都是勤快人。” “那是,不勤快没饭吃啊!” 二大爷说:“说你们便好好听着,只你们勤快人?别仗着人家初来乍到,又是京城来的脸皮子没你们厚实就想偷懒骗银子,假如选上了就好好干活,没听见怜丫头说以后还有别的活儿干?” 二大爷一说,村民们都老实点点头!后面散了就稀稀拉拉三两个一伙儿离开,一路上还小声议论着华家人。 多数还是在说虞怜。 “我说这京城来的大小姐就是不一样啊,说话一套一套的,请个工还有这么多讲究,唬得我一愣一愣的,上回我去镇上地主家做事,也没觉得这般紧张。” “就是,跟咱这种泥腿子一点都不同,别看她年轻,讲起话来感觉比我家老爷子还厉害,我听着又高兴又不高兴。” “啥叫又高兴又不高兴啊?哈?你一个人又不是长两颗脑袋还能又高兴又不高兴?别是傻了。” 有个汉子摸摸脑袋,一脸憨厚说:“我这也说不上,反正明天好好表现,我能干活就能选得上!” “说得对,我现在心还提着呢,明儿一定要好好表现一番,能早点干活多挣钱是好事。” 懒汉华三多叼着一棵狗尾巴草经过,一群人见了对着他的背影笑话。 “就这样的,长得跟瘦排骨头似的,要高不高要壮不壮,还懒得很,地里活没干完,媳妇又刚生了娃没伺候着,指定选不上,还来什么来!” 华三多听见了停下来,扭头吊着一双眼睛,做了个鄙夷的表情,把一群人气得不轻。“一群蠢货。” 说完人就走了。 后边几个村里同样游手好闲的年轻人跑过去,跟着一块勾肩搭背地走,惹得村里人更加鄙夷不满了,在背后指指点点地说道。 …… 二大爷跟二爷奶闲着没事在华家院子多坐了会儿,虞怜也跟二大爷唠了两句,主要是探听河边这块地适合种些什么作物。 二大爷说:“种些稻谷麦子倒是行的,就是得精心伺候,主要看天吃饭。” 二大爷望了望天,劝了句:“若只一家人吃饭倒用不上这么大块地,不如你们干脆留出一些租给别人来种,你们收三成利钱是好的。” 怕华詹和虞怜听了不高兴,就解释说:“这年头种田也不好种了啊,官府税多,若遇上年景不好的时候,收不上庄稼还得亏一些税,你们家这么大块地若要庄稼欠收,亏得可就多了。” “听二爷一句劝,一家子粮食够吃就行,别担着这么大风险,若佃租给别人,还能收些租子。” 华詹不懂农家之事,虞怜自己心里有些思量,但没考虑清楚前她便不说,只说谢二爷提醒。 二大爷跟着提醒村里哪些人靠不住,哪些人吃苦耐劳又勤快,干活是一把好手,多数村民还都是勤快肯干的,二大爷比较嫌弃的是诸如华三多这类人。 “打小就混,打小就没勤快过,把他老娘气死了,现在媳妇生了娃都没人照顾,也没法下地帮他干活,就把一地里的活儿拖到现在还没干完,他大哥二哥都不搭理他,这娃就想着挣快钱,是会偷懒的,别请他。” 跟着又说了几个坏种子,有酒鬼有赌鬼,有心思不正爱钻研歪路的,反正村里再好也会出几个孬货。 交代完这些,才和老伴回去。 虞怜出去送了趟,见着走出去十几步路远了才回来,门边碰见两个双胞胎蹑手蹑脚地要溜出去,又给抓回去,惹得俩嗷嗷叫着大嫂坏。 二大爷这边路上还在跟老婆子说:“木头家这个儿媳是个厉害的啊。” 二爷奶说:“这又怎么说?我倒觉得人家姑娘不错,大家小姐重情重义,照顾家人周到,哪里不好?人家是个好孩子。” 二大爷吹胡子瞪眼,“我哪说不好了?好是好,只是人家厉害着呢,我年轻时候去府城赶考时听过一些,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说话做事都有章程,有门道,很能管事,我看木头家的就不赖,年纪轻轻的本事不小。” 二爷奶还是没听明白。 二大爷干脆说了个清楚明白,“刚才她说的那些话你就没听出一点门道来?” “什么门道?不都说得挺清楚的?我觉得这姑娘实在。” 二大爷:“……那叫恩威并施,她先告诉咱村里这些人,她那有糖吃,但又事先说清楚其中利害,让你警醒些,选上了不敢做坏事不敢偷懒要踏实干活,没选上也别嫉恨,赶明儿人家还有活儿呢,一根棍子两颗甜枣,不把那些人哄得服服帖帖的?明儿一早定然都攒着一把力气,准备好生表现。” “老头子你不说我没感觉……你一说,我倒真觉着几分厉害了。” “由小见大,等着吧,我觉得木头家以后兴许还真能把日子过起来。” 他望了望天,风水轮流转,百年前他家先人能出头,到了今日后人栽了一个大跟头,但倘若这家里的人能撑得起来,能立得住,如何起不来?关键还是看人。 两个老头老太太闲话说着慢慢走回去,华家小院这边,虞怜把双胞胎遛了一圈,就回了屋,拿出上回在镇上买的纸笔,慢慢研磨,把一份详细的招工事宜写了个清楚,本来脑里已经成形但还没完全琢磨详细的东西也慢慢写清楚了,这一写就写了个大半宿,连晚饭都是匆忙吃了应付的。 老太太见了也不叫三个孩子去打搅她,双胞胎相冲进房里找大嫂“报仇”,小果儿想跟大嫂说话,都被拦了回去。 还把儿子叫身边说话,“你这当爹的也太不负责任了,一句家中中馈都交给儿媳,就把事情全给怜儿做了,村里这么多人她怎么应付得过来?” 当儿子没有跟娘争论的道理,他只低声应是,顿了顿又说:“儿媳做得挺好的。” “反倒是这些儿子是不懂的,若是插手倒给怜儿添乱。” 娘俩说了会儿话,老太太忽然醒悟过来,盯着儿子的脸看了有一会儿,才默然长叹一声,不再说什么。 儿子虽说现在身体看着是比之前好些了,但都是一路走下来被逼着撑起来的,她也看出来华詹没从长子之死的事情中走出来,无论是连累家族百年基业坍塌还是长子的死,都让他深受打击,甚至心灰意冷,有些意兴阑珊了。 明面上看着是不显,但不过是不想让家人担心罢了,也知道现在家中只他一个成年男丁,怕这些老弱妇孺没人护着,才强撑着,否则若他一人,还不定怎么想不开。 儿子让老太太有些头疼,她挥挥手,“不早了,便去歇着吧。” 第47章 人选 前一日睡得晚,翌日虞怜便起得稍迟了些,见她从房里出来,老太太笑呵呵地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还说若觉得还困着倒也不必着急起床,尽管再去睡会儿。 “姑娘家家的要爱惜自己些,等你日后到了祖母这个岁数还漂亮得跟朵花儿似的。” 虞怜被逗笑,“奶奶您现在也漂亮得像朵花儿,年轻时候是牡丹冠绝花丛,老了像梅花,独自绽放不争不抢,淡然笑看我们这种刚冒出头的小花小草呢。” 陈氏在一旁做针线活儿听了也笑着抬头,难得开了玩笑问:“那娘呢?怜儿你说说娘像什么?” 虞怜下意识便道:“像一朵纯洁的白莲花,要人细细呵护。” “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最像娘了。” 陈氏心思简单,只觉得儿媳是在夸她好看,笑得可开心,这还是虞怜进门以来第一回见她笑得这样开心,之前总愁苦着一张脸,再好看也多了几分凋零之意。 虞怜倒也是真心在夸赞,陈氏这样的女子若不是家中出了变故,本可以安然在后宅内渡过一生,丈夫儿子出息,对她来说便不用经历风雨,只管操心他们的衣食住行便好,现在出了变故,这样的性子才会显现一些弊端出来,但对虞怜来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人就像一团泥巴,看着是那样的,但改变了生存环境,只要熬过那段时间,必然还会重新打磨成另一个样子,来适应生活的变故。 只要本性不坏,都不是难事。 梅姨娘不知什么时候去了厨房把留给虞怜的早饭端了出来,虞怜看了下是一碗白米粥和两个馒头,切了一小碟酸菜。 梅姨娘笑着说:“怜儿快去洗漱,好吃早饭,都是锅里热着的,不好放凉了。” 梅姨娘看着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热情妥帖很多,这几日也是她在厨房里忙活饭食之事,几乎一个人包揽了做饭的活儿,小果儿勤快懂事会去帮着烧火洗菜。 虞怜细细看了梅姨娘两眼,没看到什么抱怨之意,反倒对她有些讨好,兴许是看明白了,这家中都是虞怜在做主,便知道来讨好主事之人,这本也是她一个姨娘身份的人的生存本能,就像从前在府里,老太太和夫人掌握家中大权,便要去讨好老太太和夫人,现在到了乡下换成虞怜主事,为了叫自己生活好些,也转而向虞怜示好。 虞怜笑着跟她点点头,梅姨娘心里松了口气,面上笑容更胜。 等虞怜去院子里洗漱回来,桌子上已经摆好了早餐,连筷子汤匙都备好了,只待她入座便能吃。 虞怜跟梅姨娘道:“不必这样客气,做饭已然辛劳,我若饿了自行去厨房取用便是。” 这么好的表现机会,梅姨娘当然不会错过,当下就说:“举手之劳罢了,怜儿才是不必客气。” 老太太说:“她要做你便让她做,怜儿你操劳家中大事已经很辛苦,这点小事便让他们做好,你等着吃便是。” 梅姨娘:“老太太说得是,我没什么本事,如今家中困难,大事帮不上,小事倒也能张罗一些。” 老太太听了舒心,难得夸了梅姨娘一句。 儿子那几房妾室,她早先最不喜欢的就是这个梅姨娘,宫里送来的伺候人的舞女能有几个好东西?如今看下来,在宫里也不是白混的,最起码会审时度势,脑子还算清醒。 若是不好的,她左右家中也养不起闲人,索性发买了,梅姨娘又能如何? 梅姨娘自己也是知道这点的,等虞怜吃完饭还利索把碗筷都收拾了,跟着虞怜就去拿着昨日写好的那些东西和纸笔去找公爹。 华詹正在院门前那片地除草翻地,一下一下挥得大汗淋漓,边上双胞胎在身后两把小锄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偷偷放下了,在爹身后翻好的地里捉着虫子玩。 虞怜喊了声爹。 双胞胎听见嫂子的声音,立时像弹簧一样炸了起来,以超越他们短手短脚的速度捡起小锄头,跟着翻地。 虞怜倒也不是次次都揪着俩小子不放,偶尔还会给些甜头,没揭穿他俩,看他俩老老实实锄地笑了笑说:“爹,您歇会儿吧,一会儿您带我去二爷家商量些事儿,昨儿个二爷虽简单说了下村里人的大致品行,但详细的也还不了解,我昨晚连夜起草了招工事宜,今日便去二爷家再详细打听打听,还得选个工头来负责建宅之事。” “二爷德高望重,在村里又是见多识广之人,有些事应该瞒不过他的眼睛,可以剔除一些浑水摸鱼之人。” 华詹也知儿媳出身千金小姐,不似村里人那样随便走动,她看着是能干利落,实则也是骄矜之人,故而才会来找他这个当爹的一块上门拜访。 当场就应下了。 双胞胎一直竖着耳朵听呢,听大嫂说要去二爷家,直接就放下小锄头,抹抹脸上的汗,刚才拔草捉虫子一双小手染上了好些泥巴,这会儿在往脸上擦,两张同款的小脸顿时也成了泥巴脸,还浑然不觉,拍着手说:“我也要去,我也要去,找豆子他哥玩!” 虞怜走过去,俩小子吓了一跳,警惕地仰头盯着大嫂,虞怜却拿出手帕,帮他们把脸上的泥巴一一擦干净了,动作轻柔。 双胞胎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红着脸嘟囔着说:“才不脏。” 因着怕赶上午饭时间会尴尬,虞怜和华詹便吃过午饭了再去,左右没什么事,虞怜就搬了把凳子坐在屋檐下看三个小孩给猪和鸡鸭喂食,看他们笨手笨脚一会儿被鸡啄,一会儿被小猪拱还强忍着委屈喂,就为了养大了能卖银子,还怪有意思的。 双胞胎还趴在鸡栏旁,大着胆子警告小鸡崽儿:“等你长大了就吃了你!” 小鸡就咕咕咕地回应。 华言不知道想到什么,偷偷回头看了大嫂一眼,跟同胞弟弟伤感地说:“我们长大了也要挨宰的,要扛着锄头种田,就像爹那样。” 华行也叹气:“这怎么办?不想长大啊。” 俩兄弟双手杵着下巴,把脸撑变形了,同时叹气:“要是大哥在就好了。” 大约感觉过了饭点,华詹洗了把脸,叫上儿媳就要去二大爷家取经。双胞胎蹑手蹑脚跟在爹和嫂子身后,两人倒是不拦着,权当没看见,小果儿趴在屋里的门内偷偷往外看,虞怜正好瞧见了,就招招手,小不点儿就高兴地亮着眼睛冲了出来。 这一下倒是又成群结队的,如同母鸡带小鸡一般出行了。 到了二大爷家,三个孩子去找他们家六七个小孩玩,虞怜和公爹就在堂屋里跟二大爷打听。 虞怜做事惯是细心周全,哪怕要用的人,她也每一个人名字年龄都记了下来,后面再备注上诸如品行或经验体格这一类的。 等完全登记好,再从这里头筛选,看各人适合做哪一样,这一份不但现在用得着,等后面她的农场建成了,甚至有开厂子的打算,也照样用得着。 二爷奶和麻婶子不时过来给客人添点茶水,见了很是不解,“不就招个工?干啥这样费劲儿?多浪费笔墨啊。” 在她们眼里,笔墨是顶顶金贵的东西,那是读书人才用得着的,写这些却是有些浪费笔墨了。 “不就是记个人?名字记得就行了,怜丫头你哪些不了解的随时来问咱们,都是乡里乡亲的,看着他们长大的,几岁还尿床的事儿二爷奶都能给你说得一清二楚。” 虞怜停下来,笑着摇头说:“我只记一回,后头却能便利无数次,还不用特意来劳烦您,岂不值得多?” 二爷奶其实还没听明白,就看着这丫头的眼睛,清亮又好看的,一身淡然成竹在胸的气质,想起昨日老头子说这丫头不简单,便不再说了。 人家好歹出身高门,是大家小姐,哪怕自己不理解,她做事总有自己的道理。 等理清楚这些事儿,太阳已经落了山,到了这会儿虞怜心里对这些人如何聘用已经了然于心,哪怕不看单子也能清楚个七八分。 二爷奶留虞怜和华詹还有三个孩子在家吃晚饭再走,虞怜笑着婉拒,眼看这一家人就要离开,二大爷犹豫了下问:“怜丫头,你昨日说要找精通建宅之人来领头帮你家盖屋子,可有人选?” 虞怜道:“还没有,二爷有推荐的,尽可说来听听。” 二爷便道:“咱们上邑村有个常年都在外头给人做工的,他专做建房盖屋的事儿,说来也做了十来年,技艺是没问题的,昨日他来了我家,让我帮着说道说道,说他想接你家的活儿,问你肯不肯。” “这小子做事没问题,就是人在外头混久了,油滑些,二爷想着跟你说清楚了,你若想用他再用,要是怕他偷奸耍滑另有思量,便是不用也没事儿,二爷帮你说他,保证他不敢有心思。” 虞怜微微一顿,又问村里还有没有类似的人? 二爷想了想说:“都是种地的,做这类杂技的少些,只他一人罢了。”问完虞怜说回去考虑下,明儿再说。 路上华詹问儿媳:“可想用他?“ 虞怜摇摇头又点点头,“虽人品非上佳之选,但也要仔细考量。” “若村里有其他人选可做此事,我大可选另一人,却只他一人,就成了难题。” “咱家回乡以来,二爷帮了我们不少忙,亏了他们家我们才能在这里落脚,现在二爷第一回向我们开口,又是上邑村同宗同姓的乡亲,我想着便是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否则日后我们家在村里就难以真正融入,旁人会说咱家受了村里的情分,又是回乡之人,却请外村之人不优先请同宗同乡的乡亲这是什么道理?” “难兔落个薄寡的名声。“ 华詹点点头,“那便用着吧,到时我盯着便是。” 虞怜摇摇头,“爹不着急,我再想想。” 回了家后,家里有客人等着,两个陌生的妇女一个年轻的一个老些的,看面相应是一对母女,再边上是个肤色微黑看着有些木讷的男人。 年轻的女人见虞怜进来,当下就站了起来,本想挽她的手,显得亲切些,却见她一身干净漂亮怎么也不好意思下手,尴尬说:“怜儿你回来整好,我是三树的大嫂,这位是我娘,这是我娘家大哥。” 一句话介绍清楚明白了,才又说:“我大哥从小就学木工,后来又跟人学建造房屋,这几年到处跑也跑出些经验来,还给县里的富商大户造过房哩,他就是嘴笨,要说这建屋子的活儿十里八乡没一个比得上他。” 男人被妹子夸得微黑的脸色隐隐泛红,拦着妹子呐呐说:“哪得这般轻狂,你莫要胡说。” 从始至终眼皮子都不敢抬,不敢偷看虞怜一眼。 虞怜从前常常当着面试官,公司里大小职员经她手里录用的不计其数,自认为看人哪怕没有个个准,也有个七八分的眼力,一看这男人便知道是个老实勤快的技术工,眼睛不敢乱瞟,说明心思淳朴,野心不大,容易满足,虽不够灵活,但至少是正的。 其二妹妹跟甲方老板夸他技术,羞得阻拦,说明谦逊,虽不够自信,但这种人好用好管,其三给大户人家建过房子,至少技术上是没问题的,这一点正合了虞怜的意。 只一照面的功夫,虞怜已经将人看了个七八分,心里也有了倾向。 接下来便是坐下来闲聊。 又是一刻钟后,虞怜亲自送走这一家人,老太太笑着问:“怜儿心里有了章程?” 虞怜露出浅笑:“来得匆忙,未跟祖母说在二爷家的事儿。这趟过去,二爷除了帮着理清村里这些人外,还与我说,咱村里一个同族的乡亲也做这盖屋的事儿,他昨日去二爷家,请托二爷帮着说情,想给咱家揽活做事。” 老太太人老成精,知道那人若是没毛病,孙媳当场就定下了,哪会拖到现在还犹豫着,还热情周到款待了方才那一家人,那一家三树嫂子虽嫁到本村,但她娘家可是外村人,若选择差不多,怜儿定然先用本村人,不至于犹豫。 “可是有问题?” 虞怜笑:“瞒不过您老的眼睛,二爷说那人油滑些,怕会偷奸耍滑。” “大毛病没有,小毛病却不少,若要省事自然找个人品好技术高的,但怜儿想着都是乡里乡亲的,又是二爷亲自开口,咱家若是真回绝了,日后也不知怎么面对二爷,更怕会落下不好的名头。” 老太太点点头,叹气:“是这个理儿,怜儿难为你了,从前在京城的时候,祖母掌着家都时常得顾虑这家的面子那家的脸子,更不必提到了乡下,在京城咱们关上大门,人家顾着面子也不敢拿咱怎么样,反倒是在这乡下,我们家初来乍到,和村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人情往来更得讲究些,一个不好,就难以立足。” “若不然用着村里这个,叫你爹帮你盯着。” 果然不愧是母子俩,想法都一个样儿,虞怜哑然失笑,“爹哪有那个精力时时刻刻盯着?再说我昨日才放话不要那偷奸耍滑的人,今日便用了他,岂不是反复无信?” “但若用了外村的这个,也落得不好,村里人护短,到时定要背后说道咱家。” 老太太也愁了,“既然如此,怎么办才好?” 虞怜端起茶水喝了一口,“那便两个都要了,叫他两人互组个工队,互相盯着互相较劲儿,兴许还能省事儿,也落得好话。” 第48章 护短 第二天村民们如约而来。 虞怜拿出昨日写好的名单,一一念着,先喊到的这批是做田地开荒的,再后面才是建宅的。 被念到的村民又喜又遗憾,喜的是不管咋样总算选上了,这份工钱稳了,遗憾的是没能选上建宅那种工钱更高的活儿,便有些羡慕地看着没被念到的人,岂不知剩下的这些人心里头有多紧张,稍微心态差的就感觉自己选不上了,铁定选不上了,同样是地里头干活儿的,都是一个村里的,别人家地里活儿忙完了,还能找着一份工,多了一份收入,自己要是没选上,岂不是还落后人家? 真要选不上,感觉年饭都吃不香。 虞怜念完开荒这批人便停了下来,叫他们排成队,一一上前在劳工契书上按手印,二大爷是识字的,他先拿起来念了一遍,告诉村民们,这份契书没问题。 二大爷德高望重又是村里的老人,村民们自然信得过他。 只是还真觉得疑是思。 “我们去镇上县上给人干活儿都没这般讲究,也没叫咱按什么手印签什么字,这有啥用啊?” 问的人还颇有些不以为然,感觉虞怜这个京城来的大小姐有些小题大做了,要他们说,有这时间,不如扛着锄头直接下地里干活儿来得实在。 二大爷笑呵呵的,倒没斥责,只说道:“讲究些好,讲究些好啊,这契书上面明明白白写着谁聘请了谁,工钱几何,每日干活时间从什么时辰到什么时辰,一丝一毫都给你写得明明白白,不叫你们吃一点亏,这还不好?” “自己个儿想想去外头给那些地主富商干活是不是总爱拖着工时让你没日没夜地干?今日多干两个时辰,明日多干三个时辰,累得要死要活到手上的还是那些铜板,岂不亏得很?” “你们便是去给官家人干活都没法给你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怜丫头这样做,多数还是为了你们着想,她哪怕不写,你们敢偷懒不?” 二大爷说完,那些个有干活经验的汉子大声说: “就别提官府了,官府咋可能为咱着想?就晓得可劲儿坑咱们,去年徭役时我差点没累死在上面,差点就回不来,回来后还歇了大半个月没法干活,浑身都是伤。” “二爷你一说还真是那么回事儿,以前在外头干活时,人家东家说干到几点咱就干到几点,哪敢偷懒哪敢说走就走?就怕他不给银子,也怕丢了工,半个屁话不敢放。咱不干了外面多的是人排队抢着干呢。” “是哩是哩,哎。“ “这样说来,这契书还真签得好,不愧是京城来的大家小姐,办事就是讲究,就是公道,这样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亏着咱们,咱也给你好好干活,不亏着你!” 虞怜微笑着点头,心里头却叹息连连,生在这样的封建时代背景下,百姓穷苦艰难,尤其是乡下百姓想挣点银子不容易,劳工市场供远远大过于求,于是那些乡绅地主富商大户就可以坐地起价,爱怎么剥削怎么剥削,小老百姓的也没法反抗,更不敢反抗,老老实实听从安排,就怕人家不给结工钱,也怕丢了挣钱的活儿。 长久以来就形成了一种极强的剥削式用工。 她低声叹息,片刻后,压了压手说:“按过手印的乡亲可以回去了,明日一早卯时初便来上工,到时还劳烦带上工具,这个另有补贴。” 因为开荒的地不小,用的人远远多于建房子的,如果要采购锄头之类的农具数量就要匹配雇佣人数,这成本就会高上很多很多,且明显铺张浪费,等开荒完家里也用不着这么多锄头,哪怕虞怜有做农场的打算都没有这个必要。 让村民自带农具来开荒,农具这东西坚实损耗极小,只要给予一点损耗补贴即可,成本微乎其微,也保障了村民的利益,是为两得。 虞怜做惯了hr,用人做事早习惯了公平公正,不叫自己吃亏也不叫工人吃亏,两厢得利才是长久之道。 村民们淳朴,本来就觉得开荒这种活计就该自己带锄头带农具,你不带家伙事空手来是想徒手刨土不成?却没想到虞怜还说另有补贴,这一下给他们惊得,臊得连连摆手说不用。 “这是该我们的事儿,咋还能要补贴?” “这农具放家里也是用来上工也是用,用几天也不会坏了的,咋好意思要你给补贴?” “就是就是,都是乡里乡亲的,哪要得这样客气?用个锄头而已,我们已经要了工钱,不可再要这种银子了。” 虞怜说:“银子不多,一件农具一天额外补贴一文钱,若有损坏的,另算。” 说罢再次感叹时下百姓的淳朴好忽悠,就这样的性子稍微没良心一些的地主富商就能把人剥削得骨头都不剩。 她想起现代工作时的各项补贴,什么住房补贴伙食补贴高温补贴车费补贴甚至人性化的公司还有下午茶补贴等等,与之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了。 因着虞怜坚持,百姓们倒是不好再说了,只是一时间还挺感动的,觉得这大家小姐做事厚道有良心,找遍天下都没见过这样有良心慷慨的人了,不愿意亏着他们一点,用个锄头都要给银子,真是良心大了天去。 “咋这样好呢?青天大老爷都没这样有良心的,多为咱着想啊,我都替她心疼铜板。” “你眼界咋这样小呢?人家出身那什么国公府,在京城见过的世面多了去,这心胸就是跟咱小老板姓不同,你抠搜着那几个铜板,人家不计较大大方方给咱们,这就是气度,那叫啥大家气度!” “啊呸,那是人家的气度干你什么事儿啊,一天一个铜板是不多,可你想想咱们多少人啊,多干一天都得多出好些钱,我看我们还是得讲点良心,好好干,争取早点给她干完,别浪费人家的银子,拿着都烫手,不好意思拿!” “是这个道理,咱们好好干,早点把那块地开完了,不能人家对咱好,咱还不晓得回报是吧。” “是这样没错。回去洗洗早点吃饭早点睡,明日攒足了劲儿来干活儿!” “再等等,我看看他们谁选上了建屋子的活儿了。” 准备回去的人顿时又停了下来围观,他们也想知道哪些个被选上,他们到底比自己个儿强在哪里? 虞怜也没拖着,跟着就宣布了第二批用工,就是建房子这批。 她先喊了两个人上来,这两个人一个大家伙儿都挺熟的,是村里常年在外给人建房子的,这人名叫华大猛,生得也五大三粗,颇为结实,要是身板子跟不上,也干不上这活儿,时下用工多数地主先看的还是你长什么样儿,体格如何,再计较其他。 另一人就是三树大嫂娘家那个大哥,这人是隔壁村的,有些脸熟的倒是认出来了,喊着:“马大粪你咋来了,你不是咱村的啊。” 这名字让虞怜嘴角微抽,昨日人倒是说了,是勤奋的奋,倒不是大粪的粪,只是乡下人不识字,你跟他说马粪他一准知道了,就这么从小叫到大,人人都以为他叫马大粪。 虽然不好听,但也算常见,叫牛头鸡粪的比比皆是,马粪不过尔尔罢了。 马大奋挠挠头,憨厚一笑说:“我也想试试。” 他对自己技艺是有自信的,不觉得输给华大猛,只是性格老实,也不会直接挑衅说我比你强,比你能干,咋不能用我非得用你? 华大猛一双粗眉都快拧成结了。语气不善问:“这人干啥的?不就建一个屋子,我给地主家建的厢房都比咱这一个院子大得多,我一人就够了,哪还要多一个?” 华大猛是本村人,占据了主场优势,为人本身也要强硬些,他一开口火药味就浓得很。 偏偏村民也觉得他说得在理儿,哪怕虞怜要建再大的房子,工头要一个就够了,哪里要得两个?也因着华大猛是自家人,他一开口,村民都站他,也看向虞怜,想看她怎么说。 三树媳妇偷偷凑到大嫂旁边问:“你咋把你大哥带来了?我说呢,没事干啥回娘家,原来是想叫你娘家大哥来抢活儿,大嫂你这样做要是叫大猛叔知道了往后非得跟咱家对着干不可,你干啥这样?” 华大猛常年在外面跑,又生得凶神恶煞的,村里还真没几个人敢招惹他,何况他还有两个弟弟,二猛三猛都生得五大三粗的,一家人都不好相与,虽然是大嫂一人得罪的,但人家可不看这个,到时连三树都要倒大霉。 这事儿自己理亏,大树媳妇也有些不好意思,只是虞怜开过口说工头工钱多很多,还说有认识的尽可以介绍,她心里一动就想给大哥介绍。 在外面跑虽然也是做活儿,可如虞怜所说,外面的东家都不好相与,处处与人为难,有时做出来叫人家不满意了,还会扣工钱,甚至叫你重建,一来二去人都被折腾瘦了,到手的还是一份钱,再者说在外头跑不但看东家管事脸色,还得跟人争,甚至还要会讨好人。 县里镇上都有介绍工作的牙行,像她哥这样不懂得说话的木讷子压根不讨牙人喜欢,有时等上多天都不一定能抢到活儿,她也是心疼大哥这样跑来跑去,才偷偷跑了一回娘家报信。 现下弟媳这般说,她扯了扯弟媳的袖子小声说:“你就当不知道,就当他自个儿来的,就算大猛叔回头要算账,我也扛着,不连累你和三树。” “我嫂子也快临盆了,我想着我大哥天天在外头跑,头一胎闺女已经错过了,这一胎想叫他留下来亲自看着孩子出生。” 三树媳妇也不是那种真尖酸的人,看大嫂这样一说,没揪着不放,只嘟囔一句:“下回再有这样的主意,大嫂你也先跟我们说说,没得帮外村人不帮自己人的道理,回头让村里人戳咱们脊梁骨。” 华大猛是个性子急的,不等虞怜解释,跟着又大声说了一句:“你这是信不过我大猛才找来这种外村的跟我对着干?” 他长得五大三粗,表情凶悍,说话大声,这般质问虞怜,反而刚才受了虞怜恩惠的村民不乐意了,纷纷上前说:“大猛你干啥呢?你咋说话的?你凶什么凶,有话好好说。” “就是,你也就窝里横,你在外头干活的时候敢对那些地主东家这种态度不?” 华詹本来在一边安安静静不太说话,任由儿媳主事,这会儿也站到儿媳面前,将她护在身后。 第49章 开工 华大猛要真还想要这份活计就不敢真放肆,何况他也惊讶,这户人才来多久村里就这么多人护着他们? 他以为自己仗着上邑村同村同宗的身份就能让村民们站他这边,能逼着虞怜把外村那个抢活儿的人赶走,到时这房子要怎么建便依着自己做主,甚至想顺手捞点油水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这早已是做这行的潜规则了,甭管是给哪家干活儿,哪怕是大户人家也好,官府也罢,只要把活儿拿到手,那便是他们说了算,这里头材料的费用、工人的银钱,甚至故意拖延工时等等,可做的文章就大了去。 他心里也明白,甭管那个外村的到底是来抢活儿的还是来分活儿的,有他在,他想动点手脚,忽悠忽悠不懂行的人都很难,这人只要在这儿,就是妨碍他的! 华大猛皱着眉头,沉沉说:“我不是想找事儿,只是无非是建一座宅子而已,我一人便够了,何须再多一人?我也是为了你家着想,你多请一人便多一份工钱,这不是平白浪费银钱?再者说我们是同村同宗的,论辈分你这小丫头还得管我喊一声叔,我大猛叔还能坑你不成?” “你上外头打听打听去,看我华大猛建房屋这一手是不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便是在镇上县上我也是小有名气,不是那种学几手木工活儿,就来骗银子的,他说他会建房子,会个屁!” 马大奋再老实也知道这人含沙射影地就是在骂他,就差明着指着他鼻子说:你手里没东西,就是来骗钱的! 他涨红了脸,“你、你别血口喷人!我达马大奋虽然做这行时间不如你长,可我踏踏实实地学,勤勤恳恳地干,没有哪一次东家是嫌我干得不好的,我这份工钱收得心里踏实,对得起东家给的银子,对得起我的良心,我不是来骗银子的!” 华大猛不屑,“就你?我倒是听说过几句,天天在镇上跑县里跑,求爷爷告奶奶也没几个人用你的,这说明什么?说明你手里没东西,真本事没有,否则别人怎么不肯用你?” 马大奋这下气得连脖子都红了,偏偏他说不出反驳的话,他确实接活接得比旁人少,可这跟技术没关系,除非你是这行业的天花板,否则像他们这样的,想接活不是通过老东家介绍就是找牙行介绍活儿,熟人一年到头能有几个活儿可以干?大多数还得靠牙行牵线,但凡靠这种介绍的,都得讲究一个人情往来,你要么会做人,讨得牙人欢心跟人家混熟了,要么你银子给得够多,牙人自然就优先给你介绍活计。 这里面门道可多。 马大奋上面这条都不具备,他一来不会说话不会讨好人,人过于老实呆板,不讨人欢心,二来他也没什么银子能贿赂牙人的,能讨得什么好活儿? 有时碰上运气接到一两个,也都是因东家是出了名的不好相与的,旁人不愿意费这心去接,这才轮到他。 马大奋一时说不出话来反驳,旁人便以为他叫华大猛给说中了,真是来骗银子的,于是这些好心的村民就劝虞怜: “都说工头给的银钱多,咱就别浪费这银子,好歹省着点,把这银子拿去打套带花纹的家具不好得多?这人说他学过木工,怜丫头你要真想用他也成,就叫他负责做木活儿,房子建好了不得要套桌椅吃饭?大家小姐屋里都有啥屏风?你把钱省着,叫他给你打一张,不挺好?” “是啊是啊,怜儿你就听我们一句劝,别费银子请个废物过来。” “大猛这人别看他一脸凶相,做事还算靠点谱儿,有我们在他肯定不敢作妖,肯定老老实实帮你把房子建好了,我听说镇上陈地主家上回建新院子也是请的大猛过去,我老远见过一眼,那院子大得啊,可威风了,站在外头都瞧不见里面是啥样,门口还放着俩石狮子,老贵气了。” “都是同村的,大猛再混也不敢真坑你,你放心让他做着。” 华大猛一句话堵得那外村人不敢吭声,又得了村民们这么多好话,一时间心里头得意起来,也应和说:“那自然是,我华大猛可是姓华的,咋能坑同村人?你放心把建屋的活儿交给我,保管到时给你一个漂漂亮亮的大房子,不叫你吃亏。” 大树媳妇见着自家大哥被这般污蔑还说不出话来,村里人都被华大猛给误导了,真以为他是来骗银子的,又气又急,当下也顾不得什么,连忙站出来,三树媳妇拉都拉不住。 “大猛叔,我大哥从小就老实,没干过半点坏事,他做这行业也有十来年了,每一回都老老实实把东家交代的活儿干得好好的,没有半分亏待,他可不是来骗银子的,你咋能这样污蔑人?” 她心里清楚,今日活儿接不接都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大哥这名声不能坏了,虽然不是一个村里的,但谁在别的村没几个亲戚的?要是不解释清楚,以后十里八乡传开了说马家村那个马大奋没本事,专会骗银子,以后就没人敢请大哥建房子,最坏的还会连累她娘家的名声,到时才是真的坏事。 偏偏大哥是个老实性子,脑子就一根筋儿,话不太会说,一被堵着了就说不清楚,那些人见着他这模样,还真以为他被说着了,心虚不敢回。 大树媳妇既担心大哥的名声和生计,也担心今天的事儿没处理好,回头她娘家也埋怨她,倒落得里外不是人了。 这会儿还分外后悔,就不该带着大哥来聘这活儿的,明知道村里那个华大猛不是个好相与的,她咋敢啊! 大树媳妇一站出来,华大猛脸色更是不好了,眉毛一竖就说:“原来是你娘家人啊,我说呢,这方圆十里地儿谁不知道我华大猛是干这行的,咋会跑上邑村来抢活计,原来是你带过来的。大树媳妇你都嫁到咱村里了,就是咱村的人,你咋能吃里扒外就帮着娘家人坑自家人?” 大树媳妇本来也算巧嘴之人,但这会儿忽然就怔住了不知说什么好,同村的那些人听了华大猛的话都拿质问的眼神看她,她一时里外不是人,还真进退不得了。 “大树媳妇你咋回事儿,你怎么干这种事?大猛再不是也是你长辈,是咱村里人,你咋能这样?” “我说呢,马大奋咋这么眼熟,早先来过几回咱村里看他妹子,原来是大树媳妇的亲哥咧。”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的,让大树媳妇攒了一肚子的话都说不出来,又羞又气的,本来心里头大哥被冤枉那股气也被消没了,她男人华大树也用不理解的眼神望着她。 三树媳妇连忙出来打圆场,“我大嫂也是不知道大猛叔也要来做事,前阵子不是说大猛叔接了县城的活儿?这不是凑巧撞一块儿去了,既然大猛叔来了,我们咋能抢呢?” 她上前揽了揽大嫂的手,“是不是啊大嫂,你说句话。” 大树媳妇心里头是不愿的,感觉憋屈得很,好好的大哥被打上骗子的标签还没解释清楚呢,就三言两语地要他退出来让给华大猛,咋有这样的理儿? 但形势逼人,她男人也瞪着她,大树媳妇呐呐地,正要点头…… 虞怜这时说道:“各位乡亲兄嫂婶伯,大猛叔和大奋都是我叫来的,我们家人不少,跟着要不了几年两个弟弟就长大娶媳妇了,要建的房屋大些,免得日后还得扩建麻烦,这不是着急住,便想着叫两个工头一块完事儿,大猛叔和大奋叔一人领一队负责一半。” 双胞胎俩小子躲在爹和嫂子后面玩泥巴呢,听见这话儿害羞得气哼哼,什么娶媳妇他们还是孩子呢!嫂子真是羞羞! 华大猛上前一步,脸上凶相毕露,“你们建得再大还能大过镇上的陈地主家?他家的房子都是我一个人整好的,咋用两个人?” 他这一步,让华詹眉头紧皱,沉沉道:“我儿媳做事轮不到你来插手。” 言下之意也用不着跟你解释,爱干不干! 华詹身居高位,把持朝政多年,更是差一点就跟儿子谋朝篡位了,他气势一起来,纵使华大猛是村里一条龙,那也得盘着!华大猛被震得往后退了数步,脸上更是下意识挂起了比对那些富商大贾人家还恭敬的笑意,解释说:“哪有,哪有,我不是这意思……” 说完这句话才反应过来,这人现在已经不是什么贵人了,都沦落到乡下的地步了,连那地主商户都不如,他怕他作甚? 赶忙找补了一句:“你若说你另外请了人,我华大猛也不是没活儿干,凭得来你家受气?!” 虞怜虽说会顾着日后在村里好行走,也顾着二大爷的面子,做事讲究个面面俱到,但她也不是软面儿人,她心里的那根弦兴许比自己公爹还硬还强,这会儿也不理会华大猛了。 只道:“大猛叔和大奋哥一人领着一队人,你俩分活儿干,谁在半个月内完工,且做得好,我另有一份酬谢不少于六两银子,一半给工头,另一半给队里其余人分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另外……大奋哥确实干这行干了十来年,这点我自己用人自然会查清楚了才敢用,你们放心。” 大树媳妇和马大奋兄妹俩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虞怜这个作为东家的人解释一句比他们在那边解释一百句都强。 这下名声保住了,活儿也拿到手了,大树媳妇不知道多感激虞怜,想着日后有空就多来她家给她帮帮忙,做点事儿,她家虽然数一数人也不少,可老的老小的小,干不了什么事儿。 华大猛本来碍于面子,气得想扭头就走,一听到这里就硬是脚步粘原地了,就是不走了! 一是因着银子的事儿,虞怜说了,除工钱以外另有一份奖赏,这六两银子哪怕一半也有三两银子,他过去捞偏门,东扣扣西搜搜也不过这个数罢了。 二来他转念一想,要真这么走了,把活儿让给外村这个姓马的岂不是白白亏了?倒还显得他华大猛怕了! 他华大猛就要让这个小子知道,论建房子他是拍马不及他的! 于是就板着一张脸站在那边先发制人吆喝一声:“谁要跟我华大猛一队的,尽管站过来,我保证让你们活儿干得又快又好,那份银子我们要定了!” 这话一说,还真有说服力,他是老资历,又是同村人,比起外村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大家伙儿对他的信任度会更高一些。 当下就有不少人站到他身后去。 双胞胎嘀咕道:“急啥急,我大嫂都还没选人呢,你们就着急站了?傻不傻啊!” 双胞胎这话一出,场面一静,跟着就笑倒不少人。 “哈哈哈,人家娃都说了,急啥急,瞧你们那傻样,没选上呢,就开始选自个儿的工头了,那是你们说了算吗?” 已经站到华大猛身后那些害臊得脸红,连忙催虞怜赶紧选。 “早死早超生,要选不上了,我回屋找根绳子吊死算了。”知道这人在开玩笑,村民也笑话,“要死快点死,别扯上怜丫头,就你这孬样。” 虞怜也不废话,拿起早先就写好的名单宣布道:“华大树华二树华石头华……” 一念就念了大约二十来人的样子,她停下来,“就这些,你们先自个儿选,选完要是有多的让他俩工头选。” 被选上的人都惊喜异常,一听这话儿连忙开始站队,怕晚了就没得选了。 只半盏茶不到的时间,人就站好了。 虞怜一看,得,几乎全跑去华大猛那边了。留在马大奋这边仅有寥寥几个,像华大树就是被迫站大舅哥这边的,他媳妇应是把他拉住了,他想着要坑也不能坑自己一个,就把弟弟华二树也拉住了。 华二树:“……” 再有就是二大爷的三儿子,他纯粹是跟华大猛的弟弟华二猛有过节,不想去他哥手下做事,就选了外村这个。 另外两个也是跟华大猛家有过节的,他家人都天生霸道,村里村外都得罪过不少人,人虽然惹不过他家,可心里还是记着仇的,咋可能跟他一块做事? 也有纯粹看不上华大猛的,譬如懒汉华三多,他自认为他懒是懒,人也不是多好的人,可他坏得光明正大,不像华大猛长着一张汉子脸,干的事连娘们都看不上! “华三多?你咋选上了?你地里活儿干完了没?就你那懒样,你咋能选上?” 华三多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下巴抬得高高的,“我自有我的过人之处……” 话未说完,虞怜笑着道:“他三教九流的人认识挺多,有门道买砖瓦材料,我便聘了他当我的采购总管。” “怜丫头……就他?他成天游手好闲的,你当心银子被这玩意给卷走了。” 华三多眉头一挑,“说谁玩意呢?我是懒,那是我不乐意干农活儿,我就想做买卖,就想做点搞钱快的活儿这有错吗?我家穷没本钱,我小身板也不是抗活儿的料子,我做采购帮人家买点好东西再好不过了,人家都信我,你胡咧咧个屁!” 旁人一看连华三多这种懒货都选上了,怎么自己没选上,一时间没选上的那些个就有些不大高兴了。 面子薄的不敢问,脸皮厚的就问了一句。 “我虽然不是村里最勤快的,可也是踏踏实实干活儿啊。” “我也是,我咋也选不上……” “建屋子的活儿选不上就算了,连开荒这种事都不让干,差哪儿了啊?” 虞怜安抚道:“我早先便说了,现在就需要这么多人,选不上的日后还有活儿就优先让你们干。” 她顿了顿,“当然,一些偷奸耍滑的人不在此之列。” “怜丫头你是不是偏袒华大树一家啊,他家三个兄弟选了两个,大舅哥还当了工头,还有二爷家三个儿子都选上了,你关系好就选呗。” 华三树在一旁跟媳妇咬耳朵,挺委屈说:“哪呢?我都帮木头叔赶了几回马车了,要熟也是我熟,咋就没选我?” 三树媳妇悄悄说:“你别说,一会儿问问怜儿,兴许有别的安排。” 她男人身板不如大哥二哥壮实,本身也不是干那个的料子,选不上也是正常。 虞怜已经没那耐心解释了,干脆开玩笑说:“那你便讨好我呗,混熟了兴许就选你。” 虽然是一句玩笑话,但这里头也强硬表达了一个意思:我是老板我爱选谁选谁,用你逼逼? 人就是这样,不能总软着来,适当的强硬这些人反而没话说了,还攒着劲儿想下回一定得选上。 二大爷在后面默默看着,一句话也没插嘴,一通看下来,心里直叹气,他果然没看错,木头家这个年轻的儿媳是真不简单,该软的软,该硬的硬,半点亏没吃着,还让村民念她好。 就拿华大猛争工头这事儿来说,她看不上华大猛却又不明说,找了另外一个人跟他比着来,这样一来,华大猛还敢偷工减料吗? 他可不得攒着劲儿努力帮她把活儿干好了? 看似多花了六两银子实则两个人比着干比一人独揽要好上很多,他们铁定争着抢着不但干得好又干得快,省下来的银子兴许比六两银子都多。 “这女娃真不简单。” 二爷奶:“你说啥?” 二大爷:“没啥,夸人呢。” 招工的事儿搞清楚了后,跟着第二日就开工了。 村民们大都淳朴,也都习惯了干活儿,要手上没事做还不习惯呢,拿到活儿的这些人第二日一早就扛着家伙事儿来了。 该开荒的开荒,该建房子的建房子,一时间倒是热火朝天地忙碌了起来。 虞怜选定建宅的地方在这条河的上流,后边就是一座山,上邑村的人这山叫做白矮山,山不是很高,整体呈一个弧度较为圆润额山包形状,山上林木茂密,郁郁葱葱的风景极好。 平常村民有时会去山上挖些山笋摘些菌菇野菜,若需要做家具了再去山上砍些树木回来叫木工做好。 再往下面的大片土地便作为了开荒的农田使用。 开荒的事儿村民比虞怜还熟,她只要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划好地界,让他们在这个范围做事,旁的便不用管了,村民比她会得多。 虞怜主要还是盯着建房子这边。 房屋图虞怜是一早画好了的,还跟家里几个人商量过,老太太和华詹看了都觉得没问题,陈氏不懂这些,相公婆婆说没问题她就半点问题也没有。 按着乡下的标准来看,虞怜这屋子建得有些大了,但老太太和华詹大半生都住在京城侯府里,他们住惯了大院子也不觉得如何。 两个工头一看。 华大猛直皱眉头,“这比镇上陈地主家建的还大……是不是画错了?” 马大奋也点头,是真大啊,里头光院子就设计了四个,县里富商大户也不过如此了,甚至还犹有不如。 “还有这东西是什么?” 虞怜看过去,“这是洗浴室。” “咋两间?分了男女?” 虞怜点点头。 洗浴室是她一早就规划在里面了,时下洗澡都是端了澡盆在自己屋里洗,有时一不小心就弄得满屋子水汽,很不方便,有个专门的洗浴室用来沐浴洗澡要方便很多,水还能直接从河里引进来,省了提水的功夫。 抽水系统设计并不复杂,用竹子做管道,在两头用竹筒做成抽水磊就行,这个哪怕虞怜不是理工生出身的,也能设计出来。 就是马桶这玩意结构稍微复杂些,材质要求也高,又是因着躲到乡下来避难的,虞怜不想搞太多花样以免引起京城那边的注意,否则她还真想把马桶也设计进去,上一次恭房太难了。 然而就算如此,也足以让两个工头的目瞪口呆了。 “这又是啥?” 第50章 乐呵 且不提因着宅子设计问题,让华大猛和马大奋这两个领事的工头开了眼界,每日找着虞怜问东问西,就说二者干活的进度,从一开始就拉开了距离。 那些村民多数选了华大猛,后边华大猛就把那些体格强壮干活快的老爷们留在自己队伍,剩余的全给了马大奋,这样一来,马大奋这边的进度一开始就落了下来。 队里的村民都替马大奋干着急。 人都是有胜负欲的,何况虞怜还拿出了银子作为奖赏,谁不想多拿一份银子? 马大奋人老实,他也不太会跟人打交道,更谈不上管理,每日就埋头苦干,队员干不完干不好的活儿他也不说人家,皱着眉头就自己上去干,几天下来竟都是最晚一个走,有一回还直接睡在这边没回家。 他妹妹大树媳妇也替哥着急,虽然隔壁村是不远,但也隔着好长的路,后面干脆在自己家里收拾了一间柴房充作客房让他暂时住下,自己没事也会上来帮哥两把子,帮他干干活儿。 虞怜见了说要给她算工钱,人就摆手说不要,“我帮自己哥做事,咋能要钱?再说你能留他下来就是对我们家的大恩了,我哥这人脑子直还笨,经常转不过弯儿来,怜儿你多担待点。” 虞怜倒也没强求,只是看她活干得很是利索,不比那些老爷们差,就问了一句,问她想不想干? 大树媳妇一手的泥巴,有些不好意思在衣服上擦擦手,再擦擦脸,“我咋行?我又不是他们男人,他们力气大,干活儿快,你请我就请亏了。” 村里农妇家里家外的农活儿是一把好手,但说到建房子还得男人来,多数东家都默认不聘女人做这种活儿,因为同样一份工钱,男人力气大干得又多又快,而女人则身体素质和力量上都比不上男人,都不乐意请,感觉好像亏大了。 这回报名参与建屋子的就没有一个女人,都默认虞怜不会请女人家做这种事,哪怕开荒的活儿报得也不多。 女人家都跟大树媳妇一个想法,男人力气大,咋可能请她们? 虞怜笑了笑道:“大树嫂子你虽然是女人,但做事细心灵活,大奋哥只说一遍你便会了,且还能举一反三,方才那个接管道的活儿你就做得很好。” 管道是山上砍了竹子过来,一根一根接在一块的,因为要引河水到洗浴室,便要埋在地下大约一尺的位置,地基打好开始往上建的时候,就得开始埋在事先挖好的沟槽里,这活儿讲究一个细致耐心,倒是不费太大力气,大树媳妇就帮着做了。 大树媳妇被虞怜一夸,心里高兴极了,也有几分不好意思,但虞怜的提议也让她心动了。 虞怜给建屋的工人开价一天是二十文,她家房子建得又大又复杂,少说也还得个把月才能建出个大体模子出来,要是干下去,她一个月就能拿到六百文,一个半月就能拿到将近一两的银子! 她天天在家做农活儿,还真没挣过这么多银子,年景好的时候,家里唯一的进项就是粮食交了税留下一年家里的口粮能有剩余的就拉去粮店卖了,但真碰上丰收时候,粮价压得极低,一大车也卖不到几个钱,全家过得紧巴巴的,不舍得花用,全攒着想等孩子长大给娶媳妇用。 她要是真能在这边做上事儿,挣得银子到年底还能给两个孩子添件衣裳,打上两斤肥肉,这可是大好事。 她想了想说:“他们男人家收二十文一日,我便少些,十五文,不,十文钱就行。” 不远处有人在喊虞怜,虞怜刚要走过去看,听了这话回头笑了笑,“女人不比男人差,你灵活细心,这是你自个儿的完就往前走。 大树媳妇站在身后愣愣看着,那姑娘身姿纤细窈窕,走起路来身板挺直,气质尊贵,阳光颇有些刺眼,她抬手遮了遮额头,再望去,人拐了个弯已经看不见了。 纵使如此,她还是觉得,这姑娘不像姑娘……倒不是说不像个姑娘家,她生得美极了,只是那气质那神态,处处洋洒着一种从容自信,哪怕年纪轻轻的自己夫君不在了,哪怕从一个京城里的大家小姐沦落到跟着婆家一家到乡下过日子,还是没折了一身傲骨自信,这姑娘骨子里更像个大家君子。 她站在原地瞧了瞧,又想了想,最后抬头挺胸学着人家的模样骄傲地露出笑容,随即又摇摇头笑开了,哪学得会。 但甭管如何,得了虞怜的肯定,还意外得了这份工作,让大树媳妇很是高兴,一整天都乐呵呵地做事,她男人以为她傻了,免费给人家干活儿这么尽心尽力的,哪怕感激虞怜帮了她大哥,也不至于这样尽心? 眼看到了傍晚时候,太阳就要落山,就喊来自己媳妇,自己刚跟其他人一块扛了好几根大木头过去,那木头是要做承重柱的,又粗又大,累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 “你咋还不回家?晚饭没做,我和娃们吃啥?” 大树媳妇下巴一仰,“那对不住了,从今儿起,我也是做事的人了。” 大树满脸问号,“啥?” 他媳妇高兴说:“怜儿说了,我做事细心,干活儿干得好,不比你们男人差,所以留了我在这做事,我跟你是拿一份工钱的人,以后这晚饭你就叫咱娘带着春丫头做吧。” 这边跟自己男人炫耀完,回了家婆婆要质问她没回家做晚饭,她也是一个说法,大说特说把虞怜怎么夸她的都学了一遍,还添油加醋给自己夸了一顿。 她怎么夸没人管,重点是一个半月后,她也是手握一两银子的女人,她婆婆一听,当下就变成笑脸,拉着两个孙子孙女说:“你忙你的,不用回家做晚饭,我就带着俩孩子去隔壁你二弟三弟家对付对付,回来了还给你俩带饭,就不开火了。” 大树的娘生了三个儿子三个女儿,女儿都外家,三个儿子处于半分家的状态,房子到是建在一块儿,都是儿子们长大后扩建的,一家一个院子合一块住着,平时两老是跟着老大家吃饭的,老二老三自己吃自己的,挣得银子交一半给老娘,到了年底的时候再平均分一份。 大树娘连晚饭都顾不上吃了,捧着碗就去二儿子三儿子的院子吆喝一声,说他们大嫂跟着也要在华家做事,就不回来做晚饭了,他两老带着两个孙子嫌麻烦就不想开火,问他们可以搭伙吃上一阵不? “老娘自带口粮过来,就费些柴火,你们帮着一块煮,不占你们便宜。” 二树媳妇这阵子回娘家了,还没回来,三树媳妇连忙就跑了出来,婆婆提的要求倒不是难事,乡下人锅大,多煮一份不难,只是…… “大嫂咋能找着事儿做?是怜儿说的?” 她回头瞅瞅自己男人,“三树都没选上呢,他身板再差也是男人啊,咋比不上大嫂?” 先前本来想去问问虞怜,但虞怜实在是太忙了,根本没有空闲下来的时候,她怕被人听见,以为她有意见什么的,就没好意思特意去问。 可现在连大嫂都能去做事了,自己男人咋不行?为这事她这几天还好一阵子郁闷,二哥三哥都在做事,都有进项,就他家没。 大树媳妇这几天因为自己大哥的事差点连累兄弟妯娌,心里就存了一份愧疚,当下也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说:“我在那帮忙了几天,怜儿见了觉得我干得好,所以就让我去干活。” 第二天,虞怜惊讶地发现…… 三树媳妇也来了,好家伙穿的一身粗布麻衣,挽着裤腿儿,跟在自己大嫂身后做事,埋头苦干,那劲头儿比谁都卖力。 虞怜:“……” 只是三树媳妇跟她男人一样,身材矮小,也偏瘦些,做农活儿自然是麻利的,在这工地上干活就不是那么回事儿,还差点把自己累倒了。 虞怜就把人喊进自己家里,问她怎么回事儿? 比起大嫂的羞涩三树媳妇胆子还大一些,说看大嫂得了活儿,也想试试。 “三树没选上,现在没什么农活儿干,成天在家闲得捉蚂蚁,我就想过来看看。” 没明着问为啥三树没选上,兴许自己心里也清楚三树身板瘦小,选不上是正常的。 虞怜倒是笑开了,说:“不着急,过几日有他忙的时候。” 三树媳妇眼睛亮了,“忙啥?你尽管使唤他,他那人虽然话多,但做事勤快着呢,你说啥就是啥,肯定听话好好做。” 虞怜:“华三多去外面谈生意去了,谈好了要用人去把采买的东西拉回来,让三树跟着一块,他驾马车帮着拉货到处转,两人互相配合做事。” 说完就劝了一句:“我之所以把大叔嫂留下来是因为她做事真不赖,她适合干这个,你别勉强自己。” 三树媳妇有些不好意思,“那行,我也不给你添乱了,我这就回家跟三树说,让他明儿就上你家来驾马车拉货。”:,,. 第51章 混账 第二天华家门刚打开,就发现三树已经在门口蹲着了,一身的露水,梅姨娘吓了一大跳,站远了两步,问他干啥来了? 人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说:“我媳妇说怜儿姑娘让我来驾车拉货,我高兴了大半宿没睡着,就赶早过来了。” 梅姨娘望了望院子外面,干净得没有一根杂草,再看一旁堆着一摞刚□□根儿还裹着泥土的草,她嘴角抽搐,“这也是你拔的?” 三树更不好意思了,“来早了,顺手拔的。” 夏天天儿本来就亮得早,梅姨娘要早起做饭,她抬头一看,天还未大亮,可以想见这家伙来得有多早了,怕不是半夜就跑过来了。 她打开门让人进来,说:“怜儿还没起来呢,这些时日她每天都忙活得很晚,老太太不让我们叫她,说让她多睡会儿,你有得好等。” 三树脸上笑呵呵的,说没事。 “一会儿我去帮他们做点事儿,慢慢等,不着急。” 都半夜就来了,还不着急。 梅姨娘心里偷笑,倒不想揭穿这乡下傻汉子。 一家子只她一人和小果儿一块负责了灶房的事儿,但她起得早,小果儿是孩子觉睡得多,所以这会儿还真没人起床,她转身往灶房里走,三树就撸撸袖子,在院子里转悠了一圈儿,帮他们家把喂鸡喂猪的活儿全干了。 等他干完这些,梅姨娘饭也做好了,一家子开始陆续起床。 先是华詹起来拿着柄木剑在院子里练了会儿,松快筋骨,再是陈氏搀着老太太出来。 华詹一出来,三树就松了口气,他跟木头叔的姨娘自然是不敢多说话的,换成木头叔就熟悉自在些,毕竟也是帮他驾过几回马车的交情,便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看他练剑,等他停下来,就凑上去说话。 “木头叔,你剑舞得真好,这是啥招式啊?” 一个舞字让华詹皱了皱眉头,他低低道:“杀人的招式。” 三树一下就吓住了,脚步还往后倒退半步,木头叔虽然说话淡淡的,声音也没刻意上扬,但他本能地在那一瞬间感觉到畏惧,一股惊心的感觉从脚底板一直窜到天灵盖,连胳膊上都起了鸡皮疙瘩,他摸摸手臂,嘿嘿一笑,“木头叔,您真厉害……” 他随即想起木头叔原先是个高高在上手握权势的侯爷,听说还上过战场,他手上的功夫那是真功夫,是真能杀人的招式。 “舞剑是取悦人的招式,杀人的叫练,一日不练手生。” 华詹不说后边这句还好,说完把年轻的小伙子吓到腿软,要不是惦记着虞怜给的差事真想拔腿就跑了。 木头叔可怕,木头叔真可怕! 华詹淡淡纠正一句后,走到井边提了通水,洗漱一番才回屋吃早饭,还回头喊了三树一声。 三树扒在门框上,不敢进去,小声问:“干啥?” “木头叔您让我做啥我就做啥,您别杀我。” 华詹:“……早饭吃了没?” 梅姨娘这时从后边端了盆馒头进来,捂着嘴偷笑:“人天还没亮就来咱家了,肯定还没吃。” 华詹便让他留下一块吃。 “找我儿媳?” 三树还是站在门口不敢进,傻乎乎点头说是。 华詹坐下也没立刻吃,等全家人都坐齐了才会动筷子,这是规矩。 回头又让三树进屋,“坐下说话。” 三树苦着一张脸蹑手蹑脚地进屋,看桌边只两条长凳,知道位置只够他们一家人坐,也没好意思直接入座占了主人的位置,更重要的是木头叔还坐那呢! 他便从外头找了张小木凳坐过来,双手乖乖放在膝盖上,缩着脑袋,一动不动,比儿时上村学怕挨先生手板子还端正。 老太太和陈氏洗漱完过来,见小伙子缩头缩脑地坐那颇有一丝小可怜的意思,还以为华詹把人怎么了,齐齐投去疑惑的眼神。 华詹:“……” 一家人坐下了,也都没动筷子,梅姨娘盛了一大锅粥过来,再用小碗一人盛了一碗,要给虞怜盛的时候,老太太往孙媳的房间看了一眼,拦下了,“怜儿这几日累得厉害,再等她一等,不忙着盛。” 话音刚落就见里头门开了,虞怜出来喊了声祖母爹娘,老太太看她起得早,甚少赖过?床,心疼得直说:“怎么不多睡儿?怜儿你多睡会儿,那些事你爹替你盯着呢。” 这些时日孙媳是怎么一个人扛着这些事忙过来的,老太太看在眼里,她一边惊讶孙媳能干的同时,更多的还是心疼。 一个姑娘家家的,操劳这些多事儿,哪能不辛苦的? 也不知道魏国公府那虞三郎夫妇是怎么教的孩子,会养出这样品格的女儿,兴许以前在京城里没经过什么事儿,看不出什么,一到了这乡下地方,环境不好,一切都得重头再来,才能更清楚地看出孙媳的品行和能力。 她天生就具备这种能力,不管遇到什么,都能自如地应付。 什么建房子什么开荒,她从前哪怕一概不懂,到了这时也能张罗得明明白白,能掌控住大方向,这一点即便是她自己年轻时候,也不敢说遇到这种情形能应付得来。 虞怜去院子洗漱回来,发现老太太看她的眼神慈爱得能滴出水来,还吩咐梅姨娘把蒸好的一碗蛋羹端过来。 “我叫梅姨娘每天给你炖一碗,怜儿你好好吃,别累坏身子。” 双胞胎在对面眼巴巴看着,小果儿倒是懂事,知道嫂嫂辛苦,没敢露出眼馋的表情,也跟着说:“嫂嫂吃,补身子。” 要是叫虞怜知道老太太心里所思所想怕是会忍不住露出笑意,这点工作强度算什么?从前在给资本家做事的时候,她一没人脉二没背景,一个刚出校园的小姑娘想混出点人样儿,就拼了命地努力,就为了能够升职加薪,那时才真叫苦,白天受气晚上熬夜学习查资料,为了能给公司创造利益,她从研究公司制度到私下搜罗人才,暗地里做的努力不计其数,跟那时比起来,现在不过尔尔。 她这会儿自己算是老板东家,是村民们在给她做事,她也不过到处走走看看,掌握住大方向即可,倒是谈不上累,想起这是在给自己未来创造一个舒适的环境和家园,她乐在其中都来不及,怎谈得上累? 一家人坐整齐了要吃饭,老太太喊梅姨娘给边上坐着的小伙子端一份过去,让他捧着馒头慢慢吃。 三树感觉真开了眼界,原来木头叔家吃饭是必须人到整齐了才动筷子,换成他们家或者村里任何人家都是饿了就吃,一到饭点了,就跟饿狼扑食一样,谁会耽搁时间,见着桌上有白米粥白面馒头甚至还有一份蒸蛋,还不狠了劲儿吃? 看梅姨娘递过来的两个大白馒头,他连忙摆手说不要。 “我饿不着,吃过了的。”白面馒头精贵,外头包子铺卖一文钱一个的都比不上这个一半大,咋好意思吃? 虞怜这才注意到三树过来了,她道:“先吃着吧,一会儿吃完了再谈。” 虞怜是没想到三树来得这样快,原定华三多至少还要一两天才能回来。 吃过饭后,她跟三树谈了谈,让他驾着马车去镇上找华三多,省得他再回来一趟。 三树当下就说好,“怜儿姑娘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干。” 驾马车三树是最喜欢的,喜爱地摸摸马头,被马哼了一大鼻子气也不在乎,高高兴兴驾着马车就从华家院子里出去,这时村民们都上工干活儿了。 见着三树驾着马车,都投来羡慕好奇的眼神,离得近的就问他干什么去? “是不是怜儿给你吩咐什么活儿了?” 三树咧着嘴笑得可开心,“是哩,我去镇上给怜姑娘跑腿,帮她拉拉货。” 这活计好啊,驾马车只要坐在马车头上,只要马听话不造反,他就不费什么劲儿,况且那马车那样大,走在路上还威风,三树一路就收割了不少羡慕嫉妒恨的眼神。 大树媳妇也有些惊讶,她弟媳没聘上,怎么反倒给自己男人找了活儿? 镇上—— 三树到了镇上绕了一大圈才找着华三多,彼时人正在街边酒馆里的桌上趴着睡呢,呼呼大睡的,小二愁得眉头都皱起来了,见着三树找人,眼睛一亮,“这是你家兄弟?赶紧带走赶紧带走,昨天跟一帮子人在这儿喝酒,人都走了,就他赖在这边不走,直接睡下了!这不是耽误我们事儿吗?” 三树气得眉毛倒数,怜儿姑娘这样相信华三多,把采买这样重要的事儿都交给他了,他就是这样报答她的? 拿了怜儿姑娘的银子跑来喝酒,耽搁事不说,还花银子,简直是混账到令人发指! 他没好气走过去把醉汉华三多给摇醒了,“你再不起来,我直接拉你去见怜儿姑娘了!你咋能这样,怜儿姑娘交代你的事儿办好没有啊,你咋能在这边醉酒一晚上?” 华三多迷迷糊糊睁开眼睛,都是一个村的,一眼就认出是谁,先是打了个嗝,一身的臭酒味把三树熏得一张脸都皱了起来。 华址 第52章 出事 “我咋来了?” “你先解释解释自己在干什么!这都几天了啊,你东西买完没有?怜儿姑娘给得银子你别不是全拿来喝酒了吧?我告诉你,你要真干了这种缺德事儿,不用怜儿姑娘收拾你,二大爷就能把你收拾了。” 说完又想起木头叔那身杀人的功夫,说:“不怕死你就可劲儿作,原先怜儿姑娘还说你门道多,为人虽然爱讨巧爱钻营,但人品是好的,没想到你这样混账,不干正事反倒来喝酒?” 小二把吵架的两人撵走了,两人就一路走一路吵,走到马车旁,三树扶着华三多要上去,他得带华三多回村里,让他给怜儿姑娘一个交代! 华三多不乐意上去,惹得三树以为这厮是羞愧了要逃。 他死死攥住华三多的胳膊,“你不回去,你还要干啥?继续喝酒?” 华三多一把甩开,人差点摔地上去,好在及时扶住了马车,他往外走,三树以为他要逃就追了过去,两人一路拉拉扯扯到包子铺。 华三多掏出几个铜板买了馒头吃,跟着才上了马车。 到了马车上,一边大口啃馒头,一边说:“你以为我想喝酒?酒这玩意伤身,喝了划不来,你以为我这么傻?” “那你干啥喝了一晚上,还醉在人家酒馆里头?” 蒙谁呢,不是酒鬼都干不出这种事儿! 华三多一口气把买来的三个馒头吃个精光,也没问三树吃不吃,他向来不是个客气的。 吃完才慢慢说:“镇上的青砖一车比县里贵了两成,怜儿姑娘家建的房子大,还要大院子,用的青砖不知多到几何,我就算了笔帐,一车省个两成钱,要是整个屋子院子都盖好了,得省多少银两?区区酒钱而已,哪比得上?” 三树还是没听明白:“啥意思……?跟酒钱有什么关系?” 华三多用看傻子的眼神瞅着他,“我华三多是谁?我就是个村里混混,无名小卒,要说镇上我勉强摸得着,但县里我没门路啊,没门路怎么办?大人物瞧不上咱这种乡下小民,只能跟这些三教九流的混子喝酒,让人给我指指路。” 三树这才听明白了,还怪不好意思的,他人老实,跟着给华三多道了歉,说自己想岔了。 “不该以为你贪了怜儿姑娘的银子来喝酒。” 华三多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根枯萎的狗尾巴草叼在嘴里,懒洋洋说:“你们这些蠢货我早习惯了,说到底我名声差,你们会这样想不意外。” 三树急得要解释,华三多摇摇手拦住了,他不是个在意别人看法的人,要不是怕这憨子真把他拉回去在怜儿姑娘面前告一状,他压根懒得解释。 他挑挑眉反问道:“你咋来了,你来干啥?” “怜儿姑娘信不过我?” 三树呐呐说:“不是,是怜儿姑娘喊我来帮你忙,说你谈完后用得上马车拉货,我赶早就过来了。” 华三多上下看了三树一眼,忽然出声:“你回去,马车留下,我会驾车。” 三树好不容易从媳妇那跟怜儿姑娘要来的差事,哪舍得就走?哪能因为华三多一句话就留下马车灰溜溜被赶回去?他当下也不记得客气了,瞪圆了眼睛,说:“不回,怜儿姑娘既然交代了我活儿,那我就得做好了,我才不回去。” 华三多:“我会驾车,多你一人怜儿姑娘多费一份工钱,你要识相就回去,别浪费人家的银子。” 三树据理力争,两人吵了好一阵子,最后竟然驾着马车回了村,吵到了虞怜面前。 三树颇有些委屈,“怜儿姑娘,这是你交代给我的活儿,我也是诚心诚意去干,想好好做事,华三多这人太霸道了,他肯定心里有鬼,怕我在耽误他。” 华三多拿掉嘴里的狗尾巴草,在虞怜这个东家面前姿态倒是老实了些,没那样吊儿郎当,他皱着眉反驳:“我会驾马车,用不着多一个闲人,你多请一个人就多浪费一份银子,怜儿姑娘你又不是做善堂的,咋能浪费银子?” 虞怜认真看了华三多一眼,这人瘦瘦的模样,大约因为爱偷懒,比村里人要白上几分,眼睛因为瘦显得很大,提到银子时,眼神里多了几分神采。 她会雇佣华三多一来是看中他身上油滑的那股劲儿,这种油滑爱偷懒凡是喜欢找捷径在勤快老实的村民看来是极不好的一种品质,但反过来讲,虞怜却看到了另一面,华三多适合做个商人。 要是生在现代,他就是资本家的一把好手,资本家具备的性格他都具备了,自我、爱偷懒、凡事喜欢省事儿,喜欢银子,斤斤计较,油滑鬼点子多…… 这些在劳动人民看来不好的品质,恰恰让华三多更适合往经商方向发展。 当然前提还是人品。 她细细观察后,发现华三多虽然名声不好,但其实人品尚可,他虽然不爱干活儿,但从来没亏过自己的媳妇,有自己一口吃的就没让媳妇饿过,这样的人小毛病是有,但品行没什么问题,这才放心把采买的活儿交给他。 她不介意华三多从里面捞一点油水,只要把事情给她做好了,给她省更多的银子买了更多更好的材料,他从里面赚一点,也无可厚非。 这一点华三多这个鬼精的年轻人想必也心里清楚,至于是不是多一个人就妨碍他捞点油水,这点想必是毫无妨碍的,三树只负责拉货,他对那些东西一概不懂,华三多假如连三树都应付不过,也就没法跟外边的人打交道,帮她买来更低价的材料。 虞怜真正意外的是他会锱铢必较到不愿意让三树帮忙,就为了省下一笔工钱……这人计较起来连自己都不放过,还真是铁公鸡一毛不拔,放在现代社会就是妥妥的资本家。 她想了想打断了两人的争执,道:“专人做专人事,不能因为你会驾车就不让三树干活儿,每个人精力有限,做的事儿也有限,华三多你只需要把采买的事帮我做好了,别的一概不用管,三树是个勤快人,他能帮上你大忙。” 有了虞怜的劝说,华三多勉强应了,反正花的不是他的银子,不过哪怕这么想,华三多还是看三树不太顺眼,后边三树跟在身边,驾着马车带他到处走街串巷同人谈生意,还帮了不少忙,两人配合才慢慢默契起来,关系融洽不少。 这边刚处理完华三多和华三树的事儿,就有人匆匆跑过来,大惊失色喊:“怜儿,怜儿姑娘不好了,有人被木头砸中了,昏倒在地上流血了,好多的血!” 虞怜心底一惊,连忙匆匆赶过去,不但如此,连老太太和陈氏都惊动了,人命关天的事一家人匆匆往建屋子那块地赶过去。 老太太一路上急得满头都是汗,嘴里不断念着阿弥陀佛,希望那人没事。 要真在她家干活出了人命她家屋子铁定建不成了,不但如此,还得背上人命官司,甚至于先前在村里打好的基础也会一下崩塌,往后能不能继续安生住下去都成难题。 更糟糕的是被砸中这人是独生子,在村里很少见的独生子,他年迈的老娘生了好几个闺女,年近四十了才生下这个儿子,可以说是全家的命根子。 这个男人名为华宝贵,刚刚二十岁,他老娘和刚过门没多久的媳妇正趴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虞怜的眉心直勾勾地跳着。 心里直道:大麻烦来了。 她穿越过来虽然一路惊险,但总体还是有惊无险一切往她想要的方向发展了,来到乡下虽然条件苦了些,但她做事顺风顺水,还真没遇上过什么大麻烦。 现在真正的麻烦来了。 她想起前世一些工地事故新闻,任何一个老板最不愿意见到的事情让她碰着了,这还是古代乡下,一个医疗条件极其落后的地方。 假如真出了事,该怎么办? 来不及思索更多问题,虞怜已经到了跟前,刚站稳要蹲下查看,就被地上蹲着的老太婆忽然暴起推了一把,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溅起的灰尘蒙了眼睛。 虞怜眨眨眼睛,摸出帕子擦眼睛,老太太哭着指着她大骂:“大家小姐了不起啊,京城来的就能草菅人命啊,我看你们一家就是个祸害,建个房子把我儿子祸害成啥样了?” “他要是今天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老婆子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不要,也得咬下你们一口肉,我的宝啊,娘的心肝宝贝,这根独苗苗儿好不容易给你养到二十岁,娶了媳妇连娃都还没生呢,就给祸害了去。” 老太太还要再动手,被旁边的人拦住了。 大树媳妇就在一旁,方才老太太动手太快,她都没来得及跑过去拦着,这会儿马大奋等人把老太婆拉住了,大树媳妇就把虞怜赶紧拉起来,给她拍拍身上的灰尘。 老太太和陈氏紧赶慢赶跑过来,见着这一幕简直目眦欲裂,她堂堂东元侯府的媳妇,她孙儿的妻子竟让一个 第53章 算账 老太太心里悲怆极了,只想起一句话:虎落平阳被犬欺! 曾几何时,她东元侯府在天子脚下满门荣光,人人奉承巴结,谁人敢惹?何况是伸手打她孙媳? 陈氏也是吓得直掉眼泪。 就在这时,老太太旁边的儿媳也忽然一跃而起,趁着大树媳妇给虞怜整理衣裳,虞怜眼睛尚且还睁不开毫无防备的时候,又推了虞怜一下,这回还被扯着头发,还抬起了手掌。 那一巴掌要落下来之际,陈氏忽然放开老太太的手臂,鼓足勇气冲了过去,一把把儿媳抱住了,巴掌便落在了她后脑勺。 乡下女人从小干着农活长大力气大,又是饱含愤怒报复的一巴掌,陈氏身子本就娇气些,一下就晕倒在虞怜身上。 虞怜这时才睁开眼睛,见着这幕登时冷了脸,她让大树媳妇帮忙把自己婆婆扶好,自己走上前。 她从来都是笑脸示人,也从不摆架子,进退得体,没人见过她这副模样,那打人的华宝贵媳妇下意识后退了两步,虞怜一把攥住了她的手反折过来,宝贵媳妇当场懵在原地,吓得以为虞怜要打回来,她婆婆也在身后骂骂咧咧。 虞怜却没心思跟这些人计较,在生命安全面前,任何事情都要往后放一放。 她冷冷放开宝贵媳妇的手,那眼神把这对婆媳震得当场说不出话来,虞怜走过去,那围着华宝贵的人便下意识让开。 马大奋和几个队里的村民这时跑了过来,护在虞怜身后,怕那对蛮横的婆媳再度出手伤人。 其中一位囔囔道:“人家怜儿姑娘也没请你,你自个儿非跑来这边东凑凑西忙忙,都是帮倒忙不说,还把自己折腾伤了,我看这也不关怜儿姑娘的事儿,是华宝贵自己逞强非得上赶着往前凑儿。” 虞怜心下叹了口气,却来不及计较这些,亲自上前查看华宝贵的伤势,那一下应该是砸到了头,后脑勺流着血,地上还有一摊暗红色的血渍。 假如是前额被砸虞怜还会放心些,但后脑勺最是脆弱还是大脑的关键性位置,危险性极大。 她扭头问其他人:“村里是否有大夫,快去请来。” 大树媳妇说:“只一个赤脚大夫,那个大夫最近四处跑去摘药草去了,好几日没见着。” “咋办这咋办,留了这么多血,还能活吗?” 这时华宝贵的老娘又扑过来,又哭又喊的,想扑到儿子身上,被虞怜冷着脸拉住,“你要是不想你儿子活,你就扑上去,你便可劲儿作,耽搁了救治时间,你儿子救不回来就全赖你。” “咋赖我了,咋赖我了,你这没良心的黄毛丫头,我儿子好心好意来给你帮忙,现在出了事你怪我这个当老娘的?是我没拦着他做这个傻事,非要来你家帮忙是吧!他就不该做这个好人,傻儿子啊!” 虞怜懒得跟一个乡下老妇费口水,她回头让几个跑得快的青壮小伙子赶快去追三树和华三多,马车在他俩手上,村里没有大夫,只能送到镇上去看,这时候马车就是救命的抢时间工具! 几个青壮小伙立即就冲了出去,那拼命劲儿差点就跑出残影来,所有人都屏息凝气,不敢大声说话,生怕耽搁一些什么,如虞怜所说的,谁也耽搁不起一条人命。 这时华詹刚刚赶到,他身后还哗啦啦跟着一群村民,他带着双胞胎哥俩在开荒那块地帮忙,那里田地面积大,离着建房子这边还稍微远一些。 见着自家夫人昏迷被人抬着,他皱紧了眉头,但如儿媳的想法一样,现在不是追究其他事情的时候,关键还是先救人。 华詹蹲了下来,细细查看,他有行军经验,处理外伤也略懂一二,当下就用布条将华宝贵脑袋上的伤口处理了下,以免失血过多。 这时三树驾来马车,几个汉子赶紧在虞怜的指挥下小心翼翼地将人抬到马车上。 虞怜跟着就自己上了马车,华詹看了一眼紧随其后,老太太连忙吩咐儿子:“你看着点儿,不管结果如何,别让怜儿吃了亏。” 华宝贵的媳妇老娘也要上来,虞怜指着他媳妇:“你自己上来,马车坐不了这么多人,耽误时间。” 虞怜还让大树媳妇也跟着上来,她是本地的青壮年媳妇,带上她不管做事还是别的都能帮上忙。 为了让马车跑得更快些,虞怜没让更多的人上来,三树挥一鞭子,马车便一路疾行往村外镇上去,华三多在身后撒腿跑追着,不单是他,二大爷的小儿子也跟着一块跑,他想起爹说过,木头哥的先祖对村里有恩,让他们兄弟几个要多照顾些,眼下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三兄弟必须去一个人跟着,木头哥一家子对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万一找着黑心大夫还是出个别的什么事,到时会吃亏。 何况华宝贵的老娘不是省油的灯,他过去能给木头哥和他儿媳作证,免得出了事把责任全赖在人家头上,以那家子的秉性大有可能干出这种事来。 原本一个时辰的路程,愣是节省了大半,只小半个时辰就到了,三树一路精神紧绷,从来没有感觉赶车这么累过,身后有一条人命担着,他只能加快加快,生怕慢了一点,就害了人家性命,那他一辈子都睡不好觉了。 到了镇上最有名的医馆后,三树抹抹汗,让他们小心将华宝贵抬出来。 自己还往医馆里跑,边跑边喊,让大夫快出来救人。 这家是镇上最大的医馆,县城府城都有分号,雇佣的伙计办事还算利索,立马抬来木头做的担架,将人抬进去。 大夫大约年近五六十的岁数,半头白发,上前把脉片刻又问了是被什么重物所砸? 大树媳妇当时就在现场做事,她说得很清楚:“是被建房子那种大号木头给砸中的,做承重柱那种,本来用不着他帮忙,偏偏上赶着,跟人推搡之下,手脚打滑,那木头从肩膀掉了下来,正好砸他头上。” 大夫捋捋胡须,叹了口气,“只差半寸,他便一命呜呼,送救也不及。” “大夫那他还有救吗?” 大夫道:“这便听天由命,我在他穴位上施以银针止住血,然后包扎下,事后再灌一碗熬好的药进去,若能熬过今晚便可得救,熬不过你们便立即将人抬走,不可耽搁。” 这样的结果比虞怜预料的要好很多,她甚至以为这乡下小镇兴许没什么靠谱的医馆和大夫,再说从村里到镇上求医这段路对一个后脑勺受伤出血的人来说也是一道鬼门关,他搞不好就失血过多死在路上。 有一定的几率救成,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华宝贵的媳妇来了人家大医馆倒是不敢放肆乱叫,便捂着脸在一边哭,老大夫瞪她一眼,“没死呢,哭什么哭?要寻晦气上外头去,别在我家医馆。” 被大夫一顿好训,宝贵媳妇才不敢吭声,她哭是真哭,她本以为嫁华宝贵是好事,他上头那么多个姐姐都把他当儿子疼,老爹老娘也是把他当成宝,全家的好处全给了他,她嫁过去自然是享之不尽的好处。 没想到才嫁了一年,娃都没生呢,华宝贵就出了这样的事儿,要是当了寡妇,就寻不上好亲事再嫁了。 没人理会这个年轻的小媳妇一脑门的算计,虞怜谢过大夫之后去前堂付了药费和诊费,还让账房也开了张收据票子,大夫施针不让闲杂人等瞧,他们一行人便退在外头等着,两个药童捧住针啊药什么的工具,随老大夫进去。 大约一炷香的功夫,老大夫才出来,吩咐道:“等药煎好了,便将药灌服,不可洒出一滴。” 药是伙计去煎的,虞怜付的银子包含了老大夫的诊疗费,这块是大头,跟着就是药材钱和伙计帮煎药的手工费,加起来足足花了五两半银子。 到了这时,虞怜才有心思了解之前发生的事儿,大树媳妇就细细说来。 “说来也怪我,兴许是瞧着我来帮干活儿得了怜儿你的看重,我弟媳来了也帮三弟找到活儿,那华宝贵先前没能选上,见着眼红,就跟苍蝇似的跑过来,这边摸摸那边转转,我大哥说了他几句,让他别来添乱,他就是不听,非要忙活儿。” “恰好那会儿见着他们几个在搬木头就非要赶着来,人家不让他插手,他非要,结果推攘之下,他自己脚打滑摔了一跤,这一摔摔着自己不要紧,还撞到了别人,好几个人扛着一根木头,从肩膀上滑溜下来,便砸到了他的脑袋。” “就这我还没说呢,他把自己脑袋磕上了,那搬木头的好几个也砸了脚,刚才都怕耽搁时间,都忍着痛没说。真是害人害己。” 华宝贵的媳妇在一旁低着头,想反驳却说不出话来,要是她婆婆在,那老太婆脸皮厚嘴巴利索兴许能驳几句。 虞怜看向她,“听到了吗?华宝贵是咎由自取,他未经我同意,擅自闯入我家在建宅地内,造成现在的事故,那么过错便不在我,现在我们来计较计较你将我娘打伤之事。” 第54章 回来 “你婆婆先是推了我一下,你再是打了一巴掌过来,我娘来替我挡了,这笔账我先前急着救人没功夫找你们算,现在却是要为我娘讨个公道。” 华詹皱皱眉,原来他夫人是这样受的伤,假若现在站在跟前的是个男子,他必将人领出去先教训一顿,但面前的是个年轻女子,他眉头皱得越发死紧。 好在儿媳并不打算放过她,跟着道:“华宝贵受伤之事非我家之过,不但如此,我还出人出马车出力出钱把人送到医馆来救,若华宝贵死了过错不在我身上,若他活了,则欠我一份恩情。而你们蓄意伤害我和娘,却是铁证如山,待得了闲,我便和我爹去一趟衙门告你们伤人。” 说完转头看向华詹:“爹,你何时有空?” 华詹:“现在便空着,随时能去。” 公媳俩一来一回间似是定下了要去衙门报官的事,把华宝贵媳妇吓得脸色发白,她婆婆只是推了一下,她却把陈氏给打晕了,现场那么多人看着,一告一个准,到时候衙门会不会派人把她抓起来? 想到这里,她连忙讨好地笑,却笑得比苦瓜还难看,“我不是故意的,怜儿姑娘你是大家小姐出身,你大人不记小人过,你便原谅我这回?我保证等回去了便去你家登门道歉!” 虞怜并不作答,低头玩着票据,淡淡说:“我若打了你,再与你说抱歉,你可愿意?” 自然是不愿意!谁乐意被打,凭白一句道歉就了事?她若被打了,必然是要叫上家里一帮子人去讨个赔偿才肯罢休! 她想了想咬咬牙说:“我给你婆婆打上一根骨头熬汤给她喝,补补身子可好?” 虞怜笑了,“我家不缺一根骨头。” “一斤肥肉!” “两斤!再多不行了!” “好吧好吧,我把我家下蛋的老母鸡给你?” 虞怜抬头和公爹对视一眼,华詹拧着眉头始终没有松开,眼神却写满了无奈和不解。 他从未想过,原来乡下小民道歉赔偿的方式这般的,廉价粗俗不堪的猪肉母鸡却被他们当成心头肉般的好东西,还要讨价还价。 若放在从前,谁敢冒犯他华詹的夫人必然要负荆请罪,下跪磕头,战战兢兢地求饶赔偿,哪怕赔得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只要能不得罪他,能保住性命和官位,其他的俗物又算得了什么呢? 虞怜倒是比公爹更容易接受这种乡下小民的生活方式,她当下伸出两根手指头:“两只母鸡,一只公鸡,再一窝小鸡仔。至于旁的两斤肉并一根骨头也一起了,我娘身子娇贵虚弱,得慢慢补着,才能补好。” 华宝贵媳妇:“……!” 她瞪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置信,怎么会有人这样厚颜无耻?不过是推了一下,打了一巴掌,村里这般发生口角打架的事比比皆是,那些个婶子媳妇打起架来都在田地上打滚,你扇我巴掌我扯你头发,推一下打一下又算得了什么? 谁知道陈氏那么娇贵,打一下就晕倒了? “再说……我男人也是好心给你们帮忙,在你们家受伤的,他流了那么多血,你娘又没事,不过是晕倒了,掐一下人中就醒了,家里的鸡我还得留着给他补补呢。大夫可说了,这次差点人都没了,您就行行好,别跟我们家计较了。” 虞怜:“告官,赔偿你选一个,若非看在同村的面子上,我便直接拉了你去衙门又如何?” 大树媳妇机灵,连忙插嘴说:“三弟啊,你赶紧的,准备准备拉咱东家去衙门,这么晚了一来一回也得好些时候,手脚快些。” 三树有些傻愣愣,好在被大嫂掐了下,很快回神,说着就要往外跑,“马车就在外头呢,怜儿姑娘咱这就走?” 虞怜也作势要起身,华詹更是迈着长腿往外走了几步。 华宝贵媳妇一屁股坐在地上,哭着囔囔说:“赔赔赔!我给还不行吗?!我公婆要是知道了我把家里鸡全送出去嚯嚯了,非得杀了我不可!” 虞怜微微翘起嘴角,这话倒是提醒了她,华宝贵老娘那个老货可不是省油的灯,怕回去生了意外,人家不认账,虞怜便找伙计借了纸笔,亲自在纸上写了因什么事华宝贵媳妇赔偿两只母鸡一只公鸡一窝鸡仔等等云云。 写完之后,她让华宝贵媳妇过来签字。 华宝贵媳妇倒还算聪明留了心眼子,起先不乐意,说自己不识字不会写字,虞怜便让她按个手印便可。 她眼珠子滴溜溜转,“我不会赖账,我回去就把鸡抱去你家。” 虞怜道:“三树,走。” “好咧!” 华宝贵媳妇:“……按按按!村里都说你心眼子好,大家小姐没脾气没架子,你咋这般难缠,非要跟我计较?” “我不摆架子,我心眼子好那是因为你们都是我的村人,是我们华家同宗同村的乡亲,沾了一个亲字便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便对你们好,但若有人蛮不讲理,惹了我家,欺凌我的家人,我便绝不放过。” 华詹站在儿媳旁边,侧头看了眼,只看到她认真的侧颜,眼神带着坚定有神的光芒,他微微一笑,这性子倒是跟华儿挺像。 想起长子,他又收敛起嘴角的笑意。 等华宝贵媳妇不情不愿按了手印之后,虞怜又将医馆账房开的收据票子给她,“这是五两半银子,我先垫付了,等回去了把银子送我家去。” 华宝贵媳妇:“……”咋还有! 本来被迫签下赔偿协议已经让她不情不愿了,但这好歹不花什么银钱,鸡是她婆婆在养着,无非是花两三百文买两斤肉和骨头的事儿,这点私房钱她还是有的,在见官被衙门里的捕快抓去打板子坐牢相比,她还是舍得这两三百文和几只鸡。 但是五两半的银子!她哪有这么多银子还?就算有,也舍不得一下花去五两半,这都足够一家人花用两三年了! 当下就死活不肯接票据,也不敢点头,开始还想据理力争,把责任赖虞怜头上,但华詹站在那看了她一眼,华宝贵媳妇登时就不敢动了。 呐呐说:“这我是不懂的,你找我公婆说去。”她婆婆那人蛮横抠门,除了她儿子谁也没法从她嘴里抠下一个铜板,把事儿推给婆婆去应付,便十有能赖了这笔账。 虞怜微微一笑将票据收起来,倒是不急。 总有让他们还的时候。 若非当时医馆非要见着银子大夫才肯施针救人,人命关天华宝贵哪怕再多小毛病也不至于要赔上一条命,华宝贵媳妇身上也没这么多银子,虞怜是断不会帮着交的。 但她却不是真傻白甜,垫付了便白白花出去了拿不回来,五两半的银子能去买两套上好的文房四宝或者去铁匠铺打两柄好剑了,这些双胞胎俩小子都用得上。 虞怜本就打算等房子和田地的事弄好了,若有剩余的便去买些工具,让公爹好好操练一番双胞胎,这俩从前被惯坏了,现在日子一长,从前启蒙先生教的什么全还回去了,手上也是三脚猫的功夫都算不上,公爹成日做一些不费心思的农事,看着人好像没事,一直在动着,实则心里还是有事,攒着事没放下,倒不如让他去把双胞胎操练起来,有了这两个头疼货转移注意力,兴许能好起来。 在家蹲在祖母跟前惶恐不知如何的双胞胎猛地打了个喷嚏。他们是绝想不到,都这个时候了,大嫂还在惦记着让他们“受苦受难”。 “祖母……你说咋办?那人会不会死啊?爹和嫂嫂会不会被官兵抓起来?” 老太太像是一下子苍老了些,本想平平安安的过日子,没想到才建个屋子就出了人命,她知道甭管是不是自家的过错,只要那华宝贵死在自家的地头,自家就摊不开这关系! 村民再明事理,知道不是他家过错,可人家死了一条人命,日子长了,那家人再闹一闹,自己便是没错也成了错,那还有安生日子好过? 再说怜儿银子都花进去了,真出了人命房子还盖的起来吗?她是怕怜儿失望,她满心期盼,踏踏实实认认真真地想在这里生活,想带着一家人在这边把日子过起来,真要出事,她怕怜儿会伤心难过。 老太太叹了声,“不会被抓,你们去看看你娘,看看她醒了没。” “娘怎么晕了?谁打她?我们要给娘报仇!” 老太太拍拍俩孙子的脑袋,这两个孙子比起长孙真的差太多了,勇莽有余智谋不足,都说三岁看到老,这都六七岁了,还这般憨傻。 哪比得上他们大哥丁点儿? 马车是到了天色将晚的时候才回的,三树将东家公媳和自己大嫂还有二爷家的三儿子等人送回来,自己架着马车又回去了,怜儿姑娘托付他今晚在医馆里看着,等那个华宝贵熬过今晚了,再将他送回来,若熬不过了,也将人尸体领回去。 老太太听着马车声音就赶紧出去,喊了声詹儿怜儿,“快快进来。” 想起什么又让梅姨娘赶紧把锅里热着的晚饭端出来,为了等儿子和孙媳一家人晚饭都没吃。:,,. 第55章 偷看 回了家后,虞怜和华詹先简单洗漱,然后进屋看陈氏。 陈氏已经醒了,只是人还是有些不适,便躺在床上没出来吃晚饭。 虞怜坐在婆婆床头,给她掖掖被角,倒了杯水让她捧着喝。 陈氏脸色苍白,默了会儿,欲言又止地看着虞怜。 虞怜知道陈氏性格虽然软弱但到底也是侯夫人出身,心里还是有几分脾气的,今天哪怕是帮着儿媳挡了一下,那人不是冲着她来的,心里还是会不舒服。 她接过喝完水的杯子放一旁,淡淡道:“娘放心,明儿等华宝贵媳妇回村了,就让她登门给你道歉。” 虞怜心里觉得像婆婆这样不通俗物的仙女应该对鸡啊肉的俗物赔偿不感兴趣,便没多提,只安慰道:“怜儿不会让您白白被打。” 陈氏微微一笑,“倒没什么……”不知想到什么,又忽然红了眼睛。 虞怜:“……娘可还有哪里不适?明儿我让三树回来一趟,我带您去医馆让大夫瞧瞧。” 陈氏摇摇头,“娘没事,不花那银子了。那人如何?可能医治?” 这是陈氏头一回关心除家人以外的事务,虞怜也有意让她逐渐融入村里生活中,便仔仔细细跟她说了。 “华宝贵原也不是受咱家聘用,他是见了大树媳妇和三树的例子想投机取巧,却不料弄巧成拙,反倒害人害己,闹得现在这个下场。大夫说伤势严重,倘若能熬过今晚便可活,熬不过就没命。” 陈氏本就胆小,一听这个吓得捂住嘴巴,好一会儿才说:“那、那怎么办?若是死了怎么办?” 她再傻也知道,就算跟自家无关,但是是在自家出的事,要真闹了人命干系就大了。 虞怜叹了声:“您别担心,死了也不干咱家的事儿,这是我和爹会处理,您安心养身体。” 华詹站在一旁好久了,夫人也没看他一眼,只顾着和儿媳说话,他默默站了会儿,就离去。 堂屋里,老太太坐在桌前,三个小孩也排排坐好了。 老太太招招手让儿子过来,把前因后果也问了一遍,华詹照着儿媳的话言简意赅说了一遍,过后又补充道:“娘放心,儿子在。” 老太太连连点头,“娘知道呢,我儿虽一时落魄,一身志气本事却还在,保护得了咱全家人。” 老太太为了鼓励儿子,半句不提自己的担忧,跟着又转了话题,“你那傻夫人这次倒是让娘刮目相看,本以为她这辈子就那胆小的性儿,也担不起事,却没想到这次危急关头敢冲上去替怜儿挡了一回,就为这娘也要好好奖赏她。” “一家人重要的是互相团结,互相帮助,如此才能和和睦睦,兴旺长久。” “她也是傻人有傻福,这次对怜儿舍身相待,以怜儿的性子,来日必定将她当亲娘一样孝顺。” 华詹笑了下,“儿媳是个性情中人,倒是跟华儿有些相似。” 提到长孙,老太太想了下道:“兴许她便是因着华儿的缘故,才舍身救怜儿,可见也是爱屋及乌了。” 屋里虞怜犹豫了下也在问:“娘……您为何帮我挡了?” 陈氏垂下眸子,手指紧紧捏着被角,眼圈还泛着红,到底是没哭。轻轻说:“娘虽没什么能力,但娘想替华儿照顾你……若是华儿在天有灵,知道你在娘眼皮底下受了伤,必定也会怪娘没护好你。” 虞怜没想到陈氏的母爱会战胜她原本软弱的性格,她一时怔忪,少顷握住她的手,“娘,以后我也保护你。” 陈氏抬起头,红着眼睛看儿媳,婆媳俩互相对视片刻,齐齐笑开。 屋外老太太在喊话,让虞怜快点出去吃饭。 梅姨娘也敲了门,说端了饭要伺候陈氏用饭,虞怜这才跟陈氏说了声出去。 虞怜一出去,三孩子就围着虞怜问事儿,“那人死了没?” “他们说他是活该,咱家不用管他!爹也说那人自作自受。” 华詹垂眸看了双胞胎一眼,双胞胎连忙捂住嘴巴不敢说了。 这俩小子方才不敢在亲爹面前放肆,不敢喋喋不休地问话,这会儿学话倒是学得挺快。 虞怜坐下后,华言扯了扯嫂子的袖子,小声问:“嫂嫂你去镇上有给我们买好吃的了吗?” 虞怜让他们坐好了,好好吃饭。“去镇上是人命关天的事儿,岂可儿戏?我和爹连一口水都没喝上就回来了,你们还想要吃的?” 华言努努嘴不说话了,他早知道了,他和华行要是不亲自跟着,嫂嫂和爹不管去哪里是绝想不到要给他们带好吃的。 桌上的饭都是盛好了的,华詹和虞怜面前的碗盛得满满当当,分外扎实,老太太和蔼地笑,“今日辛苦了,多吃点儿,待这些事了了,咱家让梅姨娘再加几个好菜压压惊。” 一家人吃完饭,二大爷的大儿子华秋收跑了一趟过来,“我爹听说这事儿心里一直惦记,老三回去说宝贵还得等明天才知道能不能挨过去?这是伤得重了。哎,我爹说了,让你们尽管放心,华宝贵老娘虽然难缠些,但这事儿过错不在你们,他会给你们撑腰,不让他老娘胡闹的。” 华詹客客气气谢过华秋收,让他帮着跟二爷说声谢谢,华秋收一张微黑的脸微微泛着红,“这哪儿跟哪儿?不碍事的。” “倒是那华宝贵这孩子……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其实品行底子不坏,只是让他老爹老娘还有那几个姐姐给宠得不知天高地厚了,什么好事都想揽自己身上,假如得不到就尽钻研旁门左道,投机取巧,这回要是能活下来,也算是个教训,能长进一些。” “我听三弟说,看诊费花了五两半?这银子是怜丫头给垫付的吧?如果那边没事,这钱哪怕华宝贵老娘想赖账,我们也帮着你讨回来。” “但若是……出了事,就难要了。” 如果华宝贵死了,乡亲们自然是同情他们家,华宝贵又死在木头家的宅地内,若坚持去要这笔钱,便难免落个冷情刻薄的名声, 虞怜道:“活着是恩,死了是仇,这点我明白的,若是他死了,我本也不打算要回来。” 华秋收点点头,“我爹要我交代的话我说完了,明儿我跟你们一起去镇上看看?” 虞怜摇摇头,“我交代了三树今晚看着,明儿不管结果如何,把华宝贵带回村里来。” “如此也好,怜丫头你是个妥当的,难怪我爹一直在家夸你,我娘说耳朵都听起茧了,让他说点新鲜的哈哈。” 华秋收回去后,一家人洗漱过后就各回各屋睡觉。 虞怜反倒是睡不着了,摸着黑坐在窗前,嫌屋子黑沉,随即开了窗,今儿天气好,月光明亮,她细白的手杵着下巴,微微侧着头看天。 看着像是陷入了沉思,好一会儿也没动过。 竹影苦着脸被蚊子咬也不敢拍,他往下偷偷看着少夫人,他这个角度自是看不到少夫人的眼神和表情,只是少夫这样仰头望天一动不动的样子让他又悲情地脑补了好几分。 他心里长长叹了口气,心想少夫人一定是因为今天的事心里难过了,兴许还在想念自己夫君。 主子那样厉害的人,若是在的话怎会让这种事发生?怎么会让自己娘子受此等粗俗不堪的乡下贱民欺负? 他这阵子看下来,感觉上回信还是寄早了,也不知道主子收到了没,他应该晚些时候寄,把这些事也说一说,让主子知道少夫人过的是怎样的日子! 竹影手上还有一只信鸽,只是这是应急用的,他轻易不敢放出去,否则一旦这里出了事在想找主子汇报可就难了,得等主子信收到了再把那只信鸽派回来,他倒是要看看主子有没有给他回信,都写了什么。 要有良心的话,应当多夸夸他,让他好好保护少夫人才是。 竹影想起自己在信里没少帮少夫人说话,心里挺得意,将来少夫人知道了一定会感谢他的! 虞怜心里在想着事儿,想着华宝贵这件事最坏的打算,假如华宝贵真死了,她应该怎么做才能稳住局面,减少损失。 待细细琢磨过后,又想着明日得把两个工头找来,让他们看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许外人再随意进来,否则再出事还得赖她头上。 脑子里琢磨着这些事儿,还没想完,就感觉好似有一阵视线盯着自己,她往屋外的树上看了看,院子里那棵树大约也有十几年树龄,分外茂密,倒是看不到什么。 下一息听见一声猫叫,虞怜轻轻一笑,原是小野猫。 夜色静谧,今日又生了许多事,虞怜忽而来了些兴致,给自己研磨,铺好纸张,提笔写着,足足写了一炷香时间方才放下,写好后,她吹了吹待干后收起,放在一旁的柜子里。 竹影没想到少夫人那么敏锐差点就被发现了,上一回也是差一点就露馅儿。 待少夫人写完收进柜子里,他颇有几分抓耳挠腮,想知道少夫人写了什么?是写了诗寄情主子,还是写的那些琐事?:,,. 第56章 规矩 竹影也没白念叨,赶了巧儿,一早上主子一家在吃早饭时,他放出去的信鸽回来了,后腿上绑着封信,他拆着信的同时,屋子底下边吃早餐边开着小会儿。 陈氏忧心忡忡的,吃不下几口粥,老太太倒是稳一些,该吃吃该喝喝,她也想明白了,他们家自被抄家开始,就已经跌入谷底,该经历的最坏的事已经经历过去了,如今不过是乡邻之间的问题,哪怕那小子真不幸没了命,还能叫他们一家八口在这儿生存不下去? “陈氏你也别唉声叹气了,一家人在一块比什么都强。” “怜儿要是那小子真那么不幸,祖母那还有个手镯拿去当了给那一家,就当尽一份心意。” 虞怜昨晚也梳理了一番,把各种情况都想过一遍了,因着心中有数,倒还算气定神闲,照着往常节奏喝着粥就着一碟咸菜和馒头吃。 “若真是最坏的结果,我再出几两银子帮着买一口棺材,也算仁至义尽。祖母,爹娘,我们不欠人家什么,会出这种事纯属无妄之灾,若日后那家人还揪着不放,也不必对他们客气。” “要没事最好,我便好好跟华宝贵算下这笔账,不但医药费得要回来,还有他老娘和媳妇打我和娘的事儿也一并清算。” 老太太点点头说好,“怜儿你心里有数就行。我心知你娘替你挡了那一下子,你心疼着呢,想帮你娘讨回公道是不?” 陈氏笑笑,“没什么……怜儿多吃点。”说着给虞怜又拿了个馒头。 吃完早饭后,一家人便在家里等着三树带人回来,本来该一早就回来,谁知道等了一上午也没见人回来。 陈氏越发忧虑,当真以为出了事儿,老太太也有了几分不淡定。 虞怜却知道,不管是什么原因耽搁了,华宝贵应该是熬过来了,否则以医馆的秉性断不会留一个必死之人在医馆里面,必定会早早把人带回村里,若是过了这么久还没回,他活下来的可能性就极高。 到了午时梅姨娘去做饭时,三树赶着马车还是回来了,来时脸色虽不快,但神色轻松,不像有事的模样,虞怜便知道自己的猜测对了,华宝贵那条小命保住了。 三树一下马车就囔囔告状:“华宝贵他老爹老娘昨儿个也赶去镇上,今天愣是要坐咱得马车回来,我寻思着乡里乡亲的坐一回马车没什么,可把人带回村里了,还要使唤我带华宝贵的几个姐姐回婆家,竟是厚脸皮把这马车当成他们自家的马车了,还把我当成他们家的车夫。” “我懒得理会,把人放下就回了。” 虞怜问了华宝贵的状况,三树叹了声,“虽说命是保住了,可大夫说兴许日后还有些后遗症,现在华宝贵半是清醒半是迷糊,还不太看得出来,我想着不会是傻了吧?” “砸着脑袋上,若是砸坏了,肯定傻了,以前村里也有个人这样砸坏了脑袋就傻了。” “大夫说了,华宝贵情况不明,让他多在医馆里住几天,他方便施针,华宝贵的老娘一听大夫要多少银子,就问我说怜儿姑娘呢?感情是指望你出银子,还好当时怜儿姑娘还有木头叔你们都不在,否则准被那厚脸皮的老货也气坏。只我一个人在,我就那两个铜板家底她能奈我何?想不出招了,就愣是不听大夫的话,执意要把人带回家里照顾。” “我瞅着,华宝贵要真是傻了,也要赖他自个儿老娘!” 那大夫医术水平不低,还会施针,看诊费极高,华宝贵娘再疼儿子也得掂量掂量,兴许在她看来,只要活下来那都是皮外伤,跟平时磕着碰着没两样,给一些时间养着就能养好。 三树一回来把这些事说清楚,老太太和陈氏松了口气,没死就成,至于是不是成了傻子那和自家没干系,要不是怜儿及时送他去医馆看大夫,又垫付了银子,他还能有命活下来? 既然没事一家人便各做各的事儿,各自忙活去了。 陈氏把虞怜买回家的布料都做了衣裳,“每人两身,边角料我做了鞋子袜子,怜儿你是年轻姑娘家,我想着以前在京城见过的一些好看的花样子,给你绣在衣服上了,等晚上忙完回来,你试穿一下,看合不合身,不合身娘再改一改。” 三个孩子得了新衣裳高兴,捧着就回屋换衣裳,连梅姨娘都得了两身,把她惊得手脚不知该往哪里放,哪有主母给姨娘做衣裳的? 她从前只看到做农家妾没福气富贵可享,还得干活儿,感觉活得一点滋味也没,这时才感觉出一点不一样,譬如说放在从前东元侯府的时候,她一个姨娘哪有资格得到主母亲手做的衣裳? 现在一家人落魄归落魄,却少了些阶级感,多了些亲近,连夫人给家人做衣裳也想着她,梅姨娘红了红眼睛,说:“谢谢夫人。” 虞怜也笑着接过衣裳,放回屋里才出去做事。 她没去华宝贵家要银子,而是转去建宅的工地上,把华大猛和马大奋两个工头喊来,跟着让他们把所有人都召集起来,将这件事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没死是好事,怜儿姑娘你心善,还好昨日你用马车把人送去镇上,否则还真不知道能不能救回来,指望华宝贵老娘是指望不上的。” 村民们大都表达一个意思,这事是华宝贵活该,能救回来多亏虞怜出钱又出力,但虞怜心里也清楚,这是华宝贵活着的情况,他要是死了,又是另一种场面。 她脸色微微肃然,让他们安静下来,“因着华宝贵之事,我有几点要求你们听着,日后不许再有外人进入这片宅建地,但凡进来的你们谁看见了都挡回去,若执意进来捣乱的,你们便让人去通知我。” 她看向两个工头。“我给你们更多的工钱让你们当这个领头便要你们管理好整个现场,若再有人进来,便扣你们的工钱,放进来一个扣五文钱。” 华大猛皱着眉头想说什么,虞怜又看向其他人,“你们抓住一个奖励一文钱。” 众人一听,便摩拳擦掌,兴致勃勃地想揪人。 华大猛一番话全没机会说出来,领着人皱紧眉头回去。 虞怜把马大奋留下来,问他施工情况,马大奋脸色微微泛红,“起先落后得有些多,华大猛确实有两下子,他那边人也都强壮有力,干活儿快,我落下不少。” “后面我自己琢磨了几天,慢慢找出方法让他们搭配着干活儿,效果倒是好了不少,慢慢追回来些。” “怜儿姑娘,青砖材料价格不便宜,若是只院子围墙用青砖,能省不少银子。”马大奋难得大着胆子提了建议,挠挠头说:“若是您想要住得舒服些,也可半砖半瓦地建,也气派得很。” 虞怜笑着摇头,“华三多已经去谈买砖的事,他找着路子能便宜不少。你抓着点紧儿,别落下太多。” 马大奋得了鼓励,立马攒足了劲儿回去召集队员们干活,虞怜转了一圈没发现什么问题才往开荒那块地走。 这边的进度比建房子要快多了,肉眼可见的那些踩实了的荒地草地被翻过数遍,露出了松软的土,打眼看去,还颇为整齐好看。 村民们做地里的事儿那是干惯了的,干起活来热火朝天的,这时地里也在讨论华宝贵的事儿,村里消息灵通,哪怕他们在这儿干活也知道华宝贵没事被送回家养伤了。 “还好怜儿姑娘反应快,他老娘和媳妇就晓得哭就晓得撒泼,要不是怜儿姑娘他早没了。” “我听三树媳妇说,昨晚上这俩老货也去镇上,大夫说要多住两日看看,宝贵老娘还指望怜丫头给出银子,真真是不要脸的。” “怜丫头给出了多少银子啊?那家医馆的大夫来头不小,看诊费贵着咧。” “听说是五两半的银子,你们说这么多钱华宝贵老娘那个抠搜货能拿得出来?” “拿不出来怜儿姑娘就自认倒霉了?” “要说他家也是真够了,自己的过错,还百般纠缠,怜儿姑娘婆婆那陈氏不也被打得受了伤?” …… 虞怜走进来,陆续有人看见她,都笑着打招呼,田地里才安静下来。 不过还是有些人憋不住问虞怜什么时候去找华宝贵老娘把银子要回来? “我们跟你一块去,那人难缠得很,泼妇了一辈子,怜丫头你自己去当心吃亏。” 虞怜笑着一一谢过,转头一看,公爹在最边上的一块地挥着锄头,不参与村民的聊天,看着像是神隐了般,不太引人注意。 他边上双胞胎穿着娘新做的衣裳挥汗如雨舞着小锄头。 看见虞怜过来求助的眼神递了过来,希望大嫂能带他俩脱离苦海,爹整天没事就带着他俩来开荒干活儿,简直不是人! “嫂嫂,你那有什么忙要帮的不?” “嫂嫂嫂嫂,有没有人欺负你啊,需要保镖不?” 虞怜:“……” 第57章 上门 晚些时候,虞怜上二大爷家跑了一趟,找了秋收叔,想让他帮着做个见证,一块去华宝贵家把医药费拿回来,当时华秋收也在一旁干活儿,他又是二大爷的长子,有些威望,请他帮着一块去要账正合适。 华秋收二话不说就应了下来,这事儿本来就不是木头家的错,比方说他自己跑人家地盘上撞死了能怪别人把房子建那吗?显然是不能的。况且人也救回来了,垫付的诊费不是小数目,是该要回来。 二大爷正在帮着老伴剥胡蒜,听闻看了眼,说道:“怜丫头,就说我说的,让宝贵爹把银子一分不少还给你。” 虞怜谢过二爷父子后正要回去,二爷奶把她喊住了,“我做了些甜饼,怜儿你带回去给几个孩子尝尝,我们家这几个皮猴牙都坏了,还可劲儿嚯嚯。” 所谓甜饼是糖粉跟白面搅拌裹成一个一个圆形饼状,放进锅里蒸熟后再用油两面煎得焦黄焦黄的,里头却是又甜又软乎。 因着糖贵白面也是精贵东西,农家鲜少会做,二爷奶也是一年到头就做一两回。 看虞怜好奇,她笑着说:“昨儿个高兴,担子媳妇怀了,碰巧又赶上豆子生辰,几个孩子缠着想吃,我就找人匀了半斤糖,让他们吃个够。” 虞怜接了甜饼,道了声恭喜,“您做的甜饼自是好吃的,果儿常说豆子天天说奶奶做的甜饼天下第一好吃,我带回去三个孩子要高兴坏了。” 二爷奶大概心情不错,跟着把自家正在晾晒的胡蒜也给了虞怜一些,另有两把青菜。 虞怜怪不好意思的,分明是来求人,走时却连提带拿,她心里头再一次感慨二大爷一家是真的好人,对他们家不薄。 回家时,梅姨娘已经在做晚餐,小果儿在里头帮忙看火,虞怜把小果儿喊出来,至于双胞胎都不用喊的,鼻子灵得跟什么似的,闻着味儿就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跑来了。 “嫂嫂你手上提的什么,我怎么闻见甜饼的味儿了?” 小果儿努努小鼻子,对两个哥哥做了个鬼脸,“贪吃鬼。” 虞怜把二爷奶给的甜饼一人分了一个,剩余的收了起来,这东西高糖高盐吃多了晚餐吃不下。 双胞胎欢天喜地接过甜饼,成人巴掌大的甜饼这两人三两口就吃完了,吃完还眼巴巴看着虞怜想再来一口。 放在从前在京城侯府的时候,他们看这种光有糖没有馅儿的东西是动都不动一筷子的,现在却成了奢侈的美味,吃了一个不够还想再来一个。 看虞怜要走进屋,两人一手抱着虞怜一个胳膊,央求:“嫂嫂……没吃够。” 小果儿是女孩子吃相斯文,她手上还有半个,慢慢小口小口吃着,难得的是双胞胎还算有些分寸,没上手抢妹妹的东西。 他俩馋是馋,但从来不抢旁人的食物,算得上是难得的天差地别,但三个孩子都适应得挺好,没有一个挑食过。 虞怜拍拍双胞胎的脑袋,“一会儿该吃晚饭了,甜饼放着让梅姨娘明儿个早上蒸了给你们当早餐吃。” 说完人就往屋里走,准备找祖母说会儿话。 小果儿把自己手上的半个甜饼掰成三半,一人给了一块,“我们一起吃。” 华言华行对视一眼,一口丢进嘴巴里,两人搂着小果儿的肩膀,“果儿乖,以后哥哥们罩着你。” 小果儿高兴问:“怎么罩?” 华言:“你是女孩子,女孩子容易受人欺负,尤其是长得好看的女孩子,你放心,等你长大了谁要欺负你,我们就揍他!” “对,揍他!看谁敢欺负我们的妹妹!” 华詹扛着锄头回来,听见这话抬眸看了眼两个蠢儿子,初时没说什么,就给了个眼神,后面在院子里洗手洗脚时听见哥俩越吹越离谱,回屋路过时冷不丁说:“就你们?三脚猫功夫?猫都打不过。” 虞怜站在屋前门沿下看戏,笑着说:“爹,您嫌弃言儿行儿功夫不好,您就行行好,带带他们?把他们也教成绝世高手,将来能保护妹妹保护家人,也不怕受人欺负了。” “言儿行儿,你们想不想学?” 想起爹小时候给他们启蒙时也要求他们扎马步学武功时的痛苦,双胞胎连连摇头,他们拒绝!但虞怜跟着说:“真不想学?不想学就只能一直扛着小锄头种地,从小锄头换成大锄头,从现在学种地到长大,再到以后老了,一辈子都在地里头干活乐意不?” 双胞胎这下头摇得更猛烈的,连带着手也摆了起来。 比起学武功扎马步练剑,当然是种田更累了,种田不但得挥锄头,还风吹日晒,在他们心里再没比这更苦的了,以至于这段时间跟爹开荒下来,他们看那些村民叔叔婶婶的眼神都是满满的敬佩。 他们干一天都乐呵呵的不嫌累! 双胞胎连忙追问:“嫂嫂如果学武功是不是就不用种田了?那我们选择学武功!” 这话是华行说的。 华言忙拍弟弟的头,说:“说什么呢?我们学武功那是为了逃避种田吗?显然不是啊!我们是为了保护妹妹,保护嫂嫂,保护祖母,还有保护爹娘还有梅姨娘,保护我们一家人才学的,对不嫂嫂,爹?” 华詹信熊儿子才有鬼,他淡漠看了俩熊孩子一眼。心里倒是认真考虑起了这个建议。 他……总有些心有余力不足的感觉,两个儿子还小,他从不指望两个儿子能发挥什么作用,但认真想一想,他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将来这个家谁扛起来? 儿媳就算再有能力,终究是个女子,家里没有男丁撑着在村里生活容易受人欺负受人摆布,让这俩小子学些功夫,将来能保护一家子也是好事。 虞怜“信”了,她认真说:“言儿行儿是好孩子,一会儿吃完饭再奖励一个甜饼分着吃,嫂嫂知道你们都是爱护家人的好孩子,也喜欢种田,非常勤快对不对?” 喜欢种田?那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但双胞胎把到最嘴边的不喜欢默契地换成了喜欢! 反正说谎也不要银子! 嫂嫂等下一高兴又赏他们一块甜饼吃呢! 虞怜笑着说:“如此正好,你们便一边跟爹学习武艺一边种田,另外等房子建好了,搬进新房子里,你们有了书房,还得读书识字。” 双胞胎:“???”他俩是迷茫的,差点就跳起来。 华詹点了点头,“明日五更起来,扎马步。” 双胞胎:“……” 翌日虞怜和华秋收以及大树媳妇一块去的华宝贵家里。 之所以喊了大树媳妇,是因着这事儿从头到尾她都看在眼里,也能当个见证。 虞怜也不空手,人家好歹是个病号,她提了一篮子鸡蛋,里头装了大约十个鸡蛋,还是找人买的,梅姨娘看着那篮子鸡蛋恋恋不舍望了好一会儿,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她哪怕不当家当着家里头的厨子她也知食材的贵。 从前在侯府里当着姨娘哪知道会有这一天看着鸡蛋都恋恋不舍? 那会儿要吃鸡蛋府里的厨子有好几十种做法,最简单的蛋得加点肉沫剁得碎碎的,还得撒上葱花,甚至加一些稀罕的食材去蒸着吃。像南方那边的海鲜干货贝类,只有京城里的大官权贵才能享用得上,有一回宫里赏赐了一批贡品,老太太爱吃为了照顾她胃口,就专门放进蛋里蒸着吃,那时她跟着沾光吃了几次,也不觉得如何,只是味道鲜美一些罢了。 现在看着一篮子普普通通没加工过的鸡蛋还产生了极大的不舍!她想着这篮子鸡蛋平时都舍不得吃,她是一天蒸两个两三的份儿,给老太太和怜儿还有三个孩子分着吃的。 自己倒是好些天都没尝过鸡蛋味儿了。 虽是上门要银子,但也得讲究些,虞怜是打着上门看病号的名义,华宝贵老娘出来开的门,本来瞧见她那张脸有些不高兴,想着第二天大夫说要留宝贵在医馆里看几天,但虞怜没在,害得她只能带儿子离开。 低头一看,人提着一篮子鸡蛋,她立刻脸色好看了些,笑着说:“来都来了,咋还提东西,真是客气。”说着人已经伸手去提那篮子鸡蛋,几乎是强行提过去,还说呢,“你咋知道我们家宝贵最爱吃鸡蛋?小时候一家人一年到头都舍不得吃一颗,全喂给他了,一天吃一颗,吃得白白胖胖的。” 虞怜面上带着浅淡的微笑,心里却对这家人的畸形差别对待不敢苟同。就因为生了太多女娃所以把唯一的男娃当成金子一样养着? 说话的同时一行人进了院子,虞怜还没见着华宝贵就听见一声虚弱的喊声,“娘,娘,骑大马。” “你不是我娘,爹,爹你在哪儿?” 大树媳妇拉了虞怜一下,在身后使眼色,虞怜停下来,她悄声说:“不会是傻了吧?怎么怪怪的?” 第58章 青砖 几人进了屋,屋里灯光昏暗,床上躺着个人挥舞着手脚,走近一瞧,华宝贵脸色苍白躺在床上,脑袋上还裹着白色纱布,却一副顽童模样,挣扎着要起身玩耍。 华宝贵媳妇在一旁按住他不让他动。 宝贵老娘进来,一口一个宝贝儿子叫着,说娘在呢,娘就在这边。 华宝贵媳妇一副惊吓模样,愣愣说:“娘,您没觉得宝贵怪怪的吗?他像是傻了,都不认人了。” 宝贵老娘哪里信自己儿子成了傻子?下意识就反驳:“我儿子咋会是傻子,他好着呢,大夫说养几天伤口就好了。” “娘!他真傻了,你看,他还吃手指呢!” 华宝贵老娘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认真盯着儿子看了好一会儿,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喊地,“儿子儿子,咋傻了呢?你看看娘,你看这是谁!” “娘,娘,不是爹,爹!” “媳妇,媳妇生娃了……” 华宝贵媳妇和老娘顿时哭成一团,不多时华宝贵老爹从外面干活儿回来,听说这个消息,顿时也佝偻着背出去院子,蹲在地上自闭。 虞怜嘴角抽抽,这种情况还怎么要银子?华秋收提议道:“怜丫头,先回去吧,这模样怪可怜的,若执意要拿银子,难免不近人情。” 不得已三人只得打道回府。 虞怜回了家将这事一说,陈氏心善,听见人家成了傻子,都是当娘的,将心比心要是自己个儿儿子也成了傻子,她得多心痛? 当下犹豫着说:“怜儿要不就算了?” 虞怜是想着事情这般巧合,华宝贵赶着他们上门要银子的时候傻了,是真傻还是假傻尚未定论,毕竟对农家百姓来说,五六两银子省着吃穿能花上两三年不止,这不是一笔小数目,假若他们家不乐意拿钱出来,装扮一回糊弄人也是做得出的。 她摇摇头,淡淡说:“再看吧。” 老太太念了几句佛,说:“若真傻了那我便怜惜怜惜他,为那孩子祈福,若是为了躲避债务装的,自有佛祖惩戒。” 一家要忙的事还有很多,当然没法为了几两银子跟华宝贵一家纠缠,华三多和三树这天下午就带着人把青砖等材料拉进村里来。 那阵仗叫个轰轰烈烈,马车娇贵装不了几块砖头,怕磕坏了干脆没装,载着人,华三多谈好的那家商户包了运送,一辆辆牛车驮着青砖进来,还有些壮汉受雇挑着担子把青砖运进来。 运砖的阵仗从村口一直到河边的建宅地,村民闲着没事干的都跑出来看热闹,对着一车车青砖露出了羡慕的眼神。 “乖乖,这么多青砖,她家是要建个青砖大瓦房啊!” “这不止呢,听说还有个大院子,里头光小院子就有几个,房间更是多得很,还有专门用来洗澡的浴房,读书习字的书房,这莫不是把他们家在京城的侯府都给照搬过来了?” “没见识!堂堂侯府高门大户何止几个小院子?我听戏文里讲,人家大官权贵家里头有花园有假山还有湖咧,每个人都住着单独的大院子,那做事的下人丫鬟婆子也有另外住的地方,你进去里头转一天都转不到边儿!” “那这么说来,他家这个建再大,住着比从前也是委屈了不少?” “那还用说?搁你你愿意住天子脚下的走不到边的高门豪邸还是穷乡下的青砖大院?” “那自然是住京城天子脚下了,那地方哪是咱这里能比的?” 几番讨论下来,村民们原本羡慕到有些生妒的心情也缓和下来很多,想想人家之前过的日子,和现在过的日子,那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差别,现在建个青砖房子怎么了?再好也比不上从前一丝丝儿,想想自己要是也经历这样的落差,指不定没法心平气和地做人,没法好好生活下去,如此一想,这家人还挺叫人敬佩的。 起码心态是稳得一批。 虞怜把一切看在眼里,华三多正在指挥工人卸货,她捡着空走到华三多身边,指指那些在人群里东一句西一句带跑话题风向的人,笑着说:“你的主意?” 华三多伸出一根手指头,微笑着说:“不客气,一两银子。” 虞怜无奈将银子掏给他,华三多虽有懒汉之名,但头脑的确灵活多变,他会想到找人当托儿引导村民们的想法,让他家建大房子的事变得不那么起眼惹人妒忌,是她没想到的。 这人要是放在现代绝对是一个全能型人才,思虑周到,办法多,能谈生意,虞怜已经起了将来把地利用起来做点营生时,要把这人招揽到旗下做个掌柜总管什么的。华三多收了银子心里头也得意,给虞怜干活的时候,他挺高兴的,但他高兴的不是找到了一份挣钱的活儿,他想到了更远,虞怜一家是从京城那样的地方来的,从前出身不低,这样的人家哪怕再落魄家底总归还是有的。 人家有家底,有见识,凭什么不能做一番事业?他早打算好了,要好好表现一番,得到虞怜的看重,将来能靠上这棵大树,地里头那点活儿他看不上,一年到头辛苦得要命,也挣不上银子,媳妇生娃要拿银子去买红糖补补身子都掏不出来还得管大哥二哥家低三下气的借,这种日子他是不想过了。 思及此,华三多更加卖力地吆喝,让工人们把搬砖都搬好放好叠整齐。 “青砖不便宜,别叠歪了砸下来,摔坏了自己不要紧,别砸坏了砖,你赔不起。” “那边那个,轻点儿放,当这个是泥啊,随便丢丢就行?坏了照个儿赔,都小心点听见没?” 虞怜如何看不出来华三多那点子心思?但不得不说,会揣摩老板还会干活的员工的确是难得的,这样的人你哪怕知道他有野心他有小心思也想用着,好用、省心。 她笑笑把这里交给华三多指挥,她去把两个工头喊出来说话,现在的进度已经建成一半,大体的框架快有了,等主体建好了,砖头砌上去就差不多了,她吩咐道:“眼下青砖还暂时用不到,照着这个进度兴许还得有两三日?你们得派人好好看着青砖,日夜守着,我怕这么多砖头会弄丢。” 马大奋说:“我本就住在妹子家不太方便,东家放心,我今儿个就在旁边搭个草棚子,从今晚开始,我亲自在这边守着,我家中养了一只狗,那狗听话灵光,晚些时候让我妹子去娘家一趟把狗带过来,我和狗一块守着应当万无一失。” 虞怜听了道:“也行。只是你一人到底单薄,若遇上事儿了怕应付不了,这样,若有愿意跟你一块守着的,晚上守夜白天便不用干活照样拿工钱。” 华大猛看了马大奋一眼,心说这小子看着老实木讷实则还是个马屁精,今天这些青砖运进来,他才发现,他还是低估了这家人,这家底子还是有的,要是手上没银子敢建这么大房子,请着这么多人帮她家干活? 他当下就不甘示弱说:“我也守着,我把我二弟三弟都喊来,他们跟我一样长得高大威猛,打架是一把好手,有他们在比什么阿猫阿狗都管用。” 马大奋知道华大猛看他不顺眼,这话也是在映射自己,他转了转头,没跟这种人计较。老实的怕凶的,凶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 马大奋自觉自己以上都没有,也没法同华大猛这种人计较,计较是计较不过来的,这阵子做事没少被明争暗对。 华大猛虽然不是个什么好的,但虞怜觉得凶犬端看怎么用,用岔了咬着自己,用好了则是一份助力,她没拒绝,直接说道:“让他们过来,我照着每人一晚二十文给。” 青砖卸好后整整齐齐堆在地上,吸引了村里的村民们争相过来看,想想当初村长家建屋的时候,连这里的青砖一堆都比不上,就那还骄傲得跟什么似的,现在一对比,人家这才是真的要建青砖大院! 村民们看得眼馋,有些人还上手摸了摸,拿起来掂量,被做事的工人及时制止了,为了看顾这些青砖,华大猛和马大奋各自派了一个人不干活,专门盯着青砖,怕青砖一块两块地被摸走。 这顾虑是有道理的,当下这两人就发现了好几个要顺手牵羊的,他们哭笑不得地说:“你摸一块两块回去有啥用?丢不丢人啊,小偷小摸的事也好意思干?” 仔细一看,不止自个儿村里的,还有隔壁村的也跑来凑热闹,摸砖的多数还是外村人,本村人不好意思拿。 晚上下工后,马大奋和华大猛果真带着人在工地里住下了,一帮子男人大约有十来个连带着两条狗都歇在临时的棚子里,好在正值夏天,天气晴朗,除了蚊子多些,倒是没什么不好住的。 头天晚上没发现什么鬼祟,第二天晚上揪住了一伙人,这伙人先是纵火吸引人的注意,然后开始搬砖,一人一担子还没装完,就被华大猛三兄弟按在地上揍,两只狗也凑上去咬。 几个汉子连同狗把人揍得屁滚尿流,在地上哭得不能自已,连连求饶,华大猛感觉声音有些熟悉,把人翻过来,叫人举着火把照着人脸,仔细一看,惊讶地喊:“铜锣?” 铜锣是村长的二儿子,比华大猛小了好些岁,这会儿被揍成了猪头脸,眼泪都掉下来了,“快放开我,快放开我,我叫我爹来!” 第59章 赔偿 抓住人后,大晚上的一行人跑去敲华家的门,华詹是习武之人,五感灵敏,听见动静就出去开了门,华大猛等人揪着几个小贼,说:“怜儿姑娘呢?村长的二儿子铜锣带着人去偷青砖,被我们逮住了,现在要不要去村长家?” 华詹想了想,“把人绑在我院子,等明儿一早再带去村长家。” 华大猛等人愣住了,虽然夏天不冷吧,但是这么绑住丢在院子里吃露水喝夜风还喂蚊子……想想怪可怜的。 他们面露同情之色,再次确认了一遍:“真这么干?” 赶明儿村长知道他家宝贝二儿子被人绑在外面喂了一夜的蚊子该不会气得想砍人吧? 华詹点点头。 他看了华铜锣等人一眼,去院子里找了先前建房子工地上用来捆木头的麻绳,粗粗的一条,看着跟条蛇似的,这种捆木头的大绳子结实粗实就算力大如牛的人也没法挣脱半点儿。 马大奋不是村里的,华詹把绳子丢过来,他二话不说就蹲下来开始绑人,那手脚利索得华大猛等人看得嘴角直抽抽,被绑的几个,以华铜锣为首的年轻人,见此不断地喊叫,叫嚣着要他们好看。 华大猛一见,干脆也下手一块绑了。 虞怜听见动静,打开窗户看了眼,大约知道是什么事了揉揉眼睛又回屋睡觉。 如公爹所说,先绑他们一晚上给个教训再说,有胆子做贼就要有胆子接受一切后果,绑一晚上轻了。 翌日一早,天刚亮,村长就来拍门了。 他也是一大早才发现自己二儿子一晚上没回来,跟他大儿子一打听,才知道这个蠢儿子造孽去了。 华詹正在练剑,听见敲门声去开了门,他手里还提着剑,又是刚练着剑,一身的肃然气息仿佛带着刺人的剑气,村长攒了一肚子质问要人的话也咽了下去。 他张了张嘴巴,好一会儿才开口说话,“我儿铜锣是不是在你家?我听大猛说你让他们把他给绑了一晚上?” “他现在人在哪里?就算我儿不懂事,犯了些许错误,你可以来找我,他损坏了你多少青砖,我赔给你就是了,你何必将人绑了一晚上,羞辱他?” 华詹脚步停下,村长人不高,华詹又天生高大,两人一前一后站的近,华詹俯视着村长,冷冷问:“羞辱?如果来偷东西被主人家绑了也叫做羞辱的话,那他偷东西的行为才更是羞辱自己。” 村长面色讪讪,略感不适地往后退了一步,他不太喜欢这家人,华詹这个当家人更是不喜欢。 都落到乡下了还这般狂妄,当自己还是当年的东元侯? 落地的凤凰再骄傲也成了鸡!还能翻了天不成? 这阵子他冷眼看着,这家人又是开大片的田地显然是另有大的打算,又是大阵仗招工建房开荒,那么多的青砖一看就花了不少银子,这些不惹人眼睛? 要他说,都逃到了乡下过日子就应该低调老实一些,这样处处高调,早晚惹出大事来。 华詹指了指角落正蜷缩着睡觉的几个,“在那。” 村长一看,脸色更加不好了。 他都来了又是说话又是拍门动静也不小,可儿子仍旧还在睡觉,那姿势看着也辛苦可怜,昨晚上定是一晚上没睡觉,折腾坏了。 他质问道:“都是一个村的人,祖宗都是同一个,你何苦这样为难一个小辈?他犯了错你找我这个当爹的说,我自然会教训他,你找一个孩子麻烦做什么?” 华铜锣其实岁数也不小了,都到了娶妻成亲的年纪,乡下这个年纪已经可以独当一面,承担起养家糊口的责任,但在村长嘴里他还是个孩子。 华詹道:“我的长子,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已经执掌户部,管辖天下农财大事,成为皇帝的左膀右臂。” 村长的确有些惊讶,传说中被砍头的那个真有这么优秀?但再厉害又如何,最后还不是上了黄泉路,到头来一场空?有个屁用? 他心里不以为然,面上倒是没显现,他跑过去把儿子唤醒,又给他们把绳子解了绑,一行人有五个,其中另外四个都是村子里面跟华铜锣玩得好的年轻人。 华铜锣一醒来看着爹就苦着一张脸气愤地告状,“爹,是他要人绑了我!简直太过分了,爹我昨晚上一晚上没睡,蚊子都快我把的血吸光了,身上一个包又一个包的,太难受了,我难受啊,我不停地喊人,可是都没有人理我。” 不但华铜锣告着状,那几个人也争先恐后指着华詹告状,“村长,这个外来的太不是东西了,你快点惩治他,让他知道,想在我们村里混下去不是那么容易的!” “就是,没见过这样不留情面的人,我们就是上来转了转,他的人就把我们当贼抓了,有银子了不起啊,就可以随便绑人了吗?” 几个年轻人叽里呱啦气愤地告着状,华詹一句话也懒得理会。 村长背着手说:“你也听见了,他们没有偷砖的意思,就是好奇去看了眼,一场误会而已。念在同宗的份上,这事就这样算了,我也不跟你们追究绑了他们一夜的事情了。” 说着就要把几个人带走。 华詹转过头,脸色淡漠,“慢着。” 他手里仍旧握着那柄长剑没放下,又是这样气场全开的淡漠模样,还真有几分戏文里说的大官权贵的模样,几个乡下小子吓坏了不敢再瞎逼叨。 华詹往外面看了一眼。“你是村长,掌管着这村里的所有事,有道是清官难断家务事,我叫了人去请二爷过来,请他评判。” 村长的神色立即难看起来。二大爷德高望重,又是村里唯一的秀才出身,他说的话在村里非常管用,总是经常爱管闲事,压在他这个村长头上,偏偏他老爹还是二大爷的学生,是晚辈,他又是个孝顺怕老爹的,一层压一层,他变相地怕了二大爷,每每遇着事了,总要依着那个老头子。 想到这里,他说:“不必了,这点小事我们可以处理,不用劳烦二爷,他年纪那么大了……” “谁年纪这么大了?狗蛋我就算一百岁了,只要我还活着,我就能治着你!” 村长僵硬着脸往外面看,二大爷带着一帮子人进来,多数是村里听见风声来看热闹的村民。村长大感脸上无光,脸色难看得能种地了。 二大爷带着一帮人走进院子,看见那一帮子束手束脚的小子气都不打一处来。 “说吧,你们昨天晚上到底上木头家的宅地里去干什么了?给我老老实实交代,前因后果,说一句假话,小心我抽你们。” 铜锣几个还是那个说法,坚持说就是好奇上去遛遛弯,瞅一瞅。 “眼睛长在我们身上,腿也长我们身上,还不能看,不能走了?” 这时马大奋带着昨晚上值守的那些人也进了院子,他是外村人,对什么村长的儿子没半点顾虑,当下就大着嗓门开口:“胡说八道,你们还带了担子箩筐,一块一块地把青砖往箩筐里放,准备挑走,这还不是想偷?” 另一个说:“而且你们还放了火,纵火偷砖,你们咋这样坏呢?木头叔家招你惹你了?这么贪心,连人家盖房子的砖都偷,不要脸!村长的脸都让你给丢光了!” 这也是个敢说话,村长看过来一眼,他把脸转开,压根不理会,村长咋了,村长就可以犯法,可以纵容儿子偷东西了? 忒不是玩意了。 有了这个人开口,其他村民也纷纷开口附和,谴责村长管教不好儿子,更多还是在斥责铜锣干出这种不要脸的事情。 “怜儿姑娘多好啊,工钱开得大方,一分一毫都不肯少我们的,你干出这种事,忒坏了。” 村长听得额角的青筋直抽抽,差点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他没好气把儿子拉出来,低着嗓音怒吼:“说,你昨晚到底干什么去了,当着你二爷的面,当着所有人的面,你把话给老子说清楚了!” 华铜锣起先不乐意说,他硬咬牙说就是好奇看看,不犯法,后面不知道哪个村民提了一句,说他们家当年盖房子的时候才用几块青砖,哪比得上怜儿姑娘家的,肯定是眼红。 这句话把华铜锣给点炸了。 他赤红着脸说:“用砖多了不起啊,咋地了,你们一个个的骄傲得活似自己家的房子似的,人家是什么侯爷家出身的,人家有的是银子,关你们屁事!” “要不是你们在那边指指点点,非要那我家跟他们家比,我也不会气得想过来偷砖!” 华铜锣此话一出,满场寂静。 所有村民都不太敢信地看着他。就因为那天运砖进来,村民随口说上一句他家用的砖头不如人家,就带着人来偷砖? 这也太离谱了吧! 村长气得暗暗咬牙,更加觉得脸上无光,他也不管儿子是真因为这个原因还是借着这股气故意来偷砖,当下就要拉着人回家,他要关起门来把逆子教训一顿。 二爷说:“狗蛋你先别忙着走,你要教训儿子是你的事儿,但是你儿子既然犯下了这种错误,你们就得给人家木头一个说法。是要见官还是要赔银子赔礼道歉,总归得选一个,不能没说法,否则没规矩不成方圆,往后这村子里谁想犯事就犯事,村子里还能有一日安宁?你是村长,更应该以身作则,大义灭亲。” 村长咬着牙,憋出几个字:“坏了几个转,损失多少银子,我们照价赔偿,不,双倍赔偿。” 马大奋:“坏是没坏多少,只不过把我们歇脚的草棚给烧没了,砖头只摔坏了 第60章 心善 虞怜起身时,院子里已经吵成了一团。 村长一家人都来了,护着自己二儿子站在一边,另一边是围观的村民,再是她公爹和二大爷一家。 见她出来,村民们喊道:“怜儿姑娘,你来说说这事儿怎么处理。” 村长神色越发难看,“几块砖的银子我们双倍赔偿,铜锣让你爹绑在院子里一宿了,也算惩戒过他了,这件事就这么算了。” 虞怜稀奇问:“谁告诉这是怎么回事?” 当下就有人把昨晚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又说道:“怜儿姑娘,你是掌事的,你来说说怎么办?” 这时老太太陈氏和三个孩子也陆续起身了,和虞怜站一块,老太太其实不太爱跟一个乡野小民计较的,何况几块青砖值不了几个钱,但她知道,无规矩不成方圆,既然有人犯上门了,假如这事就轻飘飘过去了不处置,以后还会有人变本加厉地犯。 于是也没插嘴什么,让孙媳自个儿拿主意处理。 虞怜问了几个问题,一问这几个人都姓甚名谁,都是不是村里的?二问谁是主谋,三则说要给他们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问谁愿意干? 几个人偷偷指了华铜锣是主谋,华铜锣气坏了却无可奈何,在场这么多长辈在,又有他老爹压着,他想放肆都不行。 虞怜道:“我不缺几块青砖钱,只是偷摸之事到底下乘,我便给你们一个机会赎罪,从今日起去帮着建房子做事,一连做三天,主犯华铜锣则干五天,做完这事就过去了。毁坏的草棚要帮他们搭好。” 华铜锣几个嘴角微抽,免费干三天活儿?主犯还多两天?? 人家做事一天二十文铜板,他们一文钱没有就免费干?起先不乐意,后面虞怜看向村长,“若不然便请官府的人来评理。” 村长大手一挥,一脚踹在几个混账屁股上,“让你们干活就干活,再废话送去官府挨板子!” 这么一说,倒是好像轻了。这年头谁乐意见衙门里的人啊,何况一见官甭管犯事没犯事,一顿板子是少不了了。 于是虞怜就多了几个免费干活三天的帮手。 她吩咐马大奋和华大猛盯着这几个,把他们往死里使唤,闹得几个人苦不堪言,其他人见了也察觉出怜儿姑娘的厉害,她虽心慈却不是手软的,平时没事好相处,一旦犯到她手上,便绝不会轻飘飘揭过。 虞怜还道:“念在你们是初犯,我们又是同村之情,便不报官了,但若有下次便没有其他处置方式,直接拉了见官。” 华铜锣等人彻底歇了气,村长神色不明看了虞怜一眼,想说些什么,可自家儿子犯错在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干这么丢脸的事,他再纠缠下去,也不过是多丢脸罢了。 何况二爷那个老头子也在场。 一场青砖之事,村长家的二儿子华铜锣等人给村民们一个良好的示范,也给了虞怜一家一个立威的机会,接下来不管是建房子还是开荒种田都井然有序的,没再闹幺蛾子。 说起见官……虞怜倒是想起了华宝贵媳妇的事,这货签字画押答应给的赔偿还没送到位,这几天便悄然无声了。 她找到大树媳妇,让大树媳妇放下手里的活儿帮她跑一趟去提醒提醒。 华宝贵媳妇听说了村长家的儿子都差点让虞怜送去见官了,她心里害怕,哪怕知道公婆绝不可能同意她把家里的老母鸡拉去赔偿给虞怜,仍然偷偷绑了放在箩筐里送过来,至于肉和骨头,她也没去打,换成铜板直接给了。 给完行色匆匆要走,虞怜让她去给陈氏道个歉,华宝贵媳妇憋着一张脸道歉,大概心里憋着难受,干脆几句让别人也不高兴的话。 “你们也别想拿到那五两半银子了,华宝贵都傻了,我婆婆这两日天天在家哭天抢地地骂,若是宝贵人好好的,兴许磨几天我婆婆愿意给,但她儿子现在傻了,她都没了指望,哪能把银子给你?” 她自己也想明白了,她不想见官,惹不起虞怜,所以才把自己这部分赔偿送来,就当是婆家欠她的,再说她都为了谁才动手的啊? 华宝贵都傻了,她还年轻连娃娃都没生,咋能为他赔上这一辈子? 她要回娘家,要改嫁! 说完便扬着头出去。 虞怜和大树媳妇对视一眼,大树媳妇拍了拍胸口:“妈呀咋傻了?宝贵娘就这么个儿子,平时宝贝得不得了,怜儿你当心她回头找你麻烦来。” 虞怜哪会怕一个泼妇? 只是到底可惜了一个好好的年轻小伙子。 老太太知道了这事儿后,道:“怜儿那几两银子便算了,就当积德行善,可怜人家。” 若是连华宝贵媳妇都打算和离回娘家的话,那基本是傻了没跑,媳妇都要改嫁了还能装得下去? 虞怜点点头,她也是这个意思,与其跟人斤斤计较,不如用这点时间去做点别的事,不过几两银子早晚能挣回来。 同傻子泼妇斤斤计较便落了下乘。 后面两天果真听说华宝贵家闹开了,华宝贵脑子傻了他媳妇的娘家人上门,硬是将他媳妇带走了,华宝贵娘气得站在村口破口大骂骂了整整一天。 村民们干活的时候还在讨论这事儿,除了可怜华宝贵年纪轻轻的把自己弄傻了,更多的还是关心虞怜的银子拿不回来了。 这情况华宝贵娘咋可能给? 还有人大着胆子问虞怜不准备要了? 虞怜摇摇头,“等他好了再说吧。”她便是做好人也不会白白做,得让村里人知道,华宝贵家还欠着她家的,免得之后华宝贵娘又闹。 倒让虞怜说中了,华宝贵娘兴许带着华宝贵又去镇上看了大夫,大夫也束手无策,狗急跳墙了便又带着人来虞怜家里闹。 一屁股就坐在华家的大门口,大哭大喊:“丧良心的,我儿子来你家帮忙干活,现在弄傻了,大夫说没得治,看天意,现在宝贵媳妇那个没良心的也回了娘家,我儿子还这么年轻,他下半辈子怎么办啊!” “我可不管,要不是你家盖这个破房子,我儿就不会来帮忙,不来帮忙就不会闹出事,不会变傻了,你得负责!” 虞怜:“……” 她低头看这个破皮老妇撒泼,半晌无语。她建她的房子,没偷没抢,华宝贵不受她聘用,也并非她要人家上门来帮“忙”,现在成了傻子,却要她负责? 华宝贵老娘坐在门口闹了好一阵。 老太太带着陈氏在门口看着,让她冷静冷静,有什么话屋里说,但乡下破皮老妇能听她的?人家就是上门来闹得,不吃讲道理那一套。老太太这样不过这种泼妇,一时间也拿她没办法。 这边声音大了,陆续就好些村民跑来围观凑热闹。 村里都是乡里乡亲邻里居里哪瞒得住什么事?虞怜上午刚跟工人村民说的那番话下午就已经传遍了全村。 都说她心善,五两半银子说不要就不要了,还说什么等他好了,都傻了咋能好?这不就是不要的意思? 华宝贵老娘本来也有人同情她一把年纪才生个儿子,儿子现在又傻了,可是看她这幅泼皮模样,却很不赞同,有些看不下去。 有人劝她别闹了,儿子都这样了,好好把儿子带回家好生照料着看以后能不能好点最是重要,这样闹有什么意思? “你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儿子要是傻了你试试看,你看你会不会跟这个没良心的丫头闹!” 孙媳被一口一个没良心的丫头喊着,老太太很不高兴,她自己都舍不得在孙媳面前摆祖母的威风,她一个乡下老妇就敢这般不尊重人? 是泥人也有三分脾性何况是曾经身居高位的侯府老封君? 老太太让陈氏把自己拐杖拿过来,重重地敲在地上。 “胡闹够了没?我听三树那个孩子说华宝贵本来还有救,大夫劝你们多在医馆住两天,他每天按时给他扎扎针,会好得快,可你们心疼那点银子,没了我孙媳这个善良的傻丫头当冤大头在一边给你们付银子出诊费,你们便舍不得了,愣是把华宝贵带回家照顾。” “老身今日便好生跟你说个明白。华宝贵能保住这条命是我孙媳之恩,他傻了却是你这个当娘的之过!” 老太太说完,场面有一瞬间安静,华宝贵老娘也被震住了停了下来,好一会儿才不甘心说:“咋是我害的了。如果你们不建这个害人的房子,咋会害我儿痴傻?” 她胡搅蛮缠村民们也看不下去了。纷纷指责道:“建房子村里谁没建过?她家有地契官府是盖了章的,咋就不能建房子了?宝贵自己跑人家地里要帮忙,出了事就赖上别人建房子之过?华宝贵娘,做人可不能这样!” “怜儿姑娘今日还在与我们说,不同你计较诊费的事,五六两银子就这么白白给了,华宝贵的命都是她救回来的,你不知好歹,不知感恩就罢了,咋还能这样无耻?” 第61章 疯了 村民大多还是站在虞怜这边,说话也都中肯公道,没有因为华家一家是刚搬过来,华宝贵一家却是村里的“地头蛇”而站在他们那边,这当然也归功于虞怜这段时间的做法实在得人心,哪怕没得他家实惠的人也说不出她不对的地方。 都给你出了足足五两半银子的医药费,人家瞅着你家华宝贵傻了,没准备再管你要回来,你还想咋滴? 华宝贵老娘一时间成了众矢之的,她刚准备灰溜溜回去,她一帮子女儿带着一帮子女婿杀过来了,为老娘撑腰。 华宝贵老娘顿时又来了气势,往虞怜家的院子门口地上一坐,拍着大腿又哭闹起来。 “我的儿啊,我可怜的宝贵,你被人害傻了,好心办坏事,没得半点好处,人家还不管你,造孽啊!” 傻儿啊傻儿... 华宝贵那些个姐姐们过来一看,老娘一个人坐在地上哭得可怜又大声,其他村民和华家一家人都站在边上,像是一群人围着老娘一人欺负。 她们顿时气坏了,拉着各自的男人跑过来,站在老娘面前。 华宝贵大姐生得膘肥体壮,最是凶悍,恶狠狠说:“我弟出了事,我老娘跑来给他讨说法还有错吗?你们这些人怕不是看人家从京城来的,有两分家底所以就舔着脸给人家拍马屁?也不看人家会不会给你们好处就舔着来!” 他二姐说:“就是,真有钱就不会计较那几两银子,应该好生把我弟治好了再送回来,否则我可怜的弟弟也不会因为没银子耽搁了,现在傻得不认人了。” “二姐你说错了,人家不是没银子,人家是坏了良心,没那好心给咱弟弟治。” “可怜的小弟媳妇才刚娶进门一年,连娃都还没抱上,就坏了脑子,以后可怎么办啊,家里没个兄弟帮衬,等爹娘走了,小弟就一个人了,可怜的小弟谁来帮他啊!” 华宝贵的四个姐姐一唱一和的,竟然跟自个儿老娘一样坐在虞怜家门口哭起来,他那些个姐夫也都个个凶神恶煞的,帮亲不帮理。 村民们见此也都不爱开口了,俗话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他们都不是秀才呢,对这种蛮横耍泼的无赖还真是没辙,一个无赖泼妇已经够让人头疼无语了,再加上四个,那简直是一台戏都不够她们演的,何况又不是犯着自个儿家! 村民们将同情的目光看向虞怜一家,好端端建个房子招谁惹谁了,华宝贵自个儿跑自家地里弄成了傻子,无缘无故损失了五两半银子,跟着还被这家人赖上了,真是倒霉得没话说。 也是华家心好,也有两分家底能折腾,否则换了他们,能跟华宝贵一家拼命了。 虞怜按了按眉心让她们安静下来,开始几个泼妇都不听,自顾哭着,吸引越来越的村民跑来围观,后边虞怜跑回屋里拿了把菜刀出来,刀尖直接一把砍在地上,插在她们面前。 她撸起袖子蹲下来,看着她们,“现在能好好说话了吗?” 几个泼妇已经顿住了,半晌傻眼,有些被吓住。 不是京城来的贵女大小姐,咋突然一身的土匪气质,怪吓人的。 不但是华宝贵一家被吓住了,其余村民也吓了一跳,陈氏扶着老太太,在老太太耳边小声说:“娘,怜儿是不是被气坏了?” 老太太微微笑了下,摇头,“俗话说横的怕不要命的,这些乡下泼妇只会耍些无赖罢了,真正有几分胆量?” 虞怜手握在刀柄上,目光直勾勾盯着她们,“耍无赖是吗?不想讲道理是吗?” 华宝贵老娘和姐姐们将目光放在虞怜握在刀柄上的手上,吓得心惊胆颤的,怕她一个不高兴或一个手抖的把那把大菜刀拔起来,冲她们一顿砍! 华宝贵是傻了没错,她们一家也想趁此机会捞一点,一来为了华宝贵日后的生计着想,二来白占的便宜谁不要? 但却想过要把自己交代在这儿的!要是这姑娘疯了,突然把菜刀冲她们一顿乱砍,谁受得住? 华宝贵的大姐看着凶狠实则最怕死,她先服了软说:“你有话好好说,我们听着,我们讲道理,讲道理……” 虞怜冷冷一笑,“那我跟你们讲道理。” 华宝贵大姐:“你能不能把刀先挪开……?” 虞怜手还是握在刀柄上没有放开的意思,“原本我不打算计较这五两半的银子,想着华宝贵既然遭遇此不幸,我便看在同村的面子上做回好人,可今儿你们却偏偏来闹事,占了一回便宜还不够又要来占第二回,是打量着人善好欺负?” “言儿行儿你俩去把村长和二爷都请来,我今儿便要好好跟她们计较一回!” 华詹也是这时才带着双胞胎赶过来,村民跟他说他们家出事了,华宝贵一家跑来他们家闹事,几个姐夫凶神恶煞的,他担心家里出事,就赶了回来。 回来正好看见儿媳拿着把菜刀插在地上,跟几个乡下泼妇“讲道理”,他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和欣赏,他原本以为儿媳是斯斯文文的千金小姐,再利落能干也始终是优雅的,但现在看来,儿媳是骨子里还是不同于京城里那些大家千金,她自己心里有一杆秤,平时不惹着没事,惹着她了,便爆发出来了。 这份强硬反而让华詹更为欣赏,他是武将出身的,自然更偏向于以强硬干脆的手段处理事情,这几年在儿子的影响下,学会了怀柔,但骨子里始终更为喜欢干脆利落的方式。 这段时间在乡下生活,每日见着这些乡下琐事,既要顾忌那个又得顾忌这个,他虽没说什么,但心里到底是不适的,平添了几分闷气。 现在看着儿媳这般果决狠厉的样子,他心里倒是松快了些,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锄头,想着,若是一把剑便好了。 双胞胎关键时候还是顶用的,听了嫂嫂的话,立即就脆生生地应道:“我们这就去!” 没人知道虞怜要干什么,但在场所有人都静悄悄的没说话,被她那份气势震住了。 华宝贵老娘呐呐说:“你这丫头咋不讲理……” 虞怜握着菜刀不说话了,但即便如此那几个泼妇也不敢说什么,怕惹着她。 倒是华宝贵的几个姐夫感觉被一个女流之辈给吓住了,面子上挂不住,他们几个大男人还怕一个女子? 凶着一张脸要上前抢虞怜的菜刀,华詹见此走过去,挡在儿媳面前,他手里提着的是一把锄头,却像是一个从战场上浴血奋战回来的将军提着一把杀人无数的血剑一般,那张近日晒得有些微微泛着古铜色的脸上,神色淡漠极了,比起儿媳的冷冽,他更多了一种视人如无物的漠然。 这种冷漠和气势让这几个乡下汉子也不敢轻举妄动了,他们可听说了,这位以前是上过战场的战神侯爷,真惹着他,怕是会比提着菜刀的他儿媳还恐怖。 梅姨娘偷偷笑了,看着虞怜蹲着久了怕她手脚发麻就从屋子里搬出一张小马扎让她坐着。 不一会儿双胞胎就带着二爷和村长来了。 两人跑到嫂嫂耳边说半道上就遇见村长和二大爷了,是村民看着事情不好,跑过去喊的人。 还来了两个族老,其中一个是虞怜一家从京城搬过来第一日同村长一道拦着不让他们进村的那个,臭着一张脸背着手过来。 虞怜也不理会两个族老,看着二大爷和村长说:“华宝贵一家同我家的纠纷全村人都知道,今天华宝贵一家闹上门来,我便趁此机会做个了断,还请村长和二爷做个见证。” 村长板着一张脸没说话,他刚在华家丢了一场脸,儿子还在华家地里免费干着活儿给人家赔罪,对华家能有好脸色才怪了。 二爷笑着点头,看向华宝贵一家人的脸色很不好看。 他沉着声请华宝贵的那四个姐夫离开。 “这是我们上邑村的事情,你们几个是外村人就别掺和了。” 华宝贵几个姐姐当年在村里都不太有人家敢同他们结亲,因着都知道他家四朵金花,一个儿子,四个姐姐在老娘的洗脑下,疼弟弟疼得跟儿子似的,这要是娶进门来了,就是往娘家搬好处的搅家精啊,于是村里没人敢娶,都往外村嫁人。 村长也皱着眉头看过去,他虽然看不惯华詹一家人,但比起姓华的,他更不喜欢外姓的人,何况是插手他们本村的事? 当下也开口让他们离去。 村长一出声,所有村民也都反应过来了,华宝贵这几个姐夫都是外村人,几个姐姐都嫁出去了也算外村的,顶多算半个村里人,凭啥让他们在村里耀武扬威的,欺负他们姓华的? 甭管华宝贵一家和虞怜一家是怎么样的矛盾,是谁对谁错,终究是华姓一家内部的事,同外村人没有半个铜板关系,他们哪怕沾亲带故那也不是姓华,没资格在这边指手画脚! 于是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地,纷纷请他们离去。 “再不走我们就不客气了。”上邑村的华姓汉子们在场就有二十几个,还不算那些在干活没来的,华宝贵的姐夫再是凶悍,那也才四个人,如何能抵挡这么多人的拳头? 一看气势都没吓没了,彻底被压制,甚至还拉扯着自己的媳妇想离去。 华宝贵的姐姐们顿时悲从心来,她们嫁出去了就是外村人,连带着夫婿来帮弟弟忙都不被允许,弟弟孤身一人老娘和老爹咋办? 她们不肯离去,不过碍着村长二大爷和这么多村民的怒目而视也不敢说话了。 第62章 讲究 虞怜说道:“华宝贵的事原本对我家来说便是无妄之灾,我们建屋子有地契在手,又有村长批准,合理又合法不碍着谁的事儿。华宝贵自行来我家“帮忙”却帮了倒忙,把自己折腾伤了,其余人因着他脚被砸伤了,也没找他计较。当时人命关天,我便先行垫付了五两半银子的诊药费,这是医馆开的票据。” 她将医馆开的票据拿出来给二大爷看。 “谁家的银子都不是刮大风来,我不怕跟各位透底儿,我家原本便是遭了难无奈才回乡落脚,又遭遇了一场劫匪,身上本不剩多少银子,这份银子原打算等回来再讨回,可我听说华宝贵傻了之后,跟祖母和娘商量后决定不拿回这五两半银子,就当看在同村人的面子上,可怜他一回。可华宝贵娘和姐姐却不依不饶带着这么多人来我家闹事,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家害了华宝贵,坏我家名声!” “今日大家都在这儿,我便说个清楚明白,请大家做个见证,原先我不准备收回这个银子,但你们欺人太甚,如此我便收回这份好心,五两半银子请你们在一个月内归还,另外华宝贵之事休要再胡闹赖给我家,否则咱们见官去,让官府来评判究竟对错在谁!” 华宝贵一家听了都傻眼了,这怎么便宜没占着,还得还银子了? 他老娘囔囔说:“没银子,宝贵都傻了,我们哪来的银子?” 虞怜看向村长和二大爷:“若一个月内他们不归还银子,我便去衙门报案,请官府的人来做主。” “这件事本该早就结束,是他们不依不饶,那就别怪我不念同村之情了。” 泥人都有三分脾性何况是曾经出身京城国公府的大家小姐? 村民们心里有些感慨,也添了一份认知,虞怜这个人虽说脾气好,心地好,不摆架子,讲究公道原则,但若不知满足,太过分惹了她,也别怪她出手无情。 他们纷纷将同情和幸灾乐祸的眼神看向华宝贵一家子,这一家人不知满足,人家不准备管他们要医药费了,他们偏偏泼皮无赖还想继续占便宜,这还能怪得了人家收回那份好心了吗? 时下多数百姓是不愿意招惹官府的,何况是上邑村这样以同宗同姓生活的乡下村里,他们习惯有矛盾就内部处理,村长和德高望重的二大爷还有族老都可以做主。 村长本人更不爱招惹官府的人,别看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村长,但若是村里的是是非非他都搞不定,还要让村民跑去见官,惹衙门的人来管,他这个村长也就快当到头了。 他皱着眉不高兴地呵斥:“一点小事,何须如此!” 二大爷道:“小事也要秉公处理,狗蛋这事你要好好处理才行。” 一旁的族老道:“能者多劳,你们家既然不缺这点银子,华宝贵又确实在你家地里出的事,那便各退一步,此事就此作罢,谁也不许闹谁!” 虞怜冷冷撇过一眼,“能者多劳是指有能力者可以承担更多的责任,却不是这么用的。我先前便说,我家是逃难来的,本就不剩多少家里,诸位在村里生活有田有地会干农活,哪怕手上没银子也饿不死,我家却不同。我祖母年纪大了,养尊处优一辈子,身子不好,隔三差五要喝一些药补身子,我娘身子也柔弱干不了活儿,梅姨娘能负责家务就不错,三个孩子又还小,承担不起什么,我公爹身体也有旧伤在身,我更是一介女流之辈,我们家既不会种地也没收入,就指着这点银子生活,比起诸位又好到哪里去?” 虞怜说完这番话,村民们安静了下,细细想来他家看似风光,实则的确朝不保夕,尚未安稳,比起村里其他人家甚至好不到哪里去,人家尚且种着地饿不着,他家却要买着粮食过活,要是没银子岂不是要喝西北风? 原先也有村民觉得族老说的不错,虞怜家有银子多给点银子怎么了,现在想着却有些羞愧,那是人家买粮生活的银子,咋能这样想? 族老也被怼住了,没法开口。 华宝贵一家互相看看,后悔不迭干啥今天非要来闹事? 要是不闹事哪来的这出? 华宝贵老娘突然想起什么说:“我那没良心的败家儿媳偷偷把我家下蛋的两只母鸡和一窝鸡仔送你家了是不?那个没良心的已经回了娘家,你把鸡还给我!” 虞怜淡淡说:“此为另一码事。那时你出手把我推倒,跟着你儿媳又出手,我娘替我挡了一下,却被打到昏迷,这是你儿媳补偿给我们娘俩的。”她将华宝贵媳妇立下的字据给她看,又拿给村长看。 村长看了一眼,抽了抽嘴角,有些无语,不耐说:“既然已经立下字据,便是铁一样的事实,这件事休要再提。” 华宝贵老娘感觉天要塌下来了,没良心的儿媳跑路之前把她家鸡赔给别人,现在还要叫她付出这么多的银子,简直偷鸡不成蚀把米! 她也不管到底谁在场,直接就坐下抹眼泪。 就在这时,华宝贵的老爹才紧赶慢赶地一脸沧桑地跑过来,尴尬地扶起老婆子,气道:“都叫你不要来,叫你不要来,非要来闹事!” 华宝贵老娘瞪他:“你不过是怕丢这个脸罢了,感情你不想要银子?” “现在闹不成了,你才来当好人,早干什么去了!” 被老婆子揭了短,老头子更加尴尬,一时间站在那边左右不适。 村长看向华宝贵老爹,“你是一家之主,你既然来了,便好生听着。” 他问村民们,“这件事谁能证明谁家对错?谁要出来作证的?” 大树媳妇先举了手,“我作证,这事从头到尾我都在,我三弟也能作证,不过三弟眼下不在这里。” 马大奋也要举手,村长说:“外村人不算。” 他环视一圈,“若有超过五人愿意替华詹家作证的,这事便算他家对。” 二大爷有些不高兴,明知道村长有意为难华家,但也挑不出理来。 虞怜也微微皱起眉头。原本她说的便是事实,全村都知道,村长却来一个要五人作证才作数,这样一来,愿意作证的村民除非不怕得罪华宝贵一家,否则一般人还真不愿意出这个头,都是乡里乡亲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苦得罪一方? 二爷家的华秋收三兄弟想了想也站了出来,说:“我们也能作证。” 如此就还差一人。 所有村民都沉默不言,互相看看,令人意外的是华大猛站了出来, 大嗓门说:”这还用作证?眼睛瞎了?” 村长:..... 这样一来五人凑齐了。 村长虽有意为难一下华家,却也是说到做到的人,当场就让人拿了纸笔过来。 他思忖片刻后问华宝贵老爹:“你家可能拿得出这五半两银子?” 华宝贵老爹一张老脸都皱了起来。他家凑一凑确实拿得出来,他四个闺女当初出嫁收了不少礼金,逢年过节又带女婿回来孝敬,加上家里产出的,这些年攒下了不少银子,哪怕给儿子娶了媳妇也还有剩大半,本想攒给儿子的儿子,等孙子出生娶媳妇也要银子。 但有银子却不能这么爽快拿出来,他犹豫了下说:“得凑一凑借一借才行。” 四个女婿一听,面色有些难看,当华宝贵家的女婿这么多年,他们早就有了经验,岳父岳母一缺银子,准要找他们借,借了又不还。 村长说:“如此,便给你们一个月时间,把银子筹出来还给人家。华宝贵是怎么傻掉的,你们心里比谁都清楚,莫要再让我听见你们还纠缠此事,坏了别人名声,人家找你们麻烦,我也拦不住!” 华宝贵老爹是要脸子的,被村长这样直白地警告,当下就讪讪地应下,又瞪了老婆子一眼。 华宝贵老娘已经傻眼了。 咋没闹到银子还要给出银子? 村长把要求华宝贵一家一月内归还五两半银子写了出来,又备注让华宝贵一家不许再借此闹事,然后让双方各自签字画押才算成。 虞怜这边是华詹给签了字,华宝贵老爹不会写字就安了个手印,虞怜把证明收起来,心里满意。 华宝贵一家人却如颓丧地灰溜溜地回去了。 这事在村子里传开之后,加上先前村长儿子的事,算是让华家彻底立住了脚跟,给了那些暗地里因这阵子华家大张旗鼓建房招工起了坏心思的人一个很好的示警。 接下来直至房子建完也没闹过什么事。 大约那十亩地开得差不多之后没几天,房子便彻底落成建好了。 村民们每日从这栋房子经过都要看上一眼,露出羡慕惊叹的眼神。 一个占地极大的青砖院子,里头的房子也是青砖红瓦,敞亮又气派,有进去看上几眼的出来都能滔滔不绝说这里面建成了什么样儿。 “光是睡觉的房间就有好几个,还有单独的院子,还什么浴房、书房……讲究得很,连给那些畜生,什么猪鸡鸭住的窝都用剩余的青砖料子搭建的……” 第63章 吃席 房子建好在入住之前还有重要的一个环节,那就是得请客吃饭,房子上梁那日只叫了二大爷一家来吃个饭热闹下,建好这日却请了全村人来吃饭。 这一回比什么暖屋饭上梁饭还热闹得多,恰好这一个月来华宝贵家陆续把五两半银子送过来,虞怜又添了几两银子凑成十两,扎扎实实办了顿好的。 总共十八道菜,八荤六素两道主食两道汤水,还备了些瓜果糖块给来往的小孩捡两颗吃。 这一天全村人都来虞怜家,除了馋那点油水外,更多的好奇被那些见过的人夸上天的房子长啥样。 新盖好的宽敞明亮的灶房里忙得热火朝天,十来个婶子媳妇进进出出洗菜炒菜,不时还有小孩偷溜进来流着口水一脸馋样,被大人们呵斥赶出去。 梅姨娘正插着腰到处走走看看,以防止有人手脚不干净,忽然看到有个十岁出头少年模样的男娃在灶房后门徘徊,低着脑袋看不清在干什么,她喊了声:“那谁啊,在干啥?” 少年知是没听见还是不知道在喊他,没回应,还保持着那个姿势,低着脑袋在原地小步地走来晃去。 梅姨娘走了过去,双手环臂,斜倚在门框上,歪着脑袋说:“说你呢,你谁家的啊,来这干啥了?” 会来厨房东摸摸西摸摸想找点好吃的多数都是十岁以下的孩子,十岁以上的娃娃大都已经很懂事了,不会随便跑到灶房里来,被大人训斥也丢脸。 男孩身体—僵,好半晌没说话。 然后低着脑袋忽然跑了。 梅姨娘看得满脸无语,这是咋了?活似她欺负了人家孩子一样。 三树媳妇也在里头忙,她抬头看了眼,笑着说:“梅娘你别管了,人家老娘凶着咧,要是知道你跟她儿子说话了,还以为你要带坏她儿子,少不得找你麻烦。” 梅姨娘给听糊涂了,她来了上邑村这么久也没听说过这一号人物。 三树媳妇:“咋没听过?你们来的第一天二爷就给你们警告过了,说村里头有一户姓赵的寡妇带着个儿子生活,她一心想着自个儿儿子是文曲星下凡,想让她儿子考科举考状元将来能当上大官,给所有人好看。平时就跟得了癔症似的,哪怕旁人跟她说她儿子还小呢,连童生都没考咋可能考上状元当大官?她也不信,逼急了还打人。” “这赵寡妇性子拧巴偏激,不太好惹,先前村学被村长带人砸了,她便跟村长干了一架,说耽误她儿子念书考科举,村里没谁能跟她家相处得来,也不乐意跟她计较,她一个寡妇带着儿子生活不容易,再说寡妇门前多是非,闹出什么来,凭白坏了自己名声。” “梅娘听我一句劝,看见那小子了也别理他,等会儿被他娘瞧见了还以为怎么滴他了,回头找你麻烦。” 梅姨娘听得啧啧称奇,还有这样的人家? 只是她到底奇怪,“照你这么说……他们母子俩平时甚少跟村里人来往今天怎么好端端的跑我家来了?还跑到灶房来?” 三树媳妇也觉得奇怪,“随他去了,古里古怪的母子,谁懂?” 梅姨娘这段时间下来从一开始的不习惯抱怨到现在彻底安定下来,融入这个家新的生活环境,她刚搬来时觉得,当农家姨娘不好受,要干活儿还没得荣华富贵可享受,可后来活干着干着,也渐渐习惯了。 仔细想想,来了这乡下农家,才发现真的成了这一家子的一份子,以前在侯府里她就是个可有可无的姨娘,虽然有荣华富贵可享受,但她身份跟一个下人有什么区别?家不是她的家,没有话语权没有任何存在感,自己住着一个小院子感觉活得不踏实,每天都空荡荡地过着。 现在她能上桌吃饭,负责着家里的一部分事务,真正成了这个家的一份子,虽然没有老爷的爱,但这种生活还怪踏实的。 想想全家都不会做饭,只依赖着她一人,要是她不干了,他们就得饿肚子,心里还怪爽快的。 所以这段时间下来,梅姨娘从只负责灶房事务变成逐渐成了家里家外的一把好手,夫人陈氏负责全家人的针线活儿,什么衣服被子缝缝补补,老太太跟着三个孩子喂猪喂鸡,虞怜负责整个家的运转,华詹这个当家爷们负责对外,一家人各司其职,各有各的事要忙。 现在新房又盖好了,一家人住进来,才感觉日子过顺下来了。 梅姨娘想着这样的日子得一直过顺下去才行,上回跟华宝贵一家的纠纷虽然解决了,但是也让一家人头疼,听着赵寡妇不太好惹,她儿子又反常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跑到自家灶房来,她感觉事有蹊跷,就记在心上,想着等晚上空下来了跟虞怜说一声。 院子里虞怜正和老太太陈氏在招呼客人。 上邑村的村民还算热情客气,来吃一顿新房饭也不忘一人提把菜拿两颗蛋凑数,反正有啥拿啥,总不好意思空着手来。 全村几百户人,哪怕一家来个一两个也吃得不老少了,这得花多少银子?钱是没有,但随手带点啥还是有的。 虞怜站在门口,看村里人提着东西扬起一张张朴实的脸笑着跟她说恭喜,她心里也挺高兴的,还有些成就感,这就是她在古代的一个家,是她亲手设计亲自从头到尾盯着建好的一个家,不用看别人脸色,也不用担心被原身的长辈随便嫁了人,她在这里想干嘛就干嘛,想如何就如何。 这般想来,她彻底放松下来,眉眼的笑容暖意温柔。 竹影隐在暗处看着,头顶着太阳晒,他心里苦哈哈的,感觉再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主子太不是人了,让他在暗处盯着保护着,可也不想想天气和环境,风吹日晒,白天太阳晒着,晚上蚊子啃着,再这样下去,等他回去了见了主子,主子兴许已经认不出他来了。 因为再发展下去,他就成了一个满头包的黑碳子! 不过饶是太阳晒着不太好受,看见这副场景,他心里也挺为主子一家子高兴的,尤其是少夫人真不容易,走到这一步,总算有了稍微看得过去的房子住。 但他想想,跟京城里的侯府怎么比?跟国公府怎么比?对比起来也不过尔尔罢了。 但少夫人却不嫌弃,笑得那样好看,也太容易满足了! 竹影心里又升起了给主子写信的念头,算上上一封信已经过去许久,主子回信说让他多照看照看些,随着信过来的还有两张千两银票,但他却找不到任何借口和机会跟主子一家接触。 他难不成把银票丢在少夫人面前,让少夫人以为是她捡着的? 当少夫人是傻瓜不成?这贫穷落后的乡下哪来的大额银票?村民们兴许一辈子都没见过百两面值以上的银票,把全村人都卖了也凑不到两张千两银票。 因为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这两张银票现在还揣在他怀里,捂得热乎乎的,他寻思着这一回写完信,他也不等主子回信了,得尽快找个机会光明正大出现在少夫人一家面前才是,至于银票……再寻着机会想办法好了。 竹影在暗处琢磨着,底下仍旧一片热闹。 来做客的村民放下东西往里走,看到大院子里的场景已经一阵惊叹。 只见宽敞的院子里摆着几十张桌椅供客人坐,屋里头是啥场景看不到,但从外面看过去就气派得很,屋子建得又高又大,宽宽的一排过去,正中间是堂屋的大门,两旁还有两个厢房,再过去还有鸡圈猪圈鸭圈和一片菜地,都清一色用青砖建的,屋顶也不是什么泥土搭着稻草瞎糊弄,人家整了气派的红瓦,打眼一圈看下来,除了惊叹还是羡慕。 “这就让你羡慕了?你进去瞧,人家里头名堂大着呢,这叫前院,人家里头还有什么后院,那才是真的大户人家住的,有好几个单独的小院,院子里头什么都有,什么书房浴房……连洗澡的水都是从外边引进来的,他们不用提水,那管子一拧,水自己就流进来了,你说神奇不神奇?” 有好奇大胆地已经结伴溜进去看个稀罕了,腼腆害羞的也知道问一声虞怜能不能进去瞅一瞅? 虞怜笑着点头,人家就高高兴兴跑进去看。 今天不看,等以后人家住进去,再跑进人家家里面就不合适了。 等村民们陆续到齐,又前后参观了房子,第一道菜已经陆续上桌了。 这时华宝贵老爹老娘带着自己傻了的儿子空着手就进来。 华宝贵老爹脸上有些热气泛着红,他老娘却趾高气昂理直气壮拉着儿子进来,她觉得这是虞怜家欠她的,儿子因着他家的房子变成了傻子,她非但不帮忙,还管他们要回银子和赔偿,真是坏透了。 她带儿子来吃一顿又咋了?这是亏欠她家的! 进来时看见大院子摆着几十张桌椅仍然显得宽敞,她心里就一阵的嫉妒,蒙谁呢,盖这么好的房子咋能缺五六两银子? 虞怜今天是请着全村的人吃饭,没有特意通知谁也没叫谁不能来,华宝贵一家虽然与他家有些矛盾,但事情已经过去,且来者是客,虞怜也不想在这样的日子跟人家红脸赶人家出去,就当没看见一样,让这一家人找了个位置坐下。 第一道菜是白菜炖猪肉,跟着第二道便是猪肉饺子,第三道菜还没上来,村民们就已经吃得满嘴油光了,前两道菜都是肉做的,还量大管饱,村民一边吃着一边夸主人家大方。 “慢点儿吃,后面还有更好的咧。” 第64章 亲家 主桌有两桌儿,一桌坐着虞怜一家,二大爷一家,另有一桌给村长和族老们坐。 席面吃到一半的时候,二大爷笑呵呵地说:“今儿是八喜叔爷的后人归根后在咱们村建了新房子的好日子,我代表大家欢迎他们家,也希望大家伙儿以后多照应照应他们,我们百年前都是一家人,一个祖宗出来的,莫要忘了本儿。” 这话二大爷在虞怜一家刚到村里的时候也说过一回,那时村民除了好奇就是冷漠,对此没多大感觉,但是现在一段时间相处下来,感觉却是不同了,当下就鼓起了掌,有人争相说着:“那还用说?” “我们都姓华,是同村同宗的乡亲,那就是一家人,谁欺负他们我第一个不答应!” “那是那是l 场面热闹起来,只村长和族老那一桌稍显冷寂沉默,不太说话。 二大爷看过去一眼,“狗蛋,你是村长,你也说两句?” 村长抽了抽嘴角放下筷子,环视一圈说:“要我说建这么大房子有些浪费了,你们家才几口人?这么铺张浪费,以后没银子买粮生活可别找旁人借,我们村里人都穷,谁家也借不起!” 场面安静下来,谁也没想到这种日子村长一开口就泼冷水,不说一句好话。 但他转念又说:“盖房子开荒知道请同村人是好事,让他们多了些收入……只是下一回还是别再请外人来了。” 马大奋一家也因为马大奋是工头而且完美完成虞怜的交代而被邀请过来,是在座唯一的“外村人”,他们一家听见村长这么说话,脸色有些不好看起来。 这是啥意思啊,嫌弃他们家马大奋是外村的,耽搁他们本村人挣银子了? 可工头这活儿也不是谁都能干的,他们家马大奋勤勤恳恳地做好东家交代的事,从来没有偷懒应付了事,咋不能请了? 虞怜笑着说:“若是可以,自然是优先照顾乡邻,但有些事,不是谁能干的,谁能做好就谁来,全凭本事。” 村长其实也就是随口一提,他从一开始就与华詹一家相处得不是那么愉快,就没法像其他村民一样与他家相处得自然,在这种大喜的日子也是拉不下脸来说好话,下意识随口刺一句罢了,现在听见虞怜不轻不淡驳了一句反而不高兴。 但到底理智尚在,也知自己刺挑得过于无厘头了些,没好意思继续回怼。 后面又上了一道荤菜乱炖,村民们忙着抢吃的,倒把这茬儿揭过去了。 这一场席面办得很是丰盛,村里好几年没吃过这样油水充足的席面了,从中午吃到下午太阳快落山,村民们吃得肚皮滚圆儿,荤菜的汤底都浇着白米饭吃了,舍不得剩下丁点半点儿。 惹得二爷奶笑骂一群没吃过荤的牲口,太不像话了。 不过这种席面办得越是热闹越好,这寓意着未来的日子能过得越来越红火,不缺吃的不缺喝的也不缺人和烟火气。 快天黑时,村民们陆续都走得差不多,剩下几个婶子媳妇留下来帮忙刷碗收拾灶房和院子里的桌椅、锅碗瓢盆。 梅姨娘跟着一块收拾,也算个总指挥,她自己在那边盯着,指指这个,挥挥那个,等她忙完天已经彻底黑下来。 虞怜去了新建好的浴房里边洗澡,穿越这么久头一回能洗个痛快澡,里头挖了个大池子,水是河里引进来的,因着是夏天,水温倒要求不高,虞怜只往池子里倒了些热水,混着河里引来的热水,保持着稍微温热的温度就能在里面洗澡,泡澡。 她靠在浴池上,慢慢洗着澡,想着下回若得了闲,带上几个孩子去后山上采些野花,洒进浴池里面,带着野花香泡着澡也是一种乡野浪漫。 她心情上来便哼了几句歌儿,曲不成曲调不成调,有时忘记了调子或歌词就接着下一首,都是上一世听过的歌,记得哪句哼哪句,完全没有章法。 她彻底放松下来,还差点在浴池里睡着了,好在小果儿来敲门喊人,“嫂嫂,你怎么洗了这么久?水凉了没?祖母和娘担心你着凉了,让果儿来喊你。” 虞怜一看边上的沙漏,已经足足过去了快一个时辰。 她应了小果儿一声,赶紧从水里起来,擦干净身体换上新衣裳。 出去后,老太太和陈氏见她没事才放心下来,一家人坐在宽敞明亮的大院子里,就着头顶上圆月的光芒,随意闲聊着。 老太太说:“想想京城里的事竟是感觉好像过去了一辈子,离现在隔得很远,但现在的生活踏实了,我总算是一口气松懈下来。” 陈氏少有的不抹泪,尤其是提到从前,她笑着说:“娘,人要向前看,这是你常说的。” 老太太看她一眼。“不想你儿子了?” 陈氏:“华儿的事已经过去了,他要是在天有灵,看到我们过得好好的,知道怜儿在我们身边,应该也会感觉欣慰,高兴,我这个当娘的也就高兴。” 竹影在屋顶抽了抽嘴角,他待遇提升了,因为主子家的新房子屋顶高了一些,蚊子也减少了。 但是这种全天下只有我知道主子还活着却不能说的感觉,让他有种奇异的憋闷感。 等主子能见人了,他一定要大说特说,主子他还活着啊! 老太太欣慰地点点头。“能想开就好。”跟着转头看看虞怜,将她的手握在手中,“怜儿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虽然祖母一直在说辛苦你,可每一句祖母都说得真心实意,这一路从京城下来,再到咱家建了新房,有了自家的田地,不管是哪一样都少不了你的辛苦操劳和出主意。假若华儿还在,定然也不会辜负你。祖母了解他,他一定是喜欢极了你这样的好姑娘。” 虞怜装作害羞模样,低了头。 老太太怜爱地笑笑,问道:“来了这里有没有给你爹娘写过信?我听说你娘家祖母虽然强势些,但虞三郎夫妇却是视你为掌上明珠,若不是你一心要嫁了华儿替他照料我们,想必就算再艰难,他们也会为你张罗好前程。” 虞怜摇摇头,“还不曾给家父家母写信,我打着诀别的念头,没想过再回京城,也不知怎么给他们写信,怕他们担忧也怕自己起了念。” 她顿了下说:“等明儿就给他们写封信,告诉他们咱家有了新房子,有大片的土地,我的生活无忧,让他们可以放心。” 老太太点点头,“如此便好。“ “詹儿,怜儿写好信你去跑一趟替她把信送到驿站。” 华詹答应下来,他沉默着没说几句话,环视一圈自家的新房子,院子很大很干净,猪圈里养着三头猪,鸡圈里一窝鸡和几只母鸡咕咕叫着,再旁边还有两只快长大的鹅,跟着不久就要成了大鹅了,喜欢跑出来满院子扑腾,欺负小鸡仔。 后边有干净敞亮的房子,院子他和夫人单独一间住在东厢房,小果儿和梅姨娘住,双胞胎还小随他们一个院子,儿媳自个儿单独一个院子,再是老太太自己住北边的厢房。 虽然和从前比,房子不算大,但这是属于自家的房子,也预示着一家人彻底成了上邑村的人,他叹了口气,把一直不肯认命的那口气叹了出去,彻底认识到自己真的失败了,一家人也真的从京城掉到了乡下。 但仔细想来,能保住命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他近来有时会做一些似是而非的梦,梦里华儿没有死,他们一家被判流放三千里,但全家在流放路上都死了,死于劫匪,真是可笑,官府护送的流放队伍哪来的劫匪敢杀人? 虽然只是一个梦,但华詹却有一种像是真实发生过的错觉,他总是会想,华儿是不是也做了这个梦,预想到了一切,所以才会宁愿放弃自己的性命也要先保下他们让他们先出狱?再后来若不是儿媳进门,提出要回祖籍乡下过日子,误打误撞让全家离了皇帝视线,没了威胁皇帝便也为了名声不再动他们,于是才侥幸一家人生存下来? 这中间种种,一环扣一环,他想来,是一种幸运也是一种巧合,一家人能活下来就已经属实不易,还追求什么? “詹儿,你替怜儿送信时别忘了自己也给亲家公亲家母写一封信,表示下咱家的歉意和诚意。你得告诉他们,我老太太和你还有陈氏会好好待怜儿,不会让她吃苦受累,让他们安心才好。这么久过去了,也不知那对夫妇怎样地担心自己的掌上明珠。” 华詹嗯了一声,“娘我明白。 陈氏赶紧说:“我做两件衣裳还是什么的吧,虽然从未见过亲家母,可我想应该是很好的人才能养出怜儿这样的好姑娘。我手头上没什么好东西,做两身衣裳给亲家母感谢她。” 给亲家母做衣服算什么意思?简直不像话!但老太太想想自家确实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好东西,也就随儿媳去了。 虞怜倒是说:“信别忙着寄,咱家后山上就是一块好地方,空了我带言儿行儿果儿上山采些山货,晒干了一块寄京城去,我爹娘在京城没吃过乡野味道,让他们尝尝鲜也好。” “如此也好 “明儿个还有什么事安排?” “倒是没太大事,那块地整好了,我想着去镇上寻寻种子,看种上点什么,眼下季节正炎热着,种什么都不合适,等天气凉快些再说。” “怜儿你自个儿拿主意,这事儿咱一家全不懂,要是实在闹不明白,佃租给村民也省得。” 一家人随意闲聊着,梅姨娘想起来什么,忽然说:“怜儿,今天办席面时赵寡妇家那个儿子跑咱家灶房后门站了会儿,不知是要干什么,我问也不答话,一溜烟就跑了。” 第65章 救人 全家人对赵寡妇这个人印象都不深刻,甚至老太太和陈氏还疑惑问:“这是谁?没听过啊。” 今天吃席面几乎全村人都来了,就没见过这号人。 倒是虞怜记性强一些,隐约记起来二大爷提过一嘴儿。 梅姨娘当下也把三树媳妇告诉她的那番话说了说,补充道:“都说那人不好惹,怕有什么事回头又连累到咱家,我就想着跟怜儿你说一说。” 虞怜点点头夸了梅姨娘一句,说她细心周到,梅姨娘被一个小辈夸了心里不知怎么的还有一些高兴,像是得了鼓励继续说:“人都说事出反常必有妖,以前咱家来了上邑村这么久,甭管是什么大事小事都没见过这对母子,今儿个咱家办席面,她儿子反倒独自一人来了,且哪里不去,偏偏站在灶房后门,我这才觉得蹊跷。” 虞怜也有这种感觉,她想了想说:“虽然这会儿有些晚了,但我怕有什么事,爹你若方便的话,叫上几个村民一起跑去他家看看?” 华詹自是无有不应的,双胞胎也囔囔着说自己是小男子汉了也要跟着一道去,华詹也不阻拦,带着双胞胎儿子就跑出去了。 他家住在河边,离着村正中心还有些距离,但华詹习过武,腿脚极快,两个双胞胎拖了后腿在后边哇哇叫着“爹等等!” 华詹回身过去,一手拎一个儿子,往村中心赶。 他虽是个武人却也周全,哪怕身边带着两个儿子也知道避嫌,既然那赵寡妇不好惹,是非多,他便沿路多喊了几个村民,诸如华三树华大树兄弟,路过村长家还喊了村长。 村长不说和华詹家的矛盾,早先因着村学的事情,赵寡妇闹到他家来,好一阵地闹,差点一头都撞死在他家门口,因而村长看这赵寡妇也不是顺眼的,他心里头不想去,但作为村长,假如村民出了事,他不去看看说不过去,自个儿不去怎么办? 干脆喊了二儿子跟着跑一趟,这个倒霉儿子在华詹家给人家白白地免费干活了几天,回来反倒是说起她家的好话来,真是胳膊肘往外拐! 华铜锣跟着一道走,几个都是大男人,赵寡妇却是一个独身妇女,大树三树回头又把自己老娘和媳妇也喊上了,一行人热热闹闹去了赵寡妇家。 这会儿虽说天已经黑了,但夏天睡得不那么早,也才刚吃过午饭,多数村民都在院子里纳凉,打眼一看,一行人往自家门口过,就跑出来问咋回事? 三树把事情一说,“赵寡妇的儿子今儿个跑去木头叔家灶房站了会儿,怜儿姑娘担心出事,就喊我们过来看看。”有些人一听也感觉奇怪,“都有好些日子没见着这对母子了吧?该不是真出事了?” 这阵子村子里忙着农忙,跟着又忙着虞怜家建房开荒的事情,还真没有多少人关注过她家。 这么一说,好些人回忆下,还真有一段时间没见着赵寡妇了。 “她哪怕不跟人来往,总归得出来干活儿,摘点菌子野菜、给地里头除除草,去河边洗洗衣服,这些事都得出门干啊,咋就没见着人?” 越说村民们越觉得像是出了事,虽然往常跟赵寡妇不是一路人,彼此之间联系也不深,但到底都是一个村的,何况人家孤儿寡母的确不容易,一行人脚步越走越快,沿路还跟了几个人加入进来,既是想凑热闹,也是担心出了事。 赵寡妇家并不远,也是村中心的位置,到了那,大树媳妇和老娘跑去敲门,但敲了好一会儿都没人应声,也没人开门。 这时村民们感觉不对劲,忽然一声巨响,原是华詹察觉不对一脚踹开了大门。 所有人下意识往里头跑。 赵寡妇丈夫离世得早,夫家的婆婆公爹也离得早,丈夫的那些亲戚兄弟分了家便没再管过他们,甚至还想占他们家便宜,把丈夫留下的那些田地和房屋侵占了,好在赵寡妇不好惹才保下来。 她家家贫院子屋子都不大,踹开大门进去便是院子,再往里头走几步就进了里屋,一间堂屋甚至没有另外的灶房,正堂前就立着做饭的灶台,锅碗瓢盆也乱七八糟叠在一张破旧的木桌上,甚至连单独的木柜子都没有。 再边上应是一张吃饭的桌子,华詹心细,上手摸了摸发现桌上有好多灰尘,想来是多天不曾开火了,至少这张桌子和灶台是鲜少动过的。 村民们看这样子,也吓了一跳。 屋子里黑漆漆的,没有人烟也没有点着灯。 大树媳妇胆子不输给汉子,她细却也急躁,感觉出了事就大着胆子往里头走,堂屋进去左手边便是两间隔开的房间,一间是赵寡妇自己个儿住着,稍微大的那间给儿子住,因着儿子要念书便把最好的房间给他住着。 大树媳妇和三树媳妇妯娌俩分别敲了两个房间的门,都没有人应声,干脆就推开门进去。 里屋同样是黑漆漆的看不见任何,好半晌,听见赵寡妇那间传来一声虚弱的咳嗽,赵寡妇的声音从里头传来:“是天儿吗?天儿……回来了?” 大树媳妇点了火折子照明了才一脚踏进屋里。 进去就感觉一阵难闻的奇特味道,像是什么东西发霉的味道,屋里又久不通风,这味道便显得格外的浓重, 大树媳妇问:“是赵嫂子吗?你咋地了,能起身说话吗?” 她逐渐走近了,火折子照亮了赵寡妇的脸……苍白的毫无血色的甚至泛着死气沉沉的青黑色,大树媳妇吓了一大跳,赶忙问:“这是咋了?生病咋了?怎么不请个大夫看看?” 听见大树媳妇的声音,村民们也都陆续进来,只见赵寡妇面色枯瘦苍白,应是病了许久了,可她虚弱地躺在床上挣扎,宛若活死人,却不见她最疼爱的儿子在跟前伺候着。 哪怕赵寡妇这个人再多的不是,再惹人不喜欢,她对自己唯一的儿子却是掏心掏肺的好,什么好吃的好用的都紧着他,还得拼死累活攒钱给他买文房四宝,供他念书,这样的好,老母亲生了病,他咋能不在跟前伺候? 大树媳妇生气问:“华天曲呢?那小子跑哪里去了?就任你这么病着?” 赵寡妇干咳了声,想说话却张张嘴半天发不出声音来,大树媳妇看着怪可怜她的,连忙跑出去倒了杯水给她灌下,赵寡妇这才发出声音,缓慢说:“天儿是个好孩子,家里没吃的了他跑出去找吃的,后面回来又说去山上给娘找药……” 她眼泪掉了下来,也不知道一个险些脱水的人哪来那么多的泪水,不停地往下落泪,“劝不住,劝不住……他那么小,上、上哪里找药?” 赵寡妇看向屋里所有人,人在虚弱的时候还顾得上什么面子?祈求地看着他们,“求你们去找找天儿……他去了好久、好久,没回来,什么时辰了?是不是天黑了?求你们了……” 三树媳妇忽然想起在虞怜家灶房的时候,那孩子站在灶房后面是想干什么,兴许是想找点吃的回来给生病的娘吃,回来发现娘还病着,就想去找药材给她。 “村里那个赤脚大夫呢?” 赵寡妇已经没回话了……大树媳妇用火折子走近照了照,才发现人一口气松下来昏死过去了,再一摸她的额头,能烫死个人。 她立即大声说:“快,先救人!谁腿脚快,跑去把大夫给找来,大树你找几个老爷们一块去山上找找华天曲那孩子,去跟二大爷和村长说一声,让他们组织人手。” 都这么晚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十二岁男孩独自一人在山上,会遭遇什么样的危险可想而知。 虽说近年来没见过什么猛兽,可难保不会在深夜里在山上碰上呢? 三树腿脚快,他当下就立马跑去赤脚大夫家,村里头的赤脚大夫住在村头,就在张屠夫家旁边,离着村中距离不远不近,跑得快的话,半柱□□夫能到。 等村长带着人赶过来的时候,赤脚大夫在三树的背上被背着哼哧哼哧地跑过来,他身上还穿着睡衣,却没时间给他换了。 三树将人推到屋里,让他快点看人。 村长脸色不好地站在院子外面,指挥着村里的大老爷们去上山找人,这时候宗族式村子的个不字。都想着快点找到那娃娃。 村长说:“你们去一半的人去山上看看,还有一半的人在村里和附近的地方找找,谁先找到了就跑到这边来报信,这会儿还早,别折腾到半夜,到了那时才麻烦。” 村长吩咐下来,所有老爷们就开始行动起来找人。 这时赤脚大夫出来,喘着气说:“都病入膏肓了才想着找大夫?这不太好了啊,缺了一味药,这药镇上药堂也不一定有,兴许得去县里。” 第66章 竹影 大夫说完这句话忽然又拍了拍自己额头,“我想起来了,一月前,这家人是找我过看,当时情况还好些,我说了找不到这味药治不得了,让他领到县里或镇上给厉害些的大夫瞧瞧,反正我是没没本事,我治不好。”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喘口气,把所有人急死了。 “你倒是说啊,这是一味什么药材,跟华天曲去山上有什么关系?” 赤脚大夫:“这味药材叫做红庾花,长在深山处的悬崖峭壁上,还非得晴天开花,若是开了花遇上雨天就毁了,如能采到新鲜的红庾花将其简单炮制拿到药堂里卖至少能卖百两银子,说是堪比百年人参也不为过。” “里头那个妇人身上积疾已久,就是需要红庾花这样的烈性药将她身上经脉冲一冲,冲去了病气便还有救。” 三树抽了抽嘴角,“华天曲那孩子去山上莫非是这个原因?这么贵重的药物我咋没听过?不能是长在后山吧?” 赤脚大夫捋了捋胡须,“我当时提过一嘴,听说后山的悬崖上有人曾见到长过一株红庾花,我也不确定真假,毕竟我这么大岁数了,勉强能上山采点别的药物,若要爬到悬崖峭壁上却是难了,因而才建议他带他娘去县里或镇上瞧瞧正经大夫。” 话说到这里,在场所有人才明白华天曲为什么不声不响一个孩子自己跑到了后山。 妇人们最是心软,听不得这样的事,三树媳妇抹了抹眼睛。“这孩子咋这么傻……大人都不敢爬上去,他一个孩子咋上去?这要是出了事怎么办?” “赵寡妇也不是个会养孩子,只晓得对他好,可是一天天拘着华天曲在家念书写字,也不叫他出去外头跑一跑,帮着家里干点活儿,把孩子养得文文弱弱的,手里没有半点力,怕是连一只鸡都没杀过,这么晚了在山里不出事才怪!” 村长关键时候还算靠得住,打住了村民的话,大声说:“别说这么多了,既然有了方向就赶紧去找,你们这些人全部去山里找,特别是悬崖陡壁方向的一定要快去把华天曲给带回来!” 这一晚上,上邑村的村民刚从虞怜家吃完席面,也顾不上睡,一整晚灯火通明,每家每户都派出去了年轻男人组成长长的队伍上山找人。 因为那片山就在虞怜家后面,要过去必然会经过他们家,虞怜便看着村民们举着火把叽叽喳喳地走过来。 她走出来,不待她询问,大树媳妇就把事情说了。 虞怜叹了声,没想到那个孩子是因为这样的原因才到她家后厨,假若白天的时候就发现异常,兴许能阻止他。 梅姨娘听了后也有些愧疚:“都怪我不当一回事,我以为小孩子家家的应当事情不大,当时正忙得不行,又是这样的日子,想着忙完了再跟怜儿你说。” 虞怜摇摇头,“这没法怪你,你能想到要跟我说一声便已经非常谨慎了,寻常人不搭理一个孩子便是了,哪会想到这么多?” 三树媳妇想到自己中午说的那番话,懊恼地拍了拍额头。“梅娘,这不关你的事,倒是我说了让你别理会他,怕麻烦惹上身……要不是你跟怜儿说了,木头叔也不会大晚上跑去寻,他不去我们便也没法发现他家出了事,如何能出来找那小子?” “让他一个人在深山老林里待上一晚上咋还能不出事?现在就盼着那个孩子手脚慢一些,就着附近好找些,要是跑远了不定能找到人。” 男人们陆续上山找人,女人们便留在山脚下,说着话。 三树媳妇说完,有人问:“怜儿你咋知道不对劲,知道叫你爹出来找?” 虞怜往后山看了眼,有些担忧,她公爹也上去了,把双胞胎交到她手上。 “大家都说赵寡妇母子平时很少出来跟人来往,今天我家办席,她没来是正常的,但他儿子却跑到灶房后门,这便不太对劲了,所以才想这让我爹去看看。” “怜儿你真善良。” “是啊怜丫头向来顾虑周到,要不怎么说人家是京城国公府的大小姐,还让她管着家?” 虞怜:“快别说我了,赵婶子那边怎样?” 大树媳妇:“唉,她病了。说起来都是因为她的病,华天曲这小子才跑去山上的,那个赤脚大夫说有一味药叫什么红什么花的,这个药贵重极了,只县里的大药堂有,还说兴许这后山的悬崖峭壁上也有,这孩子连饭都吃不上了,当然没银子带他娘去县里看大夫,所以就一个人跑去了山上。” “怎么这样傻,有事情不会求助别的大人?咋的憋了一口气,自个儿逞强跑去后山?” “还是得怪赵寡妇,她自己性子偏激也罢了,把这个孩子也养成孤僻性子,若不然咱村里随便一个孩子都晓得遇着事了,假如家里大人靠不上,就知道找别的叔婶问问办法,他就不会,就知道自己闷着头上山!” 女人们左右担心着事也不想回去,就进了虞怜家的院子,几个孩子进屋里搬来椅子,就坐在院子里说话,你一言我一语的把赵寡妇说了一顿。 要不是顾上她还是个病人,批评还会更猛烈些。 早先陈氏刚来村里不跟村民来往,都被背后说了一顿,赵寡妇这样的性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然心里对她有意见的人不少。 虞怜问道:“那是一味什么样的药材?为什么这样贵?” “大夫说了,叫红、红庾花,好像是这名儿,说这东西只在悬崖峭壁上长着的,药房里要卖上百两一株,比得上百年老参那样贵重了,他说早先给赵寡妇看过病,提过一嘴儿,说后山峭壁上兴许有长过一株,这还没确定呢,华天曲那小子就当真了,真跑去找。” “依我看,咱们这种穷山清水的地方哪来的什么珍贵药材?真要有的话不早早被人采摘了,轮得到他?赤脚大夫没点本事,就知道瞎胡说。” “我看赵寡妇病成那样,家里也穷得揭不开锅,这回是悬了,真悬了,华天曲这个孩子假如真的福大命大能平安逮带回来,以后日子也不好过。他被赵寡妇养得文弱,性子又不是能说会道的,以后怎么谋生?” 梅姨娘烧了水,给院子里的这些人倒了水喝。 却瞥见虞怜独自站在一旁,不太说话,不时地往后山方向看,眼里充满了担忧。 她拿了杯水过去,让她先喝着。 “也不要着急,兴许一会儿就找回了。怜儿你是不是还在自责没早点发现?我跟你说这事赖我,早知道中午瞧见那小子我就跑去跟你说一声就好。” 虞怜打断她,摇摇头说没事。 “只是爹也上去了,他身子还有旧伤没全好,这么晚,我有些担心。” 梅姨娘撇撇嘴,她也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老爷要跟人家往上凑,他难道不知道这一家子老弱妇孺全指望他这个男丁护着?他要是出了事,就算怜儿能力再强,他们家能不受欺负? 虞怜其实能理解为什么公爹下意识就跟着上去寻人,不是因为他第一个发现不对去找人,而是因为他从前是将军,是侯爷,天生有这份责任感在,俗话说能力越大责任也就越大,他早习惯了对弱小的保护,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退缩。 就在这时,有人慌慌张张地从山上跑下来,到虞怜家门口大喊一声:“不好了不好了,山上有野猪,我们让一群野猪追着跑,木头叔去救人,现在下落不明。” 嚯地一声,整个院子的人跑了出来,“咋了,咋会下落不明?” “那群野猪跑得太快了,又是大晚上的什么都瞧不见,多追几步就什么都看不到了,有人说木头叔他们几个滚到山下了,我也说不清楚。” 虞怜捏紧了手,极力冷静下来,思考着这种情况该怎么办?他们全家老的老弱的弱幼的幼,没有一个能在这个时候上山救人的。 她思考前后不过两秒,便冷静说:“我跟你去山上,去找我爹。” 陈氏听到消息已经吓得晕倒了,梅姨娘正把人扶着,听到这句话忙劝:“怜儿你别上山,你一个千金小姐,你也没有半点功夫,你怎么救人?别把自己搭上去了。” 老太太也差一点就晕过去了,好歹一口气撑着没晕,她极力地让自己保持清醒,拉着虞怜的手死死不放,“怜儿你别去,你爹糊涂不顾一家人就跑去山上救人,也不想想自己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战神侯爷了,现在他出了事,你可不能再出事了,你想想祖母想想你娘想想言儿行儿果儿,再想想你京城的爹娘,你不是说了过两天给他们寄信?出了事你要祖母跟他们怎么交代?” 虞怜红了眼睛,袖口的布料搅得几乎要裂开,她微微哑了嗓子,“那怎么办?祖母你说怎么办?” 老太太哽咽着哭了出来,拿帕子掩住了脸,“别急别急,别着急,让村里年轻人继续找着,我们在家等着,你爹他虽然身体大不如从前,但功夫尚在,应当没事的,没事的……” “等天亮了还没找到人,祖母就陪你上山去找你爹,不管是死是活都把人找回来。” 其他村民们也陆续劝说,谁也没想到会出了这样的意外。 大树媳妇和三树媳妇也傻了,因为她俩的丈夫也跟在木头叔身边,像是也跟着出了事 竹影卧在高高的屋顶上,有蚊子咬他也顾不得了。他看着下面的场景眼睛有些发酸,主子不在出了这样的事怎么办? 少夫人那样清醒有能力的女子都红了眼睛,主子娘也晕倒了,老太太更是哭了,该怎么办? 白天时候他还在为主子一家有了新家而高兴,打算给主子写信禀告这个好消息,现在却遇上了这样的事。 他眼睛死死盯着下面,忽然一咬牙,人飞出去了,往后山掠去。 老爷出了事,少夫人罕见六神无主,一家人老弱幼的,他只能见机行事,先去把老爷救回来再说。 虞怜心思沉沉,却还是感觉到自家屋顶像是有一阵风闪过,抬眼一看却什么都看不见,倒是有几片叶子落下,她接在手上,叹息一声。 生在这种时代,她知道如果公爹出了事,一家子要生存下去有多困难,双胞胎还小,要等他们撑起家来至少还得十来年。 而且书上虽说公爹是个反派,她相处这么久却觉得是个相当好的人,心胸宽厚有责任感,也重情重义,待她如闺女般。 她抬头看了眼天色,等天一亮她就去山上。 第67章 天亮 几乎大半个上邑村都没睡,许多村民听说出事后自带小板凳直接跑到虞怜家的大院子坐着,他们一块在这边守着,等着那些人平安归来。 村里的年轻人都派出去了,扛锄头的抗锄头,拿斧头的菜刀的,家里有啥把式就拿啥,总归是个武器,碰上个什么野猪的也能派上用场。 现在失踪了多少个人还不清楚,山路黑一群人在山上找来找去,只知道跟在华詹身边的那几个随他一块去救人失踪了,被野猪追的那几个也没见回来。 村长急得头发都白了好几根,要是真出事了,不要说死人,哪怕是受伤几个,以村里的条件也是够呛,到了那时,他怎么跟村民交代? 二大爷年纪一大把了,听说这事后也没睡,二爷奶更是带着大儿媳麻婶子和几个妇女一块在虞怜家的灶房熬粥做饭蒸馒头。 想着上山找人这么辛苦得事,做点吃的等年轻男人们下山了,叫他们吃点补补力气。 陈氏晕倒了已经送进房里安置着,老太太强撑着一口气不肯睡也不肯让自己昏过去,梅姨娘便搬了把舒适的躺椅,让她靠在院子里,身上披着件薄被。 虞怜站在院子里,耳边是村民们叽叽喳喳的声音,她像是听不见了,双手交握在一起,目光朝着外面一直张望着,双胞胎小心翼翼地扯扯她的袖子,虞怜心里存着事,一时没注意到。 过了会儿听见双胞胎隐隐带着哽咽抽泣的声音,“嫂嫂……你怎么了,爹怎么了,你理理我们啊。” 虞怜低头望去,双胞胎难得不调皮了,巴望着一张晒得有些脱皮的小脸,双眼通红,带着紧张和害怕。 哪有半分昔日侯府小公子的模样?像两个小可怜。 她叹了声,蹲下来双手握住了双胞胎的肩膀,“嫂嫂没事,爹爹也会没事的,不要担心不要害怕,天一亮爹爹就回来了。” 双胞胎刚才还强忍着,这会儿被嫂嫂温柔安慰了反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投入她的怀中,哭得小肩膀一抽一抽的。 “嫂嫂骗人,他们说爹爹掉到悬崖下面了,爹爹会死的,他们这么晚了找不回来会被狼叼走。” “爹失踪了,娘晕倒了,祖母也不理我们,嫂嫂你别不要我们,我们会乖的不皮了……” 虞怜听得心口微酸,差点眼泪掉下来,她拿出帕子将两个小孩的脸蛋抬起来,轻轻地给他们擦了脸。 “爹不管回来不回来,你们都是家里的男子汉,祖母娘还有嫂嫂梅姨娘还有妹妹小果儿都要你们保护,你们要乖乖的,要帮爹保护我们好吗?” 双胞胎勉强止住了眼泪,重重点头。“好!” 小果儿前头睡着了,这会儿被吵醒了跑到院子里,才知道自己爹爹失踪了,家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双眼也挂着一泡眼泪到虞怜这边。 不一会儿三个孩子便挤满了她的怀抱,紧紧拉着她的衣服不放手。 虞怜安慰了三个小的,将他们领到老太太和梅姨娘身边,搬来一张长凳子让他们坐着。 后边夜色逐渐更深,深夜露水也泛着凉意,三个小孩哪怕见不到爹爹强撑着不想睡,后边还是睡着了。 梅姨娘和虞怜将三个孩子抱进屋里,这时陈氏也醒过来了。 红着眼睛抹眼泪,问虞怜她爹回来没? “娘不要着急,既然事情发生了,我们就不能自乱阵脚,爹既然敢上山,便是对自己有些把握的,您忘了他从前也是战神侯爷,是从战场里走出来的,会怕了几只野猪。” 陈氏惯来是有些爱胡思乱想的,能当上哭包的人都有几分悲观的倾向,比方遇上事儿了就爱往坏处想。 哪怕虞怜这样安慰她了,她还是没听进去,红着眼睛说:“自打咱家出事后,你爹身体就大不如从前了,他刚被关进牢里头一晚他们父子还受过邢,后面又受了华儿的死和家里的事打击,差点就活不成了,他也就看着还行,身子骨其实没怜儿你想得好。” “再者……夜黑风高,山上路难走,又有野猪猛兽的,他怎么吃得消啊?我真怕遇上一点意外,怜儿我只有你爹了,华儿出事后,娘一点办法没有,只能安慰自己好歹你爹还在,我们还有依靠,如果他也出事了,我也活不成了。” “没到那地步,您先别往坏处想,等爹回来了,您却把自己身体哭坏了怎么办?” “现在天色不早了,您是要继续睡会儿等天亮了我喊您,还是去院子里坐会儿?” 虞怜说:“祖母还在熬着,但她年事已高,我怕熬坏了。” 陈氏擦擦眼泪从床上起来,“我起来,我劝你祖母回去歇会儿,怜儿我守着等你爹回来,你也跟老太太去睡会儿。” 虞怜摇摇头,“爹没回来我哪儿睡得着?我年轻熬一晚上不碍事。” 婆媳两人出去,好说歹说把老太太劝下了,让她回屋里躺一会儿。 村里头没有打更人,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都是看天上夜色来判断的。 虞怜自己心里估算了下,这时应当已经半夜两三点的模样,越来越多的村民烦着困意,左右是热夏夜里再凉也凉不到哪儿去,村里生活过得糙,谁也不讲究什么,干脆直接躺在院子或把椅子搬到靠墙的位置,直接睡下了。 有些人撑得住就陪着虞怜一块等消息。 比方说几个年轻些的媳妇,还有家里男人也跟着华詹像是出了事,压根不敢合眼的大树媳妇三树媳妇妯娌俩。 这两人虽然没有陈氏这样天生的哭包潜质,但也免不了忧心忡忡,坐在那互相打气,告诉自个儿不会有事的。 谁敢有事啊? 男人都是家里的顶梁柱,要是出了事,上有老下有小还有媳妇该怎么办?谁来干活养家挣银子?回头家里受了欺负咋办? 村长领着一帮年纪稍微大一些的老汉也没敢睡觉。这些人多数是那些年轻男子的爹,自家儿子上山去寻人了,又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也不敢睡着,就跟在一旁等。 就这么熬着熬着,大约天快亮的时候,院子里的鸡打了鸣儿,天边刚泛着点青光色,男人们下了山,满头满脸的疲惫。 打头的几个是二大爷家和村长家的儿子,高兴说:“找到人了,找到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从院子里跑了出去,满脸的喜悦。 前面的人让出一条道来,众人才看见有几个简易的木头担架扛着人。:,,. 第68章 恩人 虞怜和陈氏赶紧跑过去看,看见几个人躺在担架上,有大树兄弟,有其他村民,还有自己公爹。 她捏了捏拳头,蹲下去查探,见他双眼紧闭,额头上有一处擦伤,除此之外毫发无伤,但因为怕有内伤,她还是多问了一句:“有受伤吗?” 华秋收摇摇头,“这个不太确定,我们发现木头的时候,他们几个躺在山脚下呢。亏我们在山上找了一整晚,原来先自己下了山。” “不过说来也奇怪,如果能自己下山,咋会昏迷?” “真闹不明白,难不成是撑着一口气下了山,到了山脚累了就睡着了?” 虞怜伸手摸了摸公爹的额头,没发烧,就是人昏睡不醒,她让人赶紧跑去请大夫过来。 这时陈氏已经哭了起来,拿着帕子抹眼泪。 她一哭惹得其他几个年轻媳妇也哭了起来,大树媳妇三树媳妇绷着一根弦一晚上,好不容易等着自己男人了,人却昏着不省人事,一时间哭得撕心裂肺。 虞怜叹了口气,让几个年轻人帮着把人抬进院里,因为受伤昏迷的有四五个,就搁一块儿看大夫省得跑来跑去耽搁时间。 这时有人问:“华天曲呢找到没?” 其余人说:“没找到人,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那小子连累这么多人,等找到了看我不好好教训他!” 说到华天曲所有人都沉默下来,历经一晚上的辛苦,冒着被野兽叼走的危险,还是没找到人,这个孩子估计是凶多吉少了。 赤脚大夫感觉自己很苦逼,睡着被捞起来看那个妇人也就罢了,这才回笼觉没睡上俩时辰,又被人急匆匆请来了。 他板着一张起床脸不太高兴,给几个昏迷的人把了脉,气得吹胡子瞪眼儿:“这几个都没事儿,你把我请来作甚?” “是啊,我们山脚下把人给担回来,按理说如果睡着了,这会儿也该醒了?” “应当是磕着头了,一点事都没有,你们给灌碗水,不出一个时辰必定就醒。” 大夫说完气冲冲走了,一院子的人面面相觑,虞怜反应快一点,让梅姨娘帮着去煮点水。 老爷没事梅姨娘也挺高兴的,至少家里能过安稳些,她高兴说:“水是现成的,早上起来就烧好了,你们洗洗手先吃点馒头吧,昨晚半夜二爷奶跟我们就在这儿做早饭了,怕你们下来饿着。” 有人摸摸肚子,“还真饿了,差点就没力气下山。” “担惊受怕又要在山里头找人一晚上不饿才怪,都别说了,快去洗手吧。” 梅姨娘和几个妇人很快把水端过来,虞怜和陈氏互相配合,帮着把一碗水灌进去了,倒出来小半碗,陈氏拿帕子细细帮着相公擦干净了。 一院子人谁也没走,就在院子里吃早饭,喝的稀稀的粗粮粥,吃的却是白面馒头,有人吃得狼吞虎咽的,三两口就吃完一个馒头,但吃完后却不好意思再去拿了。 白面馒头多贵啊,咋好意思一直拿? 看着别人不要脸吃了好几个,还会甩过去一个白眼,叫人克制些,别瞎吃。 虞怜见了笑,“别客气,你们忙了一晚上,又帮我找到爹,吃点东西是应该的,这些东西也不全是我家出的,大家伙凑了粮食过来我家做的,你们尽管吃,吃饱为止。” 这样一说,这些汉子才敢敞开肚皮吃。 等他们吃完了小半个时辰也过去了,但这时还没有人醒过来,几个家属都有些焦躁。 村长也背着手走来走去,眉头皱得能夹起苍蝇,他寻思着这几个还没醒,但小孩也没找到,是不是该派几个吃完东西再往山上跑跑? 总归是村里的孩子,不能不明不白就落在山上,不见人影,没个交代。 他想完,跟几个年轻汉子一说,虽然上山找人是挺辛苦的,但白天比晚上好找一些,况且那是个孩子,几个人应了下来。 众人又安静下来等,就在这时,有人回头看,院子大门站了个瘦瘦小小的身影,脸上都是擦伤,衣服也破了,狼狈不堪,手上却攥着一朵样子怪异颜色血红的花。 他站在门口,一双黑眸直直往里头看,也不说话,就那样安静站着,不知道站了多久。 那人愣了下,反应过来,气得大喊:“华天曲,你这小子什么时候自己跑下山了?还不快进来说话?” 众人这时才反应过来,齐齐扭头看过去,就见少年抿着唇站着不动。 指着躺在地上那些大人给他看,“他们都是上山去找你的,昨晚上碰上野猪受了伤,到现在还昏迷着!” 少年脚步踉跄,站稳后,低着头看那几个躺着的人,眼睛泛了红,却一句话也没说,就那样站着。 村长和村民们看他没反应,也不说话,以为这孩子没良心,见着人家为了找他都受伤昏迷了,也不愧疚,当下就气得骂他。 “昨晚上为了找你,大半个村的人都没睡觉,我们这些人为了找你这个孩子,等的等找的着,横竖一个也睡不着,木头他们几个更是为了找你是,让一群野猪赶着了,现在还没醒过来,你说说你这个孩子咋这么没心没肺?” “好歹给点反应,跟地上躺着的人说声对不起,人家听着也舒心一些,你不能这样没良心天曲。” “赵寡妇那个丧良心的女人到底是教了你啥,把你教成这副样子?”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华天曲,语气里都带着满满的不解,按理说任何一个正常人见着这么多人为找自己忙活一晚上,又有人受了伤,怎么着也该给点反应? 就在有人提到赵寡妇后,少年才有了反应,紧紧攥着手中的红色小花,沙哑的嗓音低吼:“别提我娘!” “我以后会报答他们的。”他顿了顿,又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众人安静下来,少年语气认真,虽然没人相信一个寡妇的十来岁儿子能做出什么,能怎样报答人,但他能表个态,在场的大人还能拿他怎么样? 村长口气也缓和下来,问道:“你说说你自个儿跑哪儿去了?怎么会所有人都找不到你,又是怎么好好地下山的?” 少年脸上手上虽然有擦伤,但看着还是好好的,一个小孩大半夜在山上,怎么会好好的没半点受伤?就连这群大人上山找人都遭遇了野猪,他就这么好运气? 华天曲捏紧了手中的花,众人这时低头一看,才发现他手里的花。 开始有人不解问:“你捏着一朵花干啥?还有心情采些野花野草?” 少年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嗯。” 众人哗地一声,有几个好奇地凑进去一看,少年护着手里的花不让人碰。 “不是……那赤脚大夫不是说这玩意长在悬崖峭壁?你是怎么采到的?你这孩子长得文文弱弱,瘦不拉几的,别说爬到峭壁上,就是让你徒手杀只鸡都不太行,你是怎么采到的?” “哇,这家伙老值钱了,那大夫说了,稍微一炮制拿到药堂去卖都能卖上百两银子,堪比百年老参,这看着也没啥稀奇的样子啊,就是一朵花,跟山上的野花野草有啥区别?” 少年任由村民们讨论,他好半晌才说:“一个黑衣人帮我采的,他、他救了我,帮我采了药,我就下了山。” 他话说完,众人才明白为啥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能到悬崖峭壁上采来这么贵重的药,原来是有大侠帮了他。 “那大侠人呢?大侠在哪里?你怎么不请人家下来家里坐一坐?帮了你这么大忙。” 华天曲摇摇头,“他采了药就走了,飞得很高很快。” 他的话勾起了村民们的无限遐想,连那些在哭的女人们都停了下来,这时陈氏忽然说道:“我相公他们不会也是这个大侠救的吧?” 众人在山上遍寻一晚上都没看见人,下了山却发现他们人好好地出现在山脚下,假如不是有高人救了又怎么能解释他们昏迷着却在山脚? 华詹几个人是在救人赶野猪的时候摔下山坡,按理来说,如果当时就昏过去了不应当自己跑到山脚下,如果没昏迷过去,早该听见别人在找他们,跑去跟他们汇合的。 村民们虽然没文化,但也不是傻子,也都想到其中的蹊跷。 “这样就说得通了,肯定是有高人,有大侠路过顺手救了他们,又看见华天曲这个孩子一个人孤零零的在采药,起了怜悯之心才又帮他采了药,送下山。” 少年抿了抿嘴,没说话。他当时从悬崖上掉了下去,以为自己要死了,他想起自己的抱负,想起那个让他又敬又恨的娘,心里一片仓皇凄然。 然后掉到一半的时候,有人飞过来把他接住了。 那人穿着一身黑衣,脸上带着面罩,看不清长什么样,但有一双很干净的眼睛,看起来像个年轻的侠义之士。 他便说:“我叫华天曲,我来采药,我娘要死了,我要救她。” 年轻男人听完后,就把他放到平坡上,他飞了上去,没多久就下来了,手上采的就是那朵红庾花。 他又把他带到安全的地方,然后才要走。 他叫住了他,问他叫什么?要怎么报答他? 年轻男人想了想笑着说:“如果要报答的话,就把恩情记到山脚河边那户人家头上,他们是……我的恩人,特别是那个长得又漂亮又年轻的夫人,她是我的大恩人。”主子的娘子,对主子有大恩,就是对他竹影有大恩,没毛病! 年轻男人说完嘘了一声,说这是他们之间的秘密,不能告诉任何人。 华天曲捏着红庾花,郑重地点点头。 他不会告诉任何人,他会报答他们的! 少年想到这些,看了虞怜一眼,垂下眸子。 能让那个一个侠义之士称为恩人的人,应当也是极为了不起的人物。 虞怜感觉那孤僻阴沉沉的少年看她眼神有些怪异,带着一点亲近和仰慕(?)之意……她分明今天头一回见这个孩子,也没有过任何交集,不过是方才说了两句而已。 但来不及思虑这些,很快公爹眨眨眼睛就醒了过来。 陈氏连忙送上一碗温水喂他喝下,嘘寒问暖,虞怜也终于如释重负舒了一口气。 少年黑沉的眸子也多了些亮光。大侠的恩人醒了,他不用背负着害了大侠恩人的罪孽,真好。:,,. 第69章 揍人 该找的人找到了,该回来的也回来了,村民们一宿没睡,就都各自回家睡觉。 唯独少年握着红庾花站在院子里许久,陈氏和梅姨娘已经把华詹扶进屋里了,虞怜奇怪问:“还不回去救你娘?” 少年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冲她弯腰鞠了个躬,就跑开了。 虞怜看着少年瘦弱的背影笑了笑,感觉这孩子虽然性子孤僻阴沉,但其实也不失为个好孩子,大约是感觉连累了她公爹受伤,所以才会鞠躬致歉。 陈氏把相公扶进屋里后,让他先吃点东西再休息,这时老太太醒了,自己摸着出来,看见儿子好好地坐在堂屋里,才拍着胸脯松了口气。 她红了眼,说:“詹儿,你都这把岁数了,怎么还对自己身体没点数儿?你一身的旧伤,年纪也不小了,还逞强大半夜上山救人?你要是出了事我们一家人怎么办?怜儿本来就够辛苦了,你还要给她增加负担?” 华詹心里有些愧疚,“是儿子的不是,我没想那么多。” 从前在军队风里来火里去,半夜上战场追敌二十里都是常事,现在只不过上山找个孩子,比起战场自然简单无数倍,他还考虑到虽然上山的都是年轻人,可他们却半点不懂功夫,真遇上事了也顶不上用,便下意识地跟着上山了。 老太太憋了一晚上的慌,看见儿子没事了,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一阵儿才发泄出来。 说完还是心疼地让陈氏给儿子包扎下额角的伤口,抹点药膏。 双胞胎和小果儿三个孩子也泪眼汪汪趴在华詹腿上,一个劲儿说爹不好,爹一个人上山了,把他们留在家里。 “要不是嫂嫂说我们是家里的男子汉,要保护祖母嫂嫂娘亲和妹妹,我们才不听,我们一定要上去找你!爹爹你下回再干这种事别把我们扔家里,娘都晕倒了,祖母也哭了,嫂嫂眼睛都红了,我们害怕。” 华詹看了一圈自个儿的家人,心里更愧疚了,他长叹一声,将三个孩子搂在怀里拍拍背,却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好干巴巴说:“没有下次了。” 小果儿说:“爹爹救人是好事,是英雄,可是下次要带上我们一起,我们才不要在家里担惊受怕!” 虞怜笑着说:“果儿说得对,下回爹要带上我们,我们一家人做什么事都一块,谁也不落下。” 华詹抬头一看,老娘夫人和儿媳还有怀中三个孩子都笑着看他,眼中充满了只属于家人的亲近依赖,他眼角漫上细纹,应了下来,“好。” 竹影趴在屋顶上看到这一幕感动得泪眼汪汪,侯爷没白救回来,也幸好救回来了,要不然主子一家得多乱? 他抹了把鼻涕,恨不得下去跟他们邀功,他才是大功臣!但想想还是算了,没有一个合适的契机,他绝不能出现在主子家人面前,若让他们察觉到什么,再有些异样让有心人察觉了传到京城,不但主子的事危险,主子一家也会有性命危险。 他这些日子隐在暗处就发现上邑村附近有人盯梢,不是狗皇帝派的人就是他的那群走狗派的。 吃过饭后,华詹躺在床上休息,陈氏把门带上,让孩子们小声点,别吵着爹睡觉。 华詹却睡不着,满脑子都在思虑一件事,到底是谁救了他? 怎么下山的兴许同行的那几个村民也闹不清楚,但他自幼习武,底子摆在那里,就算受伤昏迷,也隐约保留着一丝意识。 他记得像是有人救了他们,那人将他们一个个背下山,会轻功,速度极快,后面又似乎喊了他一声侯爷? 这声侯爷华詹记得不是很清楚,也怀疑是不是自己听岔了。 但假如没听错,那人真是喊了他侯爷,那会是谁? 只有从前京城里认识的人才会喊他侯爷,否则就算是如村民所说路过的大侠也绝不可能喊他侯爷。 他仔细地想了一圈,却发现没有一个可疑的人。 自从华家事败后,从前的旧友世交大都翻脸不认人,生怕扯上一点干系,能不落井下石,已然是非常讲究了,还有些落井下石的小人,恨不得跑到新帝面前,告诉他他们和他家没丁点关系,还能趁机表个功。 至于旧部下属背叛的背叛,没背叛的也早已让皇帝清算得一干二净,不剩一个人,现在哪还会有人记得他这个侯爷? 想到这些,他望着屋顶半晌无言,如果华儿还在的话,会不会不一样?如果华儿还在,他断然不会心如死灰一点都不挣扎任由皇帝处置,他配合上华儿的能力,也许局面不会这样? 但仔细想想如果不是华儿主动抗罪,新帝也不会放他一家出来,说不定还会要了他一家的性命。 思及此,他嘴角露出一些苦笑,但很快笑意止住…… 他的旧部下属都被处置了,但华儿呢? 华儿向来做事都会留暗手,比当爹这个武夫要周全很多,他虽然死了,但会不会留下一些秘密的势力下属?这些人也许隐在暗处? 这个猜测让他眼睛骤然发亮,但很快暗了下来。 就算华儿真留了人下来保护他们,但华儿性命已不再,就算有再多的部署又如何? 虞怜进来看了眼,看公爹睡过去人也没异常才放心出去。 堂屋里陈氏在做针线活儿,梅姨娘在一旁帮着裁布,老太太打着盹儿。 虞怜打了招呼说要出门。 老太太醒了过来,“出门做啥?怜儿你也一晚上没睡,去休息休息?” 虞怜道:“我去赵寡妇家看看,赵寡妇病了,那孩子年纪小,拿了那么贵重的药材在手上,虽然村里大都是好人不会打他主意,但难保那赤脚大夫不会起意蒙骗他,我想着若是可以带他去镇上的医馆看看,那边好些。” 老太太想想也有道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孙媳既然天生心善就不该阻止她,就点了头让她快去快回。 “咱家马车,你爹在睡觉,你咋会驾车?” 虞怜笑:“一会儿路过村里随便招呼一声,多的是人想驾车,他们不是总羡慕三树能驾车?” 她刚迈出门,小果儿也跑了过来,扯着她的袖子小声说想跟着去,让嫂嫂也带她。 双胞胎精神头也好得很,“嫂嫂也带我们!” 于是虞怜就一拖仨,带着三个孩子往赵寡妇家走了一趟,路上遇见村民,问她干啥去? 她就照实说了下,人家瞅着她的背影直感慨。 “要不怎么说人家是京城大户的千金呢?别人熬了一宿都想着早点回去睡一觉补足了精神,就她想得周到,还能想起别人,这格局,这气度,就是跟咱不一样!” “华天曲那个孩子真是碰上好人了,也是他家赶上了。” 虞怜带着三个孩子到赵寡妇家的时候,赤脚大夫已经被请到他家,手里正拿着那朵红庾花双眼放光。 仔细瞅了又瞅才说:“是红庾花没错,唉,不过你这个品相不太好,根系都没采完整,你这药效大不如整朵也不知道能不能有用。” 华天曲眼睛盯着他,“你给我娘用药便是,如果没用我再去找。” 赤脚大夫摸了摸胡子,“也行,那这药我拿回去炮制一番,等几天后再给你娘熬药。” 少年沉默点头,想起什么问:“我娘病得那样重都起不来身了,她真的可以撑过这几天吗?” “我给她先熬几幅药对付着,撑过这几天是没问题了。” “那诊费……?” 赤脚大夫回头看了这个乡下少年一眼,“念在你处境不易,颇为可怜的份上,我只要一份药费就行了,这红庾花既然是你找到的,旁的药材便不贵,加起来拢共不超过两百文。” 少年捏紧了拳头,点点头。 虞怜这时进来,和赤脚大夫撞了个正着,三个孩子冲进院子里好奇围着少年玩。 虞怜盯着赤脚大夫,让他把药材先拿出来。 赤脚大夫不太乐意,冷哼一声:“老夫才是大夫,你懂煎药吗?你会炮制药材吗?你拿人家的救命药做什么?” 虞怜:“这药材贵重,且只有一株,你能保证真的整株红庾花都给他娘用上吗?” 赤脚大夫眼睛闪烁了下,“救人乃是我等行医者的本分,我自然会整株用上,不劳您这大小姐费心!” 虞怜看向里头的少年,“你真的相信他?如果他跑了呢?如果他偷工减料没把你娘救回来呢?这次有大侠帮你采药,救了大家,下一次呢?如果这一次没把你娘救回来还耽搁病情,你怎么办?” 少年这才忽然醒悟过来,朝赤脚大夫说:“药材你先还回来,就在我家炮制,你需要什么尽管说,我去给你弄来,煎药也在我家煎。” 赤脚大夫气得脸红脖子粗,“我是大夫,你要听妇人之言还不信我?” 他又冲着虞怜吼:“难怪古人言为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这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后别想叫我给你家人看病!” 若是家人生病虞怜自然不会找一个不靠谱的赤脚大夫看,家中有马车自然会送他们去正规的医馆看大夫,何况几句话试探下来,她已经看出,这个大夫并非正人君子,哪怕手上真有点医术,也是心术不正,贪图人家的药材。 她叹了声,要从赤脚大夫手里拿走装在盒子里的红庾花。 赤脚大夫自是不让,两人推搡了起来。 这时双胞胎和小果儿扑了上去,抱住赤脚大夫的腿和手不放,还嗷的一声咬在他手上。 “叫你凶我嫂嫂,叫你凶,看我咬死你!” 华天曲也反应了过来,赤红着眼睛,帮着一起抢盒子。 赤脚大夫虽然平时装得年老体弱,实则也正值壮年,腿脚有力得很,虞怜一个女子,外加四个孩子,和他拉扯了好一会儿也没把东西抢过来。 但小孩不知轻重,只知道上嘴咬,把赤脚大夫咬得嗷嗷叫,华天曲更是趁着这个机会一把把盒子夺到怀中。 他把盒子给虞怜,转身就嗷的一声把赤脚大夫扑倒在地上,三个孩子也打上瘾了,感觉大坏蛋很好玩,跟着哥哥一块扑上去,一大三小四个孩子把赤脚大夫按在地上一顿揍,揍得嗷嗷直叫唤。 虞怜抽搐着嘴角,嘴上喊着别打,却没真制止。 很快这边的动静很快惊动了左右邻居,纷纷跑过来看。 “咋了这是,怎么打起来了?”:,,. 第70章 受聘 在邻居的制止下,这场单方面的殴打总算结束了。 虞怜指着手上的盒子说:“这个大夫不肯把药放在天曲家炮制煎药,也不肯把药给他,就起了些冲突。” 虽然虞怜说得简单,但谁都不是傻子。 这红庾花这么贵重,拿出去卖足足能卖上百两银子,别说大夫心动了,就是他们知道赵寡妇要把这花给吃了都觉得心痛。 既然这么贵重,放在华天曲家炮制也是正常,哪有直接带走不给人的? 他坚持要把药材带走,还不是贪图人家的药? 思及此,邻居老汉瞪了眼睛,拿起边上的棍子就要揍他,“你咋这么坏?这么多年在村里行医看病,我们待你不好啊?还不是处处尊重你,处处妥帖你,你就是这么欺负我们村里的小孩?” “村长当年说,你流落到这里行医看病,其实原先是个给大户人家的马看病的,你做了缺德事,害了人家一窝的马,被人家赶了出来,没地方去,我们说服了村长收留你,这些年也真正把你当成村里人,当成真大夫一样看待,你咋能做这种缺德事?” “是啊,赵寡妇都死了,华天曲冒着生命危险才采到的药材,你咋能黑心贪走?” 赤脚大夫被几个孩子揍得已经是浑身是伤,到处都疼,心累得不想说话,还被一群人围着喷。 他气道:“他们不懂,我把药留在这里,怕给糟蹋了,再说我那里有工具,这边什么都没有,来回折腾麻烦,我是大夫,我是治病救人的,你们怎么信不过我?” “以后是不是不想看病了?” 说前面那句村民有一肚子的话能喷回去,但说到后面那句,他们沉默了下来。 连最激动的老汉都没话说了。 咋说?万一有个头疼脑热的,找不到大夫看病可咋整?镇上医馆那么贵,光是诊费都是大头,更别提药材钱,哪来那么多银子可以折腾? 当下声音也弱了下来,“人家孩子不容易,娘都快死了,您也体贴体贴,把药放他家,至于缺啥工具说一声,我们去帮你搬过来,你这几天住他家吃他家都成!” 说完邻居环视赵寡妇家的房子,沉默了下来。 赵寡妇家自从赵寡妇病了之后,到现在米缸都快见底了,堂前的灶头上,也不见有动火的痕迹,华天曲自己都养不活了,还好吃好喝供着个大夫? 老汉嘴角抽了抽。“这几天先上我家吃。”说完让他老妻拧了手臂,大半小子吃空老子,还上他家吃饭?外带一个大夫?不要粮食啊! 华天曲给邻居老汉鞠了躬,低着声说不用,怀中死死抱着从虞怜那拿到的盒子。 “我自己想办法。”他自幼聪慧过人,又天性敏感,闹了这一出,自然看出赤脚大夫不是什么好人,就算他有医术,也愿意在他家炮制药材,可他怎么放心把亲娘交给这种人? 他说完进了屋,虞怜也后脚跟进去,看了眼赵寡妇。 赵寡妇已经昏睡不醒了,华天曲倒了杯水,给他娘喂了口水润润干裂的唇。 虞怜道:“我让村里人驾马车带你娘去镇上医馆,那里有个大夫医术高明,你手上又有红庾花,应该能治好的。” 少年抬头看她,想点头,可是想想自己囊中羞涩,他娘从前为了供他念书,银子全花在他身上,哪怕买最差的文房四宝,也不过堪堪负担。 自从村学被砸之后,他娘又四处打听先生,也花了不少银子,这几年下来算一算把家里的积蓄都花光了,他娘病了之后,他从陶罐里找到三百多文银子,却不敢花掉一文钱,怕没银子给娘看病,所以哪怕家里没粮了,没东西吃了,也不敢花。 这些钱也不过刚好够村里的赤脚大夫给娘看病,若要到镇上正规的医馆,恐怕连诊费都不够。 虞怜看了看少年,问:“我听村里人说你是个读书人?都读了什么书?” 华天曲低头数:“五岁开蒙,念了六年了,才学到四书,经史只听过一点儿,家里没书,就回忆以前先生教的,抄写下来。”可是又费笔墨,写着写着没纸没墨了,只好停下来,每日默读着。 虞怜道:“开蒙的那些,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可都学过?” 少年提到读书的事,眼睛微微发亮,点点头,“都学过了,倒背如流。” 虞怜点点头,“既然如此,你便受聘于我家,给三个孩子启蒙,当他们的教学先生如何?” 双胞胎正在门口蹲着等嫂嫂,听到这话都要炸起来了,“嫂嫂不念书,我们才不念书,爹说了以后种田!” 两人对视一眼,偷笑起来。跟爹说不想种田,跟嫂嫂说不想念书,合起来就是不想念书又不想种田,他们可真机智! 虞怜微微一笑,“爹说了,咱家我说了算,你们也是我说了算。” “房子建好了,地也翻好了,除了家里的小猪小鸡要喂养,别的没你们事儿了,给我乖乖念书。” 她也看出来了,她公爹牙根就不会教孩子,教孩子学点功夫还行,启蒙根本不行,他大约会教兵法? 让这个少年帮着给孩子启蒙,也解了他的困境,一举两得。 华天曲黑沉的眼睛亮得惊人,再次跟恩人的恩人确认:“您真的要聘我做启蒙先生?” 虞怜点点头,“这次带你娘去镇上看病,也不免费,车马费和医药费从给你的束脩上扣,束脩一月三百文,包一日三餐,逢年过节有给先生的礼节,你觉得如何?” 这还能如何?他从没想过自己还能给别人当启蒙先生挣银子,少年点点头,看向蹲在一旁的三个孩子,郑重说:“我会教好他们的,绝对不会敷衍你。” 小果儿眼睛期待地抱着嫂嫂的胳膊不放,她从来也没想过自己也能跟着两个双胞胎哥哥一块启蒙念书,哪怕以前在京城的时候,姨娘也只说让她学一些女红罢了,识字半个字没提,说等她长大一些可以认几个字,以后嫁给小门户的郎君当正头娘子,管家的时候要会看账。 只是还没等她认字,家里就出了事。 既然说定了,少年和虞怜都不是磨叽的人,虞怜说要请人驾车,他也说不用,“雇人花银子,我能来。” 后边华天曲就跟虞怜回了家中。 村里藏不住事,到了家时老太太和陈氏已经听说他们跑去打了一架,回来就问:“怜儿你带三个孩子去打架了?怎么听说跟赤脚大夫干起来了?” 双胞胎和小果儿一提起打架的事就脸红兴奋,比手画脚把贪心的赤脚大夫骂了一顿,然后肯定地说:“我们是打坏蛋,他是坏蛋,打他没错!” 第71章 生计 都不用虞怜开口,几个孩子七嘴八舌加起来已经足够老太太和陈氏拼凑个大概了。 老太太哭笑不得,“孩子也罢了,怜儿你也皮着?” 人老成精,小孩子不懂她是看出来了,孙媳也想揍那黑心肝的赤脚大夫,所以由着这几个孩子动手,否则她一个当嫂嫂的还能制止不了几个孩子? 虞怜坐到老太太边上,抱着她的胳膊撒娇,“祖母,这种人坏心肠,是该教训。” 老太太顶不住孙媳的撒娇,爱怜地笑:“好好好,该教训。” 虞怜在上一世时就不少见赤脚大夫这种人。拿最常见的海鲜饭馆说,有些黑心老板在顾客挑好海鲜付了钱后,拿到后厨做的时候,却是另外换了死的海鲜,再把活的重新放回去,凭着一缸海鲜不知道骗了多少人,前后一差价能赚上大好几倍甚至十多倍。 赤脚大夫平常给村民看看病也就挣个几文钱最多不过百文,稍微心性差些的对值上百两银子的药材也不能不动心,她就是想到这层,防着赤脚大夫给换了药材或偷工减料,才想着去跑一趟。 华天曲是个十来岁的农家少年,就算天生再聪慧处世经验也不多,难免被坑害,倒是让她给猜着了。 华天曲站一旁给虞怜鞠了躬,“多谢恩人心善想着我,否则我保不住红庾花,也救不了娘。” 他先是鞠了一躬,说完这话,又鞠了一躬,“再谢恩人怜悯,见我无银无粮又有娘要照顾,聘我当两个少爷小姐的启蒙先生,天曲必定尽心尽力教导三位少爷小姐,来日若有成就,也定当回报!” 少年将身体往下压了压,几近虔诚的弧度。他想到自己不但欠了大侠的恩情,还欠了给娘治病和给他工作的恩情,三者相加更让他觉得这恩情沉重得很。 大侠让他回报给他的恩人,可他不但还没回报,还又受了一回恩,他有些羞愧,却握紧了拳头攒足了劲儿,他将来一定会出息的! 虞怜将少年扶起来,“举手之劳,不必放在心上,好好念书,好好将你娘治好,将来长大若有能力也帮着他人。” 老太太听不太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虞怜便将和少年的约定说了说,“我想着天曲天赋过人,念了不少书,给言儿行儿果儿启蒙绰绰有余,免得我再另外找先生。” 老太太没想到家里刚建好房子,孙媳就想到了这层,想给三个孩子启蒙念书。她顾虑家中生计已是极为不易,现在却想着要给几个孩子启蒙念书,念书要花不少银子,何况是三个孩子的笔墨费? 这个年纪刚刚启蒙别看还小念的书不多就那么几个字,可正是因为刚刚启蒙什么都不懂,才要不停地练,不停地写,才能熟悉下来记在心上,要费的笔墨不比那些念四书五经的少。 虽然三个孙儿能念书是好事,但老太太还是劝道:“怜儿……咱家已经到了乡下,祖母想着就别叫他们念书了吧,以后给果儿找个好夫家嫁了,言儿行儿两个孩子学学种田也行。” 这当然并非她本意,可自家条件都这样了,能让三个孩子好好活着长大成人给华家延续血脉就不错了,还能怎样? 她也没法做到把所有压力都给到孙媳,让她操心一家人的生计还不够,还得操心三个孩子的成长,这担子委实太过沉重了。 虞怜牵着小果儿的手,小果儿眼睛亮晶晶的,将脑袋趴在嫂嫂的大腿上,眸光孺慕依赖。 “祖母,我们虽为农家,却不可因为身份微小不学字,不读书,不识字,读书乃是明理之路,他们还小,合该念书识字,才不会白活一辈子。” “哪怕一辈子生活在这乡下疙瘩,没法回到京城,没法回到从前的日子,一辈子在乡下种田,那又如何?该念书还得念书,否则怎么会懂得思考,怎么会明白世间真理?明辨是非?” 老太太看了孙媳好一会儿,对上那双干净清亮的眸子,心中情绪翻滚……孙媳这样的女子,假如不是入他家的门,也不知会嫁给什么样的男子,会有怎样的前程。 她这样的胸襟见识,不是普通高门闺阁女子能有的。 “只是这样一来……你身上的担子就更重了。”何况刚建了房子又请人开荒翻地,恐怕家里的银子已经快要见底了,还要养一个教书先生,怎么周转得过来? 虞怜笑笑说:“这些您不用担心,我自有章法。” 祖孙俩说了会儿话,这时华詹从屋里出来了,听说这事后,让儿媳进屋休息。 “我带他去镇上医馆。” 虞怜看了眼华天曲,少年也点点头,目光有些羞愧。恩人一晚上没睡,还想着他会不会受人蒙骗,专门跑了一趟,又怎么好再麻烦她? 她掏出五两银子给公爹,嘱咐道:“路上慢些。” 华詹驾着马车带华天曲去他家把赵寡妇送去镇上医馆,虞怜回屋睡觉,这一觉醒来已经下午,日头正晒,三个孩子在院子里捉虫子要喂鸡喂鸭。 虞怜走出来,小果儿立即放下装虫子的小罐子跑过来,本来想扑到嫂嫂身上,想着自己刚碰过虫虫,就不敢把手往她衣服上碰。 虞怜问道:“祖母和娘还有梅姨娘去哪儿了?爹回来没?” 小果儿:“爹还没回来,娘在屋里做针线活儿,她说要绣帕子荷包拿去镇上卖银子贴补家用,祖母和梅姨娘去了河边那块地。” “祖母说嫂嫂太辛苦了,让我们不要吵你睡觉,还说要多干活儿,给你分担。” 小果儿小心地仰头看着虞怜:“嫂嫂,我们念书真的给你造成很大压力吗?那果儿不念书了,果儿本来就是女子,姨娘说女子不用念书的,以后嫁给小户人家做正头娘子就好了,果儿会乖的。” 双胞胎蹲在不远处的地上,也跟着喊:“我们也不读书!” 虞怜揉揉她的脑袋,“果儿,嫂嫂告诉你一个秘密,女子才更应该念书,更应该识字,才不会被坏人蒙骗。” “你姨娘说长大了要做正头娘子是对的,但是别把这个当成人生目标,你读了书明了理再去想自己应该活成什么样子。” 小果儿眨眨眼睛,似懂非懂,但很认真将嫂嫂的话记了下来,她现在已经将嫂嫂这样的女子当成自己的人生目标和偶像,她觉得自己的嫂嫂比谁都厉害,就算是姨娘和娘也没有嫂嫂懂得多,她说的话一定是有道理的。 双胞胎拍拍手跑过来,他俩没有果儿细心敏感,心大地直接扑过来,蹭了虞怜一身的泥土,额头上很快挨了两下打。 双胞胎抱着脑袋嘟囔:“你们说啥呢?” 虞怜:“说念书念得好,得了先生夸奖,考试也能考第一名的,每月都有奖励。” “奖什么?” “奖一串糖葫芦。” 双胞胎眼睛都要亮起来,“一个人一整串糖葫芦?” 虞怜点点头,“一个人一整串,还能去镇上逛一圈。” 双胞胎听到这里已经动了心,现在吃点糖都不容易何况是糖葫芦?去镇上玩的机会也少,嫂嫂和爹爹总是忙活事儿,没法带上他们,就算带上了那也是当苦力的命。 两人再次确认:“去镇上逛要干活不?要扛东西不?” 虞怜:“要!不想去可以不去。” 双胞胎:“……去,去!” 为了每月一串的糖葫芦,双胞胎躲到一边商量之后决定这事干了!他们以前在侯府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念过书,只是总是偷懒,教习先生也不敢管着侯府小少爷,就地学,到了现在已经忘得差不多,连字都不会写了。 但双胞胎有迷之自信,觉得以前已经学过了,再捡起来学也不过是重新练习一遍罢了,那考第一名还不简单? 那个比他们才大几岁的先生,一定会对他们惊为天人的! 虞怜把双胞胎忽悠瘸了,笑笑没说话,去院子里的井边打了水洗了脸洗了手,准备去地里看看。 她带着三个孩子去地里头,远远地看见梅姨娘扶着祖母蹲在地里不知在干什么。 三个孩子大声喊着祖母,老太太回头看,跟他们招招手。 虞怜走近前才发现,老太太手里捧着土。 “您干什么呢?” 老太太笑着说:“祖母想着这么大把年纪了,也没搞懂什么是种田,想学学怎么种庄稼。” 她觉得孙媳养家压力太大了,就算她年纪大了也不能躺在家里让孙媳养,得想办法出一点力。 梅姨娘都不想伸手碰那些泥土,老太太却捧在手中,一点也不嫌弃,将来能种上东西,养活一家人的怎么嫌弃? 虞怜见此,知道老太太是心疼她,进而导致自己压力也挺大的,担心她一把年纪操心过度,就解释道:“这段时间我做了些功课,已经决定在这边种一片果树,将来咱家就开个卖果子罐头的厂子,等赚到银子了,就去镇上开个铺子,再挣了银子把后山也买下来,全部种上果树。” “果子罐头?那是什么?” “那是通过一种特殊的工艺将果子经过加工之后储存起来,可以卖到很远的地方,汤汁是甜嘴的,夏天天儿热,放一罐子到井水里,再吃到嘴里,最是生津解暑,若到了冬天,市面上水果又贵种类也少吃着还凉嘴巴,干脆来上一罐子水果罐头,比干吃水果要舒服得多。” 虞怜只是这么说着,边上三个孩子已经听得口水直流了,双胞胎咽了咽口水,“嫂嫂……真有这种罐头?我们好想吃啊,尝一尝是不是真的那么甜,那么好吃?” 虞怜:“好好念书,念了书才有罐头吃。” 没吃过的水果罐头已经比糖葫芦吸引力要大了,这回双胞胎连犹豫都没有,就狂点头,“我们好好念书!” 老太太和梅姨娘也听得一愣一愣的,但她们是大人了,直接就点出最关键的问题:“这啥罐头的技艺,怜儿你懂得?” 虞怜不确定说:“应当没问题,回头我去打听下工匠,自己先试试。” 制作水果罐头的难点不在于怎么制作出里头的东西,糖水果子要做起来很容易,但如何密封和最大程度的杀菌以保证储存才是难题。 虞怜不是专业理科生,她没法做出什么惊为天人的发明,也不能太过招摇以免引起京城狗皇帝的注意给家里惹麻烦,想了很久才决定做罐头来赚钱养家糊口。 第72章 孝敬 天刚有了点黑色,华詹总算回来了。 他先把赵寡妇母子送到家,路上有村民碰见了,问他咋这么好心还送人家母子去医馆? 甚至机灵的想到赵寡妇家都穷成那样了,咋有可能有银子上镇上医馆看病?怕不是他家给出的? 只是后边这问题没好意思问出口,就在心里揣测。 华詹不是个能说会道的,尤其跟这些村民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人家问他话,假如是确定的他就点点头,不好说的或者要长篇大论解释的就干脆沉默不吭声。 他这人性子气场摆在那里,寻常人一近他跟前就自觉发憷,问了一句两句感觉没法说下去,就不敢多问了。 华天曲也是村里头出了名的阴沉小孩,村民也逮不着他问,华詹帮着把赵寡妇弄进屋里后,他便朝华詹鞠了躬道谢,一句话也没说,华詹也一声不吭,转头就走,两人就如一出沉默的哑剧。 华詹走后,赵寡妇醒了。 她在医馆给大夫治病到回家这期间醒过几回,只是在药物作用和身体虚弱的情况下,每回醒的时间都不长,半昏半醒的,只记得大约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带她儿子把她送过来看病,别的一概不知。 “天儿,是谁送娘去看病?” 华天曲沉默地给当娘的烧水,见她醒了也不见任何喜意,只是说道:“侯爷。” “什么侯爷?” “村里新搬来的那户,原先是东元侯。”他想起恩人公公的风采,眼睛里充满憧憬,这样强而有力的男子正是他心目中父亲的模样,但他父亲是什么样他都不记得了,只知道是个庄稼汉。 赵寡妇伸了伸手,让儿子将自己扶起来,半靠在床头,喘了口气,“天儿,那户人家咋对咱这么好?你是不是答应人家什么了?” 华天曲把毛巾丢进水盆里,溅起好大的水花,他板着脸有些不高兴,“他们家是我的恩人,侯爷人也很好。” “侯爷的儿媳是个年轻心善的姐姐,她待我极好,见你昏睡,我没吃的没穿的,还聘我为先生,为他们家三个孩子启蒙。” 赵寡妇一生被人苛责惯了,下意识便说:“那是天儿你天赋好,人家见你念书好才请你,想让他们家孩子也沾一点你的灵气。” 少年转过头,盯着亲娘好几眼,“灵气?我一没功名二没名声三没见识何来的灵气?” “若没有他们家,你这条命也没了,救不回来了,药材是他们家护住的,你的医药费也是他们家暂时垫付的,侯爷还特意驾车送我去镇上,这还不够吗?我何德何能?” 他缓了好一会儿,“娘,你怎么这么狭隘?我有时会想,你就这么死了也好,我无牵无挂的,也没一个人像你一样让我痛恨苦恼,你死了,我就自由了。可我的心告诉我,你是我的亲娘,你再大不是,对我总是好的,我得对你好,我得报答你,不能任由你死了。” “那天晚上去采药从山崖上摔下来的时候,我虽然害怕,但心里有一点轻松,感觉到了解脱,我这条命为你死的,便还给了你,这世上再没有谁能像你这样束缚我,让我喘不过气来。” 少年说完这番话,捧着水盆走了出去,那盆水是干净的,没为他娘擦上脸。 他走到院子里,抬头看着天上明月,有些人像天上明月一样高高挂着,即便零落成泥,也不过暂时被乌云遮了光芒,内里还透着光,总是温暖的。 他不太一样,他是地里的老鼠,还被关在一个洞里,哪儿也去不得。 赵寡妇在身后喊了儿子几声没得到回应,心里满是不解和苍凉,她虽不明,却也知道,儿子对自己的隔阂越发的大了,可她也不明白,在她心里她儿子是最好的,她想把什么都给他,也怕外人伤害利用他,这有错吗? 那家人真有这样好?哪有人对自己是无缘无故的好?他们家穷成这样了,也没身份没背景,除了个儿子拿的出手,她不知道别人还能图什么? 这一晚上,华天曲自己什么都没吃,给她娘抓了一小捧米熬粥,大夫说若要养好身体,必须吃些精细米粮,若有条件还得熬点肉汤鸡蛋喝。 家里没米了,这一陶罐米还是恩人家里拿来的,他煮之前称了称重量,准备按着市价从自己束脩里扣。 想起去给娘看病花的银子,不由得苦笑。他就算给恩人家当一年先生恐怕都还不完。 院子外传来车马声,三个孩子都兴奋地跑出去迎接爹,虞怜也出去给公爹开了门,新建好的房子院门宽敞,垫上一块木板就能驾车进来,停好车子后,把马解了套拴在大树的树干上,让它自个儿吃草。 双胞胎抱住爹爹说话一会儿,被华詹指着去给马喂草喂水,两人心里挺不乐意的,想叫果儿去喂马,但嫂嫂看过来一眼,两人就老实了。 嫂嫂说了,要爱护妹妹,不能欺负妹妹。以前他们没这么老实听话,但现在心里有了盼头,怕嫂嫂不给他们罐头吃! 想起这茬儿,两人就争先恐后跟爹说了:“嫂嫂说要做水果罐头给我们吃!” 虞怜:“……清醒点,不是专门做给你们吃,是家里的营生,你们表现好了,能偶尔吃上一罐子。” 双胞胎:“……”惨,他们真惨! 华詹问:“罐头?” 虞怜便也解释了下,“爹京城里不是糖水铺子挺多?但那东西能保存的期限短,且只在夏天才能吃到,我想到一个长期保存的方法,把糖水装进密封罐子里能保存很久,可以卖很远的地方,冬天也能卖不分季节,这样一来,咱家也就有了收入,那片地也能种上果树,有用武之地。” 虞怜解释得挺仔细的,华詹听是听明白了,只是还是不明白到底怎样才能做出这样的罐头?但他不是爱多嘴的性子,自觉不懂就不问了,嗯了一声说:“你做主就好。” 跟着又问:“十亩地都种上果树?” 他原先想着孙媳是要种粮食庄稼,没想过要种别的,还特意留意了别人怎么翻地,怎么种庄稼,怎么给庄稼除草浇水的。 虞怜笑着说:“留一亩咱家自己种些庄稼和菜苗,再留一亩备用,其余都种上树,我想好了,河边的地本就临水,种些树比种庄稼好,也把树都种在外围,两亩地就留着靠咱家附近的就行。” 华詹点点头就不问了,家里的事他说交给儿媳就全部真的交给儿媳,问几句更像是例行公事,反正儿媳说的他全没懂。 虞怜也没放他走,跟着就问起华天曲和赵寡妇的情况。 他皱着眉说:“大夫说那株红庾花有用,当场熬成汤汁给赵寡妇喝了。” 虞怜:“赤脚大夫不是说要炮制后才能用药?” 华詹行过军对医药之事倒是感兴趣,多说了两句,“红庾花性烈,大夫说生的药性浅些,若是炮制后再熬成药,就不是救人了而是害人,赵寡妇身子虚弱已久,当不得如此烈性之药冲击,吃了红庾花,又另外开了一剂温和些的药,让连续吃半月就能好。” 虞怜听到这里还能不明白?那个赤脚大夫不是医术太粗浅胡乱害人,就是故意说要炮制才能熬药方能把这红庾花给贪了。 她叹了口气,“花了多少银子,五两银子可够?” 华詹掏出一两银子加上一串铜板给她,“花了三两多银子,还剩这么多。” 虞怜摇摇头,让公爹把钱收回去,“您偶尔也要出去行走,这银子放您身上,免得有时不方便。” 华詹便点点收回去。 双胞胎听到铜板的声音,给马儿喂着水还没完就捧着一瓢水跑过来,“爹,爹爹银子我们也要,今天我们给马儿喂水喂草了,您是不是该给我们点工钱?” 华詹低头撇两个儿子一眼,半句话没讲,背着手进屋。 双胞胎赶紧追上去,缠着“一夜暴富”的爹要工钱要铜板。 小果儿偷偷跟嫂嫂说:“二哥三哥不乖!” “嫂嫂我养的小鸡小猪已经大了好多了,再过不久可以卖银子了,到时候孝敬你!” 虞怜嘴角抽抽,这孩子上哪儿学的话,还孝敬。 她拍拍小孩儿的狗头,“你乖。” 晚饭吃的鸡蛋青菜白面条儿,梅姨娘最爱做面条,擀面虽然辛苦些,但面条香啊,又细又软,炒俩鸡蛋加把青菜再撒点葱花,顶好再滴几滴油就感觉香得很,从前在侯府的时候,没觉着好吃,在这边成了全家人最喜欢,也是她最爱做的吃食。 老太太却有些不高兴,面条上了桌儿,一人盛了一大碗,她说了梅姨娘一句:“现在家里灶房是你在管着,怜儿没空安排这些事,你心里倒是有点数,咱家建了房子不剩多少银子,不能顿顿吃白面吃鸡蛋吃白米,天天做这些吃的,银子上怎么够使?何况咱家现在还没自己的粮食,全是用银子买粮,更要节制些。” 梅姨娘低下头,“我知晓了,老太太,不过您倒是说一个月能做上几顿好的,我好安排?” 虞怜道:“以后就把家里的这些活儿都给你,包括咱家吃什么都你安排,我一个月给你五百文置办,你只管把五百文安排妥当了就行。” 梅姨娘没想过自己还能掌钱?她惊喜道:“我真行?” 虞怜点点头,她从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最高明的用人之道其实就是懒人之道,不累着自己又能让手底下的人发挥出百分百的效力,全心全意为你服务。 要做到这点,虞怜觉得最应该给的其实是放权和信任,越是这样人家事情给你办得越好。当然也看人,但会偷奸耍滑之辈虞怜也不会用。 梅姨娘舞女出身,大了给人当姨娘,虽然算不上什么好人,其实也不坏。 她这一辈子没被人信任过,没被人告诉过你行,也没掌管过任何权利,哪怕一个月只握在手里五百文银子,还不如从前在侯府当妾的时候一根发钗的钱,但这种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当虞怜笑着点头的时候,她眼睛亮得发光,浑身的细胞都被点燃了,兴致勃勃地准备大展拳脚,大干一番事业,这会儿她不想着怎么做好吃的了,她第一想法是怎么样才能又省银子又把一日三餐张罗得有营养又美味,用最少的钱把一家人喂成白白胖胖的猪崽儿! 虞怜都点头同意了,老太太哪怕不太赞同这事儿,不相信一个姨娘能置办好家里,也不说啥了。 第73章 营生 吃饭的桌子还是从前住在旧屋时的那张,放在干净敞亮的新家堂屋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老太太转了话题问:“咱家的家具什么时候能做好?” 虞怜想了想:“没这么快,赶明儿问下大树媳妇,让她帮着问下她哥。” 他们家房子建好后就直接把做新家具的任务托付给马大奋,因为家里人手不够,马大奋连原材料也包了一条龙。 所以哪怕后来他的确没比得上华大猛那组的进度,奖金被那组拿了他也不可惜,因为他又接到了木工的活儿,这一套做下来挣的不比当工头少。 他不太好意思收材料钱,说都是上山砍的,想给虞怜免了。 但这种苦力活在虞怜看来才是最应该得到工钱回报的,马大奋只好给虞怜打了个折,收价非常实在。 摆在堂屋的桌子做了两套,一套是吃饭用的大圆桌,另一套是摆着会客饮茶的,再有便是每个房间里的新床,虞怜让他做最简单的款式就行,用不着花样子,那种费工时,价格上也贵了好几成。 在上一世的现代很流行极简原木风,好一点的品牌家具卖的都不便宜,但在这个古代,这种极简原木恰恰是最便宜的,虞怜感觉这种纯木头做的家具,没有任何花样子的风格,舒适能用就行。 吃过饭后,她回屋打开柜子,拿出装钱的匣子,把兜里装的那些也放在一块数了数,来时五百多两银子,现在已经剩下不到百两。 虞怜叹了口气,赚钱的事要尽快提上日程了。 种果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且不说会不会害虫病,能不能把果树好好养大,就说这中间等果树能结果的时间差也不是能等得起的。 所以假如水果罐头的罐子做出来后,水果的来源也是个问题,她最开始必须要大量采购各类水果,这里头的成本就是不小的费用,再算上做罐子的钱,请工匠的钱,她掐手一算,觉得手上这点银子还真有些捉襟见肘了。 虞怜盯着盒子看了会儿,摸出几两银子和琐碎的铜板放在身上,其余的放进匣子里锁起来。。 而后走到桌前,研墨铺纸,提笔在纸上写下一份古代版商业计划书。 她凡事有做计划的习惯,走一步想十步,何况是做家里生意这么大的事,如果不计划好,中间容易出岔子。 她先是把自己要做的水果罐头作为家里营生收入来源的事写在纸上,然后列举出做这件事首先应该克服攻略的难题。 比如能做到密封的罐子。 比如水果材料的来源。 比如工厂的建立和工人的聘请。 再比如水果树树苗的采买和后续的种植问题等等,预计什么时候能结果能派上用场。 她把所有需要逐一解决的问题写在纸上后,感觉头脑一片清晰,很轻易从这张纸上看出当前最应该先解决的问题,那就是密封的罐子,只有能搞到可以密封的罐子,才能做这门生意,才有后续的一系列问题,否则一切都白搭。 外头也不是没有人卖果子糖水,卖价不算贵,两三文铜板就能喝上一碗,唯一的弊端是这东西糖掺水,容易会发酸,保存期限太短,没法隔天,甚至稍微晚半天喝口感就不好了。 自古以来能挣钱的生意就是要做到旁人做不到的事情,不用很多,只要强上一点,就能挣钱! 她要做的就是克服这个弊端,大大延长保存期限,把东西不仅卖给附近的百姓,还要辐射到县城府城甚至是外地。 普通的百姓,殷实人家,还有那些需要出远门的商队和游子,都是她定位的客户群体,罐头可以随身带在身上,在外行走时饿了渴了随时来一罐,还能配上干巴巴的干粮润嘴巴,而不是要等到驿站或进城才能吃上东西,简直不要太方便。 夏秋两季水果种类多,价格便宜,她可以在这时候多做一些,等冬天水果又少又贵,一般人还不爱啃冰凉凉的水果时再卖出去,也能挣一份钱,夏天便走薄利多销的路线,冬天走精致小资风格,两者相加一年四季都有收入,这生意还怕不能做? 甚至到了后期,产业做成熟了,还能研究一些熟食配菜来做,比如黄瓜咸菜比如烧肉,万物皆可罐头。 当然,这只是虞怜的一个美好设想,能做到什么程度还未可知。她将所有事项和发展方向都写在纸上,形成一份完整的商业计划书后,最后在问题那边勾了勾。 先立个小目标,把罐子做出来再说! 翌日一早,华家大门口就站了个人。 梅姨娘开门被吓了一跳,拍拍胸口说:“你们这些人,就爱站人家大门口,上回还是建屋子时三树那小子吓我一跳,现在又是你小子。” 她开了门,让少年进来,笑着说:“你也甭这么早来,几个孩子还没醒呢,尤其是那对双胞胎,回回爱赖床,可有得好等。” 少年皱皱眉头,俗话说一日之计在于晨,上午是最好的学习时候,念书不赶着早上,哪还有赖到下午的道理? 他问了梅姨娘双胞胎住哪个院子哪个房间,也问了能不能进去。 梅姨娘给指了方向,点头。 双胞胎是男娃,现在搬到新房来后,兄弟俩单独住一个房间,没啥好避讳的。 少年便走了进去,到了双胞胎门前敲了敲门。 敲了几声也没听见屋里人应,他抿抿嘴直接推门进去。 片刻后,双胞胎房间里传来一阵尖叫声,惹得鸡飞狗跳的。 梅姨娘嘴角抽了又抽,哭笑不得地看着那文文弱弱的少年板着一张脸,手上拿着一把不知何时准备好的戒尺,严厉说:“快去洗漱,准备上课念书!” 双胞胎捂着自己的掌心,起床气都没地儿发了,让这一尺子也打蒙了,委委屈屈红着眼看人,“你干啥,一早上天还没亮呢,就打我们?” “你也太坏了,我要跟嫂嫂跟爹娘祖母告状!” 少年也不怕,“你们嫂嫂把你们交给我启蒙,便是交给我管教的意思,自古师者为长,我有责任义务教好你们,才不会辜负你们嫂嫂对我的恩情。” “念书天赋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学习习惯,从今开始,我要好好培养你们正确的学习习惯,不浪费每一刻钟,把所有我会的书都教给你们!” 双胞胎站在那,看着这个只比他们大了几岁的小哥哥,“你来真的?” 少年:“真的。” 双胞胎立马苦了脸,跟他打商量,“明儿开始行不行?今天让我们享受最后一天?” 少年说:“不行,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那也不用这么早吧,简直是谋杀啊,还上来就打人,你真的太坏了!” 然而无论如何,撒娇卖萌还是威逼利诱少年都不吃他们那一套,就盯着他们穿衣服,穿好衣服弄好头发,干净整洁了就去院子洗漱,洗漱干净了,就让他们去吃点东西,吃完就好上课了。 这一套下来,少年就跟个严肃的老夫子似的一直跟在哥俩身后目不转睛盯着,直到他们把这些事干好,但凡中间想耍花招的,他那把戒尺就直接招呼上来。 梅姨娘一边看戏一边把早餐准备好了,等过会儿一家人都陆续醒来起床,双胞胎已经早饭都吃好了。 小果儿见到小夫子已经早早到了,两个哥哥也吃好了,顿时羞愧得不行,今天是念书第一天,就她起迟了。 华天曲皱了皱眉头,“无事。”主要小果儿是女孩,他不方便进去喊人,否则也是要一视同仁的。 梅姨娘让小夫子也跟着在家一块吃,虞怜上回说了,这小夫子家里不太方便,包了一日三餐在家吃着。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耳朵都红了,“我在家吃过来的。” 他给他娘熬了一点粥,把粥盛给他娘后,锅底就倒上一碗开水滚一滚,再盛到碗里喝,勉强算得上米汤。 梅姨娘一看这少年就是面子薄不好意思,就把粥盛了塞到他手里,粥上面撒着点咸菜,虽然简单,却飘着米香味。 双胞胎喝完最后一口粥,推推可恶的小夫子,“你吃啊,你倒是快吃,还催我们!我看我们先回去睡一觉,等你吃好了再喊我们!” 少年抿抿唇,三两下把一碗粥喝完了,喝完站起来,“书房在哪里?” 虞怜这时也出来,听见这话,说:“就在后院,专门辟了个清净的院子,院外就是山。” 她问华天曲,“你可有带书?” 少年说:“带了我手抄的三字经千字文,至于别的没有。”当今书贵买是买不起,笔墨纸砚也贵,抄写多了费银子,只能抄写一部分。 虞怜说:“若有缺的一块写上,下回去镇上书局再买。” 笔墨纸砚是现成的,其余的书本什么却是要另外再买。 少年心里起了些羡慕,他羡慕这三个孩子有恩人这样的嫂子替他们着想为他们张罗,尤其是双胞胎还不知道珍惜,垮着一张脸讨价还价,说他们也想去镇上书局。 这世道有的受尽偏爱却不知珍惜,还有的人一无所有,只能拼尽全力就攥住一点什么,而他拼尽全力想要得到的东西,也不过是那种人习以为常的。 不过转念想想,甚为侯爷的儿子,本就生来命贵,他是农家寡妇的儿子,生来命贱,有什么好作比较的? 虞怜一人给敲了一下额头,“别什么都来讨价还价,等读出一点名堂,有了出息再来说事。” 双胞胎只好捂着额头哭丧着脸回屋拿嫂嫂一早给准备好的一人一套的笔墨纸砚,跟着小夫子去书房念书。 小果儿急得不行,只吃半碗就放下说不吃了,急着要跑去念书,虞怜让她好好吃完。 “念书不急于一时半刻,更需精心耐心才读的进去,你连一顿早饭都没法静下心来吃完,又怎么能读好书?” 小果儿听了小小的人儿有些羞愧,坐端正了老老实实把粥喝完了,才下了桌儿,跟嫂嫂祖母爹娘说了要去后院念书。 众长辈点点头,她才哒哒跑进去。 吃过饭,虞怜说要去镇上转一圈,她要去镇上看看有什么材料和工匠能做出她想要的罐子。 华詹想了想说:“我送你去。” 虞怜摇头,“爹您有事忙您的,我叫上华三多,他门路广,可以打听到不少事,让他陪我一块走一趟。” 华三多正在家里抱孩子,上回给虞怜干活挣了一笔银子,让他一贫如洗的家好过不少,等虞怜找上门来,他二话不说就放下娃要跟着走。 “马车我能驾,不用叫三树那个憨货来。” 他媳妇在后面叮嘱:“你好好给人做事啊,别耍滑头。” 第74章 陶瓷 华三多什么都没问,跟着虞怜回了华家把马车驾出来,两人上车后,他让虞怜坐好了,问:“这次是干啥?” 虞怜笑笑说:“就去镇上走走逛逛,若有做陶瓷的工坊带我去看看。” 华三多:“没问题,镇上有两家不错的陶瓷工坊,都是老师傅在做,名声很大。” 他心里好奇虞怜想做啥,但没好意思直接开口问,怕虞怜觉得他不踏实不稳重爱打听。 就在心里偷偷琢磨着,没什么事人一个千金小姐也不会喜欢随便出来瞎逛,还特意点名了想看做陶瓷的工坊,以后是想做啥? 若要买陶瓷用品自家用,零散几个在镇上杂货铺买就行了,不必特意跑到工坊,她家刚开荒了十亩地,莫非是跟这个相关?但种田能有啥关联的?酿酒?那也得有方子啊。 这么猜着,马车速度也不慢,一路往镇上去,到了镇上,两人就下了马车,改用步行,架着马车太招摇,有些路百姓摆着摊人来人往不好走。 华三多对镇上熟,给指了路,说离着集市不远有条街,整条街都是工坊。 “有布衣坊,有陶瓷坊,还有做木工的在那接活,摆摊的,都有,你往那逛一圈,得小心藏好钱袋子,不小心就被人摸走了。” 虞怜生得貌美罕见,在京城就已经能力压京城贵女,何况是在乡下小镇?她从马车上下来往街道上一走动,好些人看着她都走不动道了,看着看着差点就人撞人。 华三多见此苦笑:“得了,您不用担心自个儿掉钱袋子,我得小心我的小命了。” 说完补充:“下回您要戴个面纱出来。” 虞怜也没想到会有这种状况,她前几次来镇上买东西都没事,但很快想起前几回都是跟着公爹一块出来的,他那人板着脸便一身气势,让人不敢靠近,自然也没什么人敢看她。 虞怜到一旁的成衣铺买了个面纱带上,两人才进去工坊那条街。 说是一条街其实也不大,毕竟只是一个乡下小镇,比不上县里,布衣坊大约就两三家,过了布衣坊再往前就是做陶瓷的,两家陶瓷工坊开在对面,一家叫王记陶瓷,另一家叫王记老手艺陶瓷。 虞怜站着两间门口,奇怪地问:“都姓王?一家人?” 华三多笑着说:“这说来就话长了,这原本是一对兄弟,祖上都是做陶瓷手艺的,爹离世后,小儿子撺掇着老娘跟大哥分了家,闹开了,把他们大哥一家赶出去,这大哥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回头就找媳妇娘家借了银子在他们家对面开了一家陶瓷工坊,叫王记老手艺工坊,跟他弟弟区分开,两兄弟就开对门抢生意,虽然他们闹得不可开交,但对百姓们来说是好事啊,为了抢生意,两人琢磨着花样琢磨着手艺,渐渐的陶瓷品质也提高了,价格也没涨。” 虞怜:“那以你所见,哪家手艺更好些?” 华三多思忖了下说:“若说做这门手艺的时长自然是身为兄长的王大,但王二心思灵活,花样子不少,他那边卖得也不差,端看你喜欢。” 虞怜想了想干脆两家都进去看,她先去的王大的老手艺工坊,进去后,看见一个中年男人领着一帮工人学徒正在做活,抬头看见客人进来也不见什么笑脸,只问他们需要点啥? 虞怜摇摇头,“我先看看。” 她看了货架上做好的成品陶瓷,论品相自然比不上京城卖的那些,但胜在价格便宜,用料实在。 她看了一圈便又出来然后去了对门那家,那家和老手艺不太相同,雇用了热情机灵的伙计招待客人,刚踏进门就有小伙计迎上来,问她需要点啥,“要不要小的跟您介绍介绍?” 虞怜打眼一看,这家货架上摆着的东西其实和对门差不多,两家价格也没差多少,就是这家花样子多,那家做得更细致一些。 伙计是个能说会道,见虞怜左右观望,就指着两边的货架给她看,“一边是粗陶罐子粗陶碗盆,一边是瓷器,瓷碗精致些,价格也更多,不知客人需要哪种?” 虞怜说让他给介绍介绍,给个建议? 小伙计很热情,“看您什么打算,一般老百姓家里大件儿的,装水的大缸子、腌咸菜萝卜的大陶罐用粗陶就行,这个便宜扎实又好用,但若是要派上场面的,比方说办喜事待客见人的,装胭脂水粉的,插花的瓶子,用瓷器好看些,就是价格略贵。” “那若是用来装拿来卖的吃食呢?” 伙计愣了,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卖的吃食要用陶瓷装,但他反应快,这一听就是大买卖啊,能拿去卖的,数量还少吗? 赶紧说:“您等着,我叫我们家掌柜的来,您跟他说说。” 说完往里边跑,这家格局跟对面不同,对面进去就是工坊,货架就摆在工人旁边,而这家则讲究一些,外边是摆着货架的卖堂,里面才是真正做事的工坊。 不一会儿有个满脸精明相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看见虞怜愣了愣,然后看向华三多:“您这是两口子?您是主事的?” 华三多哪里敢?他连忙摆手,“不不不,我是他们家伙计,我就一个跑腿做事的,这才是我们东家。”他指着虞怜,态度也极为殷勤恭敬。 掌柜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没想到这样年轻貌美的女子会亲自出来做生意,他拱了拱手说:“恕我眼拙,您是准备拿来做什么买卖,可有要求?” 虞怜已经习惯了,之前几回跟公爹出来买东西,店家大都以为她爹才是主事的,进去总是先问她爹要点啥,然后公爹就板着一张脸,沉默不吭声,指指她。 “你这的陶罐可以密封吗?” “何为密封?” 虞怜解释道:“所谓密封便是盖子盖得严严实实,半点不留气儿,里面的空气出不去,外面的进来,完全不透气。” 掌柜摇摇头。“这陶罐盖子是硬的,盖子咋封住?您若要这样做,便要先将东西装进里头,再裹上些泥巴,烤干了,就裹严实了。” 虞怜问了掌柜还有没有其他的材料可以代替陶瓷做的盖子,起到密封的作用? 掌柜摇摇头,“那不行,我做这行这么久了,也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说过什么盖子能把陶瓷罐子给封住的。” 这回答不算意外,虞怜跟着又去了对面一趟,跟那个沉默的中年男人王大也问了一遍,王大也不管她为啥去而复返问这么奇怪的问题,闷着嗓音说没有。 “绝对没有!这种材质决定了它不可能有那种盖子,你随便去找,哪怕去京城天子脚下的繁华地界也找不着那种东西。” 虞怜得到回复和华三多又逛了一圈,她不光逛陶瓷工坊,把所有什么铁匠铺,什么杂货铺都逛遍了,想找到一种可以替代的材料,但都没有,哪是这么容易的? 在现代水果罐头通常用玻璃罐子作为瓶身,盖子则用铝质或经过处理的铁质盖子,这样盖上去才能起到密封的作用不会漏气,让食物得以保鲜。 在这里显然是没有铝了,铁盖子则必须经过表面处理,才不会生锈,在这里也不存在这种工艺,况且还要将一个个铁片手工敲打出可以拧紧的纹路,机器生产出来的当然贴合无缝,人工则概率极低,极其耗费时间。 逛了大半天,虞怜一无所获,倒是去了一趟镇上唯一的书铺给几个小孩买了几本启蒙书,掌柜说今儿做活动,多买有打折还送一套文房四宝。 虞怜便将书铺上仅有的几本四书五经也买了,自然不是原本,买的是书生手抄的,价格便宜不少。 书铺老板看她买了这么多,心里高兴,把书给她打包了,一套送的文房四宝也打包好了一并给她。 “您慢走,下回再来!咱们书铺过几日会到一批新书,其中有京城最流行的话本子,叫什么六小姐负心郎的,名儿我不记得了,据说火得很。” 虞怜脚步顿了下,说好。没太放在心上,她想着空了倒是可以看看打发时间,眼下要忙活赚钱,没时间玩。 虞怜说完之后,就在书铺门口等着,华三多让她别费脚步了,“逛了一天您也累了,我去把马车驾过来。” 虞怜点点头,站在门口等着。 就在这时,书店门口来了一辆马车,从上面下来两个伙计模样的人,两人兴奋地捧着一塌书跑进去,其中一个不小心把虞怜给撞着了,书哗啦一下散落在地。 虞怜蹲下来帮着伙计捡书,捡书的同时眼睛不经意瞄了几眼上面的书名。 她手顿住了,目光盯着手中的书,好半天不动,伙计把书捡好,问她:“您该给我了?” 虞怜问:“这样的书还有几本?作者叫什么?” “都是同一个书生写的,写了好几本,在京城卖得可好,我们好不容易才抢到一些拿回来卖,你等等我找找。” 虞怜跟着伙计进去,掌柜笑着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原以为过几日才到这些话本子,没想到今天就到了,这位贵小姐,您想要的话,今儿还没开卖,我给你少一成。” 虞怜把同一个作者的书都挑了起来,数了数有四本,据伙计说那家伙写了不止这四本,但因为卖得大好,他们一些外地去进货的书商拿不到几本,就拿到四本。 虞怜把这四本书都买了下来,一本卖三百五十文银子,掌柜还给打了九折,价格不是很便宜,但虞怜也不是瞎花银子,她随手翻了几本,总感觉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她拿着书出去,华三多以为她买的是正经的文化书,问都没问,帮她放进马车了,虞怜也上去。 路上遇着个卖糖葫芦的贩子,虞怜让华三多去买了六串回来。 自己留了五串,剩了一串给华三多留着,华三多愣了,“这是干啥?我老大不小了不吃这玩意……” 虞怜:“给你娃吃。” 华三多默默把糖葫芦收了起来,心里挺感动的,虽然还没成他东家,但感觉跟这样的做事就是踏实,就是靠谱,他虽然不知道虞怜想干啥,但他觉得跟她一块干总没错,他可不想一辈子种田,以后娃也种田,有什么出息呢? 虞怜把糖葫芦用油纸包好了,里头五串,三串给家里的孩子,另外留了一串她自个儿吃!谁说当嫂嫂的不能吃糖葫芦了? 华三多把虞怜送到家之后,拿着糖葫芦回去,半个字没问别的,也没提今天要不要给工钱。 虞怜也没提,她心里头已经计划将华三多聘为自己的员工,跑点腿也是工作,应当的,用不着见外。 进了院子,三个孩子已经下了课,正在院子玩,早早地围了过来,小果儿跑得最快,跟虞怜炫耀:“今天小夫子夸果儿聪明了!” 虞怜问为什么? 小孩便骄傲地说:“我学会写字了!” 双胞胎切了一声,“才学会写一个字罢了,得意啥。” 小果儿说:“先生说我从前没学过,没有学习的基础,能学一个字就很有天赋了,他让我继续努力,嫂嫂,我把字写出来给你看。” 虞怜站在原地笑着看小果儿拿着树枝比划,认认真真把字写在地上,她夸了句棒棒,小果儿便更高兴了。 虞怜掏出油纸,从里面拿出一根糖葫芦给小果儿,“今天是第一天学习,表现不错,嫂嫂奖励你糖葫芦。” 小果儿眼睛亮了起来,接过糖葫芦小心翼翼舔了一口,嘴甜地说谢谢嫂嫂! 有吃的这还得了? 双胞胎也立即跑过来,伸出手央求:“嫂嫂我们也要……” 虞怜故意没拿出剩下的几个,问:“小夫子夸你俩没有?你俩表现得如何?” 小果儿胆子大了不少,当着二哥三哥面给嫂嫂揭他们短,说:“没有呢,小夫子问他们从前学过什么,他们一问三不知,说只要学一遍就会了,结果一个字也不会,把小夫子气得打他们手掌心!” 双胞胎脸色泛红,尴尬地瞪妹妹,“才没有,我们会好好学的,我们就是现在有一点点忘记了而已,多学几天,熟悉了就想起来了!嫂嫂你要相信我们!” 虞怜点头说:“嗯,信你们!”她将两根糖葫芦在双胞胎跟前晃了一圈,双胞胎馋的口水都要出来了。 虞怜又掏出两本启蒙书,一本百家姓一本千字文,让他俩背。“这根糖葫芦是预支了,一周后至少背会两页给我听听。假如做不到,就倒欠我糖葫芦,双倍还的,以后就从你们的份例中扣除。” 这话说完,把双胞胎吓傻了,“双倍?嫂嫂我们做不到啊!” 虞怜:“不吃我便拿给小夫子和村里别的孩子吃了,你们倒也不用辛苦背书。” 双胞胎连忙举着手,咬着牙含着泪答应下来,“干了!嫂嫂我们答应你,一周给你背两页。”兄弟俩对视一眼,流下面条宽的眼泪,羡慕地看小果儿一眼,不是他们的错觉,嫂嫂果然偏疼女娃。 小果儿真叫人羡慕! 虞怜跟三个孩子说完之后,让他们把书都搬进书房去,自己则进了屋里,跟祖母和婆婆说话。 老太太和陈氏坐在堂屋里,陈氏坐在外头,手里拿着针,埋头做着针线活儿,像是在绣帕子,老太太喝着粗茶,跟她说着话。 虞怜进来,老太太就眼睛亮了亮,“怜儿你快来,你一出去大半天,祖母都闲得慌。” 她跟陈氏说不到一块去,只能坐着陪她做针线活儿,坐着坐着人就犯了困,哈欠连天。 跟着老太太问起了去镇上的事,她知道孙媳是去考察什么的。 虞怜说:“万事开头难,找着路子了,就一路畅通,我不着急,祖母您也别担心。” 第75章 机会 既然没找着法子,虞怜便也不多纠结了,有时候太过执着想去干一件事,反而没头绪,放下去做做别的,说不定有新的思路,她想了想,干脆带着三个孩子上山去采些野菌子山货野菜,准备晒干了给在京城的爹娘弟弟寄一些。 刚巧下了一场雨,山上正是菌子野菜狂长的时候,不少村民都让娃娃们上山采些来晒干了,拿去镇上卖钱。 孩子们的小夫子华天曲听孩子们说完请假理由后,也回了自己家,背来竹篓子,说要跟他们上山。 虞怜以为少年也想采点加餐,想也不想答应了,于是她带着三小只,一半大只,上了山,路上碰见大树媳妇二树媳妇三树媳妇妯娌三人也准备上山,就干脆组了团儿。 二树媳妇虞怜倒是第一次见,刚从娘家回来,生得比妯娌俩都白净一些,脸小,下巴尖,颧骨稍微突出来些,虽有些刻薄相,但看着还算个秀丽的妇人。 虞怜跟三人打了招呼,三树媳妇立马亲热凑过来,跟她聊起了山上哪些菌子能采,哪些不能采,虞怜却看出三树媳妇是在躲自己的二嫂,不想跟她一块。 大树媳妇也跟着过来,反倒是二树媳妇一人落了单。 虞怜虽不明其意,但也看出来,妯娌俩都不太想跟二树媳妇打交道。 她没多管人家的闲事,只管领着四个孩子一路上了山。 一路往山上采上去,然后下山时再往另一边采下来,这样节省时间,能采的菌子也多,大树媳妇路熟,领着她们往另一条人少的路走,说别的地方人多,采不到东西。 “这条路也是上回他们上山找天曲这小子,我家男人发现的,这路外面看着没路走,其实拨开这些带刺的野草,里头就是一条天然的山路,好走得很。” 大树媳妇和妯娌俩拿了树枝叉子把带刺的野草丛拨开,虞怜领着孩子在后面走过去,这时他们的背篓里已经装了半满,都是些菌子野菜,料想晚上回家又是一顿好餐,虞怜想着家里鸡崽已经养肥,上回华宝贵媳妇赔偿的几只鸡可以捉只肥的炖了菌菇吃。 “哇!快看,有虫在树上!” 这条路进来,一片都是野杏树,野杏开花稍晚些,到了这时还有些零散的晚花花簇吊在枝头,一群蜂蜜扇着翅膀在上面打转,虞怜还发现了许多的蜜蜂窝! 原来这是一处天然的蜜蜂场! 几个孩子常年待在侯府,不识得蜜蜂,小夫子华天曲皱着眉说:“这不是虫子,是蜂。” “蜂采无毒之花,酿以小便而成蜜,所谓臭腐生神奇也。” 双胞胎听不懂,挠挠头说:“啥意思,夫子你说点咱能得懂的话?” 华天曲低头看他们,眼中充满了嫌弃和无奈之意,解释道:“蜂,产蜜,能吃,甜。” 这么说双胞胎听明白了,小果儿也亮着一双眼睛,“能吃?甜的?可比糖葫芦甜?” 华天曲背着手不回答。 虞怜笑着说:“这不是一回事,蜂蜜可以补身子,譬如说祖母身子虚,吃了调理。” 再譬如说……蜂能制成蜂蜡,也能加进食品中,因为蜂蜜的密度小,糖分高,能有一定的防腐作用。 她眼睛微微发亮。 看虞怜跃跃欲试,大树媳妇忙说:“咱们快走吧,别打这些蜂子主意,小心被蛰的满头包,前些年我娘家村里有个人不怕死要采蜜,还被毒蜂蛰死了呢,从那以后,没人敢碰这玩意。” 这蜂巢但凡去动它一下,就会有无数的密密麻麻的蜜蜂飞来蛰人,寻常人跑都跑不赢,半条命都要搭那里。 大树媳妇想到那个场景,搓着手臂直后悔说不该走这条。 “我男人就是天黑时往这走,没看见头顶上这么多蜜蜂,吓死人了,早知道往别地儿走。” 虞怜跟着一行人离开,心里头却还在打着蜂群的主意,她甚至想着,是不是提前把山给买下来,干脆种果树,又兼养蜂算了,古代蜜贵,又能制成蜂蜡保存食物,蜜蜂们还可以兢兢业业为她的果树采蜜授粉,多好的一群打工蜂? 只是若要盘山,她手里一百两银子不定够用,哪怕够用,日子也会过得紧巴起来。 虞怜想着回头找人打听下,若是不行,先佃租几年倒也是个法子,等日后挣到银子了就跟村里买下来。 回去时,虞怜和四小都背了满满一背篓的菌菇野菜,华天曲这个瘦弱的小少年,把背篓里的东西往地上一倒,人就跑回家了。 虞怜∶..... 在后头怎么叫,少年都不应,跑得更快了。她微微一笑,想着等做了菌子炖鸡肉时再给少年送上一碗。 虞怜和三小只都把背篓放下来,加上华天曲倒的那一篓子,东西咋一看,不少。 梅姨娘见了赶紧找出家里的筛子,全部筛过一遍,把泥土抖出去了,就放着晒个几天,干了就能收起来。 老太太陈氏也在一旁帮着处理,菌菇只需处理了泥土晒干即可,野菜却需要清洗一遍再晒干。 一家子女人蹲在井边洗野菜,虞怜提起道:“我想把后山盘下来,或买或赁都行。” 老太太停下来问:“怜儿可是有想法了?” 虞怜笑着说:“今天在山上发现好些野果子树,还有好些蜂群,我想着盘下来,种上果树,养蜂产蜜,正好我们家农场就在山脚下,连成一片,将来在山脚下做工坊倒也行。” 老太太不太懂这些俗物,只是听着就感觉靠谱,她对孙媳惯来自带“一种孙媳就是好,孙媳就是样样靠谱能干”的滤镜,于是问过一句,哪怕不太懂也赞同说:“怜儿你说了算,祖母支持你。” 陈氏倒是理智了一回,担忧说:“咱家十亩地都搞不定了,还盘山,何况怜儿银子够吗?” 她脱下手上的白玉镯子说:“这是你爹刚成婚的时候送我的,娘一直戴在手上没脱下来,才能留得住,若是银子不够,把娘的镯子拿去先当了。” 虞怜连忙摇头,“既然是成婚时爹给娘的礼物,就是有纪念价值的,您留着。银子的事我再想法子。” 梅姨娘说:“要不然我去找点事儿干?去镇上给人洗衣服?帮着挣点银子。” 老太太很欣慰,这个梅姨娘现在懂事很多了,把自己当家里人,没再想着自己能从家里得到什么,而是一心一意为着这个家好。 虞怜也笑着拒绝,“给人洗一桶衣服都挣不了几个铜板,还把身子累坏了,倒是不值当。这事儿我会想办法,祖母、娘还有梅姨娘都不必担心。” 话虽如此,梅姨娘和陈氏却在盘算着帮她挣点银子,她们都知道虞怜一路操持着这个家不容易,她凡事都自己处理好,从不劳烦她们,把这个家一点儿一点儿地理顺,日子慢慢过下来。 梅姨娘要忙活家里的灶房之事,能空出手来做的事其实不多,陈氏却已经早早做好了一些帕子荷包,想拿去镇上成衣铺卖了,她绣工好,又能做出很多京城才有的花样子,卖肯定不愁卖的,就是做针线活累眼睛。 梅姨娘便想着要不跟陈氏一块做针线活儿倒也行,她女红比不上陈氏精湛,在京城里拿不出手,应付乡下地方却足够了。 老太太盘算着家里的猪喂到年底能卖了,她勤快些,一天多喂一顿,多长几斤肉,怎么着也能多卖点。 一家子女人各有心思打算,全都在想怎么搞钱,怎么才能帮虞怜挣到银子盘山! 等华詹晚上回来了,陈氏和夫君躺床上闲聊时也说:“怜儿想盘山种树养蜂,怎么个做法我是不懂的,怜儿这阵子一直愁眉苦脸,好不容易寻着事了,不管能不能成,我也想做点事帮帮她。” 华詹眯了眯眼睛,“嗯。” 第二天一早,他就架着马车出门了,问他去哪里也不说,只说出门溜达。 只有竹影跟着侯爷出去了一趟,看着侯爷架着马车去镇上县里来回跑,给人当车夫来回载人了,拉的人全是过往的行商游客和普通的老百姓。 他看得心酸极了,过往喘口气满朝文武都要绷紧了皮子的侯爷去哪儿了?怎么就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了,让他干这种三教九流的下等车夫的事儿?当年老皇帝还在的时候,都不敢叫侯爷驾车! 主子娘也给人当绣娘,辛辛苦苦做针线活儿卖着绣品,老太太带着孩子喂猪喂鸡,少夫人来回奔波,跟村长周旋,村长难缠,开口就要两百两银子,不让低价租赁,只做买卖。 竹影甚至不敢把这些事儿写进信里,怕主子见了会伤心,他捏着上回同信一块寄过来的两千两银票,不知道以怎么样的名义才能光明正大的援助主子一家,不让皇帝监视的人发觉。 好在没多久后,竹影找到了机会! 第76章 走丢 正直盛夏,天儿热,不多时采来的菌菇野菜就晒好能收了,整整收了两筐子菌菇,两筐子野菜。 一家子女人小孩蹲在地上,对着两筐菌菇两筐野菜啧啧称叹。 双胞胎小下巴一仰,骄傲说:“我们采的!” 小果儿赶紧点点小脑袋。 老太太和陈氏梅姨娘也有些奇妙的成就感,眼下还不到种田播种的季节,她们体会不到种子种下去收成的成就感,但亲手洗干净了晒干的菌菇野菜却让她们有种微妙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她们看这些菌菇野菜的眼神都亲切了。 虞怜当场拍板说:“今天就杀一只肥鸡炖汤!” 几个女人小孩便眼睛发亮,双胞胎想起鸡肉的味道,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当即就举着小手自荐说要负责抓鸡。 还不等虞怜同意,两人就往鸡窝里扑去,顿时院子里一阵鸡飞狗跳,鸡群到处扑腾,发出咕咕咕的惨叫,俩小子被奋起反抗的鸡群啄得头发也散乱了,小脸灰扑扑的,最后一人抓了一只到大嫂跟前献宝,为了谁抓到的小鸡更肥,应该吃哪只,还差点打了起来。 虞怜干脆两只都抓来杀,上回采了菌菇回来本想当天就杀一只,但后来一想,晒干的菇子炖鸡味道更好,便一直等到了今天。 她准备给华天曲这个小夫子弄上一碗,二大爷家弄上一碗,剩余的自己家里吃,分量够多,让他们一次性解个馋。 但问题来了,一屋子女人谁也不会杀鸡啊,梅姨娘哪怕现在厨房之事做得炉火纯青了,还是不会杀鸡啊。 虞怜两手按着鸡脖子,梅姨娘挥着刀磨鸡脖子,惹得两只鸡在院子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最后还是前来教三个孩子的小夫子板着一张脸,一刀下去,给了两只鸡一个痛快。 晚饭时候,蘑菇炖小鸡终于做好了,虞怜让馋的流口水的双胞胎给小夫子和二大爷家各自送去一碗,一家人炒了个青菜,一个野菜炒鸡蛋,然后煮了一锅干饭,配着鸡肉吃。 天擦黑,少年在灶上炖着药和粥,他娘的病还没养好,得先吃完了饭,然后隔半个时辰喝药,喝完再睡觉。 这时门被拍醒了,男童清脆的声音着急喊着:“小夫子,小夫子,快出来开门!” 华天曲认出这是自己的两个学生的声音,两人声音着急,他以为出了什么事,赶紧跑出去。 却被塞了满满一大瓷碗的鸡肉,混合着菌菇的香味儿,黄澄澄的鸡汤泛着油沫,他下意识咽了咽口水,再抬头一看,俩小子跑没影了。 原是着急回家吃鸡肉。 少年站了会儿,双手小心翼翼捧着碗回屋。 晚饭时候,给他娘的粥里加了一半的鸡肉和鸡汤,成了鸡肉粥,赵寡妇吃得满嘴流油,问儿子哪儿来的? 少年掀了掀眼皮:“娘说别有用心的那家人。” 赵寡妇心口一梗。 少年等娘吃完饭,又给她端来药让她喝下,自己才出去吃晚饭。 他已经许久不吃晚饭了,白天在华家教书就在他家吃,晚上回来只单单给娘煮点粥汤吃,他为了节省粮食,只喝点汤水。 这回的晚饭同样没米,但他捧着半碗鸡头吃得很饱,这碗很大,又装得实在,哪怕倒了半碗给娘,也够他吃了。 到了晚上睡觉还在想,一篮子菌菇野菜不值钱,哪值得一碗鸡肉? 另一边二大爷家也收到双胞胎送过去的鸡肉,乐得二爷奶给回了好些甜饼,让双胞胎带回去当零嘴慢慢吃,双胞胎更高兴了,捧着甜饼跑回家的小脚步越来越快。 送完鸡肉,俩小子回家路上碰见了他们爹驾着马车从外头赶回来,两人赶紧喊爹,让爹停下来。 两人上了马车,高兴说:“爹,你今天有口福了,咱家的菌菇野菜晒好了,小夫子杀了鸡,梅姨娘炖了鸡肉,还炒了鸡蛋!就是嫂嫂叫我们送鸡肉给别人,不够。” 华詹都听懵了,俩小子说话颠三倒四的,他皱皱眉训斥他们,让他们别着急好好说话。 双胞胎催促:“说啥啊,爹你快点啊,晚了就吃不上了。” 华詹扭头盯他们,“好好说话。” 双胞胎只好喘了口气说:“娘嫂嫂梅姨娘和祖母不敢杀鸡,小夫子帮忙杀的鸡,菌菇炖了鸡肉,可香了,梅姨娘还用野菜炒了鸡蛋,今天煮干饭,嫂嫂不让我们先吃,让我们送鸡肉给小夫子和二爷爷,可是我们自己都不够吃。” 华言咽咽口水。“鸡肉这么好吃我能吃下一头牛那么大!” 华行:“我能吃下一头猪!” 华言:“牛大!” 华行:“猪大!” 俩小子就争起来了。 华詹:“……” 最后一人敲了一脑壳,让他们闭嘴。华詹训斥道:“做人做事莫要小家子性。” 双胞胎捂着脑袋问:“啥叫小家子性?” “得了好吃的,不愿分给对自己好的人,这便是小家子性,有的吃就好。你嫂嫂平时做事,在一旁多学着点,凡事莫要贪心。” 双胞胎挠挠脑袋似懂非懂,只晓得爹大概是说给二爷爷和小夫子分鸡肉吃是好的。 那便好呗! 两人赶紧趴在爹身上,缠着他快点。 华詹赶了一天的马车,腰背肩膀都有些酸痛,让两个人一压更酸了,但他只言未语,只加快了手中的鞭子,让马儿跑更快些。 双胞胎哄马儿:“到了家就给你喂草草吃!” 父子三人到了家,饭菜刚摆上桌,还散着一股香香的热气,鸡肉的香气飘到了院子,双胞胎跳下马车,来不及等爹就冲了进去,完全忘记了刚才跟马儿承诺过要给它喂草。 华詹也不着急,停好马车,给马儿喂了水喝青草,洗干净脸和手才进了屋。 进屋时,一家人都没动筷子,排排坐在桌前等他。 三个孩子馋的盯着桌上一大盘鸡肉在咽口水,哪怕这样了,还是乖乖等着爹,不敢先动筷子。 华詹坐下来,拿起筷子,三个孩子看眼嫂嫂,看嫂嫂点头,就像得了特赦令,拿起筷子争相夹着鸡肉,吃得嗷嗷香。 老太太问儿子:“最近怎么回事,都回来这么晚?” 她看着儿子晒黑的脸和疲惫的眉眼有些心疼,“你年纪不小了,爱惜点自个儿,成天驾着马车在外头跑,到底是什么事?” 华詹摇摇头,“没什么,娘别担心,我只是无聊转转。” 陈氏偷偷红了眼睛,她隐约感觉到相公是在外面做什么事,每天回来都睡得很沉,从前在军队练兵的时候,也没见他这么累过。 竹影躺在屋顶,翘着二郎腿,嘴里啃着干硬的馍馍,鼻尖闻着下面传来的鸡肉香味,想着侯爷瞒着全家人去当车夫的事,也不知道自己更心酸些还是侯爷更心酸,一时间眼泪从嘴巴里流了出来…… 他想了好久,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主子说让他暗里保护他们没错,但是没说过让自己必须隐在暗处啊,哪怕有皇帝的人注意着,只要他找出机会用别的身份光明正大出现在侯爷他们面前,也未尝不可。 到时有了明面上的身份,才更好地保护侯爷一家人! 竹影开始下定决心要出现在侯爷他们面前,也一直在暗地里观察着机会,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主子的两个熊弟弟闯了祸,也让他找着了机会。 翌日虞怜把要写给爹娘的信件和给爹娘的菌菇野菜都亲手打包好了,坐上马车,跟公爹一起去镇上找镖局寄东西。 陈氏忙着绣屏风,她绣好的帕子荷包拿去镇上卖,镇上有大户人家的夫人瞧中了她的手艺,下了大笔订单,让她给绣个她女儿嫁人时用的屏风,因着时间赶得紧,陈氏已经连着好几天没空陪老太太说话了,一直忙着绣。 老太太也忙着喂猪,想喂肥一点,这几天感觉腿脚更有力了,还跑到河边的坡上多割了些猪草。 一家人各忙各的,一个不注意,双胞胎带着妹妹小果儿上山去了。 上回他们听小夫子说那个野蜂的蜜是甜的,还能给祖母补身子,就一直惦记着。 双胞胎本想自己溜上山采蜜,被妹妹抓了个正着,只好捂着小果儿的嘴,让她别说出去,还答应带她一块去。 小果儿有些犹豫,嫂嫂说了小孩子不许到处乱跑,要去远一点的地方得给大人打报告才行。 双胞胎翻了个白眼:“这是惊喜,我们偷偷采来蜜,献给祖母嫂嫂娘补身子,你说她们会不高兴吗?我们还可以偷偷吃,不知道会不会比糖葫芦甜。” 说完就舔舔嘴巴,小果儿也想象着那味道,纠结了好一会儿,没等她想好,就被两个哥哥裹挟上山了。 但上了山,双胞胎才发现,自己根本不记路,走着走着就找不到路了,他们不但找不到上回那些长了蜜的树,还找不到来时的路了,一路往山里越走越深,小果儿都快哭了出来。 三小只在山里头转了半天,日头已经上了头顶,又累又渴,慌得带着哭腔喊嫂嫂,更绝的是走到山里深处,突然一只觅食的野猪朝他们冲了出来。 竹影昨晚闻了主子家一夜的鸡肉味儿,把他馋坏了,第二天一早看也没什么事,干脆趁着天黑前跑去山上捉只野鸡来烤,哪成想,野鸡还没吃成,刚烤到一半,就听见主子家的三个孩子带着哭腔喊救命,喊嫂嫂喊爹娘喊祖母,哭得极其凄惨。 虞怜从镇上寄完东西,顺便给孩子们买了纸笔,回来发现三个孩子没一个在家的,她往二大爷家跑了一趟让他们回家吃饭,那边豆子几个孩子说他们今天没来过,虞怜又跑去华天曲家找,也没找着,才惊觉出事了。 第77章 现身 华家因为三个孩子走丢的事乱成一团,华詹去村长家找村长,村长倒是意外地没在这种时候针对华家,而是像之前华天曲失踪那样,组织了没干活的村民一起在村里找,有一部分跟着华詹去山上找人,因为有村民说隐约看到几个孩子跑上山去了。 这时,竹影已经揪住了这三个闯祸的孩子了。 彼时他正在烤鸡,满嘴流着口水,恨不得烤鸡立马就熟了,结果还没等他的烤鸡全烤熟,就听到几个孩子的哭声。 哪怕不是主子家的孩子他路上见了都会随手救起,何况是主子家的小孩?他听见熟悉的声音,把烤鸡直接丢地上了,倒还想得起踢了几把土,先灭了火再走。 几个孩子离他的位置不远,否则也不能传到他耳边。他几息功夫就赶到了,地上三个孩子狼狈不堪,大的华言背着妹妹,一手拉着弟弟,正被一头野猪追得满山乱窜,哭得鼻涕乱流,一边哭一边喊爹娘嫂嫂祖母救命。 眼看三个孩子就要被发狂的野猪追上,竹影发挥了十二分功力,以平生最快的速度飞过去,一脚踹开野猪,把三个孩子从野猪口中救下来。 三个孩子一下子就飞了起来,鼻涕眼泪都停了下来,张着嘴巴看着竹影,惊呆了。 华詹和村民准备上山时,竹影带着三个孩子下山了。 他本想复制上一次救侯爷一行人时的做法,把三个孩子放在山下的坡上,这样一来容易被人发现。 但没想到刚下山就碰见了侯爷带着一大帮村民寻上来,两拨人撞了个凑巧。 三个孩子见了爹,挥着手高兴大喊:“爹,爹爹!我们在这里!” “我们飞飞了!” 华詹心里很是松了一口气,他攥着的拳头终于松懈来,面上却不显,眉头皱得更紧了,板着一张脸周身气场看起来很吓人,明眼人便知道当爹的生气了。 三小只更是闭紧了嘴巴,躲到了大侠后面,他们真的不想要被爹教训啊! 小果儿偷偷往前面看,一帮人里面没看到嫂嫂,失望地躲回去,嫂嫂不在,祖母也不在,在爹面前,根本没有人可以救他们! 华詹走到竹影面前,对竹影点头,“你救了他们?” 三小孩满头满脸的伤痕,狼狈不堪,面上还有泪痕,眼睛都哭肿了,一看就是遭了大罪,却能平安下山来,只能说明是眼前这个长相黝黑端正、正义感十足的年轻人救了他们。 竹影猝不及防和侯爷“面基”了,第一反应是想逃。 但理智很快抑制了这种冲动,他现在逃走侯爷才会怀疑。 竹影只好硬着头皮,心虚地点点头。 他几乎不太敢和侯爷正面对视,想起自己每日每夜都躲在暗处里“偷窥”,还对侯爷隐瞒了主子还活着的事实,他就越发地心虚。 突然这时,侯爷冲他鞠躬,说道:“今日少侠对小儿大恩,华詹定当谨记来日再报……” 竹影连忙侧开身,双手将他扶起来,根本不敢受侯爷的大礼,他是主子的家仆暗卫,是主子给了他们这帮无家可归的人一个落脚的家,让他们能活下去,他们把命给主子都行,又怎么能受主子爹的大礼? 他忙说:“只是碰巧路过顺手而为,您不必放在心上。” 华詹被扶起来,看着青年黝黑的脸有些惭愧,觉得是当爹的没尽到当爹的责任,假如今日不是少侠正好路过,三个孩子是不是得出事了? 他忽然惊觉自己从长子离开后,就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一直在自责,想着家族败在他手中,他无颜见祖宗,想着对不起长子,却忘了自己身为父亲还有三个孩子,还有老母亲,还有柔弱的夫人,还有本该受他照料的儿媳…… 这些日子是怎么过来的?他忽然想不起来了,只知道自己没怎么照顾三个孩子,没照顾老娘,没照顾夫人,更没替长子照顾儿媳,全家都是儿媳在张罗,连他也是如同游魂一般,儿媳说干什么他便干什么,除了这阵子听说儿媳缺银子盘山,去跑了马车,可哪怕这样,他的心思也没在这上面,他到底是在做什么? 这样的自己,还不如一个活死人! 思及此,他心里惭愧更浓,却有一股难得的清明涌上心头。 竹影不知道一件事让侯爷想到了这么多,也让他真正“醒”过来了,他只是隐约感觉到侯爷情绪不佳,大概是因为三个孩子闯祸了? 他连忙说:“遇到野猪,孩子们手无缚鸡之力,磕磕碰碰在所难免。” 华詹一听,更加自责后怕了。 竹影︰........ 后边的村民看他俩站在这儿说话,跑过来打听前后因果。 竹影忽然福至心灵冒出一个想法:村民们和侯爷都以为自己是个江湖游侠,他何不如坐实这个身份,然后趁此在侯爷家旁边住下来? 几息功夫,他越想越觉得可行,于是便编造说自己游历天下路过此地,在山上烤个鸡的功夫正好碰见几个孩子遇见野猪就顺手救了。 村民们看着少侠黝黑俊俏的脸和一身正义的气质果然一点都没怀疑,瞧瞧少侠黝黑的脸和脖子都不是一个颜色,还能不是常年在外游历给晒黑的?瞧瞧他一身正义感满满的气质,多正派啊,一定是大侠没错了。 村民拍着胸脯一阵后怕,“咋这么多野猪?上回木头他们上山寻人也是碰见野猪,该不是同一头?” 竹影指指身后的位置:“野猪被我一刀刺死了。” 村民眼睛大亮:“哪儿呢?在哪儿?” 竹影当时一脚踢开野猪后就干脆一刀把野猪结果了,省得下回还有人碰上,他要带三个孩子下山,只来得及把野猪拖到外边来。 他给村民指了路说还在山上,往这条路上去就能看到。 很快在场便跑得一个人不剩了,所有老爷们都搓着手上山拖野猪去了,说等野猪拖下来,就宰了,来一场杀猪宴打打牙祭。 竹影跟着侯爷带三个孩子回家,一家子女人都在等着。 老太太直接就晕过去了,上回儿子上山寻人出事她好歹撑住了没晕,这次是三个年幼的小孙子出事,她撑不住晕过去了。 陈氏和梅姨娘焦急得团团转,虞怜正在掐老太太人中,老太太迷迷糊糊醒过来,口中还在念叨三个孙子的名字。 这时华詹带着人进门,女人们看过去又惊又喜,三个女人一人抱起一个脏兮兮的小孩。 双胞胎被陈氏和梅姨娘抱着,小果儿趴在嫂嫂肩膀上掉眼泪,刚才路上爹爹背她回来她忍住了没哭,一碰见嫂嫂就没忍住掉金豆豆,边哭边说:“嫂嫂果儿差点以为见不到你了,有猪猪,大野猪要吃了我们。” 双胞胎倒是皮实,那阵儿的害怕早被大侠的风采掩盖过去了,他们手舞足蹈兴致极高地说大侠带他们飞飞,比戏文里还精彩还过瘾。 从娘身上下来,就跑到竹影身边,拉着他的手央求:“大侠哥哥你教教我们怎么飞飞,还有怎么一脚把野猪踹飞。” 说起这个……竹影顿时感觉到脚心一阵钻心地疼,先前着急救人,第一反应便是一脚踹过去,谁知道那野猪太庞大肥硕了,反倒把他脚踹伤了,刚才一路领着几个孩子下山没察觉,现在一提起才感觉整只脚都不是自个儿的了。 华詹是习武之人,他对竹影的反应最是敏感,皱着眉问:“你直接踹开野猪?” 竹影尴尬挠头,“急着救人没想那么多。”他应该一剑刺过去才符合大侠的风采! 陈氏赶紧走过来,问相公是不是这位少侠救了孩子们?让相公给介绍介绍。 竹影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来日等主子回来了,他身份也曝光了,不知道怎么面对侯爷侯夫人……还有少夫人。 他偷偷看过去一眼,少夫人正摸着小果儿的脑袋安抚她,小孩抽抽搭搭的一脸依赖,他心里感慨,少夫人果然温柔极了! 老太太靠在椅背上正要起身看看三个孙子,华詹连忙拦住了老太太不让她起身,“是儿子不好,劳您担忧几个孩子。” 三个孩子也在这时跑了过去,趴在祖母的腿上,乖觉地跟祖母道歉,老太太叹了口气,“你们这些不省心的孩子……”倒是没训人。 华詹把少侠介绍给全家人,说他叫竹影,年方二十。 竹影补充道:“我出身江湖世家,爹娘族人因一本武功秘籍被灭了满门,全家只剩我一人无家可归便四处游历。”他眨眨眼睛,努力想着在主子身边的时候,上到主子下到同事都不让他说话的憋屈,然后把眼睛憋红了,黝黑的俊脸上流下两滴鳄鱼泪。 陈氏和梅姨娘听得泪眼汪汪,看着年轻的少侠满脸黝黑的模样,想必生活过得委实不易艰辛,否则怎会晒得这样黑? 身为女子最是心疼无家可归的孩子,加上对方又刚救了自家三个孩子,连老太太也对竹影慈爱不已,让他先不忙走,吃顿谢恩饭。 这时,华天曲从家里赶了过来,进门就看见上回救自己的大侠,他难得像个真正少年孩子那样惊喜喊道:“大侠!” 竹影转头看过去,咧了咧嘴更高兴了,有了小少年的佐证,他能在这个村里留下的可能性更高了! 他也不指望能在华家长住,毕竟他一个外男不方便,但若是能在边上盖个茅草屋住着,也总比躲在屋顶树上喂蚊子风吹日晒强,还能找机会帮帮少夫人他们。 第78章 谢恩 少年跑了进来,在竹影面前鞠了个长躬,被竹影扶起来,他心里得意,面上却摆出大侠风范,淡然说:“没事,别多礼。” “有道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是江湖人的分内之事。” 少年面色严肃恭敬,拱着手说:“您怎么来了?” 双胞胎抢答:“小夫子,大侠救了我们,我们被猪追!不是家里的猪,是山上的大坏猪!” 华天曲听了也有些意外,他以为大侠已经离开此地了,没想到他还留在这里,甚至把失踪的三个孩子救回来,这三个孩子是自己的学生,这恩情自然也能算在他的头上,于是少年的脸色愈严肃了两分,再次拱手鞠躬说:“多谢大侠出手救了他们。” 竹影被这个文绉绉的少年给捧得飘飘然,但同时也有些头疼,他按住了少年的肩膀,认真说:“以后别动不动行礼鞠躬,我是行走江湖人士,救人自然义不容辞。” 他私下冲少年眨了眨眼睛。 华天曲是何等聪明,立即反应了过来:先前大侠曾说华家一家人都是他的恩人,所以大侠救了他们家三个孩子也是理所当然。 甚至他觉得大侠兴许就是因为这份恩情留在此处,想照看恩人一家,毕竟他们一家人是遭了难才搬回乡下,对比从前日子当然过得不轻松。大侠担忧也在所难免。 少年自己脑补了一番,觉得合情合理,心里更感大侠是个有情有义的侠义之士。 华詹疑惑问:“你跟竹影从前认识?” 少年回神拱手说:“上回救了我的便是这位大侠,他还帮我飞到山顶摘了药,才救了我娘。” 华詹听了皱皱眉头,这也就说……竹影便是当日把他和三树几个救到山坡下的人。 当时他依稀记得有人喊过他侯爷,只是当时人从山坡上滚下来受伤昏迷,神志迷糊,连他也无法确认这声侯爷是自己的幻觉还是真听见了。 假如是真的……竹影一个江湖人士又怎么会喊他侯爷? 华詹心里留了个疙瘩,但面上不显,作为男主人,他招呼竹影坐下来喝茶。 梅姨娘和陈氏自觉去了厨房,梅姨娘还顺手抓了一只鸡,准备宰给恩人吃,方才恩人说了,他在烤鸡还没来得及吃上一口,就去救人了。 陈氏负责洗菜,把干菌菇放进水里泡。 梅姨娘嘴角泛起笑说:“那位少侠虽然黑了点,但可以看得出是个俊俏的后生,且性子不错,为人正直又武功高强,是个好的。” 陈氏不太习惯讨论外男,微有些羞意说:“那又如何?” 梅姨娘:“依我看,跟怜儿也配得上……”说完这里,她听到陈氏惊呼一声,连忙停了下来,方才忽然惊觉自己说错话了。 自己怎么能在陈氏面前说外男配她的儿媳? 况且华极的事一直是陈氏心里的伤口。 梅姨娘拍拍嘴巴说:“是我的不是,瞎胡说,您当没听见。” 她只是觉得,怜儿那样的好姑娘给一个死人守一辈子寡太不值得了,她出身又不似她这种卑贱之人,干什么给一个死人守寡? 况且华极都没了这么久,怜儿再找个年轻俊俏的后生也不是什么大事。 只是这些话不敢对陈氏说。 不过饶是如此,陈氏还是被梅姨娘突如其来的话给吓了一跳,手里的菜全落水里,溅了她一身水。 梅姨娘手里沾着鸡血,不方便给她擦,就让她赶紧回屋换身衣服。 陈氏拿帕子随便擦了两下,沉默了会儿说:“你说得对,是挺配怜儿的。” 这下换梅姨娘吓了一跳,手里的刀差点剁到自己手上。 她愣愣问:“您说啥?” 陈氏红着眼轻轻说:“我也不是古板刻薄之辈,我知道怜儿是个极好的姑娘,她能嫁进这个家便是对我的恩德,这些日子又待我、待我的相公儿子都极好,我又怎么会苛求于她?我自是希望她能放下华儿,重觅良人,其实论身份,那少侠也配不上怜儿。” 梅姨娘万万没想到陈氏会说出这番话来,让她用新的眼光好奇看了她好几眼,才发现,这段时间以来,不止是自己在改变,陈氏也变了不少。 正说着,小果儿跑了进来,眼睛还红肿着,就说要来帮梅姨娘烧火,让梅姨娘抱在怀里亲了好几下。 “你嫂呢?” “嫂嫂在前头陪祖母坐。大侠和爹爹还有小夫子也在,哥哥们被爹撵去洗澡了。” 虞怜给老太太按了会儿太阳穴,又让她喝了点热茶,看着精神头恢复了才放心,这次孩子们失踪,老太太晕过去的事让她忽然想起一件事,上回那个赤脚大夫因为被揭发想贪了华天曲的药材,一气之下现在看病都拿乔,还提高了诊费,这样一来无疑增加了村民的负担,她得想点办法才行。 她把这件事记在心头,听见老太太问她:“寄给你爹娘的东西可寄好了?” 虞怜笑着说道:“已经寄了,那边镖局正好这个月就有出京城的镖,答应给送到魏国公府。” 虞怜这会儿还不知道她爹娘已经和府里分了家,自行搬出魏国公府。 离了魏国公府,她爹一个六品小官怎么在京城混下去?牙根没往这方面想过。 老太太也没想过,她叹了口气:“眼下快要入秋,京城凉得快,陈氏早早做了一件披风,说要给你娘的,你可一起带了?” 虞怜努努嘴说:“带了。那披风好着呢,娘只给我娘做,可见是偏心了。” 一番话把老太太给逗乐了,“没见过你这样吃醋的,给你亲娘的你也醋上了?” 堂屋里,另外一边坐着男人们,华詹拉着竹影说了好些话,竹影倒没对侯爷有太大的防备和隐瞒,只记得不能让侯爷察觉他的身份,得把江湖大侠这个身份给坐实了,其余的话侯爷问什么他答什么,倒是不知不觉把自己倒了个干净,连他馋鸡吃,华詹都知道了。 华天曲沉默地坐在一旁,看着大侠这么单纯的模样,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大侠话痨、爱说,还特单纯,一定是很少接触外人所故。 老太太听了会儿,也问了几句,还问竹影婚配没有? 竹影红着脸,头也不敢抬,“没呢。”他组织里一堆的单身汉,不止他一个,他才不愁。 老太太却说:“都二十了,不小了,该成家了。” 竹影立即抬起头,红着脸眼睛亮晶晶的,“您给介绍个?” 华詹:“……” 老太太笑眯眯说:“村里的姑娘你看得上?” 竹影说:“是个母的都行。” 主子手下全是糙汉子,连只母蚊子都见不着!他还咋挑! 双胞胎这时从院子里冲好澡回来,大声应了句:“啥母的啊!我家有母猪,我喂的!” “嫂嫂说了,母猪可以下小猪仔!” 竹影嘴角抽搐:“……”他僵硬回身:“那倒不必……” 虞怜捂着嘴差点笑疯过去,寻思着这小伙儿挺有意思,起码搞笑天赋是有的。 这时,院子外传来一阵热闹的喧嚣声。 很快有村民跑进来,大声喊:“木头木头快出来看,大侠打的野猪咱们给拖下山了,好家伙这起码得有两三百斤重了吧!” 华詹竹影虞怜都走出去看,野猪已经让村民拖到院子里了,他家院子大,野猪放在院子里竟也不显小,一大坨的分量让村民们欣喜若狂。 还有人跑出去满村叫:“快来木头家,快来木头家,吃大野猪啦,吃大野猪啦!” 不多时就有很多村民跑了过来,正好这会儿日头上来了,正是要吃午饭的时候,都饿得肚子咕咕叫,一听说有猪肉吃,甭管是野猪还是什么猪,都跑得跟拼命似的。 好在虞怜家足够大,哪怕村民都跑进来看,也能纳得住。 连二大爷也杵着拐杖来了,笑着道:“我长了这么多岁数,还真没看过这么大的野猪,可有口福了。” 很快就有人询问竹影这位的意见,问这头猪怎么处置?毕竟这是他打下的猪。 竹影本想说听少夫人的,但转念一想,要是直接这般说,没准坏了少夫人名声,于是就指指侯爷:“听他的。” 华詹挑挑眉有些意外,他转而指了虞怜:“我儿媳做主。” 所有村民都看向虞怜。 他们目光希冀,希望虞怜能杀了这头猪,让他们吃上一顿杀猪宴。这猪是大侠打下的,不是村里人打的,他们还真没权利分配这头猪,只看大侠的意思。 虞怜看向竹影:“杀一半留一半?” 她的意思是看竹影二十岁的年轻男子,又是游行江湖的,不见得身上有几分银子,留下一半卖了银子,能攒身上留着用。 至于为什么要杀一半给村民吃,是因为竹影虽然没明说,她却看出他有留在此处的意思,兴许是游历久了,又无家可归,想在一个地方定下来,这也是人之常情。 既如此,她便要为他打算,若用一半的猪肉,能换到村民的好感,让他顺理成章地留在这个村里长住也是好的。 竹影不知道短短瞬间,少夫人已经为他考虑了这么多,要是知道一定会感动得哭了。当下他只管点着脑袋,不管少夫人说什么,他都点头。 他主子的娘子还能有错吗?! 一半也算不错了,村民们一颗心落下来,看着地上那头猪,心里也做着评估,上邑村是个同宗同姓的村子,全村人加起来也不过几百人,再除去一些没在村里的,能赶得上吃杀猪宴的,最多一二百人,这头猪这般肥硕,一半最少得有百多斤,如此还能不够吃?够他们吃得满嘴流油了,一个月的油水都有了! 很快有人去请了村头的张屠户来杀猪,这么大头猪,一般人还真搞不来。 外头在杀猪,灶房里梅姨娘鸡和饭也做好了,顺手还炒了俩菜。 她端出来的时候,鸡肉香味飘了出来,站在院子的村民羡慕看了过来,梅姨娘人机灵,说:“大侠救了孩子,我们家杀了只鸡谢恩。” 如此一说,谁也不敢说想蹭上一口了。 大侠人虽好,但那可是会武功的高人! 梅姨娘招呼竹影进来吃饭。 华家一家人回屋里吃饭,竹影心里满满的幸福,他吃上主子家的鸡了! 也不知道主子知道了馋不馋,下回写信,他记得把鸡肉如何如何好吃给写上去。 一顿谢恩饭让竹影吃得满嘴流油,心满意足。主子家的人都拿他当恩人看,连老太太都给夹了好几筷子鸡肉,少夫人也用公筷给他夹了肉。 他感觉这回真值! 早该这么干了,早知道没机会也要创造机会出来啊!:,,. 第79章 做成 华家这边吃饭的功夫,院子里已经开始杀起猪来了,张屠户是个杀猪的能手,不多时就把一头猪杀好了,当天中午就在华家全村一块儿吃了一顿特殊的野猪宴。 村民们吃得满嘴流油心满意足,满足口腹之欲的情况下,对宰了这头猪的功臣竹影也有了天然的好感,特别是在了解到他是上回救了华天曲和华詹等人的大侠之后,更是对他恭维连连,一口一个大侠的。 虞怜看这架势,假如这位年轻大侠想留在村里应该是不成问题了,那位村长对他们家总是臭脸,倒是对竹影这位武功高强的少侠很是客气。 杀猪宴散场后,已是下午申时,看着天色还早,虞怜和老太太陈氏把三个孩子叫跟前来问话。 问他们今天是干什么去了? 双胞胎支支吾吾地不肯说。 倒是小果儿小声说:“我们去采蜜了,二哥三哥说蜜给祖母娘嫂嫂吃了补身子,甜。” 双胞胎红了脸,其实他们自己也很想尝尝的。 三个大人听了心都软了哪还舍得怪罪? 虞怜把小果儿搂怀里,看着双胞胎被祖母夸了两句跟着尾巴就要翘上天,她把两只也揪过来,一块教育。 说:“做事出发点是好的这本没有错,但要衡量自己的能力,你们尚且还小,功夫连三脚猫都比不上,何以敢带着比你们还小的妹妹上山?遇到危险了你们三个谁能顶得上?就像这回迷了路,遇着野猪了,要不是竹影哥哥路过,你们小命都要没了,考虑过祖母爹娘的感受吗?” “以后做任何事情,都要考虑自己的能力能不能做得到,做不到就得询问大人的意见,不可擅自做主,明白了吗?” 三小只听得小脑袋都快点坏了,小果儿看着像是听进去了,也吸收了教训,虞怜瞅着双胞胎还是熊,还没听进去,她叹了声,忽然生起一个想法:假如竹影想留在此地的话,他武功高强倒是可以当三个孩子的武教师傅。 孩子们从前养成的习惯要改也不是一朝一夕的,得慢慢教,但却可以让他们学会高强的本事能保护自己就能减少很多危险。 这事儿她自己略过一个想法,没说出来,等看竹影是不是真留着。 人这会儿正在院子里跟她公爹叨磕。 过了会儿,黝黑俊俏的青年期期艾艾地进屋,他没说什么,倒是华詹说:“咱家重建后地方大,空屋多,不是还多了个空院子,我想着先让少侠住着。” 说着他看向老太太和儿媳。 老太太自是没什么意见,只是疑惑说:“少侠不游历了?” 竹影黝黑的脸上微微泛红,谁也没看出,他小声说:“游够了,想找个地方定下来,您知道我全家都不在了……也无处可去。” 竹影说完脸更红了,他这段出身背景其实也不是瞎掰,只是那是主子手下另外一人叫竹青的经历,竹青出身江湖世家,幼时家族卷入一场江湖纷争,全家被灭了口,独他一人被瞎眼的仆人送出来,后来遇上主子。 他自己本人只是一个不知来处的孤儿,靠乞讨和偷窃为生,流浪街头的时候,靠着天赋偷着了主子的荷包,让他逮住了,因而也入了他门下。 那时主子也才比他大几岁罢了。 想着这些,竹影分外后悔,他应当把自己的名字也报成竹青的,等来日主子回归以后,他亮明了身份,背锅的人就是竹青,大不了他易个容也能混过去。 老太太听着觉得这年轻人怪可怜的,家人没有了,家更是无着落,无家可归的人最是惹人怜惜,于是她慈爱地笑笑说:“那你便留在此处,若待得惯,来日跟村长买块地,在这边住下也省得,顶好是再娶个媳妇生个娃,便有了家。” 竹影听了感动得泪眼汪汪,大声说好! 虞怜却眼里笑意连连,她觉得这年轻人一开始就打着留下来的主意在扮可怜博人同情呢。她也没揭穿,老太太已经在开始给竹影盘算着这村里哪家姑娘强了。 空着的院子就在孩子们念书的那个院子旁边,更加靠着山脚的位置,院墙外就是山坡。 竹影住在这里,离着女眷远,倒是合适。 他美滋滋提着把剑住进去,再去山上某个山洞里找出自己的行囊,每回他要洗澡换衣服都要上这个山洞来修整,很是不方便,现在化暗为明了,感觉生活都有了盼头。 第二天,华天曲一早来给孩子们上课,他提早来了,先是去大侠院子里拜会,然后才去教书。 三个孩子昨天惊了一场,今天却没什么大碍,精神奕奕地坐在小桌旁,等着小夫子上课,小果儿听课最是认真,双胞胎却不时地往院外瞅。 华天曲皱着眉问他俩看啥呢? 双胞胎异口同声说:“看大侠!” 华天曲往外一看,大侠正躺在墙头上,单脚挂在另一只脚膝盖上,嘴里叼着一根绿油油的黄瓜在啃,端的是一派悠然,美滋滋。 华天曲皱了皱眉,看两个孩子还是在不停往外瞅,他背着手出去,站在院墙下往上看,说:“大侠……” 竹影笑眯眯往下看:“咋滴?” 少年满脸严肃:“我在上课,孩子们在念书,你在这里会打扰到我们。” 早上少年来拜会时一派恭敬,现在却一脸严肃地驱赶,让竹影觉得越发好玩,他挑高了眉说不走如何? 少年皱着眉:“那我便去告诉怜姑娘。” 竹影登时从墙上站起来,差点还没站稳损了大侠形象,他跳下去前说:“早先不知道你们上课有不许外人围观的规矩,现在我是知道了,那我走,你别瞎告状。” 说完竹影就跳了下去,华天曲背着手回屋,心想怜姑娘果然是大侠的恩人,大侠怕在恩人面前留下坏印象,因而才怕他告状。 双胞胎遗憾地叹了口气。他们想跟大侠学武功,特别是轻功和剑术啊,大侠救他们的时候,那姿势特帅。 竹影从这边撤了,又赶忙跑前院去献殷勤。 他知道靠装可怜只能博取一时的同情,真的想赢得主子家人的好感,留下来,只能去做实事才能让他们了解到他是一个好人,大好人! 一天下来,也没白费功夫,起码在梅姨娘和老太太这里,竹影是得了满分,梅姨娘夸少侠是个好孩子,勤快得很,帮劈柴帮烧火,还帮打水,甚至还给猪洗澡刮毛,是个不怕苦不怕累不怕脏的好孩子。 她感觉少侠留在这里,真实惠到她了。平时她自己一个人干的时候,感觉是累,一整天才能干完,今天半天就把所有活都干完了,类似于劈柴这些力气活儿也不用等侯爷回来才干,总结下来,少侠就是个好人! 老太太也感觉少侠不错,是个好孩子,还要给她捏肩咧。 “别说,习武之人就是会,对身体哪哪儿的穴道都门儿清,哪儿不舒服告诉他,准给你按对了,小竹给我按了头和脖子,我就感觉身体松快很多。这孩子真懂事。” 称呼已经自动改成了更亲切的小竹。 晚上吃的面条,加了最简单的鸡蛋和青菜,口味重的就自个儿往碗里加点咸菜沫子,梅姨娘特意给大侠多盛了半个鸡蛋,那是她自己的那份,就为了感谢他今天帮着干活儿。 老太太也热情招呼竹影快吃,一口一个好孩子。 华詹对他也客客气气,更别提几个孩子都一脸崇拜。 虞怜一圈看下来,感觉这青年挺会做人的,至少在讨好人这方面是个小能手,一天就把全家老少给征服了。 但她却不知道,竹影其实挺愁的。 他最想讨好的人其实是少夫人!那毕竟是他主子的夫人,将来主子没准还是个惧内的耙耳朵,要主子真是耙耳朵,万事都得听娘子的,他们这些属下怎么办?他要是能先下手为强,把主子的娘子先给讨好了,没准主子将来还得来讨好他! 竹影感觉自己这算盘没打错,只是少夫人太能干,又是年轻漂亮的年轻女子,他不方便凑太近,也不知从哪儿下手。 好在他也不是竹青那等只会死办事的呆木头,他脑瓜子灵活得很,很快就想到:少夫人不是在为盘山的事情发愁?这一天下来也光忙活这事儿去了,他何不帮少夫人把心病解决了,自然而然就能博取她的好感! 何况摸摸兜里,主子上回寄过来的两千两银票还在兜里揣得热乎,正是等着派上用场的时候。 但这银票不能直接甩出来,免得惹人生疑。 竹影想了个什么主意呢?他提着剑去了一趟村长家,第二天村长主动找到虞怜,说愿意把山给他们家先租着,等他们家银钱凑够了,再买下来,期限三年,这三年这山都归他们家,也优先卖给他们家。 于是虞怜只花了五十两银子就把山租下来三年,她和全家都挺奇怪的,村长一直都挺讨厌他们家的,不为难就不错了,哪会更改主意? 村长家的儿子铜锣出来遛弯,被虞怜逮住问话,铜锣说:“我爹挺……敬重大侠的,说看在大侠面子上。” 其实照着铜锣看,他爹是有些欺软怕硬的意思,他挺怕武功高强的大侠,那天大侠来了一趟家里,和他爹密谈了会儿,他爹出来就一脸沧桑,也不知道大侠说了啥。 虞怜才知道,这里面跟竹影也有关系,找到竹影问话,青年摆摆手说:“我就是告诉他,以后有啥事只管叫我,我别的不行,会几分功夫。” 他没说后边还说了一句:“能杀人也能救人。” 竹影本想直接把山买下来,后边觉得还是不妥当,他一个江湖人士身上揣了这么多银票,还平白无故买给别人家,村长就算怕他,也会生疑,竹影只好作罢,用了威胁这招。 何况他也看出来,少夫人其实不需要别人帮助,她自己就挺强的,只要他代主子在后边帮撑着点,看着点,必要时候保护她,她自己就能做得很好。 山盘下来后,虞怜锁屋里好几天霸占了厨房,总算实验成了第一件果子罐头,全家人才知道,她要做的是什么。 与此同时,虞怜开始了大规模的招工。 这时村里人才知道,怜姑娘又有大动作了。 虞怜第一个聘请的人就是华三多,她让华三多去采购果树幼苗种子,又请人开始在山上圈地做果园农场和蜂蜜场,就以上回看到的野杏林那片长蜜蜂的地儿为中心点向外圈,最后再连接到山脚下河边的这块地儿。 第80章 来人 第80章 来人 ◇ ◎我娘和我嫂子这么好看被抢走了怎么办?◎ 过了秋收, 地里不剩多少活儿,村里老少来应聘的不少,虞怜挑了些精壮爷们, 让他们跟着竹影把盘下来的山转悠了一遍,把地形都弄清楚了。 原本若是让他们自个儿去, 自是不敢去山里深处的,怕遇上个什么猛兽, 一条小命交代在那了,这回有武功高强的竹影大侠带着,他们自是无有不敢的,下山时还拖回了一窝的野猪, 场面叫一个壮观。 下来就开始吹牛逼: “我当那山里有什么洪水猛兽呢,平时都不敢去, 可结果进去一看,啥也没有, 就这一窝只长肉不长脑的肥猪等着挨宰咧!” “啊呸, 等着挨宰?要不是有竹影大侠三下五除二长剑那么一挥,你以为自个儿还有命下山?甭说一窝野猪, 就是碰上一只,都够你逃命的了。” “哈哈还是竹影大侠厉害, 都没看见他怎么动手,一窝猪就倒下了, 老威风了。” 跟着上山踩地盘的爷们对竹影赞不绝口, 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看见他手上的长剑就流露出羡慕的眼神, 哪个男人心里没幻想过自己是个武功高强的大侠, 飞檐走壁, 杀人不见血? 竹影头一回跟村民亲密接触,就收获了一帮的迷弟,他心里挺骄傲的,寻思着这下能在村里光明正大留下的几率更高了,早知道武功有这样的用处,他应该早点出来的,一窝野猪就能把村民给收服了。 按着规矩,山盘下了,山上的任何东西不管是能跑能跳的还是长地里的都归属于盘下这座山的主人,也就是虞怜一家,而收下的银子一半交给官府当税一半存到村里公中,这银子是没有白花的,也用得公道,村民自是没有意见的。 所以拖下来的一窝肥猪都归了虞怜家,虞怜让张屠户杀了一头犒劳村民和所有来做工的村民,余下的全宰了做成腊肉,等着过冬。 竹影还指挥村民把山上的能吃的野果子全摘下来,一筐一筐背下山,让工坊的女工们做成水果罐头。 罐头工坊暂时开在虞怜家院子的北面,墙打通了,另外起了临时的大棚子,建上大锅炉灶,若是日后罐头生意真做起来了,再建个大些的工坊。 这会儿,虞怜家的大院子正热闹着,北面工坊棚子里的妇女同志们都在忙活着做水果罐头,只见一组女工负责将果子洗干净了放筐里,大的切成块儿,小的便不切整颗放着,另一组女工负责将洗好的果子倒进大锅里做成果子糖水,第三组女工则将做好的果子糖水装进事先准备好的陶瓷罐子里,最后以蜡封口,再放进大锅里热蒸,达到杀菌密封的效果,这水果罐头便做好了。 三个孩子成天围在做罐头的炉灶前,流着口水眼睛放亮,婶子们心软,瞧见东家的孩子馋就时不时想偷偷给喂上一点,被虞怜抓了一两次便不敢了,任由他们馋着。 用虞怜的话来说,甜的东西吃一回两回还行,成天吃当心吃坏了牙。 竹影笑话,说三小只是偷油吃的小馋鼠,他们嫂嫂却是抓老鼠的猫儿,三小只见了就愁。 村里婶子媳妇干活没有不利落的,那等子会偷懒的虞怜也不会要,不过几日功夫,就把山上摘来的果子都做成罐头,粗粗一数,大约有两三百罐子。 这房子当初建的时候,听了二爷的劝,开了个大地窖,正好把罐头全存在地窖里。 院子的另一边,支起了一排排木头架子,两边用绳子绑着,绳子上挂着腌好的野猪肉,飘着一股股肉味儿香气,馋得一群大小孩子整天在虞怜家院子里蹲守着,左有糖水,右有腊肉,快馋傻了。 好在东家不是个小气的,每天大锅里总会剩下一些糖水,不够果子装了就干脆给这些孩子分着吃,至于肉?刚吃了两顿野猪肉还不够,还馋腊肉?想得美咧。 双胞胎是一对偷懒偷出前途来的小混蛋,见着这么多小朋友跑自家来,每天流着口水蹲,就使唤他们让他们帮自己喂猪喂鸡喂鸭遛大鹅,自己倒躲起来玩儿。 小果儿不太理解,问哥哥们干啥这么做?这不是坏蛋? 双胞胎理直气壮说:“哪坏了?我们又不是不给报酬。” “啥报酬?” “他们不是馋肉馋糖水?我们跟他们说了,做一回工得一片腊肉或两口糖水。” “腊肉还没做好呢,糖水嫂嫂也不让咱们碰,二哥三哥拿什么给人家?这不是骗子是什么?” 双胞胎笑眯眯说:“才不骗,等能吃了,就从我们嘴巴里省下口粮给他们发报酬。” 小果儿把院子里干活的小孩们都数了一遍,至少有二十来个。 她瞪着眼睛:“你们还得过来?” 双胞胎这才反应过来。那不是一片肉两口糖水,那是得乘上人头数的,他们顿时眼前一黑,想起黑心嫂嫂的“冷酷”,赶忙冲过去,把干活的小娃娃们都轰出院子。 “不玩了!” “……” 虞怜也没给三小只什么玩的机会了,她找竹影谈了一回话,问他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了,适应得怎么样? 竹影点头如捣蒜,生怕少夫人误会他住得不舒心,要赶他走。 虞怜又问他以后打算如何?是不是真想在这村子里长久住下去。 竹影又点头。 “既然如此,便要有一份工作,一个正当身份才是稳定之道。你初来乍到,既没有田产又没有房产,不若先在我家住下,给三个孩子当武艺师父,待有了收入,攒些银两找村长买块地建个房子住下,也算落脚了。” 竹影听得泪眼汪汪,觉得少夫人真心为他着想,待人没得说,他一个外人,都为他打算得如此仔细,方方面面都为他考虑到了,又供住又供工作的,还有比这更好的少夫人? 他揉了揉眼睛,黝黑的脸上两只眼睛黑亮黑亮的,“少……您对我的恩情,在下没齿难忘,在下一定好好工作,好好教两位少爷和小姐武功。” 虞怜笑着点头。 三小只自此就迎来忙碌不停的学习生涯,一面是教授文化的小夫子,一面是教授武艺的大侠师父,又要帮祖母喂猪喂鸡遛大鹅,忙得不亦乐乎。 双胞胎起先挺兴奋的,但大侠师父什么也没教,打头就让他们先学会扎马步,还说了至少扎马步一个月,再学别的,且以后每日晨起都得扎马步至少半个时辰再练功。 体验了两天真正的扎马步,没得偷懒那种,双胞胎一想到以后还得每天扎马步,就已经觉得前途灰暗无望了,当场就吵吵嚷嚷着说不学武功了。 “我们想学的是天上飞的轻功,是能杀野猪的剑术,才不是这种又苦又累的马步!蹲着有啥意思啊,没意思没意思不玩了!” 华詹听得直摇头,对儿子吹胡子瞪眼睛,但他心里也知道这俩小子是什么德行。以往在侯府里的时候,他倒也请过名师教孩子们学武,但这俩小子就是嫌苦,偷懒耍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牙根没真正体会过什么是学武的苦。 那时侯府如日中天,长子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两个次子幼子有父兄撑腰贪玩些也无妨,管过几回没用便随他们去了。 现在这反应,一点儿也不意外。 但竹影有竹影的办法,几天下来愣是把俩小子哄得老老实实地扎马步。 一家人吃饭的时候,趁着俩小子贪玩吃完跑院子里捉蚂蚁,虞怜好奇问是什么办法? 竹影笑着说:“我骗他们附近有一伙儿山匪喜欢抢漂亮女人当压寨夫人,只要被抢去了就回不来了。” 虞怜不解,“便是真的,也是抢女人不抢小孩,怎么唬住了?” “华言华行吓坏了,说我娘和我嫂子这么好看被抢走了怎么办?” 虞怜听得一愣,心里发软。一家人也停下筷子往门外看,院里俩小子囔着哪只蚂蚁大的声音清楚地传进来,一家人心生感慨,老太太更是欣慰说孙儿看着还是贪玩淘气,到底是经事了,长大了,会保护人了。 —— 赶着山上野果子都做成罐头,没两日后,华三多驾着马车回来了。 这趟出门他起先是去打听果树苗的消息,后面联系了这行的老商人,方才知道,这果树没有这个季节合适种的,眼下天气转凉,便是种下了,再过不久入了冬,果树苗该冻死了。他转而听了虞怜的吩咐,先把水果采购回来,正当丰收的季节,水果又便宜种类又多,身后足足跟着拉了好几辆牛车。 华三多指挥着拉扯师傅把果子拉到工坊里边,自己却转身从车上请了个人下来。 那人更是奇怪,身上背了两个大包裹,很有些吃力,身上穿得倒是体面,怀里又抱着一盆不知是什么品种的盆栽。 华三多请了人进院子,刚进门就东家东家的喊。边上那人以为是喊的是这家当家的男人,兴许是昔日的东元侯? 却没想到出来的是个年轻女子,貌若国色,气质温雅。 他微微有些惊讶,这是魏国公府的六姑娘? 作者有话说: 抱歉抱歉,这段时间有些事处理,恢复更新啦。 80-90 第81章 送达 ◇ ◎如今更是贼心不死◎ 堂屋里, 虞怜对着两个大包裹发呆。 包裹就放地上,塞得鼓鼓囊囊的,好大一个, 即便是逃难的难民恐怕都没这么大行囊。 来人大约二三十上下的年轻男子,笑着说:“左边这个是六小姐您爹娘虞大人夫妇准备的, 右边这个是我家主子准备的。” “你主子是哪位?” “我主子是现任大理寺少卿李大人。” “李大人?”虞怜目露疑惑,甭说是她, 便是原主也不认识朝廷里任何一个官员,除了她爹那个末品小官。 年轻男人笑道:“您离京数月大抵不知,我家主子是汝阳侯府的嫡幼子李襄,承蒙皇上厚爱提拔做了大理寺少卿, 他本想亲自跑一趟,但因政务繁忙抽不开身, 才特地派小的跑一趟。” 虞怜仍觉得奇怪,李襄当官她不奇怪, 如他这样的官二代又是皇亲国戚, 想某个一官半职再容易不过,只是李襄怎么会这么巧, 正好在她给爹娘去信没多久派他自己的下人来跑这个腿儿? 年轻男子似乎看出虞怜的疑问,倒是一股脑地说了:“还有一事, 您兴许也不知。” “您举家搬离京城不久后,您的爹娘虞三郎夫妇便带着儿子搬出魏国公府另立门户了, 此次您托付送信的人却不知道这回事, 将信和东西送到魏国公府被门房给截留下来, 后来虞三郎夫妇不知从哪儿得知, 去要回信件, 同魏国公府又闹了一场, 我家主子听说后,连忙跑了一趟。” “作何?”竹影挑眉问,他心里不知为什么替主子升起危机感来,想当初汝阳侯府那小子见了少夫人后,便色心大起,还一路跟到乡下来了,若不是汝阳侯派人押回,兴许还要赖着不走,如今更是贼心不死,还公然派自己的人送东西过来,哪怕打着替少夫人爹娘跑腿的名义,也不难看出他的用意。 这样的人,说什么也不能掉以轻心,他得替主子好好盯着。 在场不见长辈,只虞怜和竹影华三多,还有三个孩子蹲在地上瞅包裹,年轻男子不避讳什么,大着胆子说:“我家主子听说您给虞大人爹娘写信后,连忙跑去问虞大人您给他写信没?还看见了您给送的山货,我家主子又问,可有他的份儿?” “虞大人性情耿直,给回了句没有,惹得我家主子伤心了一整天,说您准是没想起他这个朋友来。这不,熬了一大宿给您写了封信,还让下人们把自己的库房打开,给您挑了好些用得上的宝贝,又命人去京城名店采买了些女子家用的物品,这才打包了这么多东西。” “都准备好之后,听说虞大人在找镖师跑腿,连忙让小的跑了一趟,顺手一块给您带过来。主子怕坏您名声,特意让小的冒充镖师跑这趟。” 一通话解释清楚了,华三多给倒了杯水,年轻男子咕噜咕噜喝了一大碗。 竹影的拳头已经捏响了,牙齿也咬得咯咯作响。这下明了了,姓李的那厮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啊,这心思摆得还不够明显? 虞怜却什么话也没说,也没着急打开包裹,而是往里屋跑了一趟,出来时手上拿着几本书。 众人不解其意,竹影还探头去看,只见最上边的那本书名竟然叫作《踹了负心郎后她遇上了好郎君》。 竹影嘴角不受控制抽动了下,正想问这是什么不正经的野书,瞧着怪吸引人的,实不相瞒,他有个朋友想看看。 却见少夫人将上面那本拿开,递给年轻男子,于是露出第二本的封面,上头又写着《六小姐大打秃和尚》。 竹影:“……”野,这书可真野。 虞怜将四本书都拿给了年轻男子看,这四本倒也是成套的,分别是两套书的上下两册,年轻男子接过后,手都不控制地抖了下。 他心里掀起一阵惊叫,这些书六小姐怎么会有? 主子写话本子的事没有任何人知道,除了他们几个身边跑腿的才知晓一二,也猜出其中缘由来,自主子被侯爷派去的人抓回去后,为了表达对心上人的一片思念之情,没少写话本子,尤其是刚回京那段时间,连续写了好几本在京中大卖,也就是现在当上官了,这才没时间写,他们私下里,甚至觉得主子是在望梅止渴,借着写话本子,把藏在心里的那些心思接着话本子说出来。 但这种事,他们这些下人确实对主子的一翻痴情所感动,眼下却被当事人看见了,主子若是知道了,还不往地里头钻?以后哪里还敢见六小姐? 里面不但写了六小姐如何,还疑似把她那个死去的夫君,东元侯世子爷给黑得体无完肤,六小姐对东元侯世子一往情深,看了岂能不生气? 心念及此,不待虞怜说话,男子便连忙替主子遮掩,说道:“您也看了?这些话本子也不知是哪个缺了德的瞎写,想必是想六小姐想疯了,才会写这等不入流的野书冒犯六小姐,实在可气可恨,我家主子也看过好几本,看完就气得砸本子,撕烂了往地上摔,还派人去封了卖这等野话本的书铺。” 虞怜:“……果真如此?难怪我看着有些眼熟,原是改编的话本。” “不追究剧情是否符合实情,写得倒是格外有趣。” “这词儿用的也有意思,此人颇有些才华。” 男子听见主子被夸,全然忘乎所以,高兴问:“当真?” 虞怜笑着点头,“是有些意思。” 惹得男子纠结得眉毛都打结了,要不要告诉六小姐,这是他家主子李襄写得话本?等他回去跟主子说六小姐夸他写得好,夸他有才华,他岂不是要高兴坏了? 但方才,他都说了啥! 在年轻男子纠结的时候,虞怜先是打开了爹娘给的包裹,之间里头有三件镶着皮毛的披风,一件是白色,一件素淡的青蓝色,另一件略显深沉的土褐色,是一样的材质做工,连款式也都差不离,摸在手上颇为厚实。 这已经很明显了,这三件是给她和婆婆陈氏还有祖母冬天穿的,眼下天气转凉,不久后便要入冬,以他们的经济状况,想要买得起这么好的披风是极难的,何况乡下地方哪有这样的好东西?即便是府城也不一定能有。 虞怜微微一笑,打开裹在衣服里边的信,厚厚三张纸,头一张是她爹写的,大意是问女儿可安好?东西他们收到了,感念女儿的一片孝心情义,又羞愧当爹的没能帮上忙,给女儿好的生活,后面说了他带着她娘和弟弟从府里搬出来,同老太太还有大伯二伯分了家,让她安心过日子,他们一家三口过得挺好。 虞怜眨眨眼睛,顺着打开第二张接着看。 第二张是她娘写的,说她收到了她婆婆陈氏给做的衣服,她何德何能能让亲家夫人金贵的小手亲手给她做衣服?但她做衣服已是来不及,索性要过冬了,特意去京城锦衣阁挑了三件最好的披风,给她们娘仨穿,也快冬天了,在那边别冻着,好好照顾自个儿。 “这些日子,娘一直在想,离了京也好,我儿性命平安比什么都重要。最近京城上边又闹得厉害,你爹说朝局混乱,皇后诞下皇子,贵妃又怀上龙子,两派斗得厉害,稍有不慎便要殃及池鱼,听说边关的胡人也趁着冬日前南下劫掠,还和辽人西北两边联合,那位是一个头两个大,如今也顾不得你们了,娘看着,再过三两年,等他忘了你们,便可回京,娘给你们张罗住处……” 虞怜揉了揉眼睛,缓了缓才打开第三张,第三张和前头两张不同,字写得如斗大,歪歪扭扭的,一看便是刚学字的孩童笔迹。 想起弟弟小虞时的可爱模样,虞怜嘴角翘起,露出笑脸,眼眶却还是微红。 一张纸不够写几个斗大字,只写了一行话:姐姐好不好?时时想你。 气氛微沉。少顷,竹影大大咧咧说:“快打开另一个包裹看看,我倒要看看这京城里的贵公子能装些什么来。”他本是看少夫人看着信,身上气息有些沉寂,应是暏信思亲,想她远在京城的爹娘弟弟了。 于是便出声活跃气氛。 年轻男子连忙把那个大包裹打开。 只见里面有个匣子,匣子打开,装了两套做工精良价值不菲的头面首饰,另有皮毛靴子一双,还有一套嫣红色的锦被,里边应是填充了上好的棉花,手感蓬松柔软,外边是精致的丝绸缎面,绣着一双红绿鹊儿站在枝头上,枝头开着瓣瓣桃花,一看便是京城贵女最爱的那款,娇俏、矜贵、喜庆。 虞怜叹了声,装了一床被子,难怪包裹这么大一个,倒是难为他一个大男人,心思这般细腻,竟晓得送被子来。 她刚到这里时,一身细皮嫩肤适应不下这边的粗被糙床,也是过敏了好些天,又换了细棉的被子,才逐渐适应下来。 锦被打开后,只见里面又有一个木匣子,再一打开,装的全是上好的胭脂水粉,看印记是京城最好的那家胭脂铺。 作者有话说: 好久没码字啦,手生,写得慢,担待~ 第82章 回礼 ◇ ◎她真挺好的◎ 看到这里, 竹影心里已经暗道不好,这厮对少夫人这么上心,难不成真想横刀夺爱? 边上跑腿那厮又拿出一封信, 让他少夫人打开看。 竹影估摸了下信纸的厚度,少说写了两页满满当当!比他写给主子的也不遑多让。 虞怜打开信, 絮絮叨叨罗里吧嗦的是那风流青年的一贯风格,结尾还写了一首他做的诗, 大意是说他想她了,问她安好否?又说自个儿在京城没什么知己朋友,煞是寂寞,让她记得给他回信。 竹影紧紧盯着少夫人的表情, 见她只莞尔一笑,并未露出其他意思, 一颗心放下半颗来。 少夫人才不会被打动呢! 虞怜让梅姨娘帮着收拾了竹影现在住的那间院子的另一间房,让跑腿的男子暂且住下, 竹影气得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还是不得不捏着鼻子同意了,看着那不要脸的人的不要脸的下属住进他的院子, 房间就在他的房间隔壁! 老太太午时休息了会儿,陈氏扶着老太太出来, 看着一地上的东西才知道是亲家那边回信了。 虞怜把娘寄来的披风拿给祖母和婆婆看,喜得老太太眼睛都眯起来了, 手上捏着柔软厚实的披风, 心里熨帖, 笑道:“亲家母真是费心了。” “原想着再过不久便要入冬, 来这儿时, 是天热来的, 衣物没带多少,怕是还要重新花银子做,这衣服来得真是及时雨。” 又嘱托虞怜回信时记得替她向亲家母问好,陈氏也摸了摸自己的外披,那件是素兰色的,极合她的心意,当下爱不释手,可又有些不好意思。她做几件衣服给亲家母本就没什么,再说乡下地方买来的料子再好,也比不上京城的,那边回礼时却送了这样好的披风…… “怜儿,我也写封信,回头你一块寄了。”陈氏原想跟老太太一样,让虞怜代为转达,可仔细一想,亲家母待他们这样好,她亲手写信也更显得真诚。况且……她自来没什么知己朋友,这会儿不知怎么的,对亲家母升起好感来。 虞怜一一应下,又把包裹里吃的东西拿出来,其余物品收起来。 华三多等东家安排了这些事,才出声回禀这趟出门所办事宜。 “照您的吩咐,我与那些果农商量过了,眼下已是秋季,转而便要入冬,无论种什么苗都挨不过冬日,只怕都会冻死,于是我便大量采买了果子,有什么买什么,一日送一车。至于果苗等明年春天再采买。” 虞怜点点头,“这事你做得好,等冬天这批罐头卖出去了,给你发奖金。” 话虽如此,看着东家信心满满,丝毫不担心东西卖不出去的样子,华三多还是有些担心,“您真有把握?这东西虽可保些时日,听起来是新鲜,但若是百姓不买账该怎么办?” 华三多担心那么多水果罐头卖不出去,全烂手里了,到时候岂不是亏大发了? 虞怜已经想过了,她准备给罐头编个故事,立个罐头设,把广告打出去,再把罐头包装成礼品模样,国人自古便有逢年过节送礼的习惯,若能将罐头打造成一件送礼的时兴礼品,加上比普通食物长得多的保质期,应该不难被市场接受。 更重要的是这古代没什么大棚蔬菜瓜果,一到了冬天,那真是想吃点蔬菜果子都难,她打的便是这主意,秋季囤货冬日卖出,这两日她还在研究别的食物罐头,比方说腌菜罐头,肉类罐头,调味罐头等等。 只是这罐头的成本不低,光是密封用的蜡本钱就不便宜,等她蜂场开起来,再令华三多去寻一种叫做乌桕的树,种在农场里,这种树的果实种子含有大量的蜡,只需煮开便可提取,只要能全套自产自销,把成本降下来,就能大批量生产。 交代完工作的事,虞怜目光转向一旁桌上的一盆盆栽,这盆植物据跑腿男子所说,是李襄的贵妃姐姐得皇上赏赐,从关外胡人那里得来的,又转赠给了弟弟李襄,李襄觉得稀罕让人送了一盆给她赏玩。 因着未结果子,一盆绿叶,虞怜也不知是什么品种的植物,干脆捧了放在自己屋里的窗台上养着。 一日一车果子,连做数日,整个地窖都快填满了罐头,虞怜才拍手停工。 她试着和华三多带了几罐去镇上买,果然一罐也没卖出去,哪怕打着可以保存很久的名头也没一个人买账,没人信啊! 华三多看着挺沮丧,虞怜拍拍手回去了。 到家就找娘。 几日后,坊间传出一则故事,说天上仙人传下来一种仙食,缘者得之,若是生病者吃了病好得快,无事者吃了平平安安快快乐乐,此物能保长存不坏,可放在家中许久,想吃了就来上一罐,犹如刚做好的那般新鲜。 原本老百姓只当故事在听没太在意,不想又过数日,县令小儿子生病好些天了,富商李夫人和儿子上门探望,隔日县令小儿子病好了,且生龙活虎上街招猫遛狗,好不惹人嫌。 消息传出来,说是李夫人送了那仙人传下来的仙食甜罐子,那县令小儿吃了才好的,这不,立即就上街招猫遛狗去了。 有人向李夫人求证,李夫人证实确有此事,不但如此,她还往认识的各家大户人家里都送了一提,这叫仙食甜罐子的东西,收到的人家都高兴稀罕极了,不但因其包装极为精致奇特,且口感甜蜜软糯,老人小孩都爱吃。就有人打听到李夫人这里来,问是从哪里买的? 李夫人只笑着说缘者得之,那售卖此物之人,高兴了才会卖上几罐子,且售卖时间地点不定。 越是买不到越抓人痒痒,还因此关于仙食的故事版本又神话般增添了好几种,甚至传来传去成了天上仙人下凡带来的美食,那里面含着灵丹妙药,生病的人吃了就立马生龙活虎,比什么药都管用。 虞怜听到华三多从外面听来的故事后,嘴角忍不住抽搐两下,不得不说,在商业营销广告极为匮乏的古代,在广告营销和饥饿营销还有名人效应的狂轰下,她那些罐头的“罐头设”总算打出去了。 她先利用时下百姓娱乐匮乏最爱听带着奇幻色彩故事的心理,编造出一则传说,来为她的罐头立个“背景罐设”,灵感是来源于现代时候,在她那代人的儿时,若是生病了,家长就会买上甜甜的罐头哄小孩,于是便有了生病吃罐头的传统乐趣。 这便是她的罐头的“罐设”,让这一点认知深入人心,买卖就会好做很多。 其次用罐头可以保存很久的这一点,来证实“仙食”的传说,毕竟普通的食物谁听说过可以放很久的?夏日至多一日便坏了,冬天再冷也放不了几日。 虽然这种把戏聪明人不会当真,但是带一点奇幻色彩的传说,又谁会真正在意探究?不过是个玩意儿。 最后等故事发酵几日后,再由她娘陈氏因绣工极好为富商李夫人的女儿绣过嫁妆屏风,得了极大好评的交情,让她娘上门一趟,带上李襄从京城捎过来的上好胭脂,那家胭脂铺极为高傲,据说只售卖达官贵人,寻常百姓便是富商大户都难以入门。 有这盒胭脂上门,就打通了李夫人的门路,恰巧李夫人的儿子是县令儿子的狐朋狗友,那县令儿子因为先前闯了祸,正待家里装病正愁找不到借口“好”起来,她和儿子上门带上罐头让他吃了,也算顺理成章让那厮脱困了,于是传出来便又印证了仙食罐头的“罐设”。 有了这么好的广告铺场之后,接下来,她趁热打铁命华三多不时带上几罐子出去兜售,有时十罐,有时十几二十罐,有时甚至二三十罐,但绝不会多卖,卖完即撤。 买到仙食甜罐的人都跟捡了宝似的,好大炫耀一番,然后小心翼翼放置在家里,或者当成珍贵礼物送给重要的人。一开始其实人家也不信这便是县令儿子吃的仙食?但华三多灵活聪明,先跑到李府附近售卖,有李家的下人证实了这确实是自家夫人带去县令家的仙食,一时间才炒热起来,华三多这张卖仙食的脸也被坊间很多百姓认得了。 因着一罐售价一百文的高价,能咬牙买得起的百姓不多,多是家境殷实的中大户人家买走了,有时甚至一家就想包圆了,好在华三多听从东家的吩咐,一人只许至多买两罐子,多了不卖,只因东家说,买的人多了,名气才能响起来。 他还放话,等到冬日还会有礼盒装的仙食罐子,以便于过年过节可以送人。 一通操作下来,钱赚了,名气也打响了,接下来只待礼盒装的出来,又能大赚一笔。 在此之前,她又陆续研究了其他吃食罐头,比如咸菜腌菜罐头,还亲自试验了东坡肉罐头、卤肉罐头,梅菜扣肉罐头,因做成罐头密封前还多了一道加热的工序,所以再打开吃便比新鲜做好的肉口感上更多了一种入口即化的软糯咸香,得到了全家人的好评。 她将二大爷家麻婶子拿手的酱萝卜、野咸菜各自装了五罐,又装了肉类罐头各五罐头,加上十罐子水果甜罐,一起打包了,准备托李襄那跑腿的下属帮着送回京城。 给李襄的回礼也照着给爹娘的来了一份,还各自回了两封信,她说让爹娘不用惦记她,她过得挺好,日子顺了,营生也做起来了,让他们尝尝鲜。往后也不必时常给她来信,以免给他们带来麻烦。 又写了一些思念问安之话,才封上信封口。 至于给李襄的那封,就说了些乡野趣事,问他安好,还恶趣味地打趣他话本子写得不错,多的话没说,这信是在堂屋当众写的,光明正大,丝毫不遮掩。 竹影都暗戳戳偷看了一眼,才偷乐着安下心来,少夫人果真只爱主子一人,旁的野猫野狗使劲再大她才不搭理。 这么多东西,跑腿的年轻男人一人带不走,也不知他出去一趟去哪里喊了人,就来了两个搬货的下人,一道坐着马车走了。 临走前,看了眼华家的小院,矗立在乡野青山前,门前大片的农田等待主人种上绿叶绿草,边上清澈见底的河流慢悠悠流淌,不时有村人从那小院边上的工坊进出来回忙碌,动静相宜,组成了一卷热闹的乡野墨画。 他笑了笑,心里寻思,少爷是白担心了,人家六姑娘过得好着呢,他这阵子待在这里,看她从做罐头到卖罐头,又马不停蹄研究各种美食,顺带着还得教育三个年幼的弟弟妹妹,孝顺年长的祖母公婆,家里家外安排得明明白白,家里每个人有事了第一时间便先找她商量,好似她才是全家的主心骨。 能做到这个份上的姑娘家有几个?更别提娇娇弱弱的千金小姐。 他真感觉六姑娘挺了不起的,到哪儿都能过好的那种,且相较于京城高门大院里的千金贵妇生活,她好似更沉浸于这种忙碌的农家生活,那种生机勃勃的劲儿,在京城任何一个贵女身上都看不到,因为她们争奇斗艳也不过为了嫁个好儿郎,在家从父出门从夫,把自己一生寄托在别人身上。 只有六小姐是真正在过自己的日子,是在为生活奋斗,与其说她逃难沦落乡野,不如说离了京城,六小姐反而真正掌控了自己的人生,她在这边真挺好,少爷脑补的一番苦楚全然没有,想当英雄救美人于苦海?不存在的。 第83章 腊八 ◇ ◎东家,你神了!◎ 入了腊月, 便是寒冬时节,一年之中最冷的时候。来前全家都没预料到上邑村这么冷,女人家最是怕冷, 好在虞怜娘送来的皮毛披风派上了大用场,三个女人成天披着不撒手, 这可苦了梅姨娘了。 因着她只是华家的妾室,虞怜娘自然不可能知道人家屋里头有几个人, 也就没考虑到妾室,再说赠礼一说,从来没听过给亲家的妾室送礼的,也就没她的份儿。 梅姨娘冻得不愿意从灶屋里走出来, 因灶屋终日烧着柴火,比家里任何地方都暖和, 她干脆躲里头了。 好在虞怜赚了银子,大手一挥全家都做了上好的夹棉衣服, 梅姨娘和三个孩子还多了一件厚实的外套, 这让她心里对虞怜多了两分感激,身为妾室, 能被这个家的主事人注意到多两分照顾,没把她当透明人, 这已经是天大的福分了,再是不想当农家妾有多难受了。 腊月也是整个华家最忙碌的时候。 虞怜忙着赚钱, 家里几个就尽量不敢让家里的杂事烦劳她, 入冬年节多, 比方说重要的腊八节、跟着就要过年迎新春, 对于华家来说, 这是在回了祖籍上邑村的第一个年节, 自是要隆重地好好过上一番,一扫先前的颓丧。 过年过节自然最重要的除了一家安好团圆便是吃食,梅姨娘不想让这些事烦扰虞怜,便铆足了劲儿到处学艺,东家拿手好菜学一点,西家硬菜学一点,准备在过节时大展身手。 三个孩子也隐约察觉到家里焕然一新的气氛,小小的人儿看着不显,其实从家里出事再到搬回乡下,从天上落到地上的境遇差别有多大他们心里也是明白的,甚至有时也会跟着担惊受怕。但现在感觉家里好起来了,精神头更足了,更放松了,跟着小夫子学习也不再调皮捣蛋,反而更下苦功夫了,连跟竹影大侠学功夫也学得不错,非常有干劲儿。 腊八节前夕,虞怜便租下了县里的一间商铺,用来售卖家中产出的各类罐头,在腊八节前夕正式开张,请了舞狮舞龙,弄得热热闹闹的,铺名取为仙食华铺,“仙食”二字是罐头仙人传说得来,“华”为华家,简单明了。 牌匾是小夫子华天曲写的,那孩子看着瘦弱,笔力却苍劲有力,隐隐带着股夺人的锋芒,刚挂上去,围观路人便喊了声好! 开张因办得热闹,加上李夫人派人送来了一方镀金算盘作为贺礼,来围观凑热闹的人群不少。 华三多先是跟围观百姓辑了一礼,然后满面笑容地拍拍手,接着一排四五个伙计穿着绣着仙食华铺字样的衣服出场,他们每人手上都提着好些样式精巧的礼盒。 那礼盒为正方形,是木头做成的盒子,但通体用棉布包裹着,棉布上更是绣着精巧花样,右上角则绣着“仙食华铺”的字样,这四个字样下面设计了一个品牌标志,是一朵纯白色的莲花,礼盒外观颜色、绣花各有不同,比方说有通体红色的绣着喜庆的鸳鸯或者寿字,有粉色的绣着桃花梨花,有蓝色的绣着鲤鱼等等,甚至还有布料更为高档的绸缎,这种是高级礼盒,还赠有特质的勺子、手帕。 每个伙计手上拎着的都是不同档次的礼盒,跟百姓展示一圈之后,一一摆上了空白的货架。 然后华三多拿着每一个罐头一一介绍。 他为人虽农事不精,偷懒不勤,但经商与人打交道却颇为灵活,先是把仙食罐子的故事活灵活现讲了一遍,说得引人入胜陶醉不已,讲完后,周遭一片掌声。 他笑着说:“我们东家说了,故事只是故事,诸位莫要当真,有病看大夫,有冤找衙门,仙食不过是吃着玩罢了。” 说完周遭一片哈哈大笑。 他又接着道:“但这仙食罐子吃起来甜滋滋的,诸位心里也甜不是?心情一好了,自然百事顺,身体顺,样样顺,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哪怕不送人,藏在家里,心情不好来一罐,生病了来一罐,高兴了也来一罐,喜上加喜,岂不妙哉?” 人群笑得更大声了,有人抚掌大笑,拍得啪啪作响,“你这竖子倒会做生意,瞧你这话说的,今日不买是不成了。” 李府来送礼的管家先是大喊说:“每样礼盒都来两盒,最高档的那档来十盒!” 管家心里思忖,来前夫人说嘱咐让他除了送礼外,要见机行事,帮这家把生意做响了,莫非只是因为那盒价值不菲的胭脂,还是夫人另有盘算? 想到夫人这些日子对那盒胭脂爱不释手的模样,女人家果然是女人家,轻易便被胭脂水粉打动了,若是换成老爷,怎会对这种小门小户在意? 见都见不着! 李府的管家这一个大单开门红砸下来,周围百姓安静了一瞬,紧接着不断有人争先恐后地举手说:“我要一盒。我要那个桃花盛开的礼盒。” “给我一个千树万树梨花开礼盒!” “我要个鸳鸯戏水的!” “我要百寿盒两盒!” 就在这时,华三多笑眯眯说:“诸位不着急,今日因是新开张,我们东家有礼相赠,凡是购买两盒以上的皆赠有一罐配菜罐头,高档礼盒赠肉类,普通的赠素菜罐,多买多得,赠品限量五百罐,送完为止!” 话音刚落,方才说过要一盒的立马又改成两盒,有的人是不同颜色不同档次的礼盒凑单,倒也可成,华三多便看金额多少,总价超过八百文的一律都送肉类罐头。 比方说,最便宜的是三百文的礼盒,往上还有五百文的,加一起就是八百文,这也可以送。最贵的是绸缎包装高级礼盒价格高达一两八百八十八文,因包装喜庆高级,竟卖得比其他价位的礼盒要快。原因是那些大户在李府的影响力下,一气儿把店铺现有的二十盒全包圆了。 除了这些,店铺里还推出了腊八粥罐头!虽然腊八粥每家每户都会做,但腊八粥罐头却是头一次听说!过不了几天就是腊八节了,谁不想凑个时兴送个好寓意? 于是这个新推的腊八粥罐头卖得甚至不比水果罐头差,上面的包装还绣了年画童子更是喜庆得很。 华三多数银子数得手都要酸了,眼睛笑得眯起缝来,心里已经把怜姑娘给奉为神了,她真神了!白手就挣这么多银子,从制作这奇异的罐头再到打广告售卖,每一步都是照着她的预料来,他负责执行怜姑娘的所有奇思妙想,他最是知道每一个步骤都是通过怜姑娘那颗七窍玲珑心精心设计的,想法有多奇妙效果就有多好! 他不禁更加深了要跟着怜姑娘干的心思!甚至觉得怜姑娘天生就是做生意的料,她投胎成千金小姐真是亏大发了! 竹影抱着一柄剑守在店铺里面,少夫人样貌过盛且身份特殊不便露面,所以明面上的生意都交给华三多来掌事,他则充当打手,帮着看场子,以防止有人找事。 幸而因为李夫人送礼撑场的缘故,倒没有人轻易下场找茬,都还在观望。 这边卖得热闹,有路人经过,也凑过来瞧热闹,于是人越来越多,在这样的氛围下,听说是仙食罐头能拿来年节送礼的,争先恐后地掏银子想买,生怕晚了买不着。 一年就过这么一个节,哪怕贵了一点,也值当,面子值啊! 过往人群络绎不绝,随着银子的进账,店里的存货也一样一样减少,不断有伙计跑去后院仓库搬运增补。 竹影面上板着一张保镖扑克脸,心里却挺高兴的,感觉银子哗啦啦的往少夫人口袋里装,少夫人威武! 没准再过不久,少夫人便比主子还富了,到时候主子岂不羞愧死了哈哈。 华三多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累得不想动弹,一直忙到腊八节前一晚才关了店铺回村,自己家都没回,跟着竹影一道先去了华家找东家报喜。 虞怜倒是淡定,丝毫不担忧在外头的生意,全权交给华三多和竹影双剑合璧之后,就安心待在家中,和家人一起准备腊八节的美食。 老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对于老百姓来说,腊八节的重要性可不比过年小,这是对过往一年辛勤劳动的馈赠,仿佛过了腊八,这一年才算是完整的,他们在这一天坐着一块吃属于腊八节的美食,一块回首过往,感觉日子才过出了滋味儿,过往一年的辛劳也在这一年随着腊八粥一块吞下肚里,化为了甘果。 对于上邑村这个传统的大家族村子更是如此。 虞怜一家也是现在才知道,上邑村关于过年过节的诸多习俗,他们一边入乡随俗,捡起先祖的习俗,一边高高兴兴地让自己真正成为这里的一份子。 村子里有互赠腊八粥或腊八果子的习惯,腊八粥和腊八果子材料差不多,区别在于做法,腊八粥是将大小米、桂圆莲子花生红豆绿豆等各类五谷杂粮一骨碌煮成美味香甜的素粥,果子则是把这些材料都蒸熟了,然后加上糖,碾碎了和白面,锅里倒上足量的油,煎成一块块腊八果子,这种做法更受孩童的欢迎,有油有糖,比粥好吃,谁不欢喜? 有的讨巧的媳妇,则做成腊八馅包在白面饼里煎成腊八饼,咬上一口便露出里头香甜软糯的腊八馅儿,这叫开口腊八,寓意把过往一年的丰收吃进肚子里,来年会更好。 梅姨娘把每一种做法都做了,在她看来,自家一家人沦落乡下已经是从天上掉到地上,过年过节吃食上可不能有所短少了,不然多亏? 所以她做了腊八粥、两种不同做法的腊八饼、还自创做了腊八丸子,放在腊八面里,被她玩出花样来了。 等灶屋里这一通腊八全家桶做完了之后,梅姨娘把每种都装在食盒里,然后让三个孩子一人提着两盒,到村子里串门,碰到人就打招呼说声腊八好,然后跟人家交换腊八粥或腊八饼。 三个孩子高高兴兴捧着食盒出门了,把和自家关系好的诸如二大爷家等几户全逛了,回来时食盒里也不空着,装得满满当当的,甚至一人兜里还揣了一个铜板子,是二爷给的。 除了腊八粥全家桶,还得做些大菜硬菜,因为上邑村有在腊八这天进行腊祭的习惯,祭祖先祭天地和五位家神。 家家户户都得准备上至少五盘祭品,等祭完了再拿回家里吃。 往年时候,上邑村穷,家家户户能拿什么拿什么,不乏拿粗饼充数的,但今年随着虞怜一家搬过来,又是开荒又是建屋又是开工坊的,给村民创造了一大笔收入,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份,你哪怕没那个体力建屋的,也能坐在工坊里干活帮人家做罐头,所以虞怜也实现了当初招工所说,人人都有份,没选上不着急的承诺。 有了实打实的收入,这年节才好过起来,加上今年风调雨顺也算是收成不错,家家户户都设了大劲儿张罗好东西。 华三多和竹影回来的时候,三个孩子串门交换腊八粥回来,也有村民听说虞怜家做的吃食好吃又多,专门跑来交换,人进进出出的不少。 一家子正在准备祭品。 华三多笑容满面进来,张口就抑制不住的兴奋说:“东家,东家,你神了!我们发了啊!” 来串门交换腊八粥的村民脚步一顿,好在都是识相的,再怎么好奇也知道这是生意上的私密事不能多听,就赶紧撤了。 华三多也是一时兴奋没想到院子里这么多人,他只好等人都走了,然后才和东家一家人回了堂屋里,把门关上。 他拍拍竹影的手说:“快拿出来。” 第84章 红意 ◇ ◎高兴够了,就开始数铜板分钱。◎ 一袋装得满满的都是银子的袋子就这样被放在了全家人面前。 除了虞怜, 其他人颇有些目瞪口呆。 倒不是他们没见过世面,从前万两银票揣在怀里也不过尔尔,可是如今一袋子零碎的银子放在自己面前, 发出叮当响的悦耳声音,却有一种奇怪的激动感。 虞怜伸手将袋子抽绳抽掉, 打开后把里面的银子往桌上一倒,发出呼啦啦的银子声音。 双胞胎没忍住把小手伸过去接着不停往下倒的银子, 大小不一的碎银块、或成串或零散的铜板落在他们稚嫩的掌心上,再经由指缝落到桌上,两人兴奋得脸都红了,不停小声惊呼:“银子, 银子,好多银子哇!” 华三多哪怕先前已经数过这些银子了, 这会儿的激动没比孩子们好,颤着声儿说:“才几天就挣了这么多银子, 比我一辈子见过的钱都多!” 虞怜笑了声问:“数过了?” “是七百九十五两三百七十八文!我数过很多遍了, 一个铜板都不会错!” 孩子们发出哇的惊呼声,却不是嫌多, 而是嫌少。过往在侯府里总是看大人拿银票和大锭银子这种大面额的,在他们小小的脑袋里下意识觉得这么大一堆的银两应当数额很大, 没想到才不足八百两。 虞怜笑着摸摸他们的脑袋,解释说:“因为这有的是铜板有的是碎银子, 这些面额小, 看起来是多, 加起来却不如银票或元宝大额。” 虞怜心里挺满意的, 早先她给自己有过预估, 目标大概是在腊八前能卖个五百两就算不错了, 先前包括盘山还有材料、工坊工人的成本加上盘铺子的成本一应都能一举挣回来了。 现在比预估的额外多挣了快三百两,等后天腊八节过后还能继续开张做过年的这趟生意,到时候因着腊八节售货这批名声打出去了,过年还用愁生意? 加起来一算,过年那波便是纯纯的利润了。 “店铺里的货都卖完了?” 华三多下巴一昂,“卖光了,关店时还有人跑过来说要买,我说没货了,等后日再说。” 地窖里还存着一半的存货,虞怜想着虽眼下入冬,水果罐头是做不成了,倒是可以多做一些肉类罐头,上回那一窝野猪肉全做成了腊肉,这不是现成的? 河里逐渐结了冰,村里人说要去凿冰捉鱼,试试鱼肉罐头? 她琢磨着这些,突然想起如果有辣椒就好了,做成麻辣鱼头罐,那得多好吃啊,想到这里,嘴里也分泌了津液。 竹影琢磨着说道:“那富商李夫人有点不寻常,殷勤过头了……”自古商人多狡诈,就算人品正直之辈,也断不可能做亏本之事,她收了胭脂,帮着做了回宣传已经是办完事了,为何又特意派管家来送礼? 竹影在主子身边这么久,哪怕不是搞商业那套的也不玩阴谋军师流,但看多了也知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虞怜笑着摇摇头,“随她去,我们受着便是,她不说我们便当不知,若真有事总会找来的。” 竹影佩服地点头,少夫人才是大将之风。丝毫不知道,自己个儿对他家少夫人的滤镜已经比家里的院墙还厚了……逮着一点就大夸特夸,这点刚收到竹影信件的华极有很深的体会。 他派过去的下属已经成了少夫人吹,以往第一二封信件还算克制,少夫人的篇章只写了一半,最新这回,写了三分二全是吹他家少夫人的。 男人看完信,疲乏冷意的眉眼染上笑意,心情久违地感觉到松快许多。 自接到竹影信件的第一回 ,不知为何,他下意识开始期待起收到那边的信件,每一次看完信,他的心情都能感觉到一股浓浓的温情之意,这种暖流让他布满仇恨和志向的内心能够获得短暂的平静与放松,就好像一个不停奔跑遍体鳞伤的人,浑身的伤口在一瞬间得到治愈,一股舒适的暖流从心上涌向四肢百骸,让他久违地温暖放松。 又是一次,将信件粗略看过一遍后,再仔细逐字逐句地从头到尾精读一遍,竹影一如既往地啰嗦,这次也不知是为何,变本加厉写满了三页纸,华极也不嫌冗长啰嗦,慢慢看完了。 脑海里缓缓地勾勒出一个女人的身影轮廓。 她穿着一身大红色嫁衣,双眸盈泪却也满含坚毅,义无反顾踏入了那个破碎的东元侯府;她行事果决舍下富贵荣华带着一家老小离开京城;她拎着年幼的双胞胎幼弟教训,含着长嫂的谆谆教诲与戏谑;她挽着年迈祖母的手臂撒娇哄她开心;她不着痕迹引导颓丧的爹振作起来;她操持家里的生计,赚钱时候的意气与狡黠…… 还有竹影曾在信中多次提过,少夫人常常在夜晚之时,趴在房里的桌案上,对月思君。 原话是:“少夫人趴在窗台上发呆好久,应是又想您了。” “少夫人当真是爱极了您。” “少夫人对两位小少爷和小姐也爱屋及乌,待他们极好,给他们请夫子授课,还叫我当他们武艺师父……” 思及此,男人眉眼微垂,耳尖泛上红意,嗓子微微发痒,他不禁咳嗽两声。 门外的下属担心问:“主子?” 他回了声无事。门外下属暗暗吐槽:“竹影这小子肯定又罗里吧嗦写了一大堆,主子收到信都看快一个时辰了还没出来。那家伙的话只看两成就算多了,旁的都是废话!” 华极将信纸摊开,准备折好放进匣子里,他有个专门收置家书的信匣里,上着锁。为了大业,他时常东奔西跑,往往要隔上许久才能收到一次信件,但每一次信他都放在这个匣子里随身携带,有时心情乏了,便拿出来看一看,心情能缓解上很多。 但折到一半的时候,突然目光一凝,注意到第三张信纸的背面原来还写了一段话,应是信纸不够写了,竹影那小子便只好写在背后。 背后这段是告状来的,写的是:“主子,您要当心了,汝阳侯府嫡幼子李襄那小子还是贼心不死,又是寄信又是送东西的讨少夫人欢心呢,幸而少夫人对您痴情一片,没有丝毫动摇,但是那小子不可不防啊!” 他看信时浅浅上翘的唇角缓缓压下,隽秀眉心起了褶子,星眸盯着那几行字好一会儿,像是要把薄薄的纸张穿透了。 门外下属敲了门,说幕僚来见,他回神将信收进匣子里上了锁。 眉心却不曾松开。 他在在意。 非常在意。 “主子,现在朝廷内忧外患,新旧两党、贵妃皇后两派趁着皇后生子贵妃有孕斗法争权夺利乱成一团,外有胡人辽人等关外部族虎视眈眈,偏偏那皇帝小儿自视甚高,全然没有当回事,还在哄着女人玩,不如我们趁机……” 男人微微摇头,“时机未到,等。” 他记得前世死后,魂魄漂泊了几年,接下来两年,天灾四起,南有旱灾,北有洪灾、蝗虫,庄稼欠收,百姓流离失所者众,京都附近甚至闹了两次地动,死伤无数,再加上朝廷贪官污吏太多,皇后贵妃任人唯亲,派去赈灾救民的全是贪官,赈灾银粮能到百姓手上的少之又少,后来又因赈灾多了国库空虚,不得不从没有灾情的地方增加赋税,进一步增加了百姓的负担,让整个天下都处于一种民不聊生的混乱状态。 边关的胡人辽人趁机联合诸多小部落攻进中原,那才是真正的内忧外患,现在不过是小打小闹。 又是天灾又是战乱,很快就有诸多起义大军。 最后结果如何他没看到,因为他再度醒来时,又回到了父子被擒入狱的那晚,那时回来得太晚了,他只来得及吩咐暗部属下撤离隐蔽,其余的一概来不及安排,就在皇宫外和父亲一起被下了大牢。 但他从回来那一刻起,就在计划着未来的那两年。 只有在最乱的时候,他才有机会复仇。 …… 虞怜将银子和家人一人分了一堆,各自数好再叠加,数目没错,她数出五百两银子收起来,纯当是支出去的成本收回来了,余下的才是利润。 她把剩下的将近三百两,数出二百两留着做下次生意的本钱,剩余的分了五十两给陈氏。 陈氏愣了愣:“给娘?给娘做什么?” 虞怜笑道:“您贡献可大了,那些包装的绣花是您设计的,也是您带着村里姑娘,教导她们绣花,才能绣出这么好看的包装啊。再者说,这次罐头能卖出去头号功臣非您莫属,若不是您和李夫人有交情,送礼上门,让她帮忙,这罐头还无人问津呢。” 陈氏脸色微红,哪有儿媳说的这样好。但是虞怜这样一说,她又感觉自己好像真的很有用,发挥了很重要的作用,她真的有这样厉害? 一直习惯依赖别人的陈氏心里头起了一点小小的火苗,热乎乎的,很有力量。 紧接着虞怜又分给了公爹、祖母各十两、梅姨娘五两、竹影和华三多也各自十两,余下的几百个铜板就全给了三个孩子,喜得三个孩子扑到铜板上面蹭脸颊,高兴够了,就开始数铜板分钱。 第85章 腊祭 ◇ ◎只觉得她像极了一只偷了别人家鸡崽的小狐狸。◎ 这个腊八节一家人过得热闹。家里头次有了进项, 全家不管男女老少都分到了钱,手里热乎乎的,心里也暖呼呼的。 连竹影都喜滋滋得了十两银子, 往常主子给的薪银赏钱比这数目大得多,但拿在手上没什么感觉, 无非就是找兄弟们喝酒吃肉花掉了,这回竹影小心翼翼把十两银子揣胸口的兜里, 准备回头找个荷包装起来攒着。 这么想着一晚上带着美梦安然入睡,浑然不觉自己月前寄出去的信件已经到了主子手上,还给他家主子爷带来了不小的烦恼困惑。 腊八节这天除了一家人热热闹闹吃上一顿饭,重要的当属腊祭, 全家人跟着村里人一块到了村中族地处的祖祠,到了虞怜才发现, 全村不管男女老少全来了,乌压压站在祠堂前, 竟是一个不少。 她有些好奇, 本以为按照“常理”,像祭祖一类的活动往往存在一定的性别歧视, 认为女子为阴,不宜参与, 通常是家族中的嫡系男子方可祭拜,她好奇问了句。 二爷奶笑眯眯说:“别的地儿如何, 我一辈子没出过远门不清楚喽, 但在咱村只要是姓华的, 甭管是嫁进来的还是土生土长的, 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来, 他/她不来还指望别人帮自个儿祭拜, 指望先祖庇护?想得美嘞,你二爷也常说,做人做事贵在一个诚字,这敬神祭祖也是如此。别的都不重要,只要一颗心真诚。” 虞怜笑了笑,这话虽是质朴,却含着最朴素的道理,紧接着二爷奶又说道:“咱祖上也出过一位女族长。” “女族长?” “说起来还是你家这支的先祖咧,华八锦叔爷的奶奶年轻守寡,后来村里遭了些难,全靠她出奇招撑起来……她也是个苦命的能人,自己守寡儿媳也守寡,好在孙子八锦叔爷是个有出息的……”说到这里,二爷奶停了下来,将话题岔过去。 她也是忽然想起来,怜丫头这姑娘也是年纪轻轻守寡,她比旁人还不同,她是在木头儿子遭难后主动进门的,这份诚意情分珍贵,现在说这些不是惹她伤心? 二大爷作为村里最年长的长辈主持了腊祭,他先是带着村民告祭先祖,说说这一年村里的添丁进口、收成进项等等,完事之后又叩了一首后说:“八锦叔爷这支的后人如今时运不济遭难回籍,望先祖在上庇佑他们渡过这个难关,从今往后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平平安安,根繁叶茂。” 换句话说,苟也要苟久一点。 老太太和长子华詹领着全家小辈在在底下跪着,听了这话眼眶泛红,华詹也不例外,一家人对二大爷心存感激,也对这里真正产生了归属感,祠堂摆放的牌位皆是他们的先祖,底下跪着的这一片人也都是血脉族人,他们一家并非孤立无援。 祭拜完毕后,二大爷当着祖宗的面敲打村民,“自木头一家回来,咱村今年添了不少进项,他家建宅、开荒、开工坊开铺子,方方面面需要用人的地方都没忘了咱村里的乡亲,今年转眼也到了年尾,你们手上银子数一数是不是比往年多了许多?” 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村民好些大声说是。今年的确托了他家的福,手上银子宽裕了很多,能过个好年了,特别是华三多,那厮明明是个懒货,却被怜丫头看重,听说这回得了不少银子,教人羡慕。 二大爷满意点点头,接着道:“大家都知道木头家的仙食罐子在外头卖得可好,就算是大户人家也抢着要,但名气大了也怕招人惦记,外头那些商人心思可坏了。老朽提前跟你们说好了,若是有人来打听这罐头的事,你们记着一个字也不要透露,还要立即报上来。” 村民虽然不解其意,但他们有个好处,宗族观念强,村里面谁家跟谁家甭管有什么内部矛盾,对外都是一致护短的,更何况虞怜家开了工坊,给他们添了进项,若还是不知好歹出卖人家岂不是遭天谴? 再者被请进工坊做事的村民,都在那啥子保密协议上按了手印,哪怕懂的不多,也知道若是瞎说什么,是要赔银子的。 于是村民们痛痛快快当着祖宗的面应了下来。 然而二大爷人老成精,心里还是不放心,他年纪大看得也多,知道若是不说清楚,难保没有万一,于是便又强调道:“只要木头家的这个工坊开着一天,你们家家户户就有收银子的一天,若是工坊没了,你们也喝西北风去!我听怜丫头说,等过完年还有别的营生要做,到时需要的人更多,你们有福气,一边种田一边给木头家做工挣银子,一年下来比别的村子不知道多挣多少银子,这些钱攒下来给儿孙娶媳妇攒嫁妆,逢年过节添点肉,不比什么香?” “这么说,你们都听明白了吗?” 村民大声喊:“明白了!” “老爷子您放心,咱们都是姓华的,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不出卖一家人,那是下了地狱都要被老祖宗请家法的事儿,咱不干!” “就是就是!” 二大爷满意点头。 虞怜见了,不免感慨村有一老如有一宝,她其实并没有对罐头技术保密抱有期望,这玩意哪怕村里这边不泄露出去,时日久了,说不定也有那聪明的人研究出来。 她从不小看古人。 短时间没有人弄明白,恐怕是因为其中密封杀菌的原理还没有人知道。 但即便弄明白了,到那时她招牌打出去了,也趁着时间差挣了波银子,攒了本钱,亏是亏不了。 祭拜完事后已近落日,西边洒了金,偏风大,吹来一股股寒气,直往人脖子里钻,各家各户取了自家贡献的祭品,搓着手回家。 虞怜一手挽着老太太的手,另一手被梅姨娘抱着小果儿大着胆子挽着,老太太的另一边陈氏也学着儿媳那样,带着两分矜持害羞挽着老太太的手臂,一家子女人手挽手取暖回家。 一篮子祭品倒落在了男人头上,华詹从祭祖开始心里便存了事有些心不在焉,小小个子的双胞胎哥俩只好一块提着,俩小子委屈巴巴地扁着嘴,偏不能反抗,谁叫他们是这个家里除了爹以外的男子汉?苦力活可不得落头上? 可寒风刺骨,冷得要命,哥俩想了个办法,把篮子顶在脑袋上,手揣兜里,小心翼翼地挪动着,活似两只小龟崽在慢腾腾挪动,又艰苦又心酸的小模样,虞怜回头一看,乐疯了。 腊八节过后,日子像陀螺一样由慢到快飞速旋转起来。虞怜的罐头生意走上正轨,华三多领着一帮子村里年轻小伙计把店铺开起来,赶着年前又大赚了一波,仙食罐子的名声彻底打响了。 他家罐头种类多,无论甜口还是咸口都有,不但好吃更稀罕的是买回去不用急着吃,放上多久再吃都没事。尤其是礼盒装的,过年过节给亲戚朋友送上一提倍有面子,成了一时的流行。 有外地商人路过,见了觉得稀罕,还特意买了一些回去,准备拿到府城加价倒卖,生意肉眼可见的红火,别的商户见了眼红,可也只是眼红,这玩意稀罕的不是罐子里的东西,而是能保存许久的时长,到底诀窍在哪里,任人翻来覆去也看不明白。 李夫人也在这个时候派人上门,她想要华家罐头久存不坏的秘诀,寻常老百姓兴许会迷信故事里的什么神仙吃的食物才能久存不坏,但她这种出身商贾之家的当家夫人自是半点不信,若是真的,何苦拿出来卖,直接自个儿吃了得道成仙算了。 可这罐头拿回去,她命人日夜研究,也没发现其中的诀窍,就感觉包装奇特了些,具体是何缘由还琢磨不透,里头的东西吃着也新鲜,至多口感软糯了些,与现做的食物并无不同。 没研究透,李夫人就干脆派了管家上门合作。 说是合作,其实就是想买方子,李府管家到底还是看不起农户,仰着下巴开始说五十两,后来又提到一百两,最后一咬牙说最多给两百两。 “你们小门小户的也做不起这么大生意,只有我们李府才有这个实力,别糟蹋了好方子,在手上捂烂了,我也不怕告诉你们,除了咱李府,还有好些大户看上了你们这个仙食罐子,现在趁着有钱拿赶紧卖了,别回头被人强抢了去。” 李管家上门前,其实还派了人来上邑村打听,但这个村子里的村民不知道中了什么邪,一见着外村人就警惕,听他们问起罐头工坊的事更是脸红脖子粗地大声喊人要逮住他们,还到处找扫把工具,像是要揍人的模样,几次落荒而逃后,李管家放弃派人打听了,只好自己上门拿银子买方子。 陈氏梅姨娘都气坏了,老太太看着也有几分担忧,华詹更是黑沉着脸像是随时要揍人,虞怜却客客气气把李管家送出门,说改日登门拜访李夫人商量生意的事。 华三多气得脸红,“不过一个管家,好霸道的口气!凭啥啊!” 竹影咬牙切齿,“我今晚就去杀了他。” 虞怜笑着睨他:“杀谁?他是李夫人派来的,李夫人上头还有李家家主,你难道要杀了李府一家不成?” 竹影哼了一声,小声嘀咕,杀就杀了,有什么了不起。 但想归想,竹影也知道不可能,他能凭一时之气杀了人,却不能连累少夫人一家。 虞怜敲了敲桌案,不紧不慢道:“我早前有猜过一番,李夫人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咱家能有什么让她一个商户夫人图谋的?无非就是那罐子的事。现在她亮了招子,就把她当成一头送上门待宰的肥猪就好了。” 竹影眼睛发亮,“怎么宰法?” 虞怜笑弯了眸子,“加盟。”这两个字说得极是温柔,其他人也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只觉得她像极了一只偷了别人家鸡崽的小狐狸。 第86章 极好 ◇ ◎悼念“亡夫”华极◎ 赶在年前, 虞怜把李府作为加盟商的事谈妥了,李府作为县里数得着的富商,财大气粗, 由虞怜这边的工坊出货,李府那边开铺子售卖, 相当于后世代理加盟的模式,除了拿货钱, 还多了一笔品牌加盟费,且店铺装修,售卖模式和伙计服装都按虞怜这边的要求统一,在李府开铺子后, 她派资深伙计去新铺子“培训”一个月。 这般繁琐还要各种出钱的模式,开始李夫人自然是不同意, 她相公看不起这种小生意,她却觉得这门生意大有可为, 私下开了自己的私库做的这笔生意, 算是自己的私房生意,也因此谨慎了些。 她一开始是想高价买下罐子方子, 但虞怜这边不同意,若是私下用手段自是可以的, 左右她也查过这家的背景,虽然从前出身是他们这种商贾之家攀也攀不起的高贵侯门, 但犯下谋逆大罪, 得罪了当今皇上, 还有什么翻身的余地? 可虞怜这边高深莫测提了一嘴, 笑眯眯凑到她耳边说:“按理来说, 谋逆是要抄家灭族的, 您猜猜为什么上面那位只斩了我夫君一人,便轻拿轻放?” 虞怜看过原先的剧情,自是知道其中内情。当今这位皇上是个假仁假义的伪君子,最是好面子,不斩他们一是新皇登基有大赦天下的规矩(对于重罪可改赦流放三千里,全看皇帝的心思),二是华极主动承担了责任,他心知死对头皇帝也只是忌惮他一人罢了,他死了留下一家老弱妇孺没有任何威胁的地方,皇帝为了仁君的好名声,也不会明面上对他们如何。 皇帝心满意足羞辱又手刃了死对头,一家老弱妇孺成了他名声的踏脚石,虽说后来回乡下时派人追杀过,但后面碍于事情暴露也没再继续派人。 这才苟了下来。 但李夫人不知道啊,作为商贾之家虽然有点钱财,但没人脉没权势,京城侯府高门便是他们想也不敢想的门第,又怎么会了解其中内情? 虞怜这般说,她便顺着往下思考,一想,还真是如此,为什么这样抄家灭族的大罪,皇帝没有杀了他们?难道是因为这家人还有什么外人不知道的底牌?亦或者是皇帝对他们尚存一些仁慈之心?听说那个东元侯从前不但是先帝的左膀右臂,还当过一阵子皇子们的武艺老师,也算是皇帝的老师,莫非皇帝是还念着这层旧情? 虞怜接下来的话,让李夫人彻底断了强抢的心思,决意不要轻易得罪这家人。 她温温和和道:“那京城烟霞阁的胭脂夫人用着如何?这款听说是新出的,专供给宫里娘娘贵人的,可惜我娘虽是魏国公府的嫡三夫人,却也只得了几盒,夫人若是用着还行,回头我再给她写信,叫她匀上一盒过来。” 李夫人大惊失色,眸色惊异看了一眼虞怜,勉强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接下来无论虞怜说什么,她都点头说好,半个不字都没提。 等虞怜走了之后,她怒气冲冲拍了下桌子,又喊人去查了下虞怜的背景。 方才得知,原来她是京城魏国公府嫡幼子的女儿,人家是正儿八经的高门大户出身,便是门下随便一个婆子丫鬟也不比他们行商的门户低下。 李夫人听闻后,倒吸一口冷气,庆幸自己来不及做得太绝,开始也是打的先礼后兵的心思,要不然真得罪了,哪怕她现在随着夫家流落乡下,但她娘家可不是他们这种门户得罪得起的,若是惹急了人,随便写封信回京城,说不得随便吩咐一句就能让人过来收拾了他们。 她之前光想着打听这家人的背景,却把最惹不起的人忽略了。谁能想到堂堂一个国公府的小姐,会跟着犯了重罪的一家人到乡下啊来?她暗自恼怒,有这样的背景待在京城好好享福不好吗?非要来乡下折腾,这背景抬出来,谁敢得罪她? 不到两天,李夫人就亲自带人带礼物上门签下合作的具体事宜,她态度极为客气,尤其是对虞怜更是不敢摆富商大户的架子,在她看来,这家人和皇帝之间有什么猫腻还不得而知,但可以肯定的是,最不能得罪的人便是虞怜这个国公府的千金大小姐。 虞怜笑眯眯签下字,把具体的事由跟李夫人谈了下,再客气送她出门,惹得李夫人还有些受宠若惊。 老太太有些好奇,问虞怜李夫人怎么这般客气? 虞怜眨眨眼,说了四个字:“狐假虎威。” 她知道自家爹娘已经跟魏国公府分家了,在家里也不受宠,爹更是在仕途上受挫半生,只是一个没什么实权的末品小官,但李夫人这种离着京城十万八千里远的小县城的商户哪能知道那么多? 她只知道虞怜是国公府的千金小姐,知道她是不能得罪的人,这就够了。 而且随着李夫人这道嘴,虞怜的背景和不能得罪的认知势必会传遍整个县城商圈,她就不怕再有人抱着不轨心思强抢了。 事实也果真如此,那些暗地里存了心思想夺取方子或找茬的人,果真不到几日便消散了个一干二净,甚至有那会来事的,还派人送礼上门,想结交虞怜这位千金大小姐。 虞怜则是来者不拒,送上门的礼物还有往外推的道理?她不收在外人看来才奇怪,才是没有底气的表现,不符合她“千金小姐”的人设。 本来县令夫人从李夫人那听说之后,也想派人送礼上门,毕竟县令只是一个没什么背景,有些小贪但没有门路上升的小官,才会窝在这种小地方当县令,他能知道的东西跟李夫人也差不离,但县令左思右想还是按下了这份心思,不让夫人明面上主动攀交,毕竟虞怜背景再好,可她的夫家却还有谋逆的罪名背在身上,指不定哪天皇帝翻旧账清算,别到时候富贵没攀上,攀了个罪名,才是划不来。 虞怜扯起娘家这面大旗,给自己拉了个不能得罪的千金人设,也不过是为了更好的做生意,没想干别的。 李夫人为了讨好她,一次性开了五家的铺子,分别在县城开了一家,县城底下的镇上开了两家,另外三家开在最繁华的府城。 虞怜让华三多全权负责,她没什么本钱扩展生意,加盟代理这个模式倒是极为适合她,华三多便带着伙计到处跑,协助李家把店铺开起来,还借着培训新的伙计的名义安插了几个上邑村这边的小伙子大姑娘去那边当伙计。 随着这五家铺子的开张,罐头的供货需求翻了十数倍的增长,为此虞怜在村里建了新的工坊,扩大了生产,趁着春耕前,上邑村的男人们投入建设新厂房,而家家户户的女人小孩就作为工坊生产的主要劳力,从清洗食材到制作食物再到装罐、加热、包装种种工序,按照流水线的模式来,每一条生产线都分了不同的工序,生产量一下提高了不少,倒也勉强供应得上。 到了过年这天,也就是大年三十除夕的前一天,工坊停工,店铺也暂时歇业,虞怜把所有工人和伙计包括华三多在内都喊到自家院子来,给他们发过年红包和结算这一个月的工钱。 若是没满一月的则按照做工天数计算。 双胞胎喜欢凑热闹,闹着要帮嫂嫂念名字,他们跟小夫子启蒙,因着先前有些基础,又有个聪明好学的妹妹小果儿在一旁比对着,学得倒是快,认了不少的字儿。 虞怜便把名册给他们,让他们站在前面一个个念,随着稚嫩清脆的童声,念到名字的村民便喜滋滋地上前来领工钱,若是拿得多了,旁人便会偷去羡慕的目光,恨不得领钱的人是自个儿。 虞怜把钱分成两份,一是每个月固有的过年红包福利,就像是前世各大公司单位发的年终奖那般,一人发了二十文钱作为红包。 别小看二十文,全村这么多人在干活儿,凑在一起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若是平常一家人花用,哪怕一个月都用不了十文二十文,所以领到红包的村民都乐开了花,甚至有些惊喜,不敢相信虞怜会这么大方,白给一份钱! 这福利外头哪里找都没有这样的好事。 另一份则是工人们应给的工钱,这些钱全部用绳子串好了绑在一起,领到手上的时候叮当响,那声音别提多悦耳了。 村民一手捧着红包,一手捧着工钱,脸上乐开了花,笑得眼睛都快没了。 双胞胎站在前面,老大念了一部分,老二华行也想念,就扯着册子跟哥哥抢,小果儿偷偷戳戳二哥说:“果儿也想念。” 于是三个孩子便一人念一部分,好像得了什么好活儿,念得极其大声带劲。 村民可不看这个,只觉得不愧是京城来的,三个孩子这么小,就认得这么多字儿,有些人家心里也开始琢磨起来,是不是村长砸了村学不是个好事?村学是不是该重新开起来?或者把家里孩子也送去跟华天曲启蒙认字? 最后轮到工坊管事,也就是华大树媳妇和店铺管事华三多还有专属安保队长竹影的时候,三人拿的红包和工钱是最多的,村民看在眼里,好家伙都是亮澄澄的大块碎银子,教人看了好不羡慕。 竹影是个武功高强的大侠,他的职责没人能代替这没法说,但华三多是村民自小看到大的年轻懒汉,就这懒货也能挣到这么多银子?还有大树媳妇,勤快是勤快,可是一个妇道人家什么专长也没有,咋也能做管事呢? 在工坊里做事的工人对他俩除了羡慕,还多了些暗戳戳较劲的嫉妒,想着来年自己也要好好表现,最好是能替了他俩,这么多银子谁不想要? 虞怜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发完钱笑道:“来年等新工坊建成,我们还会扩大生产,只要好好做事,有银子一起挣!” 她说得简单,后面一句话却说到众人心里去了,好一句有银子一起挣,这比什么激励法子都管用! 于是便争先恐后地捧着银子回应:“有银子一起挣!” “我们会好好干的!” 跟着虞怜把工坊这一年,准确来说是几个月的生产情况大致说了下,又规划了明年的生产,给了村民一个明确的认知,让他们知道明年还会生产什么,生产多少,让他们安心回去过年,等过完年分配完家里春耕的劳力,再继续做工挣银子。 村民们听完高高兴兴明明白白地回家了。大多数人对东家虞怜的评价都很高,在他们看来,再没有比怜儿姑娘更能干的人了,这个人还不分男女,就是男人也没比她厉害! 连二大爷都私底下跟老伴叹服,感慨自己虽然年纪大了,眼界手段也远不如矣。他从一开始对木头家的长子媳妇就评价不低,常常跟老伴唠叨夸赞,可随着这半年多以来的相处,是越来越服气,到底是高门大户的闺女,有那起子勇气跟木头一家同甘共苦,哪会缺少手段能力? 除夕晚上,华家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了一顿热闹丰盛的年夜饭,有几道上邑村这边的特色乡野菜,也有往常在京城过年时一家人必吃的菜色,是老太太亲手下厨做的水晶肴蹄和糖醋鲤鱼。 原本还有一道甜点九重糕,那是孙儿华极从前最爱的糕点,每年都会亲手给他做上一道,可今年老太太只想起一瞬,便抛之脑后了,难得一家人从过去的阴霾中走出来,要学会向前看,不能再沉浸在过去的伤悲当中,华儿……便让他过去吧。 一顿年夜饭吃得热闹,连最严肃的华詹脸上都多了几分笑容,三个孩子叽叽喳喳,陈氏温温柔柔劝着菜,老太太慈爱的叮咛嘱咐,这烟火气比桌上的烛光还暖人。 今年桌上多了个年轻男子,便是竹影,老太太也将这大小伙子当成自家的小辈看待,吃完还给发了压岁钱,让他放枕头底下。 包括三个孩子还有最喜爱的孙媳怜儿也没忘了,一人都给了个压岁钱。 华詹陈氏也给了,把他们从儿媳那得到的银子全花出去了,却高兴得很。 一家人守完岁已是深夜,虞怜独自一人回到房中,将从祖母和公婆那收到的红包一一放在枕头底下,她披上娘寄来的白色披风,站在窗前,微微仰头望天。 一转眼,她穿来快一年了。 这一年她从演了一场情深大戏借此离家给自己找了个合居的家、舍友,再到如今,扪心自问,祖母爹娘都待她不错,即便其中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华极的缘故对她爱屋及乌,以及存了愧疚和感激的心思,但不可否认的是,在后来她和这一家人早已成为真正的一家人,不再分彼此,即便没有华极这个人,祖母也是她的祖母,爹娘也是她的爹娘,三个孩子更是对她依赖崇拜,双胞胎虽然调皮捣蛋不太服人,但被她捉弄,从未真正生气过,只会撒娇耍赖向长辈告状,就如同亲弟弟一般。 这般想着,她望着天上高高挂着的明月微微一笑,华极,你我虽无缘,但我借了你的名头,你的家人也成了我的家人,从今往后,你便安心去投胎吧,我会好好照顾他们的。 思及此,她拿起帕子按了按不知为何湿润的眼角,一阵风吹过来,刺骨寒冷,她吸了吸鼻子,却没有将窗户关上,而是转身从柜子里拿出早前藏起的酒,坐在窗前,吹着冷风,独饮独酌。 一壶酒空了大半,方有微醺醉感,就着冷风明月,迷醉伴着清醒,一半是醉一半是醒,她忽而兴致上来,拿出纸笔,在桌上写了一首诗悼念“亡夫”华极。 希望他早点安心去投胎,也感谢他的不幸遭遇给自己一个安身的借口,这真是个极好的人。 作者有话说: 脑补男主一边收着好人卡,一边感动得肝肠寸断:我的媳妇真爱我呜呜呜! hhhhh 第87章 过年 ◇ ◎公爹怪哉◎ 提笔稍待一息, 仰头望了下明月,半弯。微微侧头,写道:“辛苦最怜天上月。一昔如环, 昔昔都成玦。若似月轮终皎洁,不辞冰雪为卿热。无那尘缘容易绝。燕子依然, 软踏帘钩说。唱罢冬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 落下最后一笔, 虞怜轻声叹息,她的柜子里藏了好几首“悼念亡夫”的诗词,开始那些只是为了做做戏,把痴情人设演得深入人心, 好有利于自己立足,唯有今天才是发自内心悼念这个原著中的反派, 她名义上的夫君。 若他在天有灵,叫他知道这世上还有人挂念他, 喜欢着他, 也愿意照顾他的家人,且安心去吧。 哪怕是假的, 但若能把死人也骗过去,也不失为一种善意。 写完这首, 那一壶酒的后劲上来,头有些晕乎, 索性关了窗, 旋身回到内室上了床, 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连窗外有猫儿叫了两声也没听见。 一阵风吹过, 窗户开了, 又关上, 桌上的纸失踪了一个时辰又还回来,活似闹了什么鬼。 竹影觉得,自己一向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他除了会认字写字,旁的什么都不懂,就是个肚子里没什么墨水的普通的小暗卫。 本来以为暗中保护少夫人一家是件极其容易的事,但一到这种时候,就感觉肚里还缺了几斤几两的墨水,少夫人写的诗词,他看了好几遍才揣摩明白了其中意思,明白过来后,他自个儿对着这首诗哭得死去活来。 少夫人连想主子都那般含蓄、情深。 这诗上面说,最怜爱的是那天上辛苦的明月,一月之中只一夜是圆满的,其余时候都像是不完整的玉玦,这不就是在说少夫人自己? 缺了主子在身边,她便是那时时刻刻都不完整的玉玦,甚至比天上明月还可怜,人家至少一月有一次圆满,少夫人顶着主子行刑那日进门,连一次也未曾圆满,便阴阳相隔。这不是更可怜更惹人心疼? 结尾少夫人又说想和夫君像春天里的蝴蝶一样双宿双飞。竹影看了好几遍,哭得稀里哗啦,抹着泪吸着鼻涕摘抄下来,抄完送了回去,回自己屋后,又继续抹泪。 少夫人真的太可怜了!主子真的太过分了!竟然诈死惹得少夫人到现在还以为主子和她阴阳两隔,甚至在今天这样过年的除夕夜里,当着全家人的面强颜欢笑,回了自己屋里,才敢泄露心思,饮酒独醉,思念主子。 少夫人真的、真的太苦了! 竹影越想越觉得自家英明神武的主子实在是太过分,太可恶了!相比情深义重痴心不改的少夫人,主子简直就是那啥冷酷无情,自私自利,渣中之渣! 在这样情绪影响下,竹影将少夫人写的诗抄好之后,下边又遣词含蓄地悄咪咪地谴责了下主子,告诉他少夫人有多苦,有多想他,想他想得心都要碎了,大年夜的借酒浇愁,借诗思君,实在让人心痛!他就不愧疚,良心不痛痛? 然后问他可不可以跟少夫人透露他还活着的消息? 因着这腔心疼少夫人谴责主子的情绪在作祟,竹影罕见地着急地只写了一页信,便招来信鸽寄了出去。 可怜信鸽大年夜的业务繁忙,还得顶着冰天雪地加班千里送信,飞得微微颤颤的。 竹影不知道,正是因为信鸽状态不佳,飞得有些艰难,低低飞过经过某扇窗户后,被精通武艺的男人从窗子里伸出的大手捉住了。 翌日,便是一年之中最开始最重要的一天,春节。 一大早天还未亮,村里家家户户便有了动静,妇女们都早早起来,忙忙碌碌准备过年的各项物事。小娃娃孩童们穿上家长早早裁了布衣做好的新衣裳,高高兴兴地起床。这一年因着从虞怜家挣了些银子,家家户户这年也好过了些,几乎没有哪个孩子没新衣穿的,最差也是粗布裹了麻葛、棉花等做了棉袄。 梅姨娘也早早起来,先是生了火,烧了热水,等到天微微亮的时候,一家人都醒了,便用热水就着些冷水,调成适当的温度,让他们洗漱。 虞怜今儿个穿了浅蓝的襦裙,原是想披她娘寄来的那件皮毛披风,但又想今儿是大年初一,不宜穿那般素净,但名义上的夫君三年孝期未过,也不宜大红大绿,便穿了件淡粉色的大氅,这件是自个儿买来的料子,由陈氏亲手做的,领子用厚料子做了竖领,边角处也绣上了精致的梅花暗纹,系在身上,配上虞怜那张国色天香的脸蛋,当真是人比花娇。 陈氏出来见儿媳穿了这件,果真高兴极了,难得主动伸手拉住了虞怜的手,细细查看,夸赞她生得漂亮好看,没有哪个年轻姑娘比得上,又用手帮她理了理衣服,方才满意点头。 虞怜也回敬她:“哪里没人比得了?您不就是?” 陈氏笑得露出洁白的牙齿和眼角温柔的细纹。 老太太、华詹、梅姨娘也都穿上了陈氏准备的新衣裳,他们本不讲究这些,但图个喜庆,穿上后也果真焕发了新的精气神。三个孩子更是穿得崭新漂亮,捏着新棉袄的角子跑到娘亲和嫂嫂面前转圈圈,炫耀自己的新衣裳。 待一家人洗漱完毕,梅姨娘早膳也准备得差不多了,上邑村这边讲究大年初一早上第一顿得吃丸子,甭管是肉丸子还是素菜丸子或者甜圆子,甚至是鸡蛋都可以,只要是圆形的就行,占了个团团圆圆平平安安的好寓意。 小孩们嗜甜,早几日便央着梅姨娘要做甜丸子,梅姨娘拗不过给做了芋子芯的丸子,撒上红糖,做成红糖水丸子,加上几片煎好的生姜片,吃完一碗人便热了起来,比什么都抗冻。 大人尤其是华詹,最不喜吃甜,肉丸子符合他的口味,肉丸汤里加了面条青菜菌菇,最后撒上猪油渣子,色香味俱全,他一人吃了三大海碗才停下筷子。 饶是如此,陈氏也有些诧异,自己相公自己知道,自家中出事后,他鲜少有开怀的时候,即便心情不错时,仍然没有太大的好胃口,农家碗大,通常他只吃一碗便饱了,再多也不会超过两碗,今儿个一早便有这样的好胃口,一口气干了三大海碗,这是有什么好事发生? 她凝神望去,见相公虽面色不显,仍一如既往地板着一张严肃脸,但眼角细细的纹路,昭示着他心情还不错的事实。 这是为何? 是因为今儿个是大年初一? 陈氏没想明白,见相公吃了这么多,就嘱咐他一会儿出去走走,散散步消食,别撑着了。 竹影也吃了三大海碗,他是个年轻强壮的小伙子,又一向乐意出力干活,每顿都吃得不老少,倒是不让人意外,竹影吃完抹抹嘴巴,最甜夸道:“梅姨娘,你做得丸子最好吃了,要不是肚子里装不下货了,还想继续吃。” 梅姨娘最喜欢这个黑俊黑俊的小伙子,嘴甜能帮她劈柴干活,哪有不讨喜的?捂着嘴笑:“吃饱了上街溜达寻摸寻摸,若有合适的姑娘抓紧聘回来早些成家才是正事。” 竹影脸蹭一下红了,放下碗筷,一溜烟往外跑。 华詹也在这个时候,背着手,不急不慢出去,虽是悠闲稳重的姿态,但若仔细瞧,他步伐分明比平常迈得大了些。 一家人顾着吃饭,倒是没人注意。 吃完,虞怜把三个孩子招到面前,一人给了五个铜板,叫他们出门找村里的小伙伴玩耍,顺道去给小夫子拜年,也不知赵寡妇身子好了没,若是没好,那少年只怕也没什么好年可过,便是再能干,一个少年郎能做出什么好吃的? 三个孩子揣上嫂嫂给的铜板,又带上了梅姨娘做好的吃食和肉丸子,一道去小夫子家拜年,准备过会儿再绕道去二大爷家找豆子们玩耍。 虞怜自己在院子里溜达消食,脑子里慢慢地想事儿。年前库存的罐头全卖出去了,还从李夫人那收了一大笔加盟费,加上先前腊八节前挣的那七百两银子,她手上攒了不少的银子,这些银子能过完年能干什么? 是继续卖吃食扩大生产,还是琢磨些别的门路? 想着想着,便见竹影和公爹一前一后进了院门,公爹背着手大步进来,严肃着脸看不出什么情绪,但周身却有一种古怪的气场,像是压抑着什么情绪,虞怜视力不错,还望见她公爹眼睛微微发红。 竹影则搭头耸肩,低垂着脑袋,慢慢挪步进门,一副心虚又慌张的模样。 虞怜喊了声爹,她公爹远远地复杂地看她一眼,然后僵硬地勾起唇角,“慈爱”点点头。 虞怜:“……” 等公爹走远了,她喊住了竹影,问他怎么了? 竹影僵硬地脚步顿住,几乎不敢抬头看少夫人,只低低道:“没事。” “真没事?” “没事……我只是想起我死去的家人,您、您别担心。”说完人就落荒而逃了。 虞怜无奈摇摇头,听着声音都哽咽了,这得多伤心?不过打过年的,竹影孤身一人,即便是住在她家不至于孤单,但难免想起自己的血脉亲人,也是正常。 倒是公爹怪哉。 作者有话说: 文中”辛苦最怜天上月……“出自纳兰性德《蝶恋花·辛苦最怜天上月》,释义和网上有部分重叠字。”唱罢冬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原句是“唱罢秋坟愁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为了应景,改为冬。 第88章 真相 ◇ ◎他的长子还活着!◎ 话回后山小树林。 一片雪白、萧肃, 但因山脚下的村庄和那栋农家大院也显得热闹、富有人间烟火气息。 竹影心情不错,上山纯当热身,上了山便抽出剑来耍, 刚没耍几下,忽而一柄木剑从旁而来, 差点挑到他手腕,竹影下意识收回并回击, 但出招到一半时,看到使木剑的主人,赶紧停下来,惯性之下, 连退两步。 男人低沉的声音说:“莫停,练两招。” 说完就凭着木剑攻击上去, 竹影虽然不解,但眼看剑就要攻击到门面了, 只好出手抵抗, 然而对方用的是木剑,他的那柄长剑则是当年主子花了重金请大师为他们锻造的好剑, 几乎是削铁如泥,又怎么敢轻易碰到对方? 他只能左右闪躲, 一边喊华老爷快停下来。 好一会儿,直把这黑俊的年轻小伙子逼得无处可躲, 苦着一张黑黝黝的俊脸, 华詹才收剑站好, 他利落地将木剑往边上一丢, 双手背在身后, 长长叹息一声。 “华儿……他还活着?” 一开始还不太敢确定, 但方才见这小子连与自己对招都不敢,生怕伤了自己一丁半点儿,那表面客气实则恭敬的模样,不正是往日自家下属对待主上的模样? 这也正是可以解释,为什么先前他昏迷那回被眼前这个年轻人救下山会听见有人着急喊了自己一声侯爷。 只有自己长子的属下才会这样称呼自己,对自己及一干家属的态度都是恭敬有礼甚至带着些无条件的亲近和讨好。 若是平常的江湖人士,怀有武功的少侠,谁愿意天天待在一个农家帮人家干活儿?一点怨气没有不说,还干得乐呵呵的,对家里头上下所有人都亲切客气,没有丁点少侠应有的傲气。 华詹面上不显,背在身后的手却紧紧地握在一起,青筋凸起,一股巨大的狂喜涌上心头,若不是眼前尚有人在,也还未从竹影口中得到确切的回复,他必然压抑不住这样的狂喜。 他的华儿……还活着!!! 竹影整个人僵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侯爷,他知道了?侯爷知道了?还是试探自己? 好一会儿,竹影才找回自己的舌头,他试图嘻嘻哈哈蒙混过关,笑着说您说啥呢,我听不懂。 华詹淡淡撇来一眼,“华儿如何吩咐的?为什么不许我们知道他还活着的事?他现在在哪里?是不是在做什么危险的事?” 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他的长子从小就跟在他身边长大,又是幼年早慧,心性品行智谋学识样样出挑,很多时候华詹都心生感慨,觉得自己远不如长子矣,他不过一介武夫,至多被人称句战神,会打仗罢了,但论起性情谋略远不如长子。 长子比他沉得住气,比他能成大事。若以华儿的性情,瞒着他们他还活着的消息,绝非是故意戏弄,必定是在做什么危险的事,为了不让他们担心或者不让他们牵扯进去才会隐瞒得死死的,但又因为不放心他们,所以派了自己的属下过来暗中保护。 竹影没想到侯爷对自己主子的了解这么深刻,早就把他主子那层打算和前因后果想得差不多了,唯一想不通的是华极是怎么策划这一切,是怎么活下来的,当下又在做什么样的事情,会不会有生命危险? 已经失去过心爱的长子一次,华詹宁愿他一生平凡都不愿意看着他再出事。况且如今家里还有能干聪慧重情重义,各方面都是极好,挑不出任何差错的儿媳,华儿既然活着,又怎么可以再负人家一次? 侯爷的第二次发问,不单是已经完全肯定了主子还活着的事实,直接问到最关键的点上,他为什么不和他们联系,为什么要瞒着他们? 现在又在做什么? 竹影整个人风中凌乱,完了……完了,侯爷真发现了,他不是再诳他,也不是在试探他,而是已经完全确定了这个事实! 这个认知让竹影大为不解,他自认为伪装成少侠这个人设由暗转明保护主子一家人还挺成功的,是哪儿漏了破绽? 主子让自己过来时再三叮嘱不可泄露他还活着的消息,也不能暴露真实身份,务必让他们正常地生活,只要平安无事便不能过多地插手。 现在侯爷发现了,怎么办? 没等竹影想个所以然,华詹忽然从袖中抽出一张信纸,那张纸非常眼熟,正是昨晚他抹着泪吸着鼻涕写下的信,除了开头寥寥几句说了家中的事,后边全在说少夫人如何醉酒思君,如何让人心碎的,还偷偷谴责主子无情……问他能不能跟少夫人透露透露消息,不然少夫人也太可怜了,要是想主子想出病来怎么办? 结果这信不但没寄出去,还被侯爷捏在手中? 竹影:……! 这回不想承认都不行了,被侯爷抓个现成的,还怎么狡辩? 竹影一屁股坐在冰凉的凸凹不平的山石上,那柄宝贝剑也不握了,随手搁在一边,跟侯爷坦白。 “对……主子还活着。” 只此一句,比任何世间良药都来得有用,华詹感觉自家中出事长子被迫承担罪名从此父子阴阳两隔,白发人送黑发人后,他那渐渐冰冷的心重新活了起来,一股热流从心脏处呈爆发式地快速向整个身躯和四肢百骸流动,他隐隐压抑不住这样狂喜的情绪。 终是红了眼睛,声音沙哑到不成人样,微微哽咽道:“华儿……他还好吗?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细细与我道来。”后面那句甚至带上了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他迫切地也必须要知道长子在做些什么事!这是属于一个死去了然后又活过来的父亲的绝对权力。 竹影便坐在那块破石上,粗糙不平的石面硌着他的屁股,也没在意,态度难得正经又低沉起来。 向侯爷娓娓道来他所知道的一切。 那一夜他作为擅长轻功但正面对敌一般的选手,没能和主子上场拼杀到宫门口,而是作为传递“战场”消息的情报员,到后半夜的时候,本以为一切顺利,他甚至要打起瞌睡来,却忽然收到主子急召的讯息,那是他们内部里最紧急的命令,几乎可以拼掉性命不要也必须赶到的命令。 这个暗号组织里知道的人寥寥无几。竹影拼尽了生平最好的轻功,用了不到半柱□□夫就赶到主子身边,那时宫门口的战况尚且良好,主子的人马已经控制了好几个宫门口,只待他一声令下便能拼杀进去。 谁知道主子却吩咐他带着暗部人马撤离,找个地方隐蔽起来,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冒头出来,还给了他一个锦囊,让他回去后再打开。 再后来,他和暗部撤离后,他独自一人跑出来打探消息,正好看到主子被擒,宫门内冲出一大帮兵马出来,个个都是高手,还有七皇子母族镇国大将军的人马也忽然叛变,将矛头刀剑通通对准主子和侯爷。 七皇子一夕之间成了反谋逆的大功臣,他的主子和侯爷却成了谋逆的罪臣,最恨主子的三皇子登基成了皇帝。 成王败寇,只不过在眨眼之间。主子下了大牢,后来传出消息,主子认了罪名,只待问斩。 他和暗部的兄弟们急得头发都快掉光了,他打开主子给的锦囊才知,主子临时察觉不对,发现七皇子叛变倒向三皇子,当时三皇子的人马已经埋伏在宫内,己方这边镇国大将军的人马也可能随时掉转枪头,所以只能安排他们这支所有人都不知道存在只属于主子一人的暗部撤离隐蔽。 而主子最后的办法是,认罪、抗下一切先保全家老小出狱,被贬为庶民也无所谓,反正三皇子要的是他一人的性命,其余人他不但为了名声不会杀,更不会对老弱妇孺存有忌惮,这才是他们的一线生机。 之后,他们按照主子的计划,按耐下来,大部分人马化整为零撤出京城,留下一部分人执行“劫刑场”计划。 他们先将当时的大贪官户部尚书父子拉下水,按照本朝律法,贪不赦免,这父子和主子同时执行死刑,恰巧那户部尚书的儿子身形与主子差不多,他们再制造一场混乱,佯装截的是户部尚书的儿子,实则把主子劫走了,再换个易容成主子模样死刑犯上去,让负责押人行刑的官兵误以为截的是户部尚书的儿子,且没有截成功。 只要一行刑,皇帝知道主子死得不能再死,才能安心地放过主子一家。 这个计划看似简单,但执行起来并不容易,以皇帝对主子的憎恨,派来押送行刑的都是好手,他们必须要保证对方不起疑,万无一失,否则主子的苦心便功亏一篑,主子的家人也会被牵连。 好在当时,不但天公作美下了一场暴雨,且忽然冒出了个主子的未婚妻国公府六小姐在主子押送刑场之时,突然与家人决裂也要嫁给主子这个“死人”。 少夫人的这场嫁君为他们吸引了不少视线,最后混乱之下他们成功把主子救走了。 再后来…… 竹影忽然起身,端正了面容,半跪在地,喊了声侯爷。 “属下并非刻意隐瞒,主子有吩咐,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泄露身份,更不可以向侯爷等人透露消息。” 前面那些华詹已然听得心惊动魄,这时却长叹一声,道:“华儿一定是心存不甘,准备卷土重来,但又怕我们知道了会担忧受怕,甚至担心牵连我们,索性便不让你告知我们他还活着的事对吗?” “华儿那性子,一向是能抗的便自己扛,从不倚靠别人,更不会让家人担心,他是不是还怕若这事做成了便好,做不成他死便一人悄无声息地死,不让我们知道,便是怕我们生了希望又再度失望,怕我们承受不住?索性通通瞒住了。是也不是?” 竹影张目结舌,侯爷竟然把主子的心思猜得这般透澈。他这个做下属的也只知道主子怕家人担心,不让他们知道自己还活着的事,毕竟他要做的是那天下人想都不敢想得大事。 却没想到,侯爷分析得这般透澈。他忽然明白了主子的苦心。主子对少夫人也并非冷酷无情,并非他冷心冷肺不知道少夫人的好,只是他知道,若是失败了,便是叫少夫人再失去一次,平添伤心罢了。 与其生了希望,得到了又再度失去,不如一开始便不让她知道,若他能做成大事,风光归来,叫少夫人一辈子有享不尽的福气荣宠,若是不能,便悄悄死去,认了这条命,不教任何人伤心。 华詹将竹影扶起来,却见青年满眼通红,眼中含了泪,滚烫滚烫的。他颤着声咬着牙说:“主子救回来的时候,看似没事,其实受了一身的伤,身上的鞭痕深可见骨,手筋也被挑断了,那狗皇帝下手真狠啊,人都要死了也不放过。” “后来……若不是早年认识的一名神医相助,只怕主子即便活着也成了废人。后来主子便一边养伤一边带着我们筹谋大事,有时深更半夜了也未见他睡,主子说忙,可我们知道,他是思念侯爷你们,担心你们,只能让自己忙碌起来,虽然后来我被调到侯爷你们身边,但我知道主子一定片刻也未曾停歇,他的伤也不知养好了没有。 “主子他、真受了不少苦……” 华詹的眼睛越来越红,攥紧的拳头几乎要把自己的手骨头都捏碎了。他哑着嗓子说:“三皇子继承大位,如今大势已成,虽边关时有不稳,关外部族虎视眈眈,但却一时半会儿动摇不了根基。华儿他这是在虎口上拔牙,在悬崖边上走断桥……”华詹深吸一口气,“你能联系上华儿,你给他写封信,叫他不要冒险行事,若是可以,即便一辈子隐姓埋名,做个普通百姓,甚至不用来见我们也行。” 这是作为一个父亲最大的期望了。他不求家业起复,也不求长子做成什么大事,他已经经历过一次失去长子的痛苦,这次只希望他能够好好活下来,别的一概不重要。 竹影挠挠头,“属下也不知主子是如何打算的。但是侯爷,主子一向是个有成算的人,他从十几岁的时候,便养了我们暗部一大帮人,那时他也不比我们大多少,甚至比我们一些人还小,可他做什么想什么却无人能猜透,我们所有人都听他的,也只服他一人!这次即便主子失败了复仇,也绝非是凭一时意气,他必定有自己的谋划,您想当时在宫门口那么紧急的情况,主子都能当机立断让我们撤离隐蔽以图后谋,现在又怎么会乱来?” 说完,便抹抹眼睛笑了起来,“何况还有这么好的少夫人在等着他归来呢。” 说到这个……华詹狠狠地瞪了竹影一眼。 作者有话说: 竹影这个脑补王hhh 华极:你又知道了? 竹影:嘿嘿嘿 第89章 顽劣 ◇ ◎侯爷这是跟自己儿子有仇吧!◎ “华儿他知不知道怜儿的事?” 竹影忙不迭地地点头, “当然知道,那日救了主子后,他还回府看了一眼, 且来前,主子便吩咐我要保护好少夫人……”竹影还想说什么, 华詹打断了他,继而反问:“让你监视她?” 他拂袖冷面, “你离这般近,连怜儿在屋里做什么都知道,还偷了她写的诗,若是怜儿知道了怎么自处?她的闺誉岂不被你毁了?” 竹影:“……”他想到了被侯爷截去的那封信, 全是写少夫人的……只好辩解:“少夫人开着窗,我没偷窥, 更不敢看不该看的……” 他只是觉得,少夫人这么欢喜主子, 也待他这般好, 付出这么大,他咋能不一五一十跟主子说清楚了, 好知道少夫人的痴情与付出呢?万一主子在外头看上别的妖艳女子,把对他一往情深的少夫人忘记了怎么办? 作为衷心的下属, 自然是希望主子不要做个忘恩负义的人,要好好待少夫人才是! 华詹却冷哼一声, “顽劣!” 他了解自己的长子, 华儿即便对怜儿再好奇也断然不可能吩咐自己的下属去偷什么信, 更不会叫他时刻盯着, 顶多是叫他看护着。 这顽劣的小子自作主张罢了! 竹影:“……” 他低着头, 不敢看侯爷的厉眸, 一副心虚模样。 但同时又想起什么,忽然抬头,不敢置信问:“闺誉?您把少夫人当什么了?您明明知道主子还活着……”等他归来,必定会给少夫人一场风光大礼,好好待她为正妻,又何来闺誉一说?这不是说待嫁的未婚姑娘? 男人背着手,下巴微仰看向远方,轻咳一声说:“嗯,若怜儿遇上良人,我自会替亲家担起父亲的责任,送嫁女儿。” 竹影看着面色严肃,一脸认真的侯爷,简直不敢相信。 这是亲爹?这是主子的亲爹???明知道主子还活着,还把儿媳当女儿看待,甚至有将来送嫁的打算。 侯爷这是跟自己儿子有仇吧! 他一脸囧意,想说什么,侯爷这时却正了脸色问道:“既然华儿知道怜儿的存在,他又是如何打算的?他既然还活着,就不该负她一生。” 自己儿媳这近一年来,做了什么,他虽精神不济,万事上不来心,却也都看在眼里,他宁可华儿这一生负了爹娘祖母,也不敢负她! 这言下之意,不单是问能不能让虞怜知道华极还活着的事,更重要的是华极怎么看待这位对他一片痴情的未婚妻。当然,现在成了名正言顺的妻子了。 至少在所有人眼里,虞怜都是华家的长媳,是华极板上钉钉的妻子。 竹影想了想,他其实也不知道主子是作何打算,但主子的确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他还活着的消息,即便是侯爷,也是侯爷自个儿发现的。 至于怎样对待少夫人,更不是他一个下属能得知的。只是竹影下意识认为,那样好的少夫人,主子又凭什么会辜负? 这世上没有哪个男人能抗拒这般情深的吧。 华詹将手里的信给竹影,让他将自己发现长子还活着的事说下,顺带地替他跟长子叮嘱几句,让他宁可放弃大业,也要保证安全,又叫竹影问他能不能跟儿媳虞怜透露……能不能跟祖母透露。 至于陈氏和家中其他人就不考虑了,陈氏担不住事,一旦得知长子无事,必定会漏了馅,三个小的更不用说。 说完,华詹叹了一口气,说算了。他还是自个儿写,叫他一块带上。 “那只信鸽还活着,我给你养在笼子里了,一会儿去我院子里取。” “对了你这般写信太粗糙了,我当年发明了一套军中传信暗语,华儿也懂得,以后便用这套暗语写信,免得信鸽落入旁人之手。” 竹影:“……好。” 于是两人便一前一后回去了。前者背着手压抑着胸中喜悦和复杂情绪,后者一脸心虚慌乱…… 年后没几日,虞怜的工坊便开业了。 不是她想当个万恶的地主压榨劳动力,而是村民们主动上门请求虞怜快点开工。他们在家都待腻了,迫切想找点事干,能挣银子干啥不挣? 何况也想趁着天气暖和春耕之前,把工坊里的货赶完,到时候才能空出手来种庄稼。 种庄稼是农民的根,再多银子也不敢轻易放弃的,总归是要种上,好歹粮食握在手上是能糊口的。 于是工坊便马不停蹄地开工赶工了,因为水果年前已经做得差不多了,没啥原材料了,这个时节也买不到什么水果,只能紧着咸罐头配菜罐头先做着,好在咸菜罐头其实比水果罐头要好卖得多。 毕竟对这时的老百姓来说,还是吃饱了能填肚子重要,肉罐头咸罐头就着干饼子便能美美吃上一顿,不管是放家里头还是出门在外、行商的时候,都能吃上,比什么都实惠。 紧赶慢赶的,时间一晃到了三月初,雪化了树上枝丫冒尖了空置的地里头享足了冬日瑞雪的馈赠,正待老农翻铲翻铲然后播上种子。 春耕是乡下小老百姓最重要的时节之一,若不抓紧在这个时候种上庄稼,秋天时候就吃不上粮,时间早一点晚一点都不行,早了不发芽冻死在地里头,晚了苗长不高长不大,收成差,有经验的老农仅凭天气就能摸索出什么时候适合播种。 虞怜家那十亩地从去岁开始便在盼着今年春耕,整整等了大半年,总算是等到,她让华三多去请来镇上给陈地主家种果树的老果农来看地。 老果农弯着腰把整块地从头到尾给走遍了,走完摇头晃脑,说后生啊,你还太年轻,既没有种地的经验也没有种果树的经验,不成啊不成。 虞怜和华三多都一脸不解,二大爷也在边上,却叹了口气,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 老果农继续说:“你这块地是刚刚开荒的,肥力不行不说,这土壤也尽是沙土,便是在河边也种不出什么好东西。” 虞怜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当初村长那么干脆把这块地给了他们家,临近河边好灌溉村里也无人来开荒,原是土壤不行。 上邑村的村民大多数是种些小麦、栗米为主,地的边边角角或小块地种上各类粗粮豆子等。 庄稼若是种着养上几年兴许也能稍微养肥一些,但现在说的是种果树……老农叹了口气说:“老朽建议养几年地再种果树,最好是能换一块地。” 虞怜:“……”如果能换地,还用愁? 老农最后看了一眼,建议道:“不如种大麦,这东西虽不好吃,也卖不上价钱,却是不挑地,最适合用来种这种刚开荒头几年的地。” 虞怜看向二大爷,她不通农事,哪怕前世再贫困也没接触过这行,二大爷点了点头,虞怜向老果农道谢,华三多见此塞了串铜板送老农回去。 老果农来看过地后,虞怜一整天都蹲在地里头研究。陈氏老太太等人以为她是失望了,毕竟虞怜一向做事都很沉稳,也做得极为出色,没有她干不成的,这回这个地却让她遭受了挫败。 一来这块地是打从来的那天就是她拍板定下的,又是她一开始就规划好了要给自家种出一大片果园出来,现在老果农的话打击了她,说即便种了果树,种不种得活两说,更重要的是也结不出好果子来,这不是亏了? 老太太担心了一天,亲自杵着拐杖,也不要人陪,自己走到地里头,在孙媳面前弯下老腰,“怜儿是难过了?” 虞怜抬头一看,见祖母弯着腰,哪敢继续蹲着?赶紧起来把老太太扶起来,怕她闪了腰。 老太太笑呵呵的,没拒绝顺着孙媳的力道起来,然后祖孙俩找了块河边的大石头坐下来。 老太太笑着道:“怎的,一块地便把你难倒了?” “我那个无所不能自信伶俐的孙媳去哪儿了?” “这块地我和你爹你娘都知道打从一开始,你便给予了厚望,那时家里刚来这里没什么营生进项,你怕一家人坐吃山空才开口向村里要了这块地,后来工坊开起来,你更盼着能种上果子,将来买卖越做越好,现在说不成便不成了,是不是心里难受得紧?” 虞怜笑着点点头,又摇摇头。 这件事的确给了她教训。她不该在不了解一行的时候贸然涉足并购入了这么大片荒地,虽说价格不高,但算上开荒的人工成本,加一块也是不低,现在这块地还达不成预期,种不了自个儿想种的果树,可不是砸手里了? 她这也算是被那刻薄的村长摆了一道,若是她一开始便精通农事,也不至于栽了。 虞怜把自己的想法跟老太太说了,说自个儿在反思,通过这件事得了教训,“孙儿以后行事当更谨慎一些才是。” 好在她不靠着这块地生活,前头这块地还荒置着时,她便已经挣了不少银子,但想想那种情况:一家人没有营生进项,开头这一年只是挤兑着过,盼着来年这块地能耕种收获,结果才得知这地种不出啥来,那才是灾难。 老太太拍拍她的手背,欣慰地笑起来,眼角的纹路又密又深,“你能这么想是最好不过,吃了教训以后不再犯反倒是好事。” “祖母早前还觉得我的孙媳厉害得过头,一点儿也不像个娇养在深闺里的千金小姐,如今一看,分明还是个千金贵女,只是比一般千金能干、能担大事。照祖母看,这跟头没栽错,我和你爹娘都能理解,怜儿不懂这些农家事才是正常,你若懂了,祖母反倒要怀疑魏国公府是不是苛待于你,叫你吃尽苦头还学会了种田。” 老太太话音一转,说:“早先你二大爷不是建议将这地佃给别家种?怜儿也不必烦恼,照着这么来,养上几年再种些别的。” 虞怜却摇摇头,笑着说:“老农叔既然说了可以种大麦便种大麦。”时下大麦不值钱不金贵,因着口感差难脱壳,基本是喂牲畜多,上邑村没有一户村民种植大麦的。 因着大麦价贱,老百姓种小麦栗米稻米等多一些,这些虽说没有大麦好伺候,但因着价格高,交了税后,还能卖得上价钱,换成粗粮陈粮自家吃,算起来比种大麦要实惠得多。 虞怜却想到大麦的一个好处,那就是酿酒! 价不行那便酿酒,酒贵呀! 所以她一下午蹲地里头,除了开头反省了会儿,余下时都在琢磨怎么用大麦酿酒! 第90章 春耕 ◇ ◎全家种田记◎ 既然决定要种大麦, 虞怜也不耽搁时间了,说干就干,先是让华三多去镇上买了上好的大麦种子过来, 然后开始铲地、翻地,最后再播种。 大麦本身价贱, 种子自是也不贵,难的是这会儿村里村民们都在忙着耕种, 谁家有空来帮你翻地播种? 于是虞怜撸撸袖子,喊上全家老小一块种田。 全家老小望着大片的农田荒地:“…………” 老太太觉得孙媳太高估自个儿的老胳膊老腿儿了,她要是再年轻个二十岁,兴许撑一撑能把这活儿做下来, 现在她满头白发满脸褶子,动不动还犯个关节炎老寒腿, 腰使不上劲儿。 要不是来乡下被孙媳劝着喂了猪,平日里活动比在侯府多得多, 腿脚也活动开了, 不如以前那般沉重,其他病忙着忙着也没了, 指不定现在是站着还是躺着都是两回事。 陈氏梅姨娘平时在家中也是一个缝缝补补一个忙于灶台间,哪是会干农活的料子?梅姨娘觉得自己现在能独立杀一只鸡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的突破了。 三个小的也低头瞅瞅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儿, 拉拉嫂嫂的衣袖,问她是不是开玩笑呢? 华詹倒是一句话没说, 只是默默站了两秒, 就扛起锄头, 开始行动起来。 比华詹动作还快的有竹影, 这个年轻力壮的黑俊大小伙子在少夫人话音刚落下的时候, 就已经扛着锄头嘿咻嘿咻地锄了起来, 作为少夫人头号粉丝,少夫人说的话咋能不听呢? 华詹抽空看去一眼:“……” 两个大男人作为家中的主要劳动力已经下了场,剩下的就好办多了,梅姨娘还是被虞怜给安排回去,叫她负责家中的一应物事,给一家人打扫做饭洗衣服,哪怕家中人口不多,这活儿也不轻松,也是一天忙到晚的。 但梅姨娘却惊喜高兴地接了下来,三个孩子更是有些羡慕,双胞胎说自己还小呢,他们可以代替梅姨娘做饭,还能来回送饭,叫梅姨娘回来种田。 话还没说完就被亲爹拎回去,以前定制的两把小锄头也塞到了他们手边,叫他们锄地,立刻马上,不得半点怨言。 双胞胎:“……” 过了年,俩小子已经长高长结实了很多,有竹影在一边教授武艺让他们每日练习基本功,俩小子每天饿得快,吃得也多,身高也蹭蹭地往上长,更可喜的是,就算长得快也没掉肉,眼瞅着比刚来时结实不少。 乡下哪有在侯府吃的好,那边大鱼大肉的不见涨,只见两只面粉团子,来了乡下反倒长成了小男子汉应有的样子,结实得像两头小牛犊。 锄地在华言华行看来还是去年的事情,那时也被爹逼着开荒,那会儿他们力气小,扛着锄头没一会儿便累得不行了,所以锄地干农活在他们幼小的心灵里只留下一个印象:苦、太苦了。 但爹都把锄头丢过来了,不干不行,他们还没胆子违抗老爹的命令,还有个坏嫂嫂在后面盯着呢。 于是两人不情不愿地捡起锄头,往地里头一挥,锄头深陷泥土里大半个锄刀深,两人对视一眼,惊喜好奇地再度挥锄,然后越挥越快,越锄越有劲儿。 竹影见了,大笑一声,夸两个徒弟有出息,这下双胞胎也不喊苦不喊累了,锄得比谁都得劲儿, 这感觉和去年锄地真不同,那时就觉得费劲、苦、累,现在好似不这样了,他们力气大得很,轻易就能铲动土地,也让两人做出兴致来。 华詹赞许点点头,却未说什么。在他看来,去年开荒地硬,不容易锄动,如今已经开过一遍,不过是把被雪浸润过一年的土地重新翻动自然容易,加上俩儿子今年长大不少,也习了武,与去年也不是一个量级,两者相加之下,他们做得自是容易得多。 男人们那边都干起来了,女眷这边怎么办呢? 虞怜左手一个年迈祖母,右手一个娇弱婆婆,后边还跟着个瘦小得跟猴儿一样的幼妹,她划了三小块地,说一人先干一块,小果儿的最小,还不到两三平方的样子,祖母和陈氏还有她三人一样大小。 小果儿年纪小,见自己的地小,已经高高兴兴地挥着小锄头了。 虞怜紧随其后,然后老太太和陈氏也迟疑着开始锄地。 工坊已经停工,全村人都在忙着耕种,无论男女老少,但凡能下地的没有一个闲着,有村民经过,见着虞怜一家人也都下地干活,倒是没有意外,只是笑着让他们加油,还说自个儿干活快,等他们家干完活再来给虞怜家帮忙。 这自然是不要钱的,去年开荒建屋工坊里做工已经挣了人家不少银子,咋好意思收钱?农忙时候村里人有些家庭人丁单薄,村民但凡能搭把手的也都帮了。 虞怜看似在自己慢吞吞锄地,实则余光也会观察下其他人,老太太动作竟然比陈氏要利索得多,陈氏似是娇生惯养一辈子,始终还是觉得泥地里脏污,有些洁癖在身上,便动作犹疑缓慢了些。 换作刚穿来时候,虞怜也不想耕地,这种时候大抵会寻个借口躲懒,但现在却没这想法了,既然已经身在农村,以后还励志当个超级大地主,天然就得与自己的土地亲近,怎可嫌弃? 她有意带动陈氏和老太太,动作便越发利落熟练起来,没一会儿便锄好了她划的那片,老太太和陈氏都停下来张望,有些瞠目结舌,怜儿咋这么厉害? 虞怜就告诉她们,就把这干农活当成是锻炼身体的一种,还举例子说服她们,说祖母和娘来乡下是不是感觉身体比以前好多了?有劲很多? 老太太仔细思索是这么回事,陈氏也不好意思点点头,以前她不说风吹就倒,也是三不五时地咳嗽闹风寒,现在倒是少了很多,甚至一个寒冬下来只小感冒一回,比以前不知道坚强多少。 接下来便不用虞怜多说,两人便认真地学习起来,也不管土地多脏,自己能不能锄得动了,关键得动起来才行。 成年人就是有这样一个好处,但凡跟他说清楚做这件事的好处,他便去干了,一点怨言都不会有。小孩就得靠哄、靠夸。 老太太和陈氏也渐渐进入佳境,慢慢地两人全忘了从前自个儿是什么身份,心里眼里只有锄地这一件事,倒是做出乐趣来,锄头也越挥越快。 小果儿一向以嫂嫂为榜样,见嫂嫂已经把自己的那么大块地也锄好了,赤红着小脸也哼哧哼哧努力把自己那块整好了,虽然她人小力气弱,锄得不够大人那样深,但也马马虎虎能过去,大麦就是这样好伺候。 锄完就哒哒跑到嫂嫂身边,仰着头大声说果儿锄好了! 然后如愿得了嫂嫂一个爱的摸摸头,虞怜夸了她两句,说她棒棒,说她乖乖,就欢喜得双眸灿若星辰。 跟着虞怜就又给她划了块,这回小果儿成就感做上来了,自信心也膨胀了,主动要求嫂嫂给划一块大一些的地,最好跟祖母娘亲一样大。 等得了嫂嫂划好的地后,又一蹦一跳欢欢喜喜地小跑过去劳作起来。 一家人就这么从早干到晚连干了两天才把十亩地搞好,接下来还要播种。 得说这十亩地能这么快翻完很大程度归功于两个大男人,华詹和竹影,尤其是竹影年轻力壮身怀武功,锄个地跟玩一样,一个人一天就能干完好几亩,倒是女眷艰难一些,但叫虞怜来看,也是相当大的进步和突破。 再累祖母和陈氏也没提出要回家休息,坚持跟着干了两天,用祖母的话来说,都是一家人,不能因为谁的能力大就把活儿都推给谁,要干就一起干。 虞怜生意上的事他们不懂,锄地也就是挥挥锄头的事,咋能推脱? 不过干完这一茬儿,男人们都有武艺傍身还好说,三个孩子也因人小恢复快,平时活动量就不小,感觉不明显,但老太太陈氏已经累得直不起腰来了,浑身哪哪儿都酸痛,跟经历了一场筋骨肉身的碾压似的。 虞怜自个儿也不好受,人前笑眯眯,人后捏着酸痛的手臂,想掉泪。 然后……真掉泪了。 啪,一颗晶莹的泪珠落在手背上。 虞怜:“……”原身这该死的落泪体质。还有痛到落泪的buff吗? 恰好这时男人们从外头扛着锄头回来,见虞怜捏着手落泪。 华詹顿了下,深沉复杂地看了儿媳一眼,无声叹气。 那回信上那顽劣小子也没说假话,儿媳太苦了。 竹影:!!!少夫人又哭了! 因着女人家们已经累到直不起身,(儿媳)虞怜更是偷偷哭了,吃尽了苦头。 于是华詹提出,叫她们好好在家休息,自己请教村里的老农,带着竹影和双胞胎把十亩地的大麦种子都播上了。 干完这些也就花了两三天时间,效率不可谓不高,虞怜再次发出感叹,有武功真好啊! 村民:“……”他们也羡慕嫉妒!明明是新手的说! 更加可喜可贺的是,刚播完种不久,便下了一场蒙蒙的春雨,这场春雨来得恰到好处,淅淅沥沥朦朦胧胧的,不大不小,刚巧能滋润刚播下的种子又不至于让泛滥让种子烂在地里。 二大爷说来了这样一场春雨就省事多了,播下的种子不用马上灌溉,只需平时盯着定时灌溉不至于让土地干了就行,接下来便等它发芽了。 90-100 第91章 买地 ◇ ◎皇帝不愧是自古以来最渣的职业◎ 镇上最大的地主陈地主家要卖田了。 这消息传出来的时候虞怜家刚种完大麦不到三五天。这些天虞怜全歇家里了, 不时给自己拉拉筋骨,做做瑜伽,缓解身上的酸痛感, 连陈氏老太太关起屋子来都跟她一块学。 陈地主是这个镇上十里八乡最大的地主,他家土地几乎在所有村落都有, 譬如上邑村至少有三分一的土地都是陈地主家的,村民自己的地少得可怜, 或者干脆没有,就跟地主佃租,六成给地主家,自个儿留四成, 还得交税。 所以村民才会日子过得苦哈哈,平常丰年时候也仅够吃喝, 一点银两都是省吃俭用下来拿去卖得来的。若是遇上年景不好的时候,一年就白干了, 兴许还要倒欠地主家租子和税, 简直就是大冤种。 也就去年给虞怜家做工,全村几乎每户都攒下一点银子, 加上去年算得上风调雨顺,没闹什么天灾, 这一年才稍稍好过起来。 按理来说,陈地主家土地这么多, 只要后辈不瞎挥霍, 基本一辈子衣食无忧, 在土地上躺赢了, 既然如此, 为什么要卖地? 在农业生产力至上的社会, 土地才是普通阶层人眼中宝贵的财富。 华三多笑道:“陈地主家儿子不争气,赌博欠了一屁股债,本来以为陈地主是要被这个败家儿子给败坏了,谁知道后面又传出来,说陈地主的闺女被皇帝看上,有幸承宠现在成了才人。” 虞怜:“……” 虽说陈地主家中有点小钱,但在上层人眼中跟普通老百姓也没多大区别,不过是一个乡下地主,无品无阶的平民,不说皇帝看不看得上,就是生得再貌美没有那个渠道叫皇帝看见你也是白搭。 后来华三多说着自己从坊间听来的小道消息,虞怜才知道,原来陈地主的小女儿生得貌美肤白,便使劲力气,花费银两人脉愣是把小闺女送到贵妃娘娘身边当了个小宫女。 这个贵妃就是李襄的姐姐,汝阳侯府的嫡女。 小丫头趁着贵妃有孕时勾搭了皇帝,爬上了皇帝的床。大概在皇帝眼中自己海鲜盛宴吃多了,偶尔也想尝尝清粥白菜,别有一番美感。 尝完皇帝自个儿觉得滋味不错,接连宠幸两日,于是小丫头一跃从宫女变成了才人,要知道在才人之前还有夫人等好几个品级,也就是好几级地跳。 于是陈地主家靠着闺女发达了,准备卖掉家产土地,举家搬往京城,成为京城“新贵”。 虞怜:“这……” 首先李襄的贵妃姐姐是个明面冤种没错了,但不排除是因为自己有孕在身又即将临盆,皇后那边也斗得紧,干脆树立个靶子,还能让皇帝对自己多一份愧疚,她也不亏。 其次,才人才多大品?按照本朝后妃的品级,除去不入品级的,才人也不过是刚刚入门有了品级,也就是按品级算,倒数第二位,最低是美人。 这位陈才人想必在后宫中也不过是垫底的存在,陈地主一家着急慌忙地准备卖地投奔“宠妃”闺女,不嫌太快太急? 后宫随便哪个妃子动动手脚,恐怕那位陈才人就得被剁吧剁吧了喂后花园的花儿,赶着全家一块投胎呢? 但仔细想想一个乡下小地主没什么眼界,一心只想跳跃阶层,攀上京城的富贵气,没想那么透澈,只想赶紧抓紧这个机会,倒也不难理解。 莫说是小地主,便是一些小官巨富恐怕也很难抵挡住当皇帝“外戚”的诱惑。 这些都不干虞怜的事,至多感慨一声皇帝不愧是自古以来最渣的职业,再是原文中的男主也一样,随便一个女人就能搞上,属实大玩家。 同时她也忽而意识到朝堂后宫的争斗越发的严峻紧迫,先前爹娘和李襄来信都有说过京城形势,看来是真的,且情况比虞怜想象中的要严重得多。 最奇葩的是这位皇帝陛下难道没有察觉他的朝堂后宫都快四分五裂了吗?还有空在那玩女人? 还是他觉得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玩帝王平衡术那套? 叫虞怜来看,那可拉倒吧,没那份功力就老老实实治理国家,多给老百姓办点实事,搞什么帝王心术,早晚扯着□□。 她不免在心里疑惑,这部小说其实到三皇子登基已经是结尾了,后边结局的内容不多,难道走过了剧情在大结局之后,男主的智商就从主角变成主障? 华三多不知道短短时间,自己东家就想了这么多,他笑着出谋划策,“您不如趁此机会买点回来,以后甭管生意做得如何,总归土地握在手上就多了一份保本儿,而且您那十亩地也不是好地,种不了果树也种不了小麦,大麦能值啥?” 虞怜笑眯眯点头,她正有此意。所以会用人能为自己省不少心,华三多不但能根据形式为自己着想,也能主动出谋划策,更重要的是他窥见了自己的需求,一得知消息就立马跑上门来通知消息。 虞怜怕陈地主家要卖地的消息传出来会被人挑走好地,她赶紧回家拿了银子,带着华三多,又喊上竹影和公爹跑去了陈地主家。 这时陈地主家热闹得很,有得知他家闺女被皇帝宠幸,全家咸鱼翻身,上门送礼巴结来的,有得知他准备卖地举家搬往京城来投机的。 虞怜就属于投机这一波。 希望陈地主赶得紧,价格能稍微降一些,这次她不要差地了,只管往上好的良田搂! 事实上,陈地主一家还真的急着卖地,他那不孝子欠了不少赌债,而那赌坊背景更是了不得,听说是京城大官,他担心不快点还上银子,得罪了人家不说,把这件事也传出去了,误了他那个才人闺女的前程。 所以卖地一是筹钱还债,二是准备赶紧举家搬到京城,以免夜长梦多,也能让自家儿子戒了那赌博的瘾。 但是他这一漏了心思,那些个奸商就拼命往死里压价,把那些地原本的市价至少压了三四成,这哪成?一家人搬到京城不用置办宅子,不用生活,不用帮衬宫里的闺女? 哪哪都花钱,自然是不能让这些奸商把价格压太低了。偏偏这几个奸商都是本地的地头蛇,他们背地里默认压价,其他人便不敢出手买入,一时间一块地也没卖出去,全压在手里了。 虞怜走到门口,刚巧那些“奸商们”正从陈地主家被管家客客气气请出来,等人走远了,虞怜方问:“听闻陈地主家在卖田?” 老管家仔仔细细看她一眼,见女子蒙着面纱也不难看出生得极美,只怕自家进了宫的小姐也不如她十分之一二的姿色,但古怪的是她身边跟着三个男子,像是都以她为首的,没有一个男子开口,唯独这貌美女子开口问询。 “看什么?” 大概是这中年管家盯着虞怜太久了,惹得她身后三个男人都不高兴了。华三多觉得自己东家出身高贵,哪是这种凡夫俗子能轻易偷瞧的?竹影更是觉得自家少夫人被轻薄了,至于华詹骨子里还是那个运筹帷幄的战神侯爷,哪能容许自己的儿媳被外人用这种好奇探究的眼神盯着? 他侧身一步,将管家的眼神挡住。 管家一愣,连忙回神,不敢再乱看,客客气气说道:“回客人的话,正是如此。” 虞怜视线被公爹魁梧的身躯挡住了,无奈叹口气,只好说道:“若是方便可否让我们看下田地册子?” 属于陈地主家的田地,他们家自然是有做了登记,好供人挑选。 管家叹气道:“客人看了也是白看,以李氏为首的几家大户瞄准了我主家的地,现在想卖也卖不出,若是你买了,兴许还会惹上麻烦,况且……若不是卖给那几家县府也不让过户。” 这里头弯弯绕绕的地方可多了。陈家的根并非是本地的,他们家祖上是富商逃难到此地,趁着手中有些银子置办了大量的土地,跟那些土生土长的地头蛇还是不同,连县太爷都跟那几乎串通一气。 所以陈氏才这般渴望往上爬,渴望搭上一条大船,不惜把闺女送到宫里盼着能被天子瞧中。 县太爷也不想啊,他知道陈家闺女承了皇恩,虽然才人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后妃,但是难保没个万一,来日富贵了被回头清算咋办? 但是那几个大户说了,那就是一个贵妃娘娘的耙子,没身份没背景,也不知能得意几天,她这会儿承了两天宠,得罪了皇后贵妃还把后宫一票妃子都得罪了,自身都难保,就说后宫里谁会把她放眼里? 也就陈家眼界小,着急慌忙地就要投奔闺女,怕不是去收尸的。 县太爷一想还真是,当年陈家祖上置办了太多土地,连县太爷都有些心动,若是能低价拿下,那可是巨大的利润,再扣除契税,今年府衙的账面也好看了。 虞怜微微皱眉,李氏恐怕帮她开了五家分店的加盟商李夫人那个李氏。 第92章 套路 ◇ ◎(已修重看)公爹已经脑补了自己那个全世界最好的长子将来成了耙耳朵的模样……◎ 几番思索, 虞怜改了口风,说听闻陈地主家的千金小姐成了贵人,特来恭喜, 私下却小声说:“陈老爷有难临头不知,却还在为此等小事烦恼?” 管家一听, 整个人惊坏了,瞪大眼睛看过来, 却看不见虞怜,因她被公爹华詹挡在他那高大魁梧的身躯后面。 管家:“……”他憋红了脸,气道:“您瞎说什么呢,我们小姐成了宫里才人, 得了圣宠,正是大喜临门的时候, 哪来的难?” 三个男人也吓了一跳,不明白虞怜在说什么, 但他们很默契地没开口询问, 还故意板着脸,装作确有其事的模样。 虞怜笑道:“不若你将这话去告知你们家老爷, 我等便在此处等着。” 管家虽不明白虞怜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他也被吓住了, 加上虞怜和华詹一身贵气,一看便不是寻常人, 只思忖一息便说:“行, 那您等着。” 说完像是不敢得罪虞怜叫他们干站在门口, 也可能怕他们走了, 还让门房小厮带他们进去等着。 等管家走了, 四人坐在里头, 华詹方才问儿媳道:“何意?” 虞怜含笑说:“一点雕虫小技。“ 。” “我无权无势,来历不明,若想见到陈老爷不容易,便是以买地的名义也不行,因为现在除了那几家地也卖不出去,我若说有一策可替陈老爷解围,兴许也会以为我是个骗子,我吓他一跳,先说他有大难,他一来生气,二来慌乱不知何意,自会见我。” 这就是一点最简单的心理学技巧,如同江湖算命骗子遇着一个人,先说你面相不好、印堂发黑恐有血光之灾,让你慌让你怕,然后再骗你钱。 竹影一头雾水,不明白啥意思,还觉得少夫人真聪明! 华三多华詹听懂了:“……” 过了会儿,陈地主果真来了,脚步匆忙,满头大汗,一身肥肉也随着匆忙的脚步微微颤颤的。 进门就气得大喊:“哪个孙子,哪个王八羔子咒我大难?” 抬眸一见华詹皱着眉头,一身气势,他边上的年轻人更是配着长剑,登时不敢大声了,后面几乎是嗫喏着说:“几位何人?” 华詹道:“凡人。” 陈地主:“……” 竹影噗嗤一声笑出来,陈地主面上挂不住了,进来一屁股坐下,“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不怕得罪我陈某人?” 虞怜怕公爹一张嘴把人气中风,站出来笑着说:“陈老爷虽喜事临门,但不知福祸相依,看似是喜事其实后患无穷,我和我爹今日上门本为买地,但听说陈府的事后,便想日行一善。” 陈地主这才看到华詹身后的女子,果真如管家所说,比他小女儿不知道漂亮多少,这样美丽的女子也不是寻常人家能养出来的,他虽眼界不高,也知道必有来头,当下按下怒气,道:“有屁……咳,有事说事,别话里有话,我听不懂。” 虞怜这才感觉,陈地主本人真是乡下暴发户土地主的典范了,像是大字不识脖子上挂着金大链的土豪,这种人虽然粗俗,但比心眼一筐子的商人要好相处(忽悠)得多。 难怪被那几个大户吃得死死的。 她叹了口气,还让竹影去把门关上,惹得陈地主也紧张了起来。 虞怜颇有些交浅言深的意思,“我爹是旧时的东元侯,我是魏国公府的六姑娘。” 陈地主直接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虞怜轻笑一声,纯粹是被陈地主的糗样逗乐的,继续道:“我们虽如今落魄,但却对那天底下最富贵的地方知之甚深,不忍见陈家出难,所以才想提点陈地主一二。” 陈地主早先有听说过京城有户贵人逃难来到这边,听说就叫什么东元侯的,当时没兴趣,贬都贬了,还有结交的价值吗? 何况听说还是犯了大罪。 现在听虞怜说她身边那个男子便是什么东元侯自是吓了一大跳,又听虞怜说自个儿是魏国公府的六姑娘,好家伙,魏国公府又是怎样的门楣? 他想都不敢想。 当下颤抖地从地上起来,毫不迟疑便信了虞怜所说。 概因二人的样貌气质皆是出众,这种乡下小地方几百年都没来过这种人,人家至于来骗他? 既然话摊开了,陈地主慌乱之下也没有隐瞒,直接问道:“你刚才一直在说我家有难,到底是什么难?我女儿成了才人,深受天子宠爱,我们家眼看就要飞上枝头,明明是喜事……” 虞怜:“你女儿成了宫里才人单从这件事看自然是喜事,但你却不知贵妃娘娘是什么人,她出身汝阳侯府嫡女,在宫里经营多年,又深受皇帝宠爱,如今快要诞下皇子了,却叫一个小宫女在她宫里截了胡,上了皇帝的床,不觉得蹊跷?” “那是我闺女生得好看……”然而这话却在面对虞怜的视线时弱了下来,论好看眼前这位更甚,他女儿与之比起来不过是路边稍微好看些的小野花。 他也意识到不对劲,“您仔细说说?” 还未等虞怜开口,突然想起什么,狐疑地看着虞怜等人,“你帮我有什么目的?” “你先说说你想要什么。”陈地主再没眼界也是经营多年的乡下地主,自然知道无利不起早,无事不登门的铁律,人家凭什么来提点你?自然是有利可图。 虞怜也坦率说:“听闻陈地主家在卖地……” 陈地主一听,便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了,但这也正是他头疼的事。“县令和那些人联合起来逼我贱价卖地,只要不是卖给他们其中一户,那地就过户不了,我就是有心给你也不行。” 虞怜笑道:“这事不难,你只需以市价八成的价格卖给我,过户的事情自然我去解决。另外两成就当我帮你的报酬。” 八成价格……这个价格虽然不高,但是比那几乎吸人血的要高上不少,何况陈地主也被那些人惹恼,甚至想要宁愿不卖也贱价卖给那些人。 现在虞怜提出的八成他略微心里思索一遍就已经同意了,待还口,虞怜却还说道:“这些事等会儿再说,陈老爷先听我跟你分析你现在的处境。” 这也是陈地主最慌乱不解的地方,事关他女儿和一家老小的日后前程,甚至比那些地要重要得多,闻言也不说话了,等着虞怜开口。 “皇后已经有一子,贵妃正有孕待临盆,若是能生下皇子,两人一位是皇上最宠爱的贵妃,一位是母仪天下的正宫娘娘,无论是哪一个都不可小觑,当今后宫朝堂也皆以这两位的立场分了阵营。正斗得不分上下的关头,你女儿便是贵妃推出的靶子,稍微一不小心就会成为后宫朝堂斗争的牺牲品,且时间不久了,随时都可能……” 陈地主急了,“什么靶子,什么牺牲品,你快说得仔细一些!” “自然是贵妃肚里有孩子,怕受到皇后迫害,就设了个靶子吸引皇后的注意力,二来也能让皇上对她有愧疚之心,更加关心爱护她。皇后明知道陈才人不过是个靶子,但为了泄愤也保不齐会对她出手,处死一个才人对一个皇后来说易如反掌,再说后宫里那些娘娘,有哪个是好相与的?稍有不慎,便粉身碎骨。” “你们此番去京城,一没落脚的地方,二来陈才人在宫中还没站稳脚跟,甚至有后顾之忧,你们去了不但帮不上忙,还可能受到拖累。” 这番话让陈地主吓得心惊胆战,虞怜说的话有理有据,且胸有成竹,她对京城后宫朝堂皆是了如指掌的模样,让陈地主已经信了九分,再结合她的出身,更是信了十成十! 他犹豫道:“那、那便不去了?我和那不孝女脱离关系!” 虞怜:“……”这是什么当世渣爹啊! 为了富贵把女儿送进那后宫旋涡,身为一个地主的女儿没背景没权势,在宫里已经是步步惊心,她爹一听有危险,还立马抛出断绝关系的绝招…… 虞怜为那个可怜的女孩叹息,正色道:“不可,你们留下来固然有保全身家的可能性,但若是得罪了贵人,真出事可不是一句断绝关系便能撇开干系的。我只问你,想不想搏一搏富贵?” 陈地主眼睛一亮,“您说。” 虞怜便给陈地主出了主意,让他去京城,跟闺女说让她背地里去投靠皇后,再在皇帝面前示弱扮可怜撒娇,反正她一个乡下女孩,皇帝也不会怀疑这份楚楚可怜。 只要皇帝尚且有一分怜爱之心就行了,皇后那边信不信无所谓,但她是贵妃宫里出来的,皇后想利用她对贵妃做些什么,也暂时不会动她,还会乐得用这把刀去磨磨死对头。 这样一来就安全了,还能趁机在宫里搅浑水,如果能得到皇帝的喜爱就更好了。 “但切记若皇帝要给她升位份一定要拒绝,她如今这个位置不起眼,刚刚好,再往上,便惹人怀疑。” 如果拒绝升级,皇帝说不定还会觉得这个女孩不娇柔不造作不要名利,只是一心爱朕。 以虞怜对小说里种马皇帝的了解,这样想的可能性还很高…… 当然这种基于他人主观的可能性不是最主要的,主要目的就是教陈才人混成宠妃,暗戳戳在宫里头搅浑水,算是给反派华极还有公爹一家报了仇,也为原身报仇,小说里原主就是从宫里被扔出来,名声丧尽跳河自尽。 接下来虞怜把前世从电视剧电影小说里看到的宫斗各种套路总结了一遍,简直给陈地主灌输了一套宠妃成神之路。 陈地主:“……!!!”惊为天人! 华詹严肃的嘴角不受控制抽搐一下。他仰头望天,华儿的媳妇一个千金小姐是哪里学来这么多套路?将来华儿还不被吃得死死? 虞怜说痛快了也没想到公爹已经脑补了自己那个全世界最好的长子将来成了耙耳朵的模样…… “……” 竹影:少夫人就是厉害啊! 华三多:“……” 一套宠妃成神套路下来,又将京城和后宫主要的形式大略说了说,虽然虞怜已经远离京城,更不知道后宫是如何,但上回她爹娘和李襄寄来的信件已经跟她说了大略的情形,加上她根据剧情的一些推测,也八九不离十了。 陈地主简直是如获至宝,看虞怜的眼神像是在看救星。若是可以,他自然不想放弃已经筹谋许久的富贵,跟女儿断绝关系不过是下下策,如虞怜所说,在宫里那种地方一旦出事都是祸及家族的事,哪是那么轻易躲得了的? 左右都可能出事,不如搏一搏,地主变外戚,土渣子变金疙瘩。 虞怜跟他分析的这番出境,已经京城后宫朝堂的形式,还有那番教导她女儿如何行事,如何博得皇上宠爱,如何在现在危急的情况下周旋,都让陈地主真心感激。 甚至主动提出,不要八成价,仅七成就可以。若是他女儿真的照着虞怜说的法子,能博得圣上宠爱,带得一家鸡犬升天,那岂是家中这些田产可以相比的? 虞怜坦然笑纳,顺带提点一句:“低下时收着尾巴做人,得志也莫猖狂。”京城那种名利富贵圈随时都有可能翻车,她是看陈地主见识不多,怕他若是计谋成功,女儿果真混出成宠妃就猖狂起来,到时候不知道要被人如何教训。 四人从陈地主家出口,再出来时虞怜手中多了一本田产账册,是陈地主家田册的抄写本,他让虞怜只管去选,选好了尽快派人回复,然后去县衙过户,他怕女儿周旋不来出事,已经迫不及待想快点去京城了。 华三多已经对东家极度的高估了,现在还是发现,自己见识还是太浅,东家不愧是东家,买个地都能把手伸到皇帝的后宫……简直前无古人。 到家后华三多回去,竹影也带孩子们练武去,华詹这时才低声开口,一副准备长谈的模样,说:“怜儿你是怎么想的?” 他一脸欲言又止,眸色深沉复杂。他已经猜到了几分, 果然见儿媳低垂着眸子,“儿媳不敢说报仇二字,只是临时起意,想替夫君报复两分。” “我最后一次见他,他在牢中受尽折磨,刑部大牢的酷刑何其残忍……”虞怜说到这里,拿起帕子按了按眼角。 华詹眸光一暗,拳头微微攥紧。 好在华儿福大命大,提早发现皇帝和七皇子的阴谋,做了些准备,这才大难不死,日后若有机会…… 只要活着便好了。 但他随后脸色一僵,他知道长子还活着,所以心里还有点盼头, 但儿媳呢? 她对长子情深义重,在知道心上人已经死去,再不可能回来的情况下,做出这样的报复,看似是女儿家的小小心思,但其实这里面要背负多大的绝望和痛苦? 即便他没体会过这种痛苦,也知道在未曾得知长子还活着的消息时,他也是心如死灰,那现在儿媳又是怎样的心情?她平日里看似坚强,是不是仍然背负着失去的巨大痛苦? 他一时间差点脱口而出说出长子还活着的事实! 但话到嘴边,却勉强忍住了。 上回过年截了竹影的信,竹影摊牌之后,他们重新写了信寄出去,到现在已经过了两三个月,却还未曾收到长子的回信,他也在担忧是不是华儿出了什么事没收到信还是空不出手来回信。 不管是哪一种,都让他担心,哪怕已经从竹影口中得知长子还活着的事,但没有亲眼见到他的回信,父子间来一次真正的沟通,他都没法真正放下心来。 他都未曾真正确定的事……如果让怜儿知道了回头又失望,岂不是更加难过?加上他也不知道华极到底是怎么想的,到底要不要跟儿媳摊牌…… 斟酌了又斟酌,终是按耐下那股冲动。 长叹一声,只道:“你有心了。”短短几个字,却道尽了满腔的复杂。 虞怜觉得公爹最近有些怪怪的,这种感觉从过年那天起就有点了,今天尤甚。 但她没想太多,以为是公爹想起长子心情复杂。 晚饭前一家人坐在堂屋里的时候,虞怜将陈地主家的册子拿出来,跟他们探讨要买哪些地。 能买地当然是好事,这有利于整个家族的繁衍生息,仅凭那十亩荒地,若是生意上没进项了,恐怕还是很难维持,但老太太却开口说:“怜儿不是想做其他营生?”老太太是知道虞怜的心思,她担心孙媳手中的银子若是买了地,就做不成生意,那岂不是耽误了? 虞怜却含笑道:“做生意什么时候都能做,好地却不可多得。” 当今是田地私有制,土地虽买卖成风,但若不是大事,一般家族很少会出卖土地,像陈地主这种,轻易是不会卖地的,她要是想买得好地,得凭运气,而且想买到陈地主家这种上好良田更是难上加难。 况且此番陈地主在他人施压她施恩之下,同意给了七成的价格,这简直就是白菜价!此时不买更待何时?虞怜觉得这次就是她成为小地主的绝佳机会! 现在只苦于自己手上银两不够,不然将陈地主家的地一口气吃下,得多爽? 她看了下这本册子,陈地主那些地不愧是连本地大户和县令都垂涎的地,仅上品良田就有四顷有余,这还不算中下等的……总和起来共十顷有余。 按照一顷一百亩计算,这得有一千多亩了? 虞怜不看中下等田,只看良田,市价一亩上好良田大约八贯左右,官府收按照十三贯的标准收契税(要不怎么说官府黑),除去契税不谈,她买一百亩地就要花上五百六十两,这是七折后的价格,满打满算,她手上银子留下一点备用的、做生意的周转资金,最多只能买到三百亩,连四百多亩的上等良田都没办法全部吃下。 她将这些跟老太太等人说了,等着他们提意见。 老太太哪有什么意见,孙媳说啥就啥,孙媳样样好。华詹陈氏等人也是一贯对这种事全凭虞怜做主,但是当她得知虞怜的遗憾后,却出了主意,“既然旁的人买不得他家的地,那几户逼迫他的人也不愿意卖给他们,不如到时你就提出要替他家看管余下的其他地,等咱们这边有了银子,再慢慢买下来也未尝不可。” “顶多再给些利钱便是,他既然急着走,怜儿你又给他出了主意,对他是有大恩,兴许会答应。” 虞怜仔细一想,眼睛发亮,笑着侧身过去抱住老太太的手臂撒娇,“还是祖母聪明!怜儿怎么没想到这一层!” 老太太笑得脸颊发颤,“要不怎么说祖母吃的盐比你的饭多?当年也是管着偌大的家业来的,遇上事了,不怕没钱,就怕不懂变通,办法总比困难多。” 虞怜笑道:“您说的极是!我和祖母强强联合,咱家一跃成了镇上最大的地主了!” 而且还是半空手套白狼!虞怜真感觉自己赚大了! 随后一家人将要买的三百亩良田规划好,等着第二天去找陈地主商议。 陈地主这一晚上却是睡不着了他想着白天虞怜说的话一时忧一时愁,脑子里纠结得睡不着。 就怕傻闺女还没等到自家去京城,就遭了暗算,被当成炮灰牺牲了。 又怕一个不慎连累到自家,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然后又想到,真按虞怜所说,如果女儿争气点,按着她的办法来,是不是真的有飞上枝头变凤凰的一天?到时候别说妃位了,能当个贵嫔他都觉得是祖上烧高香了。 只要这么一想想就激动得发颤睡不着。 他夫人问他干啥呢?抖得床都在抖! 陈地主大笑一声,“咱们家碰上贵人了!”又一愁:“万一没像贵人说的那样,没得到皇上的宠爱,还落罪了皇后和贵妃咋办?” 他夫人说:“你若信人家就照着人家的话去做,若不信,左右那番话你也知道厉害,干脆咱们收拾包袱趁着没出事之前跑了,天大地大只要有银子哪里不能容身?” 陈地主:“……”夫人比他还狠。 但不管怎么说,这里是待不得了,要么跑路免得被闺女连累,要么搏一搏,地主变外戚。 左右地一定是要卖的,还得尽快卖!这个是非之地一般的老巢是不能待了! 所以翌日虞怜登门拜访的时候,陈地主两眼的黑眼圈,虞怜提出帮她代为看管剩余的土地也没多犹豫,只是为难道:“我倒是愿意,只是到了京城要置办宅院,还要给银子给闺女打点用……”意思是他急需用钱,若虞怜现在只能拿出三百亩地的现金,那明显是不够的。 虞怜想了想,说道:“眼下倒不急于买房,你们若是一去京城便大张旗鼓着急买房子,反倒是给人一种急于攀附天家的感觉,传到皇帝耳中不利。当下不若先租住一处宅院,一来低调,符合你们的身份,二来等日后兴许你女儿得了圣恩,皇帝自会赐下宅子,不必急于置办。” “况且说不定皇帝知道你们连住的地方都没有,会更加怜爱陈才人的出身,有时候示弱于上位者反倒是最好的博胜砝码。” 陈地主听了对虞怜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乖乖,不愧是魏国公府的千金,这心眼子一箩筐,头头是道,怎么听都有道理,他这下也不着急了,不慌乱了,虞怜说了,他便答应下来。 只是明着说地他都不要了,全卖给华家,但华家得尽早付款,至多不超过半年得连本带息存到钱庄里,他自会去取。 虞怜应了下来,半年的期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千两银子她是有信心筹到的,等朝堂再乱一些,皇帝真的顾不上别的时候,她再趁乱搞个肥皂之类的卖卖,到时也不惹眼了。 但是眼下还有个问题,这么多土地怎么过户? 作者有话说: 男主,你老婆要小小助攻一下你的事业辽……^_^ 【修改好了宝们】 第93章 达成 ◇ ◎咱家成了镇上最大的地主啦!◎ 这个问题打从一开始虞怜便有了计较。 自古以来, 权势大如天,权势二字在当下更显得如同一座大山,别管什么本地富商地头蛇还是父母官, 最怕的还是来自京城上头的贵人。 那边虽是天高皇帝远,但若真得罪人家, 人家想处置你还是容易得很。 之前虞怜忽悠李夫人掏腰包成为自己的加盟商已经用过狐假虎威这一招,现在她同样用一招。 老话说, 招式不在老,管用就行。 李夫人那边已经信了她的那一套,知晓她是魏国公府六小姐,她爹是魏国公府的嫡幼子, 知道她出身高贵惹不得。 至于魏国公府空有爵位没有实权,她爹是个末品小官跟家里头关系不好这种事她也打听不到。 魏国公府的名头在一个乡下小镇偏远县城足够使了, 只要将买地的事跟魏国公府挂钩,任是本地豪强也不敢强抢, 县令更是不敢得罪京城高门阻拦不给过户。 说不得还得减免几分契税讨好魏国公府。 虞怜便仿造了爹娘的笔迹, 写了一封信,说是爹娘交代她帮着魏国公府置办田地, 当世田地私有制造成田地买卖泛滥,大地主小地主不计其数, 尤其是那些世家大族在各地置办田地的现象也颇为常见。 虞怜的这套说法并无异常之处,李夫人听得直皱眉, 她不是怀疑虞怜的话, 而是她家已经联合其他家族还有县令准备吞了这些田地, 现在半路出了个程咬金, 这可如何是好? 这时虞怜身后一名年轻男子说道:“六小姐, 老太太吩咐的事要尽快办完, 我好回京禀报。” 虞怜为难地看向李夫人:“此事我已找过陈地主,但陈地主似乎颇有难处,李夫人向来聪慧,可否指点一二?” 李夫人看向虞怜身后的男子,配着刀剑,身上的玄色劲装领口处绣着魏国公府的标志,这人怕是魏国公府派来办事的人。 若只有虞怜在此处,她还可以推脱一二想想其他办法,但现在魏国公府亲自派了人来,若是那边买不成,回去一告状,远在京城的魏国公府是不是会派人来收拾他们? 听说魏国公府的嫡长子还是当朝二品大官。 想要收拾他们太容易了,连县令都得罪不起。 李夫人这样的人精也知晓虞怜委婉说陈地主有难处,实则以陈地主对他们的憎恨怕是一五一十都说清楚了,虞怜和这位魏国公府派来办事的人也应当知道,陈地主之所以卖不出地,是因为他们几户联合县令阻扰,意图低价吃下。 她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勉强笑笑说:“竟有此事?我却不知,回头我跟老爷说一声,让他去找县令大人打听打听,看是有什么难处,陈地主在此地也经营了两代,若有难处,我们看在同为乡邻的份上,自会帮忙。” 虞怜微微一笑,赞道:“李夫人果真高义,李家也果真如外界百姓所说是个儒商之家,素有仁慈之心。” 一番高高捧起,在李夫人勉强虚伪的笑意中,她带着“魏国公府的仆从”离开李家,转道回上邑村。 竹影上马车就撕开了自己的伪装,他脸上裹着一层易容过的面皮,这张撕开后,才恢复他的本来面目。 语气兴奋:“少……怜姑娘高招!”一个兴奋差点把少夫人的称呼脱口而出。 竹影暗暗拍了拍自己脑门,笑道:“您真是厉害!” 这事说来也简单,少夫人让他帮忙伪装成魏国公府派来的人,用来取信和督促几个大户和县令尽早放弃屯地的想法,好让她能够快点把地过了,让陈氏一家早点去京城。 本来少夫人没想他变成另一个人的,但竹影灵机一动,他可以易容啊!这样更不容易露馅,于是他就做了伪装,陪少夫人去演了一场戏。 翌日,陈地主便派人来找虞怜,说让她赶紧去过户,县令已经通知他,那些地审查了没什么问题,可以买卖。 陈地主虽然不知道虞怜用了什么办法,但人家既然出身高门,自然有些门道,他只想赶紧把地卖了走人,免得夜长梦多。 虞怜和公爹花了一天时间跑上跑下,总算是把地过户好了,更加可喜的是陈地主似乎料定她不会跑路,直接把名下所有的地都过到她名下,只私下签了一张契约,让她把尾款半年内还清。 县衙那边更没有半点的阻扰,虽然是落到虞怜的户头上而非魏国公府,但若是人家娘家想给出嫁的来乡下受苦的千金置办一些田地似乎也说得过去。 这样一想,虞怜这么受重视,更不能得罪了。 虞怜若是知道李夫人县令等人这么想,怕是得给他们颁发一个最佳脑补奖。 陈地主一家行李早就收拾好了,贵重物品能变卖变卖,不能的就带上路,那栋宅院也卖了,本想问虞怜要不要,但虞怜拒绝了,她一来没有多余的银子,不想再背债了,二来建在上邑村的大院就挺好,没必要非搬到镇上,万事不方便,也没有在村里安全。 陈地主在过完户的第二天雇了镖局的护送,虞怜去送了送,陈地主问了好些京城的问题,都是虞怜交代过的,他怕到了那边忘了又反复询问,末了欲言又止,但却没开口说什么。 咋说?说若有事能不能找魏国公府帮忙?想想还是算了,陈地主没这么大脸,不说人家本是有难处才会流落乡下,就说他和虞怜也没什么交情,相互之间不过是施恩和买卖的关系,而且是虞怜给他支招提供情报,论理还是他欠了恩,不能乱攀关系,否则怎么死都不知道。 陈地主一家走了,虞怜目送好一会儿,此去不知道能不能给皇帝添把火加把油,但她买地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地主愿望在来到这里的第二年已经达成! 一时间,饶是她再淡定,只要想起名下千亩的地便兴奋得眼睛发亮,眼尾更是氲氤着醉人的红晕。 脚步轻巧快活地回了村里,回了自个儿家,进门时的动作都带着点少女的调皮。 老太太见了不免慈爱地笑笑,问她什么事这么高兴? 虞怜跑过去,搂着老太太胳膊,高兴说:“咱家成了镇上最大的地主啦!” “以后有数不清的粮食吃,数不清的衣服穿,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说到后面,虞怜不知为何鼻尖微微发酸,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穿越而来,顶着原身的烂摊子,毅然决然准备带着反派的这一大家子离开京城的是非之地,来到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究竟是顶了多大的压力。 她有压力而不自知,每天都在钻研怎么赚钱,怎么在这个时代活下来,活得体面轻松一些。 现在在达成自己的目标之后,那些被堆积被隐藏的压力才被主人感知到。 孙媳说完忽然没了声音,老太太觉得奇怪,看过去才发现孙媳眼睛发红,不知觉落了泪,晶莹的水珠一颗两颗顺着那张白皙俏丽的脸蛋往下掉。 她一时慌了神,“怜儿,怜儿?” “发生什么事了?是谁欺了你?” 虞怜抽了抽鼻子,有些不好意思,难得有些小女儿家心态跟祖母诉说道:“怜儿只是一时想起去岁我们一家人搬到这边时的艰辛,还有这一年没有地没有粮食没有住宅,样样都要花钱,样样都要重置,怜儿没用,总是半夜睡不着,怕祖母爹娘三个弟弟妹妹没有饭吃,跟着我风餐露宿……现在好了,咱家现在有了这么多地,哪怕生意失败做不成了,也没关系,怎么都养得活你们。” 老太太听着心里发酸得紧,也跟着落泪,她拿起干净的手帕先给孙媳仔仔细细擦了脸,才给自己抹上。握着孙媳的手,百感交集,慈爱又愧疚心疼地看着她:“祖母竟不知你背负着这么大的压力。” “本来……你来这个家,已经是我和你爹娘对不起你,华儿对你不起,现在又叫你承受了这般大的压力,直至现在才稍稍松口气,祖母真不该。” 她叹了口气,“怜儿你何苦呢。” 虞怜这时情绪稍稍平缓些,说道:“是怜儿出了主意带你们回乡下祖籍,若是叫你们吃苦受累,还不能吃饱,平安活下来,那才是怜儿的过错。” 这话是虞怜的真心话,她可以使唤别人,可以利用别人,可以为达目的伪装骗人,但不管如何,是她做出的决定,她便会负责到底,她把这些人带到乡下来,是为了让自己逃离混乱的剧情和复杂的京城,为了让自己在这个时代过得更自由潇洒一些,为此这家人在她的筹谋下,成了她的队友,那她就必须为他们负责,至少让他们活下来,不愁吃喝。 老太太听了,和孙媳紧紧地偎依在一起,也不知自家做了什么功德好事,会得这样的好姑娘心仪自家孙子,更因对华儿之情,对他们百般照顾爱护。她知道若不是怜儿,他们一家可能早就家破人亡了。 与此同时,某个在华詹心里担忧不已的不孝儿长子华极才收到了他们过年时送出的信,他一眼便认出这是他爹教给他的那套军中传信密语。 作者有话说: 快了快了已经快要收尾了,男主也会出场了 第94章 回信 ◇ ◎若是活着……他要亲自见见她◎ 岭南, 荒凉偏僻之地,人烟稀少,土匪横行, 自古以来为兵家不争之地。 华极却反其道而行。 他将这里作为自己的根据地,历经半年多时间, 在这里建立了山寨,作为囤兵练兵之地。 这里到处都是山, 且毒虫蛇蚁众多,还有最为致命的瘴气,若非本地土著村民,一般人轻易不能在此处行走。 华极和他的手下却在这里建立了一个足上万人规模的村寨, 村寨位于一座大山深处,四面环山, 易守难攻,外界几乎无人知晓, 隐藏在大山深处还有一个规模如此之大的村寨, 且青壮年居多。 此时此刻,村寨里最中间的一座院落中, 一群男人正分为两列,围坐一起, 这些人以上首年轻清隽的青衣男子为首,男子低目敛眉, 面庞如玉, 眉间隐有一道褶痕, 像是不悦又似思考。 下首汇报的山羊胡子男人顿时不敢再言。 春风萧萧, 桃花香暖, 在一阵静谧中, 从外面进来一名行色匆匆的年轻男子,男子名为竹青,生得面目端正,气质端方,不苟言笑。 先是向上首主子行了礼,然后将一封刚从信鸽腿上取下尚未开封的小信筒递给了华极,在他耳边低语几句。 男人原本皱起的眉心瞬间平息,眸中泛起一道暖暖波光,一时间跟了他许久的暗部下属心领神会,静默不语,做好了半途被主子赶出去的准备,他们知道这多半是那边来的家书,往常这种时候,主子会将他们支出去,等信件看完了,信也回好了,才会叫他们回来。 何况已有数月不曾有那边的消息,主子焉能不着急? 只不过这次的事情比较紧急,也不知道主子会先看信还是先商议完再看信。 原本岭南一带,土匪横行,本地土著顽固不化,凶蛮至极,百姓多以部族为生,这里远离中土朝堂,几乎不受朝廷掌控。 朝廷派来驻守的太守要么被架空管不了事,要么死于非命,上一任便是死于“虫毒”,且已经死了一年多,朝廷还没派下一任冤种太守上任。 他们正是看中这一点,才选择这里作为养兵之地,但没想到,就在月前,突然传出消息,时隔一年,朝廷终于姗姗来迟派了一名新的岭南太守要来上任,再过两日便要到了。 他们正在商议处置办法,若不及时处理了这个太守,被他发现这个村寨的存在,怕是会传到朝廷耳朵里,届时朝廷派兵来剿,哪怕此地易守难攻,但只要被发现就会惹来大麻烦。 毕竟主子身份特殊。 原先暗部的属下此时皆以静默,等待主子的吩咐,一副极有默契的模样,但其余半路加进来的幕僚手下却茫然至极。 这是怎么了? 多德就是半途效忠主上的年轻幕僚,生得一副白面书生的模样,且身体瘦弱,脸色苍白,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 他拍了拍身旁人,问说怎么了? 边上的正是暗部情报组的同仁,这位大兄弟也是竹字辈的,名竹心,这回朝廷派太守来的消息正是他递来的。 竹心挤眉弄眼,做出一副嘘声,叫他莫说话,看多德还是茫然,他小声说:“主子家书来了!” 家书? 多德喃喃自语,他以为自己的主公多半是孤家寡人,他跟了他数月,也不曾见到任何亲属,冷不丁地突然冒出家书来。 他低声又问:“可是夫人?” 竹心:“……算是。”家书不是主子家属写的是竹影写的,但听说竹影那小子如今叛变了,成了主子夫人的忠实崇拜者,若是他写的家书十有八九全是叨叨少夫人的事,所以说说是少夫人写的也没错,最少对了一半。 多德又是一惊,主子有夫人??? 他凝眉看过去,上首清隽如玉的男人正撕开信筒封口,从里面拿出一封信。 他将信缓缓展平,多德注意到主子的食指微微颤了下,星眸更是有一瞬间的波动,继而变得深沉如墨。 他嗓子素来温和低沉,此时更是低了数度,唤他们退下。 多德慢慢退了出去,不敢多看一眼,追着竹心而去。他很好奇,是怎样的女子才会让自己选中的未来君主这样牵挂?日后主公大业若成,会不会因为儿女情长坏事? 竹心:“……”所以说读书人心眼子太多也不好,脑补是病,得治。 信上熟悉的字迹和久违的密语让华极拿着信纸的手指尖轻颤,他快速往下看,第一页信纸上所言不多,他爹素来不是个啰嗦之人,即便与死而复生牵肠挂肚的长子通信,也是言语精炼,没有半句废话。 先是问他此时正在何处,在做何事,有无危险?然后叮嘱他万事以安危为重,若是危及生命,趁早放弃,哪怕隐姓埋名,只要全家人能在一块,又有何不可? 他早已看透了权势名利,一年的境遇变迁和平静的乡下生活,让他从那个追逐权势的战神侯爷变成了只在乎家人安危的普通父亲普通儿子普通丈夫,如今长子死而复生,更是让他死去的心重新复活,焉能不珍惜,看着他行危险之事? 末了话音一转,语气带着父亲的严厉质问道:“你的妻子如今正在家中等你回去,她更是不知你还活着的事!你准备瞒到多久?她为你做的一切,想必你早已知晓,我只警告你一句,华儿,莫负了人家。” 妻子二字极为陌生,却不知为何,如同一柄裹了蜜的利剑猛然扎进他的心尖,心脏跳快了数下,耳尖轰然冒出一股热意,他感觉指尖发痒。 不由轻了力道,两张信纸刹时掉落在地,他垂眸数息,弯腰捡起。 第二页信纸也因此落在眼里。 这一页信纸是竹影写的,他懒得再想一遍,就开头唯唯诺诺解释了一遍是如何被侯爷发现主子还活着的事,后边大段全是照抄了大年夜被侯爷截走的那封信上的内容。 竹影刚学会密语,写得七歪八扭的字迹,让男人气笑了。 尤其是上面隐隐质问他良心不痛痛的话,更让他将信纸的角揉皱了。 一个亲爹,一个下属,俨然都将他看成了负心人,深怕他会辜负了家里的“妻子。” 思及妻子这个身份,以及担着这个身份的女人。 他眼帘微动,半晌沉默。 重来一世,华极自诩看透了人间世事,对于所有从前有过接触的人本性如何也知之甚深,却唯独看不透这位“妻子”。 上一世兵败后,他和一家人入狱,为了免于全家抄斩的命运,他主动交出了手下所有势力,包括了从十几岁开始便秘密创立的暗部。 他天真以为只要交出势力,新帝看在他们没有了威胁的份上,为了表现自己的仁慈,会选择赦免他们的死罪,让一家人都活下来,他不愿意因为自己的失败连累祖母和娘亲,那才是大不孝。 却没想到,新帝的确表现了他的仁慈和胸怀,判了他们全家流放三千里,背地里却在他们流放路上派了高手伪装成土匪将他们全家杀害。 彼时他和爹两人都在牢里受了酷刑,筋骨寸断,又被铁链所囚,面对杀手没有丝毫还手之力,眼睁睁看着全家被害,无能为力。 他抱着满腔恨意死去,却没想到能够重来一次,但是觉醒上一世记忆的时机实在太晚了,但凡再早个一日半日,他也能叫如今皇城里的皇位换个主人,一报上一世的大仇。 匆忙之下,他只能选择保下全家人,诈死,以图后谋。 这一切都在自己的计划下顺利进行。 唯一的意外就是前未婚妻,魏国公府的六姑娘。 上一世她死得比自己还早几日,就在他们全家从牢里被押出来流放的时候,沿途中听见京城百姓议论,说昨晚魏国公府六姑娘,也就是东元侯世子的前未婚妻勾引皇上不成,被从宫里丢出来,丢尽了脸面,羞愧自尽于护城河。 魏国公府对外宣称六姑娘患病暴毙,坚决不肯承认护城河里的尸体是他们家六姑娘,只有三房一家骤然与魏国公府分了家,打捞完女儿的尸体,夫妇俩辞官归隐,带着小儿子不知去往何处,从此销声匿迹。 无论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这个女人都践踏了自己的尊严,对自己极尽羞辱,但是两世唯一的区别在于,一个选择进宫“勾引”皇帝,然后才被皇帝丢出来,弄得身败名裂消香玉陨的下场,另一个却选择刚烈地在他死刑那日,穿着嫁衣与魏国公府断绝关系也要嫁入他家,进他的门,帮他照顾一家老弱妇孺,全京城百姓都对她的情深义重赞不绝口,还编成了话本子传唱天下。 这两者之差别,犹如天地。 华极自诩聪慧通透,这么久了,也没看透她。 这么长时间以来,竹影寄过来的信件更是写满了那个女人的好话,俨然成了她最忠实的崇拜者,也真心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少夫人,连自己衷心的属下尚且如此,何况是被她照顾爱护的家人? 想必爹娘祖母幼弟幼妹也与她感情极好,竹影也曾说,她将一家老小都安排照顾得极好,三个幼弟幼妹有事总是第一时间找嫂嫂,他爹更是写信来警告他不要辜负了家中的妻子。 华极垂眸,目光再次落到那首诗词上,最后一句,他轻轻念出了声儿:“春丛认取双栖蝶……” 若是虚情假意,又怎能写出这样发自肺腑的诗句? 若是另有目的,又何必在无人处的深夜闺房饮酒独醉?做戏与谁看? 可若是真的…… 为什么两世同一个人却差别如此之大? 这其中定然有缘由,且缘由一定出在虞怜身上,以这个女人贪生怕死,爱慕虚荣的秉性,莫非是像自己这样重活了一世? 但若是这样也说不通,上一世她先于自己死去,在她眼中自己不过是个落败等死的阶下囚,哪怕与自己一样灵魂漂泊了许久,也应当知道自己不久后便死于流放路上。 他身上有何可图谋的? 华极自己推翻了这个可能性,但知道问题仍然出在虞怜身上。 他不敢去想那个可能性,若是真的……若是一切另有缘由,若是她真的待自己真心实意,那般欢喜…… 他何德何能?…… 冰川般冷硬的心骤然软下,随即猛然掐断这种想法。 但忽而意识到,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 竹影的信被他揉成一团丢进匣子里。 提笔时,心房已经关好锁上,言语更是不容置疑冷酷地回绝了爹和竹影双双问的要不要将他还活着的事告诉虞怜。 他只道自己不孝,让他爹当他早已死去,给他三年时间,若是大业有成,自会回去请罪解释,若是失败,便是身死的代价,一切种种也便不重要了。 若是活着……他要亲自见见她。 看看她的心到底是红的还是黑的。 作者有话说: 华极:老婆,快说你爱我!不许你不爱我!不许!!! hhhhhh一写到男主不知道为啥就卡文,如果有心的宝会发现我每次写到男主出场就会断更,因为卡文!这章洗了三个版本(一万字)总是重写!啊摔!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头发抓秃! 第95章 花童 ◇ ◎怜儿啊哇呜,我这辈子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距离岭南还有三十里地的黄土官道上, 一队千人规模的精兵正在前行,中间是一名骑在白马上的华服青年。 青年满头大汗,白皙的脸上隐约被晒出了红痕, 又落了灰尘,风尘仆仆狼狈不堪。 他喊了停。 一行兵马停了下来。 身边跟着的小厮心疼地递上水壶和牛肉干, “公子,吃点儿, 还有好几里路才到驿馆。” 小厮对这荒蛮之地简直咬牙切齿,这里都还不是岭南呢,已经荒凉得不成样子了,上一个驿馆直接就已经因为长久无人使用废弃了。 想必下一个驿馆也是如此…… 自己等人都是粗人风餐露宿吃点苦没什么, 可怜公子从天上落到地下,堂堂贵妃娘娘的亲弟弟, 汝阳侯嫡幼子,大理寺少卿!变成了外派岭南这等蛮荒之地的太守! 这天下人谁不知道这里毒虫瘴气多, 百姓凶悍不服管教, 更有多如牛毛的土匪占山为王,还穷得要人命, 田地也没啥可耕种,在这种地方上任, 能有什么政绩可言? 更重要的是,自本朝开国以来, 就没有一任太守在这里能落得着好的! 全部客死他乡, 唯一一任活着回去述职的据说是因为年纪太大了, 万事不管, 他儿子还娶了本地一个大氏族的闺女为妻, 才能逃过一劫。 上一任太守死了一年, 朝堂上百官推脱,谁也不肯来上任,哪怕拼了不做官,也不肯来,吏部头疼了一整年,每个被指派的人要么称病告假,要么辞官不做,要么求爷爷告奶奶到处找关系周旋,就是不肯来! 反正朝堂拿这里也没办法,派来太守丁点用处没有,无非就是告诉天下,这里是我的地盘,拖着就拖着呗。 没想到这回这冤种差事落到了自家从小就没受过苦的公子头上来了。 明明大理寺少卿当得好好的,贵妃娘娘怀的皇子也快落地了,却在这个节骨眼,公子被外派了。 说来说去都是后宫争斗惹的风波,近来后宫新起一名美人,据说是个乡下地主的女儿,没身份没背景,却迷得皇上五迷三道的,在后宫里搅风搅雨,这回更是联合皇后娘娘摆了贵妃一道,贵妃这边输了一招,报应就落在了贵妃最宠爱的娘家弟弟身上。 国丈说得好听,什么年轻有为青年才俊,太守当个三年回来,跟着就能往上再官升一两级,再往后还能继续升,前途无量,汝阳侯大幸,贵妃娘娘大幸。 如果是去别的地方当太守,以公子的身份,的确不需要花费太大的力气,就能白得功绩,回来跟着就升官,可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是有名的南蛮之地!那是有去无回,太守上任就跟肉包子打狗似的,朝堂百官人人闻之色变的岭南! 在这里上任还有命回去? 是叫他家公子在这里入赘保命? 小厮想着想着眼睛都红了。 李襄喝完水,从马上下来,水壶顺手往后扔,没想到一向机灵的贴身小厮没接住,落了地,发出哐当的响声。 李襄回头一看,小厮眼睛红红的,满脸惶恐心疼。 李襄嘴角一抽,“想啥呢?” “想公子倒霉,被派到这种地方来,将来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贵妃娘娘怎么忍心!” 李襄瞪了一眼过去,“莫提我阿姐。” “来了便来了,小爷就不信那些百姓真有这么凶悍,能吃了我?” “不但百姓凶悍,还有土匪……” “有土匪就去缴呗,我带了一千精兵过来,还能打不过区区土匪?” 话音刚落,便有一阵箭雨从四面八方射下,一群蒙着面穿着粗衣麻布的人将他们团团包围。 李襄抽出佩剑,艰难抵挡利箭侵袭。 小厮这张臭乌鸦嘴,还真叫他说中了,说土匪土匪便来。 李襄以为这些都是普通土匪,会一些粗浅的拳脚功夫罢了,自己一千精兵在手能干不过? 打了一会儿才发现,这哪是普通土匪,简直就是疯子,是疯狗野狼,不但身手利落,且下手极狠,才一盏茶功夫,他一千精兵已经十去四五,身旁护着他的那些亲兵护卫更是死伤好几,一时间他身边落了空,一名身手矫健的土匪忽然从另一边掠过来,一剑刺出,直逼他面门。 李襄一时间什么想法都没了,直道吾命休矣,年纪轻轻的就要命丧在赴任途中,他的抱负,他的爱情皆没有实现,就要跟着他死去了。 他红着眼睛盯着那柄利剑,绝望大喊:“怜儿!怜儿啊哇呜,我这辈子是再也见不到你了!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剑忽而转了方向,一剑刺在他肩膀上。 李襄晕了过去。 —— 赶着春耕的尾巴,虞怜把买来的地全部都种上了庄稼,中上等良田都种上了栗米小麦,下等田地则种了大麦,若是以大麦价格自是不合算,但她寻思着自个儿要酿酒,大麦收了来酿酒是百赚不赔的好生意,多多益善。 大麦不挑地不说,产量比起小麦栗米等精细粮食产量不知高出多少番,实在是不挑食又高产的好孩子,深得虞怜喜欢。 她沉迷于地主事业,得了空便在农田上巡视佃户们种田的背影,还吩咐人烧了麦茶送来田间,分给佃户们喝,喜得佃户们一口一个东家姑娘喊着。 虞怜也从不解释按照法理来说,自个儿即便孤身一人,还是黄花大姑娘,但也也非闺阁姑娘,她是个实实在在的寡妇,只是这个寡得比较主动,比较特殊一些…… 她猜上邑村那些村民之所以喊她怜姑娘,是因为知晓她嫁给华极的原因,不想喊她夫家的缀称,免得惹她伤怀,便默契喊她姑娘,左右她还是黄花大闺女,得一句姑娘也不亏心。 她忽然想起村里的习惯,如同她婆婆陈氏就经常被村里妇人喊作木头家的,一贯是喊人家小名,然后加上个家的,这意思便是木头家的婆娘。 若是喊她……华极的小名她记得祖母说过叫做花童。 岂不是喊:花童家的。 一想到这个称呼,她美眸中便泛起笑意,忍俊不禁。 这小名,真的怪可爱的。 慢慢踱步回了家,到了家家中已经做好了午饭,一家人坐在饭桌前一块吃饭,今儿个奇怪,一向是家里饭桶担当的两个大男人公爹华詹和竹影都不在座。 问了全桌人都不知道,倒是双胞胎哥俩说了:“师父说他和爹去后山练剑了。” 老太太嗔怪:“大中午不吃饭,空着肚子练剑?闲得慌!” 说罢,也不管了,只管叫孙媳儿媳还有三个孩子梅姨娘吃自己的,左右两个大男人也不是傻子,饿了就知道回来吃。 一家人没放心上,虞怜也不觉得奇怪,他们习武之人喜欢练剑比划是常事,经常兴致上来了就会比划两下,尤其是年后开始,公爹好像换了一个人,越发生机蓬勃,时常找竹影练剑。 后山小树林。 两个大男人排排坐,拆信。 竹影看了一眼,委屈地撇撇嘴,主子有了爹就忘记下属了,上面根本没有叮嘱自己的话,全是给侯爷说的。 华詹看着看着皱起了眉头,久久未松,气道:“孽子。” 长子不愿意让他向儿媳和家中其他人透露他还活着的消息他能够理解,若是换成他,在平安归来之前,也不愿意叫她们再担忧挂心一次,若是得了希望,回头再绝望一次,没人受得住。 但是长子却不愿意放弃复仇大业,准备继续跟皇帝杠上,还让他给他三年时间,三年时间又怎么可能掀翻一个手握大权的皇帝? 何况如今天下虽政治弊端明显,赋税深重,贪官众多,强敌环绕,但勉强还算是太平,新帝这代更是才传承了第三代,按以往的规律,这皇位最少还能再继续传三四代,鲜少有这么短命的皇朝…… 华儿不但想螳臂当车,还想和天命对抗,他就真的不在乎家人,不在乎妻子了? 他默默提起竹影的剑,在树林里挥剑如雨,半个时辰过去了,方才停下。刚才还一片新绿的树林,骤然间成了光秃秃一片。 竹影小心翼翼问:“侯爷……?” 华詹长叹一声,“以后莫要再给那边写信,只当没有华极这人。” 天南地北,他拿长子没办法,便只给他三年时间,这三年都只当没有这个人,只当他死了,三年后,若他死了,他便跋山涉水也要去给他收尸,给怜儿一个交代。 若是他活着…… 活着回来…… 华詹苦笑摇摇头,这怎么可能呢? 他做好了长子失败的准备,也做好了再一次失去他的准备,没关系,这一次,至少他有了准备,还能亲自替他收尸。 至于儿媳,他早已将她看成亲生闺女,在他有生之年都会尽全力替不孝儿补偿她,若是能为她寻得良人托付,也会为她高兴。 他到现在还弄不清楚华儿到底心里有没有怜儿,这次的来信也只字未提怜儿的事。 再一次长叹一声,道:“走吧。” 竹影这才反应过来,愤愤不平说:“主子咋这样,主子怎么能忘了少夫人,少夫人待他那么好……!” 一路上尽是喋喋不休骂骂咧咧回去了,回去后俩男人干了一壶酒。 第96章 乱世 ◇ ◎虞怜想到自己该死的运气!◎ 春去秋来, 麦子收了两茬儿,第三茬儿已经黄了,沉甸甸地挂在麦秆上, 正待主人收割。 这三年来,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 诚然, 虞怜认为跟自己没多大关系,但不可否认, 世道变迁,影响了她的生活、她的种种计划。 譬如生意,譬如种植。 从三年前成为镇上最大的地主,她亲自安排佃户种下庄稼开始, 世道就以过山车的速度和惊险开始疯狂地变幻,不单是人, 老天爷也作祟。 先是头一年,眼看着去年冬日润了大雪, 有经验的老农总说来年总得丰收, 结果夏日碰上了暴雨连连,淹了不少田地庄稼, 那些娇贵的小麦栗米,损失了大半。 虞怜刚接手了大片的田地, 头一年就遭遇天灾,亏了不少, 村里人都叹她运道不好。 好在大麦抗造, 愣是挨到了冬天还是收了不少回来, 她凭着大麦酿酒挣了不少银子回来, 算是补回了庄稼上的亏空。 第二年她吸取了教训, 不顾二大爷和村里其他长辈的阻拦, 愣是把中等田也种上了大麦,这样一来,中下等田都种了大麦,比例一下子多了起来,可以想见到了秋天麦田金黄的模样。 可村里人说:这样咋行? 大麦不值钱啊!你头年中上等田已经亏了不少,第二年不赶紧继续种点精细庄稼,多卖一些银两,补回来,还改成种不值钱的大麦? 这是疯了? 按照老农们的传统想法,虞怜这是被大麦的抗造能力蒙了眼睛,觉得这玩意能有收成就改种这个,殊不知种是能种,但不值钱种了没用,等于浪费了好地。 结果第二年,又闹了灾。 这一回好家伙,干旱! 整整一个夏天,热得要命,没下过几回雨,到了秋天大片的田地几乎颗粒无收,庄稼早早便旱死在地里头了,这一年比头年闹得还凶,还可怕。 好在虞怜中下等田都种着大麦呢,这家伙,抗造抗旱,一年下来又收成不少,至少粮库里囤满了…… 村民:“……” 上邑村这片有一条河,就虞怜家门口那条长河,前头一段时间这条河为村民百姓顶了不少压力,好歹保住了两三分收成,外边的就惨了。 听说各地都在闹灾,南方水灾,北方旱灾,还有闹蝗虫的,全搁这一年了,像是老天爷发脾气,一下子火气全给你撒出来。 各地百姓流离失所,饿死不知凡几,更加可恶的是官府不但没有作为,还以赈灾的名义,加重了民间的赋税,闹得人心惶惶,民愤四起。 边关外的那些什么辽人金人也趁着这个机会,四处骚扰劫掠,趁机从朝廷剥削了不少好东西回去,还拐了几个和亲公主。 朝堂分裂得更厉害了,今天这个占东风,明天那个鼓大旗,闹得轰轰烈烈,你死我活。 贵妃的孩子被皇后弄死了,皇后的儿子刚封了太子贵妃把他搞残了,倒是陈地主的女儿异军突起,生了个儿子,封了陈妃,成为皇宫又一大势力,夹在贵妃和皇后中间,陈妃还认了个干亲,是当朝丞相,势力不小…… 外面人称陈妖妃。 虞怜:“……”要不是天灾太多了,朝不保夕,她能天天嗑瓜子当戏文看。 这些朝堂后宫的事都不干小屁民的事,天灾更不是老百姓可以左右干涉的,唯独叫虞怜心惊的是,农民起义! 在天灾人祸和朝堂强行增加赋税、贪官为祸人间、莫得粮食吃的压力下,老百姓反了! 全国四处都有起义军,有落草为寇的,有揭竿起义的,有只为了一口饭吃给人当兵充人头的,有被迫上山的……应有尽有,外面全乱套了。 虞怜从第二年开始,酒也不敢酿了,粮食囤在粮库里,不敢声张,日夜派人看守,哪怕是大麦难脱壳口感差,以往丰年都是喂牲畜的,但人饿了连草皮泥土都能吃,何况是大麦这种能饱肚的正经粮食? 这些大麦得留着自家吃,得留着整个上邑村的村民活口用,不敢轻易往外输出。 这一年连罐头生意也不做了,还存在地窖里的罐头便留在里面,等着应付荒年。 虞怜原先想着,趁着皇帝后宫乱起来的时候,搞点肥皂发明卖,挣点银子,她还隐约记得从前从网上科普视频里看到的肥皂制造办法,这个想法准备等搞完酒再折腾,后来也没准备弄了,她只想低调低调再低调,希望安安稳稳蜗居在这一方天地,等着乱世过去。 是的,乱世。 她看出来了,乱世忽然就来了。 外面乱成一片,皇帝要么国土被各地起义军分割而治,要么能忽然雄起,把所有起义军都灭了,不然他的皇朝休矣! 至于胜利者是谁,下一任皇帝谁来当,下一任国号是个啥,那都不是她这等小屁民能考虑的。 算一算,前一世她最高成就也就是个年薪百万的HR高管,比起一般人收入是不错,但总归在正常人范畴,穿来这里,她唯一干得比较出格的,就是算计了所有人演了一场戏,逃离了原身尴尬的处境,给自己找了一方容身的天地。 从此以后,她最大的想法就是当个有钱一点的地主,岁月静好,一直到老。 千算万算本以为刚收了大片田地成了地主,会是事业上大展拳脚的时候,却没想到会碰上乱世…… 虞怜想到自己该死的运气! 小时候有钱亲爹刚找到贫民窟的她准备领回去继承亿万家产,还没呢她爹破产了;长大后刚拿到年薪百万的合同,就穿了;穿到出身不错的魏国公府千金小姐身上,原身却处境尴尬,四处危机开局不利…… 再一次长叹出声。 这会儿她正站在农田上,第三年,她说啥也不管了,怕继续闹灾,第三年所有田地都种上了大麦,只留了小十来亩上等田种了点小麦和栗米,准备自家留着吃,哪怕遇上灾害,就十亩地的亏空她能亏得起。 好在这一次,虽是延续了上一年的干旱,却撼动不了虞怜什么,她的大麦抗旱能力杠杠的,尤其是上等田更是大丰收,上邑村的百姓头两年靠着虞怜接济的大麦才平安度过,第三年他们也怕了,看救过自己命的大麦眼神也跟看见亲人一样,第三年跟着虞怜全部种了大麦。 这一年上邑村都丰收了。 如今田地里到处一片金晃晃的颜色,村民佃户到处都在抢收粮食,虞怜这边也不缺人。 外边百姓流离失所,有不少逃难来的百姓,虞怜见了不忍心,倒是收留了一些。 她不是随意散发圣母心,一来怕乱世里人手少守着这么多粮食就像是小儿抱金,容易被抢劫,外面难民来了这么多,实在逼到极限,必定有人抢劫,不如主动伸出援手,将这些危机都化解了,让那些难民卖身给她,成为她的自己人,等乱世过去后,这些人若要归乡,她就奉还卖身契,若要留下来,可在她田地耕种,也可以在工坊里做工,总归有活路,总比在外头等死强。 二来,她还做不到一条条活生生的生命在自己面前饿死渴死,看着人家吃孩子吃泥土也能无动于衷。 那些枯瘦绝望的面容……从影视剧照片里文字里只言片语很难感受到,真正亲身经历其中的人才从心里被深深震撼,虞怜的心理下限也一再地被刷新。 索性前面卖酒卖罐头挣了不少钱,她拿出一部分,在上邑村边上的荒地上,建了个新的村落,让这些难民在那边暂且落脚,房子是最简单的土胚草屋,全是灾民自己动手,他们感恩戴德,恩人给他们粮食,供他们吃喝,让他们有力气建造房子,活了下来。 这个村落本来没有名字,有人便叫难民村,再后来都在传收留他们的恩人是个大善人,便称为善村。 虞怜看着村民冒着汗的消瘦脸庞,浑身流汗,却冒着喜气洋洋的劲儿在努力地收割大麦,不免再次叹气。 古代时候,尤其是乱世百姓的生活如何艰难她算是见识到了。 但过得这样艰难,朝不保夕,但凡有一点点收成和希望又能喜得恨不得亲吻大地千恩万谢的模样也叫人心疼。 来帮她的田地收割的都是善村的村民,这些四面八方逃难来的百姓深深知道外界有多么混乱,自从被收留就勤快做事老实做人,很怕被赶出去,无论男女老少皆是如此,倒是有煽动闹事的,那等人还没等闹开,要么被竹影一剑叉走了,要么被难民自己给围殴死了。 谁也不愿意让好不容易得来的平安饱腹落了空,再去外头,能去哪里?能走多远?怎么活下来? 上邑村这边地处偏僻,情况比外面已经算得上世外桃源了,尤其是虞怜家的田地,十里八乡都知道她有粮! 但为啥没人敢来抢?她家两个男人会武功杀了好些人震慑不说,还有大好几千号的难民都卖身给了她,都护着她,咋抢? 虞怜发着呆想事,一阵阵微热的秋风拂过脸面,带来一阵阵新鲜麦香味儿。 不时有村民路过,亲切地喊她怜姑娘,怜丫头。 虞怜皆一一回应。 这两三年以来,经历了各种灾害,她和这个家和这个村民也紧紧联系了在一起,好似一个真正的大家族一样,没有矛盾,有的只是同渡难关的齐心协力。 村民因着她的大麦才生存下来,对她心存感激,她对村民亦是如此。前期还没有难民村的时候,别的地方庄稼欠收,唯独她大麦收了不少,那时闹了不少小偷强盗,不少村民自发住到她家附近,连一向不和的村长也派几个儿子轮流过来,帮着守护她粮库,一路并肩作战下来,攒了不少情分。 这时,忽然一阵稚嫩的惊慌声响起:“嫂嫂,嫂嫂救命啊,官府又来征兵了,他们要把二哥三哥都拉走!” 虞怜陡然一惊,朝廷疯了。 真疯了。 第97章 易主 ◇ ◎结尾修,添了一段,一定重看◎ 连十岁稚童都强征当兵, 不是疯了是什么? 只怕皇帝内忧外患,已经走投无路,如疯狗一样跳脚。 前一年来征兵的时候, 官府便想把双胞胎哥俩拉走一个当兵去,是虞怜塞了银子才躲过一劫, 但村里其他十来岁以上的少年都没躲过,不管你是不是独子, 年龄到了,通通拉去当兵,没有得商量。 孩子们的小夫子华天曲那样瘦弱只会读书的少年郎也被强行拉走了,虞怜使了银子, 想把他保住,她深深知道这个少年半点功夫也没有, 就他那个体格,上战场也是给人送的命。 但没想到, 年龄到了的少年, 官府也不收银子,不放人! 好在后来, 竹影说他半路去将人劫了出来,但怕被官府的人发现, 也不敢叫少年回村,给了他银子和一袋口粮, 让他去别处躲躲。 竹影是这么跟虞怜说的, 实则他看华天曲头脑灵活, 念书极好, 就送去了跟主子联络过的商号, 让人送到主子身边, 看能不能用上,主子这会儿铁定缺人。 谁叫他那方势力是所有起义军中势力规模人数最大的?皇帝见了都怕得直哆嗦,将他列为心头大恨,头号需要剿灭的贼寇! 皇帝的主力军都集中在主子那头,压力自然也比其他杂牌军要大得多,但也不知道皇帝的人太差还是主子的火力太强,皇帝越是送,主子越是强,一波波地投降给他送人头。 不过这次,皇帝眼看是要完犊子了。 边关失守,金辽联军连夺数十城,眼看京城老巢都要被捣了,皇帝只能撤兵,转回去对付金辽。 也因此这回才狗急跳墙,不管是几岁的孩子,只要是个男娃,能拿得起兵器,就通通送去战场。 那些普通的起义军趁着皇帝顾不上首尾,仍然在四处骚扰,皇帝内忧外患,狗急跳墙,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只怕是自己人还未分出个胜负,江山已经被关外蛮子夺去。” 所有人都这么认为,那些有些底蕴的家族已经开始掏银子输送人手准备帮皇帝一起御敌了,先把关外那些蛮子野人赶走再说! 对这些世家大族来说,自己人闹一闹没事,皇位易主,改朝换代也没事,但绝不能让江山落入外族人手中,所以在闹起义的时候,这些大族一个比一个跑得快,谁也不管。 但谁也没想到,在这个关头,最大的叛军华字旗叛军没有趁着这个机会一举向京城进兵,而是突然调兵,从另一头将金辽逼退百里。 从这一点上来看,华字军赢得了天下百姓和不少世家大族的好感,人人都在猜想,华字军的首领是什么来头,看得出来应该出身不凡,见识深远,极有担当。否则别的起义军还在趁着皇帝首尾不顾的时候四处捣乱掠夺,他怎么不乘胜追击,而是先选择了先御外敌? 经此一战,有些早有想法的家族开始暗戳戳地接触华字军,若是能辅助华字军成大事,将来就是开国功臣,谁不想要这个功劳? 当然自古以来,起义大军不知凡几能成功的有几何?会下场的家族也就三两只胆子大的,大多数都装聋作哑,不敢冒险,一旦冒险,等皇帝收拾了起义叛军,回头就能把你当成乱臣贼子收拾了。 然而谁也没想到,华字军首领倒是高傲,谁家递来的橄榄枝都没接,他打完金辽,转头就冲向京城,顺着京城这条路线,连夺数城,眼看用不了多久就要把皇城拿下了,京城里人人自危,百官脱下朝服辞官避难的大有人在…… 这些事还没从外头传进来,上邑村实在太偏僻了,至少要落后一两个月的信息差,眼下虞怜获知的消息是关外辽金联军破了边关,从大后方直逼京城,皇帝老巢危矣,故而狗急跳墙,连十岁孩童都要送上战场去送死。 她回来的时候,官府的人已经在上邑村作开了。 四处可听见小孩的哭声,大人的求饶声,虞怜皱着眉匆匆跑进自家院子。 她家人最多,今儿个公爹和竹影出门购买物资,为今年过冬做准备,他们俩没在,那些家里没男娃的村民和善村的难民倒是过来了,围在她家里,帮着护着两个小孩。 三四年下来,当初从京城下来的两只小矮冬瓜如今已经长大了不少,个子更是蹭蹭往上拔,虞怜瞅着,再有一两年兴许要赶上自己了,这就是习武之人的好处,两个男孩皆有了少年的模样,此刻赤红着脸和眼睛,扶着年迈的祖母,气得拿起木剑要与官兵决斗。 他们不怕被拉去当兵,也不怕去送死,就怕死了之后爹娘嫂嫂祖母妹妹没人照顾,嫂嫂从小就跟他们说,他们是家里除爹以外唯二的男子汉,爹年纪逐渐大了,迟早会老,只有他们才能护住一家人。 方才,祖母为了护着他们不惜给官兵跪下,求官兵不要把她两个年幼孙儿带走,那些官兵竟然踹了老太太一脚,气得兄弟俩差点冲上去跟他们拼命,被村民拉住了。 民怎么跟官斗? 虞怜进来时,俩小子彻底红了眼睛,大的华言扶着祖母,另一个小的华行跑了过来,顾不得什么一把抱住她的腰,将脸埋在她怀中,眼泪掉了下来,不停委屈地控诉:“嫂嫂……” 虞怜轻轻摸了摸小子的脑袋,“莫急,莫怕。” 抽了抽鼻子,好不容易话说清楚了,也不为自己告状,不为自己被拉去征兵的事说什么只控诉说:“他们踹了祖母一脚……” 声音哽咽,委屈得不行。 虞怜轻轻拍了拍弟弟的小脑袋。 往里面一走,老太太年纪大了,本来腿脚就不利索,再被成年男子踹一脚,好半晌还是站不直,站不稳,依靠在孙子身上,喘着气。 虞怜过去,老太太浑浊的眼泪落下来,“怜儿……” 虞怜蹲下来,亲自给老太太揉了揉腿,然后站起身来,对着那些官兵道:“我的两个弟弟十岁不到,还未到征兵年纪,还请通融。” 官兵见她生得好看,气质不凡,言语上倒是客气两分,然而还是强硬拒绝了。 如今世道征兵不容易,已经征了一波又一波,大批男丁不是死在战场就是被饿死,现在上头下了死命令,若是征不到兵,就把他们这些在衙门当差的都送上战场充数去。 死自己还是死别人,这有得选? 虞怜还要说什么,两个人高马大的官兵已经不肯等了,不耐烦地将她甩开,虞怜往后退了数步,被华行扶住,他上前一步,将嫂嫂护在身后,狠狠瞪着官兵说:“嫂嫂,不用跟啰嗦,我不要你低声下气求他,我跟他们走,我去当兵!” “我有武功,你不要怕我去送死……” 虞怜眼睛微酸,看着少年抽条后显得并不强壮的身体,上前拍了拍他的肩,“你们还小,还轮不到你们逞英雄!” 她掏出两张百两银票,官兵的眼睛都看直了,虞怜冷笑:“一个人,一百两。” 官兵眼睛发亮,但是想起征兵的困难和上头的强制要求,还是摇了头。 虞怜又出价两百两,官兵还是摇头。 虞怜心里沉得越发厉害,看来这个皇朝是真的要完了,若不是上头强制要求,这些见钱眼开的官兵又怎么会对百两银票无动于衷? 最后虞怜给出了百亩良田才保住了兄弟俩。 一人一百亩上等良田。 兄弟俩围在祖母和老太太身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怎么那么贵,呜呜,我们不值那么多田,嫂嫂的田呜呜,我去换回来……” 虞怜长叹一声,她手上拢共也就四百亩上等良田,一下子去了一半,的确元气大伤,然而在她眼中,人才是最重要的,两个孩子才半大少年,换作前世才上小学的年纪,哪怕跟着竹影和爹学了点拳脚功夫也上不得战场,只要去了便是送死,她如何舍得? 钱没了再挣,地没了也能再添置,唯独人没了便什么都没了,她不能让祖母公爹婆婆两次白发人送黑发人。 只要挨过乱世,她有信心再把地赚回来,还要当更大的地主! 竹影和华詹拉着一车物资回来,才发现家里乱成一锅粥,上邑村各家各户都哭声震天,一问才知道官府又来强行征兵了,去年才被征过一波,好多儿郎也不知是死了还是如何,到现在也没回来,现在又来拉人,连十岁稚童都要,简直灭绝人性。 华詹拳头握得咯咯作响,竹影直接抽出佩剑,“我去县衙把那狗官杀了。” 华詹按住竹影握着剑的手,沉重摇摇头,他固然可以杀了狗官,但却解决不了最根本的问题,那些兵是被送到州府的总兵营地,而非县太爷府上,县令再糊涂也是一个听令办事的人,杀了他没用。 只有结束乱世,才能一劳永逸。 不过虽然不能杀了县令狗官,但是上邑村那些年幼无辜的孩子却不能再让他们去送死,竹影和华詹便研究了解救办法,他们决定去半道上截人。 就如之前竹影把华天曲押去当兵路上救回来一样,他们准备先将这些孩子安置在外面等到风头过去了再送回来。 谁知道还没等他们出手,当天下午孩子们就都被放回来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是何缘故,竹影出去外头打听,县城都打听不到,又快马加鞭去了府城才知道,江山易主了! 皇城破了,皇帝下台了,一切都完了,结束了。 还要童子兵做什么? 竹影瞪大了眼睛,赶紧打听:“新的皇帝叫什么,是谁攻破了皇城?” “皇帝谁知道啊,新皇帝还没立国号没登基咧,谁也不知道他叫啥,不过听说是最大的那支起义军,叫华……华什么的,反正一个华字。” 竹影:!!!! 第98章 对决 ◇ ◎是华儿赢了,还是三皇子?◎ 竹影简直欣喜若狂, 他敢肯定,攻破皇城当上皇帝的一定是他的主子华极!他当场就准备出城回去上邑村,通知侯爷和少夫人等人, 告诉他们这个惊天好消息! 尤其是少夫人,憋了这么久, 没告诉她主子还活着,竹影心里多少有几分愧疚, 觉得自己太不是人了,总是看着少夫人想主子,那么难受,却不告知她真相, 现在总算是可以说了! 谁知道,他刚骑马到城门口, 就看见城门已经关上,脱下旧朝军服的官兵正在城门把手, 严禁任何人进出。 竹影去问, 人家不理他,还让他快点离开别妨碍公家办事, 小心被当成贼子抓进大牢,竹影稀罕问:“不是说, 皇城都被攻破了,现在皇位已经换人了, 你是帮哪门子皇帝做事?”官兵拍拍身上的布衣, “瞧见没?我们身上旧兵服已经脱下, 从此以后就是新皇朝新天子的兵……你谁啊, 快滚开!” 竹影塞了银子一番打听才知道, 皇城被攻破后, 狗皇帝带着陈妖妃和儿子从密道中逃走了,所有降服的城池收到消息后都在戒严,准备拿住这一家三口向新帝献礼。 所以城池戒严,不许任何人进出。 竹影:“……”他可怎么回去报喜啊!侯爷少夫人还有老太太夫人都在等他咧! 竹影不合时宜地想:再过不久,应当是太上皇太后皇后和太皇太后了吧……他摸着下巴,心里美滋滋的,觉得自己虽然没有冲上战场为主子效劳,但他保护了主子一家好几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的也能分个将军当当? 假如竹影知道,他主子琢磨半晌给他派了个大内总管的职位,应该这会儿就晕过去了,他最敬爱的少夫人也因他瞒着狗男人还活着的事,没帮他说半句话。 …… 这会儿上邑村所有人还不知道上头已经改朝换代了,娃儿们被放回来是好事,有人欢喜有人愁,上一年征兵走的娃可都没回来,是不是已经死战场上了? 赵寡妇哭了又哭,直到虞怜派了双胞胎去告诉她,华天曲人没死,被他们家的竹影大侠救走了,等时局平稳了,该回来会回来,这才消停。 此时华家,正在发愁,两百亩地上午说给就给了,结果下午人全放回来了,这不是白给? 双胞胎上午也沉浸在嫂嫂真爱我,为了我俩舍了这么大把土地,我们真不值,下午听说这消息就闹着要找爹去衙门里把地要回来。 华詹依了儿子所言,带上家伙去了趟衙门,去了才发现,衙门里根本没有人,一个当差的都没有,县太爷主簿那些捕快官差一个全没来,这是集体旷工翘班? 看县城的街道上,百姓如往常那般过着小日子,虽然经历了两三年的荒灾之年,百姓生活不容易,但该有的柴米油盐还是得有,县城里的杂货铺也照常开着,沿街百姓卖菜的卖包子的也都热热闹闹喊着客官来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包子? 华詹掏出铜板,买了十个包子,让俩儿子一人吃一个,剩下的提回家给祖母嫂嫂和娘亲吃。 父子三人到处打听,没听到什么消息,倒是有人开玩笑说县太爷没准是跑路了,上头打得这么惨烈,没准哪天就打到这里来,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华詹皱皱眉,寒窗苦读十年才考上进士,当了这县令,在情况没到极端的时候,县令是绝不可能跑路的,这时候跑路,上头追究下来,别说官,脑袋也别想要了。 本想回去,但双胞胎念着嫂嫂的地,愣是拉着爹的手不让走。 他们父子三人都有功夫,俩小子轻功也跟师父学了个半会,不说飞檐走壁,上个墙总是没问题的。 两人把爹拉到县衙墙下,率先跳上去,然后看着爹:“我们上去翻一翻,把嫂嫂地契找出来,肯定在里面。” 说着就跳了下去。 华詹:“……” 翻墙进去后,县衙里头也一个人都没有,连洒扫小厮婆子全不在,华詹开始意识到可能真的出事了! 俩小子跑进县衙办公的地方,将桌上的公文、匣子全翻了一遍,最后找出一沓的地契,好家伙,全是搜刮民脂民膏来的,他从里面抽出两张,上头写着的正是他家嫂嫂的那两百亩地,华行眼睛转了转,觉得光拿两张还不够,反正这狗官贪了这么多,不如拿回去,哪怕不占为己有,也能分给善村那些灾民,就当替天行当,劫富济贫了。 华言却按住了弟弟的手,不赞同地摇头,说道:“拿走自家的就好了,多拿就是偷,和那狗官有什么区别?” 华行不服,觉得二哥啥时候也学了那一套迂腐行径,他把自己打算说了,兄弟二人找来爹评理。 一个想把其他地契拿回去,分给灾民,一个觉得不问自取就是偷,哪怕出发点是好的,也不行,否则就是偷盗、是狗官之流。 华詹看着俩小子还沉浸在这等小事中争吵不休,没有半点应有的敏锐嗅觉,叹了口气。 若是长子,一早就能察觉不对,断然不可能将注意力放在这种小事上。 他各打一板子,说:“一则这些地契定然是狗官从其他百姓身上搜刮来的,若是你们拿去给灾民,原本地契的主人岂不是拿不到?给了一方,另一方便也没有,行儿你亏了一方,这不叫做好事,这叫鲁莽,叫一意孤行!” “二则,这些地契属于财物,衙门这些人连地契财物都没来得及带走就失踪不见,想必背后一定出了大事,你们没察觉到危机,还在争执这等小事,愚蠢!” 一番话说得两个小少年面红耳赤,喏喏说:“爹,我们知道错了。” “那现在怎么办?” “爹,县令跑了,这底下的百姓怎么办?” 现在可不比太平盛世,现在外来的灾民众多,县城底下到处都乱着呢,时不时就会出现事故,平时都需要官差巡视,县令主持,现在这些做事的人都跑路了,谁来维护百姓的平安和秩序? 华詹本想说这关他们什么事? 但话到嘴边停了下来,俩小子年纪还小,尚且怀有一颗赤子之心,忧国忧民,不该用小老百姓无权无势就不应该多管闲事那一套束缚着。 他思忖片刻后,和两个孩子在桌上、柜子到处翻找,想找出关键,到底是什么事让县令急着跑路? 华言突然一声惊叫:“爹快看!” 华詹走过去一看,那是一封没烧完的信,前头写着什么已经被烧毁看不清楚,只见后半段还没烧毁的纸张上有两个写着:“……救驾!” 救驾?救什么驾?能用得上救驾这两个字的只有当今皇帝…… 华詹突然站了起来,一脸沉重。 皇帝莫非已经穷途末路,皇城被攻陷?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才会广发勤王传书,算算此地与皇城的距离,就算是最快的飞鸽传书也要至少七八日,岂不是说七八日前皇城已经濒临被攻陷的危险? 现在呢?现在又如何了?? 皇帝是缓过劲来了,保住了京城和屁股下的皇位,还是已经…… 华詹攥紧了拳头,华儿…… 他无法确定自己的长子是生是死,以这种情况来看,当今天下那些起义军,唯有华儿的军队有这个实力兵临皇城,他和三皇子终于还是走到了兵戎相见,一决胜负的时候了…… 这么多天过去,他们到底谁胜谁负,他的手指越发用力,泛着青白色,眸中更是泛着红色血丝。 他知道,一旦决战,两人之间必有一死。 一旦兵败,就是死亡的代价。 这也是为什么华儿不肯将自己还活着的事告诉家中所有人。华詹算算时间,假如是华儿兵临皇城,这么多日过去,也该打起来了。 是华儿赢了,还是三皇子? 哪怕对长子再有信心,华詹此时没有确切的消息,仍然无法肯定这场胜负,在以往的认知里,要改朝换代实在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情,哪怕皇朝腐朽,世道离乱,也不是轻而易举能够打垮的。 三皇子从根子来说他是正统,华儿的军队名为起义实则是叛军,多的是老顽固守旧派骂他反贼,哪怕皇帝再荒唐,他们也愿意为皇帝所用,这就是正统的优势。 也因此,从前他和华儿被老皇帝所忌时,起意谋反,也只是架着一个皇帝的血脉造反,只要权利握在手中,皇位上坐的是谁对他们父子二人来说没有一点影响。 七皇子为人愚蠢,好大喜功,肚子里半点墨水也无,这种人最适合当傀儡,哪知那头蠢猪会临时反水…… 刚想到这里,两只袖子被两个儿子拉了拉,“爹,你想什么呢?” 华詹摇了摇头,叹气:“我在想你们大哥。” “爹,你别想了,大哥死了那么久,应该早就投胎了,大哥那么聪明,一定会选择一个富贵的好人家,说不定投胎成皇子了,将来能当皇上!” 华詹:“……” 第99章 碰面 ◇ ◎声音震天,隐约将院里院外树上的麻雀也惊飞了。◎ 一连过去好几日, 老百姓日子乱成了套,那些流氓混子发现犯了事也没有县衙官差来拿人越发肆无忌惮,不到几日, 街上便变得空旷冷清,谁也不敢到处出来乱窜。 哪怕老百姓没有那么敏锐的触觉, 也知道,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上邑村却沉浸在一无所知的状态, 村民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这会儿正在秋收,娃娃们回来了就没什么大事,一股脑地都在抢着收麦子, 哪有时间想外头? 华詹带着双胞胎傻儿子回了家,看似面上无事实则心事重重, 一连几日眉头从未松下。 虞怜以为公爹担忧竹影的安全,安慰道:“竹影武功高强又年轻力壮, 一般人伤害不了他, 您尽管放心。” 华詹目光复杂地看着儿媳,半晌无声, 长叹一声点了头。 虞怜微微一笑,面上看不出什么, 心里越发疑惑。 竹影出门好几日说要打听消息,都未曾回来, 全家人都在担心, 她以为公爹的异常是因为担忧竹影, 但现在看来, 又仿佛不是。 那个眼神……这种感觉, 并不算陌生, 打从三年前那个大年初一开始,公爹就经常用这种眼神看她,带着点愧疚、慈爱和欲言又止,极度的复杂,她一度以为公爹是偷了她银子去赌博了…… 要不然怎么这般奇怪,好像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又好像瞒着她什么,但她只是他儿媳,又不是他老婆,用这种眼神瞅她干啥? 虞怜想不明白,又不好直接问公爹你瞅干啥? 她摇摇头,无奈笑笑,拍着手往外走。 麦子这几日收得差不多了,那两百亩地多亏官差才拿走地契一日,转头两个小子又给偷回来了,地里头的麦子才不至于浪费了,能收回来。 想着这些高兴的事儿,虞怜转眼又把公爹的异常给忘了。 她想得乐观,只要不威胁生死,每天能当着个地主婆巡视自己的地里的庄稼,关心关心佃户,没事翻翻账本,就是最好的日子,公爹想啥管她屁事?真有事到了关键时候,该跟她说还是会说,到时候就水来土挡,淹不死她。 虞怜日后只要想到今日天真的想法,就恨不得回来抽自己一巴掌,谁能想呢?谁敢想! 没淹死,倒是差点把她惊死。 又过两日,麦子全部收割好,虞怜指挥着手下人把一车车粮食运到自己三年前就建好的粮仓里,这几个大型粮仓全在上邑村,而且就在她家边上,平时养着几条大狼狗看着,还有专人日夜把手,倒是不怕偷。 主要是她的麦子看着是量多,但是倘若要偷还是不划算,不值钱,除非能全部运走。也就是荒年,有人饿狠了,才会打主意。 粮食收好之后,虞怜盘算着竹影哪怕走路都该回到家了,她跟公爹商量了下,让公爹出门去找找看,不能放着不管,前头几日不管是信任竹影的能力,等了这么多天还不见音信,那只可能是真出事了。 华詹刚驾着马车出了上邑村,后脚虞怜就捡了古里古怪的一家三口难民。 女的生得小家碧玉,洗干净之后也是细皮嫩肉,瞧着应该也是富贵人家养出来的,眼神机灵,看着颇有两分灵气劲。 男的则不苟言笑,笨嘴拙舌,长得倒是一般,勉强称得上五官端正,国字脸,生得一身习武之人的刚正之气,看着不像坏人。 他们俩有一两岁半的儿子,长得白白胖胖的,一只小肥手专喜欢捏人脸,揪人头发,除了这点,倒是个讨人喜欢的娃。 一家三口来到上邑村,在佃户的指引下找到虞怜,跪在她面前说听说她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善人,在这几年灾年时期建立了善村,收留了不少人,他们远道而来,希望虞怜能收留他们一些日子。 虞怜注意到两个细节,一是那年轻女子要下跪的时候,男人扶着她的手,眉头不赞同皱了皱,像是不认可她跪下求人的行为,这一定意义上表明了,在男人看来,这位女子的身份贵重,不可以下跪。 二则那女子声称自己远道而来,虞怜却感觉她的口音更像是这边的当地人,且她那张圆润清秀的脸蛋似乎有两分眼熟,但一时却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因为这些疑点,虞怜将这一家三口收留了,善村没有多余的房屋供他们住,在找到新的地方之前,只能让这一家三口暂时住进自己家的大院。 女子看起来倒是很开心,一脸的信任。 虞怜感觉更古怪了,她从未见过这女子,这女子对她毫无防备的信任模样又是从何而来的?莫非只是因为她建善村收留难民的好名声? 一家三口在虞怜家住了四五日后,公爹和竹影还是不见回来,虞怜这日躺在院子里晒太阳翻账本,账本没看进去几页,满脑子都在想,竹影和公爹是不是出事了? 县城才多大地盘啊?以他们驾车的速度,也早该回来了,难道是去了府城? 梅姨娘洗了盘果子,放在她边上,让她吃着点解解渴,甜的。 陈氏和新来的叫陈四丫的女子倒是处得来,两人同姓陈,便唤陈四丫小陈氏。 秋日凉爽,趁着午后日暖天透,两人在边上绣着秀活儿,陈氏总是蹙眉,显然也在担忧相公的安危。 这世道,外面这般乱。 虞怜干脆闲聊,打破这种略显压抑的气氛,跟陈氏央求:“今年过冬娘给我整件厚实一些的棉袄,去年就极冷,我差点没熬过。” 陈氏停下来,嗔笑一声,“那是你爱美,总要给你做厚一些的,你嫌臃肿,去年竹影猎了一头虎,皮毛都送你手上了,你非嫌弃丑,愣是不要娘给缝在棉袄里头,垫在床下白瞎了好东西,娘说的对不对?” 虞怜拿账本盖住脸,不承认,“哪有哪有,哪个这么臭美,连虎皮都敢嫌!” “不就是你?” “谁啊,在哪儿呢没看见!” 几个女人笑成了一团。 话匣子打开了,陈氏也松快了,暂时忘记相公出去好几日的事了,又同儿媳说笑几句,这时老太太在屋里唤她,估摸着是刚午休起身需要人伺候,陈氏进屋里去。 前脚刚进屋,后脚没一会儿,院子大门忽然被打开了。 一行穿着金色盔甲的士兵分成两列进来,手中拿着的长枪更是反射着灼人的光芒,气势如虹,像是天降神兵。 虞怜扭头一看吓了一跳,小陈氏更是惊得不知怎么办才好,手中的针扎进手指里了还不自知。 一片静谧—— 虞怜同那些“天降神兵”大眼瞪小眼,心里沉了又沉,穿来这么久从未与真正的军队士兵打过交道,也没与官家起什么冲突,人家为何突然派这么多兵来她一个小地主的家? 她不受控制地往最有可能同时也是最坏的想法猜:难不成是皇帝忽然想起他们一家来,准备不要脸了派兵将他们一家通通送上黄泉? 这时,那些肃着脸一身气势的金甲士兵们忽然齐刷刷地跪下,一致高声呼喊:“参见皇后娘娘!” “属下等恭请皇后娘娘回京入宫!” 声音震天,隐约将院里院外树上的麻雀也惊飞了。 敞开的大门外,进来一个男人。 一身青衣,体态清瘦修长,逆着光,隐约头顶也泛了光。 虞怜眨眨眼睛,账本从手上掉了下来。 男人走路虽不急不缓,但腿长迈了几步便行至虞怜跟前,弯腰修长如玉的手帮她捡起账本,还拍了拍上面的泥灰,虞怜低头看那只手…… 账册递过来,两人视线对了个正着。 作者有话说: 不是故意卡文,男女主第一正式会面,我得好好斟酌下……(其实就是苟不出来了 第100章 归来 ◇ ◎那个女人予他的更甚◎ 时间有一刹那的静止—— 空气也忽然缺氧得厉害。 男人星眸如海, 深沉却温和,仿佛纳了百川,一层朦胧的薄雾笼罩在那深海上方, 看不清里面翻滚的究竟是怎么样的浪花。 虞怜眨眨眼,再眨眨眼。 一瞬间的茫然、惊骇, 最后通通化为了不敢置信的狂喜,她仰着头, 睁着那双氲氤着红晕的美眸与他对视片刻,一颗泪珠从眼角缓缓落下。 紧接着,数滴泪接二连三的往下滚落。 她掉泪时的眼睛美极了,旁人哭泣是嚎啕大哭, 鼻涕眼泪一股脑横流,丑极。她却不同, 就那般痴痴与他对视,望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 眼泪像是乖巧排着队, 哪怕主人情绪起伏极大,也被压抑着委屈着, 一颗又一颗,接二连三, 络绎不绝。 男人忽而心窒得厉害,他想起那日他从行刑路上被截走后返回家中, 看见她在他灵堂前, 烧掉亲手所写的祭文时落泪的眼睛。 四年的时间, 足以更改一切, 四年的时间足以教山河颠覆, 让天下换了个主人, 也让他了却前世生死大仇。 但她那双眸子,没有变过一丝一毫,同那时一样。 美极。 他眸色一深再深,静静低头望她……少顷,一声极低的叹息终于从他嗓子里溢出来,几乎不可闻见,旁人亦无从察觉他逐渐软化的心。 虞怜却听见了。 她的情绪像是忽而决堤,在男人指尖微凉掌心却温热的大手抚上她脸颊,轻轻为她拭泪时,猛地扑进他怀中。 终是大哭出声。 华极浑身僵硬,任由她在自己怀中宣泄着压抑了数年的情绪,任由这着满了委屈、惶恐、喜悦的泪水将他胸前衣衫浸湿,一点一点将他心脏染上异样的色彩。 他浑身发硬,大手垂落在身侧下意识抬起,指尖微微蜷动。这是第一次,记忆中的女人同他这般接近,无论是前一世的分道扬镳还是这一世的峰回路转,他们都仅见过一面,那便是她在他下狱后,跑到牢中隔着阑干大门,对他极尽刻薄,极尽羞辱,咒骂他为何不去死,为何要连累他人。 他未置一语,任由她发疯,疯够了也便走了。 后来她在牢中所语,传了出去,皇帝如愿借由她的手又羞辱了他一道…… 思及此,原本抬起欲安抚她后背的手,紧了紧又垂落下去。 她仍在哭泣,哭够了便仰起头,委屈巴巴地瞧他:“你为什么现在才出现……”语带控诉,鼻音极重,惹人心怜。 至少在场所有人包括刚刚从屋里出来看着孙儿/儿子大变活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老太太和陈氏也忍不住在极尽震惊狂喜之余生出了浓重的心疼之意。 怜儿……怜儿她太苦了啊。 两人方才听见动静,赶紧出来,却在出来时看见怜儿扑进华儿的怀中哭成了小泪人。 两人因此哪怕再不敢置信,再是狂喜也不敢,不敢迈动一步,更不敢喊上一句,怕惊扰了这对有情人的相逢。 她们知道,此时此刻最有权利宣泄情绪的只有她们的孙媳/儿媳,她已经压抑太久了,撑着失去心爱之人的痛苦,与家中断绝关系,一个人带着他们来到乡下,要想法子养活一家人,要想法子不去想他,要想法子好好活下来,这其中到底压抑了多少痛苦,多少情深,没有任何人可以感同身受,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便是他们这些长辈家人,也只能知其一二,也只能多疼爱她几分,让她更活得快活如意一些,却不能替她承受。 华家的小院四周围满了金色盔甲的士兵,他们拿着长枪脸色肃然不许任何人接近一步,村民远远聚集过来,不敢靠近一步,却满怀担忧,担心木头一家出事。 小院中,老太太陈氏梅姨娘站在堂屋门前,满含喜悦心疼远远望着,双胞胎和小果儿也被她们按住了,捂住了嘴巴,不叫他们冲过来打搅自己的大哥和长嫂。 小陈氏更是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你为什么现在才出现……”这句话重复了第二遍,语气加重。她伸出手,颤抖地摸上他清俊的脸,冰凉的指尖一点一点地描绘他俊脸的轮廓,高挺的鼻尖、饱满的额头……甚至轻抚了他的薄唇。 她触电般收了回来,双颊染上绯红,低眉自语:“你来带我走了吗?” “我以为你投胎了,再也看不到我,要不然怎么会迟迟不出现在我面前……” “我总是想,日也想夜也想,只要一闲下来,便想。到底是什么缠住了你,让你从不出现,就算是梦里也好,可是连梦里你也绝情,不肯舍我半分怜意。” “不知是哪日,我做了梦,梦见有人喊你名字,我拼尽了力气跑过去,想追上去,看看那人是不是你,但怎么追也追不上,后来醒了,才发现是梦。” 她微微一笑,红了的眼眸清澈见底,美得惊人。 抱怨休了,终剩满腔爱意与情痴。 露出半分清浅的贝齿,似是含羞,似是无限欢喜,“夫君,你终于愿意出现了!” 兀自思索,像个满目只有心上人的纯挚少女,“你带我去哪里?”她笑容纯净,双眸满含信赖,骄傲道:“夫君寻的去处一定是极好的,不管是哪里,都是好的。” 像是怕他不带她走,她慢慢地数着这几年做的事,向心上人邀功,也想叫他放心,“怜儿很努力,祖母身子很好,爹的身体也恢复康健,娘更是坚强了很多,二弟三弟和果儿乖巧听话,从不惹事,这几年我攒下了些家业,够他们生活……” 说完,便忽然软了身子,整个人往他怀中倒去,晕倒前,华极听见她几近呢喃般祈求:“夫君,别再扔下我……” 这句话很轻,轻到若不是女人就在自己怀中,若不是他自幼习武五感灵敏,也没法听清。 男人反应极快,原本就虚虚扶在她腰后的大手在她软倒前牢牢将她抱住,随后快速将人打横抱起,走向屋中。 越过祖母和娘亲,大步一跨,上了台阶穿过堂屋走到后院,凭着竹影平日寄过去罗里吧嗦的信件里所言的位置,准确找到虞怜的屋子,将她放在床上。 做完这些也不过过去十数息功夫,他刚起身,发现衣襟被女人纤细的手指紧紧揪住,无法,只得坐在床头。 老太太和陈氏急得不得了,跟在后头进来,来不及与死而复生的孙儿/儿子抱头痛哭,便焦急问:“怜儿怎么样?怜儿如何了?怎么就好好晕过去了,是不是吓着了?” 华极低头看着那只揪着自己衣襟不放的手,又将眸光挪向她紧闭的眸子,洒下一片惑人的阴影。那张小脸极为苍白。 他嗓子哑了哑,好一会儿才在祖母焦急的问话中说出自己的猜测:“好像迷着了。” 见到他回来,第一反应不是惊吓,也不是该有的失而复得的喜悦,她的那种狂喜更像是发现他终于出现在她梦中的喜悦。 她说:“你终于出现了。”而不是:“你回来了。” 满含委屈的抱怨他为何不出现在她梦中,足以见得她以为这是在梦中,她以为自己的夫君终于出现在自己的梦中,还因此祈求他不要再扔下她,她甚至以为他是来带她走的。 去哪里? 连死都要与他一起,毫不畏惧,更因此心生无限欢喜。生怕他扔下她,再不出现。 她细数这几年努力的成果,想叫他放心,她有好好照顾祖母爹娘和弟弟妹妹,所以他此时此刻可以安心地带她走,因为她终于实现了对他的诺言,她没有辜负自己的满腔情意。 但他呢?何德何能?可有回报? 思及此,男人放在膝上的大手紧了又紧,一颗心脏更像是被一双无声的大手用力攥紧,发疼,疼得窒息! 来前的种种设想,种种猜疑,在重逢的一刹那,全部支离破碎。 她的种种反应,那双哭泣的眼睛,微弱倔强的祈求……种种都在嘲弄他的狭隘,他的冷心冷肺! 难堪透了。 压下心中翻滚的情绪,男人狠了狠心,大手轻轻在她脸上安抚,又拍了拍她攥紧自己衣襟的手背,将她的手半哄半强硬拉开。 自己回身跪在地上,对年迈的祖母和体弱的亲娘磕头:“华儿不孝,隐瞒了四年前诈死的消息,让祖母和娘担心,现在华儿心事已了,大仇得报,回来接你们回京。” 老太太含泪看着自小便引为骄傲捧在掌心疼爱的心肝肉长孙,陈氏更是不受控制地抹泪哭泣,婆媳二人将华极扶了起来,一声声地唤他儿时小名,一个唤花儿,一个唤童童。 老太太擦了擦眼睛,“童童回来了便好,你没死便好,祖母和你娘伤心不要紧,缓一缓便过去了,我们还有行儿言儿有果儿,有你爹,可是你媳妇怜儿却什么都没有。” “她只有你。” “这些年……” 老太太含着泪和孙儿握着手,喋喋不休地说着这些年孙媳的不容易,说着他们对她的愧疚难当和感激,最后忽然想起什么,气得板起脸问:“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大仇得报,你死了又没死又是怎么回事?门口那些兵为什么喊怜儿皇后娘娘?” 一句“她只有你。”不断在耳边回响,剩下的什么都听不到了。心上后知后觉慢慢裹上了蜜,他从前只知祖母做的九重糕最是发甜,格外好吃,今天忽而发现,那个女人予他的更甚。 “花儿、花儿……?” “童童,童童想什么呢?祖母同你说话,听见了没?” 作者有话说: 花童:想我老婆呢,想到她就甜! 这个臭花童其实没那么好搞……虽然现在暂时被搞了下,hhhh 女主任重而道远,文案里有句话”夫君诈尸后我被迫情深“这是真的,这就是接下来的主旋律hhh 抱歉,本来想今天白天时候更新的,但今天一天都在外面忙活,直到晚上才归家,然后又卡卡卡卡到半夜……哈哈! 跟大家分享一个快乐的消息,我今天终于决定结束颠沛流离的前半生,给了自己一个暂时的小窝,小窝很旧,打算动手改造下,已经想好了买什么,怎么改造,只要一想到这个就很开心。 今年又是没什么收获的一年,没有钱但很开心,放慢了脚步,对生活有了新的体验和感悟,所有尖锐都消失了。也像是慢慢从一个执念和圈子中走了出来,未来有更多的可能性,很想跟此时也许正在苦恼的宝子分享让自己不抱怨好好生活的秘诀:不要期待从外界中得到什么,而是我能做什么,我能创造什么,转换一下思维,所有抱怨不甘所有委屈难过都消失无踪了。 想好自己能做什么,不再期盼从外界得到什么,将所有期待和希望重新回归于自身,找回了无条件付出的勇气和自然而然产生的对生活的热忱、对世界的爱意、对旁人的耐心与友善,没有了妄想和执念,人生清澈如泉。 最后,一定要开心!一定要快乐!让自己快乐才是最大的成功!没有任何外物及得上让自己自得其乐,哪怕没有钱,没有名利,没有地位,没有一切,只是平平无奇的小人类,一样可以快乐的成功! 100-110 第101章 人设 ◇ ◎被别人口中爱自己甚深的妻子赶出了房门◎ 这一觉睡得很沉。 几乎是一天一夜, 再度醒来时,虞怜睁开眼睛四处环视一圈,她躺在自己床上, 屋子里除了她再无旁人,门紧紧关闭着, 隐隐可以从前院传进来一些声音,像是怕她着了凉, 屋里的窗户也仅仅稍微开了一侧通气,不敢全部敞开。 虞怜忆起昏睡前的一幕,一颗心紧紧地提上,又重重地往下放, 院外传来哐当一声,她沉沉地呼出一口气。 肩膀沉沉地松懈下来, 整个人也几乎以肌肉完全瘫软的姿态躺在床上,现在醒来以后, 想起那一幕, 仍觉得后怕。 好险! 差点就露馅了!!! 试问伪装情深后,当事人突然诈尸怎么办? 昨日乍然一见那个男人, 为了让自己演得逼真,她不但完全沉浸式演出, 且在自己表演完毕后,选择在最恰当的时机, 放松自己的身体, 完全地瘫软下去, 假装昏迷。 接着在被华极接住后, 她放松心神, 让全身的所有杂念都消失干净, 不断地告诉自己,睡过去睡过去,现在就在最安全的环境,她很累,该睡了,不断地自我催眠,全身心松懈后,没几秒她就完全昏睡过去。 她知道以华极这种习武之人的敏锐,想在他面前装昏迷委实有些困难,稍有不慎就会露馅,到时候就会功亏一篑,她装昏迷的动机也显得尤为可疑……伪装一个人设其实并不难,难的是要长久地不露馅,因为只要有一个疑点,所有的过往都会被抽丝剥茧般推翻,像多米诺骨牌一样崩塌。 也幸好她前世为了在职场的压力下支撑下来,专门学习过禅修,其中冥想是里面一种重要的修行放松方式,穿过来之后,她也有定时冥想的习惯,才能那么快催眠自己昏睡过去。 从现在看,效果应该不错,至少她的反派“亡夫”应该没发现什么异常,否则这会儿应该有人在屋里盯着她了。 打死她也想不到,小说里早早落败,在主角当上皇帝后挂得不能再挂的反派会突然诈尸,她就是打着反正反派已死的前提,怎么深情怎么来,怎么造作怎么来。 从没想过,反派会突然复活。 更重要的是……反派好像干了一波大的……她没忘记,打一照面,那些金甲士兵朝她跪下,大声呼喊着皇后娘娘。 紧接着那个男人才从门外不疾不徐地进门。 这个排场足以见得金甲士兵是以华极为主的,而她又是华极名义上的老婆,他们喊她皇后娘娘就意味着,华极不但死而复生,且逆袭成功,当上了皇帝? 他把主角三皇子干掉了,自己当上皇帝?! 虞怜突然想起竹影原先念叨过,这天下的数支起义军里,以一个华字旗的起义军最强,且名声最好,旁的起义军所过之处寸草不生,恶劣一些的宛如土匪一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但华字旗不同,他们治军严谨,旗下士兵令行禁止,比正规军有过之而不及,攻下城池后,都会对当地百姓重新安顿,从没拿过百姓一针一线,所以有些地方的百姓甚至会对这支军队夹道欢迎。 以前她也对这支起义军好感颇深,觉得这样作风的起义军,哪怕最后不成功,也至少可以割据一地,百姓民心就是最好的武器,但是从没想过这么凑巧,那支军队就是她名义上的“亡夫”的,那个华字也就是他们家姓氏的华字。 现在事情已经很明白了,最后华极成功了,所以他归来了,早先没跟家里通气瞒着家里诈死,恐怕是为了防着皇帝,二来也可能怕自己失败,所以干脆瞒着,成功了就回来,没成功就当早早死了,没必要相认。 虞怜想明白这一点,倒吸一口凉气,华极这个心性…… 不愧是反派。人看着如翩翩君子一般,清风朗月,气质长相都极为好看,怎么行事就这般极端,要么成功,要么死,没有第二个选择。 那待她呢?一旦让华极发现,自己这个痴情人设是伪装来的,会不会把自己五马分尸,丢进护城河喂鱼? 现在唯一庆幸的是她的反应够快! 在那个狗男人进来的一刹那,原主记忆中关于未婚夫的记忆突然就涌现脑海,她与华极之间正式的碰面只有在狱中羞辱他时尴尬的一幕,但在原主记忆中,见过华极的次数数不胜数。 他自小便是京中多少青年才俊仰望不及的存在,为拥有这样的未婚夫,原主感到非常骄傲得意,他因公事或宴会常常在外露面,原主便会偷偷带着丫鬟出门偷瞧他,哪怕这份心思只是出于他是个才华出众俊美至极的未婚夫,并非是出于爱意,但原主确实做到了对未婚夫足够关注,也因此,华极在原主记忆中印象非常深刻。 甫一见到他,虞怜脑海里关于原主的记忆立刻就被触动,她几乎来不及思考,不去想他因何缘故死而复生,也不管那些士兵为什么喊她皇后娘娘,所有的一切她都没有时间去深究,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能暴露,不能让自己立下的痴情人设在正主面前暴露! 这个唯一的信念支撑着她的演技超常发挥,比她在计划离开国公府嫁去东元侯府的时候还要用心十二万分。 她完完全全把自己当成一个失去心上人的可怜女人,打从心里沉浸式表演,作为一个对未婚夫情深义重以至于不惜嫁进来守寡帮他照料家人的深情旗子,她该给“亡夫”华极一个怎样的反应? 虞怜几乎不假思索地选择了做梦! 比起见到亡夫死而复生的喜极而泣,她表演了一个更令人心碎的反应,那便是让自己“误以为”在梦中与华极相见,痴情而不显得做作,仔细想想也更令人信服。 华极作为她的爱之甚深的心上人,已经死去几年,她早伤心够了,也打从心里接受了他已经离去的事实,日日夜夜地“思念”着他,又怎么会第一时间就能够接受相信他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事实? 她恨不得能随他而去,更深恨他从不肯出现在她梦中,也从不肯带她离去。 这次他乍然出现,她便以为他是在自己的梦中出现,更是祈求他带自己一道离开。这样的逻辑对虞怜给自己的人设没毛病,还加深了她的痴情……给了反派华极一个极大的冲击。 以后他再想怀疑她,思及第一照面的印象,恐怕也得怀疑自己的怀疑。 不过这样做……虞怜忍不住苦笑,若是掉马了,比一早被华极发现自个儿是假的后果还严重,为此她必须牢牢抓住痴情妻子这个人设,绝不能掉马! 现在他当了皇帝,自己哪怕被称作一声皇后,那厮想拿捏自己还是容易得很! 想明白这些,虞怜暗暗叹息,往后日子还长,任重而道远。 但是想起自己从种田剧本拿到皇后剧本,忽然还有点小兴奋? 想到这里,正想翻个身……门忽然从外面开了。 不急不缓几乎落地无声的脚步声让虞怜第一时间拉响了警报,家里人的脚步声她早已熟悉,公爹和竹影虽然也是习武之人,但他们一个是武将一个是性格跳脱的,走路都风风火火,脚步声比一般人还要快些,少了眼前人的几分淡然雅致。 男人在她床前坐了下来,少顷,开口:“醒了?” 虞怜:“……” 床上女子睫毛微颤,即便他已经开口说话,点破她已醒的事实,但她仍未睁开眼睛,甚至在华极含笑望着她,等她反应时,忽然伸手将身上的棉被往头上一盖,蒙得严严实实,不肯见人。 男人轻笑:“当心闷坏了。” 床上人还是不肯给出哪怕半点反应,被子鼓起的小山包倒有几分可爱。 他指尖微痒,伸手轻拍了被子,“若是醒了,早些起来吃饭,免得饿着了。”这是祖母的嘱咐,原话是让他盛了灶房里早早温好的肉糜粥喂给自己媳妇吃,都昏睡一天一夜了,不吃点怎么行?哪怕大夫说没事,人就是乍然心神动荡起伏过大,才会一时遭受不住昏睡过去,老太太还是感觉担心。 孙媳见到华儿的反应,委实让人心疼。 男人未有过于出格的动作,仅轻拍两下哄她掀开被子,便再无其他动作,也好耐心地坐着等。 床上人好半晌,没等来其他反应,气呼呼地掀开被子,双手压在背下,露出白皙纤细的手臂。 她那双漂亮的眸子微微瞪圆了,红着眼瞪他。 “你没死?” “耍我好玩?” “我早说了,你这种人就该早点死,别连累旁人!” 说着说着,那双红了的眼睛,又不自觉落了泪,快速从一侧的眼尾落下。 她察觉后,连忙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擦眼泪,感觉擦不干净,又怕被他发现自己偷偷哭了,又把被子赌气般蒙上了。 男人怔怔看着。 他想过很多反应,也做好了若她抱着他哭泣要怎样安抚的种种准备,就是没想过,在清醒过来后,虞怜会是这个反应。没有迫不及待拥抱他,没有诉苦,没有抱着他为他的重生喜极而泣,更没有因为自己乍然变幻了身份惊喜。 但思及仅有的那一次见面,她在牢中对他肆意羞辱的骄纵模样,这个反应似乎也能够理解。竹影也常说少夫人是个要强的女子,又怎么会如寻常女子一般示弱? 只是若不是红着眼睛还落了泪,那赌气的话也会可信些。 他心头无端漫上一些软意,甜中带涩。再开口时,嗓音又轻了数度,哄道:“有哪里不适的?若有唤军医来看看,若没有,便早些起来吃点东西。” 虞怜却是再未理他,甚至最后不耐烦了还带着鼻音娇吼他出去。 男人摸摸鼻子,被别人口中爱自己甚深的妻子赶出了房门,老太太和陈氏带着三个孩子来看孙媳,正好碰见孙子从孙媳房门出来,便赶紧问他人醒了没?有没有事? 男人若无其事挪开眸子,“醒了。”只字不提自己被赶出来了。 可老太太是什么人精?一看就知道自己孙子没吃到好,她无奈瞪了孙子一眼,“你是怎么哄的人?让你照顾自己媳妇都不会照顾,有你这样的?” 说着挥挥手,让他闪人。这孙子各方面都好,就是打小就跟他爹混在一起,琢磨着怎么增长学识,怎么处理政务,没接触过除了祖母娘亲以外的女子,那方面还缺根筋儿。 老太太推开了门,一行人进屋去,男人留在屋外却没走。 老太太进门就心肝宝贝地喊自己孙媳。 喊了两声,床上人才掀开被子闷闷喊了声:“祖母……”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忙着搬家和设计小破窝改造,啊啊好累ww 更新的话,尽量赶紧搞完。 第102章 好了 ◇ ◎床上脏了。◎ 但没翻过身。 老太太一看便有问题。 她坐下来轻拍孙媳的背慈爱哄着:“怎么了?是华儿惹着你了?” 陈氏也道:“怜儿你只管说, 若华儿做得不好,娘立刻就去说他。” 三个孩子也气呼呼说:“嫂嫂不怕,我们帮你说大哥!” 双胞胎还补了句:“虽然现在还打不过大哥, 可是等我们再大一些,就联手打他!” 老太太和陈氏皆以为孙媳大体会控诉自己的委屈。 却不想她闷闷地轻声说:“他活了?他是真的还活着?” “祖母, 娘……我没做梦?” 老太太和陈氏漫上心疼,连声哄道:“当然活着, 你这个傻孩子,昨日便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还昏了过去,现在醒了, 还不敢信?” 虞怜沉默数息,翻了个身过来, 老太太和陈氏这才发现她眼睛红红的,应是哭过了。 两人立时气道:“华儿怎么你了!” 虞怜红着眼微微一笑:“他活着便好……”跟着又替心上人解释:“没惹我, 他很好。” 老太太精明, 很轻易便看懂了孙媳的心思,“可是气华儿瞒着你, 惹你伤心了?” “是气的。”她苦涩一笑,睫毛微颤, “这几年我努力给祖母给爹娘和三个弟弟妹妹最好的生活,便是心疼夫……他早早走了, 你们无人照料, 现在看来, 是我自作多情了。祖母, 娘, 我这几年是不是像个傻子一样?” 老太太鼻子一酸, 落了泪,陈氏也红着眼睛哄儿媳:“哪里哪里。” “怜儿不要这般说,你怎么会傻?要傻也是华儿那个臭小子犯傻,他才是傻子,全天下最大的傻子,放着全天下最好的媳妇不管,跑去造反,我看他是胆子肥了,良心废了,狂得没边儿!” 老太太想起这件事也颇为生气,那小子把全家人瞒在骨子里,更是瞒得自己媳妇好苦,她重重喘了口气,“这事是华儿没做好,祖母回头就让他给你负荆请罪!” 虞怜顿了顿,反倒是安慰祖母:“您别气。” 她轻轻道:“怜儿其实更气他以身犯险。” “造反是何等的危险,就算怜儿是女子也知道这其中的风险多大,可……他却不声不响干了这样的事,把自己的危险置身于事外,可见是从未想过我的。” “这些年……是怜儿自作多情了,明日我便收拾东西离开,京城被破,我爹娘也不知如何了,我身为女儿如此不孝,该回去看看他们。” “若他们无事,怜儿找个尼姑庵落发出家,了却此生。” 既已为人妇,离去便是和离,又深爱夫君,怎能再嫁?当然是落发为尼,孤独一生。 她说完便闭上眼睛,老太太心疼得直叹气,伸手轻柔地帮她擦擦眼角的湿润。 三个孩子早早被她们赶出去,陈氏听到儿媳这般丧气的置气话,急得想要替儿子解释两句,但老太太却摇摇头,制止了她。 解铃还须系铃人。 她了解自己孙媳的性子,人品性子样样没话说,但便是因为她的骨气之高,骄傲之深,才更是无法接受自己夫君的欺瞒,如今更是后怕他冒着风险造反,也许对于昨日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误以为自己在梦中见到华儿的真情流露也有几分羞涩,添了羞恼之意。 林林种种加起来,华儿短时间是别想在怜儿这边讨着好了。 可怜儿说明日就收拾东西离开,也让老太太提了一口气,生怕孙媳说离开就离开,以她的性格和能力,还真做得出来。 于是老太太赶紧出门,准备去找孙儿回来解铃。 却不想刚打开门,就见三个被赶出来的孩子趴在门上偷听,长孙更像是没事人一样站在一旁。 她瞪了孙儿一眼,“听见了?” 男人默默点头。 她便气得教育道:“既然听到了,还不赶紧进去哄哄自己媳妇?祖母就算知道你也是有苦衷的,可是你也得站在怜儿的角度上考虑,她四年前自从你走了,便伤心了一回,这几年更是对我们尽心尽力,也常常因你而忧思,你把她的苦心情义置于何地?你可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愧意?” 男人哑然。他方才只以为虞怜是因为性子要强,才不肯示弱,不肯将自己的欢喜表露于他面前,这会儿方知自己做得有多过分。 她若真觉得他该死,又怎么会在他行刑那日,抛弃一切荣华富贵也要嫁他,在最好的年华,替一个已死之人的守寡,更为了他不辞辛苦地照料家人?! 可她却红着眼睛再度说出牢里羞辱他时的那番话:我早说了,你这种人就该早死,别拖累他人。 现在说这话是含着泪红着眼置气说,那时在牢里呢?是不是也有苦衷?是不是也强撑着不哭? 若是所为另有目的,为何也不避讳,反复提起曾羞辱他的重话? 男人思及此,忽然很想冲进去问问她到底何意! …… 他抿着薄唇,被老太太从身后一推,一脚踏进了房门。 房门被强行关上了,手里还被塞进了一碗温热的粥。 男人叹息一声,进了屋,自己也无从察觉,脚步比一开始要快上一些。 虞怜背着身,没看到人,以为祖母又来了,闷着鼻音撒娇:“祖母,你别劝了。” “我感觉自己可笑得很。”说着鼻音还加重了。 男人坐下来,一手拿着粥,一手轻轻拍她背脊,看似淡然实则动作笨拙,一下一下地哄,“别气了。” 反复说了三遍。 掌下人儿单薄的背脊忽而一僵。她猛地翻过了身,这一下因为太过突然,男人防备不及,手上的粥翻了,洒了一身,一床。 “你怎么又回……”话说到一半,温热的粥撒出来的部分,落到了她脖子和一侧脸颊处。 虞怜惊叫一声。 男人连忙将碗放到说上,将被子掀开丢到地上,将只穿着白色单衣的女人从床上打横抱起来,盯着她的脸:“可有事?” 虞怜怔怔与他对望,摇头。 男人将她放到自己大腿上,坐好了,伸手轻轻抚过她被粥米烫过的脸颊,虽说粥已经放凉了很多只达到刚好入口的温度,不算太热,但虞怜天生皮肤细嫩,也留了红色印子。 他将脸上的粥米擦干净了,目光落到她白皙的脖颈。 在耳后和脖颈处也落了零星的几粒米,他动作微微一顿,若无其事轻轻抚过,掌下肌肤细腻,脖颈皮薄到隐约可见青色血管……他触电般骤然放开,轻声说:“擦干净了,我唤人再做一碗。” 虞怜垂着眸子,脖子痒得厉害,耳朵更是发热发红,她看着别处,就是不与男人对视,“我不饿。” 说着肚子轻轻地咕咕叫,她已经睡了一天一夜焉能不饿?男人好笑出声:“再气也要吃饭。” 怀中人并不说话,男人自顾解释着:“我知你气我。” “皇帝忌惮我,要杀我,我无法,只能诈死脱身,瞒你是我不对,我未曾想过你会这么做。” 明明在牢中那样羞辱他,明明解除了婚约…… 他微微一顿,继续说:“然,我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若是不做,我一生都不安稳,都不快活。” 在男人平静的嗓音下,虞怜逐渐忘却了自己此时正被他亲密地抱在怀中,他有力的双臂将她牢牢锁定在自己大腿上,她听入了神。 “这个仇我必须报,我便是因此而活。” “亏欠于你的,你要什么我都能替你拿来。” 他言简意赅,没解释太多,也怕吓着她,伸手轻轻抚过她的长发,眸光如星辰大海般深沉包容,含了歉意,“让你惊扰害怕担忧,是我不对。” 这算是道了歉? 他深沉的眸子,专注地柔和地盯着她,有一瞬间,她甚至以为华极眼里只有自己…… 猛地眨眨眼睛,侧头,“你放开我,我自己能走。”脸颊被烫,又不是腿脚受伤。 “你未穿罗袜。” 虞怜低头看自己的脚丫子,才发现自己方才怕热,在被窝里把袜子踢掉了。她动动脚指头,尴尬说:“那你便放我回床上。” “床上脏了。”男人理所当然说。 “……” 梅姨娘送来新熬好的补汤,准备给虞怜喝,进来就瞧见世子抱着怜儿在怀中,两人极为亲密…… 她连忙放下碗,捂着笑跑出去了。 虞怜:“……” 这件事造成的后果就是全家人都以为他俩好了,虞怜穿好衣服出来,老太太陈氏等人,看她的眸光都带着点来自长辈的赞许揶揄。 虞怜:“……” 下午小陈氏忽然跑到虞怜面前跪地叩拜:“皇后娘娘,求您救救我儿子,救救我丈夫。” 作者有话说: 花童:媳妇真好抱!地久天长! 第103章 听你 ◇ ◎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虞怜才知道, 小陈氏的男人和孩子都被华极的兵抓起来看管了,小陈氏之所以还能自由活动,一来她是女流之辈手无缚鸡之力, 二来家里里里外外都有士兵把手,别说是她, 就连一只蚂蚁也爬不出去。 三来,她的男人和孩子都在士兵手上, 她便是想逃也得掂量掂量。 虞怜听完,默了会儿,问:“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如果是一个普通的逃难人家,华极怎么会抓了她男人小孩?这其中必有蹊跷之处。 小陈氏哭着抹眼泪, “皇后娘娘……” 虞怜压下跳动的眼皮,纠正:“不要叫我皇后娘娘……就跟平时一样。” 小陈氏又叩了一首, 说:“我爹原来是这镇上的地主,我是我爹为了求荣华富贵送到宫里当宫女, 后来又侥幸被皇上看中封了妃……” 虞怜:“……”竟是熟人。 小陈氏仰头望她:“初时我在宫里万般不懂, 举步维艰,差点连命都没了, 是我爹送来了锦囊妙计,说有一位贵人教我如何在宫里立足, 如何取得皇上宠爱,我一一照做, 不敢有半点大意, 这才侥幸得了皇上的宠爱……” 虞怜想到传闻里的陈妖妃, 好奇问:“原来的李贵妃出身高贵, 皇后更是手段不凡, 你是怎么混到妃位的?” 陈氏突然表情变幻, 眉宇间多了一些自信,“照着贵人的妙计,我躲在皇上身后,多方讨好示弱,看着贵妃与皇后斗得不可开交,后来贵妃孩子没了,皇后的太子也残了,陛下的孩子便只有我儿,陛下又一心以为我万般不求,与他真心相爱,他曾亲口说若不是顾忌贵妃身后的势力,都想封我做贵妃,取而代之。” 虞怜:“……”虽然样貌还是那副小家碧玉的模样,但说出口的话还真是有几分妖妃的样子了。 她也万万没想到,自己只是随口的纸上谈兵,这厮竟然能够完全地领会和利用,仅这一点就让虞怜刮目相看,若是她自个儿,在完全没有经验的情况,也不一定能够像小陈氏一样混成了宫斗赢家,眼前这个小家碧玉多少是有点宫斗天赋在身的。 虞怜眯了眯眼睛,看小陈氏的眼睛像是在看什么稀世妖妃,小陈氏害羞地垂眸,“您别这样看我……” 虞怜:“若是皇城没破,你的儿子兴许将来会当上太子,你也会母仪天下,你恨华极吗?” 小陈氏吓得立即磕头,把头都磕红了,“民妇不敢,民妇不敢……我只不过是一介乡下地主的女儿,从来就没想过要那般可怕的泼天富贵,且不说我出身低下,皇上即便疼爱我儿,朝中大臣也不会支持我儿当上太子,就算我儿当上太子,我这个出身低下的生母就成了我儿的拖累,到了那时,贵妃和皇后就有理由夺走我儿,我横竖哪里都不得好,这皇城破了也好,起码我不用失去孩子。” 虞怜叹了声,才知道现实中的宫斗有多残酷,即便得到了皇帝的宠爱,仍有多重的阻碍,其中出身就是不可逾越的鸿沟。 八卦完,虞怜让小陈氏起来说话,小陈氏才拘谨地坐在一旁。 说起了来求虞怜的缘由。 她一开始就从爹口中得知了指点她如何在宫中生存的贵人身份,在皇城被破后,更是下意识逃回家乡,但是她爹已经举家搬到京城,老家房子也卖了,再说也为了防止有人抓捕她,不敢回家。 无奈之下只能投奔那个教她如何宫斗的贵人了。 只是怎么也想不到,那个造反破了皇城的男人会是贵人的相公,她更在投奔的时候被带兵回来接贵人和家人回京享福的男人撞了个正着。 被抓成了理所当然的事。 虞怜问:“皇帝呢?” 与小陈氏一道的男子长相虽然端正却是平平凡凡,更无半点身为皇帝的气场,整个人的气质更偏向于武将侍卫的那种扎实,看着可靠,却并不出众。 平日与小陈氏相处虽然恩爱,但是更带着一些小心翼翼,俨然是在这段关系中把自己处于下位,若是皇帝的话怎么可能这样? 小陈氏突然冷然一笑:“我把他杀了。” “他带着我和孩子逃走,路上我亲手端了一杯下了毒的水喂他喝下,他连死时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更不知道他的儿子不是他的血脉。” 虞怜:……!!! 虞怜接下来听了一个惊掉她下巴的故事。 原来小陈氏在宫中虽然逆袭成了宠妃,但在这个过程中几番遭遇惊险,都是一个叫做张献的侍卫救了她,时日久了,两人日久生情,张献是皇帝身边的一品带刀侍卫,她是皇帝的后妃,两人虽然生情,却不敢逾越半分。 但有一回小陈氏遭遇暗算,中了□□,不知是皇后还是贵妃下的手,还安排了一个野男人,想拿她个正着。 就在这时,张献把她救走了,那毒若不解轻则危急女子生育重则危及性命,紧急之下……两人成就好事。 然后有了娃,后来小陈氏把锅推到皇帝头上,这孩子就成了皇帝的儿子。 皇城被破以后,皇帝带着小陈氏和孩子还有张献等一干侍卫护送下逃命。 在这个过程中陆续遭遇追杀,身边那些侍卫全没了,只剩下小陈氏和张献还有孩子,再后来皇帝不慎受伤,又因为四处躲藏没地方买药发烧,小陈氏就下了毒把他送上黄泉路了。 “那毒本来是打算逃无可逃时用在自己身上的,后来我一想,为什么要用在我自己身上?我把那个狂妄自大的男人先送走,我和张献还有孩子一家三口再也不用偷偷摸摸了,哪怕是一时也好。” “皇帝虽然宠我,却是我百般算计得来的,他自出生便是皇子,后来当上了皇帝,要什么有什么,眼睛只看到了天上,看不到底下身边的疾苦,旁人只知道我得了皇上宠爱,却不知道这背地里的辛酸,我遭了算计若没有证据不能与他诉苦,否则便是挑拨是非,我想当贵妃当皇后,不想遭人欺凌,却要假装什么都不想要,才能得来他的一句好女子。” “他来我这过夜,我得感恩戴德,桌山吃的喝的,都是他喜欢的,没有一样是我爱的。皇城被破,他带我逃走,你以为这是喜欢?不过是因为我药坏了他身子,害他不能生育,我儿成了他日后唯一的指望,才会带上我们母子。” “只有张献会细心待我,会体谅我,会处处护我,我和他在一起有什么不对?他走时,我快活得很!从来没有一刻那样轻松,那样感觉有了指望。” “我儿会说话了,我想让他叫真正的亲爹一声爹。” 虞怜简直被这离奇曲折的故事震惊到了,足足愣了半晌。 好家伙……她只能说好家伙! 小陈氏仍然是那副小家碧玉的模样,但虞怜觉得这是个有大心脏的女人!她深感佩服! “但是……皇帝既然已经被你杀了,华极抓你们干什么?” 小陈氏摇摇头:“我没有将这些事告诉那些官兵,我说了他们不会信,只会以为我把皇帝藏起来了。” “您是他们主子的夫人,是现在的皇后娘娘,只有您相信我,您去帮我求情说出真相,他们才会信。” 虞怜又一想,也是。谁会信这么离了大谱的事?谁敢信妖妃勾结侍卫逃难路上反杀皇帝,且皇帝的血脉不是他的血脉,是人家侍卫的,他们才是一家三口? 听了之后大概会觉得荒谬,然后更加怀疑小陈氏有什么图谋…… 但是虞怜也不能凭小陈氏的一己之言就完全信了,她现在的身份是华极的老婆,如不出意外,大概以后也会是,所以他们是一条船上的队友,前皇帝的生死自然也间接关系到她的利害。 出了院子,虞怜带着小陈氏去见华极,她方才和男人闹了一点小别扭,彼此之间各有各的小心思,但谈到正事,却正儿八经的,把小陈氏的事说了说,跟着提议让他的兵带着小陈氏去把狗皇帝埋尸的地点把尸首挖出来看一看,是与不是一目了然。 若到时真如小陈氏所说,只要狗皇帝死了,那孩子也不是狗皇帝的血脉,放了他们一家三口也没什么。 华极听完点点头。 他认真看了虞怜一眼。 那张国色天香的娇艳脸上不是记忆中在牢里羞辱他时盛气凌人的样子,也不是在他灵堂前脆弱倔强的模样,更不是他回来时面对他时悲伤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她眉眼认真,双眸清亮,说话冷静有条理,竹影从前在信中总说的少夫人的模样,逐渐与眼前的女人重合,变得饱满生动。 他微微一笑,“都听你的。” 虞怜奇怪地看他一眼,狗男人刚才是不是看她眼神怪怪的? 还有说什么都听你的。 小陈氏那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还有周围老太太陈氏等人一副暧昧揶揄的模样,这个狗男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话很容易引起误会? 第104章 争取 ◇ ◎几乎干系到虞怜的一生◎ 华极派去的兵果真找到了狗皇帝的尸首, 就埋在离上邑村不远的地儿,确认身份后,将尸首烧了, 把骨灰带回来。 虞怜亲眼看着那个男人眸色暗沉盯着那盒骨灰,冷静吩咐:“扬了, 喂狗。” “……”挫骨扬灰不亚于如此了。这是有什么深仇大恨?若只是造反失败的仇应不至于如此,自古成王败寇天经地义, 她观华极行事虽极端,却不是一个心胸狭隘的人,不至于对狗皇帝如此,这其中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 会不会跟华极突然诈尸逆袭回归的缘故有关? 虞怜眯着眼睛思考, 和原著的发展不同,还逆袭上位, 只有一种可能……反派芯子里换了个人? 像她这般,被穿了? 但假如被人穿了, 又何故对皇帝有这么大仇恨?即便想夺位, 也只能说明这人野心够大,能力够强, 并不需要对皇帝有挫骨扬灰之仇。 何况她观华极言谈举止皎皎如月彬彬有礼,待家人也亲近熟稔, 一举一动都像个纯正的古人,完全似了本尊, 也不太可能换了个人。 假如没换人, 又深恨皇帝, 难道是重生? 思及此, 虞怜心下窜出一股凉气, 不小心打翻了手边的茶盏。 男人以为是吓着她了, 忙道:“有事?” 虞怜恍惚地摇摇头,那张白嫩的小脸煞白煞白的,让华极真以为吩咐下属扬了狗皇帝的骨灰吓着她了,还亲自护送她回房,帮她打开房门,掀开被子,让她好好休息,跟着说要让人煮一碗安神汤给她喝,虞怜刚才一直恍恍惚惚,直至此时才发现被男人送进了屋,她恍然摇了摇头,咬着下唇,小脸苍白,“不用。” 看男人还杵在那,一脸关心。虞怜伸手推了推他,“你出去吧,我歇会儿。” 男人静静低头看她,她眼中有过一闪而逝的惶恐,被他捕捉到了,他喟然长叹,再如何坚强的女子,总归是心善的,听不得挫骨扬灰这样可怕的事。 他抬起手,本意想拍拍她的肩安抚,但不知为何,看到那双清亮的眸子染上雾蒙,手落在了她后脑勺上,轻柔地揉弄两下,将她发丝稍微揉乱了,微微一笑。 “无需怕,对你永远不会如此。”就算她有什么事瞒着他,就算她前后两世变化的缘故是为了欺骗他从他这里得到什么,他也不会对她如何。 只因她救了他的家人,照顾周全他们四年,仅凭这份恩德,他便不会做任何对她不利的事。 女人眸光还是恍惚,甚至稍稍躲开了他的大手,男人再度轻叹,稍一犹豫,解释道:“我与他有大仇。” “什么大仇何至于此?你又不是这种心胸狭隘之人!”虞怜没经思考,便顺口质问道。 实则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越发地肯定眼前这个男人恐怕是重生了。 也就是她穿到了反派重生的二周目,难怪后期剧情全然崩塌,反派也一反小说里的剧情,不但没死,还逆袭成功。 此刻虞怜很想拍拍自己的脑门,你表演情深时,倒是搞清楚自己穿到哪个剧情啊!没搞清楚就折腾一番,现在好了,狗男人是重生的,原主前世所作所为和下场恐怕眼前这个男人早已知晓。 而她这一世又在他砍头当日进了他家门,带着他的家人远离京城,给自己设了一个情深义重不离不弃的人设,前后两世反差如此之大,以华极的聪明,他焉能不感觉到古怪? 也难怪有时看她的眸光中温和带了些探究,难怪她觉得反派虽然对她不错,但始终像是隔了一层,有什么疙瘩在里头,难怪她觉得华极有时会欲言又止,却从不肯问出口。 一旦想通某个关节后,剩余的一切便如拨开云雾般明朗了,只有眼前这个男人重生了,才可以解释一切异常,前后所有的变化也都可以自成逻辑的互相连接。 男人扶住她微颤的肩膀,将她低下的脑袋扶起,单手捧住她的下巴,专注盯着她,“我与他有仇,血海深仇。” 重活一世或者觉醒上一世记忆,无论哪一种,都不可与人道,男人初时觉得重生是上天给自己报仇的机会,但有时也会觉得自己像个怪胎,他背负了太多太多的东西,成了所有同类中的异类,即便是他爹娘祖母这样亲密的家人长辈,他也不预备道出自己的由来。 他动了动唇,最终只说:“不会伤害你,莫怕。” 虞怜勉强笑了笑,在这种时候打起精神来,满含柔情担忧地看着他,脆弱却坚定地摇摇头:“我不怕。” “我、我虽气你。但有什么事别压在心里,可以……跟我说。”她说完似是含羞,推他出门。 男人站在门口,手臂上被推搡的位置仍有余温,面前的房门关上了,他黑沉沉一片的心却仿佛开了一条缝,从门外照进了一丝光。 光影不多,但因屋里太过黑暗,那丝光却显得尤为刺眼,顷刻间仿佛被照亮整间屋子,他低头看自己的手掌,他可以推开门吗? 让光彻底地照进来。 翌日,消失好几日的华詹和竹影回来了。 竹影被困府城,华詹去寻他,那府城许进不许出,他进去后虽然找到竹影,但却也被困住不得出去。 两人算是难兄难弟,华极虽然回乡接家人,但却是秘密归来的,进城那边有个暗部的手下精通易容伪装正在暂代他处理事物,眼下刚刚攻破皇城,内外一片混乱,连登基大典还未举行,文武百官是否录用还是重新聘用,京城那些权贵世家怎么处置,功臣如何封赏,桩桩件件,都待华极这个正主来处理。 本来几个心腹不同意他冒险回来接家人,如果这个时候被人发现正主攻下京城什么都来不及处理就跑了,那些余孽卷土重来怎么办? 华极却大致安排好后续,写在纸上,安排手下人易容伪装成他的模样,然后就带人跑了。 这也就意味着,全天下人都以为新皇帝还在京城,狗皇帝逃了下落位置,府城仍在封锁搜寻也在情理当中,华极派过去的人把亲爹和竹影带回来后,提出离开。 即便有手下人易容暂代,仍有许许多多的事需要他这个正主出面决策,他的心腹虽然足够可靠,但终究不宜离开太久,久则生变。 华詹早已猜到长子就是华字旗的首领,和竹影见面通气后,也得知他已经攻下皇朝,亲手改朝换代,自是喜不自胜,但更多的是对长子平安归来松了口气,若是出事,他都不知道怎么跟儿媳交代。 现在也终于可以跟全家人坦白,他们的华儿回来了,他还活着。 华詹眼眶微红,大手用力拍了拍长子的肩膀,虽未言语,只道回来便好,但华极还是感觉到了亲爹复杂的心思,他似背负着一口沉重的负担,直至他归来团圆才松懈下来。 华极跪倒在地,重重磕头,连声道歉,说自己不孝,让爹娘祖母担忧。 早在回来那日,华极便已经向祖母娘亲磕过头,今日又给亲爹磕了一回,但他知道,爹的负担才是最大的,其一他自小与爹在一起,长大后也是父子联手共同执政,感情不同于一般的寻常父子,其二爹后来已经发现他还活着的事,相较于不知道的人,他的担忧害怕,他面对家人而不能说的罪恶感,都成了一种负担。 华极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才被华詹扶了起来。 华詹叹气道:“事已至此,我不想追究什么,华儿你已经大了,你自小聪慧,才能智慧远远在爹之上,但爹告诉,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这是任何事情都无法比拟的,无论你有什么野心有什么不甘有什么仇什么恨,能比得上自己的家人吗?爹只希望你日后行事多考虑些,不要一意孤行。” 说完,看向一旁的儿媳,满心满眼都是满意,“你媳妇为你做了多少事,你应该心里清楚,此番回京,你可有什么准备?” 虞怜微微垂头,表示羞涩。心里对公爹有了一丝感激,不愧是她用心对待过的队友,也不愧是从前的东元侯,一来便直指正中心。 老太太和陈氏虽然待她也好,但她们想不到政治这一层面,也不知道为她争取利益,以她们认知和性格大约会在她利益受损的时候才会反应过来,因为她们认为儿媳这么好,华儿理所当然会待她好。 却不知道,最是难测男人心。只有男子了解男子,也只有像公爹这样曾经站在权力旋涡中间的男人才会一眼就看到整件事背后的本质——利益分配。 华极造反成功当上皇帝,他们一干相关人员自然鸡犬升天,但问题在于能够得到多少? 是另立他人为后,还是只许皇后之位,却三宫六院?又准备给自己的岳家怎样的封赏?……林林种种,背后的政治考量和算计,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几乎干系到虞怜的一生。 趁着尚未回京,一家人还以正常的家人身份相处,不是什么皇帝不是什么皇后太上皇,不需要顾忌什么,先问清楚了,也好过到时候长子一个没想开做出什么负心薄情的事情来,闹的一家不愉快。 虽然在华詹心中,长子并非这样的人,但他仍旧要问清楚了再回京,他决不允许长子做出什么让自己后悔的事! 外人皆已褪去,堂屋关了门,只有一家人在场,连竹影都不敢久留,站在门口护卫。 作者有话说: 这种事只有公爹说出来最合适啦,hhh为爹这个队友打call 花童:复仇归来,爹成了她爹…… 第105章 回京 ◇ ◎姑爷带着金甲卫把小姐他们接回京了!◎ 距离京城外大约十里地的官道上, 一队人数约莫五千左右装备精良金甲士兵护卫着几辆马车停了下来。 紧接着几名士兵拿出皇家专用的仪仗开道。 为首的男子骑着精神头十足的汗血宝马到第一辆马车跟前,道:“祖母、娘、怜儿,来时匆忙, 未做足准备,委屈你们了。” 车帘拉开, 老太太陈氏和虞怜皆坐在马车里头,三人往外看, 老太太笑道:“祖母知你攻下皇城便迫不及待来接我们,又怎么会怪罪?” 陈氏也笑:“我看你是急着见怜儿才对!” 男人不自然挪开视线,没有回应这尴尬的调侃,余光却下意识望向坐在祖母和娘亲中间的年轻女子。 她目光刻意看向外面, 白皙小巧的耳尖却红透了,险些红到纤细的脖颈处。 他见此, 反而松了口气,笑道:“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能到城门口, 且耐心坐着, 若是晕车了,就吩咐人停车。” 男人说完, 便骑马到前头去,他爹华詹也正骑着马在最前方, 没了往日的消沉,骑在高头大马上, 胸膛宽阔, 背脊挺拔, 倒像是昔日的战神侯爷回来了。 只是比以往更多了一份宽和的沉淀。 华极骑马到爹跟前, 父子俩有说有笑带着一众女眷向京城出发。 这条官道畅通无阻, 一路直行, 莫说一个时辰,半个时辰便到了城门口,隐隐从城门内传来热闹的喧嚣声。 虞怜忍不住掀开帘子往外看,这一看,顿住了。 老太太正想问孙媳是不是想爹娘想家了?见她发呆似的看着外面也好奇看过去,这时外面传来惊天的呼喊声:“恭迎吾皇,恭迎太上皇,恭迎皇太后,恭迎太后娘娘,恭迎皇后娘娘……” 这么一长串的恭迎,竟是一连说了三遍,声声震天,齐整无比! 老太太只望了一眼,便将车窗帘关上。 此时仪仗虽然简陋,迎接人员却是倾巢而出,几乎是华极帐下所有下属心腹和暂时得用的文武百官以及京城那些权贵世家大族都来了,一个个站得整整齐齐,站成好几排,几乎将整个城门口都站满了。 城门口内外进出的百姓见此一幕,吓得不敢动弹,一听什么皇帝皇后的,连忙也跟着跪下来,哪怕跟不上喊,也不敢起身,额头贴地,紧紧伏身。 “诸位免礼,朕离开京城数日接家眷回京,这段时间劳众卿辛劳操持,待明日上朝逐一褒奖。” 华极声音淡然温和,从马车外传进来显得有些失真,虞怜有一瞬间的恍惚, 没有一刻,比现在让她更清楚地意识到,她名义上的夫君真的活过来了,他当上了皇帝,是真正的皇帝,是手掌大权的一国帝王。 老太太和陈氏都一脸骄傲,此时碍于礼数和矜持不便掀开帘子瞧外头的场景,但方才已经隐隐略过一眼,京城城门口,那个他们狼狈离去的地方,此时跪满了人,简直人山人海。 老太太甚至看见了好几个在他们家落魄时落井下石或疏离远去的世家大族的家主。 她深深呼了口气,感觉四年前狼狈离去的郁气全然散去了,哪怕她感觉这几年虽然没有荣华富贵,在乡下也过得挺自在的,但任谁也无法忘记当初家族落魄时众人的冷眼。 现在他们一家回来了。 再无人能欺! 马车缓缓滚动车轮,城门口乌压压的人,跪在地上,却分成了两边,容纳车队依仗缓缓进入。 一路向城内行进,沿路都有百姓看热闹,一听这是新皇和新皇的家眷连忙跪了下来,哪怕不知道这是新皇,看着那些金灿灿的金甲士兵也吓得跪地不敢造次。 倒是有那么几个胆大的,偷偷抬眼看为首的最显眼的男子。 他生得清隽俊美,皎皎如月,星眸如海,让人不敢直视,有人隐约觉得眼熟,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人长得和从前被押上刑场行刑却被全京城男子羡慕嫉妒的东元侯世子好像! 仪仗马车在金甲士兵的开道下沿途百姓的跪拜下缓缓离去,驶入皇宫。 老百姓等车队都消失后,才敢从地上起来,叽叽喳喳地讨论。 有个年轻小伙就说了:“刚才最前头那个长得最好看的年轻男子生得好生俊俏,俊不是重点,重点是长得和四年前被押送刑场的东元侯世子好像!那年我记得我尚未娶亲,随着兄长去看热闹,亲眼看见那个东元侯世子在囚车上面,后来又听说他未婚妻魏国公府六姑娘穿了嫁衣去他家,我又跑去那边看热闹,两边都凑了个齐儿,印象很深,至今还忘不了……” “瞎说什么呢!最前面骑着马长得最好看气势最足的听说是咱们的新皇上!新皇上咋可能是死去的东元侯世子?他脑袋都被砍了,还能再安回来当上皇帝?” “啊呸,什么脑袋不脑袋,死不死的?当心说话!我瞧着也像是东元侯世子,我原先是给东元侯后院厨房供应蔬菜瓜果的,远远见过东元侯和世子父子俩好几面,方才不但新皇瞧着像东元侯世子,连他旁边的那中年男人看着也像是东元侯,一个像还能说是巧合,两个像能是巧合吗?” “真的假的?可别胡说八道!” “说起来……我倒是听说,新皇当初进京的旗号便是一个华字,东元侯一家姓华,世子大名华极,这能是巧合吗?” 那日新皇攻下皇城几乎不菲一兵一卒,汝阳侯联合几家世家大族亲自给新皇开的城门,皇帝听说后,当场逃窜不知所踪。 百姓人人躲在家中,不敢出门,倒是没人知道新皇姓甚名谁,长得何等天人模样,只隐约听说是华字旗,沿路过来在民间名声也是极好,记得人心。 反正新皇入主皇城后,没几日朝廷便颁下政令,让百姓一切如常生活经营,于是老百姓们便又重新走出家门,照往常一样生活经营,一段时间下来,和以前没什么两样,也没谁关心上头的新皇到底叫啥。 反正只要知道新天子应该不坏,他们生活能够照常就行了。 今日,那些文武百官世家权贵突然急匆匆前往城门口,等了好半天都没有人不耐离开,还有官兵拿着刀剑维护秩序,他们便以为在迎接什么大人物,却没想到是新皇自己离开京城去迎接他的家眷。 这些都还算正常……真正让人惊悚的是方才那几个人所说的话,他们竟然觉得新皇是昔日被上一任皇帝砍了头的东元侯世子华极! 已经死了的人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又怎么当上了皇帝?这会儿哪怕那几个人极力地佐证,还是没有多少人敢当真,咋可能? 倒是那几个人见没人信就不再多说,心里头也寻思开来,若真是东元侯世子活过来了还当上皇帝,这岂不是说明…… 几人对视一眼,忽然眸光发红,心里染上奇怪的激动! 当初魏国公府六姑娘在世子砍头当日身穿红色嫁衣头戴白花嫁进侯府,震惊全城,至今相关版本的话本子故事老百姓不知道听了多少个版本了,越发地神话这位有情有义感天动地的好姑娘。 如果东元侯世子活过来当上了皇帝,这岂不是说明,他身后带回来的家眷,那几辆马车里,就有他的妻子魏国公府六姑娘虞怜!? 一则小道消息,在京城百姓民间传开,说当朝新皇是东元侯世子华极,魏国公府六姑娘要当上皇后了! 时隔四年,让全城老百姓惦念的六姑娘回来了! 这些消息,老百姓只当谣言听着,但是一提到当年那位六姑娘,没人不竖起大拇指的,倒是真的希望她回来了,若是能过上好日子,荣华富贵一生,那也是应得的! 老百姓消息闭塞,不太敢信,但上层权贵世家文武百官却没人不知道那位新皇的身份。 震惊的心情早在他率兵兵临城下时已经过了一波,此时此刻,天下大定,事已成定局,所有人想的都是怎么讨好新皇? 光是站队是不够的,毕竟当年东元侯一家落难,京城里没有一家权贵伸出手来求情拉他们一把的,此时此刻又怎么能凭旧情?不追究就不错了! 但说到旧情……所有人都对魏国公府羡慕嫉妒恨,尤其是魏国公府三房的虞三郎一家,虞三郎踩了狗屎运。他家六姑娘有福,早早在未婚夫即将人头落地的时候,硬是要嫁去他家,此情此义感天动地,日月可鉴,天下百姓人人皆知!这样的好名声,这样深重的情义,又有哪个男子能拒绝,能不感动的? 莫说是华极本人,就算是他的家人长辈弟妹又有哪个不对她抱着感激之心的?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华极当上了皇帝,除了家人,便是她获利最大,她地位稳得一匹! 于是不知道怎么讨好新皇的世家权贵旧朝文武百官们都纷纷给新皇的岳家,魏国公府三房送去了礼物。 开始还有憨憨往魏国公府送,后来才知道三房早早和魏国公府老太君和另外两房离了心,自己在外头过日子,昔日六姑娘离开魏国公府时也遭了老太君不少嫌弃阻拦,关系不见得多好,于是纷纷改为送到虞三郎家的三进小破院。 虞三郎一个末品小官,俸禄微薄,分家几乎是净身出户,能在京城安置一套三进小院就不错了,他家小院小是真的小,平时一家三口住着,外加一个门房和两三个丫头婆子做事倒还周转得开。 但此时此刻,虞三郎夫妇却望着满院子贵重的礼物发愁。 这怎么送回去? 那些人丢下礼物便跑了,他们追都来不及。 虞三郎皱着眉,虞娘想着闺女何时回来,女婿攻下皇城第一日便来拜见他们,让他们安心住着,还说要立马去接怜儿他们回来。 也不知现在到京城了没? 虞三郎皱着眉说:“今日听说那些老狐狸都跑去城门口,应是今日会到京城?” 几年下来,虞三郎两鬓也略微有几丝霜白,眉头仍有深深的沟壑,这几年天下大乱,在女婿攻下皇城前,朝堂后宫都乱得很,每天都有官员入狱。 那时他大哥为了重振魏国公府,好在朝堂有一席之地,竟然暗地里偷偷联络皇后一派,早早站位太子,后来却不妨太子出事落了残疾,一通查下来,大哥虽没有暗害太子,却因为参与党派之争爵位早早被皇帝撸了。 连着二哥也被治了贪污罪,好在老太太拿了大把银子把他从牢里赎了出来,但也因此掏空了魏国公府和二嫂娘家贴己。如今的魏国公府早就破败,他庆幸自己早早分家出来,没让那一大家子拎不清的破事拖累。 大哥二哥接连出事,他虽早早分家,末品小官也没得做,就干脆每日和夫人躲在自家家中读书写诗教儿,倒是自在些。 只是没少担心远在上邑村的闺女,但外头太乱了,他们便是想托人送信或者打听那边的消息都没办法,一度担忧得吃不好睡不着,那几缕白发也是在那段时间长出来的。 这样煎熬的日子,直到义军兵临城下,在汝阳侯府等权贵的联合下,新皇入主京城。 女婿亲自前来拜见,他方知,原来女婿活着,原来攻下皇城的新主竟是他早死的女婿! 院外,一个小丫鬟领着个男童兴奋地跑进来,“来了来了,姑爷带着金甲卫把小姐他们接回京了!” 男童更是咋咋呼呼:“姐姐回来了,姐姐在马车里,我看见姐夫骑着马在前面,好多好多士兵开道,老威风了!” 第106章 回家 ◇ ◎她娘喋喋不休……◎ 虞三郎夫妇嚯的一下站起来, 两人面色发紧,眼带喜色,“可看见了你阿姐?” “三年过去了也不知道那丫头变成什么模样, 可有长开些,也不知道还认不认得出来。” 虞三郎嘴角抽搐, 闺女离开之时早过及笄之年,哪怕后面还会再长开些, 模样大体也是差不了多少的,哪有当娘的时隔四年就认不出自己闺女? 真是急傻了。 但是一想到闺女回来,饶是虞三郎这种喜怒不形于色喜欢万事闷心里的性子也紧张得在原地踱步,背着手喃喃自语:“这下好了。” 可好了……他心知只要女婿不是那等丧良心的人, 凭着四年前闺女的选择,他便能一辈子待她好, 往后不说荣华富贵,至少能安享一生, 这就是父亲对女儿最大的期盼了。 但也不知是不是关心则乱, 这个念头刚闪过就冒出另一重担忧……假如女婿是个普通人,哪怕只是个带兵的将军, 他也能放心一些,可他一下子成了开国皇帝, 哪有皇帝不享受三宫六院的? 即便他不近女色,他帐下那些跟他打江山的功臣属臣还有那些急于讨好新皇的世家权贵焉能不往宫里送女人?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不可能。 自古帝王后院也是平衡朝堂的手段之一, 那些世家权贵哪怕眼下处于讨好新皇的角色, 却不代表他们会怕了新皇, 只不过是不想两败俱伤, 才会采取讨好的手段, 若是新皇油盐不进, 他们会不会以为这是新皇释放的要打压他们的信号,进而联合起来狗急跳墙? 哪怕给女婿造不成太大伤害,但这些人根深蒂固,有好些还是百年世家大族,一旦没法平衡他们,乱起来的话,这刚打下来的江山也会有一番动荡。 再说女婿帐下那些打江山的功臣心腹,这些人与新皇天然有一层立场上的亲近关系,有功劳在身,他们要送自家女儿姐妹给主子当妃子,若是拒绝了岂不是也驳了他们面子…… 女婿真能抵挡得住? 若是真三宫六院,怜儿那丫头一腔痴情一头撞里面了岂不是注定受伤? 想到这里,满腔的喜悦不禁散去,虞三郎面色严肃,眉头又皱了起来。 只怪……当爹的无用。 虞娘是女子暂时想不到这么多政治因素会影响自家女婿的后宫,只知道女儿回来了她高兴极了,恨不得立刻进宫去见女儿,还说要去屋里换身衣服。 虞三郎泼冷水,“哪有当娘的去见女儿的?若是她有心自然会前来见我们。” “可……怜儿现在不是成了皇后,哪有这么方便出宫的。” “不许去。” 虞娘不知道自家丈夫哪根筋又别错了,不过她了解自己的闺女,她安顿好之后一定会第一时间回家见闺女的。 怕闺女不知道自家已经分家出来搬了家后的地址,她连忙吩咐小丫头去宫门口等着,若是见着怜儿的车架出宫门,就领人回来。 哪怕知道宫里人不会给怜儿带错路,还是这般吩咐了,可见一腔慈母心肠。 小丫头兴冲冲去了,满脑子想着四年前的场景…… 四年前,小姐所为虽感动人心,得了大片的赞美,国公府的那些姑娘们却没少嘀咕骂自家小姐是蠢货……眼见着一个火坑还往里跳。 那日小姐带着东元侯府一众老弱妇孺离开京城去往乡下也没少被人背地里嘲笑,放着千金小姐不做,放着京城大好日子不过,非要去当一个村姑。 她家夫人没少被气哭,背地里一直偷偷抹眼泪,可当娘的哪怕知道自己女儿选择太过一意孤行,委实犯傻,但又怎么能否定她自己的一片心意? 只能将这些咽在心里,一直盼着她能好过起来。 现在可好了,夫人如愿了。 小姐如今归来,当成了皇后,也不知道昔日国公府那些姑娘们会怎么想,她们一定想不到小姐还有这样翻身的一天! 母仪天下,是全天下女人最不敢想的梦了吧! 而且姑爷还生得那般好看,她第一次见着的时候都惊呆了。 想着这些……小丫头唤车夫驾车再快一些,边上清脆的男童声也喊道:“快点快点再快点!” 小丫头吓了一跳,“少爷您怎么来了?” 还不到十岁的男童仰了仰下巴,骄傲说:“我偷偷上了马车,爹娘都不知道!我想快点见到阿姐!” “几年了呢……我都快忘了阿姐长什么模样,只知道是京城里最好看的女子!” …… 也是巧,马车还没到宫门的时候,就在这时和一辆低调地从宫中出来的马车擦肩而过,那辆马车车身并无特别的标识,更没有什么高头大马,低调得和路边随便一辆马车没有差别,唯一让人侧目的是,驾车的是一个黑俊黑俊的年轻人,表情搞怪地不停向车内的人讨好求饶,说着讨她欢心的玩笑话。 男童和小丫头本来没太在意,只瞧了赶车的男子一眼。 却在擦肩而过后,忽然听到了车内传来一道好听的嗔笑声:“竹影,任你再如何卖乖,也休想我原谅你……” “少夫人w……” “大内总管不也挺好的?还便宜了你,往后你那些同僚都得恭恭敬敬喊你一声影公公呢哈哈哈……” 赶车男子瞬间垮了脸,“……” 男童第一时间惊叫起来:“快停车!我听见阿姐的声音了!” 虽然声音隐隐约约并不太明显,但他对阿姐的笑声可真是太熟悉了!印象里,她整弄弟弟时,也喜欢这样笑得好听又实际很恶劣。 小丫头也觉得声音怪熟的……但没想到小姐那一层,只觉得,应当是在哪里听过这位小姐的声音,当真好听。 没想到少爷会忽然惊叫起来,导致过路人都纷纷瞧了过来。 虞怜耳力也不差,她忙叫竹影停了车,自己掀开帘子,正好看到记忆中的那个小不点长了大半个头,站在对面的马车上,惊喜地望过来,她凝滞一瞬间,继而温柔欣喜地笑开。 “姐姐!” “弟弟!” 男童瞬间从自家马车跳下来,不经驾车的男子同意就爬上了阿姐的马车,竹影摸摸下巴,这是主子的小舅子? 看起来挺乖的。 …… 虞三郎坐在堂屋的主位上,边上坐着他的夫人,然而他夫人坐立不安,急得喝了好几盏茶,茅房都上了好几回。 他们也不知道今日自家女儿刚刚归京,宫中还有那么多事情要做,也尚未安顿好,她到底会不会来看爹娘? 还是等过几日安顿好了歇一口气后再来? 后者固然可以理解,却让人高兴不起来……假如今日刚到京不经安顿不经休息,便急慌慌跑来看爹娘,又让人心疼担忧。 左右哪里也不是。 虞三郎叹了口气,关心则乱。 在虞娘准备喝第五盏茶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动静。 他们家院子不大,大门进来后穿过小小的院子便直通堂屋,也因此两人抬眸一望,便看见记忆里那个熟悉的女儿提着裙摆,身边跟着亲弟弟,两人一道向屋里跑来…… 虞娘手中茶盏登时落了地,啪的一声,让她醒过神来,连忙也迎了过去。 熟悉的一声娘,更让她未语泪先流,母女俩顷刻间抱在一起,喜极而泣。 “怜儿……我的乖儿。” “你可算回来了,娘这几年吃不好睡不着,尤其是打仗那两年,日日夜夜地担忧,日日夜夜地发愁,我就想啊,你们乡下靠种地吃饭的,哪怕手上有银子,遇上荒年又兵乱,可怎么办才好?” “只要一闭上眼睛就想起我儿,总是梦见你饿得面黄肌瘦,甚至不敢去想,万一遇上危险……” 虞娘哭得眼泪鼻涕横流,手掌不住地在虞怜后脑勺抚摸。虞怜眼眶红红,也落了泪,只是不似她娘那样夸张,她拿出干净的帕子,温柔地替她拭泪。 虞娘被眼泪糊了的眼睛,这才看清楚自家女儿的模样。 长开了,比离开之时还漂亮几分,肤色还是那样白净,眼神清亮干净有神,精气神也都不错,比她想象中要好很多。 她狠狠地松了口气。 “就怕你去乡下受苦……现在好,现在好了……可算回来了,娘以后想你了也能见着你一面,不必因为见不着你联系不上你,日日夜夜地瞎想,瞎担忧。” 虞三郎没好气吐槽:“总往坏处想,还是最坏的想,自讨苦吃。” 虞娘回头瞪他一眼,“那不是因为关心则乱?越是在意女儿才越怕失去,越怕她出什么意外,哪像你冷面神一样,女儿回来了也不打声招呼,冷热好歹关心一句?” 虞三郎面色有些不自在,虞怜抬头看过去,父女俩对视一眼,虞怜笑开:“爹……” 眼眶红红,眼中还含了些见着爹娘的喜悦,却忽而笑开儒慕地唤他爹。 虞三郎稍一僵硬,心肠软开,应了声:“嗯,回来便好。” 他转过身去,背着手,不再多言。 虞怜却知道这个从刚穿越来便张罗着给她找个寒门子弟嫁了认为是给女儿最好出路的实干家爹,此时此刻大约内心的情绪并不比她娘少,只是不惯于表露人前…… 虞娘情绪稍待缓和,她拉着女儿细细地查看,看她脸,看她周身上下,可有不妥之处,直至确认女儿完好无损,一头乌发更是比以前还茂密黑亮几分,人也比想象中漂亮精神,便放下了心。 所有的情绪都在放心之后方涌现上来,比如这会儿,虞怜还没坐上喝一口热汤,她娘就在抱怨了,气道:“怎么刚到京城就跑来找爹娘了?” “前面一会儿才听说你们一行人到了京城,还没过一个时辰呢,你就跑来了,有你这样着急的?还是跟以前一样,凭着一腔情绪莽莽撞撞,娘怎么放心得下?” “如今进了宫中……我知你夫婿是个有本事的,现在非但没死还当上了皇帝,你便成了皇后,你对你夫婿可了解几分?从前你们订婚后,也总是你去偷看他,却不见你们如何相处过,他对你也有这样的心意?” “现在当上皇帝了,还是开国皇帝,跟寻常侯府世子可是不同,也不知道那孩子会不会待你好,会不会三宫六院,更不知你在宫里那样的地方待不待得惯……” 虞怜含笑看着她娘喋喋不休,这种感觉非常久违……就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那时她刚穿过来,她娘就时常拉着她的手喋喋不休,既是关怀也是恨铁不成钢的羞恼……但总归都是一腔拳拳母爱之心,她也因此感觉到暖心和自在。那时不觉得如何,过后才惊觉正是因为有了她娘打心底把她当成女儿,全心地疼爱,才能让她在穿越之初的时候,并不为换了个环境和世界感到惶恐,更多的把精力放在如何自处上面…… 她想明白这些……她娘说着说着又哭起来了。 虞怜:“……”原主的落泪体质怕是遗传亲娘的! 虞娘含着泪咬牙切齿:“若他当真敢那样薄情,不好好待你,娘跟他拼了!” “哼,到京城了也不来看岳父岳母,可见这厮没多少良心!” “也是,能诈死造反,这厮心机城府细细想来,真是可怕……” 虞怜:“……”再发展下去,她娘要替她“被害妄想症”了。 第107章 家常 ◇ ◎你夫婿就没有跟着来?◎ “其一, 你认定了女儿会在第一时间来你,心里也清楚若是怜儿等过几天安顿好了万事俱备再来看你,心里必是不高兴的。现在反倒怪起她来早了, 着急慌忙莽莽撞撞?” “其二,京城攻破那日, 女婿连皇宫都未进去,就来我们府上, 告诉我们是他攻破皇城,让我们别担忧害怕,只管安心过自己日子,还派人来照应我们, 只是今日未至,就成了没良心?” 虞怜含笑看着实干理智爹吐槽她娘时话变得多了起来, 可见这几年没少受夫人的折磨,乐得看戏。 虞娘被自家相公说得气呼呼瞪他, “你到底是站哪儿的?老话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 我瞧着你胳膊肘是拐到女婿那边去了,成了他的人, 不疼自己女儿了。” 虞三郎:“……”女人家总是这么难讲道理,尤其是他家这位尤甚! 含笑看爹娘闹嘴一会儿, 虞怜才徐徐道来这四年的生活。 她的嗓音平静温柔,徐徐道来慢条斯理的逐渐让虞娘的情绪越平缓下来, 一家人坐在一起, 专心致志地听她说话。 虞怜从自己带着一家人去了祖籍乡下如何在那边落地生根开始说, 这些哪怕从前的通信也说过一部分, 但到底信纸有限, 能言的事情不多, 又路途遥远,不想让爹娘担忧,也是报喜不报忧,如今这些事情已经过去,再没有不能说的了。 说刚到那边没有一间正经屋子住着,还遭到了村长的为难,为了一块地,一间屋子,一家人多为难,后来又因为碰上村里的好人二大爷一家,也全凭自己努力,才慢慢建了新的屋子,从村长手中要来了一块荒地。 开荒、建屋,造工坊,有了收入,生意渐渐有了起色,手中有了银两,也因为给村民提供了收入来源,一家人在村里地位越来越牢固,相处也越发融洽,完全融入了当地。 “日子刚好过起来,谁知道遇上了荒年、兵乱,那边偏远,兵乱倒是不多,只是四处逃来的难民也有不少,我种了不少粮食大麦,手中也有些银两,便想着支援一些,后来便逐渐成了个不小规模的村落,后面两年便那样过来了,一边种地一边躲在村里,不敢往外做生意,好在村人和那些新山村的民众对我始终关照,正因为有了他们,我守了那么多粮食才能安然无恙活下来……” 虞娘反驳:“那也是因为我儿心善,你若不待人好,那么多人又怎会自发拥戴你,替你守护粮仓?人呐都是你待他们好他们才待你好,这是我儿应有的回报。” 说着骄傲道:“不愧是我闺女,就是能干,善良!” 虞怜思及上邑村的一切,也颇为怀念,回来时为了赶时间,甚至怕泄露华极不在京城的事引起乱子,他们甚至没有跟村民说明真相,只是道有事要回京便匆匆回来了,也不知道他们如何了,这会儿该知道这皇朝的天变了吧? 她继续道:“二大爷是个慈祥宽和的长辈,村长别看他为人刻薄了些,却有自己的独到之处,危急时刻也曾带人帮助我们,麻婶子是个能干利落的婶子,大树媳妇一身力气不比男子差,三树爱驾车总想驾我们家的马车就算免费也行,他媳妇人有些精明但颇为热心肠,赵寡妇人虽不受欢迎却有个能读书的儿子,那孩子叫华天曲,也曾当过三个孩子的夫子,惯是负责……” 虞怜慢慢把上邑村那些人数了遍儿,才发现原来那边的一切早就成了她人生的一部分,那样她打算完全融入并且一辈子都待在那边做一个地主婆为人生目标的地方,存在一群普通但又很特别的人,现在想来也觉得亲切。 “战事吃紧,官府四处征兵,小夫子是寡妇独子年岁尚小也被拉走,好在竹影去救了回来,后来差点把家里两个不到十岁的双胞胎弟弟也拉去,我用了两百亩地赎回,结果只过了一天其他孩子又给放回来……” 自始至终虞娘都笑中含泪看着女儿说起这些,满怀欣慰,虞三郎亦是满腔骄傲欣慰,这时,边上的男童不高兴了,叫道:“我才是弟弟,我才是阿姐弟弟,才没有别人,什么双胞胎臭弟弟还值两百亩地?!” 虞怜:“……”未料到这小子会在这种地方吃醋,只好转过去摸了摸他脑袋,安抚:“好好好,你才是弟弟,是阿姐最亲近的弟弟。” “还有最喜欢!” “嗯,最喜欢!” “我也最喜欢阿姐了!” 被弟弟一通打乱,倒没有了方才回忆的伤怀,虞怜笑眯眯说:“再后来,娘口中的那厮回来了,带着一帮兵齐刷刷跪下来喊我皇后,娘你说那场景吓人不?” “吓人……” “您想着,替女儿骄傲不?” “骄傲……才怪!你这妮子,什么皇后又不是你想当的,又不是你提早料到了他会当上皇帝你才去做那样的事,想想当时是个什么情景?” “是个正常人不会像你那样一厢情愿义无反顾去犯傻!若是没有现在他诈死归来当上皇帝,你有什么好日子过?” “你没回来前,京里那几个大族知道了你夫婿当上新皇帝,明着送礼讨好咱家,实则背地里没少冒酸气,说什么我儿神机妙算,好运加身才白捡来一个皇后,什么咱家是踩了狗屎运……你说气人不?” 虞娘说着说着又气乐了,“我儿又不是奔着好日子才去他家受苦受难的,要不是怕你守寡后半辈子在乡下日子也艰难,再不能像京城一样娇生惯养的,娘宁愿……” 说着,虞娘连忙捂住了嘴。 虞怜:“……” 说完这四年间的事儿,跟着又提到怎么回来的京城,“等公爹从府城赶回后,就忙着回京了,说是天下刚定,多的事物待处理,也怕这边出乱子就赶着回来,半个月的路程硬是缩短了五天回来,这边官员倒是机灵,刚到城门口,就呼啦啦一群人跪在城门口迎接……” 虞三郎冷哼道:“何止机灵?简直人精,看咱家院子里那些礼物便知道了。华极带着大军进京那日来了咱家,那些人便看在眼里,直到我这个岳父在他眼里还算有些分量,着急慌忙赶来讨好了。” 虞怜倒也不意外,当初人走茶凉,如今锦上添花,天下熙熙皆为利往,普通人尚且如此,何况浸淫权势富贵中的大族? 虞娘跟着又想起什么问:“你方才来的时候,你公婆夫婿他们可知道?” 虞怜点点头,“我说了,本来老太太让我半路转道过来,但我看路上百姓那么多,怕引起乱子,索性进宫后再出来,不差一时半刻。” “你夫婿就没有跟着来?” 虞怜稍一停顿,想起她拒绝华极跟来,那人抿嘴的表情,好似有些不高兴? 她摇头浅笑:“他想来,我不让他来,我几年未见爹娘,哪容得着他来碍手碍脚?若是他来了,你们那也不自在,不是耽误我们一家好好吃饭好好说话?” “这倒是……” 当上皇帝的女婿跟平平常常的女婿又怎么能一样?若是华极死而复生,却没有皇帝这一身份,他们这岳父岳母当得底气十足,他待怜儿好待他们孝顺恭敬也是应该的,谁叫她女儿昔日犯傻一腔情愿? 但现在他倒成了皇帝,仿佛他们家在占便宜了似的。 说着话,汤啊菜的上了桌儿,虞怜让小丫头把等在外头的竹影叫进来用饭。 虞娘好奇问:“谁?” 说起这个……虞怜不高兴嘟嘴:“你口中那厮原来不放心,派了个暗卫暗中保护我们,后来又假借游侠之名住在了我们家,瞒了我四年,也是前段时间才知道。” 竹影这时已经进了屋,听见少夫人的埋怨,臊得黑黑的俊脸都泛红了,等她说完,急忙辩解:“哪有哪有,少夫人我……” 明明知道我有苦衷的!主子之命怎能违抗?又怎么敢泄露消息让少夫人一家染上危险? 虞娘知道自己女儿应当不讨厌这小子,若不然也不会喊他进来用饭,更不会独独让他驾车送自己归家。 揶揄问:“既如此,喊他进来用饭做什么?家里马房还有剩饭……” 竹影脸都裂开了。 虞怜含笑:“吃饱了好干活,那厮说了,他保护了我们四年有余,功劳大大的,准备封他一个大内总管当当。” 虞娘一口汤喷了出来。 “……” 竹影:“……”感觉身体都裂开了。 吃完饭,虞怜被自家弟弟小虞时缠住了,不会如小时候一样缠着她要糖吃,还主动说自己长大了,男子汉是不吃糖的,他得吃肉,长得高高壮壮的,将来能为姐姐撑腰。 姐弟俩一直玩到太阳落山,爹娘就在边上含笑看着,一家人许久未曾这样团团圆圆地亲近,倒忘了时间,直到天边还剩一点余晖的时候,宫中派了许多太监出来,呈上了一道道御膳房的菜,说是皇上和太皇太后吩咐的,还问虞怜今晚回不回宫? 虞怜看着他们摆膳,一道道宫廷御膳花样好看又香气扑鼻,也不知用了什么保温,呈上来的时候还仍有点余热,冒着烟火气,看着也让人有胃口。 领头太监的脸有些陌生,恭恭敬敬半弯着腰等她话。 虞怜微微摇头:“不回了,我已跟祖母说好,在家待上些日子,好在爹娘跟前尽孝。” 太监似乎得了吩咐,见此也不勉强,恭恭敬敬说:“太皇太后,太上皇和皇上皆有吩咐,让您安心住着,等您什么时候想回家了,皇上亲自来接您。” 太监带着一群人回去,虞怜望着空荡荡的大门外有些发呆,回家? 这个家是家,上邑村那个家也是家,但皇宫的那个家是真的家吗? 第108章 接她 ◇ ◎“你来干什么?”◎ 在家待了三日, 虞怜把所有烦心事全抛到脑后,什么皇帝皇后,什么反派重生全跟她没关系。她跟爹娘说说话, 教厨娘做上邑村才有的乡间小美食,带着弟弟到处玩闹, 俨然如待字闺中时的无忧模样。 宫里每日都派人送来御膳房的美食,吃得全家上下都快圆了一圈儿, 虞娘直说再好吃的御膳吃多了也腻味,那厮就不会换种花样? 虞三郎府上这么热闹,每日宫里都派人来送御膳实在太引人注目了,几乎全京城的目光都注意到这边, 尤其是那些削尖脑袋盯着新皇动作的贵族。 不知道的人直叹虞三郎当真走了狗屎运,出了那样一个好闺女, 现在女婿没死成了皇帝,他一跃成了国丈, 也跟着享福了。 皇上刚回京虽然在宫里忙着处理国事, 却也没忘了日日派人送御膳问候老丈人,实在太有心了! 但隐约知道皇后娘娘回京后没待宫里, 直奔娘家在爹娘膝下孝顺的人,心里却是门清儿, 不是皇帝对老丈人多么好,只因为他的皇后待在娘家, 他明面上是派人送御膳给老丈人, 实则怕是暗着催皇后娘娘回宫呢。 新帝归来后, 新的朝堂重新建立起来, 文武百官逐步确立, 该换的换, 该留的留,一大批新的年轻骨干上位,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等着在新帝的引领下让这个经历了几年战乱灾荒的国家焕发出新的生机。 虞怜没有刻意打听朝堂上的事,却总在家听爹念叨,满是赞叹地感慨皇帝的能干。 他虽然对女儿未来的生活仍抱有忧虑,对作为皇帝身份的女婿隐有担忧。但却不得不说,在政治上,自己的女婿华极是个相当能干的人,放眼前朝几个皇帝也没有哪个像他这般有魄力。 一回来就对朝堂重新洗牌,功臣名将心腹能臣,前朝旧臣,该提拔的提拔,该处置处置,不因你出身寒微给你的官就小,也不因你出身世家大族就让你安稳坐着屁股下的热板凳,更不会因为你是前朝旧臣,就忽视你的才能和品行让你坐冷板凳。 几天操作下来,虞三郎仔细对照过,那些被发落的无一不是酒囊饭袋,仗着身家背景玩弄权势的,而那些被提拔的官员他的功绩和才干对比他的位置也都大差不离,恰到好处,没有虚犒劳一分,也没有苛刻少给,且都在最适合他性格和才干的位置上,从这点上来看,他的女婿至少在用人方面是如火纯情,将用人之道发挥到了极致。 同时也对极了虞三郎的胃口,他本就是实干派的,只是前半生因为出身于被皇帝不喜打压的家族,而迟迟得不到提拔,爵位轮不到他,家产银两也无,他也不屑于用银两买官。于是空有一个魏国公府嫡幼子的名头,半生蹉跎,半生的抱负尽埋于心底。 如今女婿干的这番,他便看得出来,女婿也是个极其能耐的实干派,且用人不拘于出身背景,也不容许人浑水摸鱼,既能施恩于下,又能铁面无私,若是前半生,他也能遇上这样的君主,也许…… 想到这里,他苦笑摇摇头。 这几日,他那位能干的女婿除了重整朝堂官员外,还下发了几道新的政令,让他为之侧目。 譬如前朝后期加剧多种名义的税目一概取消,同时对待农耕税收暂时少收两成,后期再做调整,并对受灾的地方有明年的种子补贴,凡是受灾百姓归乡后没有粮食可耕种的都可以到地方县衙补领当季种粮。 有种粮可领是好事,受灾后不少百姓连粮食树根都没得吃何况耕种的粮食?那些老百姓想来一定会对新帝感恩戴。 但若是没有地呢?前朝政法本就变相鼓励买卖田地,还依此名目设立了不少买卖田地的税目,说句难听点的,国库至少有两三成都是土地税,这也就导致强买强卖的事不少,土地大多掌握在各大世家和无数的中小地主手中。 老百姓手上有地的少之又少,何况这两年接连受灾后,为了生存变卖土地背井离乡的百姓不在少数,他们归乡了没地可耕,也只能再度去佃地主的地,再度踏入被剥削的循环,这和前朝有什么区别? 虞三郎刚想到这里,就看到这条后面还跟了一条,上面说若是百姓无田耕种的,可依法到县衙登记,暂时申领耕种公家耕地,期限待定。 这一条看似不起眼,只是让佃户的地主由普通地主或那些世家大族转为公家…… 但虞三郎却在细细思索后,心中震惊,隐约有一丝凉意从脚尖窜起,头皮发麻。 他有预感,这个看似不起眼的抚抿政策,背后怕是暗藏了他真正的大动作,却在暴风雨之前润物细无声,不叫人察觉。 土地之重系乎民生,民为天下根本,女婿怕是要对那些占着大片田地啃老百姓血肉的大族下手了。 若能对土地变法,令天下百姓有地可耕,有粮饱腹,哪怕不做其他动作,这一份功绩也足以让他名留青史了。 如今这些大动作应该尚在筹备当中,虞三郎不确定自己的猜测和直觉对不对,但他眸中却泛起种种波光,这本和他没有关系却让他头皮发麻。 本家那边老太太和大哥二哥接连派人来打听,今日更是大哥亲自上门,问他皇上有没有给他什么封官加爵? 虞三郎这几日心情挺不错的,此刻却冷着脸,默默喝着茶不搭话。 大哥是亲生血脉的大哥,自古长兄为父,他无法拒绝他上门,却也不认同老太太还有大哥二哥的那套做法。 既然道不相同便不相为谋。 虞大郎冷哼一声:“光是日日往你府上送吃的有什么用?不过是赚个名声罢了。新帝这几日对朝廷上下大肆封赏嘉奖,就连一些无名小卒也有份,你作为他的老丈人,嫡亲的国丈,怎么就捞不到一分一毫?” “若是真对六儿有心,对你这个老丈人有心,怎么也该封个爵位,竟是一丝一毫也无,你也不派人打听打听?” 虞三郎继续沉默、喝茶。 虞大郎皱着眉呵斥,“以前末品小官你也老老实实当着,一心想要上官看重你提拔你,如今女婿成了皇帝,你却不争取也罢了,还只顾在家喝茶?” 虞三郎直至此时才放下空了的茶盏,叹道:“他成了皇帝是他的本事,怜儿能否极泰来,得此回报也是她应得,却与我没什么干系,若只因我是怜儿的父亲,便可以对皇帝指手画脚,要官求爵,那怜儿成了什么了?天子的威严又摆在何处?我一个小小的国丈倒成了比皇帝还高贵的?” 虞大郎哑然,没话说,只好丢下老太太的这面挡箭牌说:“我不管你什么威严,总之六儿有这样的运道,你也成了国丈,如今我们一家全指望你能振兴家族,恢复往日荣耀!你便是不做也得做,只因你姓虞……” “哦——做什么?” 温润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进来,太监这会儿补唱道:“皇上驾到。” 虞大郎只来得及看到一抹背光而来的高大背影,便吓得匍匐跪地,高声跪喊,还连连解释:“臣、草民不敢……” 虞三郎被来人亲自扶起,他规规矩矩地目视下方,没有一丝一毫的逾越,即便很想看看女婿现在的模样,但这会儿他是皇帝。 华极笑道:“本想悄悄来接怜儿回宫,不想岳父有客,在门外等了有一会儿,然见怜儿心切,只好打搅岳父待客了。” 虞大郎白眼一翻晕倒了。 本来侥幸以为皇帝只刚好听到了后面一句,却不想他连前面都听去了,此时此刻更是故意说出来……虞大郎心里大呼吾命休矣,便晕过去了。 男人淡淡掀起眼皮,不看躺在地上的人一眼,外面便有侍卫进来,将人拖出去了。 虞三郎为难看了一眼,华极问道:“岳父?” 虞三郎摇摇头,那些话,的确不该。不但以下犯上,且实在过于贪婪,他都替兄长害臊,确实该让兄长吃些教训,以后才不敢犯下大错。 屋里没外人了,男人随意坐下来,姿态淡然自在,话家常般,问道:“怜儿呢?” 虞三郎初时未坐,站在一旁,如同臣下对待君王一般慎重,但男人却说:“岳父不必多礼,今日我以女婿身份前来拜访,接怜儿回宫。” 虞三郎这才敢坐下来,他还抬头看了女婿一眼,见他虽面上有神,但眼下微有一丝青黑,眉间也染了几许疲惫,想必回京这几日也是不眠不休地处理政事。 在这样的情况下,又亲自登门接女儿,他心里不由添了两分欣慰,情况也许不像他和夫人想象的那么糟? 他该对自己女儿,也对女儿的眼光有些信任才对。 值得她赌上一生,将满腔爱慕心意付诸的男人,无论成了什么身份,根子里的本性应当是不变、不差的。 他也放松了下来,皱着眉佯怒道:“那丫头不知道带弟弟疯哪里了。” 也亏她大了弟弟好些岁数,却能像普通姐弟一样玩到一起,甚至比普通姐弟关系要好数倍。 想到这几日,女儿在家时家中的热闹和欢声,他难得流露一点笑意。 华极何其敏锐?察觉到这一点,想到祖母爹娘弟妹对虞怜的喜爱,心里也生了些说不明道不清的心思。 本以为翁婿两人会相对无言,毕竟一个寡言,一个冷淡,说不到一块去。 却没想到虞三郎主动开口,赞他下发的政令利国利民云云,还让他早点回宫休息,说今日城外有舞狮,怜儿应是悄悄带着弟弟出去看了,不到天黑是回不来的。 男人嗯了声,没有离开,反而问了虞三郎好些政策上的问题,问他对此有什么看法? 虞三郎半生的抱负皆系于民生,一心想做个能干事的官,造福百姓,对此如数家珍,也一时未想到华极问他这些有什么用意,说起这些来,在华极的引导下,便逐渐放开了顾虑,把所思所想皆一一道来。 翁婿俩彼此交谈了半个下午,期间没有任何人敢进来打搅,茶水来回添了好几盏,躲在后院房里的虞夫人更是咬着手帕,心里寻思,这对翁婿能说些啥?怎么还不出来? 就自己相公那个迂腐的闷葫芦能跟皇帝女婿说什么说上一下午?女婿会不会不耐烦了砍他脑袋? 却没人知道,翁婿俩几乎一见如故,相谈甚欢。许多政治上的观点近乎一致,只是华极的某些想法比起虞三郎更加大胆,谋略更多长远,但虞三郎却在实事细节上精致细微,对民生也极为了解。 更是迟疑地提出:“那些世家大族能屹立不倒,除了靠传承,靠权势地位,更多的还因为他们占有了大片的土地,土地既是民之根本,也是他们的眼珠子,天下初定,百废待兴,尚且不稳,陛下若是要动,需谨慎些,各个击破或为上策……” 虞怜回来后,在自己房里见到了突然出现的男人。 难怪方才进来时看见自己的爹娘眼神怪怪的,此时天色刚刚擦黑,快吃晚饭了,她回府后丫头端来温水,准备洗把脸出去吃饭。 男人亲自打了水,亲手拧了脸帕,交到她手上,脸帕上还带着舒适的余温。 虞怜拿在手上,却迟迟未动,总不能当着这个男人的面洗脸? 男人却低低叹了一声,将帕子拿过来,亲自覆在她脸上,轻轻地擦拭。 看到她头上沾了一片树叶,帮她取下来,轻笑:“祖母爹娘总说你最是能干懂事,怎么这般不稳重,像个孩子?” 虞怜登时什么心思也无了,睁圆了眸子瞪他:“你来干什么?” 男人静静帮她擦洗了脸蛋,然后忽然伸手将她抱了起来,走向里间的闺床。 作者有话说: 好像好几天没更了我有罪┭┮﹏┭┮我发4:月底前一定完结!不拖到明年!(咦这句话好耳熟(低头 话说最近,大家好好保护自己哦,身体健康,保持快乐!~ 第109章 剥开 ◇ ◎让他不解的迷雾也忽然剥开了◎ 虞怜:!!! 她娇呼一声。 男人淡定地抱着她坐在她床上, 他像在上邑村初次见她洒了她一身药时那样,用同样的姿势抱着她在大腿上,两只铁臂牢牢地拥着她, 一手撑着她背部,一手环在她腰间。 这几日在处理政务的忙碌之时, 也不时冒出在他脑海中的人总算拥在了怀中。 这踏实温软的感觉,与第一次抱她时的僵硬笨拙更多了些如释重负, 和隐秘的欢喜。 他总算确定了自己的心意。 不再迟疑。 低头与她对视。 见到她脸上的错愕、迟疑、羞涩,还隐约红了眼尾的复杂欣喜时,男人低低叹息一声,将她紧紧揪住自己的手握在自己的大掌中, 用自己温热的手掌细细摩挲她微凉软嫩的肌肤,将她的小手捂热了, 淡淡开口:“我心悦你。” 虞怜:??? 男人淡着一张脸,口吻也几近淡然, 似乎在与臣下讨论公事并无而致般, 说着表白的话。 “我这辈子……”连同上辈子。“都从未爱过一个人,没体验过将一个人放在心上是什么感觉?” “这几日, 想着你。” 他似乎有许多话要说,但最终却化为了几个字, 下了定论:“怜儿,我欢喜你。” 现在想来, 也许在四年前他行刑之日, 她不顾一切穿着嫁衣入了他家大门时, 他便对她上了心。 在他获救回去后, 见到她在灵堂前烧祭文时落泪的眼睛时, 便一见钟情了。 那双眼睛极美, 通透,脆弱,也坚强。 几乎击穿了他的四肢百骸,在往后通过下属来信的只言片语当中,越来越如实质般入侵他的心脏。 只是他心中的迟疑让他一直不敢正视自己的心,也不敢打开那扇门,让这束光彻底地进来。 总拿她上辈子和这辈子为何不同当借口,回避自己的一切心意。 直至这几日,他忽然想明白了。 她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是她不顾一切入了他的门,合该是他的人,他的妻。 就算心中仍有疑虑,但那些疑虑比起她这个人又算得了什么?如同尘埃般无足轻重罢了。 男人在怀中人惊讶的目光下,忽然低头温声问道:“从前是你穿着嫁衣,一人孤身入我华府大门,如今,我迎你进门可好?“ 他说着,眸色如大海翻滚般复杂,那时的她,是抱着怎样的一腔孤勇,义无反顾?如今想来,心上既甜,又泛着涩涩的麻意,他指尖微颤,将她拥得更紧。 星眸中的种种复杂情绪最终都化为了疼惜。 虞怜与他对视一息,忽然不知道如何作答,干脆佯装害羞慌乱一头埋入他宽阔的胸口。 他亦叹息般按住了她的后脑勺,将她完全地囚锁于自己的怀中,一种极大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回来后虞怜一直不去想该如何抉择的问题,其实自华极重生后,一家人回到京城,她再度面临了四年前刚穿过来时一样抉择。 是顺理成章成为他的皇后,享受一生的荣华富贵,但不苛求其他,诸如普通夫妻般的恩爱,还是干脆找了借口离去,纵使没有富贵也无妨? 从回家后的第一天晚上,她便开始再思索这个问题。 只是到今日仍然没有答案。 网上常有人说,只要有钱,就算男人小三遍地也无妨,甚至也不要他碰自己,当个快乐富婆就好。 但仔细想来。 在宫中那样的地方,身为皇后,一国之母,一旦入宫,哪能说出来就出来闲逛的?她若要当这个皇后,便是把自己一辈子都寄托在那个宫中,即便享受世人无法享受的荣华富贵,也仅限于那一方天地。 天地小了,见到的人也少了,每日来来回回便那些人,朝夕相对之下,她真的能保持自己一颗纤尘不染的心,一心向钱看,不管其他,只图享受日子? 一辈子还有大好几十年,日子久了,她真的能苛求自己不去心生贪婪,索求身边人的爱意?日日夜夜见着他与莺莺燕燕你侬我侬无动于衷? 光是想象,虞怜便觉得不行。 她无法这样无欲无求地苛待自己的心,即便不求他的爱,也大概会心生厌恶,何苦来哉? 但若是不管不顾直接找了借口离去的话,一则以眼下的情景来看能任性的概率不大,若是她决意离去,先前大张旗鼓闹的轰轰烈烈的痴情人设算什么?新帝登基,皇后却和他和离,会给全天下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和猜忌? 对她爹娘一家又有怎样的影响? 在这样封建皇权的背景下,她不得不考虑到更多。 从前已经任性过一次,这回她不再只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待她那样好的爹娘弟弟家人,以及已经和她成为家人般亲密的华家一家子。 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以至于她干脆回避这些问题,准备好好玩几天再说。 此时埋在他胸口,一股冷香味侵入鼻中,让她满头雾水的脑子瞬间清明。 忽然意识到,其实事情并不像爹娘想象的那么糟糕,从见到华极开始,她也一直隐约有感觉,这个男人似乎有一点点喜欢她? 他回来后,见她第一面虽然眸中隐有探究,却丝毫不抗拒她埋在他怀中哭泣,任由她哭,任由她揪衣服,更是在她昏倒的瞬间第一时间就将她接住。 醒来后,甚至抱着她喂药。 即便他表情冷淡,话语也不多,但从动作和细微的小表情当中看,虞怜能感觉到他对她非但不陌生,不排斥,不讨厌,甚至隐有亲近之意。 本以为只是因为她帮他照顾了家人,但现在看来应该不然。 否则怎么让经历重生后的反派放下心中芥蒂转而向她表白? 那份芥蒂……虞怜在他怀中轻轻叹了口气,那份芥蒂,从她猜出华极重生开始便知道了。 也是她心存犹豫的缘故。 上一世原主的做法和她这一世的做法全然不同,华极那样谨慎聪慧的人又怎么会不起疑心?他之所以没有一来便与她像夫妻般亲近,除了天性使然,更多的还是因为这份疑虑吧。 这几日虞怜冒出过一个大胆的想法,不若大胆些,不若贪心些,不若一装便装到底。 她不但这个皇后当定了,也要定了他的心,不任他莺莺燕燕三宫六院恶心自己,又何妨? 从前那样当着全城百姓的面深情戏码都演过了,什么皇帝派人追杀的大场面也经历了,有什么做不到的?她也无需辜负从前辛苦打造的人设,只需要将这一层芥蒂疑虑打消了,让他的心彻底为她打开,成为她的人! 被天下之主放在心尖尖上独自宠爱,细细捧着,爱着。 这样的结果岂不是比逃避皇后之位,逃避臆想出来的三宫六院,不敢去争,不敢去贪要好得多? 思及此,她心思越发清明,目标也极为明确,男人却感觉怀中人儿忽然娇躯颤抖,隐有泣音传出。 他忽然慌了手脚,一颗心也慌张得不知道如何安放,连忙将她的小脸抬起,大掌捧住她的下巴。 她眸中泛红,含了迷雾,在被他这样大大咧咧盯着的时候,,忽然遭受不住,泪一颗一颗落了下来。再度将脸埋进他怀中,抽泣不已。 男人哑了声,不敢勉强她,只好拍着她的背仔细安抚:“是哪句话,惹了你。” “我该早些跟你说……” 早先他的想法是无论她的目的是什么,他都会看在恩情的份上,待她好,给她所有想要的。 现在却知道,什么恩情,都抵不过她一滴泪。 却忽然听到怀中人带着厌恶自弃含含糊糊说:“不要。” “我脏了……” “脏了怎么配。” 他隐约听到这几句话,就见怀中人突然挣扎着从他怀中起来,向外跑去。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再追去时,岳母脸色不悦,敢怒不敢言说:“躲我屋里去了,我那女儿自小便是乐天派,也不知道为何今日哭成这样,明明回来时还乐呵呵的,可怜她四年来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好好的千金大小姐……” 余下的话,不说也自明。她及时住了嘴,被相公拉到一边。 男人不便进去岳父岳母的房间,站在院外好一会儿,太监说要进去敲门,他摇头拒绝了。 站到天色很黑,月儿高高,阵阵夜风发冷袭来之时,才冷声说回宫。 这一晚上。 男人无眠。 本想问她是不是还待他如当初般的心意,愿不愿意再嫁他一次,他会亲自来迎她,八抬大轿十里红妆,让她成为他的妻。 再过几日,礼部准备多时的登基大典也要举行了,他想连同封后大典一起,让她挽着他的手走过铺着红毯的高高的台阶,坐在全皇宫最高的那张椅子上,享受万人朝拜。 却什么都来不及说。 那几句自厌自弃般的泣音,环绕了他整整一个晚上,让他彻夜未眠。 脏了。 不配…… 这是什么意思? 直至清晨更衣时,他听见大太监吩咐刚进宫的小太监把他用过一回的脸盆拿去扔了,小太监出身穷苦,咋舌道:“这可是金子啊!” 大太监理所当然道:“什么金不金的,都用过了当然脏了。” “陛下是一国之主,天下之主,身子何其高贵,岂能一样东西天天用?那不成了跟贱民一样?” 这是前朝养出来的坏规矩,明面上娇养皇帝,实则那些宫人却把皇帝换下来的东西拿去变卖,中饱私囊。 然而这一切都不入他的心里。 他豁然起身…… 萦绕一晚上,让他不解的迷雾也忽然剥开了。 阵阵心疼如针扎行刑一般,刺入他的骨血,身上每一寸都在剧烈疼痛。 怎么可以? 怎么想不到! …… 第110章 浓烈 ◇ ◎他永远都会让她高高在上,干净纯洁,不染一丝尘埃。◎ 从什么时候开始? 她究竟承受了什么? 他一无所知, 却光是想想便觉得头痛欲裂,心脏欲裂,一直以来, 虞怜上一世和这一世不同的抉择,让止住了脚步, 不敢去相信,不敢去全心接纳那份全心全意的爱慕, 不敢去捧住门外的那抹光。 也从未想过这样的可能性。 思及自己回归后的种种举动,懊悔如潮海般汹涌袭来,险些让他窒息。 他怎么可以这样待她……冷淡。 他无法想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她独自一人背负了难以想象的一切。 男人脚步黏住片刻,僵硬躯体不受半分驱使, 好不容易,用尽了两辈子的自制力将那股情绪死死地压抑在心中, 手指阵阵颤抖, 拳头握得死紧。 即便干了造反这样的大逆不道的事情,即便如今当上了说一不二的君王, 仍然气质温润淡然得像个世家公子般的人,在想通一切后, 却霎时红了眼眶。 他甚至无法抑制住自己的呼吸,急切地大口大口喘气, 有遇见同类的欢喜;有得知她背负了所有人不知道的一切时的巨大心疼;有迷雾剥开, 芥蒂解开的恍然;有心中那扇大门打开后, 大量光芒陡然入侵的无措。 他穿着一身准备上朝的龙袍, 大太监被拉去处置, 匆忙上任的太监正准备伺候陛下上朝, 却见他忽然声音沙哑唤人牵来他的爱马,一甩鞭子以一骑绝尘的速度冲向宫外。 虞怜昨晚也在重新审视自己的人生,复盘她前后的种种行为,确定没有遗漏之后才安然入睡,也因为睡得晚,感觉刚没躺下多久,就忽然被一个冒着晨露凉气的胸怀牢牢抱住了。 虞怜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见男人连同被子将她抱住了,一颗脑袋却以从未见过的脆弱姿态埋在她的脖颈,良久。 虞怜感觉到脖颈处湿湿的,带着温热的余温。湿润的睫毛无意识地眨着,像一小扇湿了的羽毛在她肌肤上来回扫动,她痒得连忙推开这颗大脑袋。 也由此,她才看清了男人的脸色。 他素来给虞怜的印象是不可捉摸。面上宛如温润君子,气质清隽,从容不迫,万事成竹在胸,是那种表面从容淡然,暗地里却能闷声干大事的人。 甭管是温润还是腹黑,都跟脆弱扯不上什么关系。 此时此刻,他却不是为自己而脆弱。 他沙哑着嗓子,生平第一次希望能从虞怜口中听到那个否定的答案,宁愿她另有目的,也不愿她默默背负了一切,,那个可能性……甚至不比他背负仇恨重生来得轻松。 他宁愿她另有目的,他也会一辈子待她好,待她如珠如宝,也不愿意那个令他窒息的猜想。 虞怜垂了垂眸子,像是明白他在说什么,张了张口:“你……” 都知道了啊。 话没说完,就被他捧住脑袋,狠狠地吻了下去。 急切地、暴躁的,带着主人慌乱害怕无所适从的情绪倾注下来,一反他冷静的性情,反而像一条发狂的暴躁大狗。 虞怜整个人被迫承受他的汹涌,睁着眸子,见他闭着眼睛,完全地投入其中,睫毛不时因为主人情绪的起伏而轻颤。 她微微含笑,伸手捧住了他的后脑勺,温柔地抚摸,只是一刹那又忽而松开,闭着眸子,任由泪水往下落,颤抖着嗓音:“别……” 她含糊不清地拒绝,“滚……不要碰我。” 越是挣扎,越是这般自厌,越惹来男人发狂般的亲吻,发展到最后,他甚至差点抑制不住自己的冲动。 虞怜心中轻叹,效果……比她想象中的好了无数倍。 她也没想到,眼前这个仿佛变了一个人的男人在那层芥蒂揭开之后,仅凭脑补就已经让自己受不了了,他对她的感情,也许比她想象中的要来得深很多,也许没必要用上这一招,余生她也会过得不差。 但万事求个保险,她没后悔。 男人将汹涌的冲动抑制下去后,身上那股情绪才随之逐渐平息,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深沉内敛的爱意。 他看向虞怜的眼神,让虞怜恍然以为,无论这会儿她做了什么,他都会原谅她,都会毫不犹豫答应她的感觉。 男人无法再继续追问下去,他只要知道无论怎样的前因后果,他这辈子,只待她好,待她彻底的好,所有世人认为最好的,他认为最好的都要捧到她面前就好了。 他忽然没有勇气知道迷雾后被他猜测出来的真相是怎样的刺骨。 虞怜却忽然像是想通了,也不打算放过了。将所有一切如一张遮光布一样撕开。 被他强吻后,殷红诱人的唇角一勾,那双落过泪的美眸将所有情绪埋藏起来,换上嘲讽。 “你猜出来了?” “也是,若不是重活了一回,你又怎么可能活过来?明明已经……” “后来,我才想明白这些。在你眼里,我是不是很脏?” “那些事……你都知道了吧?” 她再是承受不住对自己的厌恶,强撑起来的嘲讽和抗拒,也如身上的刺一样,全部萎靡化为了一层一层对自己的厌恶,直至将她压垮。 垂着眸子,侧着脑袋,女人双手交叉紧紧揪着被子,以抗拒的姿态孤独脆弱的坐在床上。 锦被上一滴一滴地落着水珠子,很快浸染成一片—— 她厌恶自喃:“这个世界再没有比我更肮脏的女人了。” “我怎么能玷污你……” “你若没活过来,我便想着,反正上辈子已经毁了,即便身躯纯洁,可是灵魂已经脏得不成样子……反正也没想活着,不如干脆在你不在时护你的家人安好,让他们好好活着,也应该是你的心愿,只要能完成这些,我便觉得满足。” “待完成这些,再去找你也不迟。” 她像是陷入自己的情绪当中,自厌脆弱的表情逐渐染上了一抹简单满足的笑意,那样纯净。 他握紧了拳头,想求她不要说了。想抱着她,用尽全身的力气,但她抗拒的姿态让他知道一切不可能,身体也像被钉住了一样,麻木生疼,动弹不得。 她表情忽而一变,下了最后的猛药。 “不行……不能去找你,我得下了黄泉,这次一定记得喝孟婆汤,忘得干干净净,让这肮脏的灵魂也洗得干净些,来生投个简单的好人家,再不遇见一个刻入骨髓的男人,让我连控制自己的心都做不到。像哥普通人一样,男婚女嫁,平平常常,既无风雨也无晴,淡淡地过上一生,该有多好?” 听到这里男人彻底受不了了,他忽然向前倾,将她完全抱在怀中,泪也落了一滴一滴在她头顶。 起初温热,后来发凉。 虞怜差点憋不住酝酿出来的情绪,一拳头砸他脸上。 男人却哽咽着嗓音,脆弱得全然不像个反派皇帝,“怜儿……” 他近乎乞求:“不要喝孟婆汤,不要忘了我……下辈子一块投胎。你若怕苦怕痛执意要喝也没关系。换我去寻你,不用你刻骨,不要你心伤,你只管控制了自己的心,你想要的什么,你付出了什么,我都给你。” “全都加倍给你。” 他说完,却忽然晕了过去。 虞怜才感觉到他额头发烫,一切戛然而止,她却知道,新的一条路开始了。 未来会不会爱上这个男人她不知道,但她想要的已经握在了手中。 御医匆匆而来,原来男人从前在牢中的旧伤虽然已经大致治愈了,这几年到处奔波劳累、起兵造反,攻下皇城后又马不停蹄去接他们,跟着回来后又在政事包围中周转不停,本就是仗着年轻体壮强撑着,这一回受了情志冲击,加上昨日夜里受寒,这才忽然发烧病倒。 虞怜心里默默向这个男人道了歉,坐在床前细细照料他一天一夜,直至第二日他才醒过来。 再度醒来时,眼神急忙寻找自己想要见到的人,却见她握着他的大手,趴在他床前浅眠。 他心中松了口气,涌上来无限蜜意。 彻底打开那扇大门任由光完全洒进来时,彻底被占据时,他才发现,那感觉有多好。 她对他的刻入骨髓的爱意,一如他待她,他甚至感觉此时若是她想要他的命,他也会毫不犹豫给了。 思及自己的情感变化,男人苦笑地扯了扯唇。这不像他理智的性子。 但却无法抑制的感觉到一股股比理智更美妙甜蜜的情绪将他浸泡其中,那感觉前所未有的好。 他爱她,亦如她爱他。 往后今生…… “求、求您放了他……” “皇上,求求您……” “只要、给他一条生路。” “我做什么都可以。” 趴在床上的女人侧颜美得宛如上天精心挑选美玉细细雕琢,却忽然皱起了眉头,表情痛苦,喃喃自语些梦话。 那里面的内容更是让他再度从甜蜜中剥离,陷入自责心痛。 他伸手温柔地焦急地轻摸她的脸,安抚唤醒:“我在……怜儿不怕。” “我在这里。” 已经不是上一世了,这是新的开始,他活着,她也活着,她不脏,她比全天下人都干净。 他永远都会让她高高在上,干净纯洁,不染一丝尘埃。 睡着的人仿佛听到他的安抚,逐渐平缓下来。 以一声低喃的“夫君……”结束。 男人愣住一瞬,再度欢喜。 虞怜醒来时,发现自己被男人牢牢抱在怀中,躺在他的龙床上,他睁着一双清澈的眸子,满含爱意专注地盯着她,像是看着什么稀世珍宝,眸光都发亮。眸色也不像平常那样深不可测,而是意外的带着少年才有的清澈,直通心底。 见她醒来,含笑亲在她嘴唇上,“怜儿,我心悦你。” “一辈子都心悦,下辈子也心悦,永生永世只悦你。” 他带着笑意却郑重的许下无数个来生来世。 虞怜忽而一愣,一股奇怪的感觉让她表情怔愣,下一瞬忽略这样的情绪,“你知道了,为什么……” 他抱住了她,两人躺在床上,一个被窝,她被他牢牢环在怀中,身上全是他温热的气息,宛如一体。 “怜儿,你不脏,若要脏也是我脏,是我无能,让你承受那样的痛苦。若是一开始便有能耐,若是一开始就能成功,从上一世我便能娶你入门,你这样好,我即便一开始对你陌生,往后……又怎么能不爱你?” “若能再重来一次,一定要在最开始之前,不让你承受一点痛苦,你嫁给我,我们生儿育女,恩爱两不疑,一辈子白头到老。” 他嘴角翘起,脸上的笑容纯净得像个干净的少年郎,那是他从未有过的甜蜜。 从少时起,便克制自己任何情绪和冲动,为了不辜负爹的期望,身为东元侯权臣的长子,侯府世子,他承担起了一切责任,努力让自己变得稳重,所有带着甜意的食物他都逐渐远离,祖母的九重糕不吃了,柔软的情绪只对家人,努力让自己变成理智冷静的模样,那样紧绷的自己,他以为那便是自己,也早该习惯。 如今品尝了心上人带来的光芒和甜蜜,他才恍然明白,原来,有些情绪是可以对着特殊的人的。 她是那样爱他,为他付出一切。 他亦然可以对她毫无保留。 这感觉,真好。 接下来,这对有情人便躺在床上,互相拥着,来了一场“坦白局”。 男人向她诉说前世今生的一切,她亦带着羞怯将自己的“前世”托盘而出。 上辈子“她”听说未婚夫和未婚夫一家都被下了大牢慌乱无措,又有七皇子怂恿吓唬,她便以为夫君一家要被砍头了,在皇帝下达流放命令之前,她搭上九皇子的关系,入了宫,准备勾引皇上。 凭她的美貌的确是见到了皇帝。 原著里原著在见到皇帝之前就已经遭遇一番糟蹋,但虞怜却忽略这段,直接美化成勾引皇帝未成,被他羞辱丢出宫外,反正华极那时在牢中被关着,也不可能知道原主在见皇帝之前也受了糟蹋,只当是皇帝为了羞辱他,刻意羞辱他的未婚妻。 即便知道华极大约不会介意,但仍拒绝一丝一毫不完美的可能性。 她笑了笑,眸中却无笑意:“那时感觉人生全然无望,你要死了,我未来的夫君都要死了,我又……我又遭遇了那样的羞辱,成了全城的笑柄,又怎么能厚着脸皮活下去?所以……我跳了那河。” “河水真冷,我却感觉到了暖和,那时我便想,夫君,我先早你一步离开,先让河水洗干净了我的身子。若有来世不小心碰见了你,也叫我干净些,不让你瞧见那些污糟狼狈……” 他粗粝的手指按住了她的唇,制止道:“不许再说伤人的话。” 他细细亲吻她的额头,含着满满的爱意和歉意,甜蜜、愧疚心疼来回交加,使他对怀中人的爱意,每一个呼吸间都在增加。 浓烈,炽热。 第111章 大婚 第111章 大婚 ◇ 京城下第一场初雪的时候, 虞怜再度穿上了嫁衣。 不同于上次简单的大红色嫁衣,仓促简单地入了那人的门,这回她身上穿的嫁衣是全天下最好的那批绣娘在宫内日夜赶工精心制作出来的代表一国之母的凤袍, 脸上的妆容也是由宫里最擅长化妆的嬷嬷一笔一画精心勾勒出来,完全衬托出了她出色的五官和细腻无暇的肤质。 一头长发由福寿俱全的镇国公府老夫人亲手仔细梳着, 一边慈爱念道:“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 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虞怜坐在梳妆台前,本是面无表情的脸, 听着满是祝词嘴角漾开轻松略带甜意的笑容,脑子里浮现出那个男人的音容笑貌, 心中越发甜软。 哪怕一开始是为了更好的生存迫不得已的作戏,真正到了要嫁他的这天, 思及后半辈子与这样一个人朝夕相对, 互相扶持似乎也不错。 尤其是听到后面那句“此生共富贵。”她心中一动,若是两人此时不是登上最高位置的帝后, 只是一对普通的平头百姓,她大约也愿意交托信任, 和华极从头奋斗,然后一步步地创造更好的生活。 转念又一想, 她虽未曾参与华极举兵的过程, 但她在大后方, 将一家子老弱妇孺牢牢护在羽翼下, 也算是另类的“互相扶持、一块奋斗”了。 只是分工不同罢了。 此生共富贵……又有何不可呢? 那日跟华极互相袒露心声至今已过月余, 这期间她在宫里住了几日和华极朝夕相对, 两人感情越发浓密深厚,然后被老太太劝回了娘家。 老太太实在看不过眼孙子一旦开窍之后对媳妇的黏腻劲儿,直说既然想补办大婚,新娘子和新郎便不能提前见面,至少要隔开到大婚,日后才能长长久久,白头到老。 于是虞怜在男人看似平淡实则眷念难耐暗戳戳不断瞟来的小眼神当中带着一干宫中护卫、宫女嬷嬷回了娘家。 这时她的娘家已经不在那出普通的二进小院了,而是搬进了新帝赐给国丈的新国丈府,这座宅院极大,已然超出了普通国丈的规格,是前朝九皇子的府邸改造的,那男人心细,担心朝堂那些御史有话说,特意封了十岁的小舅子虞时为富贵侯,然后将那座宅院一分为二,一部分为国丈府,一部分为富贵侯府,但实则两府之间开了门,是互通的,倒让人挑不出差错来,只能感慨陛下对皇后娘娘的娘家恩宠极盛。 也的确恩宠。 随后又封了她爹当户部尚书。 户部是什么地方?那是管天下钱粮的地方,可以说是皇帝的钱袋子,对百姓来说更是与他们的生计息息相关。 粮食、人口、赋税、田地等等,哪一样不是重中之重? 新帝下这个旨意的时候,原本不敢质疑的文武百官世家大族也不得不站出来稍稍“抗议”了下。 毕竟虞三郎虽然出身底子不错,但他的履历可不怎么好。前半生当的官就没有一个超过五品以上的,一直在末品无实权的小文官蹉跎着,这样的人怎么能担当一国“钱袋子”掌门人这样的大任? 何况新朝建立,户部要做的事太多太多了,重新登记人口、田地、执行新帝的新政策,盘点新朝国库各项财务、整理前朝留下来的账目烂摊子,重新建立班底等等……可以说户部几乎是所有朝堂机构中的重中之重,不但要找个经验老道的,做事效率高的,还得有一定的权威才能指挥得动下属,用虞三郎这样一个毫无履历只有出身的人算怎么回事? 论起出身,朝堂上盯着户部尚书这个位置的那些人里,随便挑出几个都比虞三郎强,更别说那些世家大族出身的人也早早在谋划这个位置。 前头皇帝陛下只点了帐下一名颇有谋略实干的年轻幕僚作为户部左侍郎,又点了一名旧朝留下来但为人忠心耿直十分有经验的户部右侍郎,只留了顶头的户部尚书空着,许多人都在摩拳擦掌想拿下这个位置。 冷不丁地皇帝却指派给了自己的岳丈。 就算再怎么宠信皇后娘家,也不该拿国家大事儿戏? 那日朝堂上议论纷纷,几名或出身大族或有从龙之功的领头官员出来提出异议,皇帝半晌没有出声。 气氛几近凝固。 跪在下首领旨的国丈虞三郎磕了头,赶在女婿皇帝开口前立下了军令状:“请陛下给微臣三月时间,若三月时间臣做不好或犯了大错,臣愿引咎辞职,向天下人告罪,从此再不入朝堂。” 议论之声倏然一静,所有文武百官都看向那抹身影。 虞三郎又磕了一头,再起来是跪得身量笔直,说话掷地有声:“臣今日担下这个位置,是为了自己毕生的抱负,更为了陛下一展宏图安定天下的大愿,为了陛下心中盛世,臣愿用这三个月来试试。” 上首的年轻陛下抚掌而笑,连说了三个好字,应允了。 虞三郎磕头谢过皇恩,再起身时,翁婿俩相视一笑,眼中有属于翁婿彼此之间的默契。 若是没有那日两人对政策、对天下的谈话,虞三郎怕也会与其他人一样,以为女婿是看在女儿的面子上封了自己做高官,他断然会拒绝。然而有了那次的畅谈,他心知陛下日后的布局,也知道他对自己抱了多大的期望,他要做的事有很多,不能推辞、不能逃避,也不能做不到。 哪怕不为了心中抱负……为了女儿往后能够安稳当着皇后,他也不会放弃这个机会,小儿子尚小,女儿需要当爹的有实权给她撑腰。 人都说好事成双,继封官赏赐新府之后,不久宫中就传出消息,帝后要大婚! 宫里下聘那日,从皇宫大门口抬到国丈府的聘礼络绎不绝,几乎如流水般整整抬了一日,皇帝下聘毫不手软,远远超出了历朝历代给皇后下聘的规格。 也由此引来的大量百信的围观。 也是这时,虞怜是昔日魏国公府那位六姑娘,新帝是死去的东元侯世子的真相才被老百姓们发现。 这一日,整个京城都沸腾起来。老百姓们走街串巷争相告知这个惊天消息。 不但下聘那日国丈府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就连之后的日子里,几乎每一日都有人在国丈府门口转悠,想偷偷瞧瞧“六姑娘”。 虞怜回娘家住的这段时间,就被蹲点的老百姓“抓包”了好几回,每一回都是带着弟弟出门玩被瞧见了,老百姓也不知道为啥对她报有极大的好感却一点都不怕她这个未来皇后。 确定是她之后,上来就激动地红着脸喊她六姑娘,喊完又支支吾吾说了一些语句不通的话,大意是表达见到她的激动之情,随后又用“她终于苦尽甘来了,老天有眼好人有好报”之类的目光看她。 有一些激动的大婶奶奶辈的老百姓胆子大,还敢双手抱住她细嫩的小手,紧紧抓住,激动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知道,我就知道,这么好的姑娘,一定会有好命的,果然啊……上天终究不负人,有情人终成眷属谁不高兴?” 虞怜印象很深,那位老奶奶似乎就是四年前她要进东元侯府之时在门外心疼她遭遇含泪感慨并对她殷殷叮嘱的那位,四年下来,老太太头发更白了,人却很精神,虽然是普通老百姓,跟权贵有着天然的隔阂和差别,但看向虞怜的目光跟普通的慈爱长辈没什么不同,虞怜也因此生出诸多感慨。 后面便不太常出门了,安安分分在家待嫁。 纵然那些老百姓对她并无恶意,只是类似于见到话本子主角的那种激动,但虞怜也不想因此多生事端,干脆指派了丫鬟专门在外面候着,若有人在府外徘徊,便赠与点心糕点,劝人回去,别误了生计,还说待大婚之日,再来国丈府吃喜糖。 那些徘徊不去想见着虞怜的百姓才逐渐散去。 但京城上下却因为帝后的真实身份和帝后大婚变得热闹起来了,也让这个冬日变得红红火火。 这几年流传在民间的那些关于六姑娘和东元侯世子的各种版本的话本子如今因为主角的重新归来不再售卖,但却被人收藏。现在酒楼里茶馆里说书先生说的故事又变了。 东元侯世子诈死,忍辱负重,终于夺得天下,给予了心上人最大荣耀,而背地里默默付出的女主角,也因为男主角的回归,终于有了依靠,从此白头偕老,当一对最恩爱的帝后情侣。 这是最正常的版本,虽然有美化和添油加醋的部分,但大体是没差多少。 虞怜从弟弟嘴里听到最离谱的版本是前朝狗皇帝对她怀有爱慕和不轨之心,为了得到她,陷害“忠良”东元侯父子,处死东元侯世子,而她对未婚夫却贞烈痴情,宁死不从,于是在未婚夫砍头那日才穿了嫁衣进东元侯府,狗皇帝碍于外界的眼光只好放弃让她入宫,谁料到东元侯世子只是诈死,他忍辱负重,苦心筹谋,终于四年后将天下从狗皇帝手中夺了回来,和心上人未婚妻有情人终成眷属。 虞怜一口茶都喷了出来。 直呼好家伙。 要不是她是当事人都信了。 这里面的爱恩情仇,竟是一点逻辑毛病都没有,若是不知内情听了,还当真以为这就是真相…… “……” 那位背地里编故事的天才不穿到现代当编剧都可惜了。 编故事的天才这会儿正大牢里和前朝九皇子大眼瞪小眼,忽然打了个喷嚏。 他歪了歪头,一定是怜儿想他了。 该死的华极当上了狗皇帝翻脸不认人,大约是怕他跑到怜儿面前,所以打从大军进京那日起,就指派给他极重的任务,命他搜寻捉拿旧朝皇族余孽,比如眼前这位油盐不进的九皇子。 他整整搜寻了两月有余,才从一个寺庙中将这位隐匿在寺庙的皇子揪出来,还差点被反杀一命呜呼。 他早就看出来了,狗皇帝华极之所以让他负责捉拿九皇子,就是笃定这位九皇子不如表面的出尘无害,是旧朝皇族当中隐藏得最深的,所以就派他来,好让他出个意外什么的,最好是死在这位九皇子手上,他就不用担心自己这位情敌了。 好在他福大命大,注定为怜儿都不该死得这么早,所以不但抗住了反杀,还把九皇子拿了回来。 还顺带在审问旧朝皇族一支隐秘的军队下落时,写了新的话本子。 只是这回话本子是被他爹逼着写的。 新帝终究是造反得来的皇位,哪怕旧朝末期天下大乱四处起义,却仍旧名不正言不顺,为了解决这个诟病,他爹在知道他偷偷写过关于怜儿的话本子之后,叫他写了这么个版本的狗血故事。 现在好了,新的帝后和旧朝狗皇帝之间的爱恨情仇终于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不少百姓听入了迷,还真信了!义愤填膺地说前朝狗皇帝活该!夺人所爱,为了一己之私拆散一对痴心的有情人多大的孽啊!他就该!好在陛下终于逆袭成功,手刃仇人,还让心爱的妻子当上了皇后!这结局好哇! 听到外界的反应,李襄心里老憋屈了,心想,管理一个天下可不容易,华极那狗皇帝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做事极为认真,想必未来几十年都要埋在政事堆里。若是因此英年早逝,等他死后,他再重新写一版话本子,就写怜儿其实喜欢的另有其人,只不过因为认错了心上人才造成乌龙,好在为时未晚,后半生怜儿醒悟,与真正的心上人在一起了。 这个心上人自然是他! 他摸着下巴,笑得桃花眼都眯了起来,要是华极在地底下知道了,一定气得他皇陵的棺材板都压不住哈哈! “笑什么?本王是不会招供的。” 李襄斜眼看过去,“用你招供?我已经套得差不多了。来人,把这个耽误了本大人多时的黑心玩意处理了。” 满身狼狈的九皇子不复旧日宛如谪仙的淡然从容,脸上出现极度惊愕。 “今日是她大婚,本大人理应去喝杯喜酒……也不知道四年过去她过得怎么样……一定更美了。” 九皇子知道那位大理寺卿李大人口中的她是魏国公府六姑娘,华极的妻子,现在的皇后。 他与那位姑娘曾有过一面之缘,还曾假惺惺派护卫送她下山回家,她当时似乎还怕过他,他有过一瞬的好奇,但并未放在心上。只是一介死囚的未婚妻而已。 世事境迁,没想到,她的夫婿推翻了他们的天下,她也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后。 他一时恍然,狱卒已经端来了毒酒和一顿好饭好菜。 他仓惶大笑,一口饮下毒酒。 作者有话说: 总算……复活了! 这两天就努力搞完(旗子倒了再扶 爱你们爱你们,希望新的一年开开心心,事业学业有成! 第112章 结局 第112章 结局 ◇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国丈府里, 正是热闹。 虞怜在自己闺房里梳妆,嫁衣穿好了,妆容化好了, 连头发也梳得差不多,她娘忙完了前事, 推开门进来,身边跟着一大堆丫鬟嬷嬷。 见着她, 眼睛一亮,先是高兴地拉着她的手说了几句话,随后一转,两眼泪汪汪, 满脸的不舍。 哪怕女儿已经嫁过一回了,这次不过是女婿不想委屈了女儿, 才重新办了大婚,她却是头一次正经嫁女儿, 和上回的悲伤意外担忧不同, 这次是全然的喜极而泣。 她满脸怅然,泪落了下来, 刚说了一句话,屋内的人齐刷刷默契退了出去, 把空间让给这对母女俩,正好这时院外传来喧嚣声, 似乎是吉时快到了, 迎亲的队伍也快到国丈府, 她们亲耳听到有人说陛下亲自骑马出宫迎亲。 虞娘握着女儿的手细细叮嘱:“这些日子, 我也大体也看明白了, 你夫婿待你也是真心实意, 幸而他回来了,娘再没有什么可顾虑的了,往后你便高高兴兴在宫里当着你的皇后娘娘,为他相夫教子,若是能早点诞下皇儿还有什么可愁的?” “想娘了,就让人传唤娘进宫陪你。” “你爹虽然一朝当了尚书,但他素来有内才,娘信他不会丢了你的脸,你弟弟过完年要去国子监上学,娘彻底清闲下来,只盼你们都好好的……” 虞怜打断了她,“娘,为何是生下皇儿才不用愁?”她脸上发热。 虞娘嗔了她一眼,“普通人家尚且需要传宗接代何况是帝皇之家?你若能早点生下皇长子,以陛下对你的宠爱心疼,说不得连嫔妃都省得了,若真如此,你还有什么委屈可受的,即便日后真有了其他嫔妃,你有皇子傍身,地位不愁,娘自然也会放心一些。” 虞怜微微一笑。 从私心来讲,要孩子她并不排斥,她不讨厌小孩,也想要在这个世界有一个延续自己血脉的宝宝,从现实角度来讲,小孩的确有利于地位和关系的稳固。 但她不会为了这些去要孩子。 若一个男人只因为孩子才给予她所谓的宠爱尊荣,之前所做的那些不是白用功?直接生娃就好了,什么也不用干。 她先抓住了男人的心,确认了他的心在她身上,并且不断与日俱增,然后在这个结果之上,顺其自然有了孩子。 这才是正确的逻辑。 虞娘唠叨得差不多了,然后听得门外传来一声:“吉时到!” 喜娘嬷嬷等人来敲门,说陛下的迎亲队伍也已经到了国丈府门口,虞娘抹抹眼泪,帮女儿盖上红盖头,扶着女儿出门。 国丈府门外,男人静静伫立,待看到国丈背着穿着凤袍嫁衣的女子出来后,星眸专注地看过去,心中发软。 官员和凑热闹的百姓倒是没人敢起哄,只是高高兴兴地说着一些吉祥话,倒也热闹。 周围的喧嚣声男人皆没有入耳,他的眼中只剩下了那一抹红色。 很快虞三郎将女儿背到女婿身边。 本该直接把女儿放到轿子里,谁知道女婿忽然伸手将女儿接了过去。 然后小心翼翼地抱着她放进轿子,轻轻在她耳边说:“竹影那些人起哄着多绕几条街……你若等不及,便直接回宫。” 虞怜盖着红盖头没法瞪他,娇嗔道:“谁迫不及待了。爱绕多久绕多久……” 男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言辞不当,他耳尖发热,“我是怕你坐在轿子不舒服。” 竹影提议说好不容易挨到他们成亲,多绕几条街,一是为了与百姓同乐,二是为了让这场大婚更加盛大深入人心,这也是少夫人应得的。 至于护卫,今日为了大婚,整个京城内外早已布置得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飞不出去,一只老鼠的身份都明明白白,何况还带着大批的金甲卫迎亲,再安全不过。 竹影作为大内总管,也是这场婚礼的策划者之一,还安排了沿街撒喜糖铜钱的活动,要多热闹有多热闹。 虞怜坐在轿子里,抬轿子的都是金甲卫里武功高强的士兵倒是不显得颠簸,宛如平地。 沿路都是百姓们的欢呼声,大声喊着皇后娘娘,皇帝陛下,偶尔还夹带了几声六姑娘。 所有人都在为这场“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大婚欢呼,真正做到了普天同庆,与民同乐。 虞怜还从丫鬟口中得知,今日京城里不少百姓都在家中大门内贴上了喜字或红布条,意思是庆贺帝后大婚,本来帝后大婚没有这个规定,也不需要老百姓这般做,都是老百姓自发的。 谁不乐得话本子里的主角终成眷属呢? 尤其是那些早把虞怜当成全天下最好姑娘的老百姓。 直说这才是真正的母仪天下。 一路欢呼,一路满含喜庆和祝福,终于到了皇宫。 虞怜坐在龙床上,以为会等很久,没想到男人很快就进来了,身上带着略微的酒气和清冷的龙涎香。 她的盖头被轻轻挑开。 男人半弯着腰,与她定定对视。 眸光深邃,转而化为了笑意。 他转身奉上交杯酒,虞怜伸手捧住另一杯,两人默契喝了交杯酒,虞怜尚未放下酒杯,他便迫不及待捧住了她的后脑勺,将自己的额头贴上了她的额头,鼻尖对着鼻尖,呼吸间唇齿相依。 他低低叹了口气,满足道:“怜儿,从今日起,我便是你的夫。” “你是我的妻,唯一的妻。” 他似乎知道岳父岳母曾经有过的忧虑,在大婚的这日,对着心爱的妻子挑明承诺:“无论,未来如何。我华极此生,唯有虞怜一人为妻,无妾。” 没有夸张的誓言,只有淡淡的叙述,他便是想这般做的,也是这般如实告知妻子的,除此之外,不需要别的言语。 便是因为如此,才更显得真诚可靠。 从上一世到这一世的四年分离,即便两人没有太多的时间朝夕相对,更谈不上对彼此过多的了解,但其中蜿蜒曲折,便是世间再多恋人也无缘体会,这份爱意在时间的酝酿下,也更显浓烈真挚。 他低头亲了亲妻子的唇瓣。 呼吸渐重。 红烛帐暖,龙床摇曳,彻夜不休。 —— 李襄骂骂咧咧回家了,新娘子房间太多人了,他不能偷偷溜进去见她一面,站在门外,也只能看着她盖着红盖头,由她父亲交给另一个男人,入轿,起轿,进宫。 他在身后,跟了一路。 终于微微一笑,放下了这段充满欢喜回忆的暗恋。 纵使无缘,因着这一生曾遇到过她,将她放在心上过,往后余生也将和她生活在同一片天下,呼吸同样的空气,亦觉得温暖。 不枉此生。 他盖上被子,闭上眼睛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 —— 翌日一早,虞怜醒来,身上虽然酸软但感觉清爽,想来睡前早已被男人细细清洗得干干净净,他正含笑望着她。 虞怜难得红了脸,连耳尖都红了。 她将脸埋在他胸膛,男人伸手拍拍她小脑袋,满含笑意:“害羞了?” 虞怜:“……” “叫夫君。” 虞怜:“……” 见她迟迟未有动静,男人又催促道:“昨夜不是叫得欢?” 他爱极了她在受不住的时候一声声夫君的呼唤,又娇又美,勾起了他无限的爱怜和欢喜,浑身的血液都因此奔腾、每一颗细胞都为此颤栗。 虞怜埋了会儿胸,气得在他胸膛上拧了好几把。 男人:! 随后夫妻二人起床,他亲手为她穿衣,描眉梳妆。连洗脸的事也一并包办了,吓得一旁的宫女颤抖不止,陛下这是要抢她们饭碗? 待一应事务做好了,夫妻二人便携手去见长辈。 太上皇皇太后和太皇太后还有果儿小公主并两个言行两个小王爷都在太皇太后的宫里等着他俩过去。 一家人一块吃早膳。 饭桌上,老太太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比那日看到孙儿归来时还高兴,孙媳能得到幸福是她最大的满足,而能给孙媳幸福的是自己的长孙就更好了,也因此老太太极为欣慰。 她甚至叹息道:“祖母活了这么大岁数,直至此刻才觉得人生圆满,再没有什么遗憾了。”在孙儿孙媳的大婚第二日,她没说什么晦气话,但言下之意却是便是此刻仙逝也没什么遗憾。 虞怜坐在老太太的侧边,另一手是夫君华极。 她抱住老太太的手臂如以往一样撒娇,“祖母高兴自是最好的,只是祖母还要长长久久,看到更多风景才是。” 老太太便捏她鼻子,“看到你们生个小太孙太孙女祖母给你们带是不?” 虞怜便羞红了脸,扭过头去,再不理调侃的祖母。 老太太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桌上其余人也都满脸笑意。 陈氏自是不必说,连华詹这样不苟言笑的人都满含笑意点点头。 虞怜缓过神来,忽而说:“若是没有太孙怎么办,祖母难不成不喜欢怜儿了?” 老太太连忙说:“哪是?华儿本就是死而复生之人,你们如今得来不易,自是以你和华儿为重。” 陈氏老太太华詹都是这般想的,他们早先都以为华极死了,他活过来了当上了皇帝本就是意外之喜,哪还能奢求更多?若是怜儿生不出或不想生,他们家又不是没有臭小子能生,双胞胎以后娶妻了抱养一个到哥嫂膝下也是省的。 虞怜仔细看了下,发现公公婆婆和祖母神色皆以为然,完全没有像她娘所说一定非要她生一个皇儿不可,没有了催生压力,虞怜的笑意越发真诚,想起这些年的经历,也觉得奇妙得很。 若不是有这段经历,只怕嫁到任何人家,都不会如此和睦,更不会说出以她和夫君为重,其余的不重要这样的话。 华极在桌下偷偷握住了她的手,低头在她耳边道:“你若不愿,便不要。” 他对小孩也没什么兴趣,能和娇妻做一对神仙眷侣再好不过。 新婚的第二日,便在一家热热闹闹和和睦睦的氛围下过去了。如往常一家人相处一样,有了四年共同患难的经历,这个皇家和历朝历代的皇家全然不同。 私下里,没有地位尊卑的区别,仍然喊着祖母、爹娘、夫君这样的称呼,像寻常的相亲相爱的一家人一般和睦相处,关系亲密。 虞怜曾在回京后在娘家迷茫过宫里的那个家还是家吗?如今却已然确定,这便是她后半生的家,一个彼此完全包容、密切,充满疼爱和欢声笑语的家。 华极对她好极了,若不是要忙着政务只怕一天到晚都要黏他身边。 只是他政务繁忙,虞怜白日里便空着手没有事做倒显得无聊。 男人便带她进御书房,让太监搬来书籍话本瓜果点心让她在一旁消遣。 虞怜书看得差不多了,好奇翻了翻他的奏折,男人不但没有阻拦,见她蹙起眉头,还会对奏章中的内容讲解一二。 后面便慢慢发展成了,虞怜帮他看奏折,筛选出紧要的、不紧要的、废话的,然后把冗长的奏本提炼成一两句重点写在小纸条上,他可以直接批阅,效率高得一批。 本来要彻夜审批的奏折,一下午就搞完了,男人抱她在膝上,脑袋埋在她脖颈处深深吸了一口气,满足叹息:“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朕曾听说全天下男子都羡慕朕有了你,可他们光知道你对我心意,又岂知我妻的能干之处?” 华极心中对娇妻的爱意已经灌注身上每一个细胞,她就像一个发光的宝藏,值得他用一辈子细心呵护,发掘。 新朝初立,能做的事情太多。 在发现虞怜的才能后,华极越发大胆地将许多事情都让她参与,毫不避讳。 从看奏本到对新政策的提意见,两人不但在政事上极为契合,在感情上也越发如胶似漆。 有一些大臣发现皇后公然插手政事,本来还颇有微词,但皇帝一意孤行,他们也没办法,再往后,发现皇后见解独到,提出的许多观点和政策都利国利民,也再难反对了。 虞三郎更是为女儿撑起了大船。 他的差事做得极为出色,惊掉了大片人的眼睛。从重新登记战乱后的百姓人口,到重新建立新的赋税、分配新的农事耕田、处理前朝留下的烂摊子,各项账目都做得井井有条,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让朝堂上其他官员做起事来方便极了,要什么给什么,没有丝毫拖后腿的地方,更为皇帝之后颁发的各项政策提供了先决条件。 文武百官再挑剔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一时间虞三郎真正在朝堂上站住了脚,成了炙手可热的实权大臣,皇帝的新“管家”。 竹影在帝后大婚后,因为婚礼策划干得不错,让主子极为满意,所以终于从大内总管混成了金甲卫统领,守护着皇宫的安全,总算保住了自己的第三条腿。 他惆怅叹了口气,主子和少夫人大婚了,两人和和满满了,他怎么感觉这么空虚呢? 总觉得还少了点什么。 果然人还是得找点事惦记。 好在这事没让竹影等太久。 次年六月,宫里传来消息,皇后娘娘怀孕了!!! 举朝欢喜,普天同庆。 竹影匆匆跑进后宫,他要请求皇后娘娘让自己做未来小皇子或小公主的武艺师父! 少夫人的孩子,一定也像她一样聪慧可爱! 他已经想好了,要教他/她飞飞,教剑法,教他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只要一想到日后有个长得像少夫人的小团子跟在自己身后亦步亦趋奶呼呼喊着师父,他就激动得身体发颤。 皇宫里有个男人比他更激动。 他罕见的声音发颤,大掌小心翼翼贴在她腹部,不敢置信:“我们……有孩子了?” 哪怕想过不要孩子,他也并非喜欢孩子的性格,可是只要一想到,这是从怜儿肚子里出来的,是他和她血脉的延续,他便有了一种极为奇妙的感觉。 得到虞怜含笑肯定后。 他更是蹲了下来,半跪在她身前,丝毫不顾及自己帝皇的身份,将脸颊轻轻贴在她腹部,双手环住她的细腰。 良久,方说:“怜儿,能遇见你真好。” 有你真好。 虞怜将手放在他的脑袋上,温柔抚摸。 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在他极为尊重疼爱事事以她为先的相处下,她的心也不是寒铁做的,每日都过得充实快乐幸福,又怎么会不对给予她这份幸福的男人抱有喜爱? 原先作戏的成分渐渐融入了真心,心中原有的防备渐渐融化,她在这个男人面前,自在极了,欢快极了。 华极高兴劲儿过了,忽然想起什么,抬起头眸光亮晶晶,像个孩子一样问:“世人都说母子连心,怜儿不要有了孩子忘了夫君……” 虞怜:“……”这不是她的台词吗? 抢词了夫君! 作者有话说: 写得差不多了,番外有娃、一家人、上邑村、还想看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