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黑如他,但男妈妈》 1、聂小棠到底是什么人呢 这句话就像一整个三体星系都砸在了我脸上。 “这是个小说演化的世界,你只是提早穿进了这本小说里。” 我站在这荒野无人的坟茔堆,紧盯着一位奇装异服的帅男子,仿佛看着一个光天化日之下的鬼故事走到我面前。 “你现在和我说这是本小说幻化的世界……那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穿到这儿的么?” 男子露一个堪称完美的笑容,以一种毫无起伏的ai声调答:“你穿的有点早,剧情还没开始,但如今正是交接的好时候,只要你接受系统,让剧情做一些小小改变,就可获得积分,得到回现世的机会。” “你管这叫交接的好时候?” 谁交接会选在坟墓前面啊? 我带个木匣子来墓地给一个朋友扫墓,供品刚摆完,香插一半,一股惊悚冷异感从尾椎蹿上我的脊梁骨。 就在我抬头一瞬间,一个模糊白影突兀出现在半空。 林正英在上,这里可是墓地! 吓得我天灵盖都要翻起来造我脑浆的反了! 十分之一秒内,我插香的五指已变成了搭剑的五指。 腰间一把切金断铁的短剑,如一尾游动的银鱼儿在我指下摇摆而出,半空中掠下一道虚染如画的残影,急刺这模糊人形! 白影急叱惊呼一声,我便隐约瞧见了那人一身的奇装异服。 我腕部迅抖,以急速的抖动止住了急速的剑势。 再一剑戳了坟碑,借力反弹身躯。 我如鹄旋鹰落般三转三腾,落在十尺之外的一处无名坟堆上。 没错,我用轻功。 这世界不搞仙侠修真那一套,但也不归牛顿管,大把大把的好汉都用轻功在天上飞呢。 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穿来的这个世道是一个似宋似唐的架空中原王朝,人人都穿着正经制式的汉服。 而眼前这个神秘人,他也穿着汉服。 但是这个汉服好像是影楼风的…… 光是这上半身的制式错误就有十三四处,更别提活人的右衽成了死人的左衽,衣服材质还有一股淘宝特色的塑料感,袖口花纹像是机器直接印的。 最重要的是。 他连衣服上的商场标签都没撕…… 帅男子见我停下,诚恳道:“你好,这身装扮是我为了更好地融入环境而改换的,给你造成惊吓并不是我的本意。” 你这影楼风汉服能融入啥环境?寿衣店吗? “我来自一个处理非自然自愿穿书事件的有关部门,简称穿书局,你可以叫我阿九。” 然后,阿九也不顾我的冷面,自顾自说了一堆关于这个世界的屁话。 据他所说,我穿到了一本绿文学城出品的古代背景小说。 且这本小说集狗血天雷火葬场为一体,属于洁党瞧一眼它得原地爆炸,np党瞅一下它能当场吐血,主角控看了上气不接下气,配角控看了要跺脚怒吼,狗血党看了驾鹤西去,非狗血党瞅了喷火的……男同文学。 …… 等等?啥文学? 这个简介就已经很爆炸了,没想到他接下来说的更爆炸。 在这篇男同文学里,男主唐约,是一枚正儿八经的大侠。 然而他虽然是大侠,虽然确实惩奸除恶的事情做了不少。 但他不走王道热血风格。 他走的是绿茶钓系风格。 唐约极擅易容改装,至少四十多个有名有姓的江湖人都是他的马甲,马甲文男主都没他马甲多,但多数时候他都是用不同马甲去惩奸除恶。 唯独一次是例外。 唐大侠有个朋友中了奇毒,解药极难取得,而唐大侠也不知脑袋里哪根筋搭上了原耽菩萨的车,竟换了女装,以女马甲去勾引一位纯情少侠,利用少侠的信任,去骗取解药! 短短几天,还真让他凭清秀绝美的女装勾到了少侠的心,盗得了朋友的解药,最后他还当少侠和少侠朋友的面,把假胸给抛了。 二人就此结下了大仇。 少侠是真心喜欢女装的唐大侠,也是真心恨着脱了女装的他。 恨比爱长久,由爱生恨那是天长地久。 有好几次唐大侠就落到这仇家攻的手里,至于他惨遭了怎么样的酱酱酿酿,就是不可细说的了。反正全书几十万字,精彩剧情全在文案了,后面主要围绕这二人的感情纠葛……和不可描述的香艳桥段。 我就问:“剧情是狗血了点,但这对男同的恋爱,有祸及他人么?” “你为何问这个?” “如果他们恋爱未曾祸及百姓,我只希望他们锁死,毕竟我上辈子是个chinese。” “啥意思?” “chinese,拆逆死,不懂吗?” “……谐音梗不在我的知识范围里。” “反过来,若他们谈恋爱要牵连无辜群众,让普通人成为他们play的一环,我也希望他们锁死,锁着一起去死。” 阿九细细想了想,道:“应该不会牵连他人。” 我松了口气,道:“那剧情狗血也不关我事。” “不改剧情你就不会有任务积分,你真不想回现世?” “你知道我来这儿多久了么?” “三到五年?” 这一提,我缓下的心又跳得像一记记擂鼓重锤。 “三到五年?二十多年!” 我把这二十多年的生活都咬在牙尖咀嚼一番,嚼出一番被忽视几乎无可压抑的怒。 “二十多年前我穿成一个婴儿,那时哭天喊你不来,如今我都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土著了,你才来?” 我上辈子看的某绿色网站里,开头一章就获得系统的系统流比比皆是,怎轮到我就迟了二十多年? 阿九又叹了气,他每次叹的气都是一模一样的情绪与递进,道歉都像一个模版里刻出来的。 “对不起,系统延迟是偶然现象,并非区别对待。我们也是花了一段时间,才能在这许许多多的世界里定位到你——聂小棠。” 我眼像针刺似的猛然一跳。 “你说你找聂小棠找了很久?” “是,你上辈子爱好是厨艺,父母是高级厨师,你的梦想是开一家属于自己的饭店,你穿越前正在看这本小说,我没说错吧?” “有一点错了。” “何处?” 我指着眼前沉甸甸的墓碑,声音里露出的冷冽可让小儿止啼。 “我今天扫的就是聂小棠的墓。” “他都已经死了好几年了,骨头都化成灰了!” 气氛冷得像从一个鬼故事过渡到了另一个鬼故事。 周围的一切空气都像是慢了一拍似的沉静和死寂。 阿九一成不变的标准ai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电脑死机般的空白。 “系统从来都不会出这样严重的错误。” 他说话一顿一顿,像卡了半天的机子在缓慢重启。 “如果聂小棠早已死了,你又是谁?为何系统显示聂小棠还活着,还定位到你身上?” 我嗤笑一声,笑声在坟茔面前像是一只山间的野猫孤魂发出来的,吸了笑气的人都不会像我这样笑得诡异,然后我伸手抚向了那寂静无名、磐石一般的友人墓碑,遥想着这个名字。 聂小棠。 简简单单三个字。 却连接了我与另外一个流落异乡的孤独灵魂。 二十二年前,杀名赫赫、武震八方的北地武林三大世家之一的聂家,多了一个呱呱落地的男婴。 聂家的五少爷——聂楚凌。 也就是我。 投到世家做少爷,本该是个头等胎,对吧? 可聂家这头等胎和泰坦尼克号头等舱一样——不死也生不如死。 因为它根本就是一个结构严密的暴力组织,金玉其外的背后是连败絮也不如! 它在全国各地都有分坛,除了镖局客栈等正经生意,还以一种近乎竭泽而渔的形式,去征收各大帮会、镖局、客栈的保护费,逼不少人一夜破产,骗许多帮会接近倒闭。而这已经是一笔相当缺德但可观的收入。 可它还不满意。 还要赚更多的黑钱。 黑到侵占财产,绑架勒索、暗杀灭口、折磨刑讯,下至升斗小民,上至名人富贾,甚至庙堂官员,没一个它动不得、杀不得、欺不得的。 出生在这等粪坑的我,从小就学着搅便。 七岁时,我就被祖父扔进数九寒天的雪地里学剑,身上的冻疮从五根手指一路长到了十根脚指。 十二岁,我被老爹扔进一个山洞里钻研百家剑法,学不会就一直不能出,后来我在里面吃了几个月的烤壁虎加烤老鼠,险些练得走火入魔,也就勉强精通了十七路剑法。 我拒绝杀人,便被家族里一个性子阴冷残暴的长辈,带到了人迹罕至的戈壁,扔进了一群作奸屠村的□□|徒里。 他当时恐吓说——这些邪徒和胡人教会的神父一样,最喜欢小男孩了,我若不把这群邪徒全部杀了,迟早被他们给开了苞。 天可怜见,那时我(身体年龄)才十五,就就被迫在人迹罕至的沙漠地带,面临酷日暴晒与迷途险踪,手里只一把剑,和几天的干粮与水,还要与一群狡猾的邪|教徒周旋。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我说的是我太可怕了。 因为我发现学来的十七种剑法真的有用。 它竟然真让我一个人围杀了十几个教徒! 本来我以为自己是学渣,学的剑法也是渣,结果听祖父提起,我爹年轻时入山洞比我还长,结果只学了其中的五种剑法。 …… 原来我爹才是真渣啊。 阿九听得神采奕奕:“那你如何遇到聂小棠,又怎借了他的名?” 我抚着手下的墓碑,感受那石块儿传来的坚实与寒冷,胸腔好像有一堵石墙堵着,怎都不安顺。 过去凭剑法,我一夜间斗杀了“浑河谷”十三位邪道高手,也曾在荒无人烟的大漠里灭了邪|教徒的一整个据点;我曾在敌对帮派卧底卧到高位,也曾因刺杀而当过杀猪小贩;我杀过人,是他们不做人,我也险些几次被人杀,他们都成了我腰间背后的疤。 但脱离聂家后,所有仇家都放心来找我了。 上百里刀光剑影,数百人追杀围堵。 逼我来到了一处破庙暂避。 在那里,我遇到了聂小棠。 我目光一柔,声音渐拾起未经沧桑的清亮。 “初见他时我吓了一跳,后来发现他也姓聂,却与聂家无关,只是出生在聂家村。” 不知谁先用了现代用语,我们猜出彼此是老乡,两人不分彼此地狂喜,谈了三天三夜,几乎说天说地,说生说死,说到上辈子追的番这辈子追的话本,把穿越前后的大小事儿都交代。我们像和阎王爷赛跑,要在死亡追上我们之前成为最好的朋友。 阿九津津有味地听:“你和他很投缘?” 岂止投缘?我们携手逃出追杀,便从老乡升级到了生死之交。两个月间,我与他像一个人似的拆不开,天天吃喝玩乐、走鸡斗狗。我几乎把从前想做又不敢做的一切乐事儿都做了,只因为有他,一个知根知底、笑靥连连的好朋友在身边。 然后我看向了眼前。 好朋友躺在墓堆里。 墓石的一角尖锐得宛如当头斩下的闸刀,香上燃着的烟本该袅袅如雾,此刻却像一根硬邦邦的铁条似的直直向上,看着它,我仿佛看到了聂小棠的最后一面。 两个月后,聂小棠因一件事与我分开,后来我听说有仇家在寻他,就星夜兼程去找人,我想提醒他小心,或让他和我一起避避风头。 找到他时,他正躺在一张床上静静看我。 我当时是松了口气,因为我看见他至少还活着。 并且我没见他身上有血,看上去是没什么伤口。 然后我走近。 发现他歪身子看我,看上去像刚睡醒还撑不起脖子。 他确实撑不起脖子。 枕骨以一种恰到好处的方式断了。 两只手耷拉下来,膝盖以下像没了骨头,好似是被人一分分一寸寸地揉碎了。 我僵立原地,身上燃着的血一下子就冷冻到底。 如此重伤,他也不肯死,只是眼巴巴等着我这个相识不过两月的老乡,他撑着最后一口残气,睁着明亮如初晨的眼,与我说了最后一点话。 他曾送给我很多珍贵之物,如他下厨煮的一杯羊奶奶茶,他挖了莲藕做出来的一碗独一无二的老乡甜汤,又比如绝境时他给我的一份希望,但那时他送我的东西,比这些都要珍贵。 他把自己的名字送给了我。 他许我用他的身份活下去。 然后,我知道自己已没了任何退路。 那些杀死他的人也没有了任何退路。 阿九道:“那些人呢?” 我面无表情地把身后的匣子打开,取出一个石灰腌过的人头,摆在了真聂小棠的墓前。 “一共五个凶手,这是最后一个。” 三年间,我先斩了“雀刀派”的恶人李浮雀,他喜欢把妇孺当麻雀一样砍碎,是他捏碎了聂小棠的手骨膝盖,而我学着样儿砍碎了他的手骨膝盖。 “沾花一身轻”的花袍轻,曾轻柔地捏断了四个孩子的脖子,也是他让聂小棠断了枕骨,我就把他的袍子撕成条缠在他脖子上,慢慢地,叫他在我面前窒死。 接着,我点了匪帮头子朱草露的咽喉,挑了杀师狂徒曹落朝的手脚大筋。 不久前,我在扇州方向发现了最后一名凶手,他一直在外逃窜,可我还是找到了他,把他的人头从千里之外带了过来。 这就是,我今日扫墓的目的! 我看阿九,抱一丝可笑的希望问一句更可笑的话。 “你这穿书局有没有什么神通,能使死者复活?” 阿九叹道:“他的意识已遗失在世好几年,不能再复生了。” 可笑的希望也没了,我当即要离开,阿九却以一句劝住了我:“你何不将错就错,代他改变剧情,获取积分,回往现世?” 我冷眼看他:“我没办法为不明不白的人做事。” 阿九又继续解释:“每个小说衍化的世界都是凡人幻想的投影,我们把这投影直播给更高位面的【观众】看,收集愿力。人气越高,愿力越足。” 啥观众?你直播给神仙看还是给地府看? 阿九又道:“这个世界的直播人气曾经很高,但最近下降明显,收集的愿力也越来越少,所以我们必须对剧情进行干预。” 难道你要我去拯救倒了血霉的唐大侠,还是要我去点醒那个由爱生恨的仇家攻? 或更狠点,逆了cp,拆了他们? 我能想到的损招就这些了,结果阿九用最平静的语气说。 “不需要这般麻烦,把男主杀了,捧个新男主上位就好了。” ……哎? 哎哎!? 阿九无奈道:“非我心狠,是我的领导对凡人的阅读喜好进行了学习研究,发现现在不管是什么题材,都已经不流行王道热血型男主了。而攻受的人设虽各具特色,骨子里还是正派套路,武侠都已没落,这种人设更是落伍至极,怎可能还受欢迎?” “没有人气,就只能摒弃。” 我感觉自己中了狠狠一枪。 金古温我读到大,今古传奇武侠版我版版追,我上辈子最喜欢热血王道主角了。 如果这种主角都退出市场了,那现在占据市场的是什么类型的主角? 阿九接着补充:“不管仙侠武侠无限流,现在占据市场八成的都是传统反派风格的男主。他们可以是霸道总裁也可以是病美人,可以是万人嫌也可以是万人迷,但总归得是反派。” “反派人设天生就有极高的复杂度,能越过正派憋屈的成长线,开场就有凌驾于道德规则、能自由堕落的爽感。” “观众对正派往往要求像圣人一样,对反派的要求却无限降低,自古反派只需表现出一丁点善,就能收获比正派高十倍的人气,洗白都轻而易举,不是很合算么?” 我沉默了足足两分钟。 “我不算好人,但也当不得这恶人。” 阿九笑道:“别误会,我们不能真找一个十恶不赦的人当男主,观众还是有很强的三观的。” ……你确定? 阿九继续:“须找一人扮演反派,最好是穿书者,不然观众没法代入,洗白也不便。” ……我懂了。 真让大恶人当反派男主,肯定有人不适,如是一个倒霉的穿书者被迫演反派给直播间看,那观众自然原谅同情支持三连,还可心安理得地——看着主角作为反派去作威作福、霸凌正派。 同时穿书者也不需承担任何作恶的后果,毕竟他以反派身份做下的一切恶事,都可以推到系统头上嘛。 都是系统逼的嘛。 是穿书局要求的嘛。 这一切都是在演戏嘛。 抛开事实不谈,反派黑化正派就没有一点错误吗? 这种伪反派男主,占了反派人设的戏份便利,又无需付出任何代价,进可霸凌众生,退可瞬间洗白,简直是立于不败之地! “所以杀了唐大侠,我就可夺了男主鸟位?” “没错,主角光环不会消失,只会转移给你,如果你今日答应,我们今日就能开始。” 说到这儿,阿九因此笑出了声儿,ai脸上也冒出欣欣的人气儿。 而我追随了他的笑,我笑得五官扭在一起开运动会,笑得像和快乐的小神经,若把这巨大夸张的笑扯下来分一分,可以够十个人笑一年。 然后我忽然止笑。 止得像我刺过去的短剑一样快。 “直播人气低,你换对男同播不行吗?把男主杀了祭天算咋回事?观众就不会有意见?就算他们没意见,我若当了新男主,也不讨观众欢心呢?” “焉知你不会把我也杀了祭天?” 阿九叹道:“你戒心太强了,男主是个土生土长的原住民,而你是个穿越者。你的性命自比他贵重,若你勤加努力,甚至有可能成为我们的编外职员。” 你支持穿命贵?穿穿livesmatter? 我看你这不是在狡辩,你是在搅便。 我实在不想理他这一坨搅屎棍,可就在我转身离开的一瞬,一句要命的话顶了过来。 “聂小棠,难道你希望朋友的悲剧再度重演么?” 这话搁平日根本不入耳,可如今说来,直像一把刀戳我心中隐痛,也戳出了一个尖锐的猜测。 “除了我和他,还会有别的穿书者?” 阿九诚恳道:“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愿力越来越少,组织就无法维护世界,时空缝隙只会越来越多,到时会有更多无辜灵魂误入此间。他们能不能像你一样活,还是像你朋友一样早早死去,这也很难说。” 他越口口声声提我朋友的死,我越觉得过去的疮疤被血淋淋地揭开,这使我不得不拿一双冷眼死死盯着他。 我最近这样盯一个人,他现在已是木匣子了。 如今我盯的是他。 盯得他有些站不住脚,持不住笑,想躲了,我才移了目。 阿九仿佛一直憋着,此刻才晓得松了口气。 “抱歉,是我估测失误,没想到你在聂家呆了这么久,还会有这么高的道德要求。” 搞笑,他不为杀人道歉,倒为了错估我的道德而道歉。 虽然在聂家生活的这些年,也确实拉低了我一丢丢的道德底线,熏黑了我一点点的五脏与六腑…… 但我也没丧病到把一个好人说嘎就嘎了啊。 阿九顺着我的心声:“如果我们要你去害的——不是个好人呢?” 可以嘎坏人? “小说还有个男配,将来注定黑化堕落,若你能使手段叫他提前黑化,我们就把他捧为新男主,或许也能引出大量人气,得到足够维护世界的愿力。你也能获得积分,得到回现代的机会。” 只听过让配角不要黑化的,你咋这么叛逆呢。 不能嘎坏人让我有点失望,但我还是问:“这人是谁?” 阿九笑道:“他就叫梁挽,脊梁的梁,挽留的挽。” 我一愣,实在不敢相信他说了什么。 与陌生的唐约不同,这个人我是切实听过的。 不久前,我才从一个眼光极毒的朋友那边听过他对梁挽的评价。 他当时咬牙切齿,言之凿凿地指我说——哪怕我有一天堕落了,梁挽都依然会是个君子! 2、杀他害他还是去救他 说实话,黑化这词儿在我看来就是个伪命题。 影视小说里非常流行的一个桥段,就是一个好端端的善良人,被欺凌碾压得无可奈何之后,一夜间形成黑化,然后倒过来霸凌别人。 这是最常见的反派。 然后就有数不清的反派拯救文,让主角穿到反派尚未黑化的时期,去给予帮助,避免反派走向黑化,让反派继续保持善良。 俗称用爱感化。 他们真有耐心。 不像我,我只想用爱火化反派,让他们的骨灰增加庄稼地的肥料多样性。 因为我认为,即便反派在未黑化的时期,也算不得本性善良。 一个人被一点小情小爱就能感化,那他同样可因一点小挫小折就黑化,这种善良就没什么根基与硬度,也经不起考验与磨练,它像一种流动在荷叶上的露珠,只能随荷叶摇摆而四处滴流。大环境一变,它就跟着褪色变形,这化学稳定性还不如我做的那些腊肉呢。 一个好人,至少得像个砧板一样经得千刀万凿,历得住风摧雨折,不轻易改其志、变其色,就算是日久积灰,也不会一夜黑化。 能轻易黑化,就不算好人。 只是个随波逐流的普通人。 我目前为止做了许多好事,杀了许多恶人,可我也不能说自己在过去二十多年里一直经得起磋磨考验,有些事情我始终是有愧于心,我不敢说自己是好人。 那梁挽是好人么? 这个答案要追溯于我之前的经历了。 当时我在扇州杀了最后一个害死朋友的凶手,千里迢迢回到明山镇,我就在自己开的棠花酒肆里休息,想过几日上山扫墓。 我选在明山镇这乡野蛮荒之地开酒肆,只因这是聂小棠的遗愿。明山镇在聂家村附近,而他上辈子就想开饭店当高级厨师,这辈子却出师未捷身先死。他这样好的小伙子,死前把食谱和名字都给了我,晚上想到他我都要流泪的,我能不去实现他的愿望么? 于是,我个不通五谷五味的厨渣,硬着头皮开了酒肆,招了伙计,挂了开业牌,我自己也做饭端菜,但总是发挥不出食谱的精妙。 不能说难吃,但也不好吃。 开业三个月,每个月都有亏损,我就想开满一年再关门,也不算对不起小棠了。 结果没想到,莫名其妙地某一天起,许多百姓和店家都开始默默来我家吃饭了。 这些人不但天天来吃,而且还赞不绝口,说我煮的菜大有进步,有返璞归真之意、巧夺天工之姿。 我以为自己是真进步了,结果端起饭菜一尝。 和以前一样啊,哪儿进步? 人越夸我,我越觉不对,像个差生领了优等生的奖,可我脸皮子薄,也不知怎么问。 直到我出去杀一个恶人,花了半个月才回来,店里一个伙计特意叫住我,我才晓得来龙去脉。 伙计名叫陈影绰,面目清秀白净,为人斯文体贴,就是走路没声儿,常像一个猫儿的影子贴着人绰绰而行,往往等靠近你半晌了你才察觉到他的存在。 我本叫他小绰,但卖豆腐的王大叔口舌不清,老把小绰叫小错,大家就叫他小错,我也跟着叫小错了。 我一问小错才知道,在我走后,是小错掌勺,他做的比我的好吃些,旁人尝不出,老主顾们却尝得出,知道下厨的人不是我。 饭菜连着三日好吃起来,他们觉得我是在休息,继续吃好乐好。 饭菜连着七日都好吃,一堆人反而变了脸色,十分担心。 饭菜好吃了整整十五日,他们简直坐立忐忑、寝食难安! 怎这么离谱? 小错的面上透出几分苦笑:“老主顾不是怕饭菜的味道变了,是怕做菜的人不在了,他们怕你从此离开明山镇,再也不回来了。” 一段话说完,我心里咯噔一下愣住。 小错见我沉默,转过头,指着那酒肆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再看向我,毡帽下一双明澈得抵至心肺的炯目,像含着无奈的笑意。 “聂哥,你还不知自己在明山镇是个什么地位么?” 我什么地位?我很好奇啊。 小错接着把历史娓娓道来。 “三年前,绵竹帮横行明山、郭山、临山、屈山四镇,向各大商店酒肆征发高额的保全费。交了保全费,才能不被找麻烦。当时曲家酒铺的老板因交不出保全费,第二天被人发现躺在臭水沟里,他的身子已经和案板上的鸡鸭一样凉了。” 我一想起那段历史,眉目里的笑意一下子就淡了。 小错却一边看着街道外的繁华安宁,一边接着列举: “当时刘家米铺的老板公开抗交保全费,他的大儿子就被绵竹帮的帮众拖到米缸里活活窒死,小儿子则都溺死在刘老板的米酒里。” “恒家果子铺的招牌交了保费也不够,又被疑心还有余财,被勒令交二次保费,恒家几乎倾家荡产,不得不把果子铺也关门了。” “那时,是你花了三个月时间,废了绵竹帮的大头目的招子,点了二头目的死穴,劈断了三头目四头目的胳膊,击垮了五头目六头目,还把那帮主武功废了,才帮着这些商户出了一口气。” “绵竹帮剩下的人不服气,请了潜居在玉笼山洞的洞匪过来撑腰,洞匪打断了王大叔儿子的腿脚,烧了李大娘的铺子,奸了黄家的姑娘,把一群老百姓屠得连猪圈里的牲畜都不如,然后转眼就逃。” “也是你看不过眼,带一队捕快入山寻洞,三个昼夜间,就把山洞的路线弄了个七七八八,把匪首一个个割了头颅,草席裹之,石灰腌之,送到了县衙的大门口。” “那之后,绵竹帮彻底烟消云散,海晶宗华阳门想过来分一杯羹,派了哨子过来,也被你一一解决。” “明山镇的老百姓和商家不是傻子,人人都知是因你,他们才不至于倾家荡产、家破人亡。大家都清楚——聂老板厨艺一般,但只要有他在这明山镇,方圆百里的恶人过来都得拎拎能耐。” “所以他们才会怕棠花酒肆生意惨淡,开不下去,主动上门来吃,还请别的客人来照顾你的生意。” 小错一脸坦然且真诚地说完,仿佛没一句是虚假,无一字是过誉,他就这么坐在烛光不甚分明的廊下,甘在阴影里看着光亮里的我,以自身陪衬着我。 我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实没想到他竟会把我捧得这么高。 初到明山镇以后,我确实做了一些清理动作。 但那就像下厨前要把蟑螂赶跑,只是为了让我的食肆开得轻松些。 我能轻易把一个帮撵出去,一因它确实不是大帮,二因我是在更大的帮派聂家麾下长大的,多年浸淫下,如何把一个帮派拆解削弱,乃至驱赶消灭,我早就耳熟能详。 这一切连锁反应,不是我能预料的。 我就忍不住问: “他们把我看作护人周全的聂老板,你把我看做什么?” 那时小错慢慢把毡帽取下来,他错乱的额发遮了部分额眉,可当他抬头看我,那目光里的热和暖却在里面影影绰绰。 “我只希望聂哥过得更开心一些,有些事,其实并不是你的错。” 我目光深深地看着他,心里像在这无边的夜里滚了一遭再下来。 知道我原不叫聂小棠,而叫聂楚凌的人,这明山镇里就只有他。 “小错,你本也是堂堂接星引月阁排名前十的杀手,三年前你去刺杀北汗的西凉王时,那是眼也不眨,去藏龙卧虎的紫金司盗取情报时,你也没惧怯过,如今一直跟在我身边当个小伙计,不觉得前途尽废,光阴白度么?” 我面前这个笑得斯文、走路没声儿的白净小伙,就是传说中江湖第一杀手组织——接星引月阁排名前十的杀手。 三年前我把叛离组织的他捡了回来,把他身上到处漏血的破口子缝了,一开始他很警惕,整三月没和我说句整话,后来不知怎的想通了,信我了,他就和个猫儿似的,影影绰绰跟着我四处走。 小错一听我这话,整个人沉静下来。 他一静,两道秀眉就被烛光镀上了一层浅色红金,他用手轻巧擦了擦自己错乱的刘海额发,露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 “我心里有本账,欠你的大恩尚未还清,我不能走。” 他说的像在石刻上雕的一样定,可说完就是风静恬清的一笑。 “可就算还清了,就聂哥这个样子,我也不放心走啊。” 我见他这般悠悠道来,心里是一股暖流夹着醋,既暖和又酸彻。 自小棠死后,我很久没有这样去信任一个人了。 不过这番谈话后的第二日,我就迎来了一群不常见的客人。 他们三波人,谈的是一个人,一件事。 他们要我——捕杀梁挽! “清袖两道风”韩庭清,隔壁镇上一个有名望的大捕头,这次找到我,特意说明,一个叫梁挽的贼,劫走了几个恶贯满盈的重刑犯,如今潜逃在外,极度危险! 那这人得抓啊。 “开山神斧”侯家老爹,特意找到我,说一个叫梁挽的大恶人,打断了他侯家老大的腿,挖了候家老二的双眼,废了侯家老三的脚筋,他痛的一夜白了头,只恨不能亲杀此贼,可还是得我帮个忙。 那这人得杀啊。 “看朱成碧楼”的老板娘朱成碧,急找到我,说一个叫梁挽的贼,劫了楼内几个年轻姑娘,姑娘们被发现时是横死于郊外,个个玉劲轻折,无一衣蔽体,显然受了梁挽的侮辱。 这么说,这人是非死不可了! 如此十恶不赦,十万火急。 我却没急着答应。 来得这么巧,让我杀同一个人?有没有搞错? 到了晚上,又来了一个人找我。 这人一来,我乐了,小错也惊了。 他就是我这三年来最大的对头——寇子今,寇少爷! 他一进门就拍了桌子,恶狠狠也莽苍苍地瞪着我。 “聂小棠,不管有谁找你去杀梁挽、抓梁挽,都不能听!听了你就是天下有一数一的孬蛋没屁股!” 你骂谁没屁股呢! 我手掌一动,毫无声息砸出了三个杯子,在空中划出了三道灿青的弧度,几乎瞬间就要砸到这个混蛋的鼻梁。 他却在桌上又拍了一拍,这次便像个千年老鲤鱼似的迎风而飞起,身段拧得像一根帕子似的柔滑。 先是侧身避开了第一个杯子。 接着转胯滑步挪开了第二个。 最后一个大仰首躲了第三个。 躲完了,他一落地,却没了声。 因为一只手掌。 我的。 当他连番躲避的时候,我已趁机欺身上前。一只手掌横在了他的脖颈旁,作势如一把闸刀欲砍,却没下去。 因为砍不下去。 寇子今在千钧一发之刻,手上一把铁筷以一种以物理学为敌的加速度滑出,此刻已然对准了我胸口一个穴道。 是个可以致死的部位。 能当我的对头,实力当然不小。 小错脸色一变,连忙劝道:“聂哥消气,寇少爷也别闹了!” 寇子今见此状,嗤笑一声,两眉如剑扬于愈暗天色下。 我死死瞪着他,亦是冷笑几分,脸上的嘲意从无退去。 然后几乎是同时,我们撤开手,松开步,退到了安全距离。 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退开的默契像一个人。 “说说看,我为什么不能杀梁挽?” 寇子今扬了扬骄傲的眉:“我见过他,他也救过我,他的性情强你这臭脾气百倍,他的人品高你百尺有余,哪怕有一天你堕落了,他都依然是个正人君子!” 切,你还学会拉踩了啊? 我一笑而过:“难道那些人都是诬陷他不成?你怕是被骗了吧。” 寇子今瞪我道:“聂小棠,我寇子今什么时候看错过人了?你不光不能杀,还要和我一起去见他,你见过他就知道我没说错了。” “我凭什么信你?” 寇子今恶狠狠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恶狠狠地拍了桌子,接着恶狠狠地瞪着我! “因为本少爷今天就在这儿求你了!” 这猝不及防的雷一打,我愣得差点摔了个狗啃泥。 我和这对头斗了三年,他可是傲慢到头倔强到尾,向来趾高气扬眼高于顶心高于天的,他连向我低个头都未曾有,更何况是求我! 如今这一求,可把我吓到了! 寇子今则无奈地叹了口气,狠狠地拿出酒袋喝了一口,这时我们才听到淅淅沥沥的滴落声,可滴的不是酒,而是他胸口的一处。 是血。 他胸口一处血迹迅速扩大,地上立刻多了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 我心中一动,眉头一皱,立刻猜到他这伤口是因为打斗崩裂了。 “谁伤了你?你受伤咋不说?” 寇子今硬着脸继续喝酒,苍白的嘴唇却透出了些许虚弱。 我立刻猜到:“你是因为自己受了伤,没法护梁挽周全,才低头求我的?” 寇子今无奈却愤恨地点了头。 “我若没受伤,我一个人去救梁挽也可以。如今受了伤,必须拉上你一起去救人。” “只有你,能从那么多人手下救得下梁挽。” “可我过去狠狠得罪过你,你也必定恨我。” “聂小棠,你说吧,你要如何折腾老子,才能答应一起去救人?” 他确实得罪过我,而且是结结实实的得罪。 大概三年前,江南地区曾有个显赫一时的帮派,叫白璧楼。楼主是人称“半尺通天”的薛白壁,他是面如白壁心也如绝壁,因为他本人就是杀了老楼主上的位,而他登上帮主的那一日血洗了楼内,把十三个忠于老帮主的帮派头目都给下了火锅。 没错,就是油煎火熬的锅。 他就是把人煮熟了、煎炸了、翻炒了,分给各个新上位的头目吃。 说这厮是反人类的代表作亦不过分,汉尼拔在他面前都是小清新。 我本来身居明山镇,也管不着这恶厮的,但薛白壁路过了明山镇附近的屈山镇,造就了一个骇人听闻的惨案。 富商韩府的一门七十八口人,一夜之间惨死,而且个个肢体不全,据说凶手是把他们一家老小的肢体给割了下来,而且还流入了屈山镇的街头饭店,当时人心惶惶,谁都怕在饭食里吃到一丁点恐怖的肢体指头,那这辈子饭都吃不下了。 我当时听得手脚发寒,怒不可遏,当即决定——刺杀此獠! 但薛白壁身边护卫重重,旁人根本接近不了,我只好先杀了他身边的一个头目——人称“桃花三郎”的夏桃幽,然后易容成他的样子,在酒宴上伺机接近他。 结果好死不死的是,寇子今也在酒宴。 他也是义愤填膺,也是来刺杀薛白壁。 当时他是腾空而起,像冲破一切桎梏般急掠飞空,五指套了金铁所制的指套,其中蕴了十成十的内劲儿,可瞬间穿破一个人的咽喉,挠穿一个人的内脏! 但他当时的目标先是我。 然后再是薛白壁。 电光火石那一瞬,直到他急掠到我身后时,他好像才看清我的身高和记忆中的夏桃幽不对。 他才意识到自己要杀的人不对。 然五爪一出,岂容回手? 我本想回身出剑。 但那时回剑,必定会暴露我的身份,再暗杀薛白壁就很难了。 我不能再让这个畜生有任何机会走出这道酒宴的大门。 于是我硬咬牙,硬生生扭转整个身躯去躲开。 本来可以躲,结果寇子今这白痴也在那一瞬间转了铁的爪子,他发现我不是夏桃幽,就想避开我的脊椎,留下一线生机! 两个人一起转向,就造成了历史性的大翻车。 “渣”地一声,在老子的铜臀铁股上留下了五个血淋淋的指洞! 痛的我恼羞成怒、双目含泪之余,再不管来的是侠客还是义士,我一回头就给了寇子今五个正义凛然的大逼斗! 五个滚烫雪亮的巴掌过去,寇子今也懵了一懵,差点被打傻了。 不过所幸,我还是和他统一了战线,一起扭下了薛白壁的脑袋。 但这件事也给我俩留了深深的阴影。 我屁股上的五个血洞至今还有疤,但大家都不知道那是我聂小棠,寇子今则是在大庭广众挨了恶人五个巴掌,把脸丢得全世界都是。 我们并肩作战过,却也万分嫌弃恼恨对方。 有一次,小错甚至想让我和寇子今说和。 毕竟两大战力若是联合,谁来了不害怕? 酒桌上,我笑对寇子今说:“老抠啊,当初是你有错在先,现在让我在你的屁股上轻轻戳五剑,留五个可以愈合的洞,这事儿就过去了,不过分吧?” 寇子今却皮笑肉不笑道:“聂老板,账不是这么算的,你当初扇我五个巴掌,若再刺五剑,就是你欠我多了。要不你刺我五剑,然后让我也在大庭广众下也扇你五个巴掌,这也不过分吧?” 我当时看着他的俊脸,恨不得把他倒着提起来,从后面一劈两半! 不欢而散,直到现在。 寇子今见我沉默不语,以为是我想要折磨他,他便几乎认命似的狠狠趴下,把裤摆一掀,无比爽气地撅了起来。 “想刺就刺吧,刺完以后恩怨两消,和我去救人。” 哎! 哎哎!? 你你你居然肯让我戳你的屁股了!? 我一脸惊愕地像被榴莲滚过了五官,小错也整个人被雷劈裂开了。那寇子今撅了半天没有回音,不耐烦地回头看我,几乎是恼羞成怒地瞪我。 “我都把屁股给你了,你这五剑戳是不戳啊!?” 额……这个…… 我没有戳男人屁股的爱好啊……我只是想出口气。 见他怒意越盛,我只好解释道:“你的心意我知道了,戳就不戳了,我会考虑你的话的,不管结果如何,单凭你这份为了救命恩人放下一切的义气劲儿,我就当你是朋友了。” 寇子今是恶狠狠x10地瞪了我:“你现在才认我当朋友?” “你这个没眼光的蠢货,老子三年前就认定你是朋友了!” 送走气哼哼的他后,小错看着我唇角泛起的笑,也忍不住笑了。 “三个有名望的大人物要你杀梁挽,一个戳了您屁股的臭小子却要你救梁挽,聂哥这次打算怎么选啊?” 我当时只笑了笑,并未回答他。 我现在笑不出,但我要回答阿九了。 阿九看我似乎回忆完了一切,问道:“聂小棠,你怎么选?” 我抬头看了看无边无际蔓开的暮色,低头瞧了瞧那朋友的墓碑,我心里渐渐冒出了一个决定。 “最近有很多人都要我去找这个梁挽,有的要我救他,有的要我杀他,有的还像你一样,非要我去害他。” “既然他这么招人惦记,那我就去见见他吧。” 如果他真是寇子今说的好人,就经得起考验。 如果他真是阿九说的大恶人,迟早得露破绽。 那么救他,杀他,和害他。 又何必选? 我全都要! 3、我第一次见到梁挽 太阳红得像是打在你脸上一个的大逼兜。 山风大得像有谁拿了扫帚在抽你大屁股。 在这种日高风大的恶狠天气里,哪怕是好人也容易心情烦躁,而我和小错就更不稀罕动弹了。 因为我和他,现在是两具尸体。 我躺在长满了野草的地上,仰面看天,死不瞑目。 自我胸到我腹,有一道长而狰狞的刀伤如蚯蚓般摇摆而下,几乎将肌腹劈成两半,瘀血看上去是一块儿一块儿,创口几乎呈天崩地裂式的反卷。 小错则趴在地上,背上一道刀伤几乎从脊背蔓延到腰间,使得背骨倒卷,筋肉外翻,血点如同泼墨一般暴洒开来,仿佛戳破了五百个口子的破布娃娃。 而在我们两个死人旁边,有许多人在拼杀撕斗,可就是没人去管我们。 毕竟谁会管两个死人呢? 虽然我们看着死相很惨。但更惨的是我得忍受身上的味道。 这些致命伤,就是我们自己画的。 用树胶明矾兑了猪血,再加上一些乱七八糟的染料,就足以造成这些以假乱真的恐怖伤口。 至于我们为什么扮了两个死人,为什么躺在地上没人管,为什么还有人在我们旁边打打杀杀…… 都得从三天前说起。 那时我刚从阿九那边回来,我一个人沿着暮血色铺就的山路拾级而下,正所谓山深日浅,云雾里的暮光盈盈而下,轻润得什么都压不住,我的思绪却如滑落的山石一般洒落满地,沉重得什么也捡不起。 阿九向我提供系统,我拒绝了。 因为我需要一定的隐私和专注,试想我正与敌人斗得天昏地暗、日夜无光,正是需要全神贯注的时候,头顶上忽飘来一句积分+2,再来一句不合时宜的“主播加油”或“v我50”。 那我会真的因为出戏而死。 是真的死。 高手过招只在须臾,十分之一秒的分心都足够让对方瞬间暴起,到时我焉有命在? 但我没拒掉任务。 我对梁挽的好奇日日剧增,像昏天黑地里一盏腾跃而起的野火,越烧越不可挽,哪怕我从未见过他,这些天也着了魔似的想着他,觉得他的影子好像藏在某片树叶底下,或藏在一盏盏烛光下摇曳飘动。 得是怎样一个人,身为一个男配也敢有主角之姿? 又是如何的性情,能让寇子今敢以他的屁股担保? 我收拾心思,在山腰小屋里找到小错,他一直在我扫墓时默默等我,我与他商量一番,便有了主意。 “想试梁挽,就先看看杀他的人是谁,救他的人是谁。” 小错点头:“不错,一个人的朋友若是没品没格,这人也就是个便宜货。一个人的敌人要是不强不狠,那这人也就是个绣花枕头。” 我把茶一饮而尽,抹了唇边亮晶晶的珠子,笑道:“那我们先好好装扮吧。” 做坏事要偷偷摸摸的,做好事儿更要鬼鬼祟祟。 坏事儿出了名儿,千里万里的人都来找你麻烦。 好事儿留了声儿,不人不鬼的全都来找你麻烦。 小错却好奇道:“聂哥以往外出,都是怎么扮的?” 我笑着脱了他那毡帽,揉了揉他一头乱糟糟的错乱头毛,然后一转身,我从木板床下里取出了十七八个模样别致的小箱小盒子,摊开来,全是一些假鬓、假髻、假胡子、假眉毛,甚至连黏了腿毛的皮都有,除此以外还有各色的衣饰武器…… 回头一看,发现小错已经被这琳琅满目的假物博物馆给震了一惊,一双积了冷月清辉的猫猫眼,滴流弯儿的到处转,没个停的时候。 我抖了抖身子,像山间野狗抖掉雨滴似的抖开山上的湿意,然后钻进了毛茸茸的假毛堆里,把各种毛毛布布皮皮都往身上贴贴。 小错却注视着这些奇形怪状的衣物和武器,看着那刀剑上的凹痕与血迹,陷入了一阵难言的沉思。 他默默地看了好一会儿,静得像被月色剥了文饰的凸枝,好一会儿才生出点儿动静,他问道: “过去三年里,南方武林至少有五十六个高手离奇死亡或失踪,死者多为剑伤,可杀死他们的剑法又都迥然不同。我原以为,至少是十七个不同的高手杀的……” “如今看这些死人的衣物首饰……他们难道都是聂哥一个人干的么?” 我眉间一剔,把一个粗横如山的眉毛贴了上去,口气悠然地仿佛在说一件与我无关的事儿的。 “是我偶尔出去时干的。” 小错把唇也咬紧了几分。 “你守明山镇已够辛苦,怎还千里奔波,去那么远的地方杀人?你不该这样多次犯险的。” 我这时:“确实不该。” 然后笑了笑,露一口森冷尖利的大白牙:“但忍不住。” 这些人确实是高手。 但也是高手中的恶人,恶人中的翘楚。 他们的恶,能让聂家长大的我听了都怒发冲冠。 他们犯的罪,在刑法里找得到的找不到的都有。 为了不让人看出,我会不同剑法、不同身份杀人。 我也会扒了恶人的衣衫武器,假扮成旧恶人,去杀新恶人。 最夸张时我三方横跳,同时扮三个恶人,挑拨三个邪门魔派,引出千个误会万个猜忌,使上百人自相残杀,千人因此遁出邪门。 阴险如我,认为这阴招就是阴间人阴得的。 卑鄙如我,也不会捏马甲,只会盗人的号。 不过这三年,我也只盗过二十四个恶人的号,只演过他们三十多次,挑拨离间、教唆造谣也不过就四十多次。 不算多吧? 小错听得几乎头皮发了麻,像个初入大厂的程序员第一次被新鲜数据给砸晕乎了似的,他张狠了一双黑是黑白是白的大眼,第一次认识似的打量着我,到后来,认命似的叹了口气。 “聂哥这次打算扮作哪个恶人啊?” 我笑着指着地上一件不起眼的黑色武者常服。 西北漠崖山的“绫光剑”关意,曾屠过西北好几家高手的门,还曾以一个人一把剑,斗杀过会十五路剑法的月照峰峰主,残杀了收取剑徒无数的银蛟山山主,虐杀了收名剑数十年的九仙庄庄主。 传说他已练出了无形的剑气,隐隐有邪道中的大宗师之象。 见过他的我作个证。 传说都是屁。 但人都把屁当真相,把真相当屁股下面的破垫子。 这人如今只剩一件衣,一把剑。我穿了正合适,带了也不错。 小错眼睁睁看着一个还算清峻冷秀的我,转眼间成了个满是刀疤胡渣、粗野蛮横、目光凌厉的汉子,忍不住笑了。 “聂哥,你脸是粗犷,可你腰太细,像个小姑娘的腰,捏一把好像能润出水儿来,这也太不般配了吧?” 我马上收了笑,我最讨厌别人说我腰细了,我练武这么多年也没什么效果,光涨胸肌不涨腰身了,气煞我也! “笑什么笑,你也得扮!” 三日后。 我雇佣的戏子小刘,用一辆牛车,推着我和小错两个新鲜装扮好的死人,到城外义庄去停尸。 之所以去义庄。 两个原因。 一个是,梁挽最近害死的死者都停在那儿。 二个是,作为死者,我们要混入死者堆里。 寇子今小王八旧伤发作,去不得了,他告诉我梁挽很可能会出现在义庄附近,因为韩庭清会埋伏在义庄那儿。 可这不对啊,捕头都埋伏在那儿了,梁挽还去? 他傻吗?他的逼格难道战胜了他的智商吗? 后来我们被戏子小刘抬去了义庄,才晓得了这原因。 韩庭清看着两袖清风,做事却有些不择手段的酷吏风格。他从牢狱里提了几个犯人,就绑在义庄柱子上,据说这几个犯人恰好是与梁挽有些交情的,说不定给梁挽上次劫囚提供了帮助,他就扬言出去——说梁挽若不出现,犯人得一直挨饿受冻地困在这儿。 几个病恹恹的犯人就这么唉声叹气地缩在柱子上,看着我们两个新鲜尸体被牛车推了进来。 韩庭清问戏子这是何人的尸体,戏子就哭天喊地地指着盖着白布的我们,不过他的戏有点过分真了,他鼻涕都快飘到我额头了,唾沫有几滴都甩到小错的头顶了,直到韩庭清都有些不耐烦了,他才抽泣着说——我们两个是他雇佣的镖师,在外被山匪砍了,运不回乡,得停在义庄内。 出于职业素养,韩庭清想验尸,可戏子马上按照我给的剧本说,这两人中的刀伤有剧毒,怕身上毒素已经扩散,轻易触碰不得。 韩庭清双眉一动,一双厉眼似能透过人的心扉。 他掀开半透明的白布,看了看死不瞑目的我,和死得安详的小错,从冷厉的审视慢慢过渡到了叹息。 “这等年纪的镖师,死在异乡也是可怜,就先收敛在这儿吧。” 戏子千恩万谢,就此走了,只留下韩廷清一个人在义庄里。 哦对了,还有几个倒霉的囚犯。 还有我们两个静静躺着的死人。 入夜,我瞪大的死眼透过窗户看着这死气沉沉的天,感觉那月亮惨白得就像个发面馒头,上面的坑坑洼洼让我想起了上辈子室友的脸蛋。 另有几枚稀稀落落的残星挂在夜幕上,像什么人用指头在残破的黑纸上勾了几个洞,在偷窥着我们。 这时山野中只有虫豸与蝉蛙齐鸣,义庄内唯有风声与尸臭一处,囚犯们默默低头无语,似乎他们曾经也有极大的心和极野的梦,可到了这么个寂寞寥落的地方,都得灭于无形,只衬出无限的伤感和落魄来。 而韩庭清,在外看着风光无限的一个人,此刻也露了几分老态。 五十多岁,也不是年轻时的体力了。 他守在室内,只点了一只蜡烛,里面透着的烛光,竟是半青半蓝,颇有些森冷阴寒的惨然味道。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老是冷不丁地瞅我。 我是一个死人,你瞅什么瞅呢? 然而过了大半夜,什么事儿都没发生。 梁挽也没来,韩庭清也没来烦我,我睁着眼睛睁得都有点酸了,要不是我特意练过这门盯人看的冷眼功夫,只怕是要死人眨眼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一人的脚步声。 我顿时警醒起来,韩廷清也抬眼望去,才发现来人是朱成碧和侯家大爷,一个秦楼楚馆的老板娘,一个成名的武人,梁挽案的另外两个报案人。 朱成碧一踏进门就嫌恶地捏了鼻子,厉眼扫了四周,失望溢于言表。 “那梁挽没来?聂小棠也没来?” 韩庭清冷淡道:“叫老板娘失望了,聂老板说要考虑考虑,考虑到现在也没来。” 说这话的时候,不知道为何他又看了我一眼。 那侯大爷猴子似的宽唇一撮,愤愤道:“梁挽自是个冷心的贼,这聂小棠也不是个热心肠的,他义名响彻明山镇,可我哭求他半晌,他竟也不来!什么东西!” 他又骂了我几句,说话那是又快又臭,像是在嘴里拉肚子下痢疾一样。 韩庭清皱了皱眉:“聂老板是个体面人,他不来自有考虑,梁挽昨日未曾现身,但未必今日不来。” 朱成碧咬紧银牙,那张脸化妆化得像搓了白泥刷了白漆似的假,她语气却很真,像被哪个狗男人害了性命似的,狠狠埋怨道:“这样等如何能成?得杀些人引他出来才行,不然他要是逃得太远,你我的秘密皆是不保!” 什么秘密?说来听听嘛。 我尽情享着当死人的乐,竖了耳朵听,却忽然想——不是还有几个活人囚犯么?他们说话这么没顾忌的么? 心声一落,那侯大爷再等不及,直接拿了刀往一个囚犯走过去。 “要我说,这几个帮过梁挽的人本就不能留了。杀了他们,把头挂出去,不愁梁挽不来找我们!” 不会吧,韩庭清你会阻止的吧? 韩庭清面目一黯,似因职业素养而想出言阻止。 可不知怎的,朱成碧只需瞪了瞪眼,他便收了该为正义发的声,退入了痛苦纠结的沉默。 这么一个有名望的大捕头,怎被一个灰色产业的老板娘威胁!? 一个囚犯眼看着侯大爷将一雪亮的长刀从腰间拔出,吓得手脚酸软,连声哭喊道:“我……我只是偷了东西才坐的牢,和那梁挽只说了一句话,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啊!” 眼看着一道迅若急电的刀光就要迎头斩下。 一个鲜活的人头马上要和豆腐一样落地了! 忽有一阵风! 急风! 风如白驹过隙,冲掠而过,瞬间到了侯大爷身后。 侯大爷的两个肩头,似被什么钢铁般的物事儿削了一削。 几乎是在同时,他的膝盖也似被一种百斤重锤给锤了锤。 他整个人猛地短了一截。 骨骼怦然爆裂成十几块! 然而我清楚地看到,这钢铁和重锤都是同一个物件。 是一个人的脚。 那人高空一脚踩了一踩,侯大爷的肩就直接被踩瘪了一度。 落下来时一脚踏在膝盖,侯大爷的膝盖以后也不用再用了。 伴随着大爷凄惨的吼叫,来人再一个横踢三个斜蹴,瞬间四脚齐下,一个人当四个人用。 侯大爷的胸腹双腿几乎都被招呼了一遍,最后直接飞身往后,落入了一个薄木棺材里! 而他手中紧握的那重达百斤的一把宝刀,也在同时飞了出去。 这势头飞出去本要钉在一个囚犯上的。 结果来人在半空中,五指扣在刀身上。 如浅弹琵琶、轻抚绿柳,拨弄了二三下。 刀就一转目标。 转成了那朱成碧。 她尖叫一声,宝刀已来。 她下意识出臂格挡,却被刀鞘撞了个满怀。 刀甚至没出鞘。 可投掷过来的巨大力道,却让金属的外壳像一头犀牛的角,横冲直撞着进了这片刷了白漆的软肉当中。 朱成碧的脸扭着惊骇,曲着绝痛。 最后连人带刀撞飞出去,几乎直接嵌进一个棺材里。 她在尖叫,侯大爷也在尖叫。 我觉得聒噪的同时,也疑惑二人受了这奇袭,竟未死去? 我由于躺着,视线受制,只觉这人快得几乎看不清,而他对力道的控制,又精准到了可怕的地步,行云流水不足以形容这种顺畅,动如脱兔也无法拿捏他的悍烈。 他的身法飘来荡去,就像一张薄薄的纸。 可这张纸飘来时,又像能瞬间拧出一道古怪螺旋的袖风,就好像一只眼看要抓到的蝴蝶,刚摸到翅膀就卷到了另外一个点,然后腰身旋扭,足尖猛动,又扭出一道新的风。 他像风一样扭动。 也像风一样劈肩碎骨、伤人无形! 然而二人落入棺后,这风也消失不见。 仿佛风卷云涌过后,一切都归于安宁。 这鬼魂难道是扭扭乐么? 我相信韩庭清应该是这么想的。 因为他现在的面上全是豆大的汗。 “藏头露尾的鬼东西,以为这样就能吓到人么!” 忽然传来了一声叹息。 韩庭清似乎吓了一跳,因为那叹息是从他的身后响起的! 他赶紧转身就是剪出一道如风的刀! 迎头劈下,棺材粉碎。 里面空空如也。 又是一阵叹息传来。 这叹息竟然像是从他的脊背上传来的。 韩庭清吓得一刀再劈过去,然后一个贴地翻滚,纵身飞起,掠过了一张桌子、两个椅子、三道棺材,最后竟然是掠到了我和小错的身边。 他冷汗淋淋,面色惨白,目光四处逡巡,却始终锁不定。 直到第三声叹息再度传起。 他忽然僵住。 那叹息是直接从他的脖颈传过来的。 近到一个几乎不能再近的位置。 他似觉腰腹处一阵剧痛传来,这种痛苦必定十分巨大,因为他几乎是瞬间蹲下,连挣扎也没挣扎,连斗志都升腾不起,连感觉都没有感觉地,就这么蹲了下去,蹲到似乎和囚犯一个位置了。 然后,那声叹息的主人才现了身。 一个白衣的青年。 衣服很白,也很嫩。 可他的皮,却好像比身上的衣服更嫩,嫩得好像连看几眼都搁不住。 而他的眼,像清奇绝美的一脉脉雨夜浓染,轻轻一叹时,连地上的草木花果好像都在瑟瑟颤动,他侧首看这大地,就像氤氲的江南水汽扑面而来,给我留下的只有一种极温柔、也极寂寞的清思感。 奇妙的是,他站在棺材身边,连棺材都显得有些不凡了。 美的。 甚美。 我要不是眼睛瞪酸了,我差点就眨眼了。 那白衣青年忽然转过身,看了死不瞑目的我一眼。 这一眼看过来,我心头猛一动。 因为他这一眼,给我的感觉就像一个猫爪子,在黑暗的心脏挠出了一个口子。 口子不大,小小的,纯粹且温暖,延伸出来也没什么恶意,就是有一点好奇。 他好奇地瞅我,而我作为死人,继续死不瞑目地瞪着他。 半晌后,他忽然打破沉默,叹了口正常的气。 然后他上前来,缓慢地伸出手,做了一个善良温柔的人,才会去做的动作。 可我简直是吓了一大跳! 他竟然要把我死不瞑目的一双酷眼给盖上! 就在他的手掌在我眼上投下一片温暖的阴影时候,我实在忍不住。 眨了眨三下眼睛。 那双温如白玉的手,陡然僵直在这一刻。 4、我出手的时机是 你大概很难想象,仅仅是几分眨眼,就能把一个充满的寂寞清思的良好气氛,全砸进一种诡异的僵持里。 我眨眼其实是出于生理反应,因为我紧张起来就更难维持这种高强度的瞪眼。 他的手掌也压根没碰到我,而是停在了我眼窝上方。 很近,差一小寸就可抵到眼睫毛,他完全可以把他那沟壑山川的掌纹印在我眼球上。 但也因近,那一双玉剪似的白净手掌,几乎完全遮挡了我的眼球。 也遮挡了他的视线。 所以,他应是看不见我在眨眼的。 都有这个“所以”了,那他为什么还要停? 别告诉我,眼睫毛扇出的风他都能察觉? 我心内是五海翻了四浪,仿佛有一千个盛装打扮的小人在同时跳广场舞,又如同一万艘拖拉机开过了静谧的小区,挠得我心房是又痒又闹腾。 短暂的僵持后,他收回了手,好像要离开的时候,忽来看过来一眼。 这一记抵至心肺的锐眼突兀地猛瞅我,像个榔头似的狠敲在我身上! 而我继续装死。 他凝视着我,从眼睑瞧到脸窝,再瞧到我的下巴喉咙。 或许是因为我的死太真,他的脸在一瞬发生了许多细微的变化,漏了些疑惑,留了点沉静,右边细秀眉毛不动,左边眉头扬了一个问号似的弯弧。 额……你看出了还是没看出? 我心内鼓声一记记狠打在胸腔,他却收了凝视。 收得非常干脆利落,好像通过什么和我达成了某种互不侵犯的条约似的。他转过身,走向了被绑在柱子上的囚犯。 我外表揣着不动如山的死人脸,内心实实在在松了口气,发现这人把囚犯一解开,几个人就如瞧见自家的老母似的,其中一个又委屈又感激地哭诉道: “梁公子总算来了……我们几个还以为自己就要交代在这儿了……” 果然是梁挽,一点都不意外。 梁挽耐心抚慰了几个受饿挨冻的囚犯,接着把身上的干粮水袋全分给了他们,并塞了一点儿碎银子。 “是我连累诸位了,你们拿好这些碎银吃食,出去后好好守纪,切勿再犯禁触法,这里就交给我吧。” 这话没什么。让我惊心的是他说话的语气与宽慰的姿态。 明明是劝导,他却劝导得那么温和,让你觉得即便有成堆的借口也用不上一个。他和这些人才聊几句,就像认识了对方十年,连家里多少长短都能说个精准数目出来,每个人都感觉到他的笑是对着自己的,没有一人被遗漏掉。 到后来,没人再能和他说一句完整的话。 不是梁挽跋扈,恰恰是因为他太不跋扈,太细腻了。 被人救了,救命恩人还姿态这么谦逊地问候你、关心你。囚犯平日都被虐打和白眼浸惯了,何曾被这么关心过?谈久了都开始掉小珍珠了。 我就这么惊诧地看着他,把一群犯罪闹事如滚刀肉一般的大老爷们弄得眼泪汪汪地送走。 这就是寇子今小王八以屁股担保他的原因? 梁挽这才回头,扫了一眼在在棺材里挣扎呻|吟的朱成碧和侯大爷,又瞧了一眼那个瘫在地上捂着腰腹的韩捕头, 他刚想说点什么,忽听“咔嚓”一声,那侯大爷忽在崩坏的碎屑和崩坏的骨头中居然勉强直起一个脖子,他胀红发痛的脸在光下如涂红酱的馒头,沾满血丝的大眼珠子瞪着梁挽,像一把射出的子弹,几乎要迸碎眼眶,冲跳到地上。 “梁挽狗贼,你把我三个儿害成了瞎子和瘸子,还和犯人装什么菩萨慈悲!” 寇子今说他是被诬陷的,那这事儿不是他做的吧? 梁挽淡淡道:“你儿子就是我害的,又怎么样?” 哎?真是你做的啊!? 梁挽眸光沉静,声音越发冷静道:“你侯大爷以武功义气闻名,那敢问你的结义兄弟成四爷,是怎么在醉酒之后被人断了手脚,挖了双眼,又是怎么被逼着把刀谱交给你的三个儿子的?难道你还要我一字字说出来么!?” 而侯大爷张口欲辩,可梁挽就如菩萨怒目似的冷声道:“你若多说一字,我回去把他们剩下的肢体也打断了!” 侯大爷又怒又惧,骨骼格格作响,牙齿上如雪白蛆虫般蠕动了几分,却蠕不出一个字。 梁挽继续冷目一扫,看向那朱成碧。 “知府大人看中秦家三个女儿,又不想脏了自己的名声和手。你就联合杀手做局,诬秦员外收买杀手去杀人,累他一家入狱,再把女儿绑到‘看朱成碧楼’里供人淫|辱。我知小姐被藏在楼内,想要搭救,你却先下手为强,把人转移,还抛出几个早已死在你手里的女孩子,诬陷是我奸了她们!” “枉你也是个女子,竟帮这些淫恶男人去折磨别的女子! 朱成碧恨恨有声,可嘴上涂染的红脂夹着血流入了口,在肥硕的下巴上留下几道血淋淋的痕迹,活着就像丧尸了。 梁挽继续看向那瘫在地上的韩庭清,对方却怒叱道:“可你劫走重刑犯是事实……你还敢袭击朝廷捕快……” 梁挽如抽刀断水一般截断他的话头,厉声道:“韩捕头,我叫你一声韩捕头,给你三声叹息,是念在你过去的功绩上,不是因为你现在做的这些腌臜事儿!” “你扪心自问,这些重刑犯真的是重刑犯么?” 这等平静的质问,却像一把刺直接刺在韩庭清的脊背上,他目光一缩,捕头的威严在脸上荡然无存。 “这些人本来无罪,你却收了朱成碧和侯大爷的贿赂,无罪也要罗织罪名,硬生生把人诓到牢里,然后压上更多罪名,叫他们背着重罪名头冤屈而死!” “候朱二人作恶,可你亦是帮凶!” 韩庭清的脸上青中泛紫,几乎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而我在心中叹了口气,原以为明山镇够太平,也能带动带动别的镇,可没想到在一山之隔的临山镇郭山镇内,还有这三个披着善皮的虫豸在作恶。 可不知为何,我心中叹气的时候,那梁挽就好像听到了我的心声似的,向我这边突兀地投来一眼。 这一眼依旧是锐静沉和,宛如一朵千瓣花裹着的刀子,香气与锐气几乎是并驾齐驱,谁也不输谁。 我在面上却依旧死地安静。 梁挽忽的看向韩庭清:“这两具未入棺椁的尸体是谁?” 果然还是起疑了么? 韩庭清看了我一眼,道:“不过是两个死在异乡的镖师,暂停此处罢了……” 梁挽似不信:“哦?听说你还请了聂小棠聂老板来对付我?” cue我作甚?寇子今小王八和你说了什么王八语? 韩庭清咬牙道:“我实话说,聂老板与本捕头有些私交,等他到了,岂有你好果子吃?趁他还未来,你快滚吧!” 我才见你一面咋有私交了? 梁挽唇角微扬道:“他若来,怎会忍着不对我出手?” 语声多了几分向往好奇,然后目光又往我这儿漂移…… 你搁这儿漂移啥,还问我咋忍?你咋忍着不摸摸我? 然后那一直蠕蠕有声的侯大爷,忽然一张血盆大口,从鲜血浸染的牙缝里吐出了一枚不过指甲大小的银色球体! 可目标竟不是梁挽,而是韩庭清! 也不知这大爷哪儿来的口腔之力,把一颗球吐得和一枚子弹似的,眨眼间就要砸到韩庭清的额头、马上就能见到个颅骨破损、脑浆迸裂的内斗好戏! 但这也是杀人灭口。 可梁挽忽的一个转身。 别人转身是转身,梁挽的转身却能干成一百八十个动作。 风从他的指尖掌缝源源不断地延出,他的袖子就如吃饱了一股罡气之风似的猛烈暴涨。 须臾不到,冷袖如铁刀一般砸出去。 竟能砸得球身瞬间炸裂,同时十数枚碎片如雨打芭蕉一般倒飞,转眼欲刺入梁挽的眼眶,搠入他白净额头,剪入他雪色咽喉! 他是疯了不成,近身接这暗器! 侯大爷疯子般地狂笑,他马上要看到梁挽葬身在此了……吗? 危机关头,梁挽竟一个拧身揉转,如脱兔出笼般,从雪白外袍中脱出! 他以袍作盾,避开火浪,以袖为掩,双手如捣腾黄泥一般穿凿而出,右袖卷涌,挟住三枚激浪般刺他眼窝的碎片,左手细腻得如女子捉蝶,夹捏住四枚火烫碎屑的尾部。 最后配合肘部用力一砸,砸飞了两枚攻他咽喉的大碎点。 这两个点则掠空而去,平平无折地镶到了侯大爷的眼上。 这场偷袭就此结束于一个瞎子的惨叫。 而梁挽刚才一招一式,刚柔并济,堪称遇水摧火,遇沙转浪,没有他跑不出、夹不到、捏不了的。 确实是个高手! 我就没见过一个人的动作可以躲得这么酣畅淋漓的! 韩庭清绝望地躺下,之前沉默的朱成碧却嗤笑一声。 “老废物死得应该,但梁挽你也猖狂过甚了……” 话未说完,她忽的发出了一声极为尖锐的啸声儿。 啸声一起,门外几乎是立刻传来了如擂鼓一般的马蹄声。 一群手持兵刃的黑衣人骑着高头大马,几乎如黑色浪潮一般朝这边涌了过来。 梁挽眉也不抬地往旁边看去。 “这就是和你合作的杀手么?你方才不召他们,是因为嘴上的伤没好,还是因为你想借我的手,把这两人杀了?” 朱成碧则冷笑道:“有什么区别,你反正要死在这儿。” 梁挽这时忽看向我,微微一笑道。 “你有同伙,我就没有?” 话音一落,我还以为他是指着在装死人的我。 但我依旧只是死着,他似乎有些隐隐的失望。 朱成碧正要发言嘲笑他,可那群黑色浪潮冲过来的一瞬,浪里忽多出了几道剪子般的影子,把这浪潮一剪而四断! 四个人!四股力! 一个红妆明艳的女郎,在地上激射而出,手中旋出一把莲花瓣子般的弯刀,刀光疾撩,撩砍下一个黑衣人的胳膊,又左勾住一人的胸膛,瞬间扯下来一两心头肉,她在马背上一个燕子后翻身,胳膊往后一展,又一刀刺了背后一个黑衣人! 这是“莲瓣刀”秋碎荷——秋女侠! 再一个白净如世家公子般的人物,如云雾般溜上了一个黑衣人的马背,拿着丝绦系的小剑在对方腿上抹了一抹,又飞快倒跳,跳到另一人肩上,双脚顶着那一转,那人就被脚尖转翻了个地儿! “春风桃李小剑”成桃李?他也来了? 另一个黑衣红唇的男子,看着似与黑衣人同一伙的装束,却是红唇红腰带红围巾,手中还提一把红幽幽的怪刀子。刀子翻转之间,遇剑剑折,遇枪枪断,遇马马惊,也是极好的功夫! “赤刀”吴漾?他有点意思。 最后一个暴起的汉子,是个好像在海上风吹日晒久了的船夫,此刻拿着一个木浆拍人,拍谁谁脑浆三分裂,打谁谁眼球到处飞,他若抱住谁,谁身上便如竹筒倒豆子一样爆裂开来。 “白条海蛟”祝渊?真够暴力的。 朱成碧目瞪口呆之际,梁挽则微微笑道:“你有同伙,我也有朋友接应,这样才公平嘛。” 笑死,我回去要狠狠嘲笑寇子今五百年。 这小王八蛋还以为梁挽势单力孤没人接应,还拿了自己的屁股做担当,可他咋也不想想,一个这么优秀温柔的好人会缺朋友么?会缺为他两肋插刀的义气男女么? 他以为自己是梁挽唯一救星,还拉了脸来求我,可他也只不过是梁挽这个六翼大天使的众多翅膀之一罢了,傻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在内心狂笑,身上似乎也放松了点儿,不知让梁挽看出了什么,他把装着我和小错的那辆推车小心推到了门外,然后再冲入黑色浪潮里支援自己的小伙伴。 ……他干嘛?这是在为我俩找个vip观影位么? 就在我心里想是不是可以就此躺平了的时候,战况突变! 原因来自杀手。 不止这么一批。 林间不知哪里又涌出了一些黑衣持剑的好手,而且似乎还有带弩箭的,这一记记弩箭投掷过去,如雨点一般密密急急地射过来! 一箭射翻了我和小错的牛车,我和他翻倒在地上。小错下意识地想起身,却被我拉住了。 “再等等,应该还有第三批……” 小错疑道:“怎么还有第三批?” 秋碎荷砍掉一枚箭矢,却一不留神,叫另一枚箭射了肩臂! 若非梁挽左右支援,她几乎就要被射翻倒地! “赤刀”吴漾眼睛一个眯眼,就被人一刀削在小腿上,留了一抹狭长的伤口,他总是看向梁挽。 成桃李被几个人几把刀包围了,好不容易才跳出去,身上也已多了几条血痕,眼神不住地往林间空隙处看。 “白条海蛟”祝渊的船桨渐渐有了凹痕,几乎气力殆尽,手上还支撑,步伐上却似已有了退意。 几人快把第二批杀尽了的时候,果然第三批杀手从外围冲了过来。 除了梁挽,所有接应他的小伙伴,脸上都露出了惊异恐惧之色。 开玩笑,车轮战谁遭得住? 等第三批人暴露得差不多的时候,小错已经急得有些按不住,这回我依旧按了按他,说了几句计划,他刚要点头答应,我直接一个鲤鱼打滚,从僵死的状态直接飞掠而出,凌空就越过了三丈! 小错目瞪口呆,深觉自己慢了一步。 半空中,我往腰间一抹,腰带中一条亮凌凌楚溜溜的软剑,如雪白柔滑的绫缎一样,在我手中瞬间抖擞展开! 关意的“绫光剑”! 一个黑衣人首领持刀砍向秋碎荷的肩,欲从头到尾劈断此女的瞬间。 我手中一展,这抹剑光就从她身后掠起! 这剑擦过空气中一切喧嚣,以千载的大弓积蓄终生的力量弹射而出,直刺那首领的脑门! 一刺之下,脑浆与血泉并喷! 首领跌落之后,我瞬间擦过秋碎荷和梁挽,看见她眼中的一抹错愕,和他脸上的一抹惊艳后。 我又毫不留情地掠过了他。 同时,包围成桃李的十把剑放弃了他,转而刺向了我! 我点地揉跟,如蝴蝶般往上迅疾一飞。 直翻上六尺半空,再轻轻下落,这时正好踩在了十把剑的剑尖。 脚尖翻江点波般一拧,十把凶剑顿时后撤。 我落地瞬间,剑尖往地上一折。 借反折之力,我瞬转身躯,刺中了一人的腰身! 那人惨叫一声,我酝酿出一个百里飞踢,把他从竖的踹成了横的,自己又一个大后仰,往后方一刺。 这一剑直接刺进了第二人的手掌,我再一路搠刺,剑尖竟旋扭穿刺入腕部,直接暴力勾断了手筋! 我再落地一个翻身滚跃,软剑在我手中如倾斜的银水一般展开,切割了第四人的脚筋和第五人的膝盖。 红红白白的筋肉一出,我反手一刺第六人的胸膛,剑尖从他的后背露了一截,我顶着尸身往前一个豹子投林式猛冲,他背后露出的剑尖撞入了第七人的胸膛。 我一个半空飞跃,在空中刺中了要劈刺我的第八人,接着一个转身下落,在空中把剑尖朝下,它就刺入了第九人的颅顶。我在尸身上狠劲儿一踢,借着踢力,我鹰旋鹄落般后飞,飞出一剑刺入了正在逃跑的第十人背后! 我缓缓起身。 转头。 只剩下了梁挽和他的四个朋友。 而这些方才还杀气凛凛的黑衣人。 如今被屠杀得连饭馆里下酒菜的猪羊都不如。 成桃李一脸惊愕地看着我,由于张大了口而显得像是塞了个口球进去,“赤刀”吴漾眼看着我这一身装束和这一把软溜溜厉冷冷的剑,目光骤然爆缩。 “如此厉烈悍然的剑法,你,你是漠崖山第一剑,那个虐杀了几个剑法大家的屠夫——关意?” 我冷眼一瞪,那公子哥似的成桃李几乎骇得说不出话来,一下子低了头去,吴漾也跟着肌肉紧绷起来,他们看着我的样子似比刚刚面对黑衣人的包围更恐惧。 梁挽倒沉静专注地看着我,目光中隐有温和之意。 我看向他,这仿佛是我们第一次目光直接的对接。 我刚刚用的其实就是关意那一股悍烈霸道之剑,本以为可以杀个痛快的,把装死一夜的憋屈释放干净,可没想到最后十个人这么不经杀,我杀完后满身的戾气上涌,过去压抑的痛与怒像全都反噬过来,让我手痒痒,想着某个人的咽喉,又想着某个人的胸口。 可是对上梁挽的眼神,我心里那一股没燃烧完的暴虐之欲,就像惊骇巨浪遇上了一个收容所有的港口,我忽觉心中一空,手上的痒劲儿一去,邪火就无处施展了。 他见我身上杀意渐渐平息了些,终于揣了一丝宁光瀚海般的浅笑。 “谢谢你,最终还是出手了。” 这家伙,果然是一直在等我! 5、就为了这一刻 梁挽在以一种毫无恶意的温和眼神打量着我。 我便拿一副关意式的冷眼去盯凝他,这种鹰隼盯凝猎物的眼神很少有人受得了,起码我是受不了,他却很泰然地接受了这种森然的审视。我见盯不动他,便以一种极为粗哑嘶鸣,不似人声儿的音色去答。 “我本没打算出手。” 梁挽笑道:“可你最终还是出手了,你若不出,我们就得继续逃亡,所以还是多谢关兄了。” 关兄?这也叫得太顺口了吧? 似乎是因为梁挽的示好和善意,那秋碎荷也放松了些许警惕,靠近我,鞠躬道:“多谢你方才……” 我冷不丁瞅她一眼:“谢我什么?” 秋碎荷一怔,似乎因为我这一瞪而产生了极大的应激,可看了一眼梁挽,在他温和鼓励的眼神下,她还是克制恐惧,努力昂首道:“谢你救了本姑娘!” 她谢起人来脸蛋鼓鼓红红的,还挺诚挚可爱的。 “秋妹子,别轻信这恶人的话!他杀人的样子你没见过么?” 秋碎荷疑惑地看去,见吴漾走近几步,警惕地看我: “关意,你忽然出现在这义庄附近又是为了什么,那九仙庄庄主,还有银蛟山山主……他们是不是你给杀……” 杀字未落,原先匍匐在地的小错仿佛得了我的指令一般,直起一双影子般的冷剑,忽向梁挽扑去! 梁挽飞身闪过,我却忽然出手! 没有任何招呼,我一指点了秋碎荷的穴,一脚急蹴成桃李! 后者猝不及防,惊声倒飞过去。 吴漾赶忙冲上去接住,我却瞬间掠过,剑柄往后一递,格住他劈来的一刀,点刺他膝上一穴道,再一个手肘飞过去,撞飞了要来救人的祝渊,顺便也点了他的穴道! 等梁挽从小错的纠缠当中脱身开来,秋碎荷、成桃李、吴漾、祝渊四个人,都已被我点穴制住,落在了我手。 场面瞬间剧变,救星成了灾星! 祝渊和吴漾咬紧牙关,秋碎荷面上血色渐涨,愤怒多过了惊惶,而成桃李惨白脸色,则是惊惶多过了愤怒,他道:“你,你想干什么?” 梁挽定睛一看,温和目光荡然不再,锐眼一眯:“关意,你我并无仇怨,拿住我的朋友又有什么必要?” 我道:“方才救他们,是因为我想,如今拿住这四人,是因为你。” 梁挽目光微动,那成桃李却喊道:“他果然想杀你!” 梁挽无奈地叹道:“关兄若想杀我,方才就能动手。” 我目光一凝道,淡淡道:“你可愿拿你的命,换自己朋友的命?” 熟悉的开场白,却换来了梁挽脸上陌生的失望。 他那寂落的眼神有些令我惊异,就好像在短短某一刻,他真的把从天而降的我,当做过一个可以结交的新友。 然后,他迅速收敛神情,冷静地不再留任何温情脉脉给我。 “一人换四人,是我赚了,可以。” 他竟然可以真的放松了身躯,任由小错迅速接近,把一把剑搁在了他的背后。 我大感意外之余,却立刻意识到这是一种心理的诡计。 因为小错本来在梁挽侧方高地,是居高临下的优势位置,他以上刺下,更能制敌。如今骤然接近,也拉近了彼此的高度差,这个时候他拿剑搁在梁挽背后,虽然仅剩一尺,但他根本不敢继续靠近梁挽。 因为梁挽身躯仅仅放松了三个呼吸,又立刻瞬间紧绷。 没有了高度差的优势后,以他的恐怖速度,只要小错一个分心,他完全可以在瞬间反身一击,制住小错。 而如果小错后退一步,也足够给梁挽机会反杀。 所以两个人根本不是制住和被制住。 而是彼此僵持了! 我冷冷道:“你能做到牺牲,我并不出奇。” “可你的朋友愿意为了你做同样的事儿么?” 我不知道梁挽有没有看出,但是小错肯定看出来了。 方才那四个人的战斗里,至少一个人有很大的问题。 这个问题已大到让我认为——这个人不能留了! 梁挽听得一愣,我忽翻出了四个泥丸子,捏了四人的咽喉,逼他们强行服下。 “四枚剧毒的丹药(其实是补药),服下去一日内必肝肠寸断,你们现在应该已经感觉到丹田的酸热了。” “谁杀了梁挽,谁就能获得我的这一枚解药。” “我说到做到,解药必给,但只有一人能得。” 而梁挽再看向我,目光已从些许的失望,转向了大片大片冰雪积凿的冷峭。他身躯几乎紧绷得如一种林中野豹,想要寸进也随时可以突起,可背后是小错的剑,他必须与小错保持一种微妙的僵持态。 “关意,你在破庙没有杀朱候韩三人,还救了小秋他们,我本以为你并非是传说中那等残暴不仁、怙恶不悛的恶贼……” 我只轻瞅他一眼,饶有深意地提醒。 “我从来都是恶贼,你得记住这一点。” 我再拍开了四个人的部分穴道,让他们有力气杀人但没力气动太多真气,眼看他们面上尽露惊怒之色,我却慢悠悠坐在了地上,摆出十足的恶贼口吻: “几位若要一起来围攻我,我便立刻捏碎手中的解药,你们几个便一个都活不了。” “此刻你们唯一的出路就是杀了梁挽,来换解药。” “我知道杀朋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但你们方才为了梁挽奋勇退敌,已经尽了朋友情谊了,此刻恩怨两消,为了自己的性命一搏,不算是什么的。” “慢慢考虑吧,梁挽逃不了,我可以在这儿等着。” “只是我有的是时间,你们就未必了。” 在众人牙根痒痒的痛斥声中,我在草地上悠悠一坐,持着剑,收获着他们的谩骂和诅咒。 不过我现在想想,也许是我神经过敏,怀疑错了那人,那我就真成了个大恶人了。 就算真杀,那人也要花很长时间才能下决心,我要等很久的,估计至少五个时辰。 五分钟后,四人中的一个人忽从靴子处掏出一个短刃,在所有人猝不及防的情况下,他刺向了被小错抵着后背的梁挽! 所有人目瞪口呆! 除了梁挽。 还有我。 我没惊,可梁挽也没过多的惊愕,他只是脸上多了几抹隐秘的难过,眼中透漏出几分了然的悲色。 原来那个人的问题,他也看出来了啊。 可是他马上就迎来了惊愕。 还是我。 我“啪”地一声,风驰电掣一般踢开那人的短刃。 “成桃李,你这狗东西,杀自己人倒是很快啊!” 成桃李面色惨白地看我,满脸堆满了化不开的困惑。 “关大侠,我是为了得你的解药去杀梁挽,你怎么……” 我冷冷地打断:“这毒药其实是补药,你服下以后原本可以等等,可你心太虚,手太急,才没看出来。” 成桃李面色惨白到了底。 我继续说:“这些人这么精准地潜伏,必定有人报信引路。而方才你左跳右转,实则是引了别人去杀秋碎荷和吴漾,我就已开始怀疑你,你被那十剑客包围也没受一点伤时,我就更怀疑你是他们的人。” 他几乎恼羞成怒道:“你向来只杀人,管我这等闲事儿作甚!?我要害他又与你何干!?” 秋碎荷冷啐一口,怒意蓬蓬地骂了他几句,又看向我道:“你真给了补药?难怪我觉得身子晕,伤口却不疼了。” 我耸肩不语,吴漾也万分不解地看我:“你这恶……你居然真是在救我们,而不是和他们一伙?” 我依旧冷眼盯凝着他们:“关意仍是恶贼,但我要杀的人与你们无关。” 小错听完这话,终于是收下了剑,收拢了杀意。 他额头已凝了几滴晶莹欲滴的汗珠。 因为他刚刚必须以全部的心神去盯凝一个梁挽,用这辈子所有的力气去与对方僵持,几乎半点都不敢放松。 因为一旦放松,梁挽必定分分钟脱离他的掌控! 然后要么反手一击制住小错,要么以一种恐怖的速度扑向我! 而此刻误会看似解除,嫌隙也已然冰消,梁挽面上数度变动,终于靠近了我。 “在场之人都是朋友,何不放下手中之剑?” 我讽声道:“他刚刚险些杀死你,你当他是朋友?” 梁挽苦笑:“就算他刚刚冲过来,也伤不了我分毫,我以为你是知道的。” “别说的我和你很熟一样。” “不管怎样,他刚才也已为我杀过几个敌人,这已足够让我放他一命。” “你留着他,是想问他话?” 梁挽目光炯炯地看着我:“我更想问问你,关意。” 不是关兄也不是关恶贼,而是一句中性的关意? 我冷盯了他一会儿,忽在一刻唇角一扬,手已垂下剑锋,而他看着我杀气收敛,也终于把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一瞬。 而我等的就是这一刻。 我垂下的剑陡然一折,变成刺成桃李咽喉的利器! 梁挽立刻以风驰电掣的速度冲了过来,他未免也温润过了头,连这个想害他的人都不愿让我杀。 可我瞬间改刺为踢。 把成桃李踢向了他。 当他瞬间接住晕厥的成桃李时,把人放下时,我已飞速掠到他身边,他无奈且温和地欲张口,想劝我不要再杀人。 我却直接绕开成桃李,一指戳中了他胸口的穴道! 众人再度变色。 这反转中的反转,转折后的转折,变化里的变化,已经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晕头转脑了。 而最后一刻,梁挽才终于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锐眼看向我。 其实所有的反转,所有的转折,所有的变化。 都指向在场的一个人。 我。 从小在恶人堆里长大,和各色恶人周旋的我。 他也好像从这一秒开始,才真真正正认识到我。 “你做了这么多,一直等的就是这一刻,对么?” 我贴在他耳边轻巧而兴奋地一笑:“是,就是你对我彻底放松、不再紧绷的一刻。” “现在,我终于抓到你了!” 6、我抓住你了 你可能要问了,为什么要抓梁挽? 首先,我们得把锅先推到系统头上。 阿九这个王八ai,作为系统派发人员,连个小说剧本也不发给我,说是我必须用积分才能换章节,什么玩意儿啊? 得在不知道剧情发展的情况下让梁挽黑化,或者弄清楚他会不会黑化,黑化之后作恶的可能性多大,那我首先得了解梁挽的背景、知道他的性情,摸清他的武功,对吧?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先做朋友呢? 做朋友、当知己就不能了解这些? 答案是我做不到。 恶人堆里长大的我,浸染了一堆不太好的习惯。 我几乎和所有的朋友,都是先从敌人开始做起。 我和寇子今小王八在五个巴掌五个屁股洞事件后,可谓是做了一段时间的敌人,我们打架斗殴的次数几乎可以写进县志里,作为当地一景,还供人下注。 我和小错也做了一段时间的敌人。我第一次见他时还在聂家当少爷,那时他还在当接星引月阁的杀手,那时我们交个手,可谓天雷霹雳动雪花,生死相斗间,我才通过他的身手了解了一些真实性情,才在他背叛组织时,把他给捡回来的。 一个人对朋友的话是最能作假的。 可一个人的身手、武功,在生死关头前的方寸抉择,对敌人的处理态度,又要怎么伪装? 所以,要考察梁挽,就让我先变成梁挽的敌人。 他是好人,必定经得起我这一敌。 他若要黑化,也必得经我这一敌。 然而这里唯一的问题是,和梁挽为敌其实挺难的。 通缉令发布后,韩庭清几乎把搜罗文书贴遍了全城,搜他的人可绕四个镇子一圈还多余,其中的追踪高手来自各大山门、府衙,甚至还有民间的赏金猎手,浩浩荡荡数百人总有了吧? 可就没一个抓得到他。 因为梁挽的轻功。 和那轻功之中蕴含的一股绝世的速度。 我看过他那瞬间解袍脱袖的功夫,就能知道,一个瞬间对别人是瞬间,对梁挽那就是一百个可拆解开来的动态帧,每一帧他都有一个对应而独立的动作。 他就是快到这个程度,还拥有恐怖的腰部核心力量,以至于转轴拨胯对他来说,就像是把一条丝帕拧开又丢掉那样简单、轻易,而那些难以想象的飞跃平掠,对他更如呼吸走路一样,不值一提。 只要他的肌腱处于紧绷状态,哪怕我离他是无限近,他都能在二十分之一秒内,暴起而脱离! 所以,叫他对我放松下来。 而他轻易是不会放松的。 聪明人往往都是多疑细腻。 除非我给他反转,给他剥离自己的面具。 剥离了一层还不够,第二层,第三层,他才能放松下来,给了我一星半点的可乘之机! 现在,这个谁也捉不住的梁挽,就被我放在那辆推着我和小错过来的推车上,胸口、臂膀和双腿的穴道,均被我封禁,身上是一点儿都不能动弹,已连一分逃生的机会都无了。 我又点了他四个朋友的穴道,让四人就这么看着我们——躺在车上的是梁挽,我坐他身边,小错则牵着一匹肌腱皎盛的黑马,拉着我们往前走,马蹄子如在大地上跳着轻慢的舞蹈,越走越远,渐渐就看不见那四个雕像似的倒霉蛋,我们步入了一条碎石路上。 路上,我凝视着梁挽。 他也沉静地凝视着我。 到了这个地步,他也没有求饶、没有问询、也没有撒泼打滚、苦笑无奈。 只是一种不带任何恶意与善意的凝视,中性得像一种透彻的扫射,甚至不带任何情绪。 就好像,他把自己的情绪封锁在一个安全的地方了。 我的得意和兴奋就给退了几分,脸上彻底冷了下来。 这些情绪若没有对方的情绪做烘托,就没那味儿了。 “你落到我手里,就不想问问我为什么?” 梁挽不说话。 我目光一动,故作炫耀:“我用了这许多的设计、谋算、转折,先杀了十个人,救了四个人,费了四枚好药,才算让你放下警惕,这得多谢你的好心啊!” 梁挽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仍不死心道:“你好心到把我这样的人当朋友,对我这个声名狼藉的恶贼也用心赏识,我却毫不留情地叛了你,你就不恨我?不想骂我半句?” 梁挽转过头,眸光沉静的看我。 他这一静,就透出一股与生俱来的平和与镇定,这种沉稳到极致的静默,比千言万语都更有力度,甚至比一个充满冷冽杀气的盯凝都更有压迫力。 这却叫我不甚舒服。 我过去也曾捉过帮派的探子进行审问,也在他们受俘后的情绪变化中,体会过恶意的乐趣。 可是在他身上,没有一丁点儿属于正常俘虏的焦慌、迷惧、伤怒。 他在想什么? 于是我故意嗤笑几分,带点尖利:“你不说,也不问,用面无表情去掩饰心中的恐惧,以为这样就很高明?” “你若真的高明,又怎会落在我的手里?” 梁挽目光变动几分,终于好奇地问。 “那你呢,你又在紧张什么?” 我心中一紧,我保证面上冷得像积冰。 “我有什么好紧张,被出卖的人又不是我。” 梁挽见我如此,便继续冷静且锐利道: “方才我没落到你手里的时候,你在我身边,尚有几分轻松释然的姿态。可在我落到你手里之后,你就没有一刻不是肢体高度紧绷,随时在准备迎接突袭,明明我已无反抗之力,你却比之前更紧张,更难以释怀。” “被出卖的人确实不是你,所以你在紧张什么呢?” 我低头片刻,口中滋味有些苦涩。 “因为你。” 梁挽眨了眨眼:“嗯?” 我睨他一眼:“你这人,我看不透。” 梁挽眉头一挑,疑道:“就因为这?” 骗你的。 真理由其实很丢脸。 理由是当我做尸体时,他看我那种疑惑又温和的笑,还有那双停在眼球上的手,那五指停留的温柔和细腻,都让我觉得很有趣、很新奇。 理由也是后来出了义庄,我用关意的身份去和他对话,有好几次在他面前放松下来,连我那些暴虐涛绝的杀意,都能被他一双汇了宁海柔光的眼,给收敛与震慑住。 理由也是因为和他相处时,我花一半的力气去警惕他,另一半的力气去享受他。 享受他带来的新鲜有趣,享受他独有的温和稳定。 享受到了后来……我还挺喜欢他身上这种松弛感的。 可是,梁挽和我是敌人了。 我必须去时刻盯死他的动静,只要我稍稍放松,他未必不能解穴,未必不能再从我手中如游鱼脱兔一般蹿逃而出,然后反过来攻我。 如此紧绷僵持,如此警惕盯凝。 其实没方才做尸体的时候舒服。 梁挽无奈道:“所以,你非卖我不可么?” 我不得不摆出一副冷彻到底的面具:“有人出了高价让我杀你,待我带你到了一个地方,自然会要你的命。” 不知道是不是我演得太真,恶意过浓,连向来乐观冷静的梁挽都被熏得默了片刻,他眼中那些暂时停留的好奇,终究还是过渡到了浓厚的阴云。 我嗤笑道:“你终于觉出一些难过了?这是第一次被人出卖?” 梁挽坦然道:“不是第一次了,出卖欺骗、背叛倾轧,本就是江湖中的家常便饭。” 我道:“都看得这么透了,还难过?” 梁挽叹道:“从前都是被一些我不太信任的人出卖。” 我目光一凝,像察觉到了一个尖锐的真相。 “别告诉我,就那么短短几刻的相处,你已经有些信任我了?” 这话说出来我自己都有些想笑。 我这吓人面目骇人目光,凭什么叫人这么信任? 可梁挽居然坦诚道:“是。” “我已经有一些信任你。” 我皱着眉看他,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他若骂我几句还好,说我几句更棒,这般坦诚无我,是为了什么? 可梁挽却接着道出了许多我未测察觉的事实。 “我一早潜伏在义庄,从我看见你被运进来的那一刻,我就觉出你这具尸体有异样,所以我其实一直在提防你、试探你。” “我靠近你,遮盖你的眼睛,是露出身体破绽给你看,是瞧你会不会对我出手。” “我任由侯大爷偷袭我,也是想知道你会不会在我危急的时候出手对付我。” “有那么多次你都可对我出剑点穴,可你偏偏都没有,你没有趁人之危来对付我,倒在我朋友遇险时杀人。” “所以,我为何不能信任你一些?” 我的眉毛怕是皱成了一团儿没有形状的黑年糕,我的笑里透出了无数的荒唐。 “你的信任就给了你这样的下场?” 然而梁挽却还是指出了一个我无法反驳的点。 “我对你的信任,又给了我的朋友什么下场呢?” 我一愣,他继续道:“因为我信任了你,导致他们几乎从这场危机里全身而退。” “阁下在努力演‘剑屠’关意的时候,似乎忘记了一点。” “暴虐残忍如他,是绝不会轻易放过我那四个朋友的。” 空气骤然静了下来。 仿佛与酷烈阳光作对比,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五官在光下仍旧透着一股轻舟浅岸般的宁淡之美,像写意画里的梅兰竹菊,平静得像一抹就能抹掉的笔触。 而这股极度的平静镇定,其中蕴含的某种强大力度,却再度让我感到了受到挑衅。 “你居然说,我在扮演我自己,关意在扮演关意?你是不是失心疯了啊?” 我撂下一丝嘶哑的笑,而那笑容中的癫狂尖利,几乎让前方骑着马的小错都有些发寒。 梁挽依旧平静地看着我。 “如果你是关意,又怎会只杀我一人?” 可片刻后,推车骤然停止。 小错和我抬头看去,眼见前方的山路上多了一个人。 他是个年轻男子,面容轮廓深邃,像我在游戏里捏了一个小时才捏出的建模脸,且一双黑眸亮堂,恍如警车上的探照灯,多看一眼都想让人打110。 再看他一身红衣,如夏夜升天的焰火,腰间一把流光溢彩的宝剑,鞘上镶了至少五颗顶级做工的宝石、五种不同来源的美玉。 这身装备看得我五指一紧攥。 这是一位多才多亿的美青年。 我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主要是因为他多才多亿。 当我开始考虑把剑鞘上的宝石抠下来可以换多少馒头米面的时候,多才多亿侠的双眉如剑挑般一剔,“唰”地一下把剑拔出。 剑映寒光。 剑对着我。 又一个梁挽的朋友?收到消息来救人的? 他厉声道:“关意,滚下来!” 我目光森冷道:“你竟认识我,不是为了梁挽来的?” 青年剑客冷冷一笑,那笑像从一张烈火塑成的脸上切下了两道肉块儿。没有鲜血淋漓,只有一簇簇雪亮的杀气在闪动。 “在下江焰鸿,特来拜见‘剑屠’!” 江焰鸿?我记得是山南江家的三少爷,他家老子是被关意杀了没错的。 而梁挽似乎是认识这少爷的样子,疑道:“江少爷,你确实这人就是‘剑屠’关意么?” 江焰鸿冷冷道:“他必定是!我就算是烧成灰都认识你这张脸,就算你的脸毁了,我也认得你身上这把剑!” 而梁挽瞬间觉察到了什么,目光在瞬间凝固了所有的希望。 “所以,你当真就是关意……” 我森森一笑道:“你还抱有幻想,以为我不是关意,不会要了你的命么?” 梁挽以一种极为复杂的目光看着我,唇开了几开,可最终没有说出一句恶言。 那忽然挡道的青年,双眸似两道寒火闪了一闪,以一种惊涛万浪中取得一丝发丝的速度伸手去拔剑! 可他的五指却落了个空。 因为我也跳了车,我也拔了剑! 我拔的就是他的剑! 八分之一秒内,我如飞兔奔林般往前挪了三个步位,又猛电般退回了原地。 只是手里多了一把剑。 剑尖稳如雨霁天青后莲花上的一点尖角,正对准着青年剑客那热血左右翻涌、喉结上下滚动的咽喉。 江焰鸿的额边已凝了一滴晶莹透明的冷汗。 我以他的剑指着他的咽。 “就这剑法,你来挑战我?” 这要是真的关意,这瓜娃子得死一万次了。 江焰鸿浑身不服道:“你不过是趁我不备夺了我的剑,如果再来一次,我肯定会……” “唰”地一声,我把剑插回了他的剑鞘里。 江焰鸿立刻拔剑。 我同时拔了他的鞘。 他拧腕抽肌一个翻转剑身,剑如毒龙抖擞一般刺向我! 我只以剑鞘瞬间套住他的剑身! 他先是一愣,我一个翻腕旋动就夺了剑。 江焰鸿的咽喉又被剑给抵住。 还是他的剑。 握在我手里。 江焰鸿瞪大俊眼死盯着我,仿佛看着一个全身上下充满长满了手的怪物。 他好像怎么也想不通。 我的手怎么会这么快。 为什么每次他的喉咙都被自己的剑给指着! 我欣赏着他的恼羞成怒,正想问一问对方是怎么这么快知道关意在这儿的,可小错忽然惊呼一声,我也陡然意识到,这江焰鸿身上在抖。 不是害怕的抖。 是暗器的抖! 一瞬间的功夫,江焰鸿身上各色青光顿闪,我立刻飞掠至梁挽身前,一手折剑如折兰,抖锋如抖雪,反弹琵琶一般,反震回了三十多根袭过来的银针! 我忽腰腹间隙一疼,似还是中了一根阴阴的长针! 从前在聂家时受过一处旧伤,导致腰腹是我全身上下最敏感的区域,这一下如冰锥入骨,疼得我身上一窒,几要往后跌倒。 可我跌倒滑步的同时,前方还有一波掠风的小针穿刺过来。 模糊的视线里,却有一道掠空的白影比我更快,好似一双摘星揽月的手从天而降,瞬间拢下了所有袭向我眼睛的暗器! 等等? 哪儿来的手? 我一惊,反手一个手肘向后刺去,那人却非常熟练地以小臂挡住,以小擒拿手反锁住我臂膀,我头也不回,本想直接一剑刺向脑后。 那只突兀而修长的手,化成水掌而去,夹住了我刺过去的剑! 另外一只手,直接穿云破雾而过,拔掉了我腰间的那根毒针。 我心口一松,直直往下沉去,却被一双臂弯扶住。 抬头一看,那人温和的面目依旧,我却倍感复杂。 这个时候了,为啥还不跑啊,是好人当傻了吗? 梁挽平静地看着我,苦笑道: “对不起,我抓住你了。” 啊?为什么要对不起? 我还没问,他忽的闪电般出了几指,瞬间点了我胸口七八个穴道! 哎!? 7、俘虏生活 点完穴道之后,我瞬间觉得真气似是在高峰期上了北京立交桥的车,堵得水泄不通,身上像没了着落的一片杨花,气力算十成里去了九成,但腰间的隐痛感也跟着去了一两成。 这还好,可当我看向梁挽时,他仍是目光温和如春日的港湾,面上流连粘带的情绪更是一种歉意、而非得意。 可这歉意包裹的温和,瞬间燃痛了我、也烫伤了我。 我咬紧一口银牙,努力冷却自己身上岩浆一般倒灌进来的烫,可岩浆冷却后又生了一种新的情绪——恨! 我不恨他擒住我,但我恨他——在我为他挡下针之后,才擒住我。 梁挽察觉到我目光中燃着的情绪,面上似有些许诧异,但此刻不容他多说话,因为小错已用搜魂无影的两把剑戳破了江焰鸿身上大大小小数十个暗器囊袋,他很快解决了眼前这个挡路的麻烦,足尖一揉,掠空三尺,马上要过来帮我。 梁挽只好迅速白袖一甩,卷了钉在推车上的十数根银针,朝小错那儿放去! 这些针似乎经过精心的计算,根本不会落在人的身上,可却刚好落在小错前进的路上,使他不得不后退、暂停,避开锋芒,再转身前进。 就这么一转眼的功夫,已足够梁挽施为。 他小心抄起我的腰身,直接把我扛在了肩头。 天旋地转之际,我只觉身上一下轻了不少,足尖无处容身,臀部面向半空,我已被他扛离了地面,而他足部一点,几乎是没有任何助跑地垂直飞攫而起,恰似一线飞星逾空,一只没有任何重量的羽毛掠过头顶的云,连带着我也体会了一种直升机起飞般的失重感与超脱感。 扛着个人都能飞这么快? 到底是他轻功底子太硬。 还是我最近吃的不够呢? 视线中我们穿过了一片密密匝匝的林木群,树冠一个连着一个,如绿云一般接着天势压下来,树脂浓香被呼呼带响的山风浓烈地泼洒了出来,他穿了这片林,我在他肩头往地上一看,只见我们两个人的影子几乎融到了一块儿,像个魁梧的巨人在劈山穿石。 接着他又足尖几点,过了淙淙玉带似的小溪,越了各色的窄路宽岭,曲折穿行,到了一处山洞处。 那里居然有个洞室,还有一堆乱草和碎布铺成的床,和一张新鲜劈好的还带着木头香味儿的木桌子,和几个刚刚剥去绿苔的圆石椅子。 他把我小心翼翼地从肩头放下,臂弯和我腰腹再度发生了摩擦,使我眉头一皱,但他随即让我躺在床上,垫好我的脖子,努力让我躺出一个舒服的姿势。 可是没用。 我依然恨。 我保证自己脸上的冷意是从额头武装到下巴,我目光十倍森冷地瞪着他,嘴上一言不发。 在我的想象中,我已在他的脸上瞪出了炽热滚烫的两个洞,在他的腰上戳了七八个血淋淋的口子,再在他那双不够君子的手上划了十多道痕迹。 可惜只是想象。 现实中的梁挽平静地凝视着我,全身上下深得像一口永远望不到尽头的井,无论是惊涛还是小溪都不会在井壁下留下任何痕迹,他只一袭粗麻白衣,站在这粗洞陋室里,连墙壁上的褶皱都被他衬得有些仙气了。 “对不起,我必须这么做。” 又是这三个字。 我冷声如冰:“是你自己技艺高明,才擒得敌人。此处更无它人,你实在不需如此惺惺作态,再充君子。” 梁挽却认真而诚恳地解释道:“事出紧急,我本不愿对关兄出手,可那时你足部已不稳,架势已搭不起来,如果我再不出招,怕你会更加陷于不利之地,所以我必须得……” 我不耐地打断:“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你反转了局面,已然是个赢家。 而一个赢家,其实根本不需去理会手下败将的心思和想法,更不需要去做这些解释。把手下败将随意摆布挫挪,才是这种事情的常态。 可梁挽似乎一定要想法子澄清到底,他好像认为让我理解他的想法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并非暗示关兄对应不了这些暗器,只是那一针分明已落在你的腰间的旧伤上,针上或许有毒,我必须得出手才好。” 我眉头一皱,警惕之心骤然暴起。 “你如何看出我腰间有旧伤?” 梁挽道:“关兄方才的剑法虽然霸道很烈,但转胯轴拨腰弦的时候,似有那么一星半点的迟滞,当时我就已经怀疑。而且以你的武学修为,一根针根本不该打乱你的架势,能让你的架势乱得这么快,说明它大概是落在了一处旧日伤口上,伤上加毒,才能如此。” 我杀十人不过几十秒不到的事,他那时就已看出端倪?一根针打乱了我的架势,他就能确定腰伤位置? 和这样细致入微、眼观八面的人为敌,还真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 我继续冷眼看他:“你是早已解穴,还是根本从一开始就没有被我制住?” 梁挽耐心道:“你那一指下来确实定住了我,但在来的路上,你喂我喝了一口水。” 我挑挑眉:“就一口水,能做什么?” 说到这儿,梁挽几乎是有些不好意思地冲我笑了笑。 “我把关兄喂我的那口水一直含着,刚才趁你不注意,我朝臂膀上吐了一口水泉,水中含有内劲,冲解了我臂上的一个穴道,我就用这一条手臂,自己解了我胸口和腿上的穴。” ……啊? 这tm都行? 我万万没想到一口水也能被他玩出个花儿来,心头不由添了几分沮丧。 看来以后喂水之后,得亲自看着他咽下去才行,多留一口都是灾祸。 面上却是冷峻无波道:“那江焰鸿是怎么一回事?这个山洞可是你的据点?” 梁挽似知无不言:“江少爷为何忽然出现袭击你我,也不甚清楚。但这个山洞是我的一处居所无误,之前我被捕头搜寻之时,我就在这山洞处休憩。” 问完了,我立刻沉默下来,冷眼盯凝。 洞内空气说冷就冷,静得几乎针落可闻。 梁挽见我再度静默如石,忽道:“得罪了。” 他忽然一把揽紧了我的腰,扯到身体前方。 距离被拉扯到无限近! 我长这么大,除了聂家几个以外,从来就没有和人离得这么近过,近得几乎可以让我瞧见他脸上一个细腻的毛孔,以及他鸦羽眼帘一般投下阴影的睫毛。 我几乎可以清晰无比地感受到那只修长之手的掌纹,感觉得到五根指头紧紧引贴在腰身之上的异样,我几乎还能听得到,眼前这个年轻美丽如盛夏青莲的男人——那胸腔处蓬勃不息、犹如烈马齐鸣的心跳! 美又如何? 太近了! 我咬紧一口森冷银牙,以刀子似的厉目去剜他一眼。 “你若动手,以后喝水用的器官都不必再留了……” 梁挽歉意而坚定地看了看我,用行动给了答案。 答案是不听不听,继续动手。 我的后腰被他以一只手控得一动也不能动,而他已经从缠裹腰身的几层粗布那边开始解。 我腰上这处旧伤,是更年轻时在聂家的时候留下的,当时腰间左侧中了一刀,刀口狭长如带,刀身上藏有隐毒,在毒素扩散以后,如在生机勃勃的肌肉神经处蔓延开来了一处死海,自那以后瘀血肿块儿聚集,肌肉无法正常生长,所以这么多年,不管是习武锻炼还是胡吃海喝,我别的地方都可以涨,都可以增,就是不涨腰,不增腰部力量。 如果评先进器官和落后器官的话,我这不中用的老腰肯定是倒数第一的扯后腿分子。 它不涨尺寸就罢了,那一块儿旧伤的区域还格外地敏感,仿佛对冷热疼痒的感官像是被放大了十倍,落在它上面的身体印象会比别的部位强上个无数分,甚至每逢气温骤降,它都会冒出许多无来由的酸痛感。 所以我只要长途跋涉,或露夜而行,都要在腰上缠上数层勒腰的束带,在束带外再垫上厚厚的羊皮粗布,再垫个软剑当腰带,既是为了保暖,也是为了防护,毕竟若是利器伤到这处,很容易给我打出暴击的。 可再防,我也防不住这样一只手啊。 在我渐渐弥漫的恨意和惊惶之下,那只手已经把环绕在腰间的一圈粗布给解了下来,我也觉得腰身骤然敏感了些许,咬牙硬挺,冷眼观望。 观到了梁挽看到那个细了一分的腰身,眉宇间似乎露了些许惊意。 然后,他手上继续不停歇,解了一圈粗布,竟然还解下了两圈粗布,眉头越发挑起。 我愤怒而无言地瞪他一眼,他便只无奈道:“对不住,马上就好了……” 结果话还没说完,他发现三圈粗布之下居然还有三层白绸的束带勒着腰窝,有些惊诧地停了一停。 瞅啥呢,这上面又没印着中奖号码,也没印着你未来坟墓的地点。 瞧他瞅我这惊样儿,我又想到了小错说我的腰像个姑娘腰,想起了寇子今小王八曾嘲笑说我的腰是“盈盈可堪一握”的雷人言语,我真的很想就在此时,此地,把这个落后器官给开除出腰籍。 就当它不是我的腰好了,我当它是梁挽的腰算了! 梁挽忽低下头不敢再看我,只小心翼翼地继续施展,他把手伸了更深,把那勒出腰形的白绸束带慢慢解开,似想让紧缚的腰窝得到呼吸一般。 终于,束带和粗布带都被他放到了地上。 细窄白皙,流水裁切,无任何束缚的腰身,就这样被控在了他宽大的手掌之间。 梁挽就这么盯这腰。 专注的姿态就好像世上没任何比这更值得关注。 这使得我越发地、更加地、生出一些更加新鲜滚烫的怒意。 “看够了没?这么小的伤口根本不需要处理!” 所谓的伤口,不过就是白皙腰身上一个血点,针再长也扎不出个长条形如蚯蚓般的口子来。 梁挽却坚定地抬头看我:“凡是有毒的伤口,再小也需要处理。” 然后他做了一件令我恼恨万分的事情! 他把宽大而灵活的手掌,就放在了那小小一个血点,手指在伤口处轻揉蔓搓地挤弄了起来,血点立刻向外渗出了暗黑色的血珠子。 挤血是没什么,可那手每放过别的地方,它居然在周边几个穴道处又揉又挤,有力且有节奏,像拨弄一条无形之弦,我顿觉腰上酥痒热麻得难以抑制,像冷凝的冰上缠了五根张牙舞爪的火龙,龙爪盘桓不前,龙尾四处扫巡,龙牙肆意啃咬吞噬。 而我又一动不能动,被他捏在手心里肆意摆弄,哪怕他是好意,而且也未必是好意,我身上的愤怒和恨,也烫得难以冷却。 敌人也好亲友也罢,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对我! 寇子今和我斗了整整三年,都未曾这样伸到我的腰上! 小错和我相处了整整三年,每每见我缠腰也从未提出要帮我。 都知道我的忌讳,都晓得我的隐痛,都知道我……我真的是不喜欢别人去碰我的腰…… 我宁愿他们碰我的胸、我的屁股,都不能是腰…… 可这个梁挽。 这个该死的、天杀的、自以为是的梁挽! 才见面不到半天,他就敢!? 我一身煞气凌厉,嘴上直把一口牙咬得格勒作响,毫不怀疑的是,如果梁挽把手伸到我的嘴边,我真的可能直接咬断那五根僭越的手指,和那只放肆的手掌! 也许是我咬得太响了,梁挽不得不停下,却十分担心地看着我。 “你咬牙太用力了,是不是我挤压得伤口太痛了?” 这不是痛的问题。 是我方才咬你的手,但现在我想咬你的喉咙的问题。 我咬着牙瞪着他,想象把牙印在他那脂润如玉的皮肤上该是怎么样的血腥滋味,在这种无力反抗的时候,也只有想象能帮我冷静下来。 可梁挽见我咬牙不语,似乎是肌肉紧绷到了一个极为恐怖的程度,根本不能有丝毫的放松,只苦笑道。 “你的口唇咬得太紧了,这样很容易伤到舌头,你脸上的肌腱会僵直抽搐的。” 我不说话。 他只好捏了我的脸颊,使我嘴唇微张,并小心翼翼地拿了一条柔软的白绸束带,团成一团,往舌头上塞进去一点,防着我咬到舌,又拿了另外一条绸带,在我的双唇之间绕了一圈,勒了脸颊,绕到脑后系住,这是防着让我把绸带吐出来。 我自始至终不发一言。 束缚我腰身的带子成了缚我口唇的带子。 虽然是有点讽刺,但也算是物尽其用了。 他见我冷漠异常,用一种我听过的最温和的语调道:“我并非要辱你伤你,只是你这样紧绷身躯对自己没有任何益处,毒血是需要放松才能更快流通的,我对你真的没有恶意。” “……” 梁挽眉间一蹙:“而且,你的腰比我想象得还要细几分,说明你这处旧伤的淤血根本就从未化除过,它甚至已经影响到了肌肉的生长愈合。” “……” “今日是我看到了这个弱点,所以你不会有事,可明日如是别的高手瞧见,必定会利用你的旧伤打击于你。” 这个倒是真的。 不过大部分人都不是高手,他们在意识到这点之前已经死在我剑下了,不像你。 如果真的有一天遇到高手并让他们察觉出这个旧伤。 那就听天由命,随它去吧。 梁挽肃然道:“你不信别人,所以压根就没去看过大夫,平日就没有敷过药,也未曾动过刀,取过死肉,对不对?” 我很难相信那些大夫的技术……让他们治会死人的。 “我学过一些粗浅的医理,看得出这伤口若长期放任,等你年岁大了,腰间的死肉会越来越多,淤血扩散,会影响你起卧行止的!” 我都未必能活到那个时候,有什么好担心的。 “这处腰伤初始时不过这点,之后疼痛的部位扩大了三倍,你在冷夜冬日里,这处是不是会疼上几个时辰,甚至难以下床?” 我终于猛地抬头,冷电似的朝他看了一看。 你为什么要这么关心我一个敌人的旧伤? 我一直在威胁你、嘲讽你、欺骗你、背叛你。 我没有做任何能让你这样莫名其妙关心的事儿啊。 梁挽似乎看懂了我的疑惑,认真地笑道: “你救了我的朋友啊,忘了吗?” ……我那个时候只是想杀人而已。 他沉默几分,挠了挠脑袋:“我知道在你心里,必定已杀了我千百次。” 还好啦,只是在想象里咬断了你的一千根手指一万张嘴巴和一亿个喉咙罢了,我如果再想象一会儿,在我的脑海里已经堆满了充满各种各样咬痕的你了。 梁挽释出清浅一笑,道:“今日我是有幸点了你的穴道,让你成了我的俘虏,以后都可能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就请你允许我,再得罪你一回。” ……你不要对一个俘虏这么客气好不好?很奇怪啊! 梁挽顿了片刻,说了一句让我鸡皮疙瘩都起来的话。 “现在,我还要继续动你的腰,把你这处旧伤的淤血,也放一放。” 苍天啊,原耽菩萨啊…… 降下一道雷电劈死我吧!!! 8、合作吧 做手术前的准备工作是什么? 首先是消毒。 梁挽先是拿了一把晶莹莹厉闪闪的小刀,再从洞室中的某处拿出了一坛密封好的陈年烈酒,坛口一开,黄澄的酒雾像解了禁似的高中牲似的轰轰烈烈地弥漫了整个洞室,空气几乎也醉醺醺地摇荡起来,闻着人都有些晕头上脑,再拘谨的人都能情动开合起来。 他就拿了这乌亮晶莹、价值不菲的烈酒,往刀子上浇了一浇,亮腾腾的光晕照得小刀如一轮浸了酒池的弯月。 他就这么等了几分钟,完成了初步消毒。 然后,他再把刀子在滚烫的蜡烛上烤了一烤,完成了进一步的消毒。 ……看这步骤是挺熟练的。 可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你身上是安了《重生之江湖小仙医》一类的系统吗? 梁挽似看懂我的眼神,解释道:“我虽不是大夫,却也跟过一位姓罗的神医学过开刀的法门,我亲自为几位需要切除死肉的武者运过刀,为他们包扎过大大小小的伤口,所以,我才敢对关兄动刀。” 你这是在我面前倒履历? “换作平日,我不会如此强迫你,但这旧伤现已拖累了关兄,早早处理掉,才能彼此安心。” 我伤口好了我是安心,可你咋安心? 抛开这些不谈,他若真师承罗神医,整个明州镇都不会有人比他更适合当这个手术的主刀,那些野鸡大夫和他一比都是胎教水平。 像我这么一个受伤的武者,能遇到梁挽这样道德技术兼备的人作主刀,那是祖坟上冒火箭筒,下辈子投头等胎的幸运水平。 但我还是不同意。 我不能让他去处理我的旧伤。 我有一个很关键的理由要去说服他。 但我被绸带塞着口、勒着唇,被他用最温柔的手段剥夺了说的权力,便只能冲他用力缓慢地摇了头。我敢保证自己眼神中满是拒绝冷漠,其中必已凝着一种杀意。 梁挽看见了这层冷酷的拒绝。 他似乎稍稍犹豫了一下。 “我过去也曾遇到过受了各种伤的武者,他们就像你一样,没一个会同意我给他们治伤,提防我提防得和贼一样,而那时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去救他们,救了也不会被领情,反倒遭一顿打骂,是不是太不值了?” “但每次犹豫后,我又看得出,他们中没有一个是真心不想得到救治,只是害怕所遇非友,所遭非敌,再被人暗算,再添几分新伤罢了。” 他话音一转,又微微一笑道: “所以我想做这个不值的人。” “如果我真的顺从了他们的拒绝,世上不过多几具尸体,那他们现在也不会活蹦乱跳和我说话,也不会和我做上朋友了。” 等等,你那四个朋友难道是你强行救回来的? ……你不觉得,你交友的方式其实很有问题吗? 我还未细想,腰间先是一凉。 他就这么一刀,切在敏感的旧伤上! 刹那间,一种隐秘而骇人的痛楚,从腰部一点无可抑制地传遍了全身,且其中的各种感觉都加倍而强烈地摇曳起来! 若非牙关和舌苔之间垫着一些他用指尖一点点塞进来的绸带,这样猝不及防,我几乎会痛得把舌头咬断! 然后我才领悟到——梁挽从未犹豫过。 从他看到我的那处伤,他就已下定决心。 不放过它,要处理它! 他方才说这些话,不过是为了要转移我的注意力,好让我的腰身不再紧绷得像一条快要断掉的弦罢了。 梁挽开了一刀,就专注地盯我腰,像在盯凝一个要攻克的堡垒。他不停运刀小切、又用手指挤压,窸窸窣窣,像在我的腰间做一个三室一厅的工程。 表皮切了数个口子,像在一个堵塞多时的大坝上决了几个裂缝,淤血如被再度疏通的洪水似的崩流下来。 极致的痛苦猛砸在我的死肉与脉管上,又像是一种锋锐的愉悦在跳动。 就像爱和恨在人身上往往离得很近,常常让人分不清,生理的痛和快乐也因肾上腺素的大量分泌而挨得极近,近到它们好像本来就是一个东西。 我的腰时而因剧痛而轻颤急抖,时而又想用伤口去咬紧那把刀,不让它离开。 一时间,洞穴里只有血液随刀子簌簌而落的声,和一个受伤的武者,被布料所压抑的窒闷呻|吟。 偶尔,还有一人如慈悲菩萨般,无奈且温柔的叹息。 刀声已停。 梁挽包扎完了伤口。 一圈圈雪白的绷带,随着他灵活的手指舞动,去束缚着那纤弱得过了分、苍白得犹如涂了漆的腰身。 被这般细勒慢裹,让腰不像是个腰,反倒像是成了一个精致的艺术品。 梁挽似乎也很愉悦,他处理掉了一个陈年的伤口,就像喝掉了一整坛密封的美酒,酣畅而又淋漓。 然后他一抬头,看向了我的脸。 他眼里的兴奋劲儿就去了大半。 因为我躺那儿,整个人在汗液里浸了一圈似的虚弱。 我瞅着他,但也只是瞅他。 我的目光应该薄得像是一张纸,我脸上大约也没有什么惊和恨,五官承载不起任何情绪,连之前那些鲜活的怒意都没有。 梁挽以为我把气憋在了心里,便有些虚心地低下头,小心翼翼地帮我把勒口的带子解开,把口腔里面那条被唾液沾湿了的绸带拿出来,这过程中,还有一点儿清亮的唾液藕断丝连地黏在他的指尖和我的唇角,我是没什么,他却有些不好意思地帮我擦了擦,还用手指按摩了一下我脸部的肌肉。 最后,他甚至帮我解了身上的穴道。 可我还是没任何开口和动弹的意向。 梁挽眉头一皱。 他一下子读不明白我了。 就像之前能读懂的一本书,现在全是无序的乱码了。 “关意,你感觉如何?” 我不说话。 他紧紧地盯凝我,好像很希望我能说上一句话,仿佛我只要发出一个字,他都能被赦免一个天大的刑罚。 我还是没说话。 他觉察到了更多的不对劲,像是一下子失去了自捉到我以来所拥有的全部镇定与自信。 “是不是我的步骤做得不对,切错了地方?” 我终于开了口,一字一句地如同机械应答。 “你在过程中没有犯错,你的每个步骤都做得很完美,你把淤血也放得很成功。” 梁挽如临大赦。 “但有时过程全对,也会是全盘皆错。” 梁挽面色不变:“敢问我犯的是什么错?” 我没有回答他。 梁挽苦笑道:“是因为我用强迫的方式去救治你的伤,你恨上了我,是这样的错?” 我摇摇头:“我不恨你。” “我虽是个恶贼,但也并非什么道理都不讲,你这般救我,很是辛苦冒险,我即便开头恨你,现在也不能再恨你。” 梁挽目光一柔:“你真的不再恨我?” 我点点头。 他唇角一扬,仿佛积累再多的疲惫担忧遇上这一句话,也变成了这寂寞山洞里星花流转的一个微笑。 “不管是敌是友,你的这句话都让我很开心。” 我平静道:“我确实不再恨你,也没有生气。” 梁挽看上去笑得更深。 “我只是必须要杀了你。” 然后他的笑说停就停。 这句平平淡淡的话被我说出来,就像是从一个山谷跳到另外一个山谷,中间完全没有任何过渡,忽然一下子就变了天,让梁挽这样的人也陷入了困惑。 “你还是为了背后的雇主……要杀我?” 我摇头:“不,这次是为了我自己。” 如果说之前是为了系统的黑化预言,再之前是为了试探梁挽的虚实。 这一次则是因为他真的动了我的旧伤。 我不让他动,自然是因为不动有不动的理由。 但他太过强势,太执着于救人,反而看不见这理由。 而梁挽沉默片刻,他似乎不明白——处理旧伤看上去只有好处,动了它又犯了什么天大的错呢? 为何我会从偶尔的友善,变成对他杀心骤起? 他无奈道:“你就不能给我一个提示?倘若我真错了,我会甘愿让你动手的。” 这到底是什么亲昵的口气啊?我们关系没这么好! 我翻了个白眼:“你别太懒,理由你自己去想明白。” 然后,梁挽就叹了口气,手托着腮,凝视着我。 他几乎以那种殷殷切切求答案的恳切眼神看我。 整个人美得像整个洞室都在衬托他的求知欲。 看得我简直受不了。 不是我想当谜语人,我若有朝一日穿到哥谭市里,当小丑我都不想当谜语人。 但这事儿他都做了,事到临头他自然会明白——为什么他看上去救了我,我反而可能真要杀他了。 他看了会儿我,忽的认命似的清淡一笑,揽了我的一把老腰,把看似虚弱不堪的我从床上一把抄了起来。 “关兄,我暂时想不明白你为何要杀我,但在那之前,我们先一起走吧。” ……走可以,不要抱好吗? 我被他挟在臂弯里,只觉风驰电掣的感觉又一次升腾了起来,在我问他到底想带我去哪儿的时候——我发现他带我出了山洞,然后旁边就是一处悬崖。 山风呼呼作啸,把悬崖边的草啃得光秃秃的,根本没任何植物或藤蔓可以遮挡和拉伸。 来悬崖边干嘛? 莫非他终于开了窍黑了化,准备把我推下去了? 我正在思索人生的时候,结果梁挽冲我轻轻一笑,然后猛地一腾身,拉着我一起直沉下悬崖! 哎! 哎哎哎!? 你才救治了我,我也才想要杀你,你现在就要和我殉情吗!就现在吗!? 我虽内心惊涛骇浪,但发现他拉我跳坠下去时,那只手仍然如扣着心爱之物一般紧紧裹着我的腰身,我心里就安定了几分。 因为他毕竟是梁挽。 就在我俩如子弹一般往下坠了十丈之后,他忽的在我后背上一拍,一股轻升之力叫我下坠之势骤减之时,他立刻抱着我一人,在半空中转向翻腾,腾到崖壁处一个突出的岩石处,蹬了一蹬,借力反弹身躯,再挂荡到一棵突起的大树上,然后继续往下,且荡且行,直到落到了地面。 我定睛一看,发现我们到的居然就是推车的地点。 原来这悬崖是可以抄近道的啊,怪不得要跳下来。 不过我看了看梁挽,梁挽对着我无辜地笑了笑。 “关兄不愧是恶贼中的翘楚,竟能丝毫不改其色。” 是不用改色。 脸都吓麻了。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我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扫了一眼推车附近,发现过了这半天,非但江焰鸿人已不在,小错也已消失,推车附近仿佛没有任何痕迹残留,方才发生的一切冲突都似乎不算是冲突,只是风中的一场残痕。 梁挽似乎也意识到不太对劲,跟着找了一圈,从山崖缝上找到了我的那一把软剑,我则用厉眼瞅了草丛中一圈,发现了一叠新鲜的血迹,以及那斑驳如漆的血迹中——一把属于小错的短剑。 影剑。 他用的一对影影绰绰的双剑,剑分长短,长的为绰剑,短的为影剑,招分正影,绰剑光明正大,影剑是绰剑的影子,紧随绰剑而出,往往虚实难分、如影随形,叫人防不胜防。 可如今,这把本该在小错身上的影剑,就却落在了草丛之中。 周围还有一圈新鲜的血迹。 我眉头微皱:“你带我走时,他已经解决了江焰鸿,可如今这里却多了新鲜的血,和他的一把短剑,说明当时还来了别人,与他斗了起来,他才不能来找我。” 梁挽也分析道:“关兄的这位小兄弟剑法还算不错,他若是被人逼得留下一把剑来,怕是来人武功极高。” 我深吸了一口气:“是你的仇家吧?” 梁挽苦笑道:“我的仇家好像也是关兄的仇家,那个江少爷分明是冲着你和我一起来的。” “听你的口气,你是想合作?” 梁挽笑道:“反正你在完全复原之前也杀不了我,不如先合作找出幕后之人,再谈别的?” 谈合作,这家伙就笑得格外清甜,眼睛也亮了几分。 可我不得不泼下一捧冷水,我现在得了看见梁挽笑我就想撕他脸的病。 “和‘剑屠’关意合作,若叫你的朋友看到,就不怕脏了你的名声?” 梁挽叹了口气:“和关意合作,确实会有损我的声名,造成些许的误会。” 可他接着看向我,笑容像这图穷匕见之后,匕首尖儿上的那朵新鲜花儿。 “可是聂老板,你又是什么时候变成了关意呢?” 9、小聂 我心中一阵地震,像五座山一齐翻倒过来,可面上仍是古井无波地冷漠。 “你说我——是哪个聂老板?” “何必明知故问?这明山镇外头难道还有第二个聂老板么?” 梁挽看着我,不自觉地笑了笑。 自从我见到他,他似乎总是在笑。 可是他的笑与笑之间又不太一样。比如之前他第一次见我的笑,温和而慈悲。那是极为含蓄隐忍的一种笑,像浓缩了自己原有的锋芒以后再展开的笑。 可如今的笑,像加了些贴近距离后的亲热,他好像觉得和我熟稔了,就不需要再收敛,笑得就有些昂扬与锐气,还隐隐含了一种戳破真相的兴奋。 兴奋之余,他讲述了自己的发现。 “我看见你的眼时,便觉得那不像是关意该有的眼,只因这双眼实在太漂亮,配在这样粗犷的脸上有些不合时宜。” 漂亮?哪儿有你漂亮? 他叹道:“除了你的眼,你的腰也显得太年轻,它好像比你身上别的部位要小个好几岁。” 我都把这腰开除腰籍了,那确实比别的器官年轻。 “我摸你的脸时,便确定你是易容。” “再想想一双这样漂亮的眼,一个这样年轻的腰,一种这样凌厉的剑法,除了棠花酒肆的聂小棠聂老板,我还真想不出别的人。” 我嗤笑一声:“只是你想不出,又不代表没有。” “我可能确实不是关意,但也绝不是聂小棠。” 说完收了一笑,我以冷电般的目光剜他一眼。 “恰恰相反,聂小棠一直在我的待杀名单上!” 梁挽那姣好如画的眉头微微一蹙,里面似装满了不信与疑惑的弧度。 “聂老板与你有何仇,你杀他做什么?” 我凝视着他:“用你的聪明劲儿去想一想,关意从去年九月起忽然失踪,是因为谁?” 梁挽领悟道:“难道关意早就死在了聂小棠手中?” 聪明人就是喜欢自己脑补,而不是听人把答案端出来。 我则一把拍在推车上,震得车轮咯咯作响,几乎把怒和恨表演得几乎天衣无缝。 “你们都说聂小棠是义薄云天,我却说他是个卑鄙小人。他去年就以无耻手段暗算了关意,又掩盖了消息,叫大家都以为他整年一直待在明山镇,做他的好老板,实际上他已溜出去暗杀了不少人。” 梁挽见我这番义愤填膺,不由越发疑惑道:“所以你当真不是聂小棠,而是关意的传人弟子?” 我也不管他信不信,只略显虚弱地喘了一口气,然后把小错的短剑别在了腰间,靠着推车坐了下来。 “我实话说,关意是我亲哥,我的剑法是哥哥传授,但练习时日不久,想一人杀死聂小棠那样的高手还差了点火候。” “但我那雇主说了,倘若我能捉你去见他,就能派人和我一起去杀了聂小棠,为关意复仇。” 梁挽听着这颠颠倒倒的黑白,似乎把根本不存在的线索都给串成了一块儿,不由得感慨几声:“可是小关,你的同伴不知所踪,你自己也虚弱至此……何苦还要再去杀聂老板?” 关意是大关我就是小关?你叫的也忒顺口了吧? 我冷眼盯他,故作不满:“你处处替他说话,是很喜欢他了?你见过这个男人?是不是他长得人美嘴甜,惯会说话哄你?让你总盼着能遇到他?” 梁挽像受了冤枉似的苦笑:“小关,我可没见过聂老板,只是听人说他肩宽腰细、剑法超绝,所以我才猜你或是他。而且他人虽美,脾气却不算好,只是嫉恶如仇、义气深重,大家才尊称他一声儿聂老板的。” 敢说我脾气不好? 我可是老板哎,脾气大点儿才能震慑得住恶人。 “你若到了明山镇,也得叫一声聂老板,若是直呼其名,只怕失了尊敬,镇子上的百姓都会和你不对付。” 我以万分的讽刺去嗤笑一声:“什么老板?一个开酒肆的商贩罢了,倒让你惦记得很,逮着谁都希望是他,对吧?” 梁挽越发无奈地纠正:“我现在知道你是小关,自然不会再把你唤作是他。” 这就被我骗着了?我是不是还得再演几分? 我故意陷入了沉思的静默,演性儿大发道:“你认为聂小棠的剑法如何?你认为我有几成机会能杀了他?” 梁挽竟然认真分析道:“聂老板当初一人单枪匹马地撵走了整个绵竹帮,又挑了袭扰明山镇的数大高手。你若没受伤,或有七成胜算能杀他,可如今受了伤,又失了弟兄,势单力孤至此,怎可能还有胜算呢?” 我冷眼瞪他:“那么,我们先把我那弟兄找到,再一起把你仇家杀了,但你莫问我雇主是谁,也别拦着我去杀聂小棠……” 梁挽似乎选择性地只听到了一句。 一丝无比温和的笑溢于言表,简直像一只破茧而出的蝴蝶翩然而去,又似蜻蜓在镜子般的池面上划开了无数圈涟漪。 “小关,你真的愿意和我合作了?” 我从地上伸出一只手以应答,虚弱而冷漠道:“我还在考虑,现在你扶我起来。” 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是以十足不耐的命令口吻说出这句话,是像一个堂堂的酒肆老板命令他的伙计一样那样说的。 若是换了别人,必是要对我发作的。 可梁挽听完,竟是满心愉悦地要去扶我。唇角都翘了两翘,像是两个远古的大逗号合在了一起,变成了一个小月亮。 不知为什么,他对着我的时候,像是完全发不起任何脾气,我给他一分甜,他还我的往往是十分的全家桶冰淇淋。 这家伙哪儿来的这么多温柔甜蜜?他开蜜雪冰城长大的么? 这让我真的很想看看,他冲我发起脾气来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一个慈悲菩萨,能否在我面前变成金刚怒目、怒瞪猛虎? 就在他的手要搭我手上的一瞬间,变故陡生。 一道赤光如逾星掠电一般,急掠向我伸出的手臂。 我以厉眼一瞥,发现这分明是一把赤红通透的怪刀。 若这势头继续下去,非得把我的整条胳膊给削下来不可! 梁挽目光一惊,立刻在瞬间连出三中下三蹴。 一脚蹴在刀身,一脚蹴在刀背,一脚翻转腾挪到了刀柄,才把那赤光的力道削减免了大半,让它反折刀身,以更大的力道和速度,冲向一旁的山崖绝壁。 它钉在了绝壁之上,深入五寸有余,且刀柄仍在兀自颤抖不迭,如一棵小树的枝干在无情风雨中激抖震擞。 须臾间,一只手攀上了刀柄,把它拔下来。 三道影子落在地上,长短高低,各有不同。 正是“赤刀”李漾、“白条海蛟”祝渊,还有“莲瓣刀”秋碎荷! 梁挽见是三个朋友,面色一喜:“李兄、祝大哥、秋姑娘,你们来了。” “赤刀”李漾以微笑迎了梁挽,却以厉眼瞪我一眼,指着我道:“梁挽,这恶贼似已受伤虚弱,方才我一刀刺去,你为何护着他?” 梁挽无奈道:“他并非恶贼关意,而是关意亲弟。而且他如今受伤虚弱,站都站不起来,你怎能杀一无反抗之力之人?” 李漾怒叱道:“你是糊涂了么?他是关意亲弟也好,是关意本人也罢。他不都暗算了我们两次,活捉了你一次么!?” “你知不知道他把我们点穴定在那里,又有旁人过来,若非我一力冲破了穴道,我们三个差点就死在那儿!” 梁挽听罢,正色且正声道:“可若不是他先出手杀了那杀手,揪出了成桃李这个内鬼,你们或许早已死在围攻下,又或者是被成桃李暗算而死,又哪儿来这后来的‘差点死去’?”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李兄是不是该把这解围之恩给报了,再报这暗算之仇?” “赤刀”李漾听完,却是浓眉震动如刀片一起一伏,胸膛如鼓风机似的与山风共鸣,说不出的愤怒和震惊。 他简直不相信梁挽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怎么一个人只需要短短的半天,就能完全变了模样,袒护起一个屡次暗算他们的敌人? 二人僵持,似连时间也随之胶着住了,秋碎荷有些焦急地来回逡巡,似乎不知道该帮谁,祝渊似乎也不明白梁挽的态度,一脸警惕地观察我。 我忍不住嗤笑一声。 似在嘲讽这三个倒霉蛋。 “赤刀”李漾闻声一怒,他年纪轻轻就刀法诡怪,为人最是骄傲桀骜。 这样的人,听得起朋友的怒叱,却最听不得敌人的嘲讽! 于是他迅速一个翻滚掠过梁挽,一刀翻转如火,急急下沉,朝我左腮位置直削下去! 这突如其来的一刀距离极近,若是不闪不躲,脑袋都要被劈成个两半。 “夺”地一声,厉可劈山的红刀却只劈断了一根车轴! 因为车轴前的我已经不在。 我的腰又到了梁挽的手中。 他在瞬间抄我腰身,如一片儿落叶一般被刀风掠到一边儿。 红刀再至,一阵烈风再到,他又腰形一扭,如一段柔滑的丝缎忽然被宫中仕女陡然展开,说不出的飘逸与洒脱。刀风再至,他便又似一个陀螺,被一个顽皮的孩子扔了出去。 刀风处处可至,梁挽却抱着我处处掠过、越过、飞过、翻过,几乎如游山过水一般,连被他抱着的我,都有些松弛下来,觉得这过刀车,确实比跳崖机有意思多了。 他似也感觉到了我腰间不再紧绷中传出的依赖与放松,惊喜地看了我一眼,在刀风乱舞之中,他竟还冲我笑了一笑。 笑什么笑,你怎么整天和吸了笑气一样。 “赤刀”李漾连出十多刀,刀劈石裂,刀劈树倒,刀劈水断,可这般凌厉的刀,就是没有一片儿落在我的身上,眼见我被梁挽护持得周全无比,且梁挽还向我笑,他怒且悲哀地尖啸一声,撤下已经失了势的刀锋来。 “你……你这样好的轻功,却用来护他这个贼!他又没救过你的命!” 梁挽把我放下,护在身后,如母鸡护小鸡仔似的护着我,转头看向李漾。 “我只希望李兄祝兄和秋妹,能暂且放下成见恩怨,共同抗击更大的敌人……” “人”字未落,梁挽忽然愕然而住。 他的背后,至少七八处穴道已被制住。 方才还翻飞如叶子的一个人,整个人一动都不能动! 出手制住他的人。 我。 看似虚弱、被他一心护着的我。 曾放松而依赖地贴他身侧的我。 梁挽的面色瞬间沉如乌云坠底。 10、毒 四人之间最大的战力梁挽,此刻已受制于我手! 而在李漾反应过来之前,我手中一把短剑立刻疾弹而出,穿过了梁挽那白袖的缝隙,直接从他的臂膀之下飞刺出来,如一点隔世而来的星光,撞打在赤红刀身之上! 李漾不得不双手压刀,后退三步,抵石而挡,才能抵得住这悍烈狠冲、可击飞猛牛的一撞! 与此瞬间,我的人已翻过梁挽的背,一个燕子翻身拿住短剑,再往地上一个翻滚,倒转剑柄,狠狠撞在了李漾毫无防备的膝盖穴道。 同时我头也不回,一剑反刺后方,剑锋“夺”地一下荡开了祝渊那根劈向我后背的,一个百十斤重的船桨。 一剑对船桨,我手腕急翻如云,卸掉桨上百八十斤的力道,舞出三十六道剑光,如狂风吹蜡烛,似织成一道细密的网。 网撤去,桨上多了三十六道缺口,七十二个凹痕。 祝渊愣神,我再如浮游万世的一颗星辰般飞掠而过!他视线中似已没了我,慌忙寻我的,我解下腰间缠裹的一处粗布,如老蛇探头一般掷出,粗布往他足部一卷,他登时跌倒,慌忙翻起身子,胸口已中了我一穴。 最后一个翻腾而过,我避开了秋碎荷劈我双腿的莲瓣一刀! 升空之时,我还能看得见她怒意怦发的眼神,和那莲瓣般的脖颈旁,一颗新鲜得像刚长出来的小红痣。 我皱了皱眉,下落之时,就如一片儿羽毛似的落在了她劈来的粉红莲瓣刀上,她慌忙把刀撤回,可也撤回了我。 因为我的整个腰几乎是贴着刀身翻转,刀侧我也侧,刀平我也平,她撤回刀时也拉近了我们的距离,我从刀上落下来瞬间,掌剑也落在她肩头,指刺穴道! 至此,梁挽在内的四人,重新落入了我手中。 局势已重新翻转,又一次落到了我的手心里。 我这才大大咧咧地从咬牙切齿的李漾腰上拿下了一壶酒,喝了几口,咳嗽了几下,再施施然地坐在小推车上,看向了被我的点住七八个穴道的梁挽。 梁挽苦涩而疑惑地看着我。 “你是不是很想问,为什么我被你刚刚动了刀,还能动得这么猛,几乎比我受伤之前更快了些?” 梁挽叹了口气:“请小关赐教。” 我嗤笑了一声,灼热的气息几乎要喷他耳边的时候,我忽的眼神一转,厉厉烈烈地瞪了他一目。 “这还不是你干的?我已经警告过你,不要动我的旧伤!” 自小棠死后,我从不因为私人的爱恨想去杀什么人。 哪怕寇子今把我得罪得那般狠,我从未想过要杀了他。 可我真的对梁挽十分地失望。 失望到是有一瞬想要了他命。 因为他确实犯了个错。 他处理旧伤的方式,换在别人身上,那是一点儿也没问题。他出道短短一两年,就靠着这套强行救人的法子,强行救回了骄傲的寇子今,救回了李漾等人,救下了一干英雄好汉,这为他赢得了许多人的友谊和青睐。 到我身上,为何就救出问题了呢? 因为我的这道旧伤,它不止是有一种毒。 它里面是藏了两种奇毒。 当初我在聂家,中了这刀上的奇毒,性命垂危之际,有位神医,给我下了另外一种毒,以毒攻毒,就把这处刀毒给限制在了腰身之上,不会往别的部位扩散。 所以我的腰啊,它疼归疼,敏感归敏感,老了还要被影响,但两种毒在里面保持了一种动态的平衡,它至少是不会要了我的命。 可现在梁挽动了那处旧伤。 就像动了一盘从未有人敢去修正的屎山代码。 在他处理淤血的时候,藏在旧伤的毒也许被排去了八成,但剩下的一两成,却已脱离了掌控,游走了我的全身,融入了我其他的器官和部位。 虽然这两种毒只剩下一成了。 但它是两种奇毒好不好? 这世上最毒的奇毒之一是阅微药庐祖师爷发明的“眼窝针”,取上指甲片那么大的一,都能毒死十多个成年男性。 而这两种奇毒,此刻已经在我体内游走全身,且失了平衡,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 爆发之时,我若运气坏,可能会高烧低烧上个十天十夜然后活活烧死,也可能运气好,一下子就暴毙了,也有可能幸运女神空降,我会没什么大事儿,只是有些后遗症。 总之是生是死,是福是祸,这种事很难说的。现在我之所以这么生龙活虎,大概是两种毒已经在发生作用,催发了我的全部血气和精力。但只是暂时的效果。 梁挽听完,几乎整张脸煞白到底,之前所积攒的所有自信、镇定,甚至是在我身边的放松与愉悦,都已转换成了浓郁的愧疚与悲哀。 他只是咬牙狠叹,几乎不敢看我。 我却像是和他换了个位置,有些平静甚至是柔和地看向他,道:“你是个很出色的手刀大夫,你开刀的过程没有一步做错,哪怕是罗神医本人,都未必能比你下刀更准、更精确。” “可偏偏过程全对,也能让结果差之千里。” “若旧伤无毒,或只一种毒,你就确实是救了我。可偏偏有两种互相纠缠在一起相互平衡的毒,一点救就成了无数错。” 我越说下去,他越是脸色惨白到五官冰凉,四肢都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我叹了口气:“你还是太年轻了,如果你再大几岁,和罗神医多学习个几年,应该就能看出这微妙差别。” “我让一处疮疤烂在那儿,自然是因为烂在那儿有烂在那儿的好处,随便去动它,必定会付出一定的代价。” “我不知道你之前经历过什么,失去过什么,你对救人这事儿似乎过于执着和强势了,为何你很怕失去我这个敌人?” “反正,你对伤势产生了误判。” “然后,你对形势也有了误判。” “你想让我在你身边松弛下来,我就给了你这松弛。你就没想过我是有意贴在你身上放松,是让你也放松警惕的么?” “误判伤势,救人就成了害人,误判形势,救人就成了害己!” 其实我说得是狠,但未必结果有这么狠。 毕竟过去三年,毒量已经不如当初那么明显,我未必就会暴毙,也未必会有很强的反应,一切都是未知的。 我故意把事情说得百般严重、毫无希望,就是想当头棒喝,让还年轻锐气的他,从这事儿里得到一个教训。 但是这个教训的效果似乎过于好了。 我这一句句一字字如刀子一般砸过去。 像昏天黑地里猛烈砸在人心头的一番震动。 砸到最后,梁挽似已放弃一切希望,只面目悲哀地看向我。 “一命还一命,我在你面前咬舌自尽,请你放过我的朋友。” 啊?这么快? 我森冷道:“先别急着死,我得先处理一下你的朋友。” 梁挽一愣,道:“怎么处理?” 我手中短剑一动,瞬间三道青光闪过! 李漾的手臂上多了个口子,祝渊的后背多了个口子,秋碎荷的肩头多了个口子,三人顿时血流如注! 梁挽眼中闪动着鲜活的惊愤:“小关,这事儿与他们无关!” 我冷眼看着他:“有关的,你要亲眼看着自己的朋友流血!” 三人顿时对我咒骂不停,我还看得到李漾锁骨上那颗新长出来的小痣,和祝渊脸颊旁边的小痣,以及秋碎荷脖颈后边的小痣,正在颤抖不休。 就连梁挽脸上的悲哀,也化作了腾腾的怒火。 “李漾是在你虚弱的时候想杀你,可祝渊和秋碎荷并未在你虚弱的时候出手,你怎能趁他们无法反抗之时……” 我冷笑道:“你怎知我不会对没有反抗之人出手,你根本就还没认识我啊。” 说到没认识这句话,梁挽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只一瞬间,他的脸色瞬间退到了面无表情的冷静和锋锐。 就好像所有的情绪,再度被他重新封锁了起来。 “也许我确实不曾认识过你,但我刚刚护住了你十多次。” 我笑道:“所以呢?” “这十多次的相护,够不够换这三个人的命?” 我想了想,道:“很抱歉,你还是要看他们流血的。” 说完,我竟然又在三人的伤口上捅了一捅,口子继续扩大! 鲜血依然在流! 李漾几乎是虚弱而愤怒道:“你别求他了,让我们血流干净,也好让你看清楚这个恶魔的真面目!” 祝渊也咬牙道:“梁公子别求他!别让这小人得逞!” 秋碎荷也怒道:“是我瞎眼看错了这小魔头,我居然还向他道谢过!” 梁挽以一双积雪般冷澈见底的锐眼盯我。 不是悲哀无奈,不是谦和愧疚,这是他第一次以这样锋锐到几乎尖利、极为凌厉且富有攻击性的眼神看着我。 毫不怀疑的是,他此刻已对我彻底失望。 再无半分情分可讲! 可当他死盯着我盯得久了,似乎从锋锐中浮现出了些许好奇。 因为,我一直在盯着这三人。 我像是着了魔似的就盯着这三人流下的血,盯着他们脸上新长出来的痣,好像那里面有什么不可捉摸的秘密似的。 他一定很好奇,我到底是在看什么,等什么呢? 等等,小痣? 梁挽诧异地看过去,发现三人身上的小痣,在一点点地变淡,而他意识到这些小痣似乎之前是没有的。 我也看到了血液中的变化。 随着鲜血不断流出,李漾的血开始变得暗黑,祝渊的血开始泛出青蓝,而秋碎荷的血居然开始泛起了一点点金黄! 这怎么回事儿? 三人惊诧之余,发现三人身下这继续流淌的血滩子之中,多出了三条咕哝的小虫。 我一看见这三虫出现在血中,就松了口气,而梁挽顿时领悟道:“他们是中了‘身上一点红’的蛊毒?” 我不理他,只问一脸茫然的秋碎荷。 “你们来的路上是不是碰到了什么人?” 秋碎荷楞了一楞,茫然道:“我们来的山路上看见了一个强盗要非礼一个姑娘,就出手救下了姑娘。” “你就没想过,这么荒野无人的山,为何忽然会出一个强盗和一个姑娘,还正巧被你们碰上么?” “额……我不知道。” 我冷笑道:“你们怕是碰上了‘阎仙小蛊’华露浓,她就是用这招送走了几个少侠和大侠,因为她只需碰一碰你们的衣角,你们身上就被种了红痣,养了蛊虫了。” 三人不明所以,梁挽则解释道:“如果关兄晚点出手,不及时帮你们放血,那你们此刻已化作三大滩的血水了。” 三人这才顿悟过来,个个面色复杂,实在不知以什么样的面目去面对我,尤其是那秋碎荷,更是满是歉意地看向我,无奈且支支吾吾地说道: “我……我不知道你是为了救我们,我刚刚差点砍了你的腰腹,我,我还骂了你……对不起……” 李漾更是咬牙道:“我……我是砍错了你……你,你不如也砍我一刀吧!” 也就梁挽,终于收起了锋锐,可依旧沉静如木地观察我。 我却笑盈盈道:“没关系,我只是想和你们确认那个女人是不是真的来了,我还是要杀你们的啊。” 三人再度色变,完全不知我怎会如此阴晴不定、反复无常! 梁挽一声叹息,似也有些微微的习惯,而我却看向他,半嘲半劝道:“恩将仇报、杀人再救,救完再杀,本来就是这江湖上很寻常的事儿,你不要太把我的好当真,须知我是关意的弟弟,一个小恶贼啊。” 说这话的时候,我一只手把刀子给架在了李漾的脖子上,作势就要砍下去! 就这家伙刚刚砍我十几下的狠辣,我杀了他又何妨? 而李漾直直地梗着脖子,闭目等死,只等一刀下来。 却是迟迟不来。 我也很奇怪。 因为梁挽这回,他怎么不求求我放人? 他为什么只是平静地看着我,好像我根本就不会砍下去呢? 这家伙怎么不着急呢!? 李漾睁眼看我,梁挽平静且锐气地无声无言地观察着我,我一下子就变得看不懂他在想什么了。 就在我们几个人是大眼瞪小眼的时候,我听得一声尖叫混着杂音的动静,忽然抬头,看向远方。 远方的村落浓烟升腾,似有大火冲天之象。 李漾还是奇异道:“你……你为何不砍下去?” “你就顾着自己的命?没看见村落起火了么?” 我还演这破戏做什么? 我直接收了刀,解开了四个人的穴道,杀气凛凛地喝骂道: “恶贼也是要吃村饭的,你们先和我去村子里救人,救了人,我再把你们几个统统杀了!” 这回,梁挽以睿静冷清的目光观察着我,李漾也没敢骂我,连祝渊也只没回声。 连秋碎荷那么好吓唬的姑娘,居然也没有被吓到,也闪着一双秋水碎荷般的明媚双目,充满感激、崇敬,和好奇地看着我。 ……可恶! 11、火 这三个倒霉蛋虽有一战之力,但毕竟刚刚从蛊毒恢复,身上的血口子还在汩汩流血,其实虚弱得很,能当多少战力是存疑的。 我是没空等他们恢复的,便撇下梁挽,一掠而飞,起起落落间去接近了那村寨。 隔着山林,我就瞧见那远处的红光漫天,好似老天爷张了一张烈口,吐劈下一道淬火浴光的天雷,在鳞次栉比的房屋瓦片上燃烧。 越是沿着山路往上飞,越能感觉到空气都烫得惊人,一路上火势蔓延,简直是遇树树摧,遇水水腾,遇风风折。再靠近,便可得人声儿、尖叫声儿、嘶吼声儿在火光中络绎不绝,好似千万条红蛇巨蟒肆虐其中,把村人都裹挟进了火舌里。 然而等我终于跨过各种曲折难行的小路赶到时,现场几乎只剩下了冲天的浓烟,灰烬残骸的噼啪声尤在耳边,我努力寻着还幸存的人家。 然而没有。 我惊讶地发现,这何家村的七八十户,竟几乎被烧个干净。 且有些人不像被烧死,而是被杀之后又被焚了尸。 只因此地与边塞相近,村寨中民风彪悍,村人们个个持武练器,而许多死去的男人手上也握有一些兵刃,显然死前还在战斗。 更诡异的是,在场的死者有许多是缺残肢体,被人有意地割去,似是进行某种祭祀仪式所用。 所以这不是盗贼,也并非意外。 而是有意识有针对的屠村抢掠! 我心情格外沉重且愤怒,几乎能感觉得到身上的血同这灰烬中的火一般一寸寸一点点地燃烧! 这可是明山镇附近的何家村!谁敢在这儿屠村犯案!? 而此时梁挽也已赶到,瞧见在场的死相,面色惨黯得像墙壁上褪色斑驳的漆。 “这已经是第四起屠村案了。” 我回头看去,梁挽沉眸道:“在此之前,沈洲的云墨村,登州的赵家山,黄州的柳芳寨,都出现了这样的屠村案。我听一位捕头说起,这三起案子的屠村之人都不为钱财,而只是为了杀人,和割取死者的肢体……” 我皱了皱眉,似想起了一些陈年忘事儿:“像这种掺了火祭的连环屠村行径,不似是中原教派,倒像是……西域那边盛行过的‘赤炎妖塔教’……” 西域那边盛行过的大小教派实在太多,像天上的繁星,又如荒地里有毒的野菜,割了一波又冒出来一波,我也是被梁挽一提醒,才想起了这个教。 梁挽却目光一凝:“那我们之前遇到的各路杀手,侯大爷、朱成碧,还有韩庭清、江焰鸿,甚至是‘阎仙小蛊’华露浓,都与这魔教脱不了干系……” 千丝万缕的关系一下子就串联了起来,我也接着分析道:“倘若这些人已被魔教收编,那魔教的势力已然渗透到了郭山镇和屈山镇?” “看上去是这样不错。” 梁挽说完,还不忘目光炯炯地提醒了我一点。 “若非明山镇有聂老板这样眼里不容沙子的人物坐镇,只怕明山镇也早被渗透了。” 虽说边塞地区的县衙基本是摆设,全靠民间武力维持那摇摇欲坠的道德秩序,但你未免也太高看我了吧? “在这明山镇附近,你小看谁,都不能小看聂老板。” 梁挽见我似乎有些不太信的样子,越发想说服我道, “他是个真真正正的豪狠人物,而似你这样的义气俊杰,与其去找聂老板报仇,不如和我时时在一起。” “我已暗算过你两次,我算俊杰的话,你是什么?” 梁挽又被话刀子劈得沉默苦笑。 我又撂下了一个躲不过去的质问。 “你要我时时和你在一起。可你给了我的旧伤一刀,这是个随时会爆的隐患。若我在战斗时因你而毒发,陷于敌手,你又当如何?” 梁挽真的笑不出来了。 他低头,眼看着那一双沾惹了风霜火粒的白袖,驯服而愧疚地贴在了他已僵硬的腰侧,等他抬起头看我,周边的火光红芒似在他清如冷月的脸上蒙了一层决断之意。 “你若已陷于敌手,自然是瞧不见我的。” 我讽刺道:“什么意思?那时你已逃了?” 梁挽沉静地看了看我,目色中带了一丝比灰烬更冷凝、比山崖间堆叠的巨石更坚定的光。 “你的腰上有我犯下的一道错,我至死都未必能赎此错,其实我说这些冠冕堂皇的道理,不是想你跟着我,是我自己想跟着你。” 这话说得我从里到外三百六十度的懵逼。 而他继续以镇定到无以复加的姿态看着我,平静得在说一个仿佛与自己无关的道理。 “我说你会瞧不见我,是因为在你陷于敌手之前,我必已因为保护你或其他人,而死在敌人手下!” “你只会看见我死在你前头,绝不会看见一个苟且偷生、逃之夭夭的梁挽!” ……啊? ……啊!? 我沉默半晌,像是一个从未看海的人第一次来到海中心,一方面我被海的透明浩瀚所震住,一方面我又因海的极度包容而不适。 这片海,它怎么什么都能填得下?什么废材料它都容?它又可能真的这么温柔?它都不会给我刮风下雨么? 而梁挽这片异乡的海,仍在看着我这个隔世的观海人,他张起了平静的风帆,温和地等着我的航向。 可我没给他任何航向。 我不晓得。 我不知道。 我有意避开他的目光,困窘地绕开了他这片生机过于盎然的海,走向了洋溢着死亡味道的火光和灰烬。 还是和死人和恶人打交道比较适合我。 好人真奇怪。 梁挽最奇怪。 为什么他要和我说这些?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把咱俩的边界推到原来的敌人区。 “交浅言深乃人生大忌,你的话我就当没听见。” “我不信你!” “你也别信我,信我如自杀。” 梁挽发了一声浅如水色的叹息,手掌在袖下微动几分,仿佛想抓住一种比世道人心更缥缈不可靠的感情。 他好像有点失望,好像期盼我真去相信他这番话。 可很快,他又迅速收拾情绪,跟了上来,极力地与我并肩而行。 我们在满是残垣废墟之中穿行,忽的听到一处女孩儿的尖叫声。 我抬头一看,发现高处小山坡上有个相对独立的木屋,上面还未测被火势波及,尖叫声儿就是从那儿传来的! 还有活口? 我正要与梁挽对视,结果他的人已化作一阵比风更急的气影儿,一下子就飞掠直上,冲到木屋那边。 居然敢比我快? 我奋发之下,紧接着掠去,梁挽想要进屋,这时周围的草丛木林里,却有数道冷剑直接戳向我们周围。 梁挽二话不说,一脚就蹴开了大门,把我推进了屋内,他自己对付起了外围的敌人! 而屋内也不是什么天堂。 我一进门,门后先是一道厉光直刺我后背,椅子下一道冷意袭我肩头,地上一个潜伏的好手飞扑我双足! 来得正好! 此时此刻我正尴尬,杀人比面对梁挽更舒坦! 面对这些人,我就像把几篇文章先随我的法则拆开来,再重新融进一个文档。 我先是一个大仰身往后一大躺,双足往下,踩住那地上劈来的一剑,上身又借着低位避开两道剑芒的同时,我刺出三剑! 软剑如流水丝缎般瞬间抖擞而开,向外一剑割了第一人咽喉,挑出一道新鲜艳绝的血弧后,剑在咽喉处一记反弹,瞬弹到第二人的锁骨,再如切张白纸般一个划拉,鲜血爆溅!再急折到第三人的胸膛口,一个戳心猛挑! 一剑杀三人,剑在三人的致命躯干之间来回翻折腾挪,而我落地同时,四道潜伏的剑光冲我袭来! 我右手一把短剑直往后背递去,一剑格挡开了劈我脊椎的一剑,借力我半空翻转腾挪,避开另外三道剑光,几乎在躺到地上的一瞬,我才一手拍地,身子弹跳而起,弹跳向上时我反手一剑,刺中了第四人,落地时我把短剑一扔,剑锋直接飞掷而出,刺入了第五人膝盖! 短剑脱手瞬间,我把头一低避开刺我面门的一剑,同时右手的软剑换至左手,头也不回,一剑往后递刺而出,往回一戳就穿了第六人腰腹! 第六人应声倒地,软剑却被他身上的甲片死死卡住。 这时我手中已无兵刃。 第七道剑光随之而来,我直接一个燕鹄翻身躲过剑刺,闪到那人背后拍了他脖颈,拍得他低头趔趄,我立刻从他手腕夺他剑,剑锋倒转,没入第七人胸口! 七具尸体倒在我身前。 我默默地抽出了尸身上的软剑和短剑,身上却一股失力没气儿似的发烫,好像忽然就有一股火升腾了起来。 怎么回事儿? 不会这个时候两种毒要失衡发作了吧? 我朝外面一看,发现屋外躺了十个已经变成残废的劲装剑客。 有的人眼珠子倒翻,有的人十根手指永久性地打了结,有的人的耳朵在嘴里,有的人的肩骨被削了一截,有的人胸膛凹了下去,上面多了十多个脚印,有的人就别提了…… 而造成这一切的梁挽。 施施然、温温柔地看向我,唇角还温柔笑了笑。 你还笑?你小子除了没杀人,下手明明是比我还狠啊。 还有,你刚刚为了避开我的腰伤,是不是拍到了我身上一个需要打马赛克的部位,把我给推进去的? 你还笑得出来!? 12、吊桥 我们眼神交汇的一瞬间,忽然屋内又传来了女孩儿尖叫的声儿。 还来这一套?谁模仿小女孩模仿得这么拙劣? 我冷笑着进入屋内。 却没办法把冷笑维持到底。 因为这个屋子居然真的有女孩儿。 两个小女孩儿被一个手持利刃的刀疤脸恶徒紧紧抱着,那寒光凛冽的利刃就搁在她们无助而可怜的小脸蛋上。 可我却发现自己身上的火还在烧。 我没办法像刚刚那样杀人了。 梁挽进了屋,站在我身前,看着恶徒,温和道:“也许你应该考虑放下刀,今晚死伤的人已经够多了。” 那恶徒念了几句听不清意思的胡语,脸上威胁狠厉之色呼之欲出,而梁挽却全神贯注地盯着他,也听着他。 恶徒也跟着从盯着我,到盯着梁挽。 可就在这么紧要的时刻,梁挽忽然抬头,往上面看了一看,且惊讶地“呼”了一声儿。 那恶徒跟着也一分心。 只不过分心短短一瞬,并没有什么。 因为他现在和梁挽的距离隔着三张桌子、五张椅子,甚至还有一个灶台,一张破床,还有地上的几个人。要跨过这些距离,至少得二十个分心的瞬间才行。 他也马上把目光转了回来。 而梁挽居然已经到了跟前! 因为他只需足跟一动,世上所有的距离就失去了意义! 半个呼吸都不到的时刻,他迅如一阵狂烈难挡的海风,几乎缩小空间了一般,飞掠到了恶徒的身前! 到了跟前,他也只在恶徒身上轻轻拍了两下。 一掌拍在肋骨下方。 一掌拍在脖颈下方。 那恶徒却像是被两个钢刺戳破了的气球似的,整个头颅往后猛地一仰,整个身躯都被和一拍给震飞了出去! 小女孩却落到了梁挽的手中! 他温柔地抱住两个受惊的女孩,回头看向我,刚想安慰几句,面色却陡然一变。 “小关!” 连他温和的声音也变得尖利而充满恐惧了。 我的脸色想必已十分难看,因为那团毒素引发的火,似乎已经从我的躯干燃烧到了我的脖颈,我摸摸自己的脸,感觉脸在发着十万分的烫,脸怕是变色了。 我只对着梁挽冷声道:“我们走。” 梁挽抱着小女孩儿一同出去,却发现屋外环绕过来的黑衣人越来越多。似要从下方涌来,将我们层层围困。 可这些黑衣人并不出奇,让梁挽更加沉郁的——是领头的三个人。 “阎仙小蛊”华露浓,一个长得浓艳重彩、满头银饰蓝绣的苗疆风美女,以蛊毒闻名,也以杀人于无形为立身之根本,她此刻正对着我和梁挽轻轻一笑,美艳动人得没有人可以不去看他,挪起腰身来有点维纳斯雕像的魅感,像是能随时拧成一股子绕指的媚毒。 “八指石魔”萧断石,一个浑身上下挂满了各色奇石怪石的中年男子,据说他曾经以一块儿小石作为暗器,同时射杀了八个高手,也推倒了一块儿巨石,碾死了断他二指的恩师。 “啼哭二郎”念小哭,一个年轻秀气却又有些邪性的男子,据说他一哭就杀一人,大哭就杀许多人,哭得越是伤心厉害,邪功越是发作强悍,杀人就更得心应手。 若我没有毒发,来什么人,我都还可一争。 可我身上毒已渐发,连拿剑都成问题的时候,能指望一个梁挽护得住我,再加两个小女孩,还要和这三个高手打吗? 分明死路一条! 我心中遗恨万千,不由看了一眼梁挽。 我杀了这么多恶人,到头来我居然是被这人的好心给坑死的?世界上还有比我更倒霉的人? 梁挽却冷静地眼观四路,观察逃生方向,我也跟着他看,试着催动许久不转的小脑筋,倒也想到了一个极狠心、也有效的法子。 可我看了梁挽,想到了他之前说的话,犹豫之间,却不知该不该这么做。 我们沉默之时,华露浓扬了扬纤细白皙的脖子,以这仰天看人的清姿形成了一种惊心世人的魅感,笑道:“梁公子追查我们圣教许久,是不是也该考虑身后的路?若是你们能现在投降……” 她说到“许久”的时候,我在梁挽耳边说了一个地点,他听到后,以一种很惊讶也很复杂的眼神看了看我。 我不知道他那时在想什么,我只是冷静地看着他。 这是唯一的法子了。 华露浓说到“身后的路”时,梁挽真的看了身后的路。 等她说到“投降”二字且未完,梁挽已经和我一起往后一折,直接投入了密密苍苍的树林当中! 我还是决定用那个法子了。 我无论如何不想死在这儿! 我和梁挽且冲且上,后面三个高手也跟着一路越林飞木而来,几乎是紧随着我们上了山。 而冲冲行行之下,我们来到了一处古吊桥上。 桥下流水湍急如旋涡倒转,桥旁怪石嶙峋崖壁陡然,桥上古旧残破,窄处仅容一人过,险处更似无处站! 这样的高度掉下去,十成人得去掉九成九的命! 我已烧得四肢百骸快没了力,却仍一声不吭,用力抱起一个小女孩冲过吊桥。而梁挽则抱着另外一个女孩儿,在我后面一边跟着,一边不住伸手,打落和踢飞那三人袭过来的暗器! 等我到了桥的另外一边,梁挽仍旧抱着那女孩儿,而那三个魔教的高手,也已站上了吊桥! 吊桥年久失修,且常受水冲雨击,湿滑难行,它基本上连一只山羊的斤两都容不下,何况几个成年人?只怕是随时要断落到这无底深渊中去! 而梁挽若是一个人早早上来,以他的轻功,脱身不是问题,可他手中抱着个小女孩儿上了桥,因接暗器,身上已多了几道口子,桥上已沾了他的血,他手上又有了掣肘,还被三人夹抄住! 他一旦后退,那三人便立刻追袭他后背,他若前进,三人将立刻袭杀和这小女孩儿!他若向我这处奔逃,三个高手必定一起飞奔上来! 一旦等这三人过桥,无论毒发的我也好,女孩也罢,都不会再有任何生机了。 我心中决意已定,放下第一个女孩儿,立刻冲着梁挽冷声道:“把孩子扔给我!” 让他扔给我,而不是跑过来把孩子给我。 梁挽闻言,看向了我。 只那么短短的一瞬间,他似乎从我决绝浓烈的眼神和动作中顿悟到了什么。 然后他了然而悲哀,悲哀且理解地一笑,直接把女孩儿扔了过去! 一阵惊呼声中,我稳稳地接住了可怜的小女孩儿。 而梁挽没有上来,因为就他扔掉女孩这个瞬间,念小哭和华露浓已把他两面包抄,几乎把他夹在了桥中间! 萧断石也紧接着越过三人,在桥面上轻轻一点,想掠袭我和两个小女孩儿! 此刻他可以放心大胆地偷袭,因为在他眼里,当梁挽就在这座桥上的时候,我肯定是不敢做些什么的。 而就在他腾空而起,一脸得逞的狞笑,且看上去无比接近我的咽喉和小女孩的咽喉时。 我面无表情地、冷眼旁观地。 提起一剑,砍断吊桥的绳索! 萧断石的脸色瞬间陷入了无比惊惶绝望! 他根本没想到我居然真能做到这个地步! 古桥瞬间倒斜下沉,桥上四人,包括梁挽在内,都立刻往下直直坠去! 一炷香后,我渐渐恢复了点气力,从另外一条路到了吊桥的另外一边。 梁挽还挂在吊桥的一个木板上。 他身上至少多了七个口子,只有一只手挂在一根摇摇欲坠的木板上,这一只手就得支撑他的全部重量。 我就在风雨之中,蹲在了吊桥的边缘,像他当初做完手术时看着我一样,我的手托着腮,安静俯视着他。 梁挽仿佛看见了我,唇角渐渐含起了一丝笑。 好像他在这时看到我,只有看见朋友的欢愉。 可我没有任何表情。 连为他担心的表情也没有。 我就那么静静而冷冷地看着,也没有半点拉他上来的手势,也没有踢他下去的用意。 我可以确定,我看他的眼神,就像看一具尸体那样冷。 他把我当朋友。 他说要保护我。 他似乎已经很信任很信任我。 而他现在落到这个地步,都是因为信任我。 梁挽却只是静静地用手扒拉着木板,似乎没有半点力气上来,但他还是虚弱且平静地看了看我,开了口。 似乎是要向我求救了。 “孩子……怎么样?” 我一愣,他却只是平静地看我。 只是在问孩子的安全,却半点不为他自己求救。 我目光一垂,慢慢而冷冷道:“孩子已经没事了。” 梁挽似乎终于松了口气,支撑他挂在这木板上一炷香的动力,也就此消失不见。 他的手指似乎有些松动,而我还是没有任何动作。 在这凄风苦雨之中,我冷眼俯视着他,就像看着一本与我没有任何交情的书,就要被一页页被翻到尽头。 终于,他的手彻底松动,他的人往下一坠! 却有一道白绢似的物事儿,风驰电掣般往下袭去,卷住了他的手,把他往上一个提拉! 梁挽落地之后,才赫然发现,在绝境之中拉住他的,是他缠在我伤口处的雪白绷带! 一种欣慰的愉悦下,他几乎脱力地倒下,而我也坐了下来,慢慢地把绷带缠回腰部。 他却始终看着我,精疲力尽之余,却仍旧温和不失关心地问道:“你还好么?” “你问我好不好?”我一针见血地指出,“如果不是我砍断绳索,你根本就不会坠下去,不会凄惨而无力地挂在那这吊桥上。” 梁挽沉默了片刻,道:“我知道。” “不管之前我是点穴也好暗算也罢,我从未真的让你置身于生死绝境之中。可是,在砍断绳索的那一刻,我是真真正正地放弃了你、背叛了你,我把你的命运完全交给了风速、水流、和木板!” “因为那一刻,只有你能缠住那三个高手,也只有你在桥上,他们才能放心地三个人一起上来,我才能砍断绳索,把他们葬入这水流中。” 梁挽沉默了片刻,面上不见苦涩,只有了然和释然。 “那不是背叛。” “这不叫背叛,那什么叫背叛?” 梁挽冷静地看向我,锐眼一亮道:“从你告诉我要来吊桥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你的全部计划。” 我心中和手足几乎是一样地冰凉,我整个人几乎是霍然抬头看向他。 “你上这吊桥之前,就已经猜到了我会放弃你?” 梁挽只认真地看着我:“我猜到了,我也觉得这个计划可以一次性诱杀三个高手,我才跟你过来。” “所以,这并不是背叛。” “哪怕代价是你的命?” 梁挽苦笑道:“我不是没死么?” 我的声音冷得几乎不带任何情绪色彩:“你以为我蹲在那儿看你,是在干什么?” “因为你自以为是的好心害了我毒发,而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撑到下山的时候。那一刻,我是真的想过就这么放任你掉下去……” 梁挽的声音轻到近乎听不见地去答复:“我知道。” 我笔直问候他的心脏:“我想你死,你难过么?” 他的声音轻得像承受不了一片落叶,笑却有些浓郁且浑浊,仿佛包含了太多难言的念头。 “有,一点点吧。” “只有一点点?” 梁挽笑着,伸出手,好像是第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摸了摸我那被雨水冲刷得有些斑驳的脸蛋。 “也许,你曾经真的有一刻是想害死我。” “可最后时刻,你不还是伸手救了我么?” 我的银牙微咬,声色在雨水下显得厉涩:“我伸手是为了掐你的脖子,你信不信啊?” “没有人会在自己腰间流血的时候这么干的,小关。” 我冷笑一声,捂着腰间流血的口子,努力瞪大一双恨眼去盯着他,可身上酸涩,脸上冷热交替之间,我已经有些分不清这朋友和敌人,也分不清这雨水和泪水之间的区别了。 13、捏捏你 我很难想象有一天,我居然能在毒发加下雨的情况下,又拖又拽又背地扯着一个脱力虚弱、伤口汩汩冒血的梁挽,抄近道,过草地,来到这附近的山洞里,把他扔到那张曾经是我躺着的乱草床上。 但事情就是这么发生了。 早知道就不让他在吊桥上挂那么久了。 挂太久以后,他整个活泼健壮的躯壳都被剥了力气,人走不动,还得我自己去拖他,累啊。 而如今,我实在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人才好。 当我砍断吊桥绳索的那一瞬,我猜测他大概有五成的机会抓住残余吊桥挂在上面,但还有另外五成机会——他会和那三个塔教的高手一起掉下百丈深的急潭冷渊,一代轻功高手、未来的黑化小魔头,或许从此陨落尘埃,再无复起之机。 后来我花了一炷香时间爬到对面,这过程我也始终在思索自己的立场能力。从开头想到中间,从中间想到未来,我已把我们能有的一万种结局都想过。 可我想不通他。 我看不明白他。 我蹲在吊桥旁冷眼看他,我看他在生死绝境面前的喜怒哀乐,我那时没有马上拉他上来,是我心里最后一点魔怔和杀意在作祟,也是我的恶念和善心在内心大战。 他或许是个好人。 但有点自以为是。 他或许对我只有善意。 可他的善意害苦了我。 他不经我同意就非法行医,行了医还误了诊,害我身上的毒都转移扩散了,就算我那一时一刻让杀心占了上风,对他袖手旁观到底,或一脚把他踹下无底深渊。 又有谁能说我什么? 可是,当他吊在桥板上孤孤零零如一片落叶那样挂着的时候,当他仰天看我报以微笑的时候,我只看出他因为在临死前看到我,而感到无比平静欣慰。 我看不见他脸上有丝毫的暗恨冷怨。 可这又怎么可能? 他明明看出我有杀他的心。 我有背叛他的能力和机会。 而我也确确实实这么做了。 一个有血性肝胆的大好男儿,怎么可能会不恨我? 更何况梁挽并非迂腐圣人,只是单纯不喜欢杀人,哪怕是十恶不赦之人,我也未曾见他去杀过,但他一出手就透着锐气儿狠劲儿,他走到哪儿都能让恶人们添上一大片的残疾。 这样锋芒与锐气兼具的男子,怎能学不会去恨人? 可等我把他拉上来后,他竟可以真的不带一丝怨,不含一丝恨地去看我。 他甚至道明——他早早地就看清楚了我的计划。 所以他才会跟上来,任由我把他引到那座有去无回的吊桥,任由我砍断绳索,任由我冷眼旁观他的生机在断桥之上摇摇欲坠! 他已知道我曾经是真的想他去死。 他自然也有一点点难过。 可这么大的背叛与抛弃,他就只有一点点难过么? 我叹了一口不知是舒是闷的气,凝视着昏迷而脱力的梁挽,他在草床上发出一种平缓而温和的呼吸,好像陷入了婴儿般的睡眠。 也许见面以来,双方都披着一种自以为是的面具。 他从未真正地去认识过我。 而我,也从未认识过他吧? 想到这儿,我心里似乎已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这个决定我没办法和他说明,只能用行动表明。 我脸上的易容是十成去了五成,被雨水冲刷了一遍又被泪水滋润了一通,还被他用五根漂亮的手指给抹了几下,实在丢脸得很,所以趁他昏迷,我干脆往脸上抹了一通乌七八糟的黑泥,算是勉强遮盖了面部特征。 我也不知道他摸我脸的时候看出了多少,反正先瞒着,等马甲实在披不下去的时候,我得把两个人的脸面都给撕了。 不过如今他还在昏迷,可谓是任我摆布,我岂能不趁这个时机好好看看? 于是我端来一盆雨水,把他的脸洗得干净透彻,让他那头乌黑明亮的一轮散发,覆在他那脸上,使那明润如玉的五官又增了几分清丽动人之姿。 美啊。 甚美。 这样的美人若是上辈子看我一眼,我能在心里惦念个三百六十帧,帧帧我都想截图保存,而且还要藏在心底,像某种养分似的收起来。 而更为难得的是,梁挽的美几乎不具备任何攻击性,五官是平淡温和的,不是那种能让人防卫心起、嫉妒心重的长相,而更像是一种细看很美,长看更美,日日看也不易腻烦的美。 我就坐在他身边,观他、看他,仔细瞧他脸颊上一根根鲜活的发梢,被他睡梦中的呼吸给扑棱开,我看得有趣,还嫌不够,便拿了手指去系弄他的发丝儿,叫发丝下那若隐若现的皮肤更显莹白如月。 他的衣服在淋湿之后,也显得太紧迫了些,那衣襟那袖口这般驯服地贴在健康鼓凸的肌腱上,实在看不过眼,我便把某些流血的部位撕得更开些,让他肩膀、手臂、掌上的,甚至是胸膛附近的伤口,都像战士的勋章一样被展示出来。 这么雪白紧致的两片胸。 这么修长干练的两条腿。 好想拿一根棍子去戳啊。 可惜,可惜。 我想到了自己做的决定,就收了乱七八糟的想法,再拿了洞中储藏的伤药,一点点地扑在手指上,往他的伤口处抹。 抹了一半,似起了作用,梁挽浅呻低吟几声,胸口的肌腱微微鼓动,肌群力量瞬间在指尖下紧绷起来,如一头受了伤的狮子晓得醒转的必要了,他睁开眼,目光似在领地里四处逡巡,转头瞧见是我,就像找到了主心骨似的,他的呼吸一下子定了。 而我只默默无声地看着他。 他熟睡时我可以温和点儿看他。 如今人都醒了,我干嘛给他甜?须知我给他一分甜,他是要还我十分的,那也太腻了。 于是整个洞室里,就只剩下一种虚弱而粗重的喘气儿声,和我冷静无声的盯凝。 他微起一丝笑:“小关……你,你还在啊。” 我道:“我没有走,你很失望?” 梁挽松了口气:“你没走就好,我一直在想你身上的毒……等我好点了,我带你去找罗神医看看,可好?” 我道:“罗神医远在千里,救不了这近火,你且歇歇吧。” 我发现我这毒,只要不去强行战斗就可暂时压制,只是一旦体力流失,它就百十倍地反噬过来,全身上下火烧火燎似的,不知是哪个脏腑又被透支了。 所以我接下来就要好好休息,然后去找小错。 那三个高手压根没提到他,说明小错可能就没遭遇到他们,而是有了别的经历。 等找到他,我就去找另外一位神医。 不错,这江湖上总不能只有一个神医。 三年前给我下第二种毒的,就是这位神医,如今解铃还须系铃人,我还得去找人家复诊。 可我内心遥想往事儿的时候,梁挽只一动不动地看我:“你身上的毒不知何时就会爆发,此刻不是讳疾忌医的时候……” 我瞪他一眼:“怎么,你又要替我做主了么?” 说这话就如踢到了梁挽的命门一般,他不说话了。 我有些恶趣味地指着他身上的伤口:“方才在吊桥上你打落了许多暗器,其中有几枚大概是沾了微毒,我处理伤口,才发觉你的血液颜色有些偏紫,所以……我现在得处理这些伤口。” 梁挽楞了一楞:“你确定这些伤口有毒吗?我没感觉到啊。” “我说它们需要处理,它们就得有毒。” 梁挽似乎才醒悟过来——我就是要作弄他。 就像他在山洞里作弄我一样,我要作弄他。 他本来还有十分疑惑的,现在只剩一百份明白了。 于是他收起困惑,如画如描的轻眉一挑,唇角勾勒起的笑像若有若无的烟雾,令人看不出真切情绪。 “小关,以你现在的状况,你真的想对我做这些?” 他倒不担心自己,反倒担心我力气不够? “不把你的伤口处理好,我们要怎么上路?” 梁挽先是没听懂似的迟反应了片刻,而后顿时领悟过来,脸上挂了一丝过分的笑容,整个人几乎焕然一新起来。 “你愿意和我走了?” 意思是——只要我折腾够了他,我就愿意和他走? 我只一个手指把他按回去:“反正我要先去处理你的伤口。” 我学着他的口吻正儿八经地说这话,好像是真要处理一个个有毒的伤口似的,梁挽听得无奈,只收拢起了兴奋,整个人乖乖躺在那儿,像一块儿未曾雕琢的璞玉,等着我去上刀。 于是我先伸了手。 在他硬朗的腰间找出了一块儿相对软嫩的肉。 然后没任何预兆,从里到外拧了三百六十度!、 我每次心情烦躁,又不能去杀人的时候,我就会开始捏东西。 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我会不小心捏坏几个杯子,几个瓶子,几个椅子,甚至是几把刀具,捏久了以后小错都知道这习惯了,每次我心情烦躁,他就会想办法把我身边一切能捏的东西都收起来,省得我全给捏坏了。 现在惹我暴躁的是梁挽,让我好奇不解的也是他。 所以我捏他。 就捏他的腰! 可捏完了一会儿,我也抬起了头。 发现梁挽没有任何反应。 只是有些疑惑、且无奈地看着我。 他为什么这样看我? 不会一点儿都不疼吧?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你动我的腰,我就疼酸麻痒得几乎欲死,我拧你的腰,你居然一点儿反应都不给我? 凭什么? 难道不仅人和人之间有上下,连腰和腰之间亦有高低? 我的腰是泥巴做的,你的腰是钢铁锻的? 我眉头微微一皱,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不能把腰子捏爆实在让人有一种无处发泄的恶感,我就又找准了另外一块儿相对来说比较好捏的大腿肉,指尖又是一个翻转腾挪地大扭。 然后我抬头看梁挽。 发现他居然是更加疑惑、且有些欲言又止地看我。 看什么看? 难道你的大腿也是钢铁做的嘛? 不过我马上就发现了离谱。 这家伙以轻功擅长,腿上的肌肉密度比其他部位更紧致个几十倍,我捏他的大腿就好像去捏一煅铁,根本就没起到任何效果,反而是我手指都发疼了! 我忍不住在他的身上来回四处看,想找点儿别的地方试试手。 梁挽见我瞪着他,便微微叹了口气。 好像颇为无奈且不知如何和我说话。 “如果你一定要拧的话,我建议你从胸口拧起……” 我皱着眉:“你什么意思?我这是以按压穴道的方式帮你处理伤口,你觉得我是在公报私仇吗?” 我就是在公报私仇。 但这也是你阴得的。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我的胸口,相对我的大腿和腰来说,会软一点,好捏一点。” 我迫不及待地伸手去捏,却在马上要触及那一点儿的时候,他忽的迅雷般出手,顺势抓住了我的腕子! 我抬头,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我,苦笑道: “小关,如果你这么想处理我的伤口,那一会儿等你好了,我可以再看看你的伤口么?” 我相信他本是好意,他盯着我那流血的腰间伤口已经很久了,他似乎是有些强迫症在身上,特别想去扒开腰带,把伤口重新缝合一下。 可这么一说,我又想起来他在山洞里那场该死的手术,想得我腰间一冷,连沉寂的伤口几乎也活过来咬了我一口,我顿时不带任何善意地冷盯着他。 “把你这爪子拿开,从现在开始,你这伤口爱怎么烂就怎么烂,老子不奉陪了!” 梁挽一愣,似乎有些慌忙地看着我,想必是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不晓得为什么原来很和谐的作弄气氛忽然又变了个样儿。 其实也不怪他的。 我脾气天生暴躁,明山镇的人都有目共睹的。 他只是有些怔怔地放开了手,而我也没再去烦他,而是自顾自地坐在一旁,拆起了腰间染血的绷带。 只是拆着拆着,疼得我有点冷汗爬上了额头,没有打任何麻药的伤口果然疼得像是有上万朵火焰在烧,没半会儿我就有些受不了,不想再拆绷带了,我也觉出了累,就干脆往后一倒。 却有一双手稳稳地按住了我的腰,把我从下倒的趋势给扶正了下来。 吓得我浑身一激灵,马上要像沾着刺猬似的弹起来。 这时一个温柔且满含歉意的声音从背后响起来。 “对不起……让我来吧。” 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你做梦。” 那个声音沉默了片刻,无奈道:“你就让我重新换一下绷带,上一下药,然后你想怎么拧就怎么拧我,可以吗?” 我冷笑道:“梁挽,这腰间伤口看着是严重,可我也能顶着风雨把你这家伙拖回来,足见是你身弱而非我体虚,它已不需要处理了,你看不出来么?” 梁挽只是定定地看我,不说话。 我顶着个污泥脸,狠狠嘲他一笑,说完扯了下绷带,展现几分浑不怕死的坚强,结果只轻轻一扯,我顿时觉得那伤口的昏天暗地地烧疼,疼得我倒嘶了一口气。只这一分心的功夫,我的脖颈后方就来了一记指压。 是梁挽的手指按在了我的脖颈上! 我心里一激灵,正要骂几声出来,便觉他的手指在我的脖颈间轻轻一揉,我就眼前一黑,随后跌入了一片馥郁而宽广的胸膛。 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腰间的伤口已经处理妥当,而梁挽把我放到了他的臂弯上,正微笑着看着我。 我从未离一个男人这么近过。 还是一个很好看、很好看的男人。 我有些迷糊地盯着他,好像刚刚从梦里醒过来,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似的,便放松身躯依在他臂弯里,微微眯眼,似乎我是真的很信任他了的时候。 然后瞬间出手! 我的五指一把就掐住了他纤细的脖子! 梁挽眉间不动,只收了笑容,极力平静地看着我。 而我五指渐渐发力,他的脸色渐渐红涨几分,我越发冷声道:“你以为经历了些许小波折,给了我点小恩小惠,我就真当你是朋友了,你就有资格偷袭我、揉晕我了?” “你信不信,哪怕你有再强悍的轻功,再高深的内力,我只需把手指这么轻轻一扣,你就完了!?” 梁挽咳嗽几声,喘着气儿道:“我……知道。” 我却不放松扣着他脖子的五指,冷声道:“我已经警告过你,不要信我,信我如自杀,你还敢信我?” 梁挽在咳嗽中苦笑几声,以异常明亮的眼神看我。 “可这回……是你,先信任我了……你不能怪我……” 我动作一僵,指尖之下漏出了他自信而愉悦的笑: “呵……如果不是你先信任了我……我,我怎能这么轻易,就偷袭到你这样的高手……还让你……晕倒在我怀里……还睡得这么香?” ……你还很得意吗?你怎么学坏了呢!? 14、小错再现 梁挽那根纤细匀美的脖颈,就在我的五指包拢下,那白皙与阴影分明的轮廓,和受到压制而勃勃突起的根根血色,像在一段未经狠雕的美玉上冷不丁地泼洒了一大段贞男烈夫的血。 几分决绝脆弱的生机随着他的喉结不断滚动震颤,和他那自信的笑容一起一浮,而我表面毫无起伏,依旧掐着他那脖子。 这五指并拢之间蕴含的力道,是足可扼死一个血气方刚、不知轻重的成年人的。 而就在梁挽的面色一点点胀红发紫,窒到无法维持笑容,梗到连一句话都说不出的时候。 我及时地松开了他。 我从他怀中跳出来的时候,几乎可以听得到他试图用双手扶正颈骨时而发出的一阵嘎嘣声儿。 梁挽摸了脖子好一会儿,像拧一根儿麻花似的拧了几下,脸色不那么难看了,才看向我。 “多谢小关。” 我道:“谢什么?” 梁挽似心有余悸:“谢谢你没真的掐断我的脖子。” 我面无表情道:“你又没有真的陷入危机,我也没有真的放过你。” ”我虽然掐了你的脖子,但在方才那姿势里,我仍躺在你的臂弯,我一没点你的穴道,二没绑你的手,你若想从我指下挣脱,只需把我狠狠摔到地上。” “你之所以被掐的脸红脖哽,不能作声,单纯只是因为——你死活都不肯放下我罢了。” 大哥,你已经动了一道没人动过的陈年旧伤,事已造成,别心心念念想挽回,不要毫无边界感地强迫我,事到临头你挽不回,你得保持距离啊。 我小时候被人扔到大漠边际一堆邪|教徒堆里,犹记得几个肌肉贲突的壮汉像几座小山似的把我压在滚烫的沙粒上,那将死的记忆就和蟑螂缠着腐食一样绕在我的心头,想起来几分就恶心几分。我更是清楚记得,我就是那个时候起彻底爆发,摒弃了人性当中很重要的一个部分。 那是我第一次去杀人。 主要是为了自卫。 以后我也经常地动剑。 但并非都为了自卫。 所以,我最敏感别人对我动手动脚,敏感到不行时,我会爆。 你数数你动过几次了? 你引了我的杀心差点死在吊桥上,不就这么来的? 所以我退一步,算你错了行吧?你放下我吧大哥。 梁挽似听明了这话中话,可他却只笑着反问。 “可……你很久没有睡得这么安心了,不是么?” 我一愣,被他这个鬼斧神工的脑回路一下子震了一惊,就好像我在说动了一道没人动过的菜的恶果,他却心疼地说,弄菜的人一定很辛苦啊,装着菜的盘子也肯定很累拉巴拉巴拉巴拉。 而问题是,他能把这么离谱的话都说得天经地义,说得真让我觉得——他为了看我美美甜甜地躺在他手臂里睡觉觉,是可以冒一些险的。 这脑子到底怎么长出来的? 但吐槽归吐槽,我还是自顾自地找了个地方盘坐下来,运功调息,闭目养神。 确实很久没睡得这么香了。 因为真香,我那天兵天将般的火气儿也被他孙猴子一样的反问给消灭了大半,我一会儿再把我的决定端出来给他看。 梁挽耐心地等我调息过后,问:“如今天色已晴,不如我们去找找你那兄弟吧?” 我沉默了片刻,道:“找到后,我就会和你分开。” 这话像是走到了梁挽的心口又拐了一脚回来,就把他为数不多的快乐也带走了一半。 他勉强挤出一分笑:“这么快就走?不能一起去看神医吗?一路上我也可以照顾你啊。” “我本来就要与你分道扬镳,我会去看自己的大夫。” 他目光一凝:“在那之后,你是不是要去杀聂老板?” 我慢慢地站了起来:“是,你挡不了我。” 沉默在我们之间蔓延开来,我不晓得梁挽这么说是为了试探我还是因为别的。毕竟他很君子地没有帮我洗掉脸上的污泥,也没有看见我的真面目,大概他的强迫症仅仅只在伤口上,他对别的地方还是有些隐私保护的意识的。 梁挽眼观我四方八面,终究还是没能在我脸上看见他想要的答案,我保证我脸上是满满的果决坚毅,绝没有一丝软弱的毛孔在动。 半晌,他试探道:“先去找你兄弟吧,伤口的事儿,我们以后再说?” 这个责任心过剩的家伙,还不肯放下我? 可我被系统裹挟至此,对你未必有利啊! 想到这儿,我心头忽的猛然一个抽紧。 因为我俩都同时听到洞外传来的响声! 那响声似是有人特意敲打洞壁,发出三短一长间杂三长一短的敲击,且敲击时近时远,时在眼前时在天边,简直如一个飘忽不定的幽灵,在四面八方发出层层叠叠的回声。 梁挽眉心一动:“这莫非是魔教的人?” 而我在听到这声响后,身上似乎感觉到了冷风的侵袭,双肩微微一颤,不动声色地靠近了梁挽,似乎是有意躲在他的身后,让他替我避掉这风。 若是旁人,怕会嗤笑我寻求庇护,可偏偏是梁挽,发现我主动退到他身后,反而目光微微一动,似乎是有些笑意在身上的。 而那敲打声已越来越近,也越来越迅疾,如同雨点横向敲打洞壁,又似远古的鬼乐突兀地响在人间,仿佛是来人越发近了,杀意越浓,梁挽的身上已紧绷到了一定程度,他死死盯着门口,耳听四方,似乎只要一确定对方在黑暗中的位置,他就会忽然暴起掠出,直接擒拿对方! 忽的,我的双手按在了他的脖颈之间,猛地一揉! 梁挽一个惊愣之下,软软地倒了下来,被我扶在了身上,放在了床边。 昏迷前,他还以一种万分的委屈和难过的眼神殷殷地瞅了我一眼。 仿佛他不是难过我按倒了他,而是难过为什么我这个时候要按倒他呢? 这不是眼前有敌人么,难道我要一个人去面对敌人? 可我转向头,对着那“敌人”松了口气。 “小错,你可算来了。” 来人正是小错。 也就因为是他。 我才不能让梁挽醒着。 早在我听到那敲击声儿的时候,我就已知道来的是谁。 在黑暗的环境中,敌我不明、光线不清,与其大声喊叫暴露自己的位置,不如用石头和水不间断地敲击不同墙面,既不暴露位置,也能传递暗号。这个法子本来就是我们约好的。 如今看见他没缺胳膊也没短腿地出现在这儿,我心里悬的巨石总算下落了一大半,而小错见我这一身狼狈,热泪也几乎要掉下来,我们冲过去,把彼此紧紧地抱在一起。 只因这热血情长的一抱,即便这略显昏暗的洞室里,也仿佛洒满了阳光。 然后,我注意到小错身上有几处劈砍伤,不重但触目惊心,看来他那时也遭遇了黑衣人的袭击,才被迫离开了推车附近。而小错却眼尖地扫到了我腰间的这一卷卷抹绷带,他仿佛意识到什么,惊声叫道: “聂哥,是谁撕了你的旧伤!” 我沉默了几分,小错却立刻扫到了床上躺着的人,冷声切齿道:“我就知道这厮不是什么心善君子!” 说完竟怒意勃发,手里的一把绰剑眼看就要化作一道寒光破空掠地而去,却在千钧一发之际,被我冷不丁地出手一拍! 我直接把他的剑给拍回了剑鞘当中! 小错有些惊愕地看着我:“不是他干的?那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儿把聂哥的旧伤给撕开?” 我叹了口气:“就是他干的,不是别人。” 话音一落,小错那明净秀气的面容上刹那间又被怒火灌溉了五官,转眼间又要拔剑出鞘,却被我一句冷喝止住。 “他动我的旧伤,算是好心办了坏事儿,此时不必再去管他了,我们离开此地就是。” 小错疑道:“聂哥,你……你就这么放过他了?” “怎么了?” 小错瞧着我,万分愤怒且心疼道:“你向来爱憎分明,绝不容人动你身上分毫,从前有谁动你片刻,你能把那人的爪子都砍下来,胳膊都削断了!” “可这个梁挽……他动了你身上最要紧的旧伤,那伤口里暗藏的毒大约已流遍了你的全身,你竟不恨他,还让他安安稳稳地睡在这儿?” 我冷笑:“你怎知我不恨他?我试着在那断桥上杀过他一次,是他运气好,捡了老天爷的便宜活下来。我也试着在这儿掐死过他一次,是他的脖子硬,才从我指下免了死。我饶他一命,不是因为我心善,是因为我这次也未必会死,以后杀他大有机会!” 这番胡扯连我上辈子养的泰迪都不会信,却让小错升起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信心。 没办法,爱总能使人傻逼。 小错爱我如弟弟爱哥,他此刻目光熠熠地看着我,攒着劲儿道:“不错,聂哥绝不会有事儿!我这就带你去见大夫!” 好小错,真乖乖。 不像那个梁挽,整天整宿地爆我老腰,哪天我得把他给爆了。 可走之前,我忽地不由自主地停了一停,回头看了那个可恶的人。 他睡得那么安静和无烦恼,仿佛全天下的忧愁堆在他的眉间,他也只是抬抬眉角把它们轻轻抖落。 我忍不住笑了几分。 那洞室里虚浅不定的烛光摇曳到了他的一张脸上,也不过是给他过分秀气的五官多披了几分光的纱、影的罩,让那平静闭着的唇,和轮廓清浅的眼窝,还有恬如月晕的脸窝,如一派凝固的山脊与河川,让人口渴而吮不着,让人想望而摸不到。 如此安平平静,却终究不是我的。 我的笑又慢慢收了回去。 我在心中立下的决定,就是早早离开他。 这么多的背叛暗算,都不能让他彻底放下我。 既已确定他不是个轻易黑化的人,又何必被系统撺掇着,去害人,去为敌? 既不能下狠心与他为敌,何必空耗纠缠?还使什么计让他扭曲? 看着美好的品德人格被这世道撕个粉碎,可能是会吸引大量虚无的人气,但这一定吸不住我仅剩的良心。 我还得靠这点残余的良心去照亮回家的路呢。 分开吧,我继续做我的聂老板,你还做你的梁挽,彼此都得一个安宁。 小错见我的凝视和叹息都似含有深意,好像自己一夜间错过了八百个要紧的事件,他万分疑惑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那个熟睡的人,更不明白了。 “聂哥,真就这么走了?我们不继续试探梁挽?” “还试个屁,他确实就是一个好人,只是太年轻,笨得有些发硬,被我暗算十次才能勉强聪明点儿。” 小错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我,沉默地和我一起走到了洞穴外,我们一起穿路过道,在林间行走,沿小溪步行,借着大片大片炽热滚烫的阳光,我都觉得腰间有些发烫了,身上热乎得简直像一团白日野火,就此烧得滚沸,我就把这破衣烂服的一角掀开,把缠得过分厚实的绷带稍稍解了一点下来。 可这时小错再看我,脸在一瞬间转为极尖锐的神色,手指向我,抖得和一双筛子似的,仿佛看到了什么极恐怖的东西。 “聂哥!” 我被他的口气给吓了一跳,皱眉问:“咋啦?” “你的腰上,后背,还有那个地方附近……怎么会有那么多……男人的手指印!?” 小错一脸惊惶而恐惧地指着我,他好像一下子静止成了jpg,那表情就好像他在脑子里联想到了无数淫|荡可怕的gif,我一下子就震惊而哑巴了。 ……哎哎哎,什么地方附近!? ……我现在回去把梁挽的老腰爆了还来得及吗!? 15、阿九再出现 这腰间的指印子可以理解,后背的指印子勉强可以理解。 但这个地方的指印子……要怎么理解? 我皱着千年老眉,我在暴怒前深吸一口气,等我过两行我再去理解。 …… …… 是他不小心碰到的? 是他不小心碰到的对吧! 是他跌了一跤,或没扶稳当,或误把艿子当了腰,或误把臀子当了后背,才会碰到的对吧! 对吧? 对……吧? 在小错那焦怒愤惧的眼神之中,我又深吸了一口不清不白的气,努力平复心中如岩浆般爆发的情绪,然后一转头。 果然还是生气! 我手腕迅抖,如冷雷追月一般急速出剑,一瞬间出了整整三十剑,道道都劈刺向旁边大树! 转眼之间,落英缤纷,落叶满怀,一棵亭亭玉立如女子的树被我用剑法做了整容,显得树顶光秃秃一片,像个正经的英国老绅士了,我才长舒了一口气。 没错,哥谭市里我称王,麦当劳前我站岗,今天是我当了一回小丑,可总有一天,我会让梁挽比我现在更小丑! 不管他的手指是因为什么捏到了这些部位,到时务必让他体验一下指印从艿涨到腰再到股的可怖滋味! 但现在不是时候。 现在更该为我的身体考虑考虑。 接下来的三天,小错带我去了最近的客栈进行简单梳洗,然后选了两匹最肥最快的马,与我一同跋山涉水,星夜奔驰,终于赶到了隔壁叙州的绿琉山。 此处山峰冲削不定、高低不平,乍看之下正如一座绿琉璃雕作的笔架山,故此唤作绿琉山。可细看下,我觉得那山又似一个神话中的巨人,在灾劫之后裸了一副凝固于绿意的躯壳,横倒在此长天远地之间。 因此,那乱挂斜堆的苍松古柏便是巨人的眼,嶙峋怪异的尖石堆似是巨人强力的肌腱,那一絮絮的巅云依稀缭绕在潺汩涧水之间,便可当做是巨人生机勃然的血管与动脉。 如此幽静盛美之景,谁看了都得心情愉悦,哪怕我身上沾着毒,我也愉悦,谁要是不愉悦,我就让他愉悦。 而绿琉山上有一处药庐,名叫“清莲小聚”,为一处幽静松郁之所,其中竹排屋舍数间,外围有大量的奇花瑶草包围,像士兵包裹着堡垒似的,轻易不可入内,而这小聚的主人正是我要找的女神医——风催霞。 小错看着这“清莲小聚”的大门,侃侃而谈道:“出自阅微药庐的五大神医,排名第一的便是罗神医,可这位神医姓名和性别都不详,只知他善于给人开刀取血,以毒攻毒,再狠的毒再重的伤到了他手上都能被活转过来。” “这排名第二的,就是这位风催霞风神医,我听说她年纪轻轻就擅长解毒,也擅长制毒,她下毒解毒的方式都让人叹为观止、防不胜防。且言行举止也较为奇特,有时令人难以沟通,聂哥知道这传闻是真是假么?” 我苦笑道:“你别听外面人瞎说,风姐姐性格好得很,我在聂家时中了那刀上的奇毒,就是她出手救我,若不是她,我此刻就不在这儿了。” 一提到聂家,小错就沉默了几分,只努力用目光宽慰我道:“只要风神医出手,聂哥一定会好起来的!” 但愿如此喽。 我怀着忐忑的心情敲了敲竹篱所作的门扉,暗号是三短三长、三长再三长,三短再三短,最后才是三长三短。 小错听得有些脸色奇怪:“这么长的暗号能让人记得住吗?” 我正色道:“当然记得住了,风神医阅览古今群书,上万奇花瑶草的名儿都记得住,而我背的下那么多武功典籍、记得住那许多菜谱名肴,又怎会记不住一个区区暗号?” 一炷香后。 小错奇怪道:“她好像没反应哎,我们能不能直接进去?” 我正色道:“这就是你没见识了,你以为这屋子里头满地的奇花儿只是装饰用的么?神医种的花草必定是用来防范歹人,你看它们一个个长得如此妖艳无端,必定全是带毒的花粉,只要我们靠近,必定会吸入花粉而中毒。” 小错有些不敢信:“聂哥莫非是经历过?” “我虽未亲身经历过,但也听别人说过,错不了的,你耐心点儿,风神医大概是在午睡,再等等她就醒了。” 一炷香后。 在我敲了整整三次暗号后,小错有些奇怪道:“聂哥,暗号会不会有问题?她会不会不在家,我们要不要直接进去看看?” “你就不怕这花草有毒?” “……有没有可能,它们其实没毒?” “神医若是一个人住在这荒郊野外,这包围屋舍的花草必然有毒,因为这是防范歹人用的。”我瞪他一眼,“我们先蒙着口鼻,屏住呼吸进去。” 于是我和小错做贼似的,拿了黑布蒙住面目,鬼鬼祟祟地从芬芳妖艳的花草从中一掠而过,到了屋舍大门,我正要敲门扣人。 忽然,一位头顶插了十三根簪子的妙龄女郎像一只长错了翅膀的蝴蝶似的翩翩而出,她走路声儿轻,步伐急而不莽,如一阵清柔无比的药风催着夏日的晚霞快快离去。 看到我们之时,她左肩正勒着一个医药箱,右手提着一个药杵。 人还有些懵懵地看着我俩。 我怕她没认出我,赶紧扯下罩脸的黑布。 “风姐姐,是我!” 她先是有些困惑地看了看我,然后更加困惑地看了看我。 “小聂?你在做什么?” 我苦笑道:“姐姐,我身上旧伤被人动了,我不得不来看你。我身边这位是我弟兄,你可以叫他小错。” 风催霞却指着我的脸提醒道:“我不是说这个,我种的花草儿是有毒的啊,中毒者会全身发痒到每个部位都想去抠,你怎把布罩给摘了呢?” 我吓得赶紧把蒙面布戴上,小错也跟着在一层蒙面布上加了一层蒙面布,我声音闷闷道:“姐姐方才在屋内做什么?是没听见我的暗号么?” 风催霞认真地想了想,道:“你仔细回忆一下,你刚才敲的暗号是什么?” “额……是三短三长、三长再三长,三短再三短,最后才是三长三短?” “没完全对,应该是三短三长、三长再三长,三短再三短,最后三长三短,再加个三短三长,很简单的,多背背就记住了。” ……你说什么简单? 小错以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看看我俩。 风催霞只坦诚道:“反正,你没把暗号敲对,我也不知道该不该出来见你,就先在里面杵药了。我想以你的性情,若是等不到我,一定会悄悄穿过花草丛过来。你一直不来,我倒以为你是心中忧虑,不敢见我,我就眼巴巴等了。” ……所以刚刚那两炷香,你是一直从窗户里面偷偷瞄我们吗? 悔不听小错的话,但此刻俺的肚子也有些嗷嗷待哺了,就先向风催霞讨要了点吃的,她倒是给我和小错准备了“一些”干粮。 口头说是“一些”,但她拿出来,就是一整麻袋。 她利利索索地把一大袋干粮递给了我们,那关爱同情的眼神,就像是拿攒了多年的狗粮,投喂了两只可怜又可爱的流浪狗。 “姐姐不用给我们这么多的……你都给我们了,你吃什么呢?” “这些狗,啊不,是干粮里面混了微量药草,是用于给你解方才那些红花兰草的毒,你多吃点儿,以后你不管是在花丛中走来走去,还是滚来滚去,都不用再中毒了。” 你刚刚说了“狗粮”是吧,你说了对吧!? 我面色复杂地看这一大袋:“你不吃吗?” “我也吃啊,放心吧。” 说完,风催霞非常优雅且爽气地直接从发丝间儿拔下两根簪子,然后在我俩面前啃了起来。 我:“……” 小错:“……” 瞅着那嘎巴嘎巴的滋味儿,我俩才发现,原来她身上戴着的簪子就是用这些干粮做成的。 虽说姐姐你这一头三千青丝秀美无匹,但这么插过头发的东西直接吃了是不是有一点…… 风催霞指着我们的头顶:“我建议你们也往头上插几根,你们刚刚经历了这‘奇花瑶草阵’,头顶已沾了微毒,发丝儿都有些发光了呢。” 啥?我俩现在难道是荧光小美男吗!? 我吓得面不改色,但手上赶紧把一根根条状的干粮搓成细条儿,插在发髻之上,小搓也依样学样,就这一轮下来,咱俩往头顶插了十多根簪子,和两个wifi天线似的,和风催霞一起,就快要变成簪哥簪娘三人组了。 废话说完,囧事做毕,咱俩总算把正题说了。 风催霞给我断了断脉,沉默许久,脸色凝重。 小错担心道:“风神医,怎么样?” 风催霞收回探脉的手指,一脸严肃地看向我。 “看上去像是怀了。” 我马上陷入了呆滞:“啊?” 风催霞正色:“像是怀了双胞胎。” 小错也陷入了呆滞:“啊??” 风催霞见我俩呆滞成了一个模版,不得不解释道:“我不是说你真的怀孕了,是你体内这两种奇毒流遍全身以后,在你的血内互相作用,发生了一种极为奇特的反应,让你的脉象就像……就像是一个妇人怀了十月的好胎,而且还很像是双胞胎……” 你啥意思啊?我中的毒在我体内成精作怪了?我怀毒这三年难道是怀胎三年准备生哪吒吗? 风催霞笑道:“放心吧,你身上没我解不了的毒。不过我这儿有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额,先听坏消息?再来好消息?” 坏的去了好的就来了嘛,那美丽的心情不就又占据高地了么? “说坏消息吧,姐姐且放心,我情绪稳定得很,不管您说什么惊天噩耗,我都能迅速恢复!” “坏消息是,这两种毒只能被第三种毒所中和,本来这第三种毒也有五种选项可以让你选的,但四种毒都被我用于治人了,如今只有第五种毒给你吃——这种毒药的主要原料是一种‘圣金五毒虫’的粪便,方方的,看上去还挺可爱的。” “……” 一炷香后。 恢复了情绪,即将要食屎而生的我,以视死如归、义士赴死、烈女奔丧的表情看她。 “风姐姐,好消息是什么?” 风催霞感叹道:“好消息是今年收成不错,这种毒虫的粪便在我这儿非常多,你要全部拿走,吃上整整一年!” “……” 我忽然正色道:“打扰了,我改天再来吧。” 也许应该去找找那位传说中的罗神医吧? 就在我即将走脱的时候,风催霞一把拉住了我,用力过猛之余,险些把我的袖子给扒拉了。 “就算你去找姓罗的,也只会得到差不多的答案。如果你实在受不了这味道,我可以考虑往里面加别的料,或者减少主料,让气味儿和味道不那么可怕。” 我疑惑道:“这会影响用效么?” “可能会,你或许得吃上两三年。” 我叹了口气:“能够入口就行了,长久点儿就长久点儿吧。” 风催霞接着道:“不过我有点疑惑,你腰间的这道伤是谁动的?怎么能做到把毒素散得如此均匀美好,就好像他是故意的一样?” 故意的? 不可能吧? 我有些犹豫,风催霞却瞪我道:“你既叫我姐姐,就不必把我当别的女人,当我是个大夫,把伤口给我看看。” 我只好慢腾腾地解开了腰带,结果风催霞上手比我更快,简直如庖丁解牛一般解开了腰上缠裹的所有绷带,弄得我都有些脸红害羞起来。 可她倒毫不介意,果然不把男女当一回事儿,只一解开,她瞧着这伤口,又不止瞧着这伤口,就像瞧见了一个个近乎完美的艺术品似的,竟不住地发出啧啧称赞声。 “这刀法,这用锋,这开线儿……这个人竟然能做到开了刀以后,还能把你的伤口用世上最小的针和最细的线一点点缝合起来,这是得是一双多巧的手啊?我敢说,江南最好的绣娘也不可能比这双手更细致了。” 我皱起了老眉,依稀记得,梁挽第一次对我的腰伤动刀的时候,是只有包扎,而没有缝合。 难道他趁我昏迷,把流血的伤口直接给一针针一线线地缝合了起来,就像缝衣补带那样? 那么短的时间,他怎么做到的!? 我怎么可能一点儿异样都没察觉? 带着一大袋方方的便便,和一张薄薄的药方,我和小错出了绿琉山,一路上他还有心情可言,我却沉默到无以复加,只是一遍遍回忆着当初和某个人相处的细节,可无论怎么回忆,我都没办法说服自己把那个混蛋的形象从脑海中剔出去。 山洞里的那个时候,他并不是让我在他臂弯里睡觉,而是因为帮我缝合完毕又检查了全身,他耗损心力,过于劳累,所以干脆和我并排睡在了一块儿,也顺便观察我的睡相? 所以我醒来时,才会自然地躺在他的臂弯里? 在某一时某一刻,我是不是也睡在了他的心口? 也曾以我的胸膛,停在了他那勃然起跳的生机之上? 我甩了甩头,不敢再胡思乱想,再想下去脑子要滋滋地往外冒油了。 事情已经过去了七天,我得继续做我的聂老板,什么系统什么梁挽我统统打算抛之脑后了,此刻还有什么比养好身子更重要? 可就在我偶尔去山上散步之时,在石阶上一步步前行时,又是一道儿熟悉而诡异的白影,突兀地出现在我背后! 我满是警惕地往后一看。 还能是谁?自是阿九! 他穿着那丧气的影楼风汉服,维持着一成不变的标准模版笑,问候道:“你好不容易接近了梁挽,为何要半途而废,折转回来呢?” 我冷笑道:“你发布任务之前有没有调研过?你以为梁挽是一个能随随便便黑化堕落的人么?我用尽了手段,背叛暗算了他数次,都没能让他黑半分心肠,冷一点热血,我还能怎么做啊?” 阿九不解道:“可是系统显示,你已经做到了……” 我心口一凉,急得立刻打断:“我做到什么?” “做到让他黑化啊。”阿九似是真诚地鼓励我道,“他的黑化进度条已往前推进了0.01,都是因为你的努力啊。” 我疑道:“0.01?他居然真黑化了百分之一么?我是怎么做到的?” 阿九纠正道:“不是百分之一,是百分之零点零一。” ……你tm拿百分比算的?那就是万分之一!这算什么黑化进度?这和原地踏步有分别吗? 阿九认真道:“万分之一也是进步,须知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你已经获得了5点积分,只要你继续努力……” 我不耐烦地打断:“我这么努力才让他黑化了万分之一,我得努力一万回才能让他完全黑化,人生哪儿来的这么多努力啊?” “我相信只要你足够努力,迟早能攻克梁挽这个穿书界的巨大难题。” “一位姓聂的圣人曾说过——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我一本正经地就好像那个圣人绝不是我,“我放弃了,你别指望我了。” 说完我马不停蹄地要走,那阿九却十足十地叹了口气。 “你若是这样轻易放弃回家的机会,那我们就只能去找别人了……” 我的马不停蹄立刻变成马儿要吃回头草,我转过了身,转过了眼,也转过来了我这一身无遮拦的腾腾杀气。 我冷眼盯他:“你们找到了别的穿书者?” 阿九对我露出了一个灿烂又危险的笑容。 “是的,他就在附近,你想去见他么?” 16、另一个穿书者 你饿了三天,这时有人拿一块儿新鲜的肉当饵,钓在你面前诱着你,那你会不会去上钩? 我朋友聂小棠死了三年,这时有人撂下一个穿书者的消息,放在我面前,我听是不听? 我不听。 我以我上辈子玩过的十几款氪金游戏作保证,天底下从来就没有什么免费的好事儿。 免费的一向就是最贵的! 而且我发现,阿九已开始用与我朋友相关的一切来拿捏我、诱惑我,唆使我继续为他办事。 可这不行。 向来只有我当老板。 只有我去唆使别人、诱惑别人、拿捏别人。 怎能有朝一日颠来倒去,叫一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让我跑东奔西、做这取那? 我不习惯。 我不喜欢。 那就让他滚蛋! 我把衣襟掀开来一点儿,让山风倒灌进来,叫这山间的凉意和暮间的秋意叫我清醒几分,然后我发现这效果有点过于好了,冷得很,我就坐在一块儿有树遮木挡的山石上,但是坐完才发现,那石块儿上的尖角儿是有点磨腚的。 坐都坐了,磨就磨吧。 我顿时发散所有气势,盯着阿九如鹰隼盯凝老兔,我声色冷静且神色冷峻地说: “你接下来是不是该说,若我能继续协助你,或协助那个穿书者去完成任务,我就可以继续获得积分,获得回现世的机会?” 阿九笑道:“这话聪明,我就爱听。” 你这ai脸也学会说爱解恨了?配么? 我头也不抬:“可你想杀死这本书的男主唐约,或害了这本书的男配梁挽,这二者无论哪个都不能轻易完成。我一个人不成,加上那个穿穿就成了?” 阿九笑道:“他算是穿到了一位大人物身上,能动用的资源和人力可不比你少,若他与你合作,你必是如虎添翼。” 我来翻译一下:这位穿兄是不是胎穿是魂穿,且穿成了一个权钱皆有的大人物,看上去是有些传统穿书文的主角相的。 我眉也不抬地随意看他:“若他的资源比我多,权势比我广,那你为什么不让他一个人干?” 阿九叹了口气:“他毕竟是刚穿越,不熟环境,不晓人事,性子也没你这般沉稳机警,他在这儿唯一的优势也就是我了。” 接着翻译:他身边也没个值得信任依托的人,他没我这么难骗,所以已经接受了你的系统? 等等,唯一的优势就是系统? 这话就有点问题了。 穿书文男主的最大优势,难道不是熟知剧情? 多少穿书文都是靠着对弱智剧情的熟知而去碾压弱智的原著角色,或者避开天雷狗血的剧情,如果不熟知剧情,这书穿来又有什么乐子? 那他岂不是和我一样成了小丑,整天24小时都得在麦当劳门口站岗么? 阿九笑道:“看你的神情是已经猜到——他其实也不晓得全部剧情,只是懂得比你略多。或者说,这本书的剧情延展开就是一整个丰富多彩的古武大世,根本没人能知晓所有的剧情脉络,因为每个配角在他们的剧情里都是主角。” 难怪你放心大胆地让我去接近他。 我一针见血道:“你是希望我俩联手去杀了唐约,或去加速梁挽的黑化。可梁挽都已经如此优秀,唐大侠又怎会逊色于他?” “我虽从未见过他,但也多半猜到,这必然是个狠角色、大人物。” “你要我做的这两件事,都要与这二人为敌。若不能成,我们就会和一个实力优秀的男配,和一个更优秀的男主,结下难解的深仇大怨! “万一我们不能用这积分回家,又有新仇在外,我们的补偿又在哪儿?” 如果不能回家,这个玩笑般的积分是不是就对我完全没用了?能用来兑换别的好东西么? 阿九目光一凝道:“你可以用积分兑换情报,用这些情报去挽回一些人的死。” 这我就忍不住笑出声来了:“还有什么情报是我感兴趣的?又有什么人的死又是值得挽回的?” 阿九忽看着我,炯炯有神道。 “你在聂家做五少爷时,有一位姐姐和三位哥哥,其中有个哥哥是与你最亲近的,你执行刺杀任务时,他率众把你从敌对帮派抢出,救起了奄奄一息的你,你也曾在聂家内乱时力排众敌,背着他一个人在雪山走了三天三夜,你们的血都冻到了一块儿去,你腰间的刀伤就是为了他而受。” “他曾发誓一生护你,你也发过誓,说这一辈子永不叛他,结果你却半途离聂家,离他而去。” “这样一个哥哥,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他的结局么?” 我霍然站起,冷眼怒瞪着阿九。 我的手已按在剑鞘上格格作响! 这股一下子从无到有,从0到100的爆炸性气势,直让阿九那报菜名一般的介绍也歇了一歇,他后退两步,谨慎斟酌着用词道:“我是在这段时间查了你的过往,这才找你……” 我厉眼未松,戾气充溢道:“你倒是查的不少,为什么不接着说下去呢?” 阿九无奈道:“我既遇到了你,便得查个彻底,我也只是做一个系统调发员该做的事,你何必为难我呢——聂小棠?” “或者我更该叫你,聂楚凌?” 许久未曾听到的本名让我心头翻起一阵难以形容的情绪,好像身上的某个伤口被撕开了,又好像一道已经沉寂下去的灰烬堆重新燃了火,我所站之处似乎不再是乱石杂草丛,而是一处锦屋华舍、灯火通明的所在——聂家。 他说的那个哥哥,就是聂家四少爷,如今的当家主事人——聂楚容。 这人精通百家武学,通晓天下地理,哪一方的剑法克制哪一处的刀法,他如数家珍,哪一种功法失传已久又重新现世,他张口就来,他曾经在一夜之间收拢了南疆天巍教的四大高手,也曾一怒之下把琥州的几个帮派剿灭彻底,他的行动力把我另外几个哥哥甩到了九霄云外,即便在人人内卷的江湖里,他也是个卷王中的卷王。 当他下决心做一件事的时候,无论如何困难都一定能完成,努力不是他的信念和格言,而是他的每分每秒每时每刻。 他比别人都狠,都绝,却又没狠到完全不留余地,没绝到让所有人都与他为敌,正相反,他擅长化敌为友,善于拿捏人心为自己所用。 他知道如何要借用一个人手中的刀刺入另外一个人的胸膛,而不是让所有人的刀都向着他自己。他勤于斗争,也善于斗争,别人还在刀尖上起舞的时候,他已退出刀尖到了对岸,且冷冷地旁观一群人自相残杀。 所以他才在内乱中活下来,成了聂家当事人。 这样的人,如何与唐约扯上关系? 我内心惊涛骇浪,表面上仍旧维持着波澜不惊,似乎毫无兴趣道:“我已经脱离聂家,你说的这些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阿九见我不动心,咬咬牙,像平地里抛下一个霹雳似的撂下一个惊天动地的情报。 “你这哥哥聂楚容,就是唐大侠这本书所有剧情背后最大的反派。” 我目光一凝:“他算是反派boss?” “他确实是最大的boss。”阿九叹道,“可是在小说末期,因为唐约和另一男主的合作,他几乎是一败涂地,死得可以说是极为潦草与屈辱,他的死法简直像是灌满了作者本人的恶意,根本就没有一个反派该有的格调,也配不上他的才华和气度。” 我只觉心内沉了一沉,像一种粗糙火烫的岩流从地下涌入,我踩着的地面,我呼吸着的空气,忽然就有些发烫了。 他那样的人物竟也会死? 还死得很潦草?很屈辱? 震动归震动,我看向阿九之时,面上依然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平静,冷淡得像是在听一件和我没有关系的事儿。 阿九看见我的反应,似乎是有些疑惑的。 仿佛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不该是这样的冷淡。 “身为他最爱的弟弟,你难道不想阻止男主?” 我沉默了几分,道:“唐约在哪儿?” 阿九目光一亮:“你愿意去杀男主了?” 我看着他这副兴致勃勃的样儿,咧了个大嘴,不用照镜子我都能知道,此刻我的唇角必定已然裂成了一个极危险且灿烂的弧度。 “我是要去杀人。” “不过不是杀他。” “我想帮唐约把所有挡着他路的人都杀了,我甚至想把那个和他相爱相杀的攻也干掉,只要他能快快成长起来,把我那不做人事儿的哥哥——给杀了!” 阿九一愣,似乎完全没料到我反应是如此的激烈和狠绝。 “你为何这么恨聂楚容?那可是和你发誓互相守护,相处了整整十九年的亲哥啊!” 你说我为什么恨他? 聂楚容不光是个人形的百科全书,而且还拥有有一份巨量的情报网络,他的情报库就犹如江湖上的谷歌与百度。哪个新人最近在江湖上崛起,哪个帮主做了亏心烂肺的脏事儿,哪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奸污了哪家的姑娘,哪个官员收受了谁的贿赂贪污了多少灾银,他都晓得。 可他从不关心这些人是否受到惩罚。 他只关心这些人能不能为自己所用。 不能为他所用的,他便把罪证大白于天下,端个光明磊落的做派,好像他真是清白与无辜。 但若恶人能为他所用,他便成了恶的保护伞。 掩饰罪证、威逼利诱,处理掉相关证人,甚至是对这些恶人紧追不舍的捕快,管叫这些人一个个为他马首是瞻、死心塌地。 在他成为聂家话事人的三年后,聂家那些黑色产业的利润,和聂家的声名翻了三倍不止,而他本人却讳莫如深,不在人前显示武学,不在人后炫耀成就,低调如同从未在世间存在过。 但我清楚得很。 似我哥哥这种人,实是恶人中的翘楚,恶棍中的公子,恶徒里的经营家。 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犯罪天才! 一个天生的聂家人! 而我在聂家长大,也很难不在耳濡目染中对这个家抱有一丝丝希望,何况爹和祖父待我不好,可楚容待我极好,我当时以为,自己虽不能改变上一辈,但我若把楚容捧上聂家主事儿的位置,我能改变聂家这腐朽糜烂的局,让一个黑得比煤炭还黑的帮派洗白。 所以我拼了命地去保护他,去在聂家的内乱中为他求得一线生机。 可是我忘记了一点。 舍身而入地去救赎反派,若是救赎不成,则必融入其中变为一点浓烈的黑,若想保持白身,则必要坠个粉身碎骨、血肉无存! 所以我不相信什么救赎反派文学,我不相信什么反派在未曾黑化之前就是本性善良的人,只要给予充足的爱就能去改变一个人。 我不相信,是因为我真的试过啊。 我笑了笑:“看来你也并非无所不知,我和聂家的起承转折,你是只查到了起承,转折你是一个都没查到啊。” 阿九沉默了许久,才道:“你既不愿去为哥哥改变结局,难道不愿救救你的老乡?” “另外一个穿书者可是接了系统任务的,若他杀唐约而不成,害梁挽而失败,就会置于极大危险之中……老乡遇难,你也能袖手旁观?” 我自是不能。 可也不能被你瞧出来。 被人拿捏的苦楚我在聂家已受够,没道理出了聂家还要换个人继续拿捏我。 “不是每个老乡都是小棠。”我冷淡道,“你说的这件事我要考虑考虑,我若想找你,会挂牌休息三日,我若不挂,你就别来主动找我了。” 如果真有这么一个穿穿,如果真的人在附近,我自有办法引人出来。 引不出来,要么是人家不信任我,要么就是没能力也没实力帮我。那我就得再想想对策了。 想完,我特意补充,一根手指如一把剑似的戳指着他,另外一只手掌已放在了腰带剑上,五指像欲飞的五道线,瞬间就可展开一道白光。 “以后别在我独处时忽然出现,我有应激反应,有时真会忍不住刺过去。” 阿九又又叒叹道:“你的戒心当真强悍,到了这个地步还要怀疑系统的真实性?” 废话,什么都信系统的人才会有问题好不好。 眼前的白影突兀地消失了。 四周就只剩下了寂静到荒唐的空气,我抬起头,看这半高半矮的天,瞧那云絮像一层灰蒙蒙的滤镜遮了日与月,整个天色就像是一碗被打翻了的苦咖啡,说不出的浓稠与苦涩。 唉,真是得添一点儿糖了。 我说这天色,也说我自己。 我抱着重重心事回到了客栈,想和小错找个机会打听打听唐约这个人。 虽然他可能还没崛起,但总归能找点线索吧?我不可能总向系统伸手要剧情,我得自己先找到他啊。 结果还没进棠花酒肆的大门,我就隐隐看见了其中几道熟悉的背影。 秋碎荷、李漾、祝渊。 以及一个熟悉的背影,分明是梁挽! 已经卸去易容的小错,此刻正在以店小二的身份招呼着他们。 我瞅了瞅腰间,我今日披了一件极为宽松的补丁衣袍子,几乎把一身伤遮了个严严实实,连腰间也不露分毫,我脸上白白净净一尘不染,我头顶扎个丸子头,一丝不苟得犹如京剧里的奶面小生。 于是我面无表情、大步流星地踏入酒肆。 几个人的目光瞬间转向了我。 秋碎荷见我这般,目光四处逡巡,唇角甜甜一笑,抱拳道:“您可是聂老板?” 我冷淡地点了点头,看向一旁,只见李漾目露疑色地看着我,祝渊目不转睛地打量我。 只有一个梁挽,一看见我的瞬间,就如定住了一般。 就如什么平静的东西在阳光下潜伏了太久,此刻遇到我的目光,便瞬间骤然撕裂! 看我第一眼,他凝固了身躯上的所有肌腱,一双眼中的情绪在一瞬间满得快要溢出来,却又瞬间收拢到了里面,仿佛三千瀚海浪潮翻涌之巅的清光,都被聚集收拢到了一点。他再看向我时,只是冷静镇定得像是在看一个第一次认识的人,他收敛自己的情绪就如同收了一张精心雕琢的面具。 他微笑,且是温和而不带任何锐气的笑,抱拳道:“在下梁挽,可否与聂老板进一步说话?” 几天前,韩庭清等人被秋碎荷扭送入官府衙门,被掳掠的少女们得到拯救,但你的罪名也才刚刚洗清,通缉令才刚刚撤下,你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出现在酒肆里,和我说话? 我淡淡道:“此处人多口杂,我不想和你进一步,我知道你是为了谁而来。” 梁挽目光一亮:“难道小关——那关意的弟弟,来找过你了?” 我点点头,那秋碎荷便立刻盈盈一笑:“太好了,我们来这儿就是为了找他的消息!” 我面无表情道:“你们找他作甚?” “我欠他一条命。”这是活跃回答的秋碎荷妹子。 “我……我算是欠着他。”这是不甘不愿的李漾。 “俺也一样!”这是没什么存在感的祝渊路人甲。 只有梁挽沉默片刻,笑道:“我……我想阻止他来找聂老板的麻烦。” 我淡淡道:“多谢好意,怕是不用。” “三日之前,我就已杀了这小贼,他的人头被我割了下来,尸体被我葬在后山,你可要和我去收尸么?” 话音一落,梁挽笑容凝固,诸人骤然变色! 17、小关究竟死了没 话音一落,所有人都以厉煞滚雷般的眼神投掷向我,一个个充斥了不可置信的怒色与惊疑。 梁挽面无表情,沉默不语,而秋碎荷的目光颤动几分,喉头上下翻滚之余,说道:“你……你当真……” 秋碎荷的话戛然而止。 那是因为我忽然扬手制止。 制止他的同时,我缓缓扫了一眼外面的人群。 一夜过去,初晨的阳光红烈炙热,街上的人声儿比往日更浓,卖豆腐的比往常更早起来卖这豆腐,几个生面孔的卖艺人在高声吆喝,慢条斯理品茶的人似品着一碗永不冷却的茶,什么都没变,似乎没人注意到我们在这儿的谈话。 但我还是收回了目光,看向了这几人。 “此处不方便谈话,有什么去后院说。” 和梁挽单独进一步,会让我觉得有些发慌。 因为总感觉他随时都会把我看个精光。 而且像他这样目光独到、步法玄奇的高手,倘若和我独处,且距离少于七步,那他随时随地可以发起爆袭,而我必须把神经处于高度紧绷去防着他。 有他的朋友在,那就不一样了。 梁挽一人若是10分,他和朋友绑一块儿就是1分。 这几个侠男侠女确实很热血正义。 但也仅有热血正义。 他们并无梁挽那恐怖的腰部爆发力和速度,一旦动起手来,梁挽能躲的他们躲不开,他们的反应还能用于转移梁挽的注意力,我还能拿他们做掩护。 所以实际上,他们更像是我的好队友。 几个人各怀心思地和我一起去了后院。我到了后院一棵树下,忽然从树下的落叶堆里取了一把发臭且发钝的剑,然后我就这样旁若无人地,坐在小板凳上,沿着磨刀石一寸一寸地磨剑。 这把剑有多钝呢? 我就算骑着它一路走去隔壁镇子绕一圈,我的铜臀铁腚都不会被磨破半分。 这么钝的剑,我就偏磨它。 我磨剑的步骤也很稳,我磨剑的眼神也很专注,我磨剑的分寸可谓是一点儿不差。 可我就不看这四个目光迥异的人。 也不理睬他们,也不去回答他们。 好像我完完全全地无视了他们。 四人起先因为我的名声,还算有耐心地等着,可等得久了,人和人之间就有了差别。 梁挽还算沉得住气,他冷静端然得像树下的一块儿砖,屋上的一片儿瓦,呼吸声渐融入了这院子里满地的磨剑声儿,他看着我,脸上若有所思,可令人看不透彻,他的思绪仿佛叶片一般散的满地都是,却不必去捡,只是自然地在那儿发酵着,发酵成什么样,那是谁也不知道。 可其余三人就有些沉不住气了。 祝渊这乡野汉子,左看右看了我,咬了一口老牙,似想迸点什么话,李漾忽抢先他踏出了一步,像是踏出了自己的骄傲与矜持。 “聂老板,我知你侠名在外,嫉恶如仇,可那关意的弟弟——我也不知他的本名叫什么,他,他其实不算个十恶不赦的贼,还救过我们几次,你……你难道真杀了他么?” 你居然会感激我? 我还记得你当时嚷嚷要干掉我的凶狠样子呢。 不过我依旧没有言语,只是继续磨着我的剑。 李漾说完,祝渊继续酝酿情绪,似乎想说点什么的时候,秋碎荷忽然目光激动地抢先他一步,说道: “聂老板,你平日杀人也只杀极恶,对付一般的地痞流氓也不会动死手。你若是抓了他,或把他交给了什么人,能不能与我们言明?他虽易容,可我看出他年纪不算大,这小子若嘴上得罪了你,也只因为桀骜性情,他,他是罪不至死……” 毫无存在感的祝渊看了看两位抢他话头的同伴,只能无奈地说了一句。 “俺想说的也一样!他们都把我想说的话抢了!” 三个热血笨蛋,居然真的念了我的恩,为我担心? 我内心叹了口气,心想着——还是少拿他们当盾牌去偷袭梁挽吧。 以后偷袭梁挽,我一定偷袭得光明正大。 虽然内心千般话,我面上还是沉默磨剑。 我沉默,是因为我一直在等一个人开口。 而那个人也在等我磨完这一把钝剑。 等我将这把剑磨得精光锃亮,磨得剑上立体凸起的八面几乎是脱胎换骨一般,在阳光下反折出一种八面通风的冷光时,我终于露了一丝愉悦的笑。 梁挽终于开了口。 开口便是戳要害。 “聂老板,这把八面青锋剑,被你磨得不错啊。” 我们在寻常影视剧看到的剑,大多是二面、四面或是六面,通常只有一个或两个突出的剑脊,剑身上就像长了一座或两座的小山峰。 可这把八面汉剑,分八面研磨,剑身上足足三个剑脊,正反面都有四面,加起来就成了八面。 “你倒是沉得住气。”我转头看他,“你等了我足足一炷香才开口,真的是在等我磨完剑么?” “是,也不是。” “怎么说?” 梁挽笑道:“我想等老板心情好些,再请教你。” 还真是个人精儿啊,知道我脾气大,便要讨好我。 我便从善如流:“我心情好了一点点,你问吧。” 梁挽便目光一锐:“聂老板,关意的弟弟若来找你,多半是为了给他哥哥复仇。他既如此恨你,又怎会在临死之前告诉你——我们可能要来找你?” “倘若这话不是他告诉你的,他是否还活着?你又是怎么知道我们要来?” 我端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答案:“他确实性情桀骜,可一个像他那样的用剑高手,也知道在更高明的剑法前,他必须认赌服输。” “这样的人,不服气则罢,服气了就是真的服气,他死得心服口服,临死前告诉我了一切。” “即便他不说,何家村的案子也早已在镇上传得轰轰烈烈,我也早就听到关于你的传闻。你是肯定会来找他的。” 梁挽眉头一皱,另外三人却是目光震动万分,似乎犹疑不定,其中的李漾更是眉头抖如几条黑虫,怒得中气充沛、叫得声音洪亮! “我不信你!” “我们三人都见过他那悍烈无比的绫光剑法,他虽是关意的弟弟,剑法却比关意还收放自如,更是要高上几分。且关意对梁挽说过,聂老板当初是以暗算的手段杀了他哥,你莫非也暗算了他?” ……我是小关的时候你老骂我,我是聂老板的时候你就夸我,你是粉还是黑啊? 我淡淡道:“你见他杀人的时候,他身上有伤么?” 李漾沉默片刻,道:“他那时没有受腰上的伤……” “你觉得一个受伤的剑客,我杀起来很难么?” 三人顿时陷入了沉默。 连梁挽也变得目光沉重起来。 他盯着我的人也盯着我手中的剑,冷峻的面上几乎没有了任何洋溢的笑。 “就算小关腰间有伤,也非常人可杀,就算他被杀,也必定给对手留下巨大的伤口。” “聂老板看上去却没有受任何伤,恕我无法相信,你是如何轻易地取胜于他?” 这家伙总算问到了关键的问题。 我却不看他,只看向李漾,慢慢道:“你方才说,他的剑法很是悍烈?” 李漾点了点头。 我淡淡道:“你把你的刀给我看看。” 李漾皱眉:“凭什么?” 我以一种天经地义的笃定语气道:“我想看什么,我就要看到它。” 这种骄横的语气几乎已经到了无视其他所有人的地步。 李漾面色一搐,满面震惊且愤怒地看着我。 因为他似乎看出,我居然比关意的弟弟还要傲慢! 小关的傲慢无非是桀骜冷酷,我的傲慢却是浑然天成的傲慢,傲慢到我自己都不觉得这是傲慢,而是自然界该有的道理。 若非梁挽拦着,他几乎恨不得冲上来踢我一脚,打我一记了。 可最终,因为梁挽的目光鼓励,他最终还是下了决心,把那把赤如血池的怪刀子,一分一寸,慢慢悠悠地从刀鞘里抽了出来。 然后他发现,我虽叫他抽刀,可我根本看也不看。 连施舍的眼神都不给一下。 我只专注地看着手上的这把八面重剑。 这种无视比刚才的命令更为傲慢,只叫李漾十分愤怒,忍不住加快了抽刀的速度! 就在他抽刀抽到过了半的时候,我忽然出剑! 没有任何预兆与警告,我是直接当空劈了下去! 这一剑劈山裂石而下,其中卷出的剧烈劲风儿像在树叶间呼啸而过! 李漾大惊之下,直接把赤刀提空往上一挡! “嚓”地一声。 他的刀身若无其事,可刀柄被削去了一截! 祝渊背后的船桨少了一小节。 秋碎荷足尖前方的土被削去了一截乱草。 只有梁挽。 他此刻已落在了树的顶端,而他原来所处的位置,多了一道剧烈如巨兽爪子般的凹痕。 只因刚刚那一瞬,我手中这一剑像怒涛冷山似的掠空而过,如同巨人的手掌一般拍去了赤色刀身的一截,刀身碰了它就像成了一块儿铁做的豆腐,然后如弯月一转,绕到祝渊背后削了一点船桨,船桨碰了它就似是一块儿流动的液体,剑身又点劈到地,剜走了一截干草,而那几乎是擦着姑娘的足尖而过的! 最后剑转向梁挽,却是毫不吝惜,百般用力地一剑当头劈下,若非他拧身一躲闪得及时,这劈山裂石的一剑就要把他从头到尾劈成两个半! 而这所有的动作,都是在一个瞬间完成的。 做完这一切后,我坐回了我的小板凳,往八面重剑上倒了一些水,拿着一卷麻布抹去了上面的碎屑,仿佛这院子里发生的一切都与我无关。 我嘴里,也依然是那句平淡的话。 “你方才说,他的剑法很是悍烈?” 李漾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秋碎荷心有余悸地看作离她的足尖极近的光秃秃的地面,而祝渊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那一根身经百战的船桨。从不变色的梁挽陡然变色,以一副无比凝重的目光看向我。 几个人的表情好像都在问——剑居然能这么用? 能把剑当成刀和斧子一般地用? 这一剑之威,竟是悍烈至此! 18、枯坟前的真情假意 我依然是慢慢地擦着我的八面剑,无视了他们。 小关只会关意的软剑,聂小棠则会十七种剑法。 剑法分软剑、硬剑、长剑、短剑、重剑、轻剑。 我这把就是重剑。 关意的绫光剑只有两面,轻灵简约到了极点,握手如握着一把水银与月光混成的绫缎,所以展开收拢便如流瀑倾泻,转折反弹都是防不胜防。 而这八面重剑,舍弃了软剑的灵活轻盈,却换来了无比的厚度与坚硬。这使得它可一剑硬刚威猛钝器,也可一剑劈断锐利锋芒的刀刃! 而李漾见我露了这么一手,才不得不无奈承认道: “你……你的剑法,确实比小关的还要悍烈刚猛……” “不愧是一人杀灭一个帮派的……聂老板……” 梁挽则轻轻落下,盯着地上的凹痕,似乎陷入了一种极为黯然且难言的沉思。 好像那一剑不是劈在地上,而是劈在了他想象中的一个桀骜少年身上, 好像一些长在别人身上的伤口一下子活了过来,狠狠地咬了他一口。 他盯得太久,也盯得太入神,我不得提醒他:“我已经把他埋在后山了,如果你们想去看他的话,我可以带路,如果不想去看的话,你们可以走了。” 我刚转身,背后忽然传出了一句话。 令我震惊的不是这句话。 而是说这句话的语气。 这样虚弱与悲哀。 几乎虚到再也承载不起任何重量。 “他真就这么死了吗?” 我回头看他,面无表情:“人都会死,有何稀奇?” 梁挽抬头看我,目中满是悲哀不甘,与不可信。 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地从牙缝里挤出来。 “我不信这是他的结局,聂小棠,你带我去见他!” 我提醒他:“你求我带路,最好礼貌点儿。” 梁挽在这一刻几乎收拢了所有的脆弱情绪,反而一展锋芒,他竟第一次对我露出了一丝嘲意尖利的冷笑。 “聂小棠,你方才那一剑有杀我之意,而你似乎也真的杀了我刚刚交的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我梁挽不是圣人。” “我没有办法,对你毕恭毕敬!” 我惊了一惊。 他把小关当朋友? 他居然觉得自己不是圣人吗? 他嘲讽我,还对着我发脾气? 你对小关这样恶意满满、暗算你多次的人都耐心宽容,怎么对我这个侠名在外的老板,态度这么差? 怎么回事儿哦你! 不过吐槽归吐槽,我还是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带他们几个人上了山。 山上一座新坟,是我用关意的旧坟改装的,坟堆旁摆着一件破烂带血的衣服,和一把劈断的绫光剑。 谁劈的? 我劈的。 四人一看见那绫光剑,皆是面色一变。 而天塌下来也未曾慌乱的梁挽,在看到那把剑之后,终于在面上露出了些许失算的苍白,和无力挽天的绝望伤心。 三人都已承认了小关的死,只有他,无视了我的话和别人的话,颓然而冲动地冲到坟堆之前,他把一双如玉的手插进了粗糙的土堆里,竟然开始了徒手挖掘! 秋碎荷看得一愣,伤心焦急道:“梁挽,人死了就该入土为安,你掘他的坟又能如何?” 李漾也难过地打了一拳在树上,恨恨道:“剑都断成这样了,人必已死了,挖出来又有什么用!?” 祝渊也无奈地失语:“我……我……” 说完气得无可奈何,只一船桨狠狠地拍在地上。 而梁挽不为所动,依旧用双手挖着坟土。 但关意的尸身上有我做过的手脚,不但未曾腐烂,还像是刚死没多久,且腰间有一道假的伤口,看着就和梁挽开的那个刀一模一样。 他只要没丧心病狂到去摸尸体的腰,就看不出来真假。倘若他看到,恐怕还要更加绝望才是。 我叹了口气:“你才见他多久,就这么难过吗?” 梁挽没有看我,只淡淡道: “那么多作恶多端的人都未曾死去,他为什么要一定死在你手里呢?” 越是平淡,越是显得一种极度压抑的悲痛与浓烈到了极致的愤怒。 而老天也仿佛听见了这句话的不甘,云层中仿佛有谁以轰轰烈烈的雷声作为了回应,像谁捅了一刀似的,立刻下起了瓢泼如倾的大雨,草木仿佛也为之叹息似的被雨声儿一一按倒,坟堆旁大树的群叶如蒸笼上的包子似的在颤动悲泣。 我躲在树下避雨。李漾等三人站在雨中。 梁挽依旧在挖。 挖到双手已渐渐见了血,挖到十根本该用于绣花端茶的白皙手指,已然挖得支离模糊。 我有些看不下去了。 “你这样用手挖坟,是难过到糊涂了?” 至少拿个铲子啊!我看祝渊那个传家宝一样的船桨就不错。 梁挽叹了口气,仰天看向了天空,雨水从他的额头如泪水一般地流到了下巴,露出了细秀白嫩到脆弱的下颚,像是有什么鲜活分明的情绪在雨中安静的消亡。 “我不难过,我已经一点儿也不难过了。” 众人一愣,然后紧接着悟出——梁挽已经伤心欲绝到了麻木,或者接受了现实了。 我也叹息了一声,那梁挽却忽然道:“大家先离开吧,我想一个人,和小关呆一呆。” 转眼间,三人就沉默地走了。 而梁挽在那墓碑前看了许久,我也看了他许久。 久到风雨已经停歇,而梁挽回头凝视着树下的我,而我以冷漠的表情回答。 “还在难过么?你倒真有闲心,把这小贼当朋友。” 梁挽只是平静道:“我真的已经不难过了。” 就在我要离开的时候,他忽然说了一句让我差点一蹦三尺高、险些撞到树干上的话。 “你知道,旧土和新土的区别么?” 我心内狂打鼓,面上却冷静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梁挽叹道:“你为了防范我看出来,在这座旧坟上洒了三层新土,可是只要用手细细一掘,掘到下面的旧土,就能一下看出来这分别了。” “而不同的土被雨水浸润后,更会呈现毫不相同的质感。从质感上看,这座坟至少已三个月了。” “试问一个人若是死在三天前,又怎么会埋在一座超过了三个月的旧坟里呢?” 他笑着端出了这段话,让我赫然领悟到了一点。 他刚刚根本不是伤心欲绝,而是故意用手去感受的土壤厚度,好堵我个哑口无言! 可这又如何? 我微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梁挽无奈道:“你真的要这样装到底?” 我微笑复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梁挽越发无奈:“你身上有我的伤药味儿啊。” 我继续微笑:“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梁挽简直无可奈何:“我无意间摸过你的腰和屁股,我知道从背影上看那是什么形状。” 我笑转大怒:“你怎么不赶紧去死!” “……” 梁挽无奈地摆出一双带血的手:“我的手都挖出血了,你还不能消气吗?” 我冷冷地瞪着他:“我的衣服很宽松,你不可能从背影看得出什么,但是你知道我的大致骨相和脚步声,你是从这两点判断出来的。” “你那时没有除去我的易容,就是因为你已经记住了我的骨相,你根本就不需要记得面部特征就能认出我,对吗?” 梁挽笑着摇了摇头:“不是的。” “如果我除了你的易容,再见面时,你就必须伪装面目,就不会再用真面目对我了。” 我听得一怔,却听他继续侃侃而言道: “你扮小关的时候,要捏着嗓子和我说话,要绷着面孔与我见面,我希望再见的时候,你不用如此辛苦地伪装自己,你可以光明正大、堂皇磊落地见我。” “所以,我才不去除掉你的易容。” 我深吸了一口气,各种复杂情绪冲上心头,有种辛苦准备却被揭穿的沮丧与无力,有种想要打他一拳的愤怒与冲动,又有一点点,也就一点点……狗屁不通、莫名其妙的感动。 梁挽啊梁挽,你到底是个什么人啊?我真的是越和你相处越看不明白你,我都快想你想得疯癫了。 但内心惊涛骇浪三千重,我面上还是冷墙冰壁淡如水。 “你见到我的真面目又如何?” 梁挽认真看了看我,说了两个让我难以理解的字眼。 “更好。” 什么更好? 他忽的一笑,恍如星花寒玉流转于天崩地雷之间。 这一笑无比地宁静与温柔。 似能把颤动的大地也给安抚了。 把瑟瑟发抖的草木也给平息了。 然后他开了口,认真无比地凝视着我,说了一些笃定恣意到近乎绝对的话。 “你的真面目,比传说中的要更好……” 这王八蛋是想拍我马屁对不…… “……也更美。” 对不对……哎? 哎哎哎哎哎你! 19、梁挽的背景又是什么 他说……我美? ……还比传说中更美? 我死死盯着瞧着眼前的人,胸腔似翻了什么似的鼓动,口腔里似撞着了什么似的燎动,一个个辛辣而滚烫的念头,一下子就砸在我的脑腔上了。 这个人怎么回事儿啊? 须知以他这天仙般的姿容,这白皙而壮美的胸膛肌腱,还有这紧致修长的大腿,对我说这种话,就好像王祖贤张柏芝关之琳三个顶级美人把我围成一团儿,赞我是个国色天香的大美女。 ……这合理吗? 确定不是商业互吹? 但我也从没说过他一个字的美,只是心里这么想,眼里这么看,难道他就这么看出来了? 我皱一双几乎扭成疙瘩的眉,很不习惯地看他。 “你拍马屁的方式很特别,但它并没有讨好到我。” 梁挽笑了笑:“我可不是随便拍人马屁的人。” 笑得依然闲适轻松,且有隐约扳回一局的愉意。 说完,他随手便掏出一块儿绢布,抹了抹手上的血污和泥秽,看上去简直像是早有准备。 我就从树下走近,一步步一点点地接近他,像一个猎手接近他的猎物似的那样小心翼翼地走近他,直到他把一双手慢条斯理地整理完,只剩下几个表皮的创口,他赫然抬头,看我。 他看到我已走到离他三步之远。 很近了。 他雅静优美的眼睫轻轻一动,整个人笑得透亮晶莹,好像被雨淋过也把一身伪装给淋掉了似的。 而我却慢慢地,不容他躲避地问:“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怀疑我的?” 梁挽微笑道:“从我第一次听到你的时候。” “听到我什么?” “听你的脚步声。” 我大惑不解,忍不住去盯凝自己的一双脚尖,好像这是一双出卖了我行踪的叛徒,他却带了一种享受的笑意,去观察我的恼怒,接着侃侃而谈,像分析一种传说中的乐谱。 “如果你细细聆听,就能注意到——这世上每个人的脚步声都是独一无二的,它就像一个人的掌纹和指纹,有轻有重,有急有缓,有自己的韵律与节奏,轻易模仿不来。” “我擅轻功,也擅追踪与观察,我可以从深深浅浅的脚步声里分辨出一个人是男是女,是瘸是正,是疲是力,是肥瘦还是高矮,是生龙活虎或半死不活。” “你的脚步声很好听,你留在地上的足印也好看,看着像一只只野猫的爪印似的,又潦草又乖张。” 什么野猫的爪印? 那叫猛虎流星步! 我紧紧盯凝着他,我万万没想到他居然连第一面都未曾见到,就已经从我靠近他的脚步声中猜出我大概是谁了。 那之后他的种种反应,是有心有意地抛出我想要的反应去试探我,还是他其实也被我的言行动摇了? 在我沉思之时,梁挽已蹲下身,把散落得满地都是的坟土给抱孩子似的抱了回去,等他规规整整地弄平了坟堆,才站起身来,目光柔和地看我: “其实我一开始已有七八分确定是你。” “可是你一动剑,我又有些怀疑不是你了。” “毕竟你的重剑剑法与关意的软剑竟是迥然不同,你的剑路更刚猛悍烈,确实是在关意之上。” 我才酝出了点小得意,面上却依旧面无表情道:“那你当时的难过,是几分真的?” 梁挽点点头:“是有一点点难过。” “那你看到被折断的绫光剑的时候,这份儿难过就更真了?” 梁挽叹了口气:“是,直到我挖到那层旧的坟土,我才能完完全全地确定——你就是你。” 我道:“如果已经确定是旧土,为何不早早挑明,挖上这许多岂不费手?” 你还仗着身体好就去淋雨,你就不怕着了凉生了寒气? 梁挽道:“我淋雨,是想借着雨丝让我冷静一些,我挖土,是想在冷静的心情下想清楚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梁挽沉默片刻,然后像是一个求学多年的学子一般望着我,殷殷切切地渴求着一个答案。 “你是不是……有些害怕我啊?” 我内心一怔。 我想过他会问我许多问题,也许是棘手的也许是针对性的。 可我万万没想到,他居然会问起这个。 怎么会是这个? 想归想,乱归乱,我的面上却像戴了一副从容所打造的面具,我冷静道:“我曾经擒住你两次,有机会暗算过你几次,我怕你回来找我算账复仇,也是很自然的事……” 梁挽摇了摇头:“我说的不是这个。” 他沉吟片刻,眼瞳中便含了些许我看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点了一盏崭新却朦胧的夜灯,在昏天黑地的夜色中摇曳着。 “你弃掉了小关这个身份也罢了。你打造一座新坟去掩人耳目也能让我理解。可宝剑对于剑客便如第二生命,你为了躲着我,竟狠心把绫光剑也给折断,弃于这孤山荒坟之侧……” “我就这么让你害怕吗,小关?” …… 不是害怕。 我叹了口气,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 与其说害怕,倒更像一种紧张与兴奋。 梁挽这个人身上,仿佛镶嵌了什么放大器似的,明明只是一星半点的美,普普通通的话,被他这么抖擞开来,就变成了十成十的惊艳、和极动人的字眼了。 同样一句话让别人来说,绝不会有这样的效果,我根本没见过有人能像他那样,只凭说话,就能把影响人心这件事,做出一种漂亮的艺术感。 某些瞬间,我感觉自己的反应被他给暗暗享受着,于是我下定决心,也要去好好享受他。 我看他的笑,我观他的潇洒与肆意,有时像火花儿似的乱抖又乱震,我瞧他的义愤,我听他的尖利,也各有各的目的深意。他一瞪我,如折射过来一波鲜明锐气的锋芒,锋芒明晰到有些性感。他对我一温柔,又传递来一系列精彩的韵致,真让人有些难以发怒。 可是,我还是能对他发怒的。 因为他的心也太野了些,他的手也太快了点儿。 他总不按既定交友流程走,想一步登上我这天。 他也并非完美,他的锐气里带了点儿自以为是,这份傲慢简直恰到好处,不多不少,正好坑人。 我也总在他身边莫名其妙松了警惕,忘记他根本就是一个极聪明敏感、心思不浅的人。 我可不能再落到他手心里。 我按下思绪,平静解释道:“你也不必如此傲慢,你并没强到叫我害怕的地步,只是我习惯了滴水不漏,既知你要来找我麻烦,当然要事先做好准备工作。” 更何况,软剑我可不止一把。 我如今出门,腰间缠了一把新的软剑,是老二,背后背了八面重剑,那是老三,还系了一把无名短剑在身侧,那是老四,反正我是一人出门,全家不缺,岂会怕失了区区一把绫光剑? 梁挽见我如此,稍稍松了口气。 “既然聂老板是正道中人,我只会为交到你这朋友而高兴,又怎会找你的麻烦?” 我眯了眯一线冷瞳,以审视的眼神看他。 “本来你过来找我,这麻烦算是我的,可你既揭破了我的身份,这麻烦就变成你的了。” “如果我是你,该小心自己的下场了。” 梁挽苦笑道:“是不是,我方才的话得罪了老板?” 不是方才的话。 我只道:“你抱我的时候,或许会无意间碰我的腰和臀,可你的手,又是怎么无意间碰我的胸的?” 梁挽忽就怔住。 “你……发现了?” 场面说冷就冷,气氛说尬就尬。 这石碑上的影子覆盖在了他那影子上,这背后的天好像又凝固到了一层,他的镇定似回了原形,那无穷的自信坍缩到了微不足道的一个点。 最后,他只神情无奈地挠了挠耳边微卷的乱发,好像可以借此卷出一句优美的辩词儿来。 “当时的情况,我一直很担心会有敌人追上来,我怕你的伤势最终还是会拖累你,所以我缝合完了你的旧伤,就想看你是不是有别的内伤外伤。所以就……顺手检查了一下。” 你咋不顺手打自己一个大逼兜? “对不起,我也知道自己误了诊,不算个好大夫,所以我当时再没做别的事,没开刀,没缝别的,我也没……” 也没有顺便捏个艿,揉个胸吗? 梁挽恳切地看着我:“关于你的胸口,是因为我查你脉象时,总觉得你的真气走向似有隐约滞涩,我就帮你输了一些内力进去。做这些时,我可能是掐了你胸口的几个穴道。” 这叫没做别的事儿!? “你那时身上热度有点高,我怕你发烧,就把你抱到床上去,解了你一半衣服,替你散功过热……” 你居然还有我没发现的动作!? 梁挽万分恳切且无辜道:“我真的就只做了这些,没有别的了……” 我冷冷打断道:“不必说了。” 朕要判你宫刑,要反复执行! 梁挽沉默地看了看我,小心赔笑:“至少……你的烧在后来是退了,还是有点用的。” ……你觉得这能让你免于宫刑吗? 我深吸了一口气:“从现在开始到回去镇上,未经我允许,你不准再对我说一个字。” 说完我补充:“也不能随便对我笑。” 要笑得严肃端庄敬仰崇拜且富有深意,要笑得像刚刚从百度戒色吧出来的死秃驴一样。 梁挽疑惑地看了看我,乖且无奈地蹲了下来,用树枝在地上写了几个字。 “我可以不说,可为什么不能对你笑?” 因为笑在别人脸上是笑,在你脸上就成了施展开来的武器。 我没解释更多,只是默默地往前走了一段。而梁挽虽然无可奈何,也似乎松了口气。 因为在他诚恳解释后,我似乎是没有对他发怒,也没有立刻动武。 这似乎比他预想中的结局要好得多。 似乎聂老板真的比小关还通情达理。 但在走了一路后,我只觉得这周围的景色越来越惹眼了。满地枯草铺路,秋树接山连地,山的雾气也渐渐乘着阴风而起,昏昏凝凝的阴影之中,有劲草沙沙作响,密密匝匝的灌木丛中,有一片接着一片的窃窃私语声交递而出。 我皱了皱眉。 这种景色十分地阴鸷触目,像有看不见的幽灵在山野之中暗中潜伏,让我觉得十分不适。 梁挽似察觉什么,呼吸平缓冷凝。 但无论是我和他,都没有说什么话。 而是一路默默前行,直到我看到了一棵本该长满金黄银杏的树上,树枝几乎被一股奇怪的力量翻折倒垂过,其中大片大片的黄金叶上,挂了几点斑驳如血、却不知究竟的污迹。 我皱了皱眉,没说话。 我只是忽然改道,带着梁挽东走西折,直到我们走到了一个奇陡无比的险路,梁挽才忽然停下。 他一停,我也立刻止住脚。 这时他在低处,我在高处。 他是背对着一片儿奇险无比的陡地,而我则是面对着区区一个他。 他有些疑惑地看着我。 我只淡淡道:“你是不是很好奇,我何不带你走别的道儿,反引你走了这么一条奇险无比的山路?” 梁挽只是微笑道:“现在我可以问你了?” 你是该问,因为我不想有人跟我回到镇子。” 说完我猛地收了笑,冷声厉色道: “而这个人,今日就该死在这儿!” 说完眉也不抬,手中一道厉剑化作冷光翻飞,直接刺向了梁挽! 梁挽虽吃惊却也未太久,而是熟悉到了熟练地拧身一让,让我落到他原本站着的位置,一个俯身翻滚,扔出腰间系着的一把短剑,如激流冷泉一般刺向缥缈不定的山林之间! 片刻之后,林中传来一声惨呼。 一滩血从一棵树下渗了出来。 梁挽有些面色凝重地看着倒在树下的人,判断道:“又是塔教的人……” 我点点头,他又道:“聂老板,也许你下次该考虑留个活口……也许我们能知道他们为何会跟上你我,也知道还有多少人等着……” 我却摇头:“一个人冒了头,其余人只会缩起来,绝不会再轻易冒头,得另想它法了。” 梁挽目光一凝,我接着道:“我和小错回来之时,肯定已经甩脱了追兵。但在今日你们过来时,我看了外面街景一眼,我发现了三个异常的地方。” 梁挽也点头道:“我也发现了。那卖豆腐的人比往常早了点儿,卖艺的人变成了生面孔,一个品茶的老书生总是品着同一杯茶,而他通常是会换茶品的。” 我继续道:“而这些人能盯上我们,是因为你们找上了我。他们不敢跟着你,但一定悄悄跟了你的朋友,才会发现我们的踪迹。” 终于,梁挽的猪猪队友也成了我的天蓬元帅。 他只剩下了一声叹息:“小秋他们不够谨慎……” 我无所谓道:“就算没有你的朋友,他们也迟早找上我,毕竟我是个麻烦人物。” 我忽然放缓了语气,以有些柔和的口吻问他。 “不过,你还记得我刚刚和你说的话么?” 梁挽受宠若惊地看我,因为自从我们相处这么久,他好像是第一次听我还算柔和地与他说。 他好像是有点期待地问我。 “你刚刚说了很多,是哪一句啊?” 我认真地看他:“我不想有人跟着我回到镇子里。” “这个人可以是塔教的人,也同样是你啊,梁挽。” 梁挽目光一凝。 我淡淡道:“这条路险之又险,你手中无兵刃,也不通克制剑法的窍门,你的朋友敌人不在身边,若有用剑高手杀你……你死定了!” 梁挽苦笑了一声:“可我没从你身上感受到杀气。” 我语气淡淡道:“你心里是否总觉得——小关是刀子嘴豆腐心,从前都对你虚晃一枪,聂老板故作凶恶,实则也是不会杀你的?” 梁挽忽然沉了笑容。 好像意识到我是认真的。 “就因为我揭破了你的身份,你就真的要杀我了?” 我嗤笑道:“这是一半原因,另一半是因为我忍不住。” 梁挽目光锐利道:“你有没有想过,你总想杀我,我也非圣人,终有一日会着恼的。” 你真的会生气,那不更好? 我只点明了用意:“你说你想做我的朋友,可我还没有真正地和你交过手,你却已见识了我的两种剑法,摸过了我的全身上下,知道了我的弱点,还探寻了我的真气,我却连你的轻功武功出处都没有看明白,这样要怎么做朋友?” 梁挽出道不过短短一两年,可在那之前,他的身份背景完全一片空白,连个籍贯都没有落地。 有没有可能,他之前根本就不叫梁挽,就像我本来也不叫聂小棠? 梁挽忽也领悟到了什么,唇角抬起了一丝瀚海清光柔聚于一点的笑。 “聂老板,终于对我的武功背景,感到好奇了?” 啥叫终于?你一直秀你的武功,就盼着这刻? “但我怕死。”梁挽真诚道,“也怕你的伤口会崩。” 我笑道:“那真巧,我不怕伤口崩,更不怕你死。” 梁挽目光锐静地看我:“大敌未除,你却总急着要我死。” “攘外必先安内,你一死可就没人拖我后腿了。” “这理由太牵强,你能不能不杀我?至少不是现在?” “不行啊。”我无奈道,“我忍不住。” 梁挽叹了口气:“那我不能白白死,我想赌一把。” 我唇角含笑道:“怎么赌?” 梁挽扬眉如剑:“如果我先受了伤,我任凭你处置,到时你想杀想剐、想油炸冷冻都无妨。” 然后他润起一锐笑,目光似已笃定了结果。 “可如果你先见了血,你就得落到我手里。” 20、可怕的剑法可怕的梁挽 从前我张口闭口欲杀梁挽,但没存了真与他比斗拼杀之心,于是几次都是趁其不备,借势而挟制。 如今我没真心想杀他,但却真存了与他一争高低、一比上下的心思。 因为我和他相处越久,越觉这人看似正人君子,实则心思玲珑、如静水深流、初看一口井,以为能轻易看透,不料井口下竟是一整片浩瀚无边的清海,越看越不可测。 我就想看看他的武功,最好能从他的用招上看出他是师承何门,来自何派,与谁有什么瓜葛。 所以当梁挽提出赌约的时候,我便笑了一笑,道:“好啊,你既这么自信,我也加两条。” 梁挽横眉一震:“请说。” “你若受了伤,哪怕是表皮伤,也得任凭我处置。我若落到你手里,你也不可再点我穴,不准按压我的脖颈以揉晕我。” 上次你耍的手段,老子通通ban掉! 梁挽笑道:“好啊,不点就不点。” 这么爽快答应了?我有些疑惑地看着他,心想这厮究竟是有什么泼天的手段,也没听他擅长破剑法,就这么敢和我打? 我便仰首瞧他,冷哼道:“你还是取个兵刃吧,别说我欺你手中无物。” 梁挽思忖几分,便看了这塔教的教众,发现他身上除了一把长刀,一把细剑,还有一把更短的黑棍。 我以为他会取长刀,如此可依仗长度的优势。 亦或者是取细剑,毕竟细剑轻盈,配得上他身法。 可他竟瞧也不瞧长刀,瞅也不瞅细剑,而是取了那把又小又短,几乎如铁筷子一般的短铁黑棍。 这棍子握在他修长的手里,仿佛只是一根略长略粗的加大号绣花针。 未免也太短小了些。 在我重剑软剑短剑等三剑面前,简直是自寻死路! 我再次冷声提醒他:“我劝你莫逞能,若你挑错了武器,一会儿打起来我可不会留情。” 梁挽却把那短棍握在手里微微丈量,他看这普普通通的加长版绣花枕,就如看着一个rpg加农炮似的,说不出的满意和愉悦,好像得了一把绝世神兵、抽中了一个ssr金武似的。 可我左看右看也没看出这棍子有什么值得满意。 这人唇边竟还笑道:“就这个好,我就选这个。” 好啊,一会儿你落到我手里,被我磋磨调弄,可别哭着闹着怪我没提醒你。 他拉开距离,定好架势。 我的手先是欲取背上的重剑,可看了看他那自信模样,心里略沉了沉,便转手去挪了腰上缠裹着的一把如龙走蛇的软剑。 梁挽见我动作,只抬眉道:“怎不取八面重剑?” 我故意说:“软剑轻薄,你也轻盈,我得跟上你的速度才行。” 说完我挺身一跃,跃空之势如激流闪电,同时手上一展而开,一道碧水青芒在我手中抖擞震硕,如出洞之蟒一般急点向梁挽! “绫光剑”抖擞如柔铁硬绫,胜在软硬兼备、锋利异常。 而我手中这把“旋青剑”,同样出于锻铁大师,一可弯曲折反到极致,二可旋转腾挪如一张薄薄纸片。 梁挽旋身躲过我一个点剑,我顿时把点剑转为一斜撩剑。 剑尖高度本在他的腰腹,可抖腕急甩,剑尖瞬间甩出一个满月弧,高度已赫然提升到他肩膀处! 这一剑若挑刺成,必在肩处翻一道儿血淋淋的肉。 而他一动肩就动全身。 动不了肩就沉不了肘。 这场战斗就结束了! 而梁挽却在剑尖近到几乎不可避让的那一瞬。 瞬间身子往后急沉。 不仅是沉,他是恍如拿了千斤坠似的往地上一砸,以整个身躯的急砸避开这一险之又险的挑刺。 可他这坠势之急,速度之猛,让我觉得——他是不是想用脑袋去殴打大地?这砸得也太快了吧? 结果砸到一大半,他忽的袖袍猛甩,一手翻出袖子,五指戳地! 他以区区五指支撑全身重量,剩余身子全部离地。双足且荡在半空,轻盈如两根掌心的鹅毛羽,另外一只手持着短棍,也随时准备迎接我的攻击。 那我还不好好攻过去? 我不等他摆好架势,立刻半空旋出一剑,“旋青剑”的剑尖旋到最末时,突然改为急刺,刺他面门! 如灵蛇吐寸,剃的就是他那秀如燕尾的眉梢一角! 你这眉毛一抖就是一波自信,我剃了又何妨? 但我一剑递出,他也只用一招。 他立刻旋腕回棍。 短棍瞬间回旋至面门。 我对他面门一截刺,变成了对这短棍的一个撞刺! “叮”地一声金铁交鸣,软剑如一头奔墙而去的烈马似的一头撞在了这铁棍上,而它硬度不足于重剑,“旋青剑”的剑尖出现了如同水流一般的波动颤栗。 趁着剑尖波动抖擞,梁挽也再度变了棍的架势。 从立棍转为了横棍。 棍尾横扫至我腕部。 他想用一根棍子打我持剑的手腕,打落我的软剑! 岂能让他得逞? 我瞬间脱手换腕,软剑从我的右手下落半分,就落到了我的左手之上。 我立刻左手阳握改阴握,一个横旋半切,剑尖直接旋到了梁挽脖颈处! 梁挽目光骤然爆缩,再不敢轻觑格挡,他五指猛地一拍大地,借力翻身腾起,我却一剑刺去,趁着他还未落地,就在空中旋转绞剑,等他稍稍下沉,剑尖就能旋到他背部,转到他肩膀,绞到他臂膀! 可我没想到的是,我手上绞剑转了三圈,梁挽人在半空无所依傍,竟然也跟着我的剑顺势转了三圈! 他竟能使得出一股怪异的罡气内力,仿佛架空了身躯重量,借着剑风腾挪而不落地,剑转他也转,剑落他也落,他和剑尖居然能随时保持一个平行位移的状态! 这是怎么做到的!?你在和我玩空战奇兵吗!? 他以最硬的手肘撞了剑尖,瞬间往后翻去,人一旦落地,却是瞬间双腿急蹴! 朝我踢了连环六下! 连环腿法,我也不是没见识过,可我见别人踢脚,往往先出一脚二脚,出第三脚时,总得左右脚的其中一个落了地,中间有个间隔,再踢出来对吧? 可梁挽连着猛踢六下,中间居然毫无间隔! 撩踢、横踢、低位扫踢、高位急蹴、侧踹、猛蹬!无所不用其极! 我先避开那如猛龙蹬天的四蹴,再用手肘正面格挡住其中一蹴,便觉我这肘部如撞上一道铁石所制的猛墙,那处疼便似扩散的连锁反应似的从肘部一点扩到了整条臂膀,接着我整条手都开始了颤抖! 好猛的腿法! 我咬牙狠戳一剑,这剑正刺中了梁挽的靴子,他的足尖却带动剑尖猛然一拧,竟要把我也翻折过来,惊得我翻身一退,拉开距离。 难怪能随便挑个武器和我打。 因为他根本就不需要武器! 或者说,武器对他来说只是辅助。 拳脚对他来说才是真真正正的输出! 就在梁挽一个翻身掠起,借力在石块儿一蹬,如燕子投林一般轻巧自在地劈向我的时候。 我瞬间改变剑法,手中横劈斜扫三剑。 一剑先横劈左腹,立刻弯曲折向右臂,一剑看似斜扫至肩,实则斜扫一半立刻转横削腰腹,第三剑看似截刺面门,却半途一折改为横抹锁骨! 指东是为了打西,上刺是为了下削,横斩是为了斜撩,前招瞬间变后招,后招之后还能连后后招。 充分利用软剑弯曲易折的特性,打的就是一个声东击西、变招骗招、措手不及。 这就是特属于“旋青剑”的“声东击西剑法”。 梁挽面色一变,眉间转为无比凝重。 因为变招太快,骗招太多,我往往是骗到他出了一个很难更改的架势再强行变招,这留给他的反应时间就大大缩短。 他不得不使出各种诡绝身法,几乎把一辈子学到的所有步法都得用上。 他往前滑步,避开一剑,俯身贴地一扫,躲开三剑,往后一个大仰闪了削他秀发的一剑,往旁一个翻跃勉强躲了劈他眉毛的一剑! 我越打越惊,怎么他什么都能躲的过去?怎么这么诡异的角度他都能躲得过去? 梁挽越躲越奇,怎么我的剑在一刻能旋三变? 怎么变招之后还能跟着一个变招?骗招之后还能再骗一次? 就这样剑夹着躲,躲夹着踢,踢夹着棍棒和剑尖的格挡交锋,我俩打得如火如荼、胜负难分时,梁挽发现这样无法破我的招,便忽然改了套路。 他足尖一拧,如乳燕游山,他开始绕着我转圈了! 转圈时同时刺出一棍,直接劈我腹部! 我心头一凉,手中剑尖揉旋格挡,然后身段一让,也跟着他一起转。 因为我发现他利用了我的弱点。 我的腰部有旧伤,转胯拧身时是有些许滞涩的。 而他甩足狂奔,或左或右,忽上忽下,若我不跟着转,他一旦转到我背后,就能一棍子捅我后背! 若这一棍来,我不能及时转身,就必须头也不回把剑往后一递,立剑在背去格挡棍子。但他马上可以接连踹我几下,我同样得吃挂落。 转了半天,我顿时觉出了一些吃力,我腕部速度远胜于他,转剑比他快上许多,可他腰部爆发力足,转身比我还快上一些,渐渐我就慢他一瞬。 几个“慢他一瞬”累积下来,我们的转向偏移越来越大,而他速度渐快,犹如陀螺一般,某个瞬间忽的足尖一拧,已彻底转到我后背方向。 我心头一凉,感受到他腕部一抖,登时一棍子打我后背腰腹! 果然如我所料。 我却没有回剑格挡,而是硬着头皮往下一俯身,俯身时那棍子就从砸我腰腹变成了砸我的肩膀。 肩膀也行,比砸腰强! 我肩上硬吃了半根棍子,疼得我龇牙咧嘴,梁挽一愣,我却猛地往下一沉,几乎贴着地面甩出一个剑柄,剑柄直接砸了梁挽那秀气修长的小腿。 梁挽吃痛之下,身子瞬间往下沉了一沉,我当即一剑刺去,他却把一道吃满了风的白袖如铁器一般甩将出来。 卷袖如铁,铁遇软剑。 我剑尖如雨打芭蕉一般猛抖急颤几分,梁挽那雪白的袖子终于彻底破碎,如漫天飞絮一般纷纷扬扬,和里面蕴含的罡气内力也冲到了我的胸口,使我不得不往后一个倒飞,跃滚三丈,才算避开,可胸腔间血气激扬,我是铆足了劲才把呼吸血气稳下来,心里还是后怕得很。 他的轻功绝非寻常,他的内力更是清奇。 明明我猜得到他的套路,可他实在是太快也太猛,我做出的预判,在这速度之下几乎显得没有卵用。 我怎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内家功夫? 而梁挽立定翻身,眉目也从刚刚无与伦比的自信镇定,成了凝重冷静。 似乎他以为我只会悍烈干脆的“绫光剑”和刚猛无比的“八面重剑”,却重重低估了我旋腕变招的剑法。 他牺牲了一条袖子才保住了手臂,只差一点点,我的剑尖就擦破了他的臂膀,让他成功受伤。 而我也是勉强站定,才不至于吐血。 此刻我们都重新端详了对手。 再也没有方才的张狂肆意。 而是必须小心谨慎。 因为稍有不慎,我们都会落到对方手心里,然后被玩弄得彻底无法翻身! 21、胜负的结局人心的结果 瞬间,梁挽似乎又改变了招式。 他一言不合,如云望月般往前一个大扑,直接以全身心的重量向我扑抱而来。 而我却无奈一笑,然后忽然闭目。 好像完全放弃了似的,让梁挽也“咦”了一声。 然后我闭着眼一直等到他扑到了极近极险的瞬间,我才瞬间往后一个大仰,当空横扫几剑! 既然速度比不过,就只能在他近到不能再近的时候再出剑,让他进一步地失去反应时间! 梁挽拧身一让,横出一棍打开剑锋,然后瞬间在石块上蹬了一瞪,借力飞掠而来,四肢和躯干配合得没有一丝滞涩,仿佛他全身上下的肌肉都连接了数十无形的线,线一牵而引全身! 这白鹤般一扑而至,他甩出一棍子扔我胸膛,而我以手肘回胸护体,硬挡了这棍,疼得我左肘猛颤,我右手却毫无滞涩地一剑横扫改为上挑,青光一闪便是一个倒转剑尖,急向梁挽腮处削去! 他小呼一声,再次落地翻出之时。 耳旁散卷的秀发已削去了一小节。 已经很近了。 我冷笑一声。 笑是因为兴奋,因为我已经很久没打得这么爽。 笑也是因为极度的紧张。 因为我感觉到在这番剧烈缠斗之下,我的腰间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了。 接下来就是分出胜负的时刻。 再过几招,不是他受伤,就是我出血! 而梁挽摸了摸被削去的秀发,冷冽目光一凝,足尖一踢,忽的踢出了一道巨石,攻我面门! 我瞬间连削数剑,石块儿碎裂翻飞之时,我看着有些架势不稳,他借着这个空档瞬间拉近距离,也拉到了我几乎无法再用右手变招的一个距离,瞬间抓向了我持剑的右手。 我顿时露出一丝冷峻的微笑。 因为接下来才是最大的骗招! 他捉我右手,猛地一个翻转,我却不顾右腕脱臼传来的剧痛,左手往后挪出一把“八面汉剑”,以追雷逾星之势,在他腰腹狠狠地一个侧斩横削! 梁挽顿时一个后仰倒飞,如被狂风吹翻的纸片一般,轻轻巧巧地落在了地面上。 我一手持着八面汉剑,一手持着软剑,尽力不让腰间的伤影响我太多,我冷笑道: “你看看你的腰腹吧。” 梁挽苦笑:“不必看,也知道你破了一个口子了。” 他的腰腹处,果然有一道浅浅的血痕轻轻地蔓开,如处子留下的红色吻痕一样清纯而欲绝。 他却像一点也不在乎这个伤,而是以一种极专注的眼神看着我。 他好像从这一刻开始,才真真正正地知道我。 知道我为什么脾气这么差,还能活这么多年。 知道我为什么腰间有旧伤,却还能杀那么多高手。 他冷静而敬佩地看了看我,这是我第一次从他脸上看见敬佩的神色。 然后他收了笑:“你骗了我。” 我笑道:“我哪里骗了你啊?” 梁挽锐眼一眯:“你开头故意使用软剑,其实是在误导我,你让我以为——你的软剑轻盈,用起来比你的重剑要快。” “实际正好相反,你的重剑反而比你的软剑还快!” 我笑得有些得意:“软剑是我最不擅长的剑法。” 因为软剑的最大优势就是剑路诡异,可以转折腾挪于无形,可它的最大劣势也是于此,转折需要时间,需要用身法和步法做出弥补,有时解题的最佳思路反而不是软剑。 而重剑虽重,可不需弯曲一气呵成,直接戳刺,比弯弯绕绕着旋转戳刺更快、更狠! 两点之间直线最短! 所以我重剑反而快于软剑,直球就是大于弯弯绕! 梁挽笑道:“你在开头误导了我一重后,方才又进行了第二次误导。” “你故意显得架势不稳,实则是引我近身,因为只要我在七步之外,你根本没办法跟上我的速度。近身之后,你让我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你看似最快的软剑上,我翻折你右腕时,你便用左手瞬间换剑,斩我腰腹!” “好一个聂老板!好一把八面重剑!” “你这重剑,居然使得比软剑还收放自如。” 我叹了口气,慢慢地走近他:“你其实也把我逼到了死路,你的速度和力道实在太猛,你的功夫比我想象得还要清奇诡异。但刚刚那个瞬间,你明明可以重击我胸膛,猛打我的腰腹,只要你下手狠心一点,你可以让我受点轻伤,你也不用受腰伤的……” 梁挽眉间一凛,叹道:“可在一开始,我就下定决心不让你受上任何新伤的……” 我一愣,道:“那你的赌约是?” 他叹道:“我的赌约是让你出血,这个血可以是旧伤崩裂的血,毕竟你的旧伤本来就得拆个线,但它不必是新伤的血啊……” 我内心无比复杂,面上却冷眼看他:“所以你围着我奔腾转旋,只是为了让我发力疲惫?” “不想让我受新伤,算什么比试,瞧不起我吧?” 梁挽的脸色渐渐苍白了几分,脸上却依旧在笑。 “不是瞧不起,是我欠你的。” “而且这伤也不过是破了表皮,没有伤筋动骨,血都没流多少,没啥的。” 我沉默地接近他几分,转眼看了看他的腰伤。可忽然听到了什么动静似的,我往旁边的林子一看。 梁挽也跟着我的目光看了看那边的林子。 就在这个瞬间,我猛地一出左掌。 谁也想不到我会在这个时候出手! 而且出手如此狠辣无情,五指是直接拍在了他的腰间,手掌心猛地一抹,生怕他伤势不重! 梁挽一愣,顿时被拍飞之后翻了一滚,倒地之时,那腰间的伤口血液如浸了血池子似的快速扩散,可能他本来是受了一点表皮的伤,如今却伤到了筋骨内部,多了这么一抹触目惊心的血,似乎是不能再起了。 他本人,却没一丝被背叛的愤怒震惊,只是领悟到了什么,猛地看看伤口,又霍然抬头看我。 似乎是要我万年不变的脸上索取一个答案。 我只淡淡道:“你知道你输在什么地方?” “你的速度比我快,你的内力比我深,甚至你的拳脚都比我猛烈。” “可是你出招也太实诚了些。” “做人可以有底线,但是武功不能有底线,我刚刚给你演示的这快慢剑、这旋转法门、这重剑软剑的切换与左右手的骗招,你可看明白了?” “遇到剑法高手,你知道如何破招了么?” 梁挽点了点头,面色苍白地苦笑:“明白是明白,可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 他捂着腰间蔓延开来的血,语气万分无奈且苍冷,好像一个再善良坚持的人,到了这一步,心也变得死灰一般沉寂与冰冷,原先饱含的希望和希冀,此刻都像地上的血一样苍白无辑。 “我只是不明白一点——聂小棠,你这颗心究竟是不是肉长的,它是不是铁做的?为何到了这个地步,这颗心我还是捂不热?” “我对你数次手下留情,你却还要偷袭我,还要如此一心一意地害我?” 他能这么配合我说,看来是真明白我的用意了,是在帮我了。 我冷言道:“我腰伤已发,我不信你,也不能让你有机会害我,故此先发制人,你别怪我。” 说完,我放心地放任腰间的疼痛,软倒了下去。 而梁挽长叹一声,也捂着腰间的血,倒了下去。 两个人倒下的一瞬间,那窸窸窣窣、密密匝匝的林间,忽然走出了一个人。 地上的梁挽顿时瞪大了眼睛。 这个人仿佛有一张少年的脸,手里握着一把红伞,那色调如是女子玉颊上抹了几道胭脂而染成的,他握着伞的五指,就更是白皙软嫩,如刚刚长出来似的,分明是个世家公子的打扮。 一个绝美的少年。 笑容却邪气无比。 这少年本身就显年轻,可他的笑似乎比他本人还娇嫩好几岁,这一笑几乎让他像个深闺里出来的小姑娘,如果不是他手中那把纹路妖艳诡异的红伞,你足可以忽略他的危险。。 而他突兀地出现在这血腥的战场,却是越走越是满身煞气,越近越是笑得邪气,他就像一个鹬蚌相争之后的渔翁,眼看就要得我们二人的利了。 他看看倒下的我,看着倒下的梁挽,轻眉艳目里闪过了一丝得意,笑道:“如今你们一个腰伤发作,一个新添腰伤,岂不是正好便宜了我?” 梁挽面色瞬间惨白,而我敬佩他反应迅速的同时,也冷冷道:“‘红伞魔君’颜丹卷,‘赤炎妖塔教’的最后一位护法天王,你躲了这么久,总算肯出来找我了?” 颜丹卷妖娆一笑:“你知道我一直躲在暗处,还敢和梁挽打起来,聂小棠,你是傲慢还是太自信?” 我淡淡道:“我只是猜测有人躲着,可没想到是你,也没想到你躲得这么近,更没想到这一战会让我腰伤发作,让我也失去战力。” 颜丹卷笑道:“你把自己藏得很好,若不是梁挽的朋友找到了你,我也未必能顺藤摸瓜跟上你。” “像你这等人物,本是圣教招揽的好对象,可你偏使计杀了华露浓,我便不能再留你性命了。” 说完他还叹了口气:“似你这样好的容貌,平日看到我可是要收为己用的,可惜了,可惜了。” 说完,他又对着梁挽微微一笑,妖娆无限地同时,忽从伞下抽出一把灵光闪烁的赤剑,瞬间刺向梁挽的手筋脚筋! 而前一秒还看似无力的梁挽,忽然一个猛地翻身掠起,一脚踢开了这把赤剑,奔到了我的身前。 而颜丹卷诧异道:“你,你没受伤?” 梁挽叹道:“只是表皮伤罢了。” “那你腰上多出来的这么多血?” 梁挽目光深愧,黯然不语,我却是冷笑道:“是我借着刚刚那一拍,把我腰间的血都抹在他的身上,做出我重伤了他的假象,他那么多血都不是他的,你替他担心个啥?” “我看那树林的时候,他也看出你在那边,我当时就觉得——魔教四大护法有三个死在我手上,你这大护法岂能不来复仇?我疑心你已暗暗跟上来,可若非我俩都倒下,你断断不肯现身。” 颜丹卷厉声一笑:“你已不能战,就凭他一个,能杀得了我?” 我却看向梁挽,目光深邃道: “刚刚我给你演示的剑法,你真的全看明白了吗?” 轻重剑、快慢剑、剑旋剑转剑走剑去,克制的套路你懂了么? 梁挽点点头,唇边的笑容恍如这世上最自信的光:“全看明白了,你使出的和没使出的剑法,我都晓得怎么去破了。” 哇?这么狂的嘛!? 我却是欣慰地笑了笑,仿佛一个老师看着他最得意的弟子似的,可扫到颜丹卷时,我接着厉色一闪,发出一声断喝道:“我说过,跟着我的人都不能回到镇子上,现在用我教你的法子,去杀了他!” 22、老师教学生我来教你 我本来的打算,是在轻轻松松地打败梁挽之后,再去和林子里藏匿的那个高手决战。 可是没成想,轻轻松松的打败变成了势均力敌的狠战,被我想象成一块儿嫩豆腐的梁挽实际上是一块儿铁豆腐,根本就不是一个能被轻易料理的人物。 所以到了中间,我在觉察到自己可能伤势会发作时,就已经打算教他一些破软剑法门的诀窍了。 因为梁挽出招,确实是太实诚。 做人可以实诚,打架理应卑鄙。 一套连招若有四个动作,那我出到动作一动作二时通常就会变成另一套连招,以此降低对手的反应时间,增加对方出错的几率。 我经常用假动作诱惑对手做出我想要的反应,然后在他们无法更改身姿和招式的时候忽然变招突袭。我一向认为武学的最高境界不是操控武器,而是操控对手。 可是梁挽就不。 一套连招如果有四个动作,那他四个动作都是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般施展而出,但他几乎很少变招骗招,他的动作逻辑很好预判。 结果就是,我往往能凭借自身的丰富对战经验,在他出一个动作时就猜到他下三个动作是什么,是前扑还是后仰,是往左还是往右,我看一眼就知。 可是,我还是没办法打败他。 因为梁挽的速度力度大大超乎了我的预料。 我预判他做三个动作需要0.3秒,但他往往只需0.1秒甚至0.05秒的时间就能完成并转另一套连招。 他不变招也不骗招,是因为他有不变不骗的资本! 速度快到这个程度,确实是可以忽略掉一些细节。 可如果面对着一个兵刃正好能克制他拳脚的高手,他在无法轻易近身之际,这套实诚君子的打法,还能行得通么? 如何对付这等高手,就是我要教梁挽的内容。 他真的都学会了么? “红伞魔君”颜丹卷眼见梁挽忽然崛起,唇边泛起了一丝浓艳动人的浅笑,笑的时候他收剑于伞,开伞展面,并开始迅速卷动着雨伞。 伞上却极是瑰丽绮意、星光抖灿。 似有名家提笔作绘,描了江南百花千林的翠色浅动,绘了碧波惊鳞玄燕飞阁的自然风光,又大笔一转,成了闺阁女子在绮楼玉阁浓妆换服的旖旎场景,再往下一看,十八个穿着天绫软绸的仙女,大气宛然地飞布于群宫瑶池间,绕着一个个金衣玉缀的菩萨仙家旋转,一副浩荡荡仙家景象。 而当伞面飞速旋转之时,上面的图案就越发栩栩如生、众仙家的面目如在光下泛着立体生动的金芒,各色匍匐或深浅的珍禽奇兽如要从边缘一跃而出。 毫不夸张的说,单单是瞧这把伞面,就足以令人看一眼而忘今朝,不知身在何处,不晓人是何方。 可梁挽盯着这把伞,面上神情几乎越发凝重。 只因这绝非一把普普通通的精致绣伞,而是一把正儿八经的金刚作骨、铁器为面的杀人利器! 除开精致到华丽的绣面,伞的表面绣满了各色金石铁粉,拍在上面被灼伤的可能性很大,而边缘则布满了尖如鳄牙的锐刺,伞面一旦急旋乱震起来,就如同在周遭激起了一遭利器所刮的旋风。 一旦靠近伞身,等同于被这阵旋风裹进去,任你铜头八臂,也得被卷个尸骨无存! 更别提伞面急旋之下,还有一把蓄势待发的软剑,和一个阴险歹毒的塔教护法。 梁挽面色愈发凝重,我却气定神闲地坐在他背后,仿佛真的是放心地把一切都交给了他。 而这种气定神闲,似乎也在某种程度上反向地影响了梁挽的信心。 他突兀地看了我一眼,我突兀地给了他一个微笑。 可能是我们相识以来,我给的最正常友善的笑了。 梁挽忽的就眉头一个松融,脸上紧绷的厉色好像也去了大半,整个人忽然松弛了下来的时候。 那把伞就趁着这个时机,猛然旋转进来! 看似松弛的梁挽,却在这个时候做了两件事。 一是立刻回身,打我一掌! 我一懵之下迅速回击一掌! 可两掌相交、十指贴近之际,却能察觉他毫无内力,只是一股暖流从他的掌心如脉脉温泉一般传入我的掌心,使我浑身滚烫之际,也被这股暖风吹得一走而折、往后倒飞了出去。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不忘让我远离战场? 等我几乎飞到安全地带的同时,他做了第二件事。 他忽然身姿一挺,如游鱼撞龙门一般撞上那把伞! 他疯了是不是?直接拿身子去撞? 我愕然地看着那伞面靠近的同时,发现梁挽忽的半空中身躯一个挺拔转向,直接往急旋的伞面踢了数脚! 哦?终于懂得骗招了? 梁挽竟在半空中都能连出五道风雷霹雳般的猛踢! 踢完一记再补一记,但伞面依然旋转不停。 前四道猛踢都被急旋的伞面给卸去了力道。 可是踢到第五脚的时候。 伞面旋转忽就一个迟滞。 梁挽飞撤回了一棵树上,双足如皎兔扑腾一般狠蹬了一下树干,他立如一阵白影扑朔而来,且半空中转身如转弦,他转到最后,甩出一袖子急拍伞面! 哇,伞转你也转?懂得借着旋转来借力了? 那吃满了罡风劲气儿的铁袖猛烈地撞在伞面之上。 伞面忽停了大半。 而梁挽立刻出手一抓! 这一抓如急龙探海,五指皆是利器,瞬间就抓住了那本如杀人旋涡一般的瑰丽红伞! 伞一停,则伞下之人忽然就弃伞而出,从伞下一个蹿跃而出,一把软剑如挥鞭争电一般抖擞开来,急旋抹刺向梁挽的身躯! 对方也正是等着梁挽人在伞面之上,无力向下回击的功夫,而出的这一剑! 可梁挽等的也是这一剑。 他竟提气往上,在伞面踩了几下后,借力往上猛然一蹬,翻滚下来的瞬间,他在袖子中间甩出了一个尖锐如刀的物件! 什么物件呢? 是他从伞边缘上生生拔下来的一根鳄牙般的铁刺! 这铁刺扑向它原来的主人颜丹卷,就如同背叛了旧主的奴才一样疯狂反噬,逼得颜丹卷平空旋刺几下,堪堪打飞,又开始急旋乱舞一把红如胭脂的赤剑。 这剑柔软异常,形似软鞭铁绫,几乎在他身侧形成了一道水泼不进、刀插不进的剑网。 这比方才那急旋的伞面更加险恶、锋芒百倍。 而颜丹卷就在这层急旋猛进的剑网中冲向梁挽,想让他也尝尝被卷进剑网的滋味! 而当梁挽靠着几个揉身拧胯的灵活闪躲避了过去,却定睛一看,发现这剑网忽快忽慢,忽疏忽密,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看似打东,实则指西,好像打上,实际打下,恍如打左,分明打右。 是不是很熟悉? 是不是和声东击西剑法是有些相似啊? 这倒不是谁抄袭了谁的问题,而是我在聂家那处山洞学的十七种剑法,并非十七种门派的剑法,每种剑法实际上都是糅合总结了好几个剑派的精髓要义而拧成的一种剑路总结,颇有学一剑而知数派法门的感觉。 所以即便“声东击西剑法”和这软剑织成的剑网,有招式上的不同,有速度上的深浅,可其中的武学逻辑却是大体相同的。 靠的就是变招、骗招、快慢剑、轻重反转、左右互换、旋切抹刺,这一套腾挪变换的法门。 而面对这种变换无常的节奏,要如何对敌呢? 答案我已经给梁挽演示过了。 就是靠着身法与步法,彻底打乱对方变换的节奏! 梁挽面对这剑网,立刻开始了身法上的不断骚扰! 他先是围着剑网开始跑步转圈,如游身滑步一般四处出没,然后从各个方向开始闯入剑网之中! 他一会儿拿着短棍飞身而入,突兀凌乱横打竖切,一会儿踢个巨石进去,像在一盘细密的毛线衫上丢下个千斤坠,一会儿则横蹬侧踹、斜踢低扫,一会儿又是滚跃翻腾,企图绕到背后。 而一旦他在棍法上落了下风,则必定补上一腿,加上一掌,就又把优势给挽回来了。 结果就是棍夹拳法,拳夹腿法,打得越发奇快,打到最后,那剑网没成功把梁挽包围,反而是他一个人包围了这剑网。他是七进七出,且每次是浅出浅进,骚扰到了就走,带歪了步法就溜,不硬碰,不直袭,就是打一个措手不及,走一个逃之夭夭。 搞到最后,连颜丹卷这等高手也开始心浮气躁,冷眼厉色起来。 因为这把伞剑不同直剑,它过分柔软、过分弯曲,这种剑的反折是需要特定步法去配合的,否则打不出高伤害。 但梁挽通过不断的身法骚扰,成功打乱他的步法,软剑这东西一旦步法乱了,剑势就摆不齐整,往往一个剑招出到一半就被迫收回,或者被逼变招,而若不变招,软剑就很容易弹回来伤到自己! 所以说我不擅长软剑是有理由的啦,很难的啦。 反正到最后,竟不是颜丹卷主动变招去诱骗梁挽。 而是梁挽以各种身法腿法奇袭,逼得他连连变招! 最高的武学要义不是操控武器,而是操控对手,让对手跟你的节奏来而不是他的节奏走。 我是目光欣慰地看了看梁挽,哪怕腰间的伤口依然疼痛,我仍深有一种半路徒弟出家,师父看得开心的感觉。 不过靠这种打乱节奏的骚扰式打法,他是可以让对方失衡失度,可最终致胜的一招,却不能靠骚扰。 颜丹卷发现剑网被如此重重克制,立刻明白是我在背后指点教导的缘故,拿眼刀子戳着我,脸上一下子就拉了五层冷灰裹泥一般的激怒。 “聂小棠,你倒是教的好剑法,看的一场好戏啊!” 他恶狠狠念到前三个字的时候,已转剑网如剑旋,逼迫梁挽后退几步。 他念到“好剑法”的时候,人已如白纸一折,突兀地冲刺向了我这边! 他念到“好戏”的时候,手中一把软剑已如蝶旋燕舞一般旋展切来,抹的就是我的脖颈! 我却一动不动,眉眼抬也不抬。 好似真的毫无反抗之力。 也好似是真的毫不在乎。 因为就在他剑旋而至的时候,一道熟悉的白影儿从天而降,突兀地挡在了我的身前,抬腿一个横扫踢开剑尖,转身就是一个冷棍子直接敲打下来! 一棍金铁交加之下,直接打在了颜丹卷的左肩。 他的左肩立刻就凹陷下去一大截,模糊而腥臭的血肉如同被敲开的果冻一样飞溅四射! 我惊楞地看着他那瞬间瘪下去的一个肩膀,再看看我刚刚挨了一打,虽有点痛但还算完好的肩膀。 ……这家伙刚刚不是放水,是放海了吧? 虽说我也放了点儿,但我只放了一条河啊! 大海比小河,你这是瞧不起谁呢!? 颜丹卷一声惨呼,却面目狰狞地不肯后退,反而冒着极大的风险打了梁挽一掌! 这一掌虽只是打在肩膀,但似乎如猫儿挠人一样软绵绵没力道,梁挽自己都被打得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对方这一掌的意义是为了啥,无能狂怒么? 我却看出了一丁点儿不对劲。 瞬间手中青光一闪。 一把重剑几乎是贴着梁挽的身侧滑了过去,直接刺入了颜丹卷的腰腹! 剑尖再一个旋转拧扭,他腰部的肉怕是都被搅作了一团儿新鲜滚烫的酱料,这人的面容扭曲到失声狂嘶,梁挽再是一个猛踢,重剑就从那人身上彻底抽离,而颜丹卷也如一片被风儿卷折了的落叶似的,飘飘荡荡地被踢开了十丈又十丈,最后落地的时候,身上的血在地上留下了一条明显的带状痕迹。 一代魔教护法,就此身死于我二人之手。 直到那一刻,梁挽才算松了口气。 然而我却提醒道:“小心左边!” 他顿时猛然惊醒,一回头就抱着我往地上一滚,避开了几道突兀袭来的重弩冷箭! 等我回过神来,却无法动弹,因为他还压在我身上,那眼神灼灼犹如火焰一般烧在我身上。 见我试图挣脱,他的唇角还泛起了一丝堪称愉悦的微笑。 笑什么笑?还不赶紧下来! 23、教会徒弟吃掉师傅 我害臊得赶紧从他身下钻挪出来,果然发现林中窸窸窣窣的闪现几丝冷光,竟是有上好的弓箭手已冲到了这儿,看来是刚来不久。 至于他们为何方才不射,大概是因为梁挽一直与颜丹卷近身缠斗,且速度太快,根本就没办法只射梁挽而不去连累颜丹卷。 如今这大护法已死,这深林底下潜伏的弓箭手更如恶狗没了主人一般,开始四处咬人了! 我立刻与梁挽肩并肩站在一起,冷眼逡巡四周。 “左边六个交给我,右边四个交给你!” 梁挽傲然一笑道:“你也太自信了吧,现在你还受着伤呢,我最多分你左边的三个,剩下的我全包了……” 一句话还没说完呢,他也不等我同意,几乎是瞬间冲掠了过去,像一头矫捷轻盈的脱笼之兔,狠掠进了一棵树下,一棵树后,一棵树左,一棵树右。 而在他动作的同时,我也飞避开三道冷箭,低空翻滚三圈,掠到一人身侧,一个旋风斩腰,剑尖就从他的左肾划拉到了他的右肾,然后还突刺了进去,继续翻搅不休! 我把剑往回一拉,剑勾带着尸体也近了我三分,那尸身就帮我挡住了刺我胸膛的五道冷箭。 然后我一个狠踢,那尸身踢飞出去撞了一个箭手的同时,我往前飞跃的一个突刺已没入他俩的胸膛。 这时两道刀光朝我头顶劈来。 我也同时做了两件事。 右手软剑回身一递,左手重剑往前一劈! 回马一剑刺入一人咽喉,剑尖一直从脖颈前方没入到脖颈后方。 前劈的一个重剑则悍然劈断了一人砍向我的一把刀,然后借一刀两断之势下劈,从他的肩膀一路搠入骨血筋肉,一直劈斩到胸膛! 做完这一切后,我再度投身入林,发现梁挽已成功让几个弓箭手加入了本土残联。 但他先是打完我,打完颜丹卷,打完这几人,铁打的汉子也得精疲力尽个几分,更何况是他。 我就是看着他精疲力尽的那一瞬,突然冲刺过去,撞开他的同时闪身一剑,劈断了扔过来的一道暗器,同时给那个扔掷暗器的人补了一个旋风抹脖。 然后我转身、后撤,几乎与梁挽背靠背地站在一块儿,喘着大口的气儿,感受着他背上的肌肉在一颤一抖。 “你不该如此心软,你方才留活口的一个人,虽被你变成了双腿残废,可他仍向你投掷最后一枚暗器。” 梁挽虽有些疲倦,却仍显十分兴奋:“不是有你在么……” 我却是口气淡淡道:“你方才差点没躲过去,是真没力气了么?” “是有点累……你的伤?” “我的伤不要紧……歇歇就好,你也辛苦了。” 梁挽一怔,随即绽放出了一丝如春雪消融的浅笑。 他似乎是因为我难得的友善而感到了热切的振奋,仿佛一个亦敌亦友之人偶尔透出的善意,给他带来的激励,比这寒天冷地里的碳火还要给力许多。 “休息一会儿,我替聂老板包扎吧……” 一提包扎我就又恢复了面无表情,慢慢往下俯了俯身,好像是真的要休息的时候…… 我忽的足尖发力,骤然一个扫踢! 这一踢,彻底踢翻了此刻毫无防备、看似力尽的梁挽,也踢翻了他还在脸上微微绽放的笑容! 然后在他倒地翻身欲起之时,我一脚尖踩在了他的手腕上,一把剑也搁在了他的脖颈。 我居高临下地看他,而梁挽愕然地看着我。 连他脸上的笑容都还未完全退去。 良久,他的暖笑终于过渡成了苦笑。 他几乎可以听得到剑尖在他皮肤上摩擦的声音。 我淡淡道:“你又落在我手里了,有什么想说的么?” 梁挽苦笑道:“我以为我们已经是生死相交的朋友。” 我只轻笑一声:“我不记得新交了一个姓梁的朋友,只记得我和一个姓梁的人打了个赌。赌约是你若受伤,就任凭我处置。” 梁挽却道:“可先见血的人不是你么?” 我一愣:“你说什么?” 梁挽镇定而冷静地仰视着我:“是你的腰伤先崩裂,也是你先流了许多血……而不是我先受了伤,所以严格来说,是你输了比试,你要落到我手里。” 怎么能这么算的?你和我玩文字游戏吗? 我只是略微得意道:“可如今是你落在我手里,而且你是被一个腰伤崩裂,右手手腕刚脱臼才接上,肩膀手肘被你打了两下的人给擒住,你是不是该反省下?” 梁挽苦笑道:“我竟不知该反省些什么。” 我认真地看向他,却是一字一句地劝道: “你以为生死患难过的人就能算是朋友,可很多人都是共患难易,同富贵难,哪怕一起战斗过,你也不该轻易把后背交给任何人。” 梁挽面上微动,仿佛有些诧异地看着我。 他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个时候都要当老师。 他更不明白,我当老师有时是会上瘾的。 尤其是遇到他这么个一点就透、一指就明的天才型学生,我很难不去教他,哪怕这知识是拿着二十年的血汗经历换来的,哪怕我教会了他破软剑剑法,就意味着我再也不能在他面前用软剑。 我只凝神看着眼前的对手和敌人,用心把自己的领悟一点点渗出: “有外力威胁或者环境剧变的时候,大部分人都能摒弃成见和理念的不同,走到同一条战线上,对付共同的敌人。” “可是外力威胁消失之后,理念的不同就成了最大的威胁。大多数的人不会在共患难时崩盘,可在患难之后却会反目成仇、彼此决裂,就是这个道理。” 我与聂楚容何尝不是在患难时互相扶持的真兄弟,我们那时彼此救命难道不是真心? 可在患难后,他就在富贵奢侈中彻底暴露了自私虚伪的本性,让我根本没办法再听凭他调遣,才不得不付出极大代价去脱离聂家。 所以生死患难不算难,暂时联合也不代表是朋友。 真朋友只能靠时间筛选,根本没捷径可走。靠捷径得的朋友就如练的速成武功,总有这种那样的风险,等被反噬了才后悔不及。 而梁挽不应该这样的。 “可是你,交朋友总想走捷径,总觉得历几次患难,你就真能交到贴心知己了。” “哪儿这么容易?哪儿就能这么快了?” “你就不能等一等再去信人,不能缓一缓再去判断一个人的品性?你这么急干什么?” “你看看你,你一急,又落到我的手上了吧?” 我语气轻松地指出他应该改正的地方,但梁挽只沉静不语,一双锐眼透着几分若有所思。 “我落到你手里,你开心么?” 我却摇摇头,有些无奈道:“其实我并不开心,还有点失望。” “我教你骗招变招,是希望让你打败颜丹卷,也希望你能涨点心机,能跟上我的思路。毕竟你之前确实和我很默契,但作为敌人,你还可以更默契点。” “战胜一个强大的敌人和对手,对我来说才是更好的历练。” 梁挽叹了口气:“我现在终于想明白——你发现自己旧伤要发,就立刻改变剑路,教我破招法门,你既是让我帮你斗那颜丹卷,也是让我和与他两败俱伤,好让你得利。” “颜丹卷以为他是渔夫和黄雀,实际上你才是。” “你也确实是我此生见过的,最精明冷静、最会谋算人心的对手。” 我疑道:“你只当我是对手,不当我是敌人?” 梁挽却忽的不作声了。 我眉间一凛,却觉得足尖踩着的那只手腕在渐渐发力,在以一种蓄势待发的力道在抵抗着我。 他居然还有几分力气? 若让他翻腕下来,只怕局势会瞬间逆转。 我足尖微一拧踵,重量加了几分,梁挽就皱了皱眉,他的手腕便如被踩中了七寸的蛇,不能动弹,就如同我那只被他拗得脱臼的右手腕一般。 而此刻我踩着他,踩着那只劈金断石、猛打我身的手,但这个动作我平时想都不敢想,做也不敢做,此刻贸然做来,我虽是面无表情,内心却感觉到有一种无可形容的隐秘快|感,从这个冒犯人的足尖,传遍了全身上下。 为什么会这么快乐呢?难道我是个小变态? 我忽然有个离谱的想法——我若脱下鞋袜,赤着脚踩在他掌心,或胸膛那两个点,又是怎样的滋味? 梁挽叹了口气,却依旧不说话。 我心里好奇,脸上依然冷漠道:“我这样踩着你,你不生气、也不着恼么?” 梁挽忽然笑出声儿来,带着点儿轻觑自嘲的味道。 “明明你的伤一直在流血,却一直紧绷着提防我,连包扎都不敢去包扎……” “你还是这样害怕我么?” 我眉头一皱,愣愣道:“你……你说什么……” 他忽失了温润气度,笑得更是自信几分,仿佛已预料到了什么笃定的结果,已经有了反转的胜机。 “小聂,你把足尖踩在我的手腕的同时,不也是给了我握住你脚踝的机会?” 我眉心一动,顿时觉得足尖之下一股悍然巨力传递而来,心头只有一个想法。 他不是精疲力尽了么?哪儿来这么大力气! 我顿时撤开足部,左手拿了重剑要撩他的掌心。 结果就在我把注意力放在他手腕之上的时候,梁挽忽的双足一个猛翻旋绞,登时如乌龙绞柱一样翻腾开来,双足扑棱而出,连踹在我重剑之上! 靠!骗招了! 他手腕根本使不上力,只是骗我撤开足尖,好施展腿法踢我! 我登时后撤几步,他却猛攻急袭到我背后,还解下了他腰间一抹缠带,如投龙入海一般,忽的就卷住了我的足踝,然后用力一拉! 我整个人就被逼着扯近了几分,一个手肘狠撞他的胸膛! 他却忽的发力一沉,一棍子打在了我的大腿,我也忍痛不语,一脚踹在他的肩膀,借力翻身一跃,半空中一剑投出,欲刺向他的身躯! 可是身躯呢? 我视线中不见梁挽,登时意识到他已闪身到后方,可我腰间旧伤又是一疼,转身已有些迟滞,这时梁挽从背后翻出一整条右臂,箍住我的脖颈,另一只手去拿我持剑的手! 让他箍住脖颈就没救了! 我咬牙一狠心,右手则弃剑化掌,用一道剑掌去对着他的擒拿手,左手一个手肘狠狠砸他肋骨,再砸几下他必然持痛脱手。 没想到梁挽无奈地叹息了一声,箍住我脖颈的右手忽然翻出了一道儿绢帕,往我口鼻处猛地一捂。 ……我去!我让你不点穴不揉晕,你就想了这出啊? 药味扑面而来,我登时头昏脑涨,呼吸有些困难,使了劲从他臂膀中挣脱出来,可越挣越是头昏身沉,手足失力,被他抱着便如箍紧了的鱼儿,无处跳脱,最后只能在他身上慢慢滑落。 我大概是要触碰大地,从这场反复战斗中解脱了。 结果梁挽手上一托,又把滑落的我给拱了回来,他还贴在我耳边,几乎是轻轻叹了口气: “这是我给伤患用的药帕,你不让我点穴,也不叫我揉晕你,就只能这么做了……得罪之处,还请勿怪。” 我胀热着脸瞪他:“你在干什么……” 梁挽目光定定地看我:“我是不是赢了赌约?” 我一愣,忽然想到这个赌约的结果就是——我得落到他的手心里? 可刚刚还是你落我手里,局势不能这么快反转啊! 说完手上发力,想做最后的挣扎反抗,却被梁挽拿了绷带,在手腕处来回包裹,竟然缚住了我一双持剑的腕,反绑在了背后。 我只咬了一口银牙:“你又在玩什么花样?” 我力气一旦恢复,这些绷带岂能困得住我? 梁挽沉默片刻,眼里不知翻着什么笃定难测的心思。 我依旧疑惑,盯他想他如思虑一个对手的时候,他便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伸手轻揉开我腮,把药帕团成一团儿,塞了口唇,我心头一惊,口中呜嗯闷哼一声儿,便再也发不出声息,他又脱了外袍,罩披在我背后,算是动作温柔地遮挡了我那双被缠缚的双手,然后,他竟就这么半揽半抱地把我带走了。 做了这么多,他难道真的只是为了要我……落在他手心里? 可落在他手心以后呢!? 24、小木屋里的交锋 换做平日气力健全之时,别说这些柔软的绷带了,连铁锁也未必困得住我。 可如今我口腔中塞着梁挽塞进去的药帕,嘴唇有些闭不拢,那柔软的帕子被唾液浸湿,里头的迷药似也一点点浸润开来,直含得我头昏脑涨,手足无力酸软得就像是在一个温泉里浸久了便沉下去,这时别说一卷绷带,哪怕是一撕就断的丝绸带子绑在我手腕上,我也挣它不开。 梁挽这厮看着是温润君子,可他的心眼子怕是比寇子今的屁|眼子还多,他在临近出发之前就备好了这药帕子,真就只是为了给病患麻醉之用?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什么用了。 我毕竟已落在他手心里。 腰上的血仍在缓慢迸发,疲惫和磋磨一起涌上来,帕上的迷药成分也加剧了困意,我越发觉得无力,必须要靠在梁挽的胸膛肩膀上才能勉强站着。 而梁挽也察觉到了这一点,紧紧地用手臂箍着我的腹部,却又小心避开我的腰部伤口,可我下滑多了,他便又把手轻轻在臀部那边托举几分,再让我好好地靠在他身躯上。 我的脑袋几乎垂在他的脖颈旁,能看得清他的微卷的发丝在耳边被轻盈得吹起,瞅得明他匀美纤细的脖颈形状在一点点诱惑着山风,也能瞧得见他那喉结因为紧张而在上下翻滚不休。 呵,他倒是狡猾。 若非口中塞了帕,这么近的距离,这么毫无防备的气氛,我一口就能咬在他咽喉上,然后彻底咬破大动脉,咬他个血流成河、死不瞑目吧? 不过也就想想,我也实在困了,就干脆把脑袋的重量全部放在了他的肩膀旁,把全部的身心都聚集在身躯与他的躯壳相接合之处,这似乎比刚刚的反转大战还值得我去专注,所以一时之间,我也有些不在乎这小小的羞耻和恼怒了。 梁挽似乎是感到了我身上的松弛,深受鼓励一般,他对我开心地笑了一笑,然后揽着我的腰背,穿过了一道密林。 来到了一个小木屋前。 我皱了皱眉,认出这是镇上的老猎户山居的小木屋,后来猎户退隐,这小木屋就几乎被荒废了。 梁挽推开木屋的门,把我带进了屋内,我才发现屋内各色家具陈设似乎都被打理过,似乎是最近有人来过,柜子里似乎也多了一些药用品。 这里又变成了梁挽的一处新据点? 他把我轻轻放在一张床上,我也只一心一意地盯凝于他。 梁挽见我如此,也只无奈道:“实在对不住,得罪聂老板了。” 我甚是疑惑地看他,只因他这人古怪得很——他越是身处优势,越是谦和温顺得不得了,不像是他俘虏了我,倒像是我俘虏了他。可他若真的落在我手里,他又平添了一股子睥睨天下的冷漠和傲慢,说话间是一种难以抗衡的镇定与冷锐,绝不会似如今这样近乎讨好的低姿态。 优势谦卑劣势狂傲,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梁挽也不多言,只帮我把口中塞着的帕子轻轻取出来,我感觉到他的手指几乎是捅了两根进来,像一段儿优美雕琢的寒玉在舌苔上滑动,把那压在口腔的帕子慢慢地,一分一寸地抽了出去。 沾惹了迷药和唾液的柔软帕子一经抽离,我顿时觉得清醒了些许,只是口唇还有些微微麻木和干涩,口腔有些闭不拢,还漏了一尖儿嫣红湿润的舌头出来,上面还不干不脆地粘带着几许清亮的唾液。我便舔舔嘴,想舔掉嘴角边缘的东西。 梁挽立刻换了另一张干净帕子,帮我慢慢地擦拭干净,动作确实温柔又细腻,像是在伺候我似的。 可是不对啊,他一个风里来雨里去的浪子,哪儿来的这么多精致的帕子和雪白的绷带?他是专门批发帕子和绷带的吗? 梁挽见我这般疑惑,只微笑着解释道:“我从前救过一家富户,他们非要送我些东西以作感谢,我就挑了些漂亮的帕子带走,没想到能用在聂老板身上。” 这么精致柔软的帕子,你应该拿去送给别的姑娘,而不是用来束缚一个男人,这是浪费。 我只疑道:“你绑我来此,是想干什么?” 梁挽沉默道:“我还是要看看你的伤口。” 我翻了个天大的白眼:“你就是不肯放过这道伤口,是不是?” 梁挽却是反问我:“你的伤口崩裂得比我想象得快,你这七天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好好休息?” 我这就不言语了。 他也不追问,绕到我背后,帮我把绑手腕的绷带给解了下来,我揉了揉腕子,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就这么松绑了?不怕我逃跑? “一直绑着腕,你的血液也会不通的。”梁挽把目光看向了我的腰部,“聂老板,我可以看看你的伤口吗?” 我很想拒绝。 可含了药帕这么久,即便没了绑缚我的绷带,身上还是有些软弱疲累,怕是得再恢复一会儿。 于是我便淡淡道:“我说不要,你会听么?” 梁挽笑道:“我会听你一会儿的话,但是过一会儿,如果伤口还是在流血,我还是要看它的。” 算了,这一时半会地未必能好,我自己包扎起来也很麻烦。 我便瞪他一眼:“你只许看,只许包扎,若敢做别的,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梁挽选择性地只听到了前面的许可,顿时绽放出一道爽利惊喜的笑容。 不等我动作,他立刻伸手把那缠绕的羊皮粗布腰带解了三圈,解的动作像是已经在脑子里练习了一千遍一万遍似的,简直比我自己解还要利索。 然后他看见了里面的绷带,目光一凝,便放缓了动作,慢慢地,一圈一圈把染了血的绷带解开,露出了里面那个狰狞的伤口。 他端详那伤口许久,眉目深锁了几分忧郁,越看越像是发现了一些潜藏的秘密和阴霾。 “你的伤口愈合得比我想象得还慢,这是怎么回事儿?” 我无所谓道:“你不是想做大夫么?应该你告诉我才对啊。” 梁挽话音严肃道:“聂老板,这不是可以拿来开玩笑的事,你是不是让伤口承受了剧烈的颠簸,你是骑马了还是用了马车?” “额……骑马?” “骑马多久?” 我随意道:“两天两夜吧。” 因为怕这毒势蔓延,我是和小错星夜兼程去看的风催霞,中间几乎毫不停歇地骑了两天两夜,腰都颠得瘦了几分,更何况这伤口。 梁挽立刻有些着恼:“你这个样子怎么能连着骑马两天两夜?你这伤口上缝合的线都被崩松了,伤口根本就没有时间好好愈合,难怪崩坏得这样厉害。” 见他居然有些气鼓鼓的样子,我越发觉得好笑道:“你还生气?你以为我这骑马两天两夜是因为谁的错啊?” 梁挽一窒,似乎被我的这句话不上不下,不左不右地刚好卡主了热血滚动的咽喉。 “是我误诊了你的伤情,是你该生我的气……” 说完,他有些心虚地低下头,默默地把伤口上的旧线给拆了,然后把一团儿帕子浸了麻药,直接往我的伤口上一盖。 我楞了一楞,本以为会疼得很,可没想到这麻药确实有作用,盖了半天,反倒没那么火烧火燎地疼了,一股现代手术室一般的麻痹感从伤口蔓延开来,整条细腰都似乎被屏蔽了痛觉。 居然这么有用? 看来我得想法子把麻药配方给套出来。 我的目光是跃跃欲试,梁挽却好像看穿了什么似的,嘱咐道:“聂老板,这等止痛用的麻药不能用太多,否则你怕是会太过依赖它。” 我嗤笑:“依赖它总好过依赖你吧?” 梁挽无奈地摇摇头,回头就去取了纱布与针线,当着我的面,他就开始用棉纱吸取一些暗黑的污血,接着清理创口,然后又把伤口当绣面上的花样儿似的,一针一线地给密密轻轻地缝合了起来。哪怕是最好的绣娘师父,也断断没他这样的精巧细腻。 这手段,这绣工,看得我都有些迷瞪了。 都忘记他绣得是我那不堪一击的老腰了。 绣完之后,梁挽用一口洁净的白牙咬断了缝腰的绣线,抬头看我,才发现我正凝神看着他,便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我才不想承认是因为看得入迷了。 我冷漠地看着他,像看着一段和我完全无关的戏。 “伤口处理完了,我得走了。” 梁挽却微微一笑:“聂老板,可现在是你落在我手心里,你忘了么?” 我目光一凝,嗤笑一声道:“你是不肯放我走了?” 怎么,装了君子这么久,总算要露出真面目了么? 系统说你黑化了万分之一,是真的还是假的?这万分之一影响会很大么? 梁挽却收了笑容,正色道:“放你走之前,我还得确认一件事。” “什么?” 梁挽沉默片刻,忽然凑上前来,几乎要贴到我的身上来,我立刻悚然大惊,全身紧绷起来,冷喝一声:“你干什么!?” 梁挽却制住了我的双腕,镇定柔和道:“马上就好。” 说完,他几乎整个人都贴在了我的身上,血气方刚的身躯如倾倒的玉山似的贴合上来,更重要的是他的脑袋,已无限地接近了我的脖颈,还鼻尖一动,嗅了一嗅。 我浑身一个鸡皮疙瘩翻了起来,他在闻什么? 梁挽又闻了几闻,眉目却极为正经地皱了起来,仿佛丝毫没觉得自己做的是一件怎样奇怪的事。 “果然不对,你身上的味道变了……” 什么变不变?我又不是肯德基全家桶。 梁挽回过身来,无奈道:“聂老板,在那山洞之中,我曾经和你睡在一起过,自然知道你身上是什么味道,可你如今的味道多了一重不该存在的东西……” 什么和什么!?什么叫你和我睡在一起过?你那个时候到底离我多近啊!? 说完,他眉间如宝剑出鞘一般凛然震硕,面目瞬间紧绷,似想到了什么极为可怕和尖锐的可能性。 “你是不是被人下了第三种毒?” 我忽然收拢了面上所有的表情。 我绝对不会告诉他我在吃屎。 梁挽无奈道:“聂老板,你本是受了雇主的命令来杀我,可却在那日心软放过了我,是不是因为这个……你才被迫连夜骑马去请罪?” 啊?啥? 梁挽越发目光凝重道:“是不是因为你没能杀死我,你还是被背后的那个人,威胁着服了毒?” 哎?哈!? 梁挽似乎在绕到了真相边缘的那一瞬,忽然撒开一脚,把整个真相踢下了无底深渊,然后转头在错误的推理上继续狂奔下去。 我冷冷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件事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梁挽立刻搭了我的脉,接着越发地不安和愤怒道,好像那脉象里潜藏了一整个难以提及的可怖秘密。 “你还要瞒着我吗?这第三种毒也是个奇毒,且已与你身上另两种毒纠缠在一起,而且看你的脉象,你……你是不是日日都在服毒?” 我硬着头皮道:“就算我在日日服毒,那也是为了和另两种毒达成平衡,不让毒发!” 梁挽却正色道:“你真觉得这下毒的人是为了你好?这第三种毒需要很精准的量才能保持得住这平衡,稍有过量就会反噬其身。江湖上能如此以毒攻毒还不医死人的不会超过五个。让你服毒的人是谁?” 我却沉默了。 他的怀疑确实是有道理的。 我当然相信风催霞的诊断。 我也不能让他知道风催霞。 因为风姐姐知道我是聂家的聂楚凌,梁挽一旦去质问她,只怕会从蛛丝马迹里探出我是聂家的人。 而我花了这么大的代价才离开聂家,怎能允许别人去揭开我那血淋淋的过往? 梁挽见我沉默:“那人是你的雇主,对不对?” 我淡淡道:“我没有什么雇主,我是我自己的老板。” 梁挽笑道:“没有雇主,那聂老板为何要来杀我?你骑马两天两夜又去见的谁?谁给你提供这么多毒?” 我冷冷瞪他:“你是把多管闲事当饭吃么?我的这一切与你有什么关系!” 梁挽却端然决然、犹如碎金断玉一般不可转圜道:“可这一切就是与我有关系!” “从我在你的腰间犯了错的那一刻起,你的命就和我大大地扯上关系了!” 他难得地在话里用上了真情实意,连那层温柔的遮盖都被掀去了,此刻脸上红涨着几分,眼里闪烁着无法退却的坚定,却让我心里存了七分的恼怒,两分的震动,和一分狗屁不通、莫名其妙的小感动。 说到底,他不必去管一个三番五次想害他的人的。 这个人曾经真真切切地害他差点从吊桥上掉下去,也在比试中几个旋风抹脖,去刺过他的咽喉。也确实暗算背叛他好几次了。 就因为他在我的腰上犯了一个道错,他就一定要管到底么? 说到底,这种多管闲事的热血诚挚。 实在是烦人得很。 却也纯粹得少见。 我已很久很久没在这江湖上看到过了。 可感动归感动,铁拳归铁拳。 我只冷声横眉道:“你想救我,到底是因为对我好,还是因为你把自己的尊严看得过重,认为挽回一个错误,比尊重一个对手更重要?” 梁挽一愣,我继续冷声道:“有些事勉强不得,有些人强迫不得,我的伤是如此,我的人更如此。” 梁挽沉默片刻,忽然苦笑:“可是……不是你先招惹了我,强迫了我么?” 额…… 梁挽无奈道:“我也不是个善心滥发的人,不会在街上随便看到什么人有隐疾就抓他们过来问诊,若不是你三番五次要杀我、害我、踩我,我何必去强迫你,做这等帮人却不利己的事呢?” 额……这个……你很介意被我踩吗? 我皱着眉:“所以你是在惩罚我吗?” 梁挽想了想,貌似认真道:“是的。” 哦……是想报复我啊,而不是强行对我好啊。 那我就放心了,毕竟我比较习惯有人害我。 …… …… 等等,咋感觉有点不对啊,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梁挽见我接受这套说辞,又严肃道:“现在为了惩罚你,你得喝下我特制的伤药,这样伤口好得更快一些。” ……你有没有觉得这个逻辑有点问题?你的上句话和下句话好像完全没有半点连接的地方啊? 过了一会儿,梁挽把辛辛苦苦煮好的药汤端上来的时候,我再次摇了摇头。 刚刚就拒绝过他了,结果他还要再试。 梁挽认真道:“这真的只是普通的伤药,我没有在里面下任何东西,你不信的话,我自己先喝一口。” 他果然浅浅喝了一口,脸色红红地看向我,脸颊上浮着药汤氤氲的气息,显得有些温润的可爱。 “你的伤口有些发肿,人又有点发寒,外面又有点下雨,你这么带伤带寒地走回去,低烧会发成高烧。” 这些年我都是一个人走回去,伤势习惯就好了。 梁挽却盯着我,无奈道:“你如果不喝,又怎么能从我手心里逃出去呢?” 我淡淡道:“你以为我真逃不出去?” 他皱了皱眉,我却忽然一个猛地后翻,趁着他还端着药汤而失于防备的一瞬间,我两足扑朔而出,夹住他的脖颈,就向后一个翻滚! 多谢他给我上了麻药,现在腰是一点儿也不疼了!力气也回来几分了!该我抓他了! 而梁挽被我一个翻腾,手中药汤打翻在地,人也被我的两条腿绞住了脖颈,被我绞在床上,死命地挣扎起来。 呵,若是平时,我两条大腿的绞力完全足够绞死一个成年男性,如今力气不够,但绞晕他是够了。 眼看着梁挽被我的双腿死死绞着脖子,面红耳赤,发丝凌乱,呼吸都有些困难的时候,我几乎要感觉得他要晕迷在这一刻,局势又要重新回到我的手中,到时我可以把他狠狠磋磨玩弄一番,心内越发得意时,我却忽觉腿上膝盖一麻,他用手肘狠狠砸了我的膝盖! 我吃痛送了腿,他趁势一个翻身,而后扑过来,将我压制在了身下。 再要挣扎之时,他却更加迅速地拿出绷带,在我的双手腕子上紧紧缠了十多圈,连手指都一并包裹起来,绑缚在了背后。我足尖发力猛蹬,想把他甩下去,他便用膝盖死死压制,接着又是依法炮制,缠住我的大腿膝盖,我大腿没法动了,小腿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他就气得把我的白袜脱了,一只手握住那扑腾不断的足踝,把两只足踝紧紧缠绕在一起。 做完这一切,他面红耳赤地摸了摸被绞过的脖子,好像直到现在呼吸还有些困难。 我被反绑躺在床上,也依旧无情地嘲笑道:“你这个用惯腿法的人,差点被大腿夹晕,感觉怎么样啊?” 梁挽只无奈地瞪了我一眼,他脖子还是红的。 然后他看向地上打翻的药渣,脸色顿时沉了。 我差点用两条紧致有力的大腿把他活活绞晕,把他美丽的秀发弄得是一团糟。 但他都没生气。 好像他不能虐待俘虏,但俘虏虐待他是没问题的。 可是不珍惜药,让似乎很贵重的伤药被打翻一地。 他似乎真的生气了。 梁挽背过身,拿出了一个白玉雕刻的镂空香薰小球,把小球打开,往里面放置了一些新的药饵,然后取了一根细秀的丝绦,从小球中间的细孔钻过。 我有些迷惑地看着他的举动,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却见他忽把那香薰小球拿了过来,轻轻揉开了我的唇,把小球用手指推进了双唇之间,然后把香薰两边的丝绦系在我脑袋后面,这便吐不出来了。 哎?哎!? 我一脸震惊地看着他,口中塞了这清寒的玉质小球,想用舌头把球体给推出来也是不能,只能用口舌去含着它,小球在口腔中不受控制地滑动,我顿时多了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恐惧。 他这是干什么?真生气了么? 梁挽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我,看不出一丝情绪。 不多久,我感觉到口腔里分泌的唾液浸湿了球体,那球内的药饵也被浸湿,慢慢融化且分解开来,我便知道这是固体形状的伤药,含在嘴里就能慢慢地起作用。 原来还是为了让我乖乖吃伤药。 可是都已经起作用了,为何还不给我解开? 梁挽只解释:“你要含得久一点,完全起作用再解。” 说完,他便转过身去收拾地上的药渣,似乎已经准备再弄一碗汤药。 我却恨恨地瞪着他的背影,因这小球是玉石质地,不同于柔软的帕子和绸带,卡在下颚并不好受,我已控制不住唾液的分泌,现在那些清亮的液体已经从我的唇角不断溢出,从下巴边缘甚至流到了脖颈上,流下了一道道堪称淫靡的痕迹。 而我被他这般绑了双手双足,上衣被五指拨散开来,从胸口到腰间近乎是赤着的,如今无助地蜷缩在床上,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给自己擦唾液都做不到。 我现在这个样子,和那些被人辱弄调|教的暗娼小倌有什么区别? 他到底知不知道,给人戴口球这种行为背后隐含的性暗示? 他把我当什么了啊? 我第一次在他身边觉出一种难以忍受的屈辱愤怒,想死命挣扎,却觉得缠着我的绷带是那么地紧迫,我才发觉他缠得那么紧,根本没有一丝一毫想让我逃出去的打算。 梁挽却还在收拾地上的东西,没有觉察到我的异常反应,等他回过头,看见了我,当场愣住了。 他吓得赶紧把手上东西扔了,过来把那该死的小球给解了,慌忙解释道:“我不知道你会这么难受,我从前遇到过口腔肌肉僵直,无法正常闭合下颚的病患,也是这么给他们服药的……”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红了眼圈,反正我只是缩在床上,慢慢地说了一段话。 “我见过有些男孩儿被拐进暗娼馆,不听话,老板就把他们绑起来,身上嘴里戴了这样那样的东西,慢慢地折磨人……” 我面无表情地回过头,给他打出了一记心理道德的暴击。 “你很喜欢把我作弄成这个样子,是不是?” 梁挽面色一阵惨白,身躯一震,仿佛受了一道致命的指控似的。 他摇摇头,居然都忘了拿帕子,伸手要帮我把脸上的水擦一擦。 我看似平静地瞅了瞅。 接着瞬间开口下牙,死死咬住了他伸过来的手指! 我上次这么咬一个人似的,还是小时候遇到敌人,那时我是利口一张,直接咬断了一个人的手筋。 我瞧见梁挽眉心猛地一颤,可没有惊讶,也没有半点抽回来手指的意思。 这么一咬,十指连心,岂能不痛? 但他只是平平静静地看着,极力地忍耐着,仿佛我咬得血肉模糊的根本就不是他的手指。 我感觉到一股腥味的血在口腔蔓延开来,但除了常见的铁锈味儿,甚至还有一股奇异的甜香在里头,我有些疑惑地松了口,他确定我不想继续咬了,才慢慢把血淋淋的指伸了回去。 我沉默片刻,感觉有点反应过度了。 其实他这实诚人,哪儿知道这些啊? 不过他的血味儿确实有点奇怪,一般人的血尝起来是这样么? 那颜丹卷最后无能狂怒地拍了一掌在他肩上,真的就是无能狂怒么? 我皱了皱眉,看向梁挽。 “你不怕我咬断你的手吗?” 梁挽只是把手指给草草包裹了一下:“让你想起自己的伤心往事,是我做得不对,你若咬断,我也只能认了。” ……什么叫自己的伤心往事?你不会觉得我提起那些小倌就意味着我自己被那样对待过吧? 不过这手被我咬成这样,做精细活怕是有点难了,得养好长一段时间才能好吧。 我又有点难受了,梁挽忽到床上来,点穴封住了我的内力,但却把我的手腕和足踝上缠绕的绷带一圈圈解开来,然后慢慢道: “你刚刚用了伤药,先别动内力,好好休息一会儿,今晚我守夜。” 接着他就不说话,而是靠着墙开始闭目休息了。 我左思右想了半天,只叹了口气,小心翼翼下床来,从柜台上取了一些绷带,走到他的跟前。 梁挽睁开眼,奇怪道:“怎么?” 我冷眼瞪他:“帮你包扎一下你的伤口。” 颜丹卷的那一掌,他血中那股奇异的味道,让我想在他身上确定一个东西。 梁挽却无奈道:“聂老板,我身上都是皮外伤,哪里用得着包扎?” 我却一针见血道:“如果你只喜欢把自己的好意强加给别人,却不能接受别人强加给你的好意,那说明——你只是喜欢把一个虚弱之人控在你手心里的畅快感,而不是真的想为别人治伤。” 自信满满的他,一下就被我堵得有些哑口无言了。 只好掀开了腰带,示意我随便处置他的伤口。 我却蹲了下来,看着那处已经凝结的伤口,再结合之前听过的关于颜丹卷的传闻,我心里越发地觉得我猜测的那个可能性是真的。 于是在梁挽的眼皮子底下,我把头一低,做了一件在常人看上去简直是匪夷所思的事。 我快速地伸出舌头。 尝了他伤口的味道。 梁挽激得整个人都几乎要弹了起来,他满面震惊地看着我,仿佛一点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聂小棠,你干什么?” 我口气越发淡漠道:“你怕什么?我被你点穴封住了内力,我又没办法再把你夹晕。” “我问的不是这个……” 我不耐烦地打断:“人与人之间示好的方式是不一样的。比如有些人示好的方式,是把一个人掳掠来一个又小又黑的屋子然后绑在床上进行治疗……” 梁挽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无奈道:“小聂……” 我口气一转,继续瞎扯道:“但有些人示好的方式,就是在别人的伤口上舔一舔。” 梁挽眉心一动,震惊难抑地看我:“难道你是……” 我面无表情地对他用了尊称:“是,梁公子没猜错。” 这种尊称几乎让梁挽很不适应地看着我,就好像我说了什么很雷人的话。 而我目光深邃、声言漠然地看着他:“你我为敌数日,这是我第一次试图讨好你,你真要拒绝我么?” 25、谁在谁的手心 我撂下的这句话,意思是再明显不过。 这确实是一种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太正常的讨好。 但这毕竟是我第一次试图去讨好梁挽。 如果他连这第一次都拒绝的话,那以后不管是正常的讨好,还是不正常的讨好,他都不会见着了。 以梁挽的七窍玲珑心,不可能看不透这意思。 于是在他听到那句话后,立刻就沉默了许久,静默到最后,整个人发出了一声儿若吟若叹的声儿,像是赌命之后认了命,又似是困局之后出了局。 “每个伤口都要这么来一下?” 我淡淡道:“是的,连那些凝结的也要。” 梁挽立刻像见了鬼似的看了我一眼,整个人像是刚刚从老虎的舌尖之下生还,如今又要被一只豺狼所舔舐。 “聂老板……真的无需如此讨好在下的……” 我漠然道:“梁公子再拒绝的话,我就不止来一下了。” 一用敬称,他立刻浑身不适地看了我一眼,似刹那间觉得这房间小得让人不舒服,距离近得叫人不稳当,可想了想,还是狠命咬牙一番,道:“我……” 我懒得再等他反应,直接捧起了他的手,翻了过来。 刚刚只来得及品尝了掌背的伤口,还未来得及尝掌心。 于是我立刻迅速地品尝了一下。 觉察到梁挽瞬间陷入了无比的僵硬。 我心中嗤笑一声,脸上却面无表情地品蕴着血的味道,然后又转而看向了下一个伤口。 梁挽身上确实多了许多皮肉伤,一些是在剑网中受的,一些则是弓箭手的围捕之下受的,最明显那个还是我在腰腹砍的。 那腰上的砍伤来自一把旋风般旋转的软剑,如今血已凝固,只留下一抹干涸的红痕,乍看之下宛如一个干裂掉的吻痕。 我立刻低头,脑袋几乎像埋下去。 迅速品尝。 立刻后撤。 这一品尝,梁挽激得似乎全身要泛起了鸡皮疙瘩一般,整个人如坐针毡、忐忑不安,面红耳赤地看着我。 不习惯对吧? 不习惯就好。 然而我无视了他,继续飞奔向下一个目标,像小狗去舔掉一个快融化的冰淇淋似的,我品尝了一处又一处快要凝结的伤口,从新血尝到了旧血,从中品出了各种代表不同的历史的腥甜。 有的伤口含着几个时辰的历史,有的要远远超过几天,越是近期的伤口尝起来越是有异,这确实有点可疑。但是每尝一个,我就能感觉得梁挽某一处的肌群力量瞬间扩大而绷紧,这会影响我对伤口的判断。 于是我就颇为冷淡看着他,指明道:“梁公子,现在还是我落在你手里,又不是你落在我手里,你这么紧张是做什么?” 梁挽颇为紧绷的身躯只放松了那么一点点,他还是无奈道:“聂老板……还没完么?” 我一脸面无表情道:“我在讨好你,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完了?梁公子能不能别为难我,你放松一点可以吗?” 不知是因为我的坚持,还是因为我的气场,在某个时刻与某个节点,俘虏和看守的位置似乎又一次发生了奇妙的置换反应。连梁挽这么镇定的人也觉出了微妙不妥,他俊俏的脸颊似乎在此刻微微一搐,嘴唇微动道: “我,我没有见过你这样讨好人的……” “没见过就当是第一次,这世上谁都有第一次的。” 我只微微低头,目光越发沉静且淡定地说了一段。 “况且我穴道未解,内力受封,你若不喜我这样做,随时可把我推开,或像刚才那样缚起来,在唇间绑上口球,这样你就不会听到你不喜欢的声音,也不必见到你不想见的人了。” 梁挽呼吸一慢,几乎像是瞬间被什么道德标尺给戳到肺抵着心似的,急忙解释道:“聂老板,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蓦地抬起头,赫然看向他。 “你不是这个意思,可你不是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么?” 梁挽一怔,我只是越发平静而冷淡地说:“不喜欢我拒绝你,就把我的嘴巴堵起来不让我言语,不喜欢我反抗你,就把我绑起来不让我逃离。反正做完以后解释一下就好了,毕竟你是一片好心,只是手段强势了点儿,对不对?” 一句句一字字,说得梁挽越发面色惨白,身躯紧绷,连脸上最大的自持和镇静也几乎把持不住。 “不是这样!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我继续冷静地颠倒着黑黑白白,一脸漠然地看向他。 “在过去一定也有别人拒绝过你,反抗过你,那时你会对他们这样过么?” 梁挽咬了咬牙,却忽然像漏掉了什么,说不出声来。 他闭了眼,像被击败了一大半似的掩起了自信和笃定:“我就只对你这样。” 我便越发冷淡道:“所以你对别人都客客气气,但对我就要为所欲为……” 梁挽忽然回过神来,疑惑地打断了我:“等一下。” “等什么?” 梁挽叹了口气:“小聂,事出总得讲个有因吧,我刚刚把你绑起来之前,你又在干什么?” 额……用大腿绞你的脖子?打翻了你辛苦煮好的药汤? 梁挽摸了摸自己还有些红印的脖子,目光一锐道:“以后不要再这么做了,我真的会着恼的。” 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这双大腿还算紧致精瘦,敲在上面都可听到叮当响儿,被它绞总好过被别人的腿绞啊。 如果你很讨厌被这双大腿夹晕,那我觉得是你的问题,而不是我的问题呢。 我嗤笑一声:“就算刚刚是事出有因,那上一次呢?” 谁准许你把我这么药倒了?哪个君子随身携带迷药啊? 只听说用绑架替代领养,没听过用绑架替代治疗的啊! 梁挽苦笑道:“那么上一次我把你绑起来堵上嘴之前,你又在做什么呢?” 额……用足尖踩你的手腕,顺便考虑踩踩你的大艿? 梁挽揉了揉自己的手腕,颇有些怨念地看向我:“以后不要再这么做了,我不喜欢被人踩着手的感觉。” 好吧,既然你这么不喜欢,以后我就尽量加倍吧。 我只淡淡道:“就差几个伤口了,做完这些我就好了。” 说完也不等他再说三道四,我直接继续品尝。 而梁挽也从一开始的警惕不安,到发现我真的只是普普通通地尝,没做任何假动作,便稍稍松了口气。到后期,我几乎可感觉到他有一点点隐隐的习惯和配合,在我持之以恒下,他的全身肌腱从高度紧绷的状态,到了低度紧绷,到最终总算多了一点点的松弛。 我就在某个节点停了下来,发现梁挽从刚刚的避开视线,到已经可以完全直视着我。 他看上去也没什么异样啊,难道我对他伤口的判断从一开始就错了?颜丹卷打的那一掌真的就只是无能狂怒? 我便舔了一下自己嘴角的血,询问道:“感觉怎么样?” 梁挽这才有些忐忑地转过头,犹豫道:“要说实话么?” “不说实话就别说话了。” 梁挽叹道:“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湿湿的,滑滑的,好像某种小动物的舌头……” 我眉头皱得是越来越窘:“谁在问你这个啊?” 梁挽怔了怔,我立刻冷漠无情地吐槽道:“我是在问你现在身上感觉怎么样?” 梁挽瞬间比方才被我绞脖子的时候更加沉默。 只是耳朵尖尖那边好像红透了。 像莲花尖尖一小点儿。 我左盯右盯几下,眼看他被我盯得再也维持不住,不得不转过了头,我这时才发现他的右边脸颊也红了一半。 看上去是没什么异样了。 浪费老子这么多的担心。 不过也好,就算是我判断失误,这些品尝也会有它的作用的,只是明天起来才能看到。 我擦了擦自己嘴上的血,先是努力舔个干净,实在舔不干净的,就用手指一点点一寸寸地把那血迹在唇上划拉来,就拿他的血当我的万圣节特定唇油好了。 结果我这么一做,梁挽又把避开的目光转回来了。 不知他在想什么,不晓得他看什么,总之盯得入神、看得入迷、瞧得入心,到后期都有些忘了遮掩,从一星半点的不解到十万个好奇,从十万个好奇到指数级般的专注。 我却忽然收手,霍然站起,且猛然走向床铺。 梁挽正看得全神贯注,见我骤然离开:“你做完了?” 不然呢?你以为我要用你的血发射一种暗黑诅咒吗? 我头也不回地躺到床上,把铁豆腐般的被子全扯在自己身上,闭上眼睛,准备好好地抛开一切,睡个安稳觉。 结果我睡的时候,发现某个人的呼吸一直都没有变过。 一直保持着清醒且专注的状态。 我立刻从被子里缩出了个头,眼见梁挽还靠着墙,坐在那个位置,专注且疑惑地看着我。 我就冷淡道:“天色已晚,我打算在这儿过一夜,梁公子想打地铺还是抢我这床都随意,可你呆在那边做什么?” 梁挽目光闪动了几下,像是在思索一些难以察觉的事。 之后他忽然唇角翻动几下,迸发出了一丝我不懂的笑。 我疑道:“你笑什么?” 梁挽的笑带有几分自嘲,笑完以后身上就慢慢放松了个彻底,他几乎是把头一仰,身上靠着墙壁软了下来。 “我有几分开心。” 他对用词向来吝惜谨慎得很,从来只说“一点点”,如今说的居然是“几分”,想来是很多了。 我皱着眉:“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么?” 杀了颜丹卷回过神来了?把我两次绑起来很开心喽? 他却清浅一笑,看着屋子里那飘飘摇摇的烛光,目光比这光里的暖意还要熠熠动人几分,显然不是在想那些我吐槽的事儿。 “其实方才,我一直在等你出手暗算。” “就算你已落到我手里,我也觉得你一定会有什么手段等着我,否则你刚刚怎会提出那样的‘讨好’要求?” 他目光微微一动,忽然转头看向了床上的我。 我沉默着低了头,这次是我避开了他的目光。 他也不介意,只笑得透透的,声音如银河般灿烂明澈。 “可我没想到,等了这么久,居然真的没有反转,也没有什么暗算。” ……你是被反转习惯了吗?等不来反转你还不安心? 梁挽把自己掀开的腰带缠了回去,边缠边带着笑意地说:“虽然聂老板你‘讨好’一个人的方式有点奇怪,但至少刚刚,你真的只是在‘讨好’我……你没有想办法在其中夹杂什么手段。” 说完,他目光极动人地看我。 “所以我真的……有点开心。” 我却有些不习惯他用这样温暖的口吻说这些。 他这样轻盈喜悦,把我当一个朋友般这样说。 绝对是一件危险大过益处的事。 有时我连自己都信不过,他居然又想信我了。 “不必瞎开心,我只是真的有些累了,懒得再与你斗一时输赢,倒是你,今晚打算睡在何处?” 我这个话题的转弯可能是有些生硬,因为就连梁挽也忍不住笑出声来,语气越发柔和道:“你伤的比我重,当然是你睡在床上,我打地铺守着你就是。” 我拍了拍床铺:“你没必要这么做,如果是怕我偷袭你的话,你可以点我睡穴之后再上床睡的。” 梁挽一愣:“聂老板竟不介意么?” 我冷漠道:“我介不介意很重要?你并不是真的在乎,何必装着在乎?还不如把话摊开来说。” 梁挽沉默片刻,目光多添了几分笃定。 “我在乎的。” “虽然有时,我可能会更在乎一些你不够在乎的事。” 比如我的伤口?我的性命? 梁挽笑道:“聂老板睡床上,我睡地上就好,只要你别再半夜下来暗算我,我不会点你穴,也不会轻易冒犯你。” 我暗算你的话,你就会换着法子冒犯我了? 我自嘲地一笑:“那就明天见吧。” 一夜好眠。 第二日,我踢开被子,呼吸了一口不算新鲜的空气,接着赤脚踏在小木屋的一块块儿木板上,看着好像还在熟睡的梁挽。 而不多久,因为我的盯凝和靠近,梁挽也睁开了眼。 “早上好,聂老板。” 他微微一笑,仿佛早上看见我就是一件无比美好的事,而且一整夜下来都是平平静静,没有人去偷袭他、去暗算他,这似乎给了他更大的信心和开心。 我只是口气越发平淡道:“你现在感觉如何了?” 梁挽皱了皱眉,笑道:“感觉还不错吧,一会儿聂老板若是得空,我带你去看看罗神医,瞧瞧你身上的毒吧。” 我皱了皱眉:“你还要带我走?” 梁挽顿时绽了一个越发温润的笑容:“聂老板若是不肯,那就再比试一场,输了就和我走,如何?” 他似乎是想做个翻身立起的动作,却忽然一皱眉。 我却漫不经心地问道: “是不是站不起来了啊?” 梁挽愕然看我,猛地意识到一个被忽略的问题。 我目光微动道:“你知道我血里混着的三种奇毒,那为什么不猜猜——我的唾液会不会也含有微量毒素呢?” 梁挽浑身一震,赫然抬头盯我,脸上刚刚升起的红润好像被逼迫到了脸颊的一个死角,那种笑容还未展开太多,就成了一种“果然如此”的顿悟。 不是我反复无常,而是我做什么都有做什么的目的。 如果你突然看见我做一件很反常很古怪的事。那一定是因为这件事做起来有多个好处。 好处一是要判断颜丹卷那一掌的内劲儿是否存在梁挽体内,好处二是为我的脱身创造条件,毕竟我当时想的是——我不能把希望都寄托于梁挽会放过我。 我只冷静道:“昨夜我把你身上的所有伤口都尝了一遍……渗进去了那么多的唾液,可你直到现在才毒发,也算是你功力深厚了。” “放心吧,毒不死人,但让你浑身无力是够的。” 梁挽听到这儿,只是像苦思一百年的人忽然得到答案那样轻透而了然地一笑。 “我昨晚一直在想你的后招会是什么,想的我睡觉都不安稳,没想到这么快就得到答案了——你其实是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做的,这一招确实很妙,也很有意思啊……” 听着他的言语和落寞,我面上依旧冷漠沉静,可心里居然有一点点地难过和愧疚。 可我为什么要对暗算他感到愧疚呢? 一个用迷药把我掳到这儿,把我紧缚起来塞口球的男人,说话再好听,笑容再好看,我又有什么好愧对的? 这次换他落在我手心,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得做了才行。 我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冷漠得如同看一段即将结束的文章。 “又落到我手里,这次不会再有任何转机,毕竟你的毒可没那么容易解。” “想想你对我的信任和关心,你可有生气么?” 梁挽却没有说话,只是笑道:“有一点点吧。” 我眯了眯眼:“从前不管我如何暗算你,你都只一笑了之,如今有一点点生气。是不是因为——你在昨晚真的有一刻,把我当做过朋友?” “不是。” “不是什么?” 梁挽再看向我时,仿佛已收拢了一切软弱的情绪,他的笑意里已经带了点儿镇定和平静的味道。 “不止是昨晚,我一直觉得你可以是朋友。” “只是你实在是一个很野性、很狡猾的朋友,想活着和你这人交朋友,我必须更加小心谨慎才行。” 我却笑道:“你这人,优势时谦卑如水,劣势时狂傲如滔,和你做朋友确实很有意思,但未免不够刺激。若能战胜你,赢过你,杀了你,岂不更显得我厉害?” 梁挽忍不住叹了口气:“聂小棠,你已经栽在我手上两次,不怕再栽个第三次?你又何必说这么多的话,反倒给了我机会休养脱身?为什么不能老实承认——你并不是真想杀了我呢?” 我沉默了下来,冷眼盯凝于他,手上的剑已蓄势待发。 颜丹卷那一掌留下的隐患,可能还在他的身上。 当然也可能没有。 昨晚我没办法确定,是因为梁挽的身躯总是很紧绷,他放松的时间不够,今日我制住他,才有可能彻底弄清楚这个疑问。 等我解决了你身上这隐患,我再处置你这混蛋。 想到这儿,我就忍不住蹲下来一点,平视着他那紧绷的躯干。 “你再如何聪明强悍,还不是落于我手?你太想得到一些人的心了。可你的自信更该增些狠意,而不是专门用于攻略人心。人心要是这么好攻略,我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你又怎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梁挽忽然以一种极为奇异的目光看了看我,好像从我的话里读懂了一些极为隐匿的伤痛与暗示。 片刻,他又披上小觑漠然的浅笑,好像真的不再把任何事情放在眼里了。 “聂老板,我把事实说了一遍你就受不了,你想从我嘴里听什么?” “你不妨说说,你感觉如何啊?” 我其实问的是他身上感觉如何了。 但梁挽竟似在回答另外一个问题。 “感觉还挺不错。”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你说什么?” 梁挽叹了口气。 然后他用世上最温和、最轻松、最潇洒写意的口气。 说了一句让我整个人从里到外三百六十度气炸的话。 “请问聂老板,如果有一个容貌极秀美、口唇极动人的男人为了抓我,用他那漂亮的舌头,舔遍我全身上下所有的伤口,那我除了感觉不错,我还应该感觉到什么呢?” “……” 激将法是吧?想引我靠近然后偷袭是吧? 我面无表情地看了他片刻。 好像一点儿也没有生气。 一点儿也没有。 点儿也没有…… ……有狠狠生气! 不管是不是激将法,我抡起一个大拳就砸向他的肩膀! 浑身无力的梁挽忽翻身而起,一个手掌如脱兔般甩出,揪住了我的手腕。 我却冷静地甩手一剑鞘砸了过去,剑鞘滑动瞬间,半把出鞘的冷剑如一道惊艳的水流旋抹而出,已然搁在了梁挽的细秀脖子上! 再落到你手,我真得天天绑着戴口球了。 所以这一次,绝对会是你落到我的手里! 26、让我再陪你 剑尖搁在了那细秀纤嫩的脖颈,宛如一种情人的手扼着咽喉,梁挽眉心一动,架势却不为所动,揪着我手腕的拳猛一发力,我顿时觉得手腕处传来了一阵剧痛,我心中冷笑一声,这厮是真以为我不敢杀他? 于是手下继续把剑鞘往前一推,绕着他的脖子下方转了一转! 梁挽脸上霎时没了血色,仿佛一种临近死亡的惊骇感砸在他脸上,涟漪一般不可控制地扩散开来。 软剑彻底绕着他的脖子划了一圈。 不过比喉咙的位置稍稍低了几分。 而是在他细秀的锁骨上轻轻绕了绕,如死神化作一位少女轻吻了那一排的衣襟袖口,襟口破碎之余,锁骨也带了一丝浅如水色的血痕。 趁他惊楞,我出手点穴。 他眼睁睁地看着我倒了下去,叹息也终究化作了沉默。 我低头,慢慢地把脱臼了的右腕再度接回去,假装那是一点儿也不痛,蹲下来,俯视着他。 “你终究中了毒,有余力,但不多,所以用激将法逼我靠近,想近身翻折我腕子,好再度擒住我。” “这计策是不错,只是你既都近身了,为何不直接掌刺我咽喉,击打我旧伤,而是又折我的腕子呢?” “已经处于劣势了,还想擒住我,而不是动杀手么?” 梁挽只是苦笑道:“我这一辈子,都没有杀过人的。” 我目光一动,听他继续笃定道:“就算能杀,也不会去杀你。” 这家伙居然从来都没杀过人? 我有些预料,可还是意外,想到从前他出的种种招数,虽利落硬猛些,可却只是致残而不是杀人,残联是发扬光大了,但没多添一个亡灵,有些还是我补刀的。 我目光复杂地看了看他,像是看着一张未曾被世人染黑的素纸,正等着我去玷污。 “你不曾杀过人,我却是能杀你的。” 梁挽叹了口气,居然说道:“谢谢。” 我眉心一震:“你居然在谢我杀你?” “谢你最终还是留了情。” 梁挽躺在地上,一点儿也不带伪意地认真看我。 “刚刚那一瞬,你的剑尖其实是可以绕着我的咽喉转的,可最后它只绕了我的锁骨。” 我却慢慢地放下了剑尖,没有占尽上风的得意傲慢,只是颇有些困惑在心头。 “到了这个时候,你不会觉得我还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吧?” “就算曾经有,那也是在吊桥上那会儿,如今你不仅揭破了我的身份,还借着‘治伤’的名义来冒犯我、羞辱我,我又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才擒住你,当然要在杀你之前,狠狠地折磨你了。” “我没有存心冒犯羞辱之意,让你觉得委屈,是我考虑不周。”梁挽叹了口气,“但此刻说这些大概也无用了?” “是无用,我打算对你用刑。” 我摆出一副生人勿近的冷酷,我保证我从眉毛到脚指都是冷清冷血冷到彻骨的,连梁挽听了都好奇而敷衍地“哦”了一声。 “但是你若肯把自己的身家背景道出来,把你的师门传承说一下,我或许可以痛快送你上路,不对你用任何刑罚。” 这家伙的武功路数我还是没能看得出来。 他的招式还算比较好判断,属正统北方拳法与连环腿法。 可他的内功轻功,却是来自于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传承。 这种奇诡的内功系统加上正统的拳脚法门,简直就像是六路泰坦显卡加上了一个古董显示屏,很不搭。 教他内功的人,必定是个绝世高手! 梁挽依旧语气温文:“我答应过师父他老人家不对任何人说出他的身份,所以实在无法答应,抱歉了。” 我仿佛也有些抱歉:“那我就只能对你用刑了。” 梁挽不太信:“你真的要对我用刑?” “用一用刑,我的气儿消了,你的命儿也没了,对彼此都好。” 梁挽仰视着我,明明锁骨在慢慢淌血,体内毒在蔓延,身处如此劣势,他竟然还以区区俘虏之身,冲着我这个胜利者,颇为清冷狂傲地笑了一笑。 “聂小棠,你倒说说,你想对我用什么刑啊?” 配上这句意气纵横的话,他这一笑的美被衬托到极致,这种美,可叫今人理解韩子高为何为男皇后,叫古人明白慕容冲为何独得圣宠优渥,再配上他这星光熠熠的眼,在昏暗黑沉之下亦可以一笑之美,一人之亮,照彻这洞天明地。 看得我都一愣。 他这个样子,在优势时是绝对看不到的,那时他要多温柔有多温柔,要多谦卑有多谦卑,润得像一脉握不住的潺潺泉水。 只有劣势至此,生死一刻,方能完全褪去温驯的遮盖,露出惊涛怒浪一般的轻狂之色。 我当即笑了笑:“你这么聪明,怎不猜猜我想对你用什么刑?” 梁挽笑道:“猜不出,也没必要。” 还是这样轻慢和自信啊。 我看了看他,我很清楚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我要看他生气。 或者看他恐惧。 反正情绪得激动起来,这样他才能气血交聚,脉管膨胀,内气流走。 只有让他达到这种身体状态,我才能顺利地去做成一件很重要也很致命的事。 打定主意后,我忽把他破落的上衣掀开一点,露出那雪白紧致的胸膛。 ……哇。 我不得不承认,这两片胸肌,可能是我人生中看过的最完美的两片。 首先它几乎没有毛,这就已经打败了大多数的毛毛动物,一些男人的胸与其说是胸,不如说是毛毛的生长地,看多了让我心情烦躁,而且这个部位的角度很好,肤色很棒,无论怎么看,那都是宽阔白皙,秀气匀称、肌群硕大。 若月光照落,月色仿佛也能化作一只白兔,从这两道柔腻的小坡上滑过去、滚下来、翻上去。 这世上最美的死法,大概就是横冲直撞过去,然后让整个身躯都坠死在这一道深深的沟壑里。 可惜了,我不是男同。 我只是比较会欣赏美、发现美、比喻美、形容美,我只恋美,而不恋任何一种单一的性别,我觉得这样才比较正常嘛。 梁挽见我这般打量,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我,而我站在他旁边,一言不发地把自己的裤腿卷了起来,翻到膝盖处绑牢,露出我这两只光洁修长的小腿。 梁挽更加疑惑地看着我的动作。 然后忽然停止了疑惑。 因为我把一只脚,轻轻地放在了他的胸口。 梁挽愣愣地看着我,口唇微微动了动。 我却轻一发力,便立刻感觉到胸膛在五根脚趾之下瞬间鼓起,并努力向上挺着,去承受那足尖的重量。 我马上笑道:“听说……你很不喜欢被人踩啊?” 梁挽皱了皱眉,却只是冷淡一笑。 我又面无表情地加了几分力,冷漠地压下了小腿,五根脚趾越发努力地擦着那两块雪白胸肌,梁挽的面色渐渐难看了一点。 看着他的表情,我只觉得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愉意,从这五根犯罪的脚趾一路传递上来,一下子就惠及了四肢百骸,之前被梁挽像暗娼小倌一样紧缚和戴口球的屈辱,好像就被抵消和瓦解了。 内心无论如何,我脸上都是冷清漠然地继续着动作。 而梁挽叹了口气,终于开口道:“请你不要这样踩我的胸口。” 我细细地品味着这一句,忽道:“把这话再说几遍。” “为什么要多说几遍?” “你很聪明,应该知道我想听什么。” 梁挽只是定定地看着我,却再不肯说一个字。 我目光专注地看向他,脚趾缓慢地揉磨,瞧见某个微妙的部位发生了颜色的变化,又见某个奇特的部位发生了的硬度变化,这变化里的变化,变化外的变化,无处不透一种诡异的风姿,和暧昧的风情。 而梁挽也感觉到了呼吸的困难,脸色有些红赤地看着我。 但还是不肯说话。 脚尖之下的心跳有所加速,但是还不够。 我希望能加速到心房膨胀、脉管贲张、血温升高的地步,然后才能进行到重要的下一步。 我一脸面无表情地加重了足尖力道,看见他皱眉如拧缎,听见他的口唇间发出了一道儿无奈的叹息。 我只道:“其实你是可以叫出来的,何必忍耐?” 你怎么还不生气?被人踩成这样你不觉得受辱吗? 梁挽只是淡淡道:“一点点的难受,是可以忍耐的。” “忍有何用?只需我发力一踩,你的肋骨断裂,刺入肺叶,只怕你也没得救了。” 他无奈地看了我一眼,便用一种看似不是挑衅的口气盛赞道: “你被我绑了双手双脚,塞了口唇,只有一双漂亮眼睛能动,都能让我为你解缚,以至于最终翻盘,我怎能不像你学习呢?” 我知道他是挑衅我,心里有点恼怒,但还是面无表情道:“后悔放开我了么?若再给你一次机会,便不会心软吧?” 梁挽却笑道:“有什么好后悔的?你这样的人物能落在我手里,本就是我的幸运。若不是你先心软,不立即杀掉我,我又怎能俘虏了你?” 他越是镇定自若地说这些,我越是有些无端无名地愤怒。 明明我在劣势都被他弄得十分狼狈屈辱,轮到他到了劣势,就没有一丁点的脆弱可怜给我看,连红个眼圈也没有。 我若没把他弄生气,那接下来的事儿做起来是有风险的。 我面无表情地把足尖一挪,直接放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你若什么都不打算说,那我帮你发点儿力,就结束了。” 梁挽无奈地苦笑一声,仰起头,说了一句让我莫名其妙的话。 “昔年一剑名动四方的‘剑姬’苏霓,曾于十三把锋利剑尖之上作舞,那时的京中少年,但凡见过那一人一舞,便觉观此一景,此生再无遗憾。” 我疑惑道:“你说这些不相干的做什么?” 梁挽若叹若吟道:“她练过内家功法,赤足在剑尖舞动而不伤分毫,评家说她玉趾雪白纤细,足尖娇如嫩莲,甚至有一狂生痴言说,愿醉死于苏霓区区莲趾之下,我但是觉得也太夸张了。” “……啥玩意儿?” “聂老板还是没听懂吗?”梁挽有些无奈,“那苏霓也不过如此,我是见着你,才明白了那愿意‘醉死于莲趾’的狂生,为何会那么痴迷于……” 我迅速而果决地踩下去一脚。 梁挽咽喉一窒,几乎喘不过气。 我只面无表情地瞪他:“你以为故意说这些挑衅的言语,就能让我不想踩下去?你之前根本没注意到我的脚,现在才假装痴迷也太晚了吧?” 想装一个变态来吓退我?算了吧你,你不看看你这清纯样儿,哪儿有变态味儿?我都比你变态多了,也吓人多了! 梁挽明明有些窒息,却一边轻狂地笑,一边断断续续地报出了一个尺寸。 我听得一愣。 好像是我足尖的尺寸? 梁挽闭上眼,虚弱而低笑着说出了一个数字,我忽眉头一皱,意识到那是我小腿到膝盖的长度。 他又断断续续地说了一个尺寸,好像是我两条大腿的宽度? 然后他又在有些困难的呼吸中,咳嗽几声,笑了一笑,说出了一个让我无法忽视的尺寸。 好像是……我足踝在他手心绕一圈的度量? 我头皮一麻,默默收回了踩他脖颈的足尖。 …… …… 不想再碰到他了。 这到底是什么眼力? 这究竟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难道你在我的大腿膝盖和足踝处用绷带捆绑了一圈,就瞬间把尺寸给记住了吗! 我像见鬼了一样看着刚刚恢复了正常呼吸的梁挽,我觉得我好像真的低估了他。 我确定他不是变态,因为他眼神确实清澈纯和,说这些话一听就是为了故意挑衅我,让我觉得恶心和愤怒。 但这等细致入微到变态的眼力和观察力,是真的让我有点紧张害怕了。 结果闹了这么一通。 他倒是不生气,他倒是不害怕。 这两种糟糕的情绪全来祸祸我了。 罢了,直接进到下一步吧,可能有点冒险,但也只能如此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把裤腿赶紧放下去,把小腿遮挡得严严实实,顺便把袜子穿好了,可我做完这一切,发现梁挽在地上平静地闭上眼,神色冷淡轻嘲,轻飘飘如一片不在世间浮动的叶片。 “现在可以跳过用刑,直接杀了我么?” 我瞪了他一眼,冷笑道:“你从来没有直接向我求过死,怎么,你也晓得害怕了么?” 梁挽淡笑道:“没什么,只是对你有些失望。” “失望什么?” 梁挽叹了口气,声音有些嘶哑虚弱道:“我虽抓了你,可从来没存心去羞辱过你,去折磨过你。但是你对我,却是不同。” “若非我说方才那番话,你恐怕还要继续这样羞辱我……” “我本以为,你至少不是这样的人……你不应是这样的……” 他的失望难以遮掩,他的苍凉有些难解。 看来他真的很讨厌被人踩着啊。 到了这一步,恐怕再豁达的人也想不通,这举动除了侮辱和折磨,还能有什么别的意义? 我没有辩解。 我本来就不需要他去理解我、认识我。 他再体贴包容,再聪明细心,也会慢慢地成为骂我反复无常、翻脸无情的普罗大众中的一员。 但这样更好。 别人的不理解只会让我觉得安心,因为如果有人理解我的行为,就能读懂我每一步的意图,那我才危险呢。 我只最后看了他一眼,他只是有些无奈地看我。 没有愤怒,没有被折磨后的绝望,只是有些许淡薄的自嘲,和一种错看了人的失望。 而我面无表情地看他。 没人看得透我的意图。 他只是笑笑,好像想努力豁达:“至少这些日子以来,你还是有那么一刻,把我当过朋友的吧?” 我沉默着,伸手点了他的睡穴,然后把人拖到了床上,把他摆成盘坐的姿势,我推出双掌,十根指头接上了他背后的穴道,开始发力运功。 运功运到一半,梁挽全身滚烫起来,脸上乍白乍红,气血缓慢交聚,但还不够交聚,血脉慢慢贲张,但还不够贲张。 我只好继续发力运功,力图把自己全部的真气都灌入他体内,让他的身体最好像一只共鸣箱似的震动起来。 忽然,梁挽眉间一皱,苍白口唇之间已溢出了些许的血丝儿。 他似乎感受到了体内被我鼓动翻涌得几乎要爆炸的真气,被我几下操控,几乎要冲破他各大脏腑的脉管,尤其是那胸腔内的心,勃勃跳动得如一蛮牛撞墙,顷刻间要撞得头破骨碎、血流成河! 他痛得几乎难以抑制地仰天尖嘶一声,可极度的悲伤之下,也没反身打我,而是使劲全身的力气,从床上使劲一翻,跳跃而出,一转身,看向我。 他那目光哀凉含怒,似想质问我——为何要这样害他? 却忽然愣住。 因为我被他突然打岔,自身真气也一岔,把头一歪,吐出了一大口淋漓暗黑的鲜血。 梁挽面色一白,赶忙扑过来查看,我却抹完唇边的血,制止他道:“你先回忆一下,是不是有一道无形的阴寒气劲儿,刚刚从你的心脏那边蹿了出来,被体内爆裂的真气消解了?” 梁挽回忆了一下,颤声道:“是……” 我却含着血笑了笑,好像解开了一道困扰我多日的谜题。 “曾经有数位高手与颜丹卷交过手,表面上没受什么伤,三四天后却忽然心悸而死。我一直都觉得很奇怪,可想不出是什么。” “原来,是有一股无形的气劲儿潜伏在心脏处,随真气游走而扩大,一旦到了三四日,就会彻底爆裂开来,将人杀死!” 我笑得有些痛快至极,梁挽却震惊到无以复加。 “你是因为看到他临死前拍我的那一掌,所以才推测是这样……” 我只顾着笑:“我没法确定,因为你看上去没任何异样,只是在你生气动怒后,我尝到你的血味道不对,我才推测——你的愤怒恐惧都能让气劲儿更快发作起来,也更容易被消除。” 梁挽痛惜到嘴唇颤抖:“小聂……你为何……” 我收了笑,眉间越发凛然道:“我若告诉你真相,你就不会因为激动而气血交聚,我也就无法探查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我运功助你,其实也是拿你的命去赌,你有一半可能会死在这剧烈的真气交聚之中,也就是死在我手里……可惜混账的运气都不错,你倒活了下来……” 梁挽急得连连跺脚:“别说话了,我替你运功,你现在是内伤……” 我只淡淡道:“我是不是救了你?” 梁挽一愣,我接着目光炯炯地看他:“现在我是你的恩人而不是你的敌人,你不能再向以前一样为所欲为了。” 梁挽急切地着看了看我。 这个时候的他,确实可以点我穴,可以轻松地制住我。 可他却动也不能动,仿佛我的话死死绑住了他的手脚。 我已看出了,他确实是个君子,但是个聪明轻狂的君子,我的凶恶狡诈根本拦不住他,只会激发他的征服欲,可是道义和恩情,却能拦得住他,让他不敢对我造次。 所以他即便能强迫我,此刻也不敢,只是哀求道:“小聂……” 我只是平心静气道:“我实话说,你若替我运功,在我身上留下你那独特真气的半分痕迹,我回去以后都会有天大麻烦的。” 梁挽一愣:“什么?” 我继续道:“不光是如此,甚至于你和我成为朋友,这段关系都会被人(系统)利用,要么用来对付你,要么用来对付我。” 梁挽沉默片刻:“我可以和你一起……” 我断然否认:“不可以。” 他眼圈红着,惨然一笑道:“你到现在还信不过我……不相信我愿意和你一起和你幕后的人战到底?” 他这般难受动容,急切哀求,让我也是心中一颤,便叹了口气,以一种前所未有的平和去解释:“我从没信不过你的为人,我一直觉得,不管是敌人还是朋友,你都是个很值得人信任的好人。” “所以,我们才不可以成为朋友。” 梁挽一怔,几乎不敢相信一句话可同时做到如此安宁和决绝。 而且这句话还是我,一个素来反复无常、任性妄为的人说的。 其实我也不敢相信。 我是不相信我自己。 我现在能拒绝回家的诱惑,不听系统调遣,不去害你黑化。可是我能拒绝它一千次一万次么? 如果有一天,我对这个世界和人心变得心灰意冷,变得如行尸走肉一般活在这世上时,这时系统再以回家来诱惑我,让我害你。 那我可能真的会害你。 如果那时我们已成为朋友,我再害你堕落黑化,我会很难的。 所以我们不要成为朋友好吗? 这样我将来若是要害你堕落,我就不会那么痛苦、那么难受了。 梁挽面色无比苍白地看着我,这一刻的虚弱仿佛比过往的任何经历都强烈,从前我骗他,辱他,去害他,可从未有一刻如此坦白,却也如此让地他难过和无力。 “为什么……” 我却看着他:“现在我以恩人的身份要求你,不要拦我。” “以后也别来找我了,这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 然后,我从床上慢慢走了下去,他果然纠结百倍,却没动我,仿佛我刺过去的种种冷剑暗算都不曾困住他的手脚,可这恩情、这道义、这平和温宁的要求,却是真真正正地绑住了他的四肢。 “小聂……” 我一楞,看向自己的手腕。 它握在了梁挽的手心里。 暖暖的,好像还有点湿润。 梁挽看着我,用另一只手擦了擦眼角的泪,微笑道: “让梁挽陪聂小棠再走一段,就最后一段,可以吗?” 27、那个男人 梁挽想送聂小棠最后一段? 好吧,又有何不可? 为了这数日来的奔波流离,为了这腰上割的好心一刀,为了我踩在你胸膛的脚尖,为了你给我带的些许乐趣,也为了你那些不离不弃、执着坚信。 就送这最后一段吧。 我只以平淡如水的看着他,口气保持着平和与矜持。 “送就送,别握手,不许哭,还有一点——你要恭恭敬敬地叫我聂老板,不可直呼姓名,也不准叫小聂。” 梁挽却只看着那攀在我腕子上的五指,眉目间的不舍像恨不得那只手从此就长在我身上似的。 “都最后一段路了,你还要计较这些么?” 我一言不发地盯着他,以眼神敲击他。 梁挽收起那颓然不舍样子,转而收回了手,拿这只刚刚握过我的手在自己鼻尖似嗅非嗅地一探,然后揉了揉自己的脸,他这一揉,倒像是把悲伤暂时揉没了,把不舍和难过全给揉坠下去了。 揉完以后,他像是戴了一副只给好朋友看的漂亮面具,同时把一丝最温柔、也最和善的笑容展现给我。 “聂老板,我们一起走吧。” 我目光复杂地看了看他,由着他把我送出了木屋之外,由着他与我肩并肩,走在这温暖明晰的阳光之下,我看着背后两道影子一个挨着一个,好像一个火柴人迷了许久的路,才侥幸碰到了另外一个火柴人。 梁挽送我走过了一处鲜花盛景,就兴致盎然地给我介绍这花花草草是何人所种,他带我路过了一处苍冷奇松,就微笑着介绍这是一棵经历过多少雷劈斧凿的老松,他若和我一起走过什么洞穴,就会热情地介绍着洞穴里的岩石有什么形状,是何等质地。 他句句不提离别。 也字字都是温柔。 他很珍惜和我的每一分每一秒,就好像独属于我们的时间早就在某一刻停止,每多出一分一秒都是他赚来的,他因此显出几分豁达与开朗,就把所有开心的喜爱的和感兴趣的见闻要领,都分享给我。 这样一个暖到冒泡的人,和他说分别实不容易。 幸亏这个人是我,我向来很擅长处理一件别离。 “你就送到我这儿吧,剩下的我自己走就好了,实在是不需要你再送一程。” 见我面色坚决,梁挽没有再进一步。 他到底还是守住了该有的分寸,该有的距离。 只是那只手却在身侧似伸未伸,五指张合闭拢之间,似想挽留一个人,却是最终不能。 接着,他整个人凝定在了这个时刻,他面色无比认真道:“十月初九巴陵老街,是明山镇举行庙会的日子和地点。” 我一愣,却见梁挽挽起一丝浅笑: “我会在那个时候出现在那里。至于庙会之后……我大概会在……” 我匆忙打断:“你这是干什么?” 梁挽笑道:“你不让我来找你,我答应。可是聂老板你若是改变了心意,想来找我的话,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一般都会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出现。” 我皱着眉看他:“我若来找你,可能就是改变了主意,要来害你了……” 梁挽只是豁达地一笑而过:“那也无妨的。” “害你也无妨?不要把严肃的事情说得这么轻易。” 梁挽却目光深沉地看了看我,像是完全取消了调笑亲昵的表情,面庞在金光的辉映之下显得越发坚毅和认真,这世间的所有阳光,都似在给他接下来的这一段话做个完美的铺垫。 “我与你说这些,心里其实盼着——聂老板若万不得已要害一个人,那个人最好还是我吧……” 我是一脸不解,好像写满了十万个为什么地看着梁挽,而他却只是越发认真道:“你救过我,若再来害我,便只当是把你寄存在我这儿的一条命给取回来罢了……” 言下之意是——我若真被你害死,固然是结局伤心,可一命还一命也不算太荒谬,我甘心情愿是如此,以换你不脏了手,也不脏了心。 我面上八风不动,心底却犹如一根棍子猛猛敲击过来,打了个四分五裂,又敲击个怦然作响。 而梁挽真的如他所言,只最后看了我一眼,然后驻足止步,如一叶到港的扁舟,停泊在某个深夜落寞的港口,他目送着我一步步离开,没有跟上来,也不肯先离去,只是那道背影仿佛在阳光下被拉长了数倍,直到我退去一段距离后,才能依稀瞧见他脸上的思念与伤怀。 呵,我才不会想你呢,小王八蛋。 因我一夜未归,如我所料,小错已然在不远的山坡处等着我,他见我风尘仆仆、如添新伤而归,一脸讶异地迎了我,忧虑的目光几乎逡巡游走了我全身上下,他似乎恨不得就在此刻,就在此时,钻进衣服里仔仔细细检查一圈。 可我的威严终究摁住了他的手脚。 他只是恭敬而又急切地看着我,问:“聂哥到底怎么了?” 我只是摇了摇头,露出疲累的神色,奇道:“没什么,杀了几个该杀的人,把跟踪我们的尾巴除掉了而已。” “可是,聂哥看上去不是很好,也没有杀敌后的兴奋……” 我只是叹了口气,看向他道:“小错,我只是在想,我这人是不是真的戒心太强了些,又或者……经历过这么多事,我根本已经不会去正常地和人交朋友了……” 我当然也有正常交友的经历。 可那几乎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这辈子除了一个聂小棠是我自然而然地交往而来,其余的朋友几乎都得历经相当长的坎坷磋磨才能确定,比如先成为敌人,先成为对手,摸透了翻熟了来回翻折遍了,我才觉得有足够的信心可以去信任对方。 可这要花多久时间?我又因这过度谨慎,错过了多少人? 这让我觉得,即便脱离了聂家,它对我的影响仍旧深远弥久,且如影随形,也许在受过那么多的背叛欺骗磋磨后,我自己也已经习惯了背叛欺骗磋磨。 我根本没办法做到很快地去信任一个人,哪怕那个人其实很好。 哪怕好到梁挽那个程度,我依然会时时刻刻怀疑——这世上真能有人做到这么好?不会是骗我的吧? 反而与这样的人做做敌人与对手,叫我觉得更安心些。 可我一开始也不是这样交朋友的啊。 小错却目光担忧地看向我,苦笑道:“可是聂哥,你已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相信别人了,也许连你自己都不知道,你给了很多人很多次机会,只是能抓住这个机会的人并不多,或者一开始抓住了,后来也跟不上你的速度。” “能抓住你的,能跟上你的人,必定是这其中的佼佼者。” “如果真有一天遇到这样优秀的人,上苍一定不会薄待你和他,它会让你更早看清一个人,也更早信任一个人的。” 我有些诧异地看向小错,因为他其实是个很有主意的人,只是在很多时候他都会选择赞同我,选择附和我和迎合我,选择做我的一道影子而并非我的一个朋友。 可现在,这道影子似乎有了一些自己的想法,并且迫不急的地想要与我分享,想让我也同他一样振作起来。 想到这儿,我只笑了笑:“你这么有主意,怎么平日里不多和我说说?” 小错笑道:“聂哥平日也不会去这样反思自己的言行啊,我又何必把这些主意端给你看,岂非白白惹骂?” 我却拍了拍他的肩膀,认真道:“可从现在开始,我希望你更多地是去做我的朋友,而非做我聂小棠的一道影子。” 小错沉默片刻,有些犹豫道:“我喜欢做聂哥的影子,是因为我喜欢看到聂哥开心,如果我专心去做聂哥的朋友,我可能会说出一些与聂哥所想完全不一致的意见,这或许会惹你生气的。” 我却学着某个人的样子豁达一笑:“你若因怕我生气就不说,我倒更加伤心些。更何况,我也很难对你真的生起气来啊。” 说完,我二人相视一笑,在阳光下边走边说,好像因为某个家伙的影响,我真的能够更好地去反思一些过去的事,一些过去的人。 直到我回到了棠花酒肆。 我吩咐的第一件事,是叫小错帮忙在酒肆的菜单招牌旁,立个八荣八耻的木牌,并且托人在城中大肆宣扬一番。 这种基础的知识,那穿穿应该知道吧? 如果他真在附近,且能自由行动,怎么着也得现个身? 我吩咐的第二件事,是找了两个年轻精干的游侠,托他们帮我进一步找寻一个人的下落。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这本书的男主唐大侠,唐约! 让梁挽黑化的路线,对我来说是走不通也不想走的,但我至少在这其中发现了一点,我即便没能让他完全黑化,在过程中我依旧得到了一点积分。 那为了继续薅系统的羊毛,不彻底断绝回家的路,也许我是该考虑见见唐约这个人。 他到底有什么能耐成了日后闻名遐迩的唐大侠,又有什么能耐在未来联合四方之力,去斗倒一个如日中天的聂家? 我想知道,一个能杀死聂楚容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他是真的那样热血赤诚,一番侠肝义胆? 还是如系统概括的那样,他其实精于易容伪装,在不同人面前拥有不同面孔,甚至心机深沉,为了行善救人而不择手段(比如女装勾引老攻去骗解药),而在这不择手段之余,他偶尔也会伤到别人? 如果是后者的话,那除了一番热血心肠之外,这个男主还算是有点算计人心的茶味儿在身上的,岂非是一个白化版本的聂楚容? 他在聂楚容的死又扮演了什么角色?是关键还是不关键? 如果没了他,聂楚容是否也能顺利死去? 若他一直在,他这些年在做些什么,为什么不更早动手? 我叹了口气,发现要自己时刻抵挡得住回家的诱惑,实在是一件极难极难的事儿。 我才刚刚花了巨力,抵住了不去害梁挽堕落黑化的心思。 可此刻越想越心思旖旎,越念越有疑虑,竟又生了一股子难以抵越的杂心。 我该不该去把唐大侠这个人找出来?趁着他羽翼未丰、名声未成的时候做点什么? 可万一我遇到唐大侠,一边想着回家的诱惑,一边对着他生了杀心狠意,又该如何收场? 而我找的这两位帮忙寻找唐大侠的游侠,一个就叫谈夜,一个叫孟寻,都是外地而来,游连于此,他们走南闯北,比我消息广博,也比我善于搜罗和追寻。 这其中,孟寻是个寡言少语,但该出手时就出手的小哥,他的话不多但招式很多,他的背景不明但眼睛很明,他不喜欢很多人,但至少他足够喜欢我。 谈夜是个能从白天谈到夜晚,像小太阳一样闪闪发光的乐小子,他凭这豁达明朗的性子,和清秀明净的外貌,收了不少人的心,也叫我对他感了兴趣。 当我把他俩约到棠花酒肆的后院,且问到唐约的时候,两个人几乎同时陷入了沉默。 但沉默的理由却各有不同。 孟寻沉默,是因为这个找人任务的难度。 “聂老板对我有恩,在下不敢作假。我确实听人提起过这个唐约,他最近出现是在襄州一带,在那之后就没了踪影。聂老板要我找他,是想见活人,还是见死人?” 活人是找人,死人是寻尸,亦或是寻仇。 我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敲击他的思想道:“唐约肯定还活着,不必怀疑。” 我接着看向仍旧沉默的谈夜:“小谈,小孟已经说完了,你还在傻乐什么?” 与孟寻那股沉思者性质的沉默不同,谈夜的沉默却更多的是因为兴奋,他本就生的好看,比孟寻获得的青睐更多,此刻也几乎是眼睛一闪一闪地看着我,像精彩纷呈的一出故事,眼波则像一个个惊叹号的浪头拍过来,看着又鲜嫩又迷人。 见我看他,他便昂首挺胸,阔然笑道:“自从上次受了聂老板的恩惠,我就一直想要个报答的机会,如今可总算等来了——关于这个唐约,我确实听过他的更多消息。” 我目光一亮:“你且说来,他可有在别的地方出没?他最近都做了些什么?” 谈夜侃侃而言道:“我听说他在襄州是与一伙贼人发生了冲突,那些贼人背后有当地土豪大族万家的支持,平日里欺男霸女、替富人大户抢掠穷人的田亩、极是可恨。往常谁遇到都得躲,他倒不躲,反而使计把万少爷打了一通,把万老爷家御赐的宝刀名剑都给毁了,这下惹出了通天的祸事,才不得不暂时离开襄州。” 这倒是比孟寻说的还要有趣生动几分,简直像是个故事一样,让我忍不住笑道:“你听谁说得这么详细,怎么像是你亲眼见过的一般?” 谈夜笑道:“当然是听说书先生说的了,茶馆的先生说得可好了,我一有机会就去听,每次到个新地方也去听,知道的可比某个人多。” 孟寻却淡淡道:“茶馆说书多有误传和谬言,岂能一概当真?小谈还是收收性子,别在这儿误导聂老板吧。” 谈夜瞪了他一眼:“你这莽汉懂什么?我听书过后也去找朋友确认过,这个唐约,后来又在介州与兴州出现过,最近好像是到了明山镇附近。” 我心中一动,几乎霍然站起:“你说什么?” “唐约,此刻可能就在明山镇!?” 28、穿书者 送走孟寻与谈夜之后,我就发现小错正在房间里雕刻那个用来引出穿穿的八荣八耻木牌。 虽说人人叫他小错,但其实他是个很少犯错的人,他当伙计比我当老板要成功的多,因为我吩咐下去的每一件事,哪怕很简略很无辑,他也能把背后的用意自己琢磨明白,然后去做得尽善尽美、无可挑剔。 这次他雕刻,也犹如名家巧匠,取了上好杉木块儿,下刀如蕴力万钧,用漆似凸筋衬骨,笔锋之间勾连挂带、流水行云、肥瘦精扣,可以说是每一个字里裹藏的文化底蕴,都足以吊打我个十来八回。 所以我们从当初的敌人成了合作的对手,又从对手变成了互相依赖的朋友,就是因为——有他在真的很放心。 可是我在旁边看着听着,脑子里职业性地飘出了一些推理和思绪。 已知那位穿穿是魂穿成了一个大人物。 已知这人还来到了明山镇附近。 可明山镇这么地偏路寡的边陲之地,能有什么大人物? 镇子里的地头蛇被我在三年前清了个干净,隔壁几个镇子的大人物我也两只手可以数的清楚,没听说过他们有什么生病啊落水啊或者一夜之间性情大变啊的消息啊,这些人怎么看也不像是被穿了的样子啊。 那会是什么外界的大人物来到了明山镇? 如果真有一个大人物来到这附近,即便没人知道他来了,也必定会引发一系列的势力变化。 请仔细回忆一下,最近明山镇附近最大的新闻变故,是什么? 这变故又和什么势力有瓜葛? 我忽的心头一震,胸腔像被一个异常尖锐的可能性给戳了一戳,好像两只肺里含着的空气一下子少了一大半,身上的血也凉了五分。 不会吧? 不会这么离谱这么巧吧? 要真是我想的那样,那个倒霉穿穿应该就是成为了那个…… 小错眼马上就要完成八荣八耻的木牌雕刻了,他整个人沉浸在一种艺术创造的氛围当中,我忽面色一变,阻止道:“等等,先别刻了!” 小错茫然抬头:“可是我刻得不妥?” 我擦了擦额上冒出的寒意,断然道:“你刻得没什么不妥,是我想得不妥,我们根本就不应该刻这个东西……” 我说了三句话,可小错似乎读懂的是我没说的话,立刻默默把木牌收了起来,然后毫不犹豫地拿了刀子一推,把上面的痕迹全给抹了。 他什么都没问,只是以平和的目光看着我,因为他比任何人都相信我的判断。 而我也解释道:“让你白忙一场是我不对,可我想了想,我们不应该引这个人出来,这有很大的风险。” 小错疑道:“这个人可能对聂哥不利?” 我想了想,斟酌着用词:“这个人未必想对我不利,可是他背后的势力未必不会对我们不利。” 小错想了想,坦然笑道:“好,今天就当练习雕工了,出了门,这段话我就会忘了。” 他如此利索,我只问:“你不想问我这个人是谁?也不问我为什么忽然改变了引他出来的想法?” 小错只笑道:“聂哥判断形势时从未出过错,如果你觉得不该引他出来,那肯定就不该引他出来。至于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是谁,也许是因为时机不对,也许是因为就连你自己也不确定——那个人到底是谁。” 我感觉自己的心思被他摸个透透的,整个人有一种通透又清宁的平静感,便拍了拍他的肩,温和一笑道:“那接下来,我们挂牌休息三日,我负责养伤三日,你负责给自己放个假,好好去玩吧。” 小错疑惑道:“啊?我在聂哥身边,还需要放假吗?” “你要当我的影子,自然无需假期。可是要当我的朋友,你得有自己的生活啊,这三天自己去玩吧,不用担心我的。” 小错,也就是曾经的接星引月阁杀手陈影绰,有点为难地看了看我,好像我给他放的假不是假,而是干活加班。 接下来这三天,我是真的吃饱喝足养伤休息了三日。 第三日,小错在外面听戏,我在院子里一个人坐在躺椅上晒月光,不出意外地迎来了一个熟悉的白影。 阿九同学。 他出没时还是那么无声无息,嘴上带着的笑仍旧是那么标准和流水线,甚至连姿势都和上次一模一样,出场设置是不带任何改变的。 我懒得起身,只看着月光之下近乎透明的他,又瞅了瞅地上,发现这光秃秃的土地上,只有我的影儿、树的影儿、椅子的影儿。 可就是没有阿九的影儿。 可真够阴间的。 阿九只笑道:“你挂牌休息三日,看来是准备好见我了?” 我点头:“我考虑过了,我觉得我还是没办法去迫害梁挽,他的性格过于温婉和顺,让他这个男配黑化堕落的难度不比杀死男主要低,你能不能换一个任务,叫我去做?” 阿九道:“你想做什么?” 我淡淡道:“我想见一见你说的那个穿书者,与他合作,看看能不能把唐约杀了。” 阿九目光一亮:“你改主意了?” 我只纠正道:“我是说看看他能不能唐约杀了,我负责看,不负责杀。” 阿九疑道:“这似乎有些……” 我却道:“只是看着,也是协助,因为无论结果如何,我会保证他在杀唐约的时候,不会被唐约杀掉。” “你觉得他杀人不成,反会死在唐大侠手里?”阿九笑道,“男主现在才初入江湖,而你一个混迹多年的老江湖,居然如此惧怕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是不是太谨慎了呢?” 我冷冷地瞪他一眼:“好不好杀又不看经验,得看人。” “我打听过这个唐约,他有一种极其诡异的内功心法,可蕴热于掌心,拍到谁就能使谁内脏融化、骨骼爆裂,人称其掌法为‘劫焰掌’。” “若这样也就罢了,毕竟内家功夫好也不能说他不可战胜。可我听说,三个月前,他几乎是单枪匹马地灭了在福州为非作歹多年的连荡寨,接着又千里奔袭,躲避了七十二路杀手的追踪截杀,来到胜州,投奔了动明帮的许亮明。这说明他很有头脑,且心思细密,极善躲藏。” “我又听说,最近一个月,他又辗转到了襄州那边,使计杀了万家麾下的四大高手,毁了万家的御赐刀剑,使这一家大祸临头,族内崩乱,被迫把侵占的穷人田亩还了回去,这说明他有对抗权贵的勇气,也有游走于不同势力的能力。” “现在,他似又不声不响地来到了明山镇,而我根本就不知道他是怎么奔袭到此,又是为了什么来这儿。” “你说这位大男主还羽翼未丰,可他才刚入世就已翻出这么大的浪花。你以为他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杀的?” 我一段加一段的狠话甩过去,那阿九却更想添一把火:“你几日间就打听得清清楚楚,证明我没看错你。可你既然清楚他的厉害,就更该明白——此刻不杀,将来更难!” 我漠然道:“一起杀男主算是协助,当保镖也是协助。他能不能杀死唐约,那我不管,我只负责在他杀唐约的时候,让他活下去。” 阿九叹道:“你这么选的话,新男主的位置只能给另外一位穿书者坐了,以后你若和他在一起,直播间的观众主要看的就是新男主,你就得老老实实地当好一个工具人配角,这意味着你在他身边,不能说太出彩的话,不能做太出挑的事,不能有太出色的能力,甚至不能有太出格的动作。” “总而言之,有大男主在的时候,你这个配角是完全不能上桌的,直播间对你的关注绝比不上他们对新男主的关注,你会得到积分,可是比男主得到的积分要少太多了……” “以你的脾气,怎么可能受得了呢……” “完全受得了啊。”我随口就来,似完全颠覆阿九的印象,“我当配角嘛,我是绿叶嘛,我去衬托大男主,当然得处事低调、说话小心,不去抢他的高光,不去盖他的风头了。” 阿九疑惑:“你……当真受得了?” 我面无表情:“我为什么受不了?” 聂老板要有坏脾气,是因为在穷山恶水的边陲和险象环生的聂家,坏脾气有坏脾气的好处,坏脾气可用处大呢,它的背后是三年来无数的挑衅失败,无数倒在我剑下的案例,所以我一句话镇得住魑魅魍魉,离开也有人害怕。 可这不代表聂小棠天生就是一副傲慢骄横的坏脾气,如果坏脾气没有好处,我是能把脾气收敛,把锋芒遮蔽的。 阿九有些目光古怪地看了看我,道:“你既这么说,那就暂且试试。” 于是,他给我报了一个地名,也同时给了我一个暗号。 “你只要去了这个地方,报了这个暗号,接上暗号的那个人就是你要找的另外一位穿书者。” “去找他吧,你会有惊喜的。” 我皱眉:“为什么还要特意去这个地方报暗号?你不直接告诉我,是不信我?” 阿九笑道:“这只是我给他的接头程序,你不这么做,他是不会信任你的。” “那你说的惊喜是什么?能提前透点线索给我吗?” 阿九笑道:“他生得极美,比你和梁挽和唐约三个人加起来都好看,可以说是完全符合特定小说受众的审美。而且他的身份背景,既有过去霸道总裁的痕迹,又有脆弱惹人疼惜的部分,也完美贴合了特产的美强惨三要素。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能在见过他后不生出惊艳爱怜之心。” “现在想想,你太强悍,比起他少了些悲惨背景,你面貌美丽,可身材上认得出是个男人,比起他,你肌肉太多、性子太硬,你不够风,他倒长得很,面貌上既有历史感,又有现代感,当男主应该也不错。” 这话说得让我一点也不生气。 因为我真的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什么符合特定小说受众的审美,什么美强惨三要素,什么不够风……你能说点儿土狗(比如我)能听懂的话吗? 通篇下来,我只知他夸我肌肉多,夸我性子硬,夸我身材看上去像个男的。 也就这话还中听。 不过系统这么说,我倒真有些好奇了,这位穿穿到底穿成了什么人物,是不是我想的那位,他怎么能生得比梁挽还美呢? 曾是霸道总裁,如今美强惨,还风,这buff都叠满了,到底是有多惹人怜爱啊? 吐槽归吐槽,对于接下来的会面,我还是有亿点期待的。 但是我不是男同。 我只是善于发现美、欣赏美、形容美、比喻美,我就是美的好朋友聂小棠,哪里有美,哪里就有我在凑热闹。 于是今天晚上,我就去了阿九说的那个地方。 惊雁阁。 这是明山镇上地势最高的一处酒楼,为几十年前的一家富户所建,镇上说它“楼高可惊雁,窗开能摘星”,其实也就四层楼高,但在建筑技术不甚发达的边陲地区,也算是极高的存在了。 可在今日,它不对外开放,而是被一个神秘的人物包揽了四楼。 我就在这夜幕遮掩下转腾挪跃而行,如飞鸟腾空一般,在楼阁的飞檐斗拱之间无声穿梭,月色为我照明前路,星光叫我看清四处,转眼间我已到了三楼,便在窗户旁边如一片悬叶般钩挂着,偷听里面几个人的谈话。 “听说了么?那四大护法三个死在山崖下,一个死在无名小卒手里,这塔教莫非已大势已去?” “嘘……你别胡说,护法虽死,可教主仍在,教主麾下还有八大使者,十六闯将,再提拔他们做护法也行啊!” “可……可是这教主也未免太不成器,这教内这么大的变故,他也不管不顾,只是整日和他捉来的美人嬉戏……” “什么美人?你以为那是寻常人物?那可是昔日‘光流宗’的宗主连光晏,他最近练功练得走火入魔,才被咱们灭了宗门,囚禁起来,教主怜他是个人才,想慢慢收服呢……” “说是收服,难道不是那个么……嘿嘿……” “嘿什么嘿!” 我面无表情地听完几个教众的唠嗑,心内长吁了一口气。 果然和塔教有关啊。 要说明山镇附近有什么变故,不就是塔教造成的惨案么? 看这样子,这倒霉穿穿大概是成了那个连光晏吧? 昔日宗门领袖,如今阶下囚徒,落在霸道教主手中,这么经典老土的狗血文套路,当我认不出来么? 这个人物的要素,几乎完美符合曾是霸道总裁,现在美强惨,还得风的人设。 那阿九说比起他,我少了些悲惨背景,这么一看,穿成这等人物,那他的确是够悲惨的。 这次会面,若是能成功杀了或擒了那塔教教主,也算是出了口恶气了。 我立刻一鼓作气,登上最高的四楼,在雅间的窗户外,透过缝隙,看了看里面。 发现里头一个身材高瘦的男子,身披一袭柔滑无比的雪白绸纱,衣裙如流水般倾泄在地,动作端然地坐在床上,脸上戴着颇有神圣感的白色面纱,看不清面目,很有神秘莫测、悠远宁静的教主气势。 而床边,则站了另一个男子,但他只是瘦,且瘦削不堪,不算高,仿佛风一吹就能倒,这人一袭红衣配金珠腰带,只露了背影,连面貌也看不清,但无论身高肩宽,还是蕴含的气势,都无法与对方比拟,看上去像个男宠或俘虏。 一目了然。 雪白绸纱的高大男子应当就是塔教教主。 红衣男子应该就是被他擒获的连光晏,也就是倒霉穿穿。 我提气凝神,当即在那教主转身松懈之间,忽的翻转窗格,掷出几片飞瓦,袭向那白衣人! 飞瓦瞬间呼啸卷风而入,扑灭了那蜡烛,那白衣男子在黑暗中不能视物,而记住了所有人方位的我却是挺身一跃,如流星赶月一般飞掠而入! 须臾间,一把寒光凛冽的剑就搁在了那白衣人的脖子上。 他面目惊愕地看向我,一双英俊的眸子在光下格外突出。 我扯下面纱,便见到对方面容姣好如玉,犹如女子。 挺美的,但这是塔教教主,绝不能轻易放过。 我立刻点了他身上七八个穴道,确认对方不能运功之后,我才看向一旁。 变故突生,方才烛光熄灭的一瞬,那红衣男子就吓得抱头一蹿,不知躲在哪个角落,而我为了找出他,硬着头皮,道出系统给的一句暗号。 “今日月色如此美,你想吃榴莲月饼还是牛肉月饼?” 这句乡土风的暗号一报出,在场二人都齐齐怔住。 不同的是,那红衣男子缓缓地回过头,黑暗之中我看不清他的面目,只听得对方疑惑道:“你……你是老乡?” 我心内狂喜,脸上淡笑:“不错,正是你的老乡!” 黑暗之中,那人身形似微微一颤,气息也跟着慢了一慢,随即呼吸沉重起来,显然是十分激动。 “你……你终于来了!我等你太久了!” 而我则是微笑安抚道:“塔教教主已被我擒住,连兄放心点蜡烛就是,没事的。” 话音一落,在场二人皆是怔住。 尤其是那近在咫尺的白衣男人,以一种非常古怪的眼神看向我。 “这位好心搭救的仁兄……我才是连光晏。” 啥? 那红衣男子无奈道:“老乡,我才是塔教的教主……” 哎? 哎哎!!!??? 我还被这个消息轰炸得完全没办法沉静下来的时候,那红衣男子已经点了蜡烛,露出了他那被系统夸得国色天香,比我和梁挽和唐大侠加起来还要美的风美强惨容颜。 而他看上去…… …… …… 像一个刚刚被门夹过的陈坤。 我内心一阵震动,怀疑是是烛光影响了视觉,于是再定睛一看。 …… …… 像一个下巴会转弯的吴彦祖。 我一脸困惑地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揉了揉眼睛后仔细地看过去。 …… …… 总算发现了一个符合中国人传统美学的点。 他脸很白。 白得诚实。 白得纯粹。 因为绝不会有人相信这张卡粉又掉粉的脸会是他天生的,整张脸扑了至少五层的粉,假得特别老实坦然,白得也很纯粹,这种白的饱和度简直像是用刷墙的油漆直接泼上去的一样。 乍一看,这脸就像熬了八百年夜还没死的僵尸刚从林正英手下逃出,很玄幻。但他的脸又瘦长地根本不可能是天生的,像刚做完整容手术抽掉了骨头出来的特色脸,这就很科技。 果然是既有历史感,又有现代感啊…… 更绝的是,在这缝合了科技美玄幻美的脸上,他还不忘在嘴唇上划一点橙色唇油(画成红色我都勉强当它是天然的),还在眼睛周边画一圈黑色眼线(还要上挑),在眼窝上画一点儿红色的眼影(还荧光的),突出的大概就是一个眼角带红,泫然欲泣的脆弱感(其实有点肿)…… 一种像是系统一拍脑袋就决定的,不含一丝天然的,缝合了各种油腻刻板耽美元素的……“受”感。 …… …… 我眯眯眼,发现他和被他巧取豪夺的连光晏站一起,就像一个0和一个铁t在搞形婚。 两个人站一起都拼不出一个1啊。 我不得不叹了一口无可奈何的气。 这就是系统要捧的,完美符合美强惨三要素,贴合特殊人群审美爱好的,长得一脸风的大男主吗!? 29、男主 我曾经觉得阿九虽然笑得ai,叹得流水线,说话出场更是一副阴间风,但应该姑且还算一个人类,可如今见了这穿穿的长相,我才觉得……他可能真是个人工智障。 不是机器人,怎么会有这么抽象的审美? 怎么能把这种长相说成是碾压了梁挽呢? 人的审美,讲究的是加减得宜,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只有机器人才会胡乱堆砌,把各种时髦刻板的元素全叠一块儿,也不管合不合适,凌不凌乱,拥不拥挤。 这位穿兄的脸就是——他的眉眼像缝合了数位男星的特征,每个五官单独拿出来看都不错,可这么大气的五官,却被迫挤在一张十分瘦窄小气的脸,还有死亡粉底、死亡眼影、死亡眼线以及死亡唇油拉长了视觉,就显出一种极抽象、极歹毒的美。 也不能说完全不美。 但必须要找很好的角度打光才行。 不过吐槽归吐槽,正事儿归正事儿。 我只问那红衣男子:“连光晏也是老乡么?” 连光晏一脸不明所以,而红衣男子则摇了摇头。 我立刻伸手一指,直接把连光晏点了睡穴,让他直接倒在床上,我才松了口气,拍了拍床铺子,道:“坐下说吧,你等了我很久吧?” 那红衣男子微微一笑,立刻坐了过来,非常开心和激动地说起了他本人的经历。 才说到开头,我就听得眉眼兴奋,说到中间,我笑容微停但仍旧专注,可说到后来,我脸上沉淀了种种复杂情绪,不知如何答,不懂怎样说。 他穿成的这位塔教教主,名为赫连羽,练了一门西域流传的“弥罗那阎功”的“天”字卷,不仅能年纪轻轻就有别人的数十年深沉功力(他今年不过二十多岁),还蕴含了多种诡异莫测的变化,招式极为凶险狠辣,在西域可以说是难遇敌手。 但这魔头练这魔功,所需的原材料极为恶心,采集过程也令人发指。他需采撷青壮年男子之势,汲取健全妇女之阴,融儿童骨血,老人脊骨,把一个人不同年龄的身体精华都给吃进去、吸收好,用功夫炼化了,他才能保住这邪功不反噬其身。 这功夫他练得深了些,四大护法练得浅了些,所以那些教徒们四处屠村,除了祭祀之用,也是为上头献材料。 结果一个月前,穿兄降临,夺了这魔头的舍,直接一步干掉了一个区域的大boss,算得上是大快人心。 但穿兄初来此世,极为惊恐,多有彷徨。四大护法见他状态不对,以为是练功反噬,趁机架空了教主的权柄,开始自行其事。 他自觉无力阻止,干脆称病闭关,不理教务,只每日与原主抓来的美人连光晏厮混,过一日算一日。 等着等着,就等来了四大护法的死讯,以及一个我。 我心情复杂地听他说完,道:“你可以叫我聂小棠,但我该叫你什么?” 对方挠了挠脑袋,面带忧色道:“叫我赫连羽就好,若让旁人听到你叫我别的名字,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我叹道:“你与这些恶人周旋,还不能露出破绽,也着实辛苦,可如今四大护法已死,想必你也能松一口气了?” 赫连羽叹道:“我也想松一口气,可这偌大塔教就这么交给了我……我也实在不知如何打理……” 我不知道该怎么聊这个话题,就转了个风向,委婉问:“你脸色不太好,是天生的,还是练功练的?” 赫连羽听得一愣,随后努力装作若无其事道:“额……这个脸色就是练功练的,我身上这种邪功似乎拥有改变容貌的功效……” 大哥……我才刚夸过你假的很老实。 你说这卡粉掉粉的脸是天生的也罢了,我勉强当它是,你这眼影眼线唇彩还能是练功练的吗?怎么你的魔功是智能填色?练一下,给你变出个荧光眼影,再练一下,变出个黑色眼线,再再练一下,还来个橙色唇彩? 可能我的眼神太赤果果了,那赫连羽不好意思地解释道:“为了更好地贴合人设,我是化了点儿妆,既然你来了,我先卸了它吧……” 说完,他就在我面前进行了一种极为奇特的“卸妆”。 他伸手一抹,像一阵风抚过自己的面庞,当即抹去了大半颜色,这还不算,他竟然拿五指在脖颈和下巴处分别抽出了几根细如牛毛的小针!看得我脖子都开始疼了的时候,他面上的骨骼肌肉忽然伸出一阵“格格”的爆涨,像炒豆子一般那样炸响! 几分钟之内,他的面相骨骼就涨大了几分,那妆容也被一抹而去,终于露出了真容。 这一看,我当即发现了亮点。 原本窄缩的脸,如今恢复正常,脸颊丰盈润泽了不少,那双秀眉在月光与烛光掩映之下,如两道亮清的黑瀑挂在额间,大气的五官当即散发了明丽与动人。 他正面有些许缺陷,但若只露出侧脸,便似山河岁月里幽幽潜伏的一只狐仙,眼角眉梢自有清妩堪怜之处。 然而,这是静态的他,他一旦动起来就有些奇怪了。 我发觉他最好不笑,他一笑就有些清澈的愚蠢在身上,不笑的话还可以是一个聪明的jpg,笑得越多,越像是一个愚蠢的gif。 相貌底子不错,气质仪态有待加强,无法碾压梁挽,但比刚刚那副鬼样子强太多了。 我就疑惑了:“你这壳子的本来相貌就不错,为什么要扮成方才那副样子?” 赫连羽却奇怪道:“刚才那样,不好看吗?” ……你审美是不是阿九化了?刚才那样哪儿好了? 赫连羽不解地看了看我:“我刚才那副模样,乃是瘦了脸后又精心装扮过的模样,直播间弹幕都夸好看啊!” 我心内一震,道:“直播间现在已经开了?” 赫连羽越发奇怪地看我,好像我根本不是合格的穿穿。 “我接受系统的时候就开了直播间,难道你没接受吗?” “……没有。”我顿觉有无数双无形的眼在盯着我,背部肌肉一下紧绷,“直播间在看着我们?有人在发弹幕吗?” 赫连羽笑道:“对啊,就在那儿。” 说完,他指了指头顶。 而那里只有月光,空无一物。 我顿觉一股子鸡皮疙瘩从脊背上冒了出来。 虽然上辈子看过一些直播题材的网文,但后来我都因为嫌里面的观众弹幕太过聒噪而弃文了。可是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我竟然会以第三人称旁观者的视角见到这一幕。 看见赫连羽旁若无人地看看头顶,看他兴奋得仿佛看到了一千条一万条彩色弹幕,我只觉诡异,因为他像是和一群看不见的二维幽灵在交流,而我作为三维活人与他们有隔绝,插不进话,自然也无兴奋可言。 我只冷静下来,漠然道:“现在直播间在说什么?” 赫连羽笑了笑:“观众现在很兴奋,毕竟这是我作为主播第一次和穿书者见面。不过他们觉得还是我刚刚的样子好,现在这样太朴素了点儿。” 这些观众的审美怎么和阿九一样阴间…… 我继续问:“有多少人在看?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赫连羽无奈道:“人数显示好像出了bug,在线观看的活人数一直显示是0,可是和我交流的弹幕明明成千上万,这bug就一直没修好过。” ……嗯,有没有可能,没有bug? 你真的确定这些弹幕都是活人? 我忽道:“你先把直播关了,和我说点私密话行么?” 赫连羽皱了皱眉。 好像我提出关闭弹幕几乎是一个不可理解的要求。 他的表情好像在说——为什么会有穿书者不喜欢被弹幕围观呢?这种人在异世的陪伴感,难道不温暖,不亲切么? 我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我不喜欢有看不见的二维幽灵在我身边四处观看。 许久,赫连羽还是老实答道:“我每天有3个小时的直播豁免权,我先关了它。” 只有3个小时?难道你吃喝拉撒睡他们都看? 他也不知用了什么操作,手指在虚空中一划,就把那看不见的幽灵直播给关了,然后好奇地看了看我。 “那个……你想问什么?” 我和连珠炮似的问:“你知不知道男主唐大侠的剧情线?另一个男主又叫什么,如今在何处?你晓不晓得里面有一个叫梁挽的男配?” 问到剧情,赫连羽似乎就没那么拘谨了,穿书者优势在这时体现无疑,他开始了大量且长段的剧情吐槽,而我也听得津津有味、全神贯注。 在他的形容里,唐约与其说是一个豪气冲天的大侠受,不如说是一个阴柔过甚、矫情做作的人,前期以女装骗攻,勾引攻,颇有些茶香四溢,后期与攻结仇,相爱相杀许久,也总是倔强拧巴,就是不和好,看得人烦躁。 在他的叙述里,这似乎是一个全无优点,让人不爽的男主,其存在的唯一价值似乎就是等着穿书者去取代他。 当真如此? 唐约在最近三个月做了什么大事儿,我可刚刚听过的,看他一人灭掉一整个寨子的处事风格,分明狠辣果决雷厉风行,不像是一个平庸柔懦的人啊。 退一万步说,他如果只是谈恋爱时倔着点儿,那和我也没什么关系,我又不看他谈恋爱。 我疑惑道:“你看上去很了解男主,你穿越之前是把整篇小说都看完了么?” 赫连羽却是被问得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其实……没看过这篇文。” 啊!? 他笑道:“但我穿越前看过扫文号的排雷,穿越后又被弹幕的人剧透排雷,他们排雷排得都很详细了,所以我能说一说男主的性格问题。” 哈!? 你没看过这篇文……那你刚刚形容男主形容了大半天都是转述别人的排雷? 只听说过云游戏的,没听说过云小说的啊…… 赫连羽无奈道:“都看过排雷了,还看文干什么?不是花钱找罪受么?虽然我确实是云的,但也云得很详细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你为什么表现得好像把文都看了,我白听这么认真了。 我一脸纠结地拿大拇指疯狂摩擦剑鞘,整个人无力地像是第一次在视频网站上打赏真人主播,打赏了才知道对方的脸是p的,而且台词文案都是照抄别人的。 “所以你也不知梁挽在小说里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额……不知道,排雷里没提他。” 真不知道梁挽被排雷放过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但最起码他没有掺和进这俩男主的破事儿,对吧? 我差点咽不下这一口气:“好,你说你看的排雷很详细,和我说说还有没有什么别的雷点。” 情报越多越好,哪怕雷点也行,能让我找到男主唐大侠就是好的雷点,是优秀的先进的符合我价值观的雷点。 说到雷点,赫连羽就跟更起兴了。 “这篇小说有个巨大的雷点,就是作者很喜欢反复地用各种语言去描述男主唐约——的屁股!” “全文多次提到——男主的屁股很翘!” …… …… 啥玩意儿? 我几乎是一脸呆滞地看向仿佛一脸雷到的赫连羽,道:“这个算雷点?” “额……你不觉得反复描写这种翘臀,是把受物化了,是把受当做女性去描写么?” 我:“……” 我大概是以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问他:“你知道翘臀对于肌肉健壮的习武男性来说,有多常见吗?” “啊?” “男性的骨盆天生就比女性的窄,同样的肌肉成分在更窄小的骨盆上当然就显得凸出一点,但凡平时锻个炼健个身,拥有翘点的臀部都不是难事儿。如果你练武健身,却连翘臀都没有,那只能说明——你的体脂过低,肌肉含量严重不足了。” 所以能把翘臀当萌点的作者,和能把翘臀当雷点的读者,是不是都不太具有生理常识? “啊……这个……” 我面色一沉道:“这种事情当不了特征,我没办法凭这个找到他,还有没有别的雷点?” 赫连羽想了想,一拍大腿:“有了有了,我记得还有一个雷点,但不是关于唐约的,是另外一个男主的。” “说来听听?” “作者不仅在全文多次强调受有翘臀,还多次用油腻的文笔描述——攻的胸很大!” …… 怎么个油腻法? 首先,我真的不是对男同文学感兴趣。 我就想听听他怎么描述一个男人胸大的。 是不是有梁挽的胸那么大那么白那么美? 可赫连羽也说不出到底写了什么,具体怎么个油腻法他也讲不明白,我只道:“习武之人胸肌硕大不是很常见的事儿吗?除非是大到可以垂下来,不然这特征怎么能拿来找人?你就没别的更精准点儿的雷点吗?” “好像还有个雷点是……攻比受美?” “……” 难怪系统这么放心让我来找你。 但凡你能说点有用的情报,也不至于一个有用的情报也没有啊! 我拿手扶了扶冒着寒气的额头,无力道:“罢了,你既然已经接了系统,你打算怎么做?” 见我问到了正事儿,赫连羽沉默了一瞬,无奈地透了一个惊天的消息。 “其实唐约在襄州出没之时,就已经惹到了当地的塔教教众,我夺舍的这位教主,早就已经定下了一个计划——要把他引出来杀死。” 我目光一动:“这个计划还在执行?” 赫连羽点了点头,犹豫道:“原主好像把计划交给了一位副教主去执行,我……我也不知道进行到哪一步了。” ……除了四大护法以外,还有个副教主? 我皱着眉头,觉得不对:“你没有试图询问?” 赫连羽低头沉默了半晌,道:“副教主神出鬼没,我也掌控不了他的行踪……” 我盯着他半晌,忽的撂下一句凉话:“那么……你希望副教主成功杀死唐大侠么?” 赫连羽表面上不动声色,可他的双手已凸显紧张地抓住了那宽大的红纱袖摆,好像那是什么救星似的。 “你为什么问我这个……” 我叹了口气,语气平静,语调苍冷地道出一段话,算是把他目前的遮掩给一层层地揭了,再把里面的皮给翻出来。 “如果你什么都不做,可以坐视副教主去对付唐约,或者看他们二人斗得两败俱伤,那样你就不用亲自出手了,或者说,你只需在最后一步出手补刀,是不是?” 赫连羽紧张得脸色有些红涨,无奈道:“唐约本就惹到了塔教,就算我出言阻止,底下人还是会出手的……” 我淡淡道:“你若想阻止,是可以阻止的。” 赫连羽一愣,而我继续道:“你身上属于原主的诡邪内功还在,你的身手也没被废掉,只是需要日以继夜的练习去习惯,如果你想施加权威,你可以阻止的。” “可问题是——你想去阻止吗?” 我目光平静地看他,每个字都要敲击在他的骨头上。 “我想知道的是——你希望杀死唐约么?” 赫连羽沉默低头,烛光照不亮他的面孔,便使得他整个人仿佛一下子陷入了黑暗的禁锢中。 良久,这个人抬起一张坚定的脸,扬起一句失了遮掩、只剩人性的话。 “我只想回家。” 他眯了眯眼,话里的喑哑像是和心里的痛苦犹豫在作战,最后只剩下了一段看上去与我的问题毫不相干、却很有作用和重量的话。 “我在这里没有家,我的家人一天见不到我都会担心得要死,如果他们一辈子都见不到我,一定会发疯,我得回家……我无论如何都要回家!” 我笑道:“所以,你不想阻止。” 赫连羽像是彻底抛开了包袱似的,沉声道:“我去阻止了又如何?你以为系统就不会找别人杀唐约?是系统要他死,而不是我要他死。” “你应该明白的,不然你怎么会来这儿找我?” 我只是看着激动的他,冷淡而平静地一笑。 要杀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第一步是什么呢? 有些人觉得第一步是准备武器,有些人认为第一步是准备计划,有些人觉得第一步是准备盟友。 可我认为这些都不是真的第一步。 真正的第一步,是给自己做思想工作。 什么样的思想工作呢? 最好的思想工作就是让自己觉得——杀人也没那么错。 就算我不杀,他也是会死的。 他现在不死,将来也会死的。 我只是想回到自己的家。 他有那么多雷点和缺陷。 我只是想要和家人团聚。 他又没有家人在这儿。 我本人非常优秀。 他毫无人格魅力。 我是个穿书者。 他只是个土著。 我被系统逼的。 他先惹上我的。 他活该去死。 我应该成功! 总而言之,我没杀人,是别人替我杀人,我被系统逼着去演这个反派,我又不是存心正意地去作恶。 我只是没有阻止别人作恶罢了。 这个思想工作我替你做得好不好?喜欢吗? 我收回嘴角嘲讽的笑意,尽力维持着面无表情:“我不是来帮你杀人的。” 赫连羽一愣:“那你……” 我纠正道:“我只是看着你去杀他,然后确保你不被别人杀……至于你杀不杀得了唐约,那和我没有关系。” 赫连羽疑惑道:“可我有很多人保护……你不需要……” 我忽然收了笑:“你现在可是塔教教主,你以为唐约不会率先出手刺杀你么?” 赫连羽再度陷入了沉默,可他这次的沉默和以往的沉默都不太一样,这次显得更有质量和决断一些,良久,他忽然抬眉,恳切道:“那就麻烦小棠哥,保护我了。” “没问题啊。” 我笑了笑,可心里到底还是有一些沉重的哀凉。 你到底不是他,我却总以为我能再遇到一个他。 看在真小棠的份上,我也只会保护你这一回了。 第二日,赫连羽出了惊雁楼时,身边已多了个保镖。 季苍双,一个使左右双剑的青年锦衣剑客,容貌冷峻,且带有淫邪之气,两张面孔仿佛是阴阳的脸,半笑半不笑,就像他的人一样,一个人能当两个人用,杀起人来总是浩浩荡荡、以一敌多。 这人当然就是我。 真的季苍双和关意一样,做了难以饶恕的恶,然后死在我手下。他的双剑就在我手里,剑法也落在我脑子里,他的身份自然也能被我用一用了。 而这次不同的是,有赫连羽的易容技术作为外援,我的骨骼都发生了一些变化,实在有趣的很。 我跟着赫连羽左逛右走,到处转悠买吃的喝的,他倒是试图低调,我却高调地四处逡巡,如视察自己的领地,就这么半玩半走,我们来到了巴陵老街。 我忽然意识到,今日就是梁挽说过的开庙会之日。 而如他所言,今日这条街果然是热闹非凡,舞狮的舞成一条两条的龙,顶碟子的能顶出个五花聚顶,胸口碎大石的可以把石头碎得和豆腐一样,卖小吃的吆喝声能传到五条街外,果子铺前排长队的队伍可以绕着整个镇子走一圈。 赫连羽看得起劲儿,我却四处观察着人群和地形。 忽然,他冲着一个糖葫芦的商贩那边走了过去,似乎想买个精致甜蜜的糖葫芦。 我瞧着那卖糖葫芦的老奶奶看着面善,心内一软,便也和他一起去买了一串儿。 在我们掏钱欲付账的时候,那老奶奶忽的慈祥地看了我们一眼,拔出了一根糖葫芦的一根插条,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赫连羽的眼珠子那边扎下去! 与此同时,舞狮队里闪出一把熟悉的红色刀锋,刺向赫连羽的后背! 胸口碎大石那边扔出来了一把熟悉的船桨,砸向赫连羽脑袋! 而我邪气且颇具淫意地一笑,当空清光一闪。 瞬间劈刺出数道冷光! 落地瞬间,糖葫芦的插条已切了个粉碎,刀锋被劈了个半弯,船桨被原路拍打了回去! 我一个人当两个人用完之后,转身一踢,就用一个足尖,把赫连羽给大力踢进一旁的小巷。 而这时已有一道再熟悉不过的白影,犹如一阵急风化作的厉刀剪了进来,瞬间就要袭到那匆忙奔逃的赫连羽! 而我忽的一掠而过,两把一模一样的冷剑从腰间交叉而出,直向那人头顶一个交叉劈按! 这若是能被我按到,就得把这个人的脖子像一根草似的这么压下去! 白影瞬间从交叉冷剑之下一个翻身拧走,落到一边时,似乎觉察出了一种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他用一种极为疑惑的目光看着我。 这个人当然就是梁挽。 和他的三个小伙伴。 可是他们怎么会来? 我还以为来的会是唐约! 我此刻已护在赫连羽身前,扯了扯新鲜长出来的嘴角,冲着梁挽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淫意的笑:“哪儿来的美人这么急着对我投怀送抱,想要与我亲近么?” 梁挽眉间一颤,似有些不确定地看着我,那李漾就怒吼一声:“什么塔教的狗东西,也敢在这儿造次!” 我冷笑且不耐道:“白衣的美人都未曾生气,你这美人养的走狗在生什么气啊?” 李漾一愣,那梁挽却以一种耐人寻味的目光观察着我,好像方才的某个动作出卖了我,某个部位又让他想起了我,又或者我的某个神态叫他觉出了一种熟悉的配方和熟悉的味道。 “你刚刚冲出来的一瞬,我还以为你会是我认识的某个人。” 我却笑得越发淫且邪:“你这小子,若想与我亲近,直说便是,何必拿别人做借口?这也太俗气了。” 我这油腻倒胃的绕梁余音一转,他似也被腻得转了想法,转了神色,转得眼里已是森然冷烈至极。 “我是有一瞬看错了人,可如今再看你这骨相——‘双剑淫首’季苍双,你又哪里配得上像他一分一毫?” 说完,他拧身一纵,如白云中一道蛟龙翻飞抖擞而出,直扑我双手双剑,半空中忽然翻出数道蕴含了千斤巨力的猛踢,竟想直接踢断手骨,这是致残的重招! 怎么这么生气? 就因为一个邪恶的淫|贼和聂老板几分像,你一出手就动真格了!? 30.他 他 风声?陡然逼近, 梁挽如一道剪子似的撕空而来,双脚急蹴我持剑的?手腕! 但半空中的?人无处借力,若换了真的?季苍双,或许会认为这一击可以挡得住, 或许会凭着硬桥硬马的功夫接下这一踢二蹴。 然而, 梁挽的轻功诡谲就诡谲在,即便身?在半空, 他仍可凭空借力, 以一种完全气死牛顿的?方式扭身?转胯, 连出十多踢都不带转向的! 所以若是匆忙接下这一招。 就会被梁挽踢得乱了架势。 然后被他趁机近身?。 卸了兵刃,翻了手骨,踢了足部。 从此光明正大地加入残联, 与健全身?躯就此告别了。 而我由于过度熟悉他的?性情,知道要以轻避重?,以虚避实,我就直接开始骗招。 我先是一把冷剑投掷过去,那?奇清轻盈的?一把剑身?翕动如蝉翼飞鸣,直接刺向梁挽的?足尖! 梁挽拧身?一转, 足尖踢开剑尖。 他用足尖像是别人用指尖, 翻折倒弄几下, 那?剑尖瞬间倒飞转向,投向了我, 像一个投敌的?战士倒戈相向! 而我却是一瞬间如风逾雷般出了两指。 一把就夹住了剑身?! 然后我夹着剑身?的?同时往后一个后跃, 先蹿高后伏低, 拿住双剑, 往旁边的?人群钻去,随手劫持了一个幸运的?围观男子, 剑已横在他的?脖颈上。 至于我为什么劫持这位,我有?一个很好的?理?由。 但梁挽看不明白,赫连羽更?看不明白,他还?一脸诧异地看我。 梁挽只道:“作为出名剑客,你实比我想象得更?卑鄙,保护塔教教主也便罢了,还?要劫持无辜路人么?” 我似畅快得意道:“我若不卑鄙,又怎活得下来?卑鄙的?好处就是你永远只能?骂我卑鄙,却做不到比我更?卑鄙,甚至你死在我剑下的?那?一瞬,都不会想到在这世界上,卑鄙才?是常态,君子才?是奢侈。” 我说教的?样子似乎是有?些聂小棠的?节奏腔调在身?上的?,那?梁挽瞬间就有?些不确定地看了看我,好像有?些疑惑。 糟糕,说教他都成?了我的?一种瘾了,得赶紧转回来。 我立刻奸笑道:“不过你刚刚说看见我就想到某个人,其实似你这等窈窕的?美人,我不介意你把我当他,来来来,你若肯自点穴道,束手就擒,我就放了手里这人,和你亲近亲近。” 我把剑尖更?加紧密地靠在这位幸运观众上,连梁挽也不得不重?新审视我,可身?上却无半分放松气息。 “刚刚是我眼拙,还?请阁下谅解。” 哇,怎么忽然这么礼貌?服软了? 梁挽只礼貌又淡定地说:“似你这样恶毒的?畜生,连提他的?名字都不配,又凭什么有?几分像他?所以,当然是我眼拙,而不是你真的?像他。” 怎么可以这么礼貌地骂人? 还?骂得如此温柔贤惠、蕙质兰心? 眼见我没有?放人的?迹象,他只收束了所有?动摇,冷声?厉色地逼问:“季苍双,你当年就是这样劫持了你授业恩师的?女儿,逼他就范后杀了他么!?” 我故作一愣,仿佛被揭穿了丑事之后凝起了杀意,冷冷道:“你知道得不少啊,梁挽!” 梁挽目光一凝,似乎被我一语道破了身?份而感到惊异,他的?呼吸已被收束到了一个不可寻查的?频率,整个人看似放慢了节奏,实则身?躯紧绷到不行,那?镭射眼般的?眼神?在我周围四处寻找,似在探一个突袭的?良机。 而我只是叹了一叹,想起季苍双曾经色眯眯地看着我的?脸说了一通污言秽语,我就在梁挽的?面前复述了一遍。 “姓梁的?,你这销魂眼儿用在战场上瞪人实在浪费了,你越是这样瞪我,我越想找张床,找不到,我就实在生气,须知我一生气就手抖……我若手抖得厉害……” “咔嚓”一声?,在惊呼声?与惨叫声?中,那?位幸运的?围观男子脖子一歪,从我手掌中慢慢滑落了下去。 而我故作诧异,万般无奈,随后嘴角仿佛撕裂般大笑,宛如撕掉蝴蝶翅膀的?儿童,听着既天真又残暴。 “你看,就会变成?这样了啊……” 在场诸人皆勃然变色,梁挽脸上的?惊异也难以遮掩。 然而他再?如何反应,都不如一旁赫连羽的?面色震惊。 在梁挽眼里的?一名幸运围观群众,在我眼里,和在赫连羽的?心里——其实是塔教的?一名杀手探子。 赫连羽虽口口声?声?托我去贴身?保护,可似乎又不放心我一个人保护他,所以我一出门?就发觉,庙会的?围观群众里藏着一些探子,这些人看着老实忠厚,看似与百姓没有?二样,实则步伐身?法都是当初那?群围攻我和梁挽的?黑衣人的?风格,他们潜于人群,既是在检测敌情,也是暗中保护着谁。 可我只负责保护赫连羽,其余人我又不保护。 不但不保护,我还?要顺手宰了呢。 我杀人之后,不知梁挽从我的?剑速中看出了什么端倪,他居然没有?立刻攻过来,而是以一种古怪眼神?看向我。 等等,我才?杀一个人,你看出啥来了? 而那?赫连羽也不逃,而是一脸气冲冲地跳到我的?身?后,低声?怒喝道:“你干什么!?” 他似怀着千万个道理?,想当头砸过来质问。 而我只甩了一个眼神?过去。 一个冰冷得不讲任何老乡情谊的?眼神?。上次我给这个眼神?的?时候还?是在我要杀一个人的?时候。 所以他就被看得那?么一愣,没声?儿了。 想要我保护,那?就只能?我保护。 接受了我的?保护,还?想三?心二意让别人来保护,且这别人还?不是普通人,而是劣迹累累的?教徒,还?在我眼皮子底下到处地晃来晃去惹我心烦…… 那?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剑下不认人,见个杀个了! 梁挽若有?所思地观察着我和赫连羽之间的?暗流涌动,似乎意识到我俩的?关系并没有?表面上那?么单纯。 他这人,依旧细致,仍然耐心,是从不叫我失望。 可他的?清澈愚蠢小伙伴三?人组,也从不叫我失望。 首先发难的?还?是李漾。 “塔教狗贼!你们都去死吧!” 我本想避战,毕竟梁挽是个聪明蛋,知道形势不对需要观察,结果?李漾直接掠过凝固不动的?梁挽,梁挽也拦不住他,他就一个飞身?前纵,如猛豹投林,手中一把刀横抹侧劈我和赫连羽! “李兄等等……先别杀他!” 梁挽的?一声?急呼没能?拦下人,而我也等李漾那?一刀砍到几乎无穷近的?时候,几乎要掠到我脑门?的?时候。 我才?堪堪侧身?。 一侧身?。 一偏首。 我是闲庭信步一般躲过这劈山裂石的?一刀。 然后瞬间出了两剑。 右手剑撩刺而出,越过刀尖,如转轴拨弦一般,剑尖竟敢往刀尖上“砰砰”敲击两下! 左手剑背于身?后一个旋舞,旋开了扮成?老奶奶的?秋碎荷劈我的?一记莲瓣刀! 我一人当两人用。 两剑攻前后二人。 接着我前面的?右手剑旋带了李漾的?刀锋,使他刀上蕴含的?巨力一偏,我背后的?左手剑则粘住了莲瓣刀的?刀尖,往下一个钩挂,也使她的?刀尖蕴不上力。 二人被我这怪异黏着的?双剑法门?卸去了劲道儿,都铆足了劲儿,越发努力地压着刀锋,想反向压我剑尖,把我彻底绞杀在中间! 梁挽却正声?道:“秋妹李兄先行住手,这个人……” 我冷眼瞪他一记,他看得一愣,却始终说不出那?个心中徘徊许久的?名字,疑虑之间,按李漾和秋碎荷便不住手,可能?我杀人的?样子确实太嚣张了些,比关意那?时更?嚣张恶毒百倍,这谁能?看得下去? 而梁挽也确实是速度上的?王者。 他刚刚在说第一个字的?时候,人还?在数丈之外,说到第三?个字的?时候,人已转折靠近,而我眼看着梁挽靠近,也察觉到李漾和秋碎荷压在刀锋上的?力道越来越重?,我就抽身?一退,右手剑尖左手剑身?同时一绞。 这一绞加我一退,李漾的?刀被带偏了刀路,却收不回,劈向了秋碎荷,秋碎荷的?刀也退不去,被剑尖带着反劈向了他! 这就是季苍双的?双剑法门?——“借剑十三?式”。 他当年就是凭这诡谲的?剑法与我斗了个几十回合,若非我比他更?狡诈更?猛烈,我差点都不敌于他。 这样借着敌人的?武器杀了敌人,就是借剑。 而眼看他们就要收力不及,劈向对方的?时候。 我旋出一剑,格挡住了秋碎荷劈李漾的?一刀。 而梁挽几乎在同时甩出一袖子,卷住了李漾的?刀柄。 我俩几乎同时出手,犹如心有?灵犀、天生默契。 于是梁挽因这无与伦比的?直觉默契,再?一次看向了我。 这次的?目光凝如瀚海青光,夹杂了探索与不解,他那?样看我,仿佛在我这剑法身?法上寻一个熟悉的?人一道熟悉的?影。 是你么? 我淫声?一笑作为回应,梁挽只认认真真地看我。 脸上骨骼都变化了,你看出个啥哦? 我可不想被人看出来在保护塔教教主,堂堂的?聂老板若是和塔教有?了瓜葛,那?怎么说得清啊? 李漾本也想沉默,可瞧见地上躺着的?探子尸体,想起我似乎杀了个无辜百姓,眼里激怒之色再?一次涌起来,等不及梁挽继续看我,他刀锋一转就要再?劈向我。 这次距离无比近,且没任何收手余地,稍慢就要从脖颈劈将下去,劈个脑袋三?百六十度转离都不带玩笑的?。 可劈得正好啊! 因为梁挽立刻飞过来阻止,与他撞在了一起! 秋碎荷无奈道:“你们两个自己人打什么啊!” 我却一个翻冲,掠到分心的?秋碎荷身?边,一剑旋夹住她的?刀锋一个猛转,另一只手换了剑柄,轻轻而温柔地点刺了她的?穴道。 对不起了啊妹子。 缠住李漾的?梁挽一愣,目光迅速变动的?同时,似乎怀疑自己又一次认错了人。 而李漾似怕我这传说中的?“淫|贼”非礼姑娘,再?不顾梁挽的?阻止,怒吼一声?劈过来! 我却躲过横斩的?一刀,掠到他身?后,右手一个剑柄往后捅过去,重?重?而狠狠地捅了他背后的?穴道。 热血煞笔你消停会儿! 可就在我冷不丁一抬眼,想要让梁挽退下的?时候。 我却是看得面色一白,面上恐惧之色涌了上来。 因为就刚刚那?个瞬间,对梁挽来说又是无数个瞬间。 他判断形势的?不利,于是在二十分之一秒内转身?一拧,掠过了两个护在赫连羽前方的?探子,点翻了五个向他袭来的?探子,最后在第八个探子的?背上踩了一踩,借力腾飞,飞到了赫连羽的?身?后,转手就是点了七八个穴道! 而这一切的?一切,竟然只发生在了我抬眉的?一瞬间。 如此恐怖的?速度! 转眼,赫连羽的?脖颈已落到他的?掌间,手掌已被梁挽拉扯翻直,他面色惊恐地看向了我,只怕下一秒就要被生生扯断手筋,加入残联。 而我与他几乎是大眼瞪小眼,彼此都彻底无语了。 万万没成?想,我偷了梁挽的?家,他也偷了我的?家! 与此同时,一直划水的?祝渊也已站到了他的?身?后,与我形成?了对峙之势。 梁挽平静而冷漠道:“季苍双,你先放了我的?两个朋友,我再?放了你的?主子。” 祝渊随即大吼道:“俺想说的?也一样!” 一样就一样,你这么大声?儿吼我干嘛? 我把两剑架在了秋碎荷和李漾的?脖子上:“你劫持了一个他,可我劫了你两个朋友,一次性换一个,我也只能?放一个。” “只要你们不再?追杀我们,我会在半个时辰后释放你的?另外一个朋友。” 不是我小气,而是我太了解梁挽了。 以梁挽那?诡异的?速度,若是一次性地交换两个人给他,他没了顾忌,肯定会飞速过来,再?把赫连羽给抓回去,那?时我的?腰伤也差不多要发了,我根本追不上梁挽的?。 而赫连羽如今也尚未作恶,如果?就这么稀里糊涂变成?残疾了,那?未免太倒霉了些。 梁挽仿佛是学我昔日威胁人的?模样,竟面无表情道:“我又为什么要信任你?你用什么保证我另外一个朋友的?安全?” 祝渊加倍音量大吼:“俺想说的?也是这话!” 一样就一样,吼就吼,你加倍干什么啊! 我忍了忍,一脸狞笑地看向梁挽:“那?你又凭什么确定——你手中的?就真的?是教主,而不是教主的?替身?呢?” 梁挽似乎并不惊讶,因为以他的?聪明劲儿,似乎也察觉到自己擒住赫连羽的?时候太轻松了点儿,但也没全信。 因为如果?只是一个替身?,我为什么要这么紧张呢?又为什么有?那?么多探子要护着赫连羽呢?这也说不通啊。 所以我说,找这么多探子保护他就是一步臭棋,人越多越容易暴露,明明我一个就够了,可这个穿穿愣是没想到这一层。 反正梁挽是沉默了下来。 而我也跟着沉默了下来。 他疑惑盯我——该相信你么? 我冷冷瞅他——该相信他么? 可就在我俩沉默互盯之间,忽然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 因为赫连羽生怕梁挽不信,一瞬间害怕得快要哭出来,且整个人似要随时软倒在梁挽身?上。 “你们自己斗就好,真的?,真的?别牵扯上我……我真的?就是一个小人物……我不是塔教教主……” …… 我们正搁这儿演眼神?互殴与心灵互揍呢,你这么快投降干什么,你擅自给自己加什么戏啊? 我皱了皱眉,梁挽也无奈地缩了缩,仿佛希望早点把赫连羽交出去:“这样吧,你把两个人都交给我,我保证放了他,而且半个时辰内,我不会攻过来。” 祝渊加了三?倍的?吼道:“俺想说的?也是这个道理?!” 我耳膜都发疼了,忍无可忍道:“也是这个道理?就给老子闭嘴!重?复那?么多遍干什么!?” 祝渊一愣,好像觉出了我语气上的?不对劲,而梁挽更?是有?点目光闪动地看向我,我却迅速换了狞笑面目,假装自己根本就没有?破防过,问道:“你拿什么保证?” 梁挽唇角不动,眉间却轻撂下一丝小觑天下英豪的?冷漠,仿佛在撕开温柔君子的?遮盖后,他的?内心深处从未真正惧怕过什么。 “季苍双,你应该知道我是谁,也应该明白我能?做什么,有?我在,半个时辰根本不够你们跑,我也不会提前追,放心吧。” 好家伙……他不做朋友的?时候,就这么轻狂恣意的?么? 还?是做敌人好啊,我可算是看见了他完全不同的?一面。 于是我当即打晕了李漾,解开了秋碎荷的?穴道,然后让一脸愤怒的?秋妹子拖着李漾这王八蛋走过去,而我在背后跟着他们。 梁挽也一边挟持着赫连羽,一边慢慢地靠近我。 终于,在我们双方的?剧烈紧绷之下,人质成?功交换。 赫连羽几乎是紧紧贴到了我的?身?边,像小鸡仔一样死死贴着我,而秋碎荷也把李漾交给了祝渊,祝渊开始抱着他,在他耳边施展吼叫功,试图把他叫醒。而李漾在昏迷中仍被吼得皱了眉头,仿佛和我一样地耳膜发痛。 终于也让自己的?队友承受了一波声?波攻击,爽哦。 我摸了摸耳朵,正要带着赫连羽离开这是非之地,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阵人群的?尖叫惊呼声?儿。 怎么回事儿?探子不是被我和梁挽干掉得差不多了吗? 我瞪了一眼赫连羽,赫连羽也不明所以地耸了耸肩。 而梁挽循声?望去,发现远处的?街上百姓四散奔逃,而在他们背后,一辆高大的?马车缓缓地开来。 说是马车,可车厢车皮被人完全掀了开来,露出了里面躺着的?一个人,那?人满脸血污,犹如一只被横砍竖劈过的?破布娃娃,无助而虚弱地躺在车上,似乎受了重?伤,不断地发出痛苦难抑的?呻|吟。 而在他前面,则是一个架着车子的?青年。 这青年模样是俊俏,可浑身?上下散着一种让人说不出来的?邪诡气息,他看着人,脸上似笑非笑,如戴着一张脂粉和石灰调和拼凑而成?的?面具,顿时让我想到了赫连羽现在的?这个奇葩妆容,而再?看他的?衣着,更?显得奇葩。一身?柳青色的?衣衫上绣了几只鲜艳欲滴、栩栩如生的?红鱼,红鱼儿旁竟绣了几个骷髅头,显得又诡异又妖艳,浑然不似中原人会有?的?气象。 赫连羽在我身?后轻轻提醒道:“这是副教主——‘骷髅红鱼衣’顾青霭!” 这是什么诡异的?外号和名字?马车上的?人又是谁? 我认真看去,却见那?顾青霭只骑马缓来,马车后也有?八个百姓打扮的?教众跟随他而来,个个手持利刃,且紧接着包围了梁挽和昏迷的?李漾。 梁挽不为所动,只冷漠相对,手上似蓄势待发。 那?八个人便也不敢贸然上前,双方陷入了僵持。 顾青霭看了一眼地上的?乱象和探子的?尸体,又看了看梁挽等人,最后瞧了瞧我和身?后的?赫连羽,尤其是看到我时,啧啧称奇道: “我还?以为教主病势沉重?,没想到神?采不改,气势依旧,你竟然还?能?找这样功夫了得的?护卫?” 梁挽听得皱了皱眉,我面无表情地站着,那?赫连羽却努力保持威严,冷声?道:“顾副教主,你是离教太久,忘了上下尊卑了么?” 顾青霭便从马上下来,敷衍地行了个礼,且笑道:“教主贵人多忘事啊,若非您一个月前的?吩咐,我怎会带这么个人?” 赫连羽倒是学着冷声?甩袖,做出了点儿骄矜模样:“我没空与你掰扯,这人是谁?” 顾青霭笑着指了那?个受伤而躺着的?人。 “教主之前就想要唐约的?命,我虽不能?找到他,但抓了他的?朋友——襄州宿家的?宿雨霁。” “这二人在襄州并肩作战过,宿雨霁宿少侠如今重?伤在此,唐约焉能?不现身??” 唐约?他难道真的?就在这附近? 所以这个消失的?副教主,确实是按着原教主的?吩咐,去找唐约了?找到不人,就绑架了他的?朋友? 我眉头一皱,看向赫连羽,示意他赶紧给顾青霭下令,先给宿雨霁治个伤。 可赫连羽却皱了皱眉,沉默几分,犹豫着问:“要怎么引唐约出来?” 他这一问,我心内一沉,顿时失望了几分。 顾青霭却笑道:“唐约应该就躲在这附近观察着一切,我若把这宿少侠给一刀一刀在大街上活剐了,教主说他还?能?不能?沉得住气,还?敢不敢不现身??” “他若是不现身?,那?也不过是一个孬种罢了。” 赫连羽沉默片刻,口气稍弱:“光天化日的?,难道非得如此?” 顾青霭笑道:“教主怎变得这样心慈手软了?难道一场病真的?让您转了性子,只懂得与美人厮混了?” 赫连羽口气一窒,怕被看穿,只外硬内软地呛道:“顾副教主,注意你的?仪态分寸!若此次惹出这么大的?麻烦,仍杀不了唐约,我看你如何向教中的?兄弟交代?” 这话说得还?是太软弱了,难怪你都要被架空了…… 顾青霭只冷笑一声?,抬手一刀便要砍那?少侠身?上! 却在半空凝住了动作。 因为此刻梁挽成?功唤醒了李漾,四人终于重?新发动,便与八个使者级别的?高级教徒,打斗了起来! 我不动声?色地接近赫连羽,也顺带接近顾青霭,想伺机寻找一个最合适的?突袭机会,可顾青霭忽的?把手握在了那?少侠的?脖子上,然后回头瞪我一眼。 他瞪我,我便淫意地一笑道:“宿少侠如此美人,杀了有?点可惜啊,可否交给我?” 顾青霭笑道:“季先生,这再?美的?人转眼也快要死了,你不会对尸体也感兴趣吧?” 这家伙摆明了不尊重?赫连羽,也不信任忽然冒出来的?我,就在我考虑要不要演得更?变态一点的?时候,顾青霭一手握着宿少侠的?脖子,另外一手直接拿了一刀子,又急又快地在人的?身?上划了一记。 那?宿少侠立刻发出了一声?儿痛苦凄惨的?叫声?。 我再?也听不下去了。 一手已按在剑柄上! 可忽然,我似在那?少侠的?身?上身?下看出了什么,眉头微微一皱,思索的?瞬间,按着剑柄的?手松了一松。 等一等,我不能?去。 顾青霭见我忽然收手,目光有?些好奇地微微一动。 而这时,梁挽已冲破几个人的?封锁,如一道孤影白鹤般冲了过来,我却出乎顾青霭的?意料,立刻抛下所有?,转身?一动,拦到了梁挽的?面前,手中双剑已摇摆而出! 梁挽又急又疑:”你真要拦我?” 就在我面无表情拦住他的?时候,那?宿少侠已被顾青霭又砍了一刀,血液四溅的?时候,连赫连羽也不忍心地转了头,而他本人更?是发了一声?儿凄厉虚弱的?叫声?,听得所有?人都心肠为之牵动。 我却越发努力地拦住梁挽,不让他靠近救人! 梁挽眼中一怒一悲,用从未严肃的?口气道:“滚开!” 我却异常冷静地使用各种剑法,拦住他的?去路,梁挽越打越是被这剑法惊到,抬头疑惑而愤怒地看向我,仿佛在用眼神?问一个个问题。 你到底是不是他? 不是的?话,你到底是谁? 是的?话,为什么拦住我救一个无辜的?人? 而与梁挽的?愤怒和疑惑相对的?,是顾青霭猖狂残忍的?笑,和宿少侠那?无助虚弱的?惨叫。 可是这一刀又一刀割下去,唐约还?是没有?现身?。 梁挽越发焦急,我也疑惑着——我在想这个唐大侠是不是根本就不在? 顾青霭仿佛也有?些失望,就叹道:“看来光是一个宿少侠,根本就不够唐约现身?,还?得再?加一个人才?行。” 说完,他对着宿少侠微微一笑:“你的?未婚妻殷庭蕊也在此处,听说她好好的?一个侠女,却被我一个手下废了武功,你想不想见她?” 我愕然一听,又见那?宿少侠发出一声?绝望的?怒吼,仿佛受了伤的?野兽在绝境时也不肯放弃,而顾青霭却拍拍手,在一旁的?街道,立刻有?一个高瘦的?汉子,押了那?个殷庭蕊过来。 她被这样押解过来,却安静得好像不属于任何势力。 那?白皙晶润、犹如火花闪动的?面貌,在扬眉横目之间,仍旧翻折出一种苍白的?恨意,与一种平静的?决绝。 她越是恨、越是狠,越是决绝而倔强,越是透出一种惹人觊觎的?绝色锋芒,让人觉得她每走一步,都给人一种在快崩裂的?冰湖上游走的?花蕊的?轻盈感和脆弱感。 这种倔强到极致,清艳凌厉到难言的?美,让在场的?所有?人几乎都呼吸一停,连梁挽也停止了动作。 所有?人的?想法大概都是——这样好的?侠女,竟被废了武功? 除了我。 因为我有?点疑惑地看向押着那?个女子的?汉子。 有?点不对。 宿少侠冲着未婚妻哭喊了一声?:“殷妹,你怎也……” 殷庭蕊没看他,只明目一转,坚定地冲着顾青霭道:“顾副教主,他已重?伤,经不得你这般折磨,你要折磨,便折磨我吧。” “殷姑娘,你真打算代自己的?未婚夫受刑啊?万一唐约撑不到你受刑结束就来,你岂非就……” 顾青霭笑了一声?,脸上那?一种淫放邪虐的?神?色似已钻进了她的?身?体,好像从前没想过殷姑娘竟然这样美,他脸上已想象出千百种侮辱人的?方式,而殷庭蕊眼中已闪了几分泪光,悲哀且决绝地一笑。 “唐大侠若是来不了,或者来迟了,我也不怪他,有?些事,本就只能?自己去做,而不是找人代替……” 顾青霭笑了笑:“这样啊,那?就……找个人与你在场洞房,好不好?” 所有?人面色一变,顾青霭就又拍了拍手,瞬间,他身?后聚了几个教众,其中一个眼神?邪气的?青年,走了出来。 “小莫,你曾奸污过扇州陈家上下八口的?女眷,也曾一点点地折磨死一位官家的?小姐,就连利州那?位女捕快的?死,也有?你的?手笔。” “今天就由你来,扒了她的?衣服,让大家看看吧。” 在所有?人愤怒或淫放的?目光之下,小莫两颊一鼓,整个人几乎是淫而邪地那?么呵呵一笑,眼中闪动着一种兽类的?光,似乎已经迫不急待地侮辱人了。 那?押着殷姑娘的?汉子手上一推,就把这虚弱的?姑娘推到了那?小莫怀中,而小莫如个小牲畜般一笑,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出去,迫不急待地把姑娘拥在怀里。 忽的?一声?惨叫! 不是被他抱的?姑娘的?惨叫,而是小莫本人惨叫! 因为在所有?人惊呼的?那?一瞬间,那?殷姑娘忽的?翻出了一掌。 折梅揽月、千秋如火的?纤纤一掌。 蕴着千斤万两的?火烫,直接从上到下,印到了这嚣张跋扈、恶意滔天的?小贼的?胸膛! 小莫惨叫瞬间,所有?人都被这变故弄得懵了一懵,李漾和秋碎荷直接呆住,赫连羽都当场张大了嘴。 殷庭蕊不是被废了武功么? 怎么回事儿? 殷姑娘冷眼一瞪,直接翻掌一拍,小莫的?面容几乎浴火一般地烧红了几分,倒飞出去的?时候,身?上竟然传出一股子焦肉的?味道。 他倒下的?时候,两个眼珠子居然融化了一般从眼眶里蹦跶了出来,口中黑血不断,惨叫道:“你……你究竟是谁!?” 殷姑娘仰首看他,不屑而轻蔑地看作他,那?模样美得就像一块儿燃烧的?冰花蕊儿,又冷眼又烫手。 “你们花这么大的?力气,不就是在找老子么?” 声?音竟然是个男的?! 赫连羽彻底懵了:“你,你是唐约?” 男主? 这……这这这居然是男主的?第一次出场! 他的?面貌这么美的?吗?这么早就能?女装!? 我震惊无比地看着,下意识地要去看他的?臀是不是真那?么地翘,浑不知梁挽已闪到我身?后,吓得我顿时一转身?对着他,他却微笑着看着我。 这是已经看出来了,还?是没有?? 然后那?押着殷姑娘的?汉子忽发出一声?怒吼,手中利刃一出,闪电般地冲向了顾青霭! 这怒吼果?然是个女声?,我刚刚就看出了不对劲。 这汉子才?是殷姑娘假扮的?。 她也根本就没被废掉武功! 顾青霭闪出一刀,与她拼作一团,把她一脚踢飞在地,唐约却瞬间掠过,闪出一掌,那?灼热滚烫的?掌风眼看着就要瞬间印在顾青霭的?背部! 顾青霭似乎是吓得忘了形,竟然马上松开了宿少侠,立刻飞纵到一边! 唐约立刻要靠近那?宿少侠,我却从中确定了什么,立刻吼道:“你先别碰他……” 话音未落,梁挽听着我偶尔露出的?本音,无奈叹了口气,那?唐约则疑惑地抬头看了看我这名声?不太好的?恶贼,好像不明白我为什么忽然这么喊,喊什么呢? 就在他犹豫疑惑间,顾青霭飞身?而至,一刀子如青光一闪,唐约瞬间出手,以极脆极美的?一双手,在千钧一发之际夹住这凌厉果?决的?刀片! 然后指尖一翻,轻轻松松一抓,凌厉刀片断落成?雪花,被他以掌心挨个一送,三?个刀片分别砸中了顾青霭的?肩膀、肩膀,还?是肩膀! 顾青霭倒飞出去,捂着塌陷的?半边肩膀惨叫一声?,顿时如条野狗一般西蹿东飞,不知要躲到何处去的?时候,梁挽却拦在了他身?前。 因为这次我放梁挽过去了,我可没打算拦他。 而梁挽看着这恶贼,冷心狠劲儿一踢,顾青霭上了天。 等顾青霭落地的?时候,他全身?没一根骨头还?是完整的?。 我轻笑一声?,却忽然眉心一皱。 因为唐约忽的?“唉”了一声?儿。 背后一股血迹如莲花一般无边地蔓延开来。 因为那?个虚弱不堪的?宿少侠身?下,忽的?闪出一刀。 刺入了那?唐约的?背部。 唐约回头,目光冷冽、语气平静地看向他。 “你不是宿雨霁?” 那?宿少侠冷笑一声?:“真的?宿少侠早就逃了,可你却来了,不是正好么?” 梁挽立刻意识到了什么,看向我,轻声?问道。 “你拦住我,是因为你怀疑这个人不是宿少侠?” 我又不认识宿少侠,不能?确定他到底是不是,但是我看出他身?上有?疑点,所以只能?拦住你,不让你有?机会被他偷袭。 我还?以为唐约能?确定真假,没想到他也被偷袭了。 此刻,唐约虚弱地叹了一口哀凉的?气,罗裙上沾了一朵如莲花般轻轻巧巧开出来的?血花儿,发髻也有?粘带着血丝,凌乱地散落在那?儿,似乎马上要倒下去。 梁挽眼看着要过去救人,却又被我拦住了。 他疑惑地看我——为什么? 我认真地看他——没必要。 就在这位男主虚弱得要倒下去时,他忽的?转身?一掌,直接把刀子从背部拔了出来,然后又是一掌呼啸着拍下,直接把千吨万顷的?火热,拍在了伪宿少侠的?脑门?! 咔嚓一声?,颅骨断裂,伪宿少侠几乎是一个血葫芦似的?,全身?喷血、像一个融化了的?蜡烛似的?爆裂而死! 这恐怖的?死法让所有?人都心头一憷,赫连羽基本上已经有?些在微微颤抖了。 而我内心复杂地看向他,又看看唐约,这家伙根本拍谁谁死,他这么年轻就有?如此恐怖强悍的?实力,赫连羽还?想杀他? 事实就是,唐约只是出场几秒钟,所有?人的?目光就已经都定格在他身?上了。在场之人中,他或许不是最美,或许并非最柔,但那?种能?够以一人之身?扭转绝望的?局势,把所有?光芒揽在身?上的?气势。 赫连羽根本比不了。 也真没人去在意他。 然后,唐约摇摇欲坠地,轻轻地坐了下来。 罗裙在他身?下慢慢散开,犹如一朵血莲花。 梁挽想要靠近他,他却漠然地指了指一旁,梁挽便点了点头,先去看了那?个被踢飞倒地的?殷姑娘。 然后,唐约开始闭目养神?,神?色上有?些虚弱,嘴唇几乎已没了血色。 看来他确实是受了伤。 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强? 我正在思索接下来该干什么,然后场上就出现了一件所有?人都没想到过的?变故。 一直在颤抖的?赫连羽,忽的?足尖一拧,自行云流水般的?袖口抽出一把软又细的?绣花枕般的?小剑! 我以为他是因为恐惧而颤抖。 结果?他竟是因为兴奋而颤抖。 杀人的?兴奋! 回家的?兴奋! 他退去所有?的?软弱,以一种诡异到可与梁挽比肩的?速度,掠到唐约身?前,小剑当即就刺入唐约的?眼珠子! “啪”地一声?! 我一把踢掉了他的?小剑,又一脚踢翻了他! 赫连羽愕然地看向我。 唐约迷惑地瞪着我。 而我冷然地看向赫连羽。 我等到现在,我死活不让梁挽对你出手,就是因为我在等一个人性反转,等你最终给我一个答案。 可你扮猪吃老虎,利用顾青霭,利用我,利用梁挽,到了这最后一刻,你还?是要趁着唐约虚弱,杀了他? 这就是你的?答案吗!? 30-40 真相 我上辈子看文, 时常见着主角扮反派,演反派,说?反派的话,让反派无路可走。 我这辈子做人, 我也经常为了以恶制恶, 披着恶人的马甲,去做些看似反派之事。 可演和做, 这其中区别?虽微妙, 但总得分个清楚明白。如果你为人像个反派, 说?话像个反派,做事像个反派,那有没有可能…… 你根本就是一个反派? 我第一次见到赫连羽的时候就已经在思?索这件事。 我第一次见到他杀人时, 思?索已经成?了某种肯定。 他想杀的人是唐约——本?文实际意义上的男主。 杀人的方式是横一道小剑去戳那唐约的眼?珠子。 在这之前,我从未想过他居然真有这样的勇气和狠绝,在这之后,我对他的立场态度也必须发生一定的改变。 赫连羽眼?见我踢翻了他,满是困惑烦恼:“你不?是说?过你只是看着么?为什么要拦着我杀他?” 唐约立刻以更?加古怪的眼?神看向我。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身上有股莫名熟悉的气息。 而梁挽和秋碎荷等人也已聚集了过来?, 前者?若有所思?, 后几个似乎把那恨恨的目光都定格在了赫连羽身上。 而我难以抑制地叹了口气, 对那赫连羽道:“我说?的是看着你,但更?重要的是保护你。” 赫连羽瞪着我像瞪着一个谜:“你刚刚做的难道不?是在保护唐约?你哪里在保护我?” 我却无比认真, 一字一句道:“我刚刚做的, 不?就是在保护你?” 赫连羽听得窘然愣住, 他好像从未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秋碎荷等人也跟着一怔, 似乎才有些反应过来?这事不?对劲。 只有梁挽保持了对一切新奇现象的美好兴趣,那温和而探寻的目光已从我身上转移到了赫连羽身上, 接着又转移到了我身后的唐约身上。 而我也跟着他的目光,转向了身后的唐约。 他就那样寂寞温和地盘坐在地上,素白染血的裙角如混了二色的异种花瓣儿那样逶迤而开?,仿佛就算有一百一千个人在他面前杀个你死我活,斗得山崩地裂,他也还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就使一地狼藉的血污也变得明净柔婉了起来?。 而我瞧着他,忽道:“你一直蕴热于掌心,等的就是他过来?,对不?对?” 躺在地上的唐约一愣,随即冲我微微一笑。 “所以,你看出来?了啊?” 他不?笑时,如一簇火烤的冰雕花儿,又烫又冰,可一笑就冰融花解,女子妆容的脸上蕴溢出一些妩媚与天真感,像一个躲藏许久的孩子,在一场致命的捉迷藏里被?我抓到的一刻,笑着说?——“你看出来?了啊”。 真是有趣,有人只能做jpg,有人却越动越美啊。 我收起心思?,对他说?:“过去三个月,曾经有七十二路杀手追杀过你,其中许多还是成?名许久的高手,可都死在你手下,对吧?” 唐约乖巧地笑道:“是啊。” 我又问:“其中至少十多次,你已倒下,且似乎已落在他们手里,可最后还是反败为胜,把他们杀了。” 唐约的笑微微一淡:“你研究过我?” 我淡笑道:“我要杀你,当然要仔仔细细地研究你了。” 唐约疑道:“你研究出了什么?” “你故意让这些人打?倒你,故意让他们以为胜券在握,故意叫他们觉得你已无反抗之力,但实际上,他们一旦靠近你,你就会做一件事。” 唐约在苍白虚弱的脸上蕴起一笑,温恬宁淡的脸上似有光芒在闪烁。 “我做什么?” “你会翻掌!” 我吐出这一句,如吐出一个深埋已久的发现,似解开?一个做了很久的题,深深兴奋道: “很多人以为你必须要打?在人身上才能把掌力按下去。可事实上,你并不?一定得打?在人身上,只要你的掌心能动,你就能打?出掌风。” 唐约疑惑:“我这么强的吗?” “你就是这样强,只是很多人觉得你年轻就小看了你。” 我可能说?得有点强行,有点无理也说?出理的意思?。 “而你刚刚故作虚弱,看似全无反抗之力,就是为了诱着赫连羽过来?,好一掌翻起热风,彻底杀了他!” 赫连羽呼吸一沉,仿佛手足都被?凝固在了某个瞬间,整个人不?但不?能动,还不?晓得继续动下去还有什么意义。 而唐约沉默片刻,秀眉一扬,如两道似梦如幻的剑在黯淡的天色下扬起绚丽的亮光,他眉眼?温和疑惑地看我,好像不?知道该不?该说?接下来?这一句。 “如果我真这么强,你现在离我也很近,你就不?担心,我从背后一掌拍在你的脊背上?” “我不?觉得你会从我背后动手,你毕竟是唐大侠。” 我继续说?,说?得不?止是给他听,也是给赫连羽听。 “而且我刚刚救了你,虽然你其实并不?需要我去救,但你也承我这一份情?,所以我想……你不?会杀我的。” 唐约似更?加疑惑地看了看我:“你了解我这么深,可这只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你真是季苍双?” “我不?像?” “你方才几次拦着梁挽,防着他被?偷袭,如今又拦着赫连羽,不?叫我们互杀,这不?像是季苍双会干的事儿,倒像是一个……” “像是一个故作恶毒,且冒充是季苍双的好人?” “不?。”唐约却古怪道,“你的说?话处事,风格腔调,倒像是一个……我见过的人。” 我先是一愣,随后微笑着看着他,好像很亲切地说?。 “我也这么觉得。” 说?完,我毫无征兆地一剑翻起波澜,在所有人猝不?及防时,甚至连唐约都未曾预料到的时候,那把剑如一去不?返的某种杀兆,激流冷箭一般刺向虚弱的唐约! 梁挽当即面色一变,扑身而来?! 他不?知道我为什么刚刚救人,却又忽然动手。 而唐约看似全身不?动。 可在最后一刻,却闪电霹雳般出手。 出了区区两指! 两指如拂兰拈花一般,搭在我的一把急颤不?动的剑上。 我立刻感到剑尖如落入了一把千斤万钝的铁钳之中,丝毫动弹不?得,还有一股滚如沸水、烫似岩浆的热意,从被?拈住的剑尖那边一路传递到剑身、剑柄,甚至是我的五指那边。 我顿觉五指有燃烧燎动的错觉,而唐约不?但传着内力,还稳定地捻着剑尖,转了五指。 他要把这一把剑尖拧断。 而在他手上做这些的时候,双足仍然泰山不?动地盘坐于地,连散落蔓延的裙角都未曾起一丝褶皱。 我迅速腕部一拧。 自己先折断自己的剑! 不?必等你折断我的剑! 唐约眉心一动,捻着那半截断剑就要顺势插刺过来?,掌心几乎翻出一道厉眼?刺目的青光! 我却直接倒转剑鞘。 接住了那滚烫火热的半截剑尖,右手陡然一翻,拧下了半截剑尖。左手一剑往后刺过去,逼退横冲过来?的梁挽踢来?的一腿,借着剑尖在他靴子底部一刺的力道,我反折身躯而出,倒飞三尺! 然后,我掠过突袭而来?的李漾,闪过砍我一刀的秋碎荷,飞身一挑,落在了冲我大吼的祝渊肩膀上,足尖在他身上踩了一踩,便?借力一跃,重新刺向唐约的方向! 这种可怖的反折能力,让梁挽再不?敢怠慢,他和李漾与秋碎荷三个人迅速聚到唐约身边,连殷庭蕊也跟着冲了过去,如四座城墙一般护着唐约。 我弹到一半却拧胯一转,改在柱子上踩了一踩,然后迅速反折身躯,飞到了还呆愣着的赫连羽的身边。 然后拉着他。 逃了! “……!?” 只留下了几个人大眼?瞪小眼?地看着我,和唐约面上的十分疑惑,以及梁挽脸上那分早已习惯的释然苦笑。 演反派嘛,当然得有演反派的作用?,得用?一些似是而非的事去掩盖我的真实目的。 要逃,不?能直接逃,要故布疑阵地逃。 想救,不?好直接救,得似救非救地救。 逃跑之后,我还怕追兵过来?,迅速往后砸了个烟雾弹,那火弹砸在地上砸了个浓烟弥漫,我就带着赫连羽往一个完全相反的方向一飞冲天,而这次不?同的是,我感觉得他的轻功其实也不?弱,甚至还隐隐支撑着我。 凭着对地形的了解,我迅速带他过桥穿巷,来?到了一处狭窄少人的小巷。我从几个破落的箩筐里翻出几件准备好的衣衫,和他一起换了,他起初有些不?愿脱下衣衫,可看了看我的眼?神,便?咽下埋怨,默不?作声?地换了。 换完后,我再把脸颊上埋下去的易容针,给一点点地抽出来?。这一抽,我的脸颊肌肉顿时消了肿,剪灭下去几分。赫连羽则是卸了奇葩妆容,从脖颈上抽出几根针,露出了他更?好看的真容。 这下我们再走在街上,就是聂老板和他的好朋友,而不?是人见狗嫌的季苍双和人不?见狗更?嫌的塔教教主了。 做完这些,我一边在前方悠哉悠哉地走,赫连羽一边在后边无言无奈地跟着。 我不?说?话,只看风景,好像没当他在我身边。 他低着头,心情?很糟,似乎也不?知如何开?口。 就这么走走停停,他终于忍不?住开?口。 “那个……你为什么不?问我?” 我没有止住脚,也没有回头看他。 就好像根本?就没当他存在过。 他只好咬牙跟上我,跟着我又跑到了一个六角琉璃亭,眼?看着我在亭子下坐好了,他沉默半天,终于无奈道:“小棠哥……我已经把直播间关了!” 直到他说?完这一句要紧而关键的话,我才从座椅上回过头,把我那冷淡的目光转了过来?,像第一次遇见这个人似的打?量他、观察他。 而这眼?神,似让赫连羽更?不?习惯,他便?只能叹道: “我知道,你必定是有些生气了……” 我只是平淡道:“我没有生气。” “可我刚刚做的事,你看不?过眼?对不?对?” 我先没说?话,只平静看他,如看着一片落在湖心的叶,又似瞧着趴在叶片上的一只蚂蚁,叶子在水面上沉沉浮浮,蚂蚁在叶子上挣挣扎扎,可究竟谁先沉到水底呢?只有水知道。 良久,我盯得他都有些看不?下去,他整个人都快把头低到臂弯里去了,我才慢慢道:“与其说?你刚刚做了什么,不?如说?说?,我方才做了什么?” 赫连羽见我肯说?话,稍稍松了口气,分析道:“你方才踢翻我,是为了救我。你和唐约说?了那番话,一是为了降低他的敌意和戒心,二也是为了告诉我他的武术风格。” “你最后刺他一剑,一是为了顺利带着我逃跑,二也是为了让我看清楚——他其实很有余力,哪怕虚弱流血至此,他也依然能够杀了我。” 我点头:“你的内力或许不?比唐约差,但你得知道,这世上最高明的武功从来?不?是用?身子练的,而是用?脑子练的……唐约的对敌智慧,处事灵活,甚至于他对人对己的决绝狠酷,你都学?不?会,这才是你杀不?了他的原因……” 赫连羽忍不?住有些沮丧道:“我知道自己很笨,我那一招用?得太差劲了。” 我却摇摇头:“不?,一点也不?差,你那一招的时机、角度、速度,其实恰到好处,如果对方不?是唐约而是另外?一个人,你可能早就得手了。这一招你练了很久吧?” 赫连羽嗫喏道:“也不?算久,才半个月,但这也是我练得最好的一招。” “早就想用?这一招杀人了?” “我……不?太敢。” 我一动不?动地看他:“那为什么还是最后敢了,刚刚发生了什么?” 说?完我,该说?说?他自己了。 赫连羽咬咬牙,抬起头,却不?是看向我。 而是看向了他头顶,看向了那虚无一物的亭角琉璃顶。 “你知道,一天二十一个小时都必须看得到弹幕,是什么样的滋味么?” “这些字体是直接打?在我的视网膜上的,哪怕我睡觉的时候,闭上眼?,我都能看见它们……” “如果能做一些让他们高兴的事,我的积分就会累积得更?快,可如果做了什么让他们不?高兴的事,弹幕里一片乌烟瘴气,嫌这骂那,而我就连屏蔽都做不?到。” “方才,从唐约出场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开?始刷同一件事,同一句话了。” 我眉心一动:“他们要你——杀了他?” 赫连羽笑得一片惨然,像一块儿生铁在他脸上切割成?无数块儿,以至于每一块儿给人的印象都强烈无比。 “而且这么说?的并不?是一条,是成?千上万条的弹幕全都在这么刷,各种各样的颜色,各式各样的字体,且密度越来?越厚,遮天盖地,最后要把我头顶的阳光都挡住……” “杀了他,杀了他……只要唐约出现在视线里,只有杀了他,才能还我的平静,才能叫我回家,这一切才能稍稍停歇下来?……” “可我选择接受系统,开?启直播之前,我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也没料到会是这样的直播间……” “基本?没有隐私,也不?能有太多喜好……我除了继续跟着弹幕走,还可以做些什么?” 他站在原地,却似绝望地踩在自己造就的一条死路上,他口中喘着无法正常呼吸的气儿,五官似乎在肌肉的膨胀间伸展到了极限,身躯崩溃似已在须臾之间。 而我只是目光平静且哀凉地看了看他,仿佛看着一条过去的阴影,重新幻化到了现实之中。 “路是自己选的,如果不?能退出,就要选择取舍。” “你既已经夺了这教主的舍,要么就跟着系统一条路走到黑,彻底抛弃为人的道德,用?尽全气去绞杀唐约,但那也意味着你将失去我的支持保护,意味着你要面临无数正道的追杀,从此你就只能靠你自己。” “要么,你就选择习惯弹幕,认清弹幕,无视弹幕,用?你现在的资源财富,去为原主过去造成?的伤害做个弥补,又或者?远遁西域,诈死归隐,把你身上这影响人心的邪功给废了,重新练一门清正平和的内功来?。” “人不?能既要又要,你不?能什么都得到的。” 赫连羽疑道:“你认为我得废了这原主的武功?” 我沉默片刻,道:“我听过你身上的这股‘弥罗那阎功’,它本?质上是一门不?折不?扣的邪诡功法。哪怕是一个善良君子练了,都会性情?大变,变得残忍嗜血,更?何况你本?来?也算不?上什么善良人。你方才忽变得兴奋嗜血,就已经是一些反噬的征兆了。” “塔教传承超过百年,也不?是一开?始就这么嗜血狂暴,教内必定也收罗了其他武功典籍,你归隐之后,挑个正常的心法去练,从头开?始,不?至于这样反噬其身。” 赫连羽犹豫道:“可你也走了的话,我没办法保护自己……” “归隐之后再练啊,我又没让你现在就自废武功……” 他又挠了挠脑袋:“可你要我……去弥补原主造成?的伤害……这要怎么弥补得来??那些人也不?是我杀的,也不?是我害的啊,难道我还要去给他们下跪道歉么……” 听到这里我是有些无可奈何加忍无可忍,几乎是两眼?一翻,亮了一个巨大的白眼?给他。 “你现在已经继承了原主的钱、势、武功、人脉,你要么统统不?用?,就此归隐。你要是想接着用?,就该去弥补,该去赎罪。如果用?着塔教教主的资源,却不?去为他伤害剥削过的人进行补偿,也不?去阻止教内别?的弟子作恶,那将来?正道清算你,你不?也活该被?清算吗?” 赫连羽这才听懂了大半,半懵半懂道:“好,现在四大护法都死了,副教主也没了,我,我会试试看的……” 我这才稍微有了一点点的放松,可赫连羽却接着问我:“我从前以为,你保护我是为了积分,可如今看你这般,你有别?的理由,是不?是?” 我沉默片刻,道:“在你之前的几年,我曾也遇到过一位穿书者?的朋友,我以为你会像他一点的。” 可没想到是一点都不?像。 赫连羽疑惑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善良可爱,真诚勇敢? 一切美好的现代人品质,我几乎都可以用?在他身上。 赫连羽听了后,却道:“这么善良可爱,真诚勇敢的人,他现在在哪里呢?” 我面色一黯,心中的热度像说?熄就熄的蜡烛,一下子就凉透了。 “他死了。” 赫连羽目光一黯:“怎么死的啊?” 我沉默了很久很久,上次阿九问我的时候,我只觉得胸口某道疮疤又被?挖出来?,供人指指点点、随人摆布戳刺了,可如今赫连羽这样问,我却有些异常平静地悲哀,却也有些释然地,把那些难以提及的真相再次说?出来?。 “他是遭到奸人暗算,死在我怀里的。” 他把那么多的东西教会我,才花了短短两个月,他让我用?一辈子去记住他,也才花了短短两个月。 到现在,我都在赫连羽身上去找他的影子,试图通过保护他,来?弥补我当初没有保护好真小棠的遗憾和愧恨。 而赫连羽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只留下了一丝叹息。 他在我面前有过许多伪装,焦急无奈的伪装,天真痴傻的伪装,可从这一刻叹息起,许多事情?就变得更?加真实坦彻,且透明无遮了。 “其实……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以为你是对我撒了谎。所以,我也对着你撒了谎。” 我温和地笑笑:“你能选择提防我,说?明你已经开?始适应这个世界的规则,这不?一定是件坏事儿啊。” “我一开?始希望你像我的那个朋友,但后来?想想,也许像你这样不?完美、有点自私,还有道德缺陷的人,才更?适合在这个世上生存吧? 赫连羽沉默片刻,道:“不?,我对你撒谎,在你面前演戏,是因为我觉得……你可能也携带着系统,你也开?着直播,也许我和你说?话的时候,你的弹幕也在观察着我。” 这是猜疑链吗?你和我玩黑暗森林? 我却皱了皱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赫连羽无奈道:“直到今天你和我说?这些话,做这些事,我才能确定——你是真的没有系统在身上的……” 我心中闪过一个可能性:“难道你的意思?是……” 赫连羽道:“我的意思?是,我当初选择接受系统的时候,系统让我选择要什么样的扮演系统……我在九个不?同要素的扮演系统中选择,发现其中三个系统,已经被?人占了……” 我的心底泛起一股前所未有的震惊:“你的意思?是……” “除了你,还有另外?三个携带着系统的穿书者?!?” 赫连羽点点头:“所以我以为,你会是其中一个……” 我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之前所有的推理都被?推翻了个彻底,此刻我只是半疑半惑地看他,分析道:“可这不?应该啊,如果有这么多的选择,为什么系统这么缠着我,非要我去杀唐约,找你,它找另外?三个接受系统的穿书者?不?可以吗?” 赫连羽沉默片刻:“也许,它已经找过了,但没成?功?” “也或许……它给他们的任务,并不?是杀唐约?” 难道是针对梁挽?不?会是针对梁挽的吧? 我立刻紧张起来?,拉着他的袖子道:“你还知道什么?” 赫连羽有些为难地抓了抓脑袋,好像他在用?很有限的脑容量去思?索一些极为复杂的事,想到后来?他像是半放弃了一样,无奈道: “我,我觉得这个世界,可能不?是一本?小说?演化出的世界……” 我苦笑:“这个我早就猜过了,这里如此多的故事进展,这么多的人物变化,这样丰富细腻又真实的世界,怎么也不?像是一本?小说?衍化出来?的啊。” “额,小棠哥,我不?是这个意思?……” 赫连羽有些为难和犹豫地看着我。 “我的意思?是说?……这不?是一本?小说?衍化出来?的世界,这可能是三本?小说?一起衍化出来?的世界……” 啊? 啊!? 我一脸痴呆地看着他,像听一个从天而降的笑话似的。 “什么叫三本?小说?衍化出来?的世界?” 赫连羽沉默道:“因为……这本?小说?的作者?,好像在写这本?之前,还写了另外?两本?时间线更?早的小说?……算是同一个世界观,但是男主都是另有其人……”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唐约,可能不?是这个世界唯一的男主。” 赫连羽想了想,有些大胆地提出了一个推论。 “另外?几个穿书者?对付的,可能就是另外?两个男主了……” 哈!? 我一脸懵逼地看着赫连羽,好像自己从现在开?始才第一次认识他似的。 如果真相是这样的话,那杀男主引人气之类的屁话根本?就说?不?通,因为唐约如果不?是唯一的男主,在这世上如果还有另外?两个男主,那单单杀死他又有什么用??难道主角光环还能三国鼎立,三足平分么? 系统也好,阿九也罢,分明是有别?的难以言说?的目的。 那要改变剧情?,恐怕也不?会是为了引来?更?多观众吧? 倘若赫连羽从一开?始就有这猜测…… 难怪他根本?就不?敢在我面前说?实话。 他真怕我也带着系统啊。 赫连羽无奈道:“现在你也知道了,你也得小心些。” “我小心什么?该小心的不?该是唐约么?” 赫连羽沉默片刻,看向了我,仿佛是第一次露出极为严肃且黑暗的神情?。 “我现在已知道你是真心想保护我,所以在离开?之前,我也想提醒你一句。” “穿书者?有好几位,但最终能回家的可能只有一位,如果遇上他们,你觉得他们,会对你,对我,做些什么呢?” “月圆未必能团圆,同乡未必是同志,小棠哥,你以后,千万不?要再把别?人当做你的那位死去的朋友了。” 我笑道:“谢谢。” 这可能是我们唠嗑这么久,他说?的最真的一句话了。 赫连羽沉默片刻,道:“还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 “嗯?” “我没看过那本?小说?,不?过昨晚遇到你之后,我悄悄地通过积分兑换了一点点剧情?梗概,这个比兑换小说?原文要便?宜,而且高效。” “哦?是什么?” “是关于你的剧情?。” 他想了想,以一种复杂的表情?道。 “你这么早就认识了唐约、梁挽,这是男主和很重要的男配,可在《唐大侠》这本?书的剧情?正式开?展后,你却根本?就没出现过,梁挽和唐约好像和你都没有交集……” “我是穿书者?,不?在原来?的剧情?里也很正常啊。” 赫连羽沉默片刻,极为艰难地说?了下去。 “不?,你虽是穿书者?,但与我们这些人不?同,你在系统里有两个名字,一个是聂小棠,另一个是聂楚凌,不?知为何,系统把聂楚凌这个身份判定为了剧情?里的土著……我看不?到你的具体剧情?,我只知道你的剧情?线和梁挽唐约都有交集,可在《唐大侠》的小说?剧情?正式开?始之后,这些交集却统统消失了……” 我目光一凝,连呼吸都空了一空。 “这意味着什么?” 赫连羽目光一凝,咬了咬牙,吐出了些艰难字眼?。 “有两个可能,一是你和这些人永远断绝了联系,二是,作为聂楚凌的你,在后来?遭遇了极大变故。” “你可能,根本?就没活到《唐大侠》剧情?开?展之后……” “……” 我沉默片刻,出乎他的意外?,在听了这么恐怖的推测,我没表现出丝毫悲伤,也没展出合理的恐惧震惊。好像听到了一件和我完全无关的平常事儿,又似乎瞧见了一个顺理成?章的、丝毫不?值惊讶惋惜的好结局,我释然而平静,温和而真实地对着他一笑。 “好的啊,我知道了。” 猫与鼠 赫连羽以?一种极度不解的眼神看着我的坦然, 好像我脸上没有一丝神情是写在他习惯的剧本中的。 “小?棠哥……你像是并不惊讶。” 我只淡淡道:“你以为死是什么?” “额……你为什么忽然变得好哲学?” 我笑了笑,笑得毫无杂质:“这件事?本身一点也不哲学,它就?是我每一两周都?要思考的一个可能性,我每次去千里迢迢地刺杀恶人, 我都?面临着这个可能性, 都?要安排后事?,都?要考虑死?后结果。” “所以?, 死?有什么可怕?” 它就?是一个睡眠的深度样?品, 是一个眨眼的无限延长, 是一件对所有人都?公平到极致的事?儿罢了。 可怕的不是死?,而是想?死?却死?不掉。 比如落到某人手里,被他以?善心的借口迷得昏天倒地, 拿着好意的理由?捆绑缠裹着,还以?治疗的名?义塞口球,那才比死?还讨厌,气?得我都?恨不得给他戴口球。 赫连羽奇怪道:“所以?……你当真一点儿也不怕?” 我却打断他道:“我若现在就?怕了,岂非是浪费时间?更何况,我也未必就?会死?, 也许是和他们断了联系, 也许只是不再用聂楚凌这个身份罢了, 谁知道呢?” 就?算真的发?生点什么,我也不怕。 男主唐大侠的剧情都?能被肆意修改, 怎么我这区区配角的剧情就?改不得呢? 这都?有了一票穿书者了, 再加上一个活宝阴间系统, 难道还要觉得剧情会乖乖地待在原地, 忠贞不变? 拉倒吧,剧情这玩意儿就?是拿来打扮和亵渎的。 赫连羽被我这份纯粹的乐观与豁达所感染着, 似乎也觉得这事?儿并不似看上去那么绝望,或者说现在就?担心绝望也太傻了,不值得。 送走了他后,我就?一个人慢悠悠地走回了棠花酒肆,借着踱步和看风景,我心里想?着念着今日发?生的事?,我觉得我很有必要去找唐约,去找梁挽,去确认一些东西。 如果赫连羽说的话是真的,那就?证明聂楚凌这个身份就?是土著。那即便没有其他穿书者的干预,我依然会遇到梁挽,遇到唐约,然后产生一些神秘难言的交集。 可这交集又是什么? 有没有可能,我从前见?过?这二人? 也许咱们是没正式见?过?,但我可能在某个未曾明晰的时刻和地点,离他们几乎是很近很近,只是我那时在干别的,尚未察觉,他们也或许忙于别的,也未察觉我。 比如梁挽。 我可以?保证自己之前从未见?过?他的面目,但我猜得出,他从小?有家人宠着,不缺爱,长大后才能时时刻刻把爱意温柔分给别人,他以?前大概率是不叫梁挽,也不是现在这样?的浪子?。 他应在富庶之家长大,因为那嫩得可以?掐出水儿来的皮肤绝对不会是干体力粗活干出来的,那天然温定的滋润气?度也不是乡野小?门养的出的,那种气?定神闲到天塌下来也不怕的冷静,也不可能是小?风小?浪能锻炼出来的。 这个人,必是出自自名?家正派。 也必然遭遇过?重大的挫折变故。 因此他才不得不转换姓名?,成了一个四?处为家、姓名?不详的游侠浪子?。 变故不久后,他可能才遇到了第二位师父,这师父也必定是个轻功顶级、追踪能力绝顶的高手,不然梁挽哪儿来的这清奇内力,哪儿来的这纵横睥睨的轻功? 我唯一担心的是,他会不会在某一时某一刻,与聂家扯上关系? 也许这就?是梁挽和聂楚凌两个人产生交集的原因? 说完梁挽,再分析一下唐约。 这个人给我感觉就?更熟悉了,他给我的印象十分强烈,就?好像我真在何处见?过?他。 凭心论,他的相貌不是最美,碾压不了梁挽和赫连羽,可那种一仰首一抬眸的天真风情,弄得他整个人一闪一闪,火花儿一样?夺人眼球。 我们当中,我懒得夸自己,而那赫连羽只有静止时才能显出一种呆板的美,而梁挽无论何时都?有一种看不尽、说不透的深浅难测的美,而唐约的美却是动态的、进步的,他几乎是越动越性感,越走越王炸。 他演姑娘,演走路,裙摆逶迤旋落,如莲瓣藏刀,莲片儿旋则刀片儿转,起臀摆胯,仰首清眉,转着转着,倔强的风姿就?摆弄出来了,绝望的风情也摇晃出来了。 若非亲眼见?着,很难想?象,就?那么简简单单几步路,他硬生生走出了清绝凛艳的气?息,那冷俏热艳的模样?,像是把冰凿花儿一朵朵扔火坑里,又凉心又热肺,这种复杂难言且矛盾的性感,可以?让人一直记到世界末日。 所以?我都?能看出他身边护卫是个女的,可愣是没看出他这个女装大佬。 说明他可会伪装了。 少年郎若无特殊训练,根本摆脱不了自己与生俱来的那股硬邦邦的步态,无法用走路去衬托裙角,更不能通过?一走一仰,就?把气?质摇晃摆弄成这样?。 这需要后天训练。 所以?唐约必定和一些特殊的人群学过?这步态、这眼技。 我若找特殊人群问一问,说不定就?能猜到他的身份了。 男主我都?有点想?明白了,但我要去哪儿找梁挽呢? 他这个人简直是神出鬼没,系统都?比他好找啊。 难道我应该先找到他的小?伙伴,然后再伺机找到他不成? 可我没想?到,我一回到棠花酒肆,就?发?现有个熟悉的身影伏在某个角落。 梁挽。 他竟就?坐在酒肆大堂里,好像是个刚换过?了一身血腥衣物,一尘不染地从猎场上退下来,赶来赴约的贵公子?。 他好整以?暇地喝着一杯两杯的酒水,桌上摆着小?菜三五碟,悠闲肆意地像方才的战斗只是一场点到为止的切磋,暮色斜阳轻照进来,把他一个人圈在那层逼人的金光里,照得是水泄不通、镀得是金圈硕硕。 如一座红玉雕成的人像,洒上大片大片的金色颜料,说不出的潇洒温静,道不明的旖旎华贵。 啧啧啧,果然像一个流浪者中的贵公子?啊。 他之前得罪于我,叫我很想?痛揍,但我又是美的好朋友,一时浸于欣赏美、比喻美、形容美、爱上美,即便很想?在他的胸口踩上一脚,但又有点不忍。 见?我没动作,跑堂的小?错几乎是狂向我使眼色,在别人看不见?的角度用眼神频频敲击,他在提醒我小?心梁挽,摧我赶紧做点什么。 这意思我明白。 谁都?行,做什么都?好。 得想?法子?把这小?子?送走! 再让他待下去,不管我做了什么都?得露馅。 而我却只平静地点了点头,似乎一丁点儿的紧张都?被掐灭在手心里,我俯瞰四?周,宛如国王巡视自己的地盘,酒肆里的其余客人都?对我微笑着打了招呼,然后各自叽叽喳喳地报账似的和我唠嗑。 “聂老板今日气?色不错啊,可是有好事?儿发?生?” “对了对了,聂老板听说了巴陵老街那边发?生的事?儿么?可惨,也可热闹了。” “据说塔教的人掺和进来了,还有几个别的江湖人士也在那儿斗殴……” 这可巧了,“别的江湖人士”可不就?在坐在你隔壁呢?我这暂时性的“塔教的人”,和你说着话呢。 我敷衍而干巴地和他们一一调笑,社?交唠嗑非我所长,但捧场还可以?,捧过?他们的场子?了,让这些老顾客都?吃得安心了,确认我的人还在了,我就?道:“大家放心吧,塔教的人攻不过?来,天塌下来了会有人顶着的。” 听到这句话,食客的脸上才算是舒了一口气?。 仿佛他们过?来根本就?是为了我这个人,根本就?是为了听我说这句一锤定音的话,而不是为了桌上的菜食酒饮。 我陆陆续续招呼完客人,始终没搭理梁挽。 而梁挽也只是微笑着看,始终也没叫唤我。 最后应付完了一圈的老客人之后,我才貌似不经意地走过?了梁挽那个桌,挑了挑眉,冷眼看他。 “和我到后院走走吧。” 梁挽这才放下酒水,微笑而开心地和我一起到了后院。 而一旁的人见?这忽然到来的小?子?,居然能被我直接叫到后院,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好奇,而是羡慕和嫉妒道: “喂喂喂你看到了吗?这小?子?居然得了聂老板的青眼,还被叫到后院去,他是不是要留下来,做聂老板的……” “人不可貌相啊,我当聂老板喜欢招些威武雄壮的汉子?,没想?到却喜欢这水灵白嫩的小?子?……” “那是你平日不懂观察,你看小?错兄弟不就?白白嫩嫩的,说明聂老板就?好这一口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八卦啊!我人还没死?呢! 我赶紧回头瞪了一圈,瞪得几个人立刻没了声息,有些吓得赶紧埋头干饭,有些则立刻结账走人了。 走到后院,我又坐到了那棵熟悉的大树之下,摆出个躺椅,就?当它是我的圣座,我油盐不进地躺上去,冷眼看着梁挽,眯着眼,开始睡觉。 我就?要晒晒这臭小?子?。 梁挽只是微笑一笑,无奈地在一旁拉出了个小?板凳,坐在板凳上,准备聆听我的玉音放送。 他倒也不急,等我等得和伺候孙子?似的。 我哼哼几声,睁开眼:“你来干什么?我不是让你别来找我,你忽然现身,会给我带来极大的麻烦。” 梁挽笑了一笑:“可这回是聂老板先去庙会找我的,所以?我才过?来的啊。” 我故作冷淡道:“什么去庙会 йΑйF 找你?你是又认错谁了,跑我这儿撒野了?” 梁挽眉心一动:“聂老板这是不承认自己去过?庙会了?” 我淡淡道:“我今日要么在后院休息,要么就?在外?面散步,我哪儿都?去了就?是没去庙会。你要有什么证据证明我去了庙会,就?算你厉害。” “要是没有证据,我可受不得半点冤枉,你最好脱了衣服让我在你的胸口踩上几脚,再从这地方滚出去!” 重点是我想?踩你的艿子?,希望你不要不识抬举。 梁挽松了口气?:“好啊。” 你果然……唉等等? 你说什么好啊? 他竟然主动地扯开了衣襟,就?在我的面前露出了那一痕两勾的雪脯,叫那素白紧致的胸膛,在血盈盈的暮色之下无所遁形、无所遮拦、无所阻挡…… 干干干干什么!你这么自觉让我去踩了吗…… 我只觉喉咙一干,脚心怪痒得动了动五根不安的脚趾,他把衣襟扯到一半,却忽的上前一动,掌心五指猛地一把攒住了我的足踝! 唉?抓我脚干什么? 我瞪着他,想?把脚伸回来,却毅然发?现这一脚踝被攒在他宽大的掌心里,就?如落入了一道一去不回的深海,想?伸回来都?不能。 我冷冷道:“你是想?在这院子?里就?尝尝我的剑么?” 我的手已摸到了腰间缠着的一把软剑,梁挽则眉心一动,正色道:“聂老板的杀气?不必这么重,我不会……” 口口声声说着“不会”的他,忽的不打招呼就?把那一只贴着脚心的靴子?给我脱了下来,还把我的袜子?也脱了下来,直接露出了赤果果的脚心。 我一懵,看向他——啥意思,你来真的啊? 他却五指一拧,在我足踝处温柔而轻轻地一握,我以?为他要放开了,便使劲一收,结果他却嗤笑一声,几乎更加紧致地捉住了我的脚踝。 我冷眼瞪他,他却只在紧绷的脚背上用修长手指揉了一揉,似乎示意我放松下来。 “聂老板何必瞒我……” 他无奈地笑笑,另一只手,指着地上脱下的鞋袜道:“你的靴子?虽干净,可袜子?上沾了一点儿血,你的脚趾上也沾了一些,这是你换衣物时不小?心沾上的吧……” 你这是什么狗眼睛? 我冷眼看向他:“我在酒肆后头宰猪杀羊,鞋袜沾上血腥有何奇怪……” 梁挽疑道:“可是,我刚刚才问过?小?错兄弟,他说今日没有新鲜宰杀的羊肉猪肉啊……” “……” 我瞪了足足半炷香,他也握着我的脚踝足足半炷香,我的手一直搭在剑柄上,只要他敢动我就?敢刺,可他居然能始终不动,我也便只瞪人不说话。 瞪瞪瞪,握握握。 梁挽终于在瞪瞪更健康的比赛中稍败下阵来。 他只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小?聂,我不是来为难你,我只是想?确认你背后没有人在逼迫、或操控于你。如果你想?害人,我希望你只害我一个……或者说,我希望你是出于真心本意去害我,而不是被人逼着去害我……” “……” 你的底线已经这么低了吗!?只要我是真心去害你,而不是被人逼着去害你,你都?可以?接受了吗!? 不过?我还是不说话。 没有提到正确的关键词我就?不说。 梁挽只无奈道:“请问聂老板,要怎样?才可以?开口,和在下说几句话呢?” 他恭恭敬敬地叫了我一声聂老板,我也终于冷眼而肆意道:“我的脚被人抓住时,我一向都?心情不好,不想?说话。” “那聂老板,要怎样?才能让心情好点儿呢?” 我冷嘲一声:“那你把胸口让给我。” 梁挽居然好奇道:“这要怎么让?为何让?” “你不觉得这颗不识忠奸的脏心烂肺,得踩上几脚么?” 梁挽一愣,竟然配合地把胸口衣衫稍稍扯开了几分,顺便把握着我脚踝的手也放松了一点点的时候……我忽脚上发?力一沉,如千斤坠似的往下一踩,却不是向着他的胸口,而是冲着他的两大腿中那个…… “啪”地一声,梁挽在千钧一发?之际,猛地捉住了我的脚踝,往回一个拉扯,把我瞬间拉近几分! 我立刻翻起另外?一个足尖,直接扯向他的脖颈,想?着故技重施,把他的脖子?整个翻倒颠转过?来,他却咬牙一拉,掌心迅速回防,横在脖颈,挡下我的另外?一蹴,顺便拉着我的另外?一足尖,再扯近几分! 我发?力不稳,干脆拍了拍臀下的躺椅,一个猛身蹿近,直接用两只大腿夹住了他的腰身,我的胸膛贴了他的胸膛,我整个人像只树懒挂树似的挂在了他的身上! 血气?方刚的胸膛猛地一贴,梁挽几乎是一愣。 完全没想?到我居然能这贴上去。 而我却面无表情地挂在他身上,以?全副的身心交托于他,他竟然也不反抗,我就?当做是奖励他似的,在他身上乖巧了那么一个瞬间,服服帖帖地这么挂着。 然后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我出手在他脖子?上狠狠一揉! 梁挽闷哼一声,无力倒地的时候,我的足尖终于如愿以?偿地踩到了它该踩的地方——胸膛。 “你还是不喜欢被人踩,对不对?” 梁挽苦笑:“好像是的。” 我冷冷道:“那你记住了,我也不喜欢我曾救过?的一人,敢上门质问我!” 我发?力一踩,梁挽疼得面色白了一瞬。 唉,怎这么快就?白了脸?我这踩得还没上次狠呢。 梁挽叹了口气?,竟口气?服软、面色凄惨道:“小?聂,我在庙会上受伤啦,你这么踩,实?在很痛……” “放屁!你在庙会上跑得比兔子?都?快,你根本没受伤!” 我骂归骂,见?他忽然转痛为笑,马上一愣。 梁挽笑得有些轻狂得意:“小?聂,你今天没去庙会的话,怎么知道我跑得比兔子?还快啊……” “那是因为老子?我……” 我一开口泄了中气?,赫然意识到不对劲的时候,想?发?力下脚,他却一个腰间猛挺,双足扑朔一个翻转,竟趁我重心不稳以?小?腿绞我足踝,又把我绞倒在地! 我刚想?起身,他瞬间压覆上来,一手攥了我摸向剑柄的双手,一手解了腰带,飞速缠裹几圈,绑了我的手腕。 我怒道:“你敢绑我手……” 他无奈地放弃手上动作,我一下子?就?绷断了腰带,回头直接一拳狠狠砸了过?去,他以?脸蛋硬生生挨了这一拳,看得我一愣,他却又咬牙苦撑,往下一动作,攥住了我的两个脚踝,疯狂且飞速地用几条绷带缠住了那足踝,然后紧紧握住。 这下踩不了他了。 梁挽无奈地做完这一切,抹了抹唇角散溢的血,脸上却因为这一拳砸的伤口,更显出一种惊心动人的美。 “打也打过?了,又被我捉了脚踝,你能消消气?,和我说几句心里话么?” “……” 我瞪他:“把脚放开。” “在这个姿势放开的话。”梁挽无奈道,“你会马上踩下来吧?” 废话,你都?放开了我还不踩你?我傻子?吗? 梁挽换无奈为正色:“你再这么踩,我真会生气?的。” 你生气?那太好了啊,不生气?我还不踩呢! 梁挽无奈地伸出手指,在脚心的一个穴位轻轻一按,我顿时觉得一阵酥痒麻味儿从脚尖蹿上心头,我一阵惊恐雷人地看向他。 “你干什么?” 梁挽正色道:“我放开你,你别踩我,不然我再捉到这两只脚的时候,我真的会按下去的……” 你威胁我?我从小?到大就?就?没怕过?…… 梁挽轻轻一按,我立刻颤了一颤,好像受到什么奇异的刑罚似的,被迫打开了某个奇怪的开关,发?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呻|吟,我不得不捂住嘴,才能让自己不叫出来惊动别人。 然后,我慢慢地把手挪开,杀气?腾腾地瞪着他。 “你以?为我会怕区区这种……” “你最怕痒的。”梁挽无奈道,“我放开你,你别踩我了可以?吗,好好说几句话不行么?” “……我不要。” 他默不作声又来了一下,我只觉得浑身上下起了一阵鸡皮疙瘩,脚趾都?想?抠出个三室一厅了,我却依然死?死?抵住闷叫,他居然又来了那么一下,我嘴上死?死?地把住了口子?,可身上已经完全瘫软了下来,没力地颤抖着。 “一……一点儿也不痒……” 梁挽无奈地再按一下。 “你……你个狗东西……” 梁挽作势要再按一下。 我立刻跳转身躯,正色道:“梁公子?莫怕,我现在就?和你好好说话。” 他叹了口气?,迅速解开了脚踝上的缠带,而在解到最后一根的时候,我也迅速在他掌背上轻轻踩了一下,就?像挑衅就?是惹怒他的那么一踩,然后我瞬间跳开五丈,等他微恼而扑来的时候,我预判了他前扑的动作,一把剑就?等在那儿似的赫然出鞘,剑尖直接在他落地瞬间,如飞流激雷一般滚刺而出,最终抵在了他雪白半露的胸膛! 梁挽一愣。 他确实?很快,也学得聪明,快到我几乎无法预判。 但只要他一生气?,动作就?变得有些可以?预判去了。 我微笑着拿那剑尖磨了磨他那胸口的一个致命的点,磨得几乎可以?刺入心脏,磨得那致命一处的硬度和颜色都?变了一个调调,我就?像个小?恶魔一样?笑了笑,摇摆出不存在的小?犄角。 “现在我心情好了,我们好好说话吧,梁公子?。” 我想留下 我觉得梁挽就像一种液体, 非得把他摁在某个角落他才老实不动,一旦松懈轻放,他就得到?处乱蹿,把我的情绪也弄得到处乱蹿, 各种喜和恼一起涌上来。 喜的是, 他实在是个很美也很有意思的人,一般来说美丽的人总是无趣, 有?趣的人甚少搭配有?趣的外表。可他两者兼备, 无论做敌人对手, 无论是视觉心理,我都没有一刻是无聊的。 恼的是,他仗着自己和我有过几面的敌友情, 竟敢擅自脱了我的鞋袜,揉搓我的脚踝,又试图去绑我的关节,还按了我脚心的穴道,叫我浑身抖震无力,险些在他面前失了堂堂聂老板的体面。 他以为自己是谁? 他以为我是他的谁? 所以, 我现在?拿剑指着他。 绝不能让他轻易就蒙混过去。 梁挽被我用剑抵住, 胸口欲进不得, 欲退也不能,只因我的剑尖, 此刻就像一个致命的情人一般, 在?他那雪白胸脯上的两点来回磨蹭, 他大概觉得又凉又痒, 那触感?大概也像极了他方?才揉捏我脚心的触感?,所以这人便只能冲着我, 苦哈哈地笑了几声。 “我自然愿意和聂老板说话,可聂老板这样赤足站在?地上和我说话,不怕冷,不嫌脏么?要不要先把袜子穿上,把靴子套上?” 你现在?倒是怕我冷了,刚刚强行脱掉我的鞋袜就没?想到?这个? 一旦等我低头穿袜,你就把我一脚绊倒,你当?我猜不出哦? 我只嗤笑道:“我倒不怕冷,这两只脏脚一会儿还要踩在?你身上的某些部位呢。你猜我会先踩哪儿?你会不会嫌脏啊?” “不嫌脏,聂老板这双脚永远不算脏,只是我身上不管是哪个部位,都不喜欢被踩着的感?觉。” 不知为何,梁挽竟还在?低头看我这双脚,我眉头一挑,剑尖越发抵住他胸口那一点,他才抬头看我,唇角竟然还带着一丝不肯服输的笑。 “如今我的命就在?你的剑尖,我可不可以问?你些话?” “你的命在?我剑尖,不该我先问?么?” “好,聂老板先请吧。” 我拿剑抵着他那半敞半亮的胸口,目光一沉道:“你既在?老街上认出了我,就该装着不知道,为何非得过来找我问?个清楚?” “你贸然接近我,对你没?好处,对我也没?有?,你就不能学点儿好的,学会闭目自保,学会装聋作哑么?” 梁挽沉默下?来,像在?认真?思索我的话,端静温和的眉宇一抖一闪,动人得很。 “其?实聂老板教我的,我都有?在?好好听,也有?在?努力学,我并不是存心违逆你。” 我没?想到?他会以这种学生看待老师的目光这样看我,他往昔给我的印象大多是温和强横为主?,优势温和劣势强横,他好像就只会这两样,可如今他在?逆势里也学会了对我谦卑尊重,倒叫我有?些意外。 “既然不想违逆我,为什么要不听我的话过来找我?” 梁挽又诚恳道:“我担心你……因为我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你怎会去保护塔教的教主?,你怎会和塔教的高层扯上关系?” 我挑了挑不安分的眉宇,语调和我的剑尖一般上挑几分,搁在?了对方?胸口那凸出的一点。 “也许,我已经与塔教暗中勾结了?” 梁挽看了看胸口的点和剑,笑着用指尖轻轻拨离了几分,可他刚一拨离,我又回剑,他就无奈地不动了,大概宁愿当?个“独乳侠”,也非得看着我。 “你若早与塔教暗中勾结,怎会设计杀了四大护法?” “也许我勾结的不是整个塔教,只是塔教教主?一个人?” “可在?场的许多人都看得出来,在?老街上的那个所谓塔教教主?,并非是赫连羽本人。” “哦?” “他除了速度快些,武功不算出奇,胆识心性更欠缺,威望也远不如那副教主?,也不足以镇压顾青霭,这样的人若能当?一教之主?,又与傀儡有?何不同?” 果然聪明人都比较喜欢做完形填空,他自己就把空缺的不妥的地方?给我脑补全乎了,我连这撒谎找补的劲儿都不用多费,省心啊。 我便接着他的话头往下?说:“这人是赫连羽的弟弟,没?作过恶,武功也很稀松,我护着他,纯粹是受人之托,但也仅能护这一次。” 弟弟说法是万能的,没?有?弟弟在?面貌上不像哥哥的,我和聂楚容的面貌也很相?似。 梁挽眉心一动,露出“果然如此”的轻松感?,可似乎想到?什么,又探究道:“是你背后的雇主?托你保护他?” 我沉默不语,梁挽当?我是默认,便道:“我一直很好奇,那雇主?是如何收买聂老板这样的高手?须知这三年来,不知有?多少地方?豪强、恶霸财主?,想以金钱美色、权势地位来腐蚀聂老板,可他们都没?有?成功。那个雇主?是不是给聂老板下?了……” 停停停停,你又想到?不可名?状的方?向去了。 我赶紧打断他:“没?有?人给我下?毒,也没?有?人能以把柄威胁我,只是他能给我的,别人根本给不了……你再如何问?,也不会有?下?文。” 梁挽好奇地看向我,甚至不顾危险地挺身往前,几乎把大好的胸膛滚滚的热血送到?了我欲退的剑尖下?。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我能不能帮你?” “帮我?” 我瞧着他突如其?来的热诚冲动,心头摇晃出一阵奇异的沁凉和困惑。 “我这样迫你害你还踩你,你上赶着帮我做什么?” 梁挽只以一种复杂神情看我,一瞬间,那眼?神透着笃定的气度和深算的成熟,一转眼?,他对我呈上来的笑意,却又清淡温和得不行。 “因为,我想讨好聂老板啊。” 我听得有?点迷糊:“啊?” 我从没?见?过一个人能把讨好这一词说得如此清新自然,这用词这说法,不像说讨好,倒像呈一个天经地义的道理给我。 我的杀气有?些凝不起来,面上依旧面无表情地冷淡,手上却垂下?了那只一直抵在?他雪白绵软胸口的剑锋。 一个简单动作,却叫梁挽笑得更深,连紧绷也卸了五分,那胸口在?风中微微一挺,则更显轻盈白润了。 “若我能讨好你,让聂老板在?我身边也能高兴起来,你或许不必再提防戒备我,那我就能留下?来了。” 我眉心一动,忽然警惕起来:“你想留下?来干什么?是想报恩还是探我底细?” 梁挽没?否认他对我的好奇: “两者都有?,不可以吗?” “我很好奇,能让聂老板这等人物求之不得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我只叹道:“这世上有?些东西,其?实远比金钱财帛、权势地位要重要。那是世人孜孜以求、难以割舍之物,我亦不能免……” 那毕竟……是回家啊。 多少穿穿的执念都聚于此处,多少人的心一辈子搁浅在?这两个字上,最?后搁出了心病? 要跨越时空阻碍,回到?千万平行世界相?隔的那地方?,除了系统,谁能帮我做到?? 就算是系统,也未必真?帮我。 “你帮不了我,留下?无益。” 梁挽眉心一动:“那就只是留下?,我不掺和你的私事?,也不可以么?” 你这家伙……不会是想在?我这儿求个临时的家吧? 我自己都是一个寻家的人,你却想在?我的身上找家? 我实在?看不透这家伙想做什么,他想讨好我,可讨好也显得深不可测,他想帮我,可我这跋扈脾气有?什么值得帮?他对我既温和又裹挟强势,既善意又执着,可他对我执着什么,对我强势什么?我哪儿来的这么多优点,值得一个优秀男人对我如此?很奇怪啊。 难道,他是那种人越冷淡他越想贴人的好奇猫类型? 我若拒绝他,他可能一天能给我整出一千八百个幺蛾子来,一个人就能开个幺蛾子博物馆。 但我若是应承他,顺从他,把秘密一点点倾倒出来,他满足了好奇心和情绪价值,会不会就倦了我? 到?时不用我赶,他自己就会想走了? 眼?见?他还殷殷切切地看着我,美得像一副可以走出来的画,我只有?板有?眼?、有?腔有?调地咳嗽一声。 “好吧,你若有?能耐,就在?我这酒肆当?个端茶递水、烧饭做菜的伙计,也算是留下?了。” 梁挽一愣,没?想到?我居然答应得这么畅快,脸上透出一种彤云般红晕晕的兴奋,几乎是喜出望外地笑道:“这有?何难?这些事?我自然可以做。” 他下?意识地想贴过来,那两片胸脯在?衣衫的轻遮慢掩盖下?,雪白白一缕薄璧,那锁骨上留着昔日的红疤,一条线似的锁着,是诱着人也拒着人呢。 而我素来欣赏美,形容美,但不能沉溺美,浸于美,我便一扬手一退步,止住了他前扑的动作。 “先别觉得简单,我的老伙计共有?三个,你必须得了他们的青眼?,能制服他们而又不伤到?他们,才算你能耐,你才能留下?来。” 梁挽奇怪道:“三个?我以为……” 我笑道:“小错和我抛头露面,但有?时若是忙碌起来,或者我们不在?,就需要找另外两个伙计顶上,这两位也是武功好手,不逊色于小错。” 梁挽听着,很快就接受了这设定,只念叨道:“好,要赢过他们,但又不能伤到?他们?” 我唇角一扬,晃荡出奇特的笑意道:“若赢过他们的时候伤了他们,说明你只懂得运用强横蛮力而不够精细,若你伤了他们却又没?赢过他们,说明你更是个小废物了。我身边怎么能留个不够精细的人,或者是个小废物呢?” 梁挽似乎看出我有?心考验并刁难他,还是笑了笑:“好,赢人而不伤人,这样就可以了吧?” 我又笑道:“赢了他们之后,你还得通过最?后一项考验。” “还有?考验?你莫非是想考验我的厨艺和端茶递水的殷勤功夫?” “我要你在?酒肆住上一晚上。”我微笑着道出来意,“如果你能在?这一晚上,让我捉到?了你,那不管怎样,你都得滚蛋,永远都不能出现在?我面前。” 梁挽眉头一皱,就在?我以为他是颇有?些为难的时候,这人居然皱了一皱就舒展开来,露出了一丝跃跃欲试的笑。 “这样还不够难吧?聂老板不妨再加一条。” 我疑到?:“嗯?” 没?见?过你这样的考生啊,你还想嫌面试不够难啊? 梁挽竟环视四周,最?后目光落在?我身上,那眼?中的热光像难以退却的兴趣和笃定的自信。 “在?这酒肆住一晚上,若是我能不被聂老板捉住,只能证明我擅长逃跑躲藏,相?反,若是我能在?聂老板的地盘上捉得住聂老板本人,方?能显出我的本事?,这样的我,才有?资格留在?聂老板身边啊。” ……居然听起来很有?道理。 哎等等,我为什么要赞同一个捉我自己的提议,我傻吗? 梁挽苦笑道:“聂老板若是担心我用手段,那我不用点穴,不用揉晕,不用迷药,若是用了,立刻就算我输了这考验,这样你还不放心么?” 我沉默片刻,加上一条:“也不准用绷带。” 梁挽一愣:“为什么?” 绷带是拿来救死扶伤用的道具,你天天搁那儿琢磨怎么绑我手腕,缠我脚踝,你觉得像话吗?这合理吗?这健康么?这也给我ban了! 梁挽观察我神色,便也猜到?是为了什么,便苦笑道:“好,若比试开始,我就把绷带都暂时取出来,放在?别处,这样聂老板总可以允许我施为了吧?” 我笑得有?些隐约的兴奋:“你既着急自取其?辱,我为何不奉陪呢?” 这么多的手段都禁了,你就算有?天大的神通也不可能抓得住我,反倒是要落到?我的手心里,被我磋磨狠蹂一番,我如何不高兴呢? 梁挽却目光含有?深意地看了看我:“你既加这一条,那我也加一条。” “是什么?” “这次我若在?种种禁制之下?通过了聂老板的重重考验,我希望你可以让我也看看你的腰。” “……呵,死性不改,随你吧。” 梁挽很温和地看着我,嘱咐道:“还有?就是,刚刚我捏你脚踝的时候,感?觉你的靴子其?实有?点磨脚,你的右侧脚踝常年被摩擦,皮肤微有?肿胀,你的脚背绷得有?点过紧,温度较常人有?点低,可能那袜子并不够暖和合脚,我回去以后会为你制一双更合适你尺寸的靴子,配一双更柔软贴合的袜子,作为我当?伙计的见?面礼,希望老板不要拒绝。” ……额……这个…… 我下?意识缩回了我的脚。 你能不能正常一点点,继续盯我的腰可以吗? 或者盯我的胸? 新人员工捏完老板的脚丫子后想做这种东西,有?点过于奇怪了吧? 梁挽正常地微笑道:“我只是想给未来老板做些小物件,讨好你罢了。” 额…… 嗯…… 哎……好像还是有?哪里不太对劲…… 可我看着梁挽的笑容,怎么感?觉越看越正常,越看越健康。 所以……这一整系列的发展,到?底是哪里不太对劲呢? 胜负谁来分 今日闭店, 我特意把三位伙计和一个朋友都找来?。 他们中来自天南地北、五湖四海,今日齐聚在此,目的只有一个?。 面(殴)试(打)一位很愿留下来的梁姓新员工。 这伙计和朋友阵容可谓豪华无比,哪怕是梁姓新员工看了, 也不?得不?微微睁大了眼, 以?稍显惊异的面容打量着我的后援团。 后援团一号——小错,出自接星引月阁的前任杀手, 他使一长一短的双剑, 长剑为“绰剑”, 负责猛攻横扫,短的是“影剑”,负责防守护身?。 从长短样式来?看, “影剑”就好像“绰剑”身?上掉下来?的一部分,又似是“绰剑”的一道影子,影影绰绰,从不?分离,这就是陈影绰。 当我说让他去与梁挽比试的时候,还未说明理由, 对方就已轻轻道。 “若是别人缠聂哥缠得这般紧, 聂哥早已亲自动?手杀了他, 如今梁挽竟还未死,究竟是他太强?还是因?为聂哥——并不?介意被他这样缠?” 怎么连小错都这么说?他可是一向最懂我心意的。我只皱眉道:“只是他太强, 我暂时杀不?了他罢了, 你别瞎想多猜, 小心想错猜错。” 小错无奈道:“你都叫我小错了, 那我想错猜错也很正常啊。” 他笑完,目光清明地看我:“既然聂哥这么说, 那我就全力去试试他,给聂哥指条击败他的路吧?” 后援团二号——卫妩,表面上看是一位容貌端秀、气质飒烈的厨娘,实际上也确实是我们酒肆的一位厨娘,她是我们这儿最能干的员工之一,一个?人能做八个?人的菜,一双手能搬四双手的杯杯盘盘,仿佛是天上降下来?渡劫的厨房仙人似的。 只是她当厨房仙人前,是一神秘门派的高手,她杀人的兵刃有三极,是极诡密、极特殊、极隐蔽,乍一看根本看不?出,再细看也不?觉得她是带兵刃的。 可就是这样的她,曾在一场豪奢酒宴上献上名酒时,以?这谁也看不?见的兵刃,出其?不?意地杀死雾山派那位作恶多端的掌门。也曾在凤岐阁献西洲舞时,于众目睽睽之下掷出这谁也不?曾在意的兵刃,去刺杀那观舞的恶吏! 这一位武功极好、容貌且端且艳的妙龄女郎,却?在刺杀恶人恶吏之后的不?久,遭遇门派的小人出卖,被追杀至边塞城镇。是我无意中救下她,她才为了报恩,进了我的酒肆。 如今我邀她过来?斗一斗梁挽,卫妩极洒脱地一笑:“我平日便替聂老板寻买材料,哪家的肉最新鲜,哪家的菜最好,都逃不?过我的眼。今日不?过是帮您试试这小子几斤几两,看看他是鲜肉还是腊肉,自然不?在话下。” 你看,这才是正常的报恩人,正常的报恩程序嘛。 后援团三号——池乔,表面上看是咱们酒肆的酿酒工,实际上也是我们中最靠谱的人之一。由他酿出来?的酒,一滴一杯都是天地的精华,开了他的酒坛,能看见一股黄澄的仙雾从口子里飘出来?,仿佛是酒仙人从中逃逸而出,把?空气也带得醉了,人闻一口都必晕眩,那酒液下了肚,厚实亲切得像多了一些浓烈芬芳的生理记忆,再想忘就难了。 当酿酒工前,他也出自一边陲门派,不?过不?是受小人出卖,是他自己贪酒醉夜,误了杀人的大事儿,又不?愿回去认错,就被门派当弃徒赶出来?了。 他也不?是一开始就在我这儿当酿酒工,是因?为咱们一起杀过一些四处劫掠的恶匪,当时我只见到这么一位落魄潦倒的中年帅大叔,喝着?酒舞着?兵刃,一个?人包围了十三位人高马大的恶匪,一坛酒喝完,十三个?人也杀完了。 我对他的酒香是一见倾心,便设法在他面前舞了舞剑,他对我的剑法也一眼惊艳,就这么入职了。 今日找他来?,他本不?愿动?武,可为了再看几眼那我从聂家山洞学?会的几种失传剑法,他也不?得不?来?。 后援团四号——寇子今小王八。 寇子今小王八当然不?是酒肆的职员,但他是我认识了三年,刚刚才成为朋友的小王八哎。 作为一切事情的起源,也作为梁挽的举荐人,他怎么也得到场啊。他得说说怎么遇到梁挽的,再和?梁挽比划一下,以?王八拳对王八脚,让我这个?养龟人看个?尽兴才行嘛。 可我去找他说这事儿的时候,本来?在悠哉喝茶的寇子今却?猛地抬头,如利电般地看我一眼。 “你这人长得挺美?,心肠却?忒坏了,我是梁挽的朋友,我怎可以?和?他打起来??” 我横眉怼他:“又不?真打,意思意思让我看看嘛。” “什么意思意思?你以?为我是街边耍猴的,给你取乐用的?” “就算是街边耍猴的,你也更像那只猴而不?是耍猴的人,你在我这儿本就没什么面子,装什么啊?” 寇子今面色微变,他本就是个?只能气人不?能被气的人,尤其?是被我气,他那少爷脾气更是受不?了,几乎当场就甩了袖子,一个?拳头如神龙摆尾一般摇洒而出,当即就要从天而降到我的鼻尖。 却?是忽然停下。 我只冷声仰脸,无畏嗤笑道:“打啊,你若没心就打下去!” 寇子今哼哼道:“我打你怎就没心了?我上次让你在我屁股戳五个?洞,你没戳,按商人的规矩,我就当你弃了这债,以?后咱们便两清了。你凭什么再奚落我,拿我取乐?” “你以?为我是陈影绰,天天哄着?你、捧着?你?” 我气得一下子掀开上衣,露了腰间细密的绷带。 寇子今仿佛没明白我在干什么,直到他看到了那绷带上渗出的隐隐血迹,和?细密的药味儿。 他面色一变,而我只淡淡道:“因?你一句话,我跑去几百里之外的山上救那什么梁挽,回来?后我就多了这新伤,我现?在每天在吃药,每天在盯着?它。” 寇子今马上收回了手。 同时也收回了巨大无边的骄傲和?自矜。 然后他回过身?,撅了一个?又大又圆的屁股给我。 ……你干啥? 寇子今无奈道:“你戳吧!” 额……这样不?好吧,别人看见会以?为我有什么奇怪的爱好哎…… 寇子今怒道:“我又不?喜欢被人在屁股上用剑戳五个?洞,只是我……我以?为你根本没去救梁挽,还与他结了仇,所以?刚刚脾气一上来?,险些打了你。如今才知道你救他还负了伤,这就算我想错了你,是我没眼又没心,你戳吧!” 额……其?实我这伤也不?是为了救他而负的,而是被他本人负的…… 不?过寇子今小王八虽然脾气火冲火冲,听?不?得我骂他一句,可认错也是头一个?快,我就暂时宽宏大度地原谅他了,只让他准时报道——来?殴打梁挽。 到了这一日,酒肆闭店,我邀着?梁挽来?到了郊外一处浅湖,湖边早早等着?我的三个?伙计和?一个?朋友。 我当即便笑道:“你想先和?谁比试?” 说吧,想让谁先殴打你?我聂老板在此大发慈悲,一定满足你这卑微的愿望。 几人中,小错目光最有欲试的锋芒,似乎是因?为我的腰伤,也似乎因?为我对梁挽的态度,总让他觉得奇怪,也让他对梁挽产生了巨大的好奇。 而梁挽也接触到了他的目光,却?也同时扫到了端然自信的卫妩,和?衣装不?羁的池乔,和?目光友善的寇子今,便只微微一笑,用最谦卑平和?的语气说了一句前所未有的傲慢话。 “一个?一个?比试,会不?会太浪费大家的时间了?要不?就一起上吧?” ……我靠,你小子这么狂的嘛? 我还在品味他那温柔语气里包裹的狂傲呢,小错直接就一个?飞身?狠纵而出,手中两把?剑已如剪子一般剪向梁挽! “绰剑”如分江一裁,斩向了梁挽的中路! 梁挽瞬间翻飞而起,躲过这一平斩,然后足尖竟然能在剑尖上点?了一点?,借力上腾,如一只白鹤般向上平折而飞。 他二折再挺,竟能拔高身?躯又一截。 到了顶点?,还悬停了片刻,而后猛然下坠。 像施了千斤万吨的巨力在身?上似的往下一砸! 这一砸若砸个?正着?,小错就得变成小错酱了。 我当即有些恼了,梁挽一上来?就来?这狠招啊? 但小错立刻足心微拧,整个?人向右方向倾斜,以?一影剑戳着?地面,以?此支撑全身?的重?量,左手却?以?一绰剑指着?上空,正是他剑法中的“一剑指天”。 这样一来?,梁挽无论从哪个?方向下砸,他的绰剑都能迅速翻转腾挪,果断刺入对方身?躯。 我当即呵呵一笑,心里还是有些安慰的。 梁挽当即半空旋转,直砸变成了旋砸,他转换身?躯,如顺着?一条无形的绳索平移了好几丈,便从原本要落到小错身?边,变成了斜斜落到小错的远处。 距离拉长,无法近身?。 小错当即以?影剑戳地,借力急弹身?躯。 他如一道弹丸一般弹出。 弹出时手中展一长剑,分金切银一般刺向梁挽。 梁挽却?在下落时砸出一袖。 软袖如硬铁一般卷了小错的剑尖。 袖中罡气四溢猛砸,剑尖没入袖子,被卷得急颤、猛抖,恰如遇狂风急雨。 小错却?不?急着?收了绰剑。 而是把?左手的影剑如影随形地刺出。 直刺向梁挽那仿佛蕴含了大好江山的宽硕胸膛! 我当即眉头一皱,看得整个?人都要紧张起来?,连寇子今都开始瞪我了。 须知小错最擅刺杀而不?是决斗,光明正大的绰剑只是在掩护影剑,影剑这一突然暴起,才是杀招! 千钧一发之际,梁挽居然能把?身?躯往后一缩,像弹簧一样猛地压到一点?,又瞬间反弹回来?。 他一个?跃空,踢出上下两脚。 上脚踢小错的绰剑,荡开剑锋。 下脚踢小错下盘,逼迫他收走那暗中潜伏的影剑。 然后半空中收回两脚,看似要停,却?再度踢出。 没有任何停歇,直如剪子一样绞踢小错的身?躯! 他居然真的学?会变招了?有进步哎。 小错以?绰剑回防,剑身?受了正面一踢,直接把?他踢得架势有些乱了,伏在背后的影剑本想旋刺而出,却?被梁挽打乱了步法,两剑配合失当,就再找不?到合适机会刺杀了。 眼看着?小错要落于下风,我看了看一旁的卫妩和?池乔,发现?他们早就看得一脸兴奋,想去打架,只因?我还没开口,他们不?好动?作罢了。 我便点?头:“他既都不?介意你们一起上,你们就再上一个?吧。” 不?等池乔答应,卫妩就先走了过去。 走入一片战场,如走入一片受她主宰的厨房,这妙龄的女郎就浅媚一笑,提醒道:“两位,我可要开始打架了。” 这一提醒之后,她也不?急着?打架,而是从复杂的发髻上拔下了几根长而粗的素银宝簪,接着?湖水映出的粼粼波光,揉了揉那披散如瀑的秀发,如一位绝代佳人在湖边“轻挽玉发成云髻”,如此依依徐徐,像一副画卷凌然展开。 连小错都扬了扬眉,连梁挽都目含好奇。 那好奇的样子好像在问——莫非卫姑娘准备打架,还要换个?发型? 可卫妩挽发髻的五指微微一动?,她手中几根簪子,竟然化作一把?银闪闪的小剑,如一离笼而去的飞鸟急啸着?刺向了梁挽! 原来?簪上藏有机扩,簪内藏有利刃,拿手揉一揉,接在一起,就成了一把?双面是刃的簪剑! 既是簪也是剑,谁能看得出? 这一刺非同小可,因?为梁挽正与小错缠斗。 此刻他骤然受袭,小错也不?肯放过地一剑刺来?。 前后都是敌,左右都得输! 他不?得不?拧身?一让,如鹰似隼般腾身?划去,才堪堪躲过这刺他头顶的一把?小剑,也避开刺他下盘的一长剑! 而卫妩五指又是一动?,小小如鸟的簪剑竟然又回到了她的掌心。 原来?这簪剑上还系了一条细细浅浅的绿色丝绦,被她轻轻一扯,就又回到手中,再扔出去,就又是一把?跃动?的簪剑。 梁挽与小错打斗之余,竟还能目光一亮地赞道:“你是金墟门的‘簪中剑’——卫五娘子!” 卫妩笑道:“梁小哥竟这般见多识广,也认得我这簪中剑?” 梁挽的眼睛仿佛在发光:“卫五娘子好名声也好剑法,我今日得见可真开心。” 卫妩便笑得更深了:“梁小哥当真有意思,那你可更要小心了,这簪剑分两股四成,左右开来?似簪似剑,可不?是你能轻易对付的。” 提醒完了人,她立刻加入了战局,手中舞动?丝绦,翻动?簪剑,与小错一起用步法配合,二人步夹着?簪,簪夹着?剑,剑夹着?蹴,如织如营,如缝如合,一步步逼紧梁挽,反过来?打乱他的节奏。 梁挽当机立断,左右腾挪,上下翻飞,像学?我一人用两剑的样子,他也把?自己一个?人拆成两个?人用,打出各种反直觉的招式。 左手化掌为剑,看似要去切卫妩的腕子,半路忽然变招,掌心改为平递而出,转去拍卫妩的簪剑。 右手直接去夹小错的绰剑,夹住之后竟能把?柔软的剑尖往回一折,竟然用小错自己的绰剑剑尖去挡住了影剑的一击! 他这是,既学?了变招,又学?了我当初的“借剑式”? 这到底是怎样的武学?天赋,怎么能一看就学?会!? 我眉心猛动?,不?容局势进一步恶化,便对着?一旁观战已久的池乔说:“别看了,你也上。” 寇子今却?恼道:“你怎么能真的三打一呢?这不?公平!” 我吐槽道:“他自己都仗着?本事说不?介意三打一,你急什么?别忘了你今天是考官不?是他的朋友。” 寇子今闷闷地不?说话,气得跺了脚,那池乔却?如得圣令,当即喝了一大口酒,然后从酒坛里捞出一把?酒气熏熏的剑,整个?人东倒西歪地扑跃过去,加入了这战局! 池乔,云池剑派的弃徒——原名池鱼安,用的就是一种“醉鱼剑法”,讲的就是东倒西歪,且毫无章法。 他这一加入,果然既打乱了卫妩小错二人的步伐,也打乱了梁挽本身?的步法,真可谓是乱上加乱,乱中更乱,他便可趁乱取胜,忽的一剑横跳而出,半路忽的变成斜刺,斜刺又忽的转成下撩! 一招内变招可长达三四次,而且他的身?法好似与剑法截然相反,身?子打身?子的,剑打剑的,竟然可以?毫不?相干,难以?预测到了极点?! 这三人一同压上来?,可以?说是把?梁挽真的逼到了尽头。 眼看形势不?对,他立刻转变战术。 人是长吸一口气,提着?身?躯就往湖心飞去,同时接连上跃,如老鱼跃月,潜蛟掠空,眼看速度已歇,就要飞到顶点?,马上要下落下来?。 瞧他已有下落之势,小错、卫妩、池乔,立刻飞身?一纵,从三个?方向跃向湖心,想在半空将他打落下来?,成个?丢了颜面的落汤鸡。 可三人一到半空,却?忽的面上一变。 因?为我已看出,梁挽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在空中,他就是空战之王! 梁挽忽的借力一腾,如一片落叶被风刮过来?似的,旋转着?拉近距离,在小错的剑上踩了一踩,借力往后一翻,又在卫妩的小臂上用足尖轻轻点?了一点?,弹折身?躯后,最后在池乔的肩膀上狠狠蹴了一下。 终于借力猛蹬,一飞冲天! 而小错下落之时,却?不?甘心地拍了卫妩的后背,借她上升一丈,池乔下翻之时,更是翻身?递出一把?剑,让体?态最轻盈的卫妩在剑身?上踩了一踩,也供她再飞一截。 这三人的配合无间,便像是一个?人拆成三个?人,又组合回一个?人似的。 卫妩就如一只蝴蝶般冲向梁挽这只上飞的巧燕,接着?抛出一条丝绦,卷住了他的足踝,紧接着?就要把?他拉下来?。 一旦拉下来?,就能一剑搁在他的脖颈旁! 就在这时,寇子今再也看不?下去,猛瞪了我一眼,便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刺过去! 哎?你这个?时候出去干什么? 他手中一杆长长的枪戳入不?深的湖面,借力猛蹬上飞,他身?躯如剑般上冲,双手一把?拍开了卫妩,使她不?能继续借力。 而梁挽借力一踢,避开了卷住脚踝的丝绦,成功下落的瞬间,也踢翻了小错和?池乔,点?了他们的穴道,也制住了落入湖中的卫妩。 至此,胜负似乎已经分晓。 几个?人狼狈地从湖中走了出来?,梁挽感激地看了看寇子今,无奈地看向了我。 而我心中看过这么酣畅淋漓的一场,有愉悦,有过瘾,可又间杂着?恼怒和?不?满,只是不?能在他面前一一表现?,毕竟他太包容了,像这海湖一样什么都容得下,我对他发什么情绪,他都不?会对我生气的,这就不?得劲了。 我只一心一意地瞪着?寇子今,恼道:“你是来?当考官的,结果却?帮了他?” 寇子今也恼了:“我才不?能像你一样卑鄙,做这等四个?打一个?的腌臜事儿,要打也得一打一才行!” 我手有点?痒了,干脆笑道:“好啊,别管梁挽了,等会儿你过来?,我一个?打你一个?!” 梁挽无奈道:“两位,比试已结束,可歇歇吧。” 寇子今居然冲他恼道:“你别傻乎乎拿他当好人,他鬼心眼比你的屁|眼还多!他刚刚只找三个?人揍你,以?后能找三百个?人干你!” 梁挽只是温和?笑道:“谢谢寇少爷的好心,可当初也是聂老板救了我和?我朋友,我才能来?这儿啊。” 寇子今被这么一顺毛,本来?有点?消火了,我又淡淡道:“寇子今说的不?错,我也确实不?是什么好人,当初若不?是有一个?骄傲又漂亮的男人,愿意让我去戳他的屁股,我根本就不?会去救你的。” 寇子今一愣,整张脸发红到几乎胀满,梁挽一愣,一脸困惑地看向我:“什……什么骄傲漂亮的男人?什么……戳屁股?” 我笑着?挑了挑眉,故意晃出一丝邪恶的笑:“你说还是我说啊?” 梁挽看了看寇子今的反应,玲珑心思一转,立刻就明白了许多。 但他接下来?说的话,好像是明白了太多了。 “大恩不?可不?报,若聂老板果真有此癖好……不?如,让我来?代替……” 我沉默片刻,本来?觉得很离谱的,但后来?想想,我应该在这离谱的事态中找到一个?机会。 “我实在没有戳男人屁股的爱好……但是如果你想替寇子今还债的话,那就让我踩你的……” 梁挽毅然打断:“——胸口不?可以?。” 寇子今一脸困惑地看着?我俩,有限的脑容量好像跌入了无限的奇怪病毒里,问道:“你俩说什么?” 我只无视了他,看似冷漠且毫不?在意道:“胸口不?可以?的话,那就踩你的大……” “——大腿也不?可以?。” 我没说也没看,你咋知道我想踩你那紧致结实的大腿肌肉,看它在我的脚趾下作紧绷态? 寇子今简直听?得有点?懵了,我沉默片刻,越发面无表情道:“那大腿不?可以?的话,不?如就踩你的……” 梁挽忽然警惕地看向我。 好像知道我是在说什么。 我笑了笑,没说下去,只是在经过他身?侧的时候吐了口热气,淡淡道:“其?实你这么敏感的话,今晚上可能会有苦头吃……须知你若是落到我的脚下……” 梁挽忽的绽出一笑:“不?会的,你放心。” 你咋又这么自信,在想什么嗖主意呢? 他忽的靠近我,近得我都有点?想后退的时候,他忽然收了笑容,面上有点?淡漠无尘的疏离。 “我不?喜欢被踩,你却?总提这个?激怒我,你是真觉得我性子好,不?会生气?” 我还以?为他真有点?气了,我正开心呢,结果听?他语气一转,转严肃为调笑道: “难道我的聂老板就不?怕再度大意,落在我手里,被我攥住脚心?” 这家伙心情好着?呢,根本就没生气啊。 我收回笑容,冷漠而无表情地看了他。 “凭你也想激怒我?这么拙劣的激将法谁教你的?” 梁挽微微一笑:“不?敢,我只是希望我的聂老板,可以?开心享受今天的每一刻。” “即便是今天晚上——有一个?人要注定被另外一个?人攥在手里,暂时翻不?了身?……” 他目光一变,温柔坚定地看向我。 “你……也要开心啊。” 今晚的你和我 寇子今丈二摸不?着头脑, 而?从远方赶来的小错等人见我和梁挽贴得这样近,好?像在说一些体己话,便也不知道该不该插进来了。 幸好?只有寇小王八听到,他们仨还没听到这些私语。 不?过, 我还是瞪了梁挽一眼, 道:“以后在人前少说这样的怪话,晚上来酒肆, 到时见真招吧。” 梁挽却好奇道:“是哪句话很怪啊?” 是最后一句啊, 你装什么傻子呢? 什么叫一定要?让我开心啊? 这和今晚的比试有关联么? 不?过, 梁挽也是个极有本事的人,能把寇子今这样少爷脾气的人哄得服服帖帖,也能把一切奇怪的古怪的诡怪的话儿都呈现得宛若天?然雕琢、毫无人工伪痕。 寇子今小王八肯定吃你这一套, 毕竟他?有些笨笨的嘛。 我偶尔也发笨,但至少现在不?笨,我不?吃他?这些话的。 毕竟别人给?我的开心,是别人施舍的、给?予的、抛下的,就像抛下一个鱼饵那样诱惑我。好?吃是好?吃,可?这种开心是随时可?以被人取回去的, 我若依赖上了他?给?予我的快乐, 也就等?于依赖了他?本人, 那怎么可?以? 开心喜乐,最好?还是我主动造就、引发、激出, 而?不?是等?着别人去给?予。 别人是靠不?住的。 所以, 哪怕我观看?了梁挽的战斗后, 听了他?的怪言怪语后, 有一点点小乐子、小兴奋,像几分酒意浸透了心房之后在体内摇曳起来, 我也维持了脸上的冷漠淡定。 我其实是开心的。 可?不?能让你知道。 除非你把自己的身家背景全都倒个干净,把身上的谜团都给?我一层层剥开,然后到了那个时候,我们再?说说情绪透明化的好?处。 告别了一头雾水的寇子今和含笑不?语的梁挽后,我与卫妩和池乔分别,只和小错一起回到了棠花酒肆。 在我回后,我立刻接到了来自特殊人群的消息。 住在明郭街的何旋,是一个靠身体侍弄男人讨生活的特殊工作者,不?光是他?,那条小街的人基本上都是,其中男女?都有,老少皆齐,楼楼阁阁里是各色各样的人群。 我当初来明山镇,也只在这条街上铲除了一些逼良为娼的恶老板,救了一些被拐进去的小孩儿,帮了一些愿意转投别业的年轻人,可?至于那些已经上了年纪的,没别的求生法门,惯于做这些的,我也没办法硬按着人家转业。毕竟杀人容易,改造却难,我花了这么久的时间?,也只是尽可?能杜绝这条街上的逼卖强拐,可?这偌大的灰色产业,浩浩荡荡,奢奢靡靡,靠我一人是挖不?断的。 何旋就是当初受过我恩惠的一个住民,他?也是我在这条街上的一个耳目,今日过来就是和我说了一件事。 半个月前,有个漂亮少年曾拜访隔壁镇子的一位当红的花魁娘子,他?后来又到了这明山镇,看?了一位曾经红过,如?今却过气隐居的名妓。这少年模样俊俏,说话好?听,态度诚恳,学了花魁娘子勾人的眼技,又仿了隐居名妓那风流的步态,他?穿女?装,扮女?子,极有风流韵致,把几位师父看?得啧啧称奇、逗得十分开心。 把我逗得也很开心。 我一听何旋的形容就开始笑。 听到后来,简直是要?拍大腿狂笑! 这拜花魁名妓为师的漂亮少年,还能是谁? 不?就是唐约吗! 他?扮殷姑娘扮得那样出色,连我这样的火眼金睛也都没瞧出来,我还当他?是天?赋异禀,原来是不?吝身份、虚心求教了专家啊。 不?愧是马甲文的男主。 不?管扮什么马甲都要?专业极致。 连扮女?装也要?从女?装大学毕业才可?。 转念一想,若非他?如?此认真学扮女?装,日后怎能凭出色的女?装扮相,成功勾引了那倒霉冤种的少侠攻呢? 不?过这些都和我都没关系。 我如?今是想找到他?,问?一些问?题,确认一些关于系统和小说剧情的猜测。而?且,不?知为何他?看?着莫名熟悉,我总觉得曾经在哪里见过他?的。 这寻人本可?以放在几日后,可?何旋却提醒道:“聂老板,我听说那少年好?像受了伤,躲在一个姐妹的屋子里养了几日,明日好?像就要?启程离开了。” 明日就离开?这也太?突然了吧? 他?不?会是察觉我在暗中找他?,所以想溜了? 我送走了何旋以后,心内越发地犹疑起来。 今日本有和梁挽的面试之约。 可?唐约明日就要?走。 梁挽的轻功虽是绝顶,可?躲匿逃跑的本事却还是唐约强一些,这个男主狡猾得和一条泥鳅似的抓也抓不?住,孟寻和谈夜二人搜山检海一般地寻他?,也寻不?到他?在这镇里留下的踪迹,若非何旋今日过来告知,我还真不?晓得他?就躲在那条街上。 若是明日让他?离了明郭街,大海捞针的我哪儿去找他??我的问?题又找谁去问?? 那今晚就先把梁挽鸽了吧。 反正鸽人这种事只要?来第一次,以后就会慢慢习惯的,我才不?会对他?感到愧疚呢! 我便送走了何旋,又让小错等?在酒肆,说是梁挽若来,且让他?在此等?我一晚。 趁着他?被我困在酒肆的当头,无人阻我,我就顺顺畅畅地换了夜行的衣服,趁着夜幕拉开,把一切罪恶的心思和非分的肖想都掩得严严实实,我穿街走巷,来到了这明郭街上的一处阁楼——“清漪阁”。 这阁内有客人来来往往,接待客人的工作者却是男女?都有,因为有些客户表示两性?都可?以,男工作者常使劲浑身解数和女?工作者一起争夺客户,这种铁T撕骚0 的场面可?以说热闹混乱到了极点,让我觉得荒谬到有点不?忍直视。 进去以后,我拐进了一个房间?。 昔日花魁夜绽红就住在这个房间?,可?今晚她似乎是去李员外的府上献艺了,那唐约应该就一个人藏在这儿了。 我不?敢惊动他?,怕他?一被惊动就跑没影儿了,就悄悄从隔壁房的窗户爬出去,等?到了外墙,再?如?一只乖巧的壁虎一般爬到这个房间?的窗户下方,我把纸窗撑开一条缝儿,就见到里头的景象。 昔日花魁的房间?果然不?同凡响,整个房间?足有别人五个房间?那样大,布置得精巧细致不?说,还有重重卷卷的红色帷幕飘在其中,那柔软丝绸竟直接从天?花板上垂吊下来,如?一条条赤红的河流般悬落于地,把一个大房间?以软性?的原则分割成数个小块儿,也在分割的同时营造出了一种淫靡清媚的神秘氛围。 这或许是给?夜绽红练舞之用,也或许就是纯粹的装饰,反正这些轻软浅透的帷幕是越积越多,如?雨如?织一般散垂八方,似遮似挡了一张八宝柜、一张四方床。 我看?那四方床边搁着一碗药汤,床上躺着一人,似是只穿薄薄衣衫,被子也半盖不?盖的,但有重重帷幕遮挡,看?不?清脸,只是那双又长又紧致的腿,露了一小节出来,雪白欲滴,叫我觉得眼热,也有些眼熟。 这腿型…… 好?像有点像哎。 不?过仔细想想,他?们的身材气质,也确实是有点像的? 我想了想——唐约演殷姑娘时肯定是易容过的。如?果他?卸去女?子妆容,那他?和某人的长相,会不?会也挺像的? 想到这儿,我的唇角就有点扬起来了。 毕竟我是美的好?朋友聂小棠,我欣赏美、形容美、比喻美,而?他?若是和某人长得有几分像,那绝对不?会难看?,说不?定能当美的代言人二号。 但,唐约再?美,也应该没有一号代言人那么美。 应该吧? 我便从窗外悄悄溜进来,学着小错的模样,如?一只夜猫似的悄没声儿地靠近,呼吸被收敛到极致,身体动作似已完全融入红绸帷幕之中。 十五步了,十三步了,十步了…… 可?就在我靠近对方到十步的时候,床上那人忽然暴起一蹴,一张被子幕天?席地一般向我当头罩下! 我立刻翻身一滚,起身时发现那家伙已躲进帷幕之中,他?的人影在重重丝绸垂带之间?若隐若现,如?晃如?摇,像一阵柔风似的穿来走去,转眼间?到了跟前,他?却猛地一踢,那柔软的垂带如?灌输了爆胀的内力似的冲我撞来! 我冷眼而?抖腕。 腕部清光凌然一展! 垂落的绸带遇了这剪子一般的剑光,立刻四分五裂,如?红雨一般四散飘零! 唐约的身影随后隐去,我跟着冲了过去,便见那人似逃似引,窜动身躯的时候还不?断地发出飞踢和掌打,把一道道绸带都灌注了内力似的打击过来。 我便低头一滚,避开一条如?绫蛇般蹿打我肩膀的绸带,再?仰身一平,躲了一条如?红电一般打我腰部的绸带。 好?快的身法,好?猛的踢打! 眼见着对方是借着帷幕和绸带的掩护,我就干脆拍地一跳,整个人跳到半空,手上拉了绸带,像荡秋千一般荡了一个大弧过去,同时手上剑舞八方,仿佛在我周围舞成了一个密密匝匝切割一切的罗网。 当初颜丹卷那么舞动剑网,我就学他?了。 剑网无处不?至,把原本密集的绸带都切割得散落满地,我皱了皱眉,感觉一会儿得留个大银锭下来赔这些绸带了,可?那即将被剑网包裹的唐约,身形依然如?云如?梭一般飘忽不?定,如?一道落叶穿梭于红色的河海,又似一张薄薄的纸片被剑风一吹就跑。 有点不?对啊。 我心中一凛,低身踢去一道绸带,正中对方的小腿,然后我翻滚贴近距离,一剑戳向对方大腿! 唐约险些被戳到大腿,惊呼一声,拧身一让,看?似慌忙,可?躲得却从容,绸缎都没他?的身法这样稳当利落,且落地之时,他?还踢了一绸带过来,我却看?穿了套路般就地一滚,在地上扫出落水倾流般的一剑! “你还想装到什么时候!?” 一听这话,那人终于慢了一步,裤腿被切割开来,露出了光洁紧致的小腿。 我立刻站起,疑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唐约呢?” 眼前之人果然不?是唐约,而?是梁挽。 梁挽只冲我苦笑一声:“这话该我问?你吧,聂老板?” 我也不?管他?是怎么出现在这儿的,我只看?了一眼那床上的药汤,那汤看?上去还不?算太?凉,说明唐约应该不?久前就在这儿,何旋的情报应该没有出错。 可?等?我到了这儿,怎么一个男主就成了梁挽? 美的代言人二号就这么被一号给?踢走了吗!? 而?梁挽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我只瞬间?领悟,盯着他?道:“我明白了。” 梁挽笑得依然温柔:“你明白什么了?” 我眯了眯眼:“白日在湖边比试后,你并没有回去休息,而?是跟着了我回到了酒肆附近。你在酒肆外边看?到何旋过来找我,就猜到我可?能会来这条街,所以你提前过来,通知唐约跑掉,好?在这儿等?我!” 我说这床上的男主怎么身形腿型都有点像你。 原来根本就是你。 你和他?是早有勾结? 见我目光如?原野中的一簇冷火,梁挽却笑如?苦水一般。 “我没你想的那么神通广大,我其实也不?知道唐大侠是躲在此处养伤,只是我知道你在暗中找唐约,今日又看?到何旋去找你,我见你出门,就猜测你是去明郭街找唐约,所以就提前过来了。” “明郭街上那么多的房间?,你若是不?跟踪我,又怎么知道唐约就在这一间??” 梁挽摊手道:“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啊,我一间?间?看?的。” 我面无表情地看?他?,他?倒有些无奈道:“小聂,我可?是花了不?少时间?才找到这个房间?的,很辛苦的。” ……你提前赶来,还有时间?优哉游哉地一个个找唐约,这是何等?轻功和速度,你还好?意思在我面前说辛苦? 你这是在凡尔赛吧? 不?管内心翻起怎样的话浪,我面上依旧冷静淡然。 “第一,你还在受考察期间?,叫我聂老板。” “第二,你来的时候是不?是见了唐约?” 梁挽笑道:“小……聂老板,我来的时候他?已经走了。而?且他?走得匆忙,可?能是察觉到了有什么人要?来找他?。我怕除了你以外还有赫连羽的人在追杀他?,就替他?睡在床上,等?这人过来。” ……我看?你就是在等?我吧? 我笑笑:“说实话吧老梁,他?还藏在这阁楼里吧?” 梁挽目光平静道:“我何必在这种事上对你撒谎?” 我迅速集合起了思路,闻出了梁挽在这件事上的味道。 “你不?是怕赫连羽派来的人去杀唐约,而?是怕要?杀他?的人其实就是我,对不?对?” 梁挽见被我看?透了心思,只苦笑道:“那么,是你么?” 我淡淡道:“很可?惜,不?是。” 虽然我经常喊打喊杀,但我这次真的只是来问?人的。 梁挽松了口气,道:“我是真没见到他?,但小……聂老板既不?是为了杀他?,又为何非要?找他?呢?” 我漠然一笑:“我不?杀他?就不?能找他?了?我找他?就非得告诉你理?由?” 梁挽叹了口气,只抬起一种极复杂的眼神来看?着我。 不?知为何,我竟觉得他?神色上有些不?对劲。 那眼神中的温和和笑意竟然不?见了。 他?不?笑了。 我皱了皱眉,问?出一个连我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的问?题。 “你,生气了?” 梁挽深吸了一口气,语调平静道:“有一点点吧。” 真是有趣,他?连生气都这么平静。好?像恼怒都被闷在润白的皮肤里头,慢慢地发酵出来似的。 可?我还是有些不?解:“你有什么好?生气的?我这次既没踩你,也没打你,更没把剑搁在你的脖子上啊。” 梁挽目光一闪:“你真不?知道我为什么有一点点生气?” 我不?以为然:“因为我割破了你的裤子?这很贵么?” 梁挽沉默着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忽的凝定了下来: “你的今晚,该是我的。” 我眉心一震,惑然无语时,他?却平静且淡然道:“我按你的条件一一与那三人比试,我准备好?了药箱,提早去酒肆找你。可?你为何出尔反尔,非要?今天?晚上去找别人?” ……真生气了? 可?从前那么多事儿他?都一笑而?过,今晚是怎么了? 我有些困惑,但还是故作冷漠:“我懒得见你,就来找别人。反正是你想留下而?不?是我,我出尔反尔了又怎样?” 梁挽口气一窒,脸色微沉道:“可?我以为你已经……” 我赫然看?他?,已经什么? 他?忽沉默下来,像认识到了某种我无法理?解的真相,那暖和得像个小太?阳似的的目光微微一黯,又紧接了一声叹息。可?叹息后,他?像又恢复了从前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模样,重新披上了那份镇定温和、永远宁静的笑意。 “算了,没关系的。” 好?像有点难过呢。 我眉心一皱,眼神漂移道:“你不?用把我当朋友,也不?必再?信我的话……我擅长骗人,也很会害人。” 你这氪金手游都抽不?出的暖和人,又何必信我? 若不?信我这凉薄人,你又哪儿来的失望和难受? 梁挽却不?看?我,只低低一笑道:“没关系的。” 我却平静而?无奈地看?他?:“我到现在也没完全放弃去害你,你留在我身边,若有人诱我害你,我未必能拒绝。” “没关系的。” “不?要?再?骗自己了,你又不?是真的觉得没关系。” 我目光一转,如?利剑般指去。 “你想接近我,想留下,不?就是因为你觉得自己已经掌控了我的性?格、摸透了我的想法,不?会再?被我害到么?如?今就已失望,你又怎会真觉得‘没关系’?” 梁挽苦笑道:“可?是,我是真心觉得没关系。” “嗯?” 他?叹道:“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已经摸透了你的想法,其实我觉得自己花了很多时间?去想你,却根本想不?透你,也看?不?出你的内心。” 哈? 那你为什么老在我面前表现得这么笃定和自信、镇定和淡然? 梁挽苦笑一声,那目光温柔动人得,简直像是要?化成什么盛不?住的气体。 “我只是在装啊。” 啊? “不?管发生什么,装着装着,把你看?透了,装的久了,也许有一天?就会变成真的呢?” 额……所以……你也在装? 我大吃一惊看?向他?,欲言又止,心情复杂到无法言语。 我以为我遇到他?,是见了一个镇定温和到不?像个人,倒像个菩萨和神灵的男人,我以为自己不?管我扔过去什么情绪,都不?能让他?动摇半分。可?现在,他?却把这层几乎神化了的镇定平静给?撕下来,让我赫然发现,原来他?在和我相处时,比我还要?在意,比我还要?害怕。 可?是,你又为什么要?信任我呢? 信我,不?就是允许我去伤害你? 梁挽苦涩道:“虽然,我根本想不?透你,也不?知道你会不?会再?被幕后的人逼着去杀人,但我还是想留下来,就算你随时可?能改变主意,去骗我、卖我、害我……” “……也没关系。” “因为你救过我……哪怕之前我的好?心害了你,你却还是冒了那么大的风险,去为我运功,去冒着真气走岔的风险帮我化解那道无形气劲儿。” 我叹了口气:“所以你根本想不?通我的一些事,也不?确定我会不?会害了你,你并不?是那么自信,你只是觉得……就算我真有一日会害了你,也没关系?” 梁挽苦笑道:“确实没关系。” 他?目光一沉:“我只是不?希望你去害别的人。” 所以你才说——你只希望我害你? 所以你担心——我来这儿杀唐约? 我感觉自己好?像摸到了一个能让梁挽“黑化”的点儿,可?我不?愿意去想得太?多,因为我怕想得太?多,我会真的想去那么做。 我摇摇头,故意给?他?泼冷水道:“我今夜不?过失信于你,你就开始难过了,说明你嘴上说没关系,心里还是对我有期待,希望我会回报什么的。以后我若不?回报你,我还要?害你,你还会希望我时时开心?你话说太?早了吧?” 梁挽笑道:“我没有说得太?早啊,我可?是想了很久的。” 我越发困惑而?不?解地看?着眼前的这个谜一样的男人。 他?给?我投来的那一丝微笑,灿烂到几乎危险的地步。 可?我没想到的是,他?接下来说的话,才是今天?晚上最灿烂,也最危险的一部分。 他?只眯眼看?了看?窗外的明月,像品味着什么美好?的东西那样念道:“我白日里说希望无论如?何你要?开心,只不?过是因为我忽然想到,从小木屋出来的那时起……” 那时什么? 他?的目光从那几乎要?融化的月光悠悠一转,他?看?向了我,笑得整个人如?银河清星,浑身上下都透透的: “因为从那时起,我在你身边的每一刻、每一瞬,我都很开心。” 你为什么要这样 梁挽把字吐得那么快。 吐得根本就不给我思考的时间。 他犹如拿出一个个深藏的宝物, 把隐秘思绪一股脑地都拿给我看,像淹没多于展示,如爆炸多过揭秘。 我来不及去分析,就整个人一下被这股子真诚炽热包爆得四?分五裂, 像被一句句话里的饱满情绪给裹住了, 裹紧了,然?后又在一瞬轰然?撒手, 彻底放开?。 过了一会儿, 我才重?新?找回了一些冷静的力量。 而梁挽脸上, 依然?是那股子?灿烂到炫人的笑意。 “你是说,自从木屋那会儿我救了你,你出来之后……再我身?边的每一分每一秒, 你都很开?心?” 梁挽点头一笑:“是的。” 他说得那样理所当然?,像在说一个天经地义的道理,每个字掰开?了揉碎了都能?有十?足的力道和热度,让人觉得有种匪夷所思的强大。 我不得不甩了甩脑袋。 故作镇定地往一旁看。 看什么呢? 看那四?方床。 看上去是躺起来很舒服的样子?。 我清咳了几声:“我们到那边,坐……坐着说……” 口腔里滋啦一声儿,说的话都开?始蔫吧黏腻了。 我也不管他反应, 穿过了重?重?帷幕绸带的遮挡, 踩过地上散如枫叶红花儿一般的碎绸, 我脱下?鞋袜,跑到那张床上, 盘坐下?来。 得放松。 要进行接下?来的对话, 不放松不可以的。 梁挽见我在床上盘坐休息, 也微微一笑, 坐了过来,他见我特意放松, 也跟着做了个放松的动?作,但那动?作却是拿着空气抹了脸颊,好像揉一揉会掉下?来十?个更?灿烂的笑容似的,整个人显得既温和又俏皮。 我只深深吸了口气。 而后,终于可以故作平静地看着他。 似是完全找回了冷漠和镇定的力量。 不过这次所花时间比过去都久,所需力度比过去都大,甚至平复也不算完全的平复。 只是按下?了脑热。 当梁挽看过来的时候,我重?新?荡起了那丝坏坏的笑。 “你口口声声说——待在我身?边一直很开?心,难道被我踩的时候,你也很开?心?” 梁挽一愣,像被一句话给“啪”地打脸上了。 随即苦笑把衣衫给扣好:“……那段不算的。” “那被我用剑尖磨着胸口,抵着心脏的时候,你也很开?心?” 他有些下?意识地缩了缩胸口:“那段也不算的……” 我找回了一丝主动?,鼓动?身?躯,故意近他几分,观察他某些肌群的扩大和紧绷,仿佛某些硕大的部位正被几根无形无相的手指所亵玩拨弄。 我笑了笑,我接下?来要说的话简直是坏透了。 “那在院子?打斗时,我跳上去,整个人挂在你身?上的时候,你开?不开?心?” “我那时被你捏着脚心穴道,骂你狗东西的时候,你开?不开?心?” “我后来在你掌背上轻轻踩了一下?又跳开?的时候,你又开?不开?心?” 那些都是在酒肆的后院打架时的场景。我只是截取了几个关键帧给他看而已。 可刚刚还?振振有词、温和灿烂的梁挽。 似乎被这几个简简单单的帧给困住。 也被问题绑住。 回答就是陷阱,不回答是打脸,他想跳下?去还?是被打? 我又拿探寻的目光去敲击他。 “你不会是只在握我脚踝,攥我脚心,绑我手腕,把局势掌控在手里,把我给压制住的时候,才会开?心吧?” 梁挽苦笑道:“当然?不是,除了那几段,我和你在一起的其他时间都很开?心。” 被我玩弄不开?心么?你要习惯啊。 他只目光深深地看我:“你深究我的文字,是不信我说的话?” 我洒脱的笑了一声,带着沉思把目光转向前方。 “说得这么甜腻动?人,不让人开?心是不可能?的。就算是个木头也会有几分信,更?何况我……“ 梁挽的胸膛驯服地一鼓,好像某个地方正等?待着奖励。 可我却接着看向他:“可你对寇子?今和李漾他们……和其他人交朋友时,也说得这样古怪热切?” 说完,我冷静成熟地转眼看他。 你是不是,在试图“攻略”我? 梁挽一愣,似乎没料到会有这么一个问题。 我却紧紧盯着他面上的一切变化。 你说这些话,是不是因为我是你想交的朋友里,最难啃、最防备、最警惕,也最难攻略的一位? 你到底是被我性格上的缺点所吸引,还?是真?的看清楚我的优点对你有多大的吸引力? 攻略完了我,你会不会兴致勃勃去攻略下?一个? 梁挽皱了皱眉,陷入思索,似再一次被我出人意料,便在身?上扬起了沉思的浪头,思考着思绪着,他的肩膀无意识地朝我微微一歪,整个人贴得更?近了。 可他想完以后转过头,笑容浸得他整个人特别可爱。 “我觉得——不同的朋友如不同地方的水,有的朋友给人的感觉是酸涩,有的朋友给人的感觉是甘甜,也有的像你一样,给人各种各样的惊喜和震动?,自我们见面以来,你没一次不叫我觉得惊讶。所以即便我想做到,和朋友之间的相处也不会一样,感受也会不同。” “人和人相知相解,本来就不能?是一种重?复或一种输赢,如果成了重?复,那就不是交友而是收集,如果成了输赢,那更?像是比赛而不是交友。” 我还?是第一次听人把“攻略”解读得这样清新?脱俗。 他哪怕没听过这词,他也完全听懂了我想问的话,明白了我的一些隐忧。 到底是他天生就会洞察细微? 还?是他想我想得有点太多了? 我沉默片刻。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身?家,你的背景?或者说,你的真?名?” 梁挽似有不解:“只是先交个朋友而已……这些都要说么?这对你很重?要?” 我点点头:“非常重?要。” 因为如果你能?分享一下?自己的身?家背景,我也可以把自己的真?实身?份透给你。 我会放下?戒备,把属于过去的一角掀开?,让你看看出自聂家的聂楚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也让你看看,我过去到底为聂家都做了什么。 我愿意更?进一步。 可你真?的愿意么? 可梁挽有些奇怪地看我,无奈道:“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知道我的身?世背景?” “江湖中人交友,素来不喜问出身?,我也不在意这些,因为我觉得朋友贵在真?心,有当下?与?未来就足够,若总是深究过去,于人于己又何益?” 他素来洒脱不羁,我却脚踏实地地认真?道:“但过去,不该被抛弃。” 人在交友的时候,往往把过去和未来分割开?来,认为过去只是人生的一个片段,未来才是是完整的一辈子?,人的一辈子?,又岂能?被区区一个片段所左右? 所以有人觉得,过去的坏事儿发生就发生了,现在改过就是好人了。过去作恶就作吧,现在放下?屠刀就好了。 可放下?屠刀并不能?让你免于屠刀。 没有人能?和自己的过去完全切割。 我三年?来是做了许多好事,也拯救了很多人,让梁挽觉得我确实是一个嘴硬心软的好人。 可我要是俯首看过去,把我在聂家时期做的事儿拎几件出来给梁挽看,他还?能?对我保持一样的看法么? 我愿意把自己的混沌过去给他看看,但我也希望梁挽能?把自己的起源出身?说一下?。 他到底是什么人? 为什么有这武功? “可我认为——即便瞒了身?份,人与?人也可以为友。” 梁挽还?是坚持了他的理念,目光熠熠生辉地看向我。 “当时你以小关的身?份接近我,你的身?份背景是假的,可你的决绝爱憎是真?的,你的愤怒开?心也是真?的……” “你一瞪人,一仰首,整片山都被你看下?去了。你眸子?一转,想着怎么算计人的时候,整个人好像一闪一闪地在发光。你骂人时,像一段优美?的山泉在咆哮……那样子?……真?的是……” 他仿佛意识到有些失言,有点不好意思地冲我笑了笑,抬眼看我,好像还?沉浸在回忆里呢。 “其实有了假的身?份背景,人的情才更?真?,不是么?” 你再乱讲。 我现在就把头钻进被窝里不出来了。 我只面无表情地训诫他:“梁挽,你太年?轻了。” “额……你就不年?轻么?” 我淡淡道:“你经历得太少,不明白一件事。” “是什么?” “有时哪怕经历的感情都是真?的,光只是身?份背景的隐瞒,就会是最大的背叛。” 我这么说,也是因为我真?的经历过。 我在聂家的时候,曾有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我们经历的一切都是真?的,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我们可以为彼此拼命,拼命可以说是我们最容易做到的事了。 可后来我才发现,他从一开?始就是在聂家潜伏的卧底,好几次他出卖情报,都导致了我的遇险,哪怕他只是针对聂家,而不是故意牵连我,这也是实打实的背叛。 而如果他一开?始就告诉我他的身?份,他来聂家的目的,我甚至会帮他的。虽然?这听起来不实际,但我确实会。 而现在,梁挽想和我走?交朋友的捷径。 那他就得告诉我——他到底是谁。 我可以把过去的自己打包一份,快递给你。 可你呢? 你能?把过去的自己也复印一份,传真?给我么? 梁挽沉默片刻,脸上第一次露了些平静的歉疚。 “我有不得不隐瞒身?份背景的理由,很抱歉……” 我扬手制止他的道歉。 可心头还?是无比酸涩,有些无法言说的难过从胸腔扩散开?来,一直到了四?肢百骸还?不停下?。 他对我的情绪是真?的。 他不怕我去害他。 他心甘情愿让我戕害。 但他怕我害别人。 我去找唐约他都这么紧张。 而唐约都与?他只见过一面。 试问他怎可能?放心透出背景,让我知道他身?边的别人? 他不会说。 我不该问。 像个傻子?。 我和寇子?今,做了三年?敌人才成为朋友,我知道了他出自怎样的原生家庭,也明白在他是怎么从一个江南首富的少爷沦落到与?家人闹翻,孤身?跑到边陲之地来,被人骗了三次钱后,才慢慢学会自己挣钱。他也通过特殊渠道的调查,得知了我的一些背景,可不知道是出于尊重?还?是别的理由,他未在我面前提过半分。 即便是我和小错,也是几年?知根知底,明白对方过去的黑暗与?不堪,明白身?不由己为人利刃的痛苦,才能?放心地接受彼此。 这些流程之所以是必须的,其背后都有血淋淋的理由。 美?好如梁挽,善良如梁挽,也不该在这儿走?捷径。 他果然?还?是应该从伙计做起。 我脑子?不热了,就对梁挽挑了挑眉道:“刚才的话就当我没说过,你还?是好好准备比试,从伙计做起吧……” 梁挽一愣,似从这礼貌平静中获取了一个惊人的事实,他此刻专注无比地看向我,似不知为何进度已到一半,却忽然?被什么东西一脚踹了下?来。 “我以为,我们已经可以……” “已经可以什么?你明明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 我冲着他挑衅地笑了笑,可能?还?龇了龇大白牙。 “都是成年?汉子?,说话别这么可笑又可爱好吗?” “唉……果然?好难。” 梁挽叹了口气,却没说是什么好难。 可是叹完,他又有些无奈地看向我,手托着腮,整个人隐隐切切地看向我,目光里是有些恳求的意味的。 “除了透露身?份背景,有没有别的可以让你安心或开?心,我想通过别的努力,我们还?是可以成为朋友的……” 我眯着眼看他:“你不要再多问了,没有别的法子?。” 梁挽却贴得更?近,笑道:“不试试怎么能?知道啊?” 我有点皱眉:“我已经给你答案了,是你自己不想。” 梁挽叹道:“真?没有别的办法,就不能?通融通融?” “通融什么啊?” “能?让你安心或者开?心的法子?,可以让我知道么?” 我看他这脑子?是热乎乎的,说话是黏乎乎的,温柔可爱得叫人生不起气来,待久了我的心都要化掉,然?后便会忘记一个残忍和令人难过的事实。 那就是他虽然?喜欢我。 但他根本就不相信我。 有那么一度,你都让我想把过去的一切都抛给你了,结果你自己倒是缩回去,在原则的堡垒里安安全全地待着,你想当我的朋友,却一丁点的道德风险都不想冒。 凭什么? 你以为自己是谁啊? 所以我就这么看着他,只带了一丝危险和挑衅的笑。 “让我安心是不一定,但让我开?心还?是可以的。” 梁挽目光一亮:“是什么?” 我嗤笑几分,忽的离开?了四?方床,去那八宝柜里翻了一翻,从里面拿出了几个金玉的玩意儿,然?后呼啦啦地,甩到了梁挽的身?边。 梁挽定睛一看。 几节纯金色的链子?,如同装饰一般,也如同刑具似的,可以锁在人的脖颈,也可以环绕在足踝手腕处,甚至可以绑在身?上关节进行固定。 一张青玉面具,但面具背部的口唇位置,镶了一个玉色球体,可完美?地嵌在一个人脸上,深入一个人的口腔,如囚徒一样让人无法开?口说话。 梁挽皱了皱眉。 好像第一次陷入了震惊。 而我一步一步,十?分冷漠且不屑地靠近他: “真?这么想讨好人,当我朋友的话,那就戴上这些玩意儿,让我把你踩在脚下?啊……” 梁挽却眉间一颤。 没有半点欢愉和惊喜。 他只是以一种难以理解的难过表情看我。 “聂小棠,为什么要这样侮辱一个想做你朋友的人?” 我冷笑着逼近他,目光中寒气四?溢。 “什么侮辱人啊?” “我说实话给你听,我之前对你处处留情,不过因你长得好看些,侮辱起来就很有意思罢了,你真?以为自己做了什么,把我感动?得不得了?” 梁挽面色一白,肩胛一阵燎动?与?颤抖,五官从压抑的难过转向了平静的恼恨,仿佛昔日的调笑已不在了。 “就因为我……你为什么……” 我眉间不动?,以万般的冷漠和千种的不屑看着他,他皱着眉想站起来,我却一伸手,直接按了他的肩膀,用力度让他坐好了,然?后在他那惊异的面色前,我几乎是一字一句地挑衅道。 “装君子?这么久,你就以为是真?的了?自己做过的事情不记得了么?” 我再慢慢靠近他,面无表情地问出几句深埋许久,此刻爆出,且无比危险的话。 “你敢说,你那几次把我绑起来,堵住我口唇时,你心里就没有一点点享受么?” 梁挽勃然?变色,像是受到了致命的指控一般嘴唇微颤,他不敢相信地抬头看我。 而我只是笑了笑。 一个人只有笑,才能?把接下?来这句话给端出来,摆在人的面前。 “我在你面前哭出来的时候,你难道看得不开?心吗,梁挽?” 小小意气小小旖旎 话音一落, 我当即瞧见梁挽的眉心猛颤,像一道极缓慢沉重的雷打在他的五官之上?,把?一切轻盈的都?劈得重了,将一切柔和的都拧得紧绷了。 而?我冷眼看着他。 他只仰着头, 沉声道:“我没有。” 当真没有半点开心, 半点享受? 梁挽目光一颤,眼睫轻动, 连呼吸都咬了几分。 “我可以对你发誓, 从木屋出?来之前, 我也只是为了制住你,好在你身上?治伤去?毒。” “我不是为了侮辱你,你也没必要这样侮辱我……你这样除了叫人凉了心, 还能怎样?” 我当然也知道你没有,可我也不止是要让你凉了心。 我是想?把?我自己的心给凉下来。 我好不容易打算把?自己摊开来让你看,可你却一下子保守起来,你之前说得那么好听,做得那样冲动,显得那样纯粹, 可等我真的想?把?自己的过?去?交一份给你时?, 你却紧紧待在自己的安全区里, 立个警告牌子,不让我越雷池一步, 我已经被你激得各种各样情绪都?上?来了, 便必须要想?找个机会, 把?这些?情绪抛弃。 如今抛得多了, 我感觉到自己的冷锐和?锋利在慢慢回来,便不必与他再多说什么。 话不投机半句多, 何必与你废话? 于是我转身想?走,却听得他在背后缓缓道: “我那时?见你伤心,单以为自己犯了大错,惹你那样流泪,我心中只有惶恐,只有难过?,又怎会有半点欢愉在身上?……” 他沉默片刻,忽的无奈且歉疚地?苦笑道: “你这样说,是否因为……我又让你难过?伤心了?” 我低下头,眼神不在天也不在地?,声音像一时?间坠入了虚空。 “我没有难过?。” 我真的好难过?。 想?躲进被窝里,把?自己缩起来哭一哭。 梁挽一声不吭,犹如一道被磨砺的石驻在床上?,他像苦思什么,像没料到我如此坦诚,也似想?着自己该如何才能挽回如今的局面。 “对不起……” 他一开口,话里恳切得像雪山上?融化?的初春冰雪那般,透明恳切得令人心碎,可那冰凉的雪水沿着下折的几条岔路蜿蜒而?下,曲折而?离散四处,终究是多了几分忧伤和?困惑 楠諷。 他也难过?。 但他不懂。 我依旧没转身看他,只是目光平淡地?往下四看,像失了挑衅后不再具有任何锋芒,便只能四处逡巡、来回飘零。 “不必道歉,你并未做错什么。我方才激你,也并非因为你的拒绝。个人有个人的选择,你有顾虑,你不信我,是人之常情。” 梁挽眉间焦急,赫然站起:“我并非不信你……” “你先别说话。” 我冷淡地?打断他,也以眼神制止他的前进。 “我好不容易才酝酿完这些?话,你若不让我说完,我以后也不会再对你说任何话……” 梁挽如被这句话打了一鞭子在身上?。 赫然凝固了全身的动作,他只以极困惑彷徨的眼神看我,仿佛驭马一辈子的骑士,如今就要被一匹烈马摔在地?上?,弄个粉身碎骨的下场了。 我只收回锋芒,尽力平淡道: “你若不愿冒风险,那就该多花时?间去?了解我。我本来觉得,你若和?其他人一样,老老实实待在伙计位置上?,花一到三年时?间,细水长流地?去?了解我是个什么样的人,那样也挺好。” “你若忙碌紧张,不愿多花时?间,我也能理解,你在短期内多冒一点风险,把?你的身家机密透一点给我。你若肯,我也愿意,把?自己过?去?的一切都?交给你……” 梁挽他眉心猛震,目如急电般看来,一声不吭,却如无声炸裂,他没想?到我能坦诚到这个地?步。 而?我只平静地?咬了咬牙,咬死了一段浓郁悲切,手上?随意拿了些?金和?玉的器具,手指攥紧,抬起头再看梁挽,像是在黑暗里悄然蛰伏的什么东西,骤遇一段阳光,平静而?无言地?撕裂。 “可你既不愿意冒一丁点的风险,也不愿意在我身上?花多一点的时?间,对吗?” “我已明确和?你说过?我想?要什么,你给不了,从伙计的位置上?做起就好。” “可你那样说,那样笑,我便知道你并不真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你看起来是这天下最温和?良善的人,可心底比谁都?傲慢。我身边人里,寇子今那样骄纵,也知道我在交友上?一向认真,也知道犯错了要认,认了要改。而?你比他美,比他温和?,比他聪明,比他有魅力有光环,让你有资本比他傲慢,觉得自己可以不需要花他那么久的时?间,也不必和?小错一样从伙计位置一点点做起,你见我方才那般,不觉我是认真,只认为我在发骄纵脾气,然后你只需哄几下,贴几下,和?从前一般,施一些?温柔魅力,说一些?甜蜜言语,你就能迅速、轻易地?交上?我这个朋友。” “你是那么地?急迫,那么地?自信,自信到——你只想?在我这儿走捷径。” “可天底下,凭什么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我又为什么要让你走捷径?” 我越说越冷,直把?手上?的金玉器具攥了个格格作响,然后骤然砸去?,砸在了梁挽身边的床铺上?! “别人要花两到三年才能从我这边得到的信任、亲近、爱意,别人要努力这么久才能从我这儿得到的特权,我凭什么随便给了你,还要被你当做个可以挥霍游戏的东西!?” 我在心里把?这些?话搁了很久,如今却像一刀子切了淤血那样放散开来,断然而?决然地?,就像他方才拿话砸我似的,我一股脑地?把?所?有的决绝、恼怒、痛苦,像喷泉一样优美地?咆哮出?来,全都?倾泄在他身上?。 因为做小喷子就是爽。 可当我抬头看向梁挽。 却见他被砸得面色惨白?,低头垂眼,嘴唇颤抖,像是自信满满地?出?来,却被喷久了而?无力崛起的一颗幼草,我就觉得又爽又难过?。 我只看向他,他都?不太敢看我。 嘴唇喏喏的,像是在酝酿一句道歉。 “对不起。” 道歉的不是梁挽,而?是我。 他便愕然地?看向我:“你为什么要道歉?” 好像他是准备先说对不起的,结果我抢了。 我只平静道:“我指出?了你的错,也该认一认自己的错。” 寇子今小王八犯了错,都?能在我面前做到撅屁股式道歉,那我怎么也得比他强啊。 梁挽沉默片刻,无奈道:“可是我没有觉得你有犯错啊。” “我把?你骂得狗血淋头。” “但你骂得很通透、很透彻,很有道理啊。”梁挽苦笑道,“我自出?江湖以来,已经很久没有人会这么骂我,这么教我,这反而?……让我学到了很多东西……” 你是抖M吗? 可他又立刻温柔而?认真地?看我,道:“一段充满真心和?教诲的骂,比一千句一万句的虚伪客套还要有用,我并非是在哄你,而?是我……自己真心这样觉得……” 我只尽力平静:“你不必把?自己看得这样低……我骂你若骂得不对,你骂回来便是,别憋着。” 梁挽却笑着挠挠头:“我没有憋着,我也不太擅长骂人啊。” “我在义庄里初见你,见你骂那些?狗贼,骂得神采飞扬、如金刚怒目,骂得他们连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你怎可能不擅长骂人?” 梁挽看着我的目光又一闪一闪地?发光了,笑道:“你在义庄装尸体的那会儿,观察我观察得很开心么?” 开心个头,你笑什么笑。 他还在笑,那柔美身躯在这月色透彻的房里凝成一段千锤百炼过?的冷木,目光却坚毅闪动,如一段永不褪色的光、一种永不退却的浪潮。 “就算我擅长骂,也不舍得的。” 我尽力平淡道:“以后别再在我面前说这软话,你留一些?给别人,效果会更?好……” 你的软话就像阳光一样普照,你随便洒,我却容易以为这光是独属于我的,一旦发现你对别人也这么说,也这么暖,我会马上?无语凝噎。 梁挽只观察我:“那现在……你的气消了么?” “我的气消不消,都?不是你该关心的事,你不该拿自己去?承受别人的怒火,怒火是亲近的一种,你不该习惯怒火,我不该习惯对你亲近。” 我叹了口气。 “我的决定也没变,我不会和?来历不明、不清不楚的人做朋友,你若不能透露背景,就只能让时?间证明一切。” 梁挽目光一动:“那伙计的赌约,可还算数?” “还算数,但你本就是四处漂泊的浪子,若只是为了我,而?非真心喜欢当伙计,其实不必……” “我是真心喜欢……” 我翻了个白?眼:“真心喜欢端茶倒水、捶腿送饭?” 梁挽沉默片刻,凝起了笑:“我挺喜欢做饭食和?甜点,也喜欢给客人品尝,至于捶腿嘛……还没试过?,但差不多吧?” ……你居然还有厨艺的设定? 我尽力板住脸孔,不泄露一丝软弱的好奇和?心动,面无表情道:“既然你想?试试,我们就比一下,谁先抓到谁就胜,然后不管胜负如何,这之后我都?要去?找唐约。” 梁挽沉默片刻,忽有些?不好意思,貌似是万分无辜地?看向我: “那,为了让你落到我手里,我可以……把?你绑起来么?” ……啊!? 我以一脸难以形容的表情去?瞪着他。 “这种事情……你为何要征求我的同意?” 要做就直接做,你做之前还让我同意干什么?我的同意不会让这个看上?去?更?和?谐,只会让个情况这看上?去?像是一种自愿的play啊! 梁挽无奈且无辜道:“我每次把?你绑起来,你好像都?很生气难过?,事后耿耿于怀、觉得受了我的欺负侮辱……要不,我点你的穴道吧?” 额……这个……那啥…… 我站在那儿揉着一颗勃勃直跳的心,身上?某处好像已经开始同时?发硬和?发软,回忆着过?去?一个个辛辣刺激的画面,最后不得不无奈道: “我……我根本不喜欢你说的任何一个手段……” 你就不能帮我的忙,直接跪地?投降好不好? 梁挽一脸困惑:“可是,不点穴,不打晕,不迷倒,也不用绷带把?你绑起来的话,我又如何判定这一局的胜负呢?” 你为什么要用这么无辜困惑、完全无关的表情说这种话啊?我真的亿点都?不想?和?你讨论?怎么做这种事情啊! 你能不能正经一点,和?我讨论?讨论?如何让我踩你的艿子和?大腿?这才是不做朋友的成年人应该干的事情啊! 梁挽笑着冲我眨了眨眼,有些?俏皮且不羁道:“反正这是最后一次比试了,倘若我输了,我以后都?不能再来烦你,能不能麻烦聂老板,包容包容我这一次啊?” 我却看透了他软话里裹着的一层层蓄意挑衅,目不转睛地?瞪他:“你还是这样傲慢,以为自己就一定能赢,就敢激我发怒?与其担心我难受,怎不担心你自己?你今日惹我这般难受,若再落在我脚下,小心被踩的哭喊出?来,叫得满天下都?知道……” 我又顿了一顿,又充满邪气和?狂傲地?改口一笑:“又或者,把?你那张漂亮虚伪的脸拿那青玉面具盖起来,用玉球堵上?你那四处哄骗人的嘴,这样整个阁楼就没人听到你的求救了,到时?我为所?欲为也……” 梁挽眸光微抖,目色深沉道:“聂老板既这样说,就是允许我对你这么做了?” 我冷眼盯他,语声如刀子一般戳过?去?:“事到临头还敢嘴硬,到时?可别哭……” 还未说完,我手中剑凌然一抖,如星铁流银一般在手中赫然展开,化?作一道激流与青光,闪过?那缕缕浪潮一般的红绸,掠过?那张四方床与药汤上?的热腾气息,经过?那一地?的碎屑与断条。 然后一剑刺向万般不动的梁挽,刺向他那用重重温柔包裹的轻狂面容,刺向那蔑然天下、小小挑起的眉间一角! 今晚的胜者到底是谁 一剑化作疾风与骤雨, 打出了千万剑的气势! 而梁挽瞬间翻折身子,往后倒飞旋空,整个人轻盈得仿佛是在半空之中悬停粘滞的一根羽毛。 可我?一旦剑刺过去,点他腰侧, 他便如白绫抖索, 翩然转胯,避开点刺腰间穴道的数剑。 而后又猝然拧身, 躲了我?刺他肩膀的一剑、避了向着他秀气小臂的一个撩刺, 让了我?砍他大腿的一个锋利剑锋。 他的一起一落, 一沉一浮,仿佛是完全配合了剑尖的呼吸和变化,逼得?我?不得?不换下右手的软剑, 直接上了左手的八面重剑! 以?重击轻,以?虚才能?避重,梁挽眉心一皱,知?道厉害,躲了几次重剑劈砍后,知?道我?马上就要双剑交错齐出, 便整个人往下一沉, 朝着床底下钻了一钻! 我?也跟着往下沉去, 见他人在床下,欲把床踢翻, 我?便用重剑的剑身抵住床脚, 固定床架, 再以?软剑剑尖清凌凌地往床底下探去, 扫刺他全身上下! 他踢不翻床,便如脱兔出笼一般从这狭小空间滚跃而出, 可我?发?现这一滚一跃却拉开了我?们之间的距离。 我?的剑一时?跟不上他的身影,他便迅速在垂下来的层层红绸间来回奔跑。 一会?儿跑向立柱,一会?儿折返去八宝柜,一会?儿又弹身飞向了洗漱的小妆桌,起劲时?如离弦之箭,折返时?又如蝴蝶穿花儿,来回横跳,左右翻飞。 这也是变相逼着我?跟他四处跑,因为如果?距离拉开更大,就更难以?近身。 可我?跟着他跑起来,就发?现他速度实在奇快,屋内又往往有重重障碍作为格挡,我?一时?半会?儿竟追不上,追上了也没法去刺、去砍、去劈! 而且他还学会?了各种假动作,足尖一转貌似要跑去某地的时?候,倏忽一下就转向另外?一个地方了,有时?貌似要猛蹬,就转为了侧滚,有时?貌似要起飞,却忽然贴地一拍,且弹且射。 他变了动作,我?也必须着变招,来来回回才发?现——这厮居然还学会?了骗招来拉开距离! 士别三日?,你还真?是学聪明了啊。 他这么来回横跳,确实针对了我?的战术。 因为我?手中只有一把剑时?,他还可游刃有余。 可一旦我?手中有软和硬的双剑,有曲线和直线的两把武器,就可以?做到全方位、三百六十度的覆盖,那他就很难在近身时?破我?的防、抵我?的招,而我?却能?轻易地做到在近身时?两剑夹击、等同于两个人攻他一个! 所以?他干脆拉开距离,引得?我?来回奔跑,引得?我?把全副身心都?用于去追赶他这只活兔,而不是去杀他。 我?一边追一边怒嘲:“说是比试,可你难道就会?跑么!” 梁挽一面如风追云般猝落疾转,一边还轻盈地笑道:“我?跑得?比你快,转得?比你迅疾,那请问?再过一会?儿,到底是你内力耗尽,还是我?跑不动呢?” ……你还得?意?了是吧?可恶! 我?马上发?现,这家伙仗着身法快到匪夷所思,几乎是引着我?跟他的步伐节奏走,走得?久了消耗了我?的体力,他的内力却还可以?撑得?更久,到时?他就能?趁机一举擒拿。 岂能?让你得?逞!? 我?冷笑一声,也故意?往后飞去! 与其跟着你的节奏走,倒不如我?自?己也藏起来,到处飞到处跑,看看咱俩能?不能?让聪明猫撞上笨耗子! 梁挽见我?的身影也退向了那层层红绸周围,便借力飞来,我?却凭着地形的掩身于其中,一会?儿躲在红绸边刺出悄没声儿一剑,一会?儿躲在八宝柜旁撩他一剑,一会?儿又飞到立柱之上,腾身扭旋,转出一剑,一会?儿又用双足挂住房梁,我?人朝下飞刺几剑! 渐渐,我?的人影也渐变得?飘忽不定、多重多样?起来。 学谁呢? 学梁挽。 速度我?追不上他,可论躲藏暗杀,他却比不上我?。 很多看似根本藏不了人、躲不了剑的角落,我?都?能?像个多拉爱梦一样?冒出来冷不丁地刺他一剑。 像骚扰、像奇袭、像捉迷藏、像恶作剧、像情人之间的小打小闹,却可瞬间转为杀身刺肉的厉招! 梁挽进退失了先机,便无可奈何地笑了一笑,转而跟着我?跑动了起来。 而在人影飘忽不定的这房间内,忽然响起了一个我?们都?听过的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呢?” 男主唐约的声音! 梁挽一愣,瞬间凝住到处腾挪的身躯,目光在房内四处逡巡,尚未见到那神出鬼没的唐大侠,后背却猛然一凉。 因为我?的一把剑已然搁在了他的后背,抵在了他的脊椎之上。 我?冷笑,且轻笑地捏着嗓子,继续用唐约的声音道: “梁公子,你干什么停下了呢?” 梁挽听得?身上一震,只轻轻地叹了口气,那姿态悠闲得?仿佛只是赴宴一个的翩翩公子不小心说错了应酬的话,而不像是成功之际差了一脚就落到了我?手心里。 “你这一声模仿,还真?让我?以?为唐大侠来到了这个房间……没有想到,居然是你……” 我?冷眼一凝,收住那声音,面上的笑容却是大大咧咧地摆放出去,我?敢保证我?的脸上充满着得?意?和畅快。 “现在你应该知?道,即便你速度快也不代表占尽上风,这世间最上乘的速度,其实不是武功身法的速度,而是一个聪明脑子转起来的速度。” 梁挽苦笑一声,只瞬间无奈下来。 “话虽如此,但我?们本是公平比试,你却模仿唐大侠的声音引我?分心,是不是有点阴损卑鄙了些……” 话未说完,语声忽然一个停滞。 因为我?拿着剑尖抵了抵梁挽那厚而不腻、白而紧绷的背脊,几乎能?感觉得?他那修长而匀称的背部,随我?剑尖一路下滑,而更紧绷了每一分每一寸的肌腱,如一只迅疾无比的林中豹,被利器逼得?不得?不缩紧了锋芒。 我?冷漠道:“卑鄙又如何呢?是你想当?君子而不是我?想当?,杀你的人难道还要和你当?什么君子,守什么文?明礼仪?” 说完,我?仔细观察他,发?现他重新落于我?手,乖乖受我?嘲讽,表面上静如一只落于牢笼的白鹤,安静自?在地仿佛千种万般的动静都?动摇不了他的心。 可我?语气一嘲,就似乎拨起了他内心的点点意?气恼怒,我?剑尖再这么一挑,他的背部肌群就瞬间瞬间紧绷凝缩,看上去好像更好逗弄,更容易泛起鸡皮疙瘩,也更敏感而富于变化。 也更适合,用一只脚尖去狠狠踩下去! 梁挽似觉察到那剑尖上蕴含的挑弄,只抬眉挑衅道:“只是拿剑抵着我?,聂老板得?小心翻船啊。” 我?充满邪气地笑:“翻船这种事就不需要你操心……“ 话未说完,我?左手剑尖猛地一抵他,右手却指风抚过,在他背部穴道上拂了一阵,梁挽就因穴道受制而不能?动弹了。 “你以?为我?这次还会?让你翻过身去?” 我?转到他正面去看他,他倒是漠然而轻蔑地看着我?,身上没有半点落于人手的急迫,只是出奇地淡然冷静,就好像……他根本就已经习惯于这个桥段。 我?淡淡道:“你是习惯落在我?的手里了?” 梁挽笑道:“好像是有点。” 我?冷冷道:“你是不是以?为我?们交过心,所以?这一次的你会?像上几次一样?,颜面无损、安然无恙?” 梁挽抬了抬秀气的眉:“你这次……是想报复我??” 我?笑道:“交心归交心,恩怨归恩怨,你既输给我?,就得?像上一次的我?一样?颜面无存、尊严扫地,才配得?上你这一身的轻狂傲骨啊。” 我?当?即拿了那细碎的金链子,从他细秀的脖颈处绕了一圈到肩膀,缠了几道到胸口,勒出了膨胀鼓动的胸肌后,再从胸口那两点之处从锁链到了手腕,缠绕几圈,固定手腕,再引到腰间,在腰间尘埃落定。 这么一通细碎繁琐的捆绑下来,梁挽只是微微仰首,凤眼微眯,目中冷色尽显。 仿佛他全不在乎我?如何辱他、待他,而且恰恰相反,我?越是这般束缚压制于他,他身上拿重重温润去压抑着的傲意?轻狂,就越是不可抑制地发?散充溢了出来,显得?他整个人不似璞玉,而如一段工匠手下的水晶,越拿刀片磋磨雕琢,越显出耀眼夺目的凌厉光芒来。 果?然啊,顺境时?谦卑到底,逆境时?就冷傲异常。 我?看多了前者,现在也喜欢看你桀骜不驯的样?子。 我?只询问?道:“你上次绑我?的时?候,可连一丝儿余地都?没有……现在自?己这样?,感觉如何?” 梁挽只淡笑着挑衅:“你那时?躺在床上,手上脚上和膝盖都?是动弹不了,应比我?现在这样?要难受吧?” 我?心里一冷,五指攀上了那条勒在他胸口的金链子,轻轻一发?力,便能?觉出那白皙秀气的胸膛在指尖和链条压制之下微微鼓胀着,我?轻笑一声,便拿了手指,在那胸肌块儿上轻轻一弹。 好像弹着一块儿刚刚端上来的奶油,又拨着一种别人未曾动过的琴弦,敲一敲好像能?听到叮当?有声儿。 梁挽瞬间皱眉,有点奇怪地看我?。 “你在干什么?” “对不起啊。” 我?学着他道歉,脸上全是无辜表情。 手底下却继续敲敲弹弹玩玩捏捏着。 “你表面上云淡风轻,胸口被人揉搓起来却这样?敏感,是不是有点表里不一呢?” 梁挽眯了眯眼,不与我?说话。 似正在忍受这种亵玩。 像他这种万事万物都?不放在心上的人,只会?去拨弄别人的心,只会?去享受别人破防的人。 如今也正在被人享受着、拨动着、品尝着。 而我?越是显得?无辜歉疚,手下就越是老练。 “真?的很对不住,你这边是不是没有别人动过啊?” 梁挽只微微睁眼,冷淡且平静如清光一闪。 “就这么害怕我?么,小聂?” 我?一愣,他只淡淡道:“眼看着点了我?的穴道,绑了我?的上身,你还不放松,非得?用言语行动逼我?伤心恐惧,破了我?的镇定冷静,你才松口气么?” “你已经说过在装镇定了,我?不必急着拆穿你。”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我?只是在想——我?之前被你弄哭过一次,你能?不能?也被我?弄哭一次?” 梁挽微微抬起白皙的下巴,那冷漠的眼神仿佛褪去伪装后蛰伏的一片刀锋,他只随意?地看了我?一眼,就惊撩拨得?我?喉咙都?有些浮动起来。 “你就这么在意?被我?弄哭过一次吗,聂老板?” 我?一愣,顿觉一股邪火冒出来,他却轻笑一声,笑得?越发?荒谬且狂傲,这一声笑比他整个人加起来更美、更绝、更是惊艳绝伦。 “聂小棠,你要真?这么在意?被我?欺负过的话,我?倒也不介意?被你欺负一回。” 说完,他只仰首冷眼看我?,目光中锋芒尽显。 “可你这回欺负过后,就算我?还清了债,下次我?可要欺负回来了。” 仿佛越是劣势,越显出一股子小觑天下英豪的冷漠,连温柔的遮盖也一并抛了。 而我?只淡淡道:“你以?为还有下回?” 我?只把他放倒在地,拿着绸带绑了他的膝盖,解了他部分的穴道后,我?脱了鞋袜,赤足踩在了他的胸口,抵住了那鼓胀不休的肌肉,和晃动如铃的金链上。 “现在你可以?动上几分,我?想看看你如何挣扎。” 梁挽被摔得?有些晕,叹道:“你能?不能?别这么幼稚?” “有没有可能?,强者才有资格幼稚,弱者只能?学着现实?” 我?只以?冷眼看他,面无表情且冷漠道: “我?第一次这么做,没什么轻重,麻烦你叫出点声儿,提醒我?哪个地方踩下去会?太痛,也提醒我?哪个部位踩下去会?比较爽。” 梁挽冷笑道:“可我?不喜欢叫,不喜欢被踩,更加不喜欢听人聒噪。” 我?顿时?感觉到了他口中狠狠的挑衅,面无表情地挪动足尖,朝着他微微挣动的大腿根处狠狠踩了一踩! 靠……好硬,根本踩不动啊! 梁挽叹了口气: “聂老板,这样?踩不痛人的。” “你是在教我?如何踩你么,梁挽?” 点踩党永不放弃! 我?又换了个地方,面无表情地踩了几下。 ……怎么还是这么硬! 感觉他身上只有胸口是软的,其他部位硬邦邦地就像是石头一样?……这怎么练的啊!脚趾下去根本不舒服! 梁挽这时?,却以?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看了看我?的身后,面上一下子就变得?古怪起来。 我?冷笑道:“又来这招?这个房间里除了你我?根本就没有别人,你又想骗我?转过身去是不是?” 梁挽却无奈地好像真?的见到了什么熟人站在我?身后,脸上的尴尬神色简直呼之欲出。 “唐大侠,你怎会?……” 骗谁啊?根本没人! 我?冷笑一声,却见梁挽神情那样?真?切,只忽然感觉到身后仿佛有一股热风接近。 等等,不会?真?的是他吧? 我?背部一寒,猛然收脚转过身去。 发?现背后根本没人,是一根蜡烛被窗外?的风吹倒了下来,热油有些飞溅了几滴下来。 ……糟糕,中计了! 我?立刻回头刺出一剑,可面前根本空空如也,脚下居然只剩下了空空荡荡的地板和碎绸。 我?一愣,忽见一条金链子从旁边斜着撞了过来,卷住我?的脚踝,瞬间一扯,我?就被扯翻在地,那人劈扑上来,以?整个人的重量压制住我?,大腿绞住了我?的腰身,小腿压制了我?的膝盖。 我?狠劲儿一蹬,想翻身再起,梁挽却在我?腰间没有受旧伤的某个点儿狠狠一揉,我?顿时?酥麻一软,只觉浑身无力且颤抖起来,想去拿我?的剑,他立刻拿了绸带,在我?的手腕处缠绕数圈,这本来也可以?挣脱,可他接着拿了结实的金链子,在柔软的绸带外?围捆缚起来,压制住了手部的关节,把我?的双手绑在了背后,又用金链子在小臂关节处链接在了一起,绕着胸口勒了两圈。 我?只觉得?胸口被勒得?都?鼓了几分,愤怒且羞怒道:“梁挽,你敢!” 梁挽只苦笑道:“我?刚刚可是被你狠狠欺负了啊,总不能?只让你欺负人,我?不能?欺负回去吧……” “比试是我?赢了,是我?赢了你这混蛋!” 他目光冷锐地笑道:“今晚还没过,比试还在继续啊,聂老板向来老道睿智,何时?竟变得?如此天真?起来……” 我?一愣,便发?现他已经把我?的膝盖也绑了一圈,这下挣扎不开,他把我?扶起来,我?面无表情看了半天,忽的发?力狠动,冲他撞去,几乎撞到他怀里的时?候,我?借力发?狠一咬。 在这么近的距离下。 这漂亮脖颈是我?的! 他却伸出手掌,揉住我?的下巴,我?目光一动,他只微微一笑,然后另一手拖拽着我?,把我?放到那张床上。 我?张口就要咬那只温柔托着我?下巴的手,他却冷静果?断地伸回了手。 而我?面无表情地瞪他一眼。 为什么不让我?咬?我?以?为这都?已经成为一种默契了。 梁挽皱眉道:“我?这次没对不起聂老板,不可以?咬哦。” ……我?都?落在你手里了,咬一下怎么了,这么小气! 梁挽无奈道:“上次咬的伤口还没好,我?还要检查你的伤口,要拆线和换绷带,你不能?再伤我?的手!” ……为什么不可以?啊?咬一下,你就又可以?中毒了哎,我?就又可以?把你嘿嘿嘿嘿。 他见我?一脸冷漠,就知?道我?不会?听,干脆拿了那青玉面具来,我?心头一慌,他便手上微转,把那面具上嵌合着的玉质球体给取了下来,掰开我?的腮,用冰凉如玉的手指把小球塞进了口腔,压制了舌苔。 我?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又发?生了什么,他把实心的玉球推进来后,我?马上就想吐出来,他又迅速而果?断地拿了一条透明的绸带,绑在我?闭不拢的口唇上,不叫那玉石球体能?掉出来。 我?愤怒地抬起头,口唇却被堵得?严严实实,津液瞬间分泌而从口腔处逸散,却也不能?作声了。 但这是我?本来想在他身上用的东西,可当?时?就差了那么一步,就差那一点点就能?给他用了! 怎会?兜兜转转,又回到了我?身上!? 真正的我到底什么人 那玉石小球非为镂空香薰球体, 而是圆体实心,且玉质的?表面似雕有某种隐秘的暗纹,压在口腔抵着牙关,触感十分冰凉冷腻, 似专门为了某种用途所制, 膨大的?球体让呼吸受了更多的阻遏,一时只剩了一种窒闷的?虚气儿。 我试着向梁挽动了动唇舌, 想狠叱上几句让他解开, 比如怒骂他不?知好歹不?分是非不?肯就范, 可这怒叱声儿透过球体的过滤压制,就成了一种极微弱含混的?呜嗯,听着不?似怒骂狠叱, 倒如一丝儿受缚压窒之下,求索迎合的?妩媚哼吟。 我面上依旧冷漠无情,心中已觉恼恨。 不是因为落在他手里,他都习惯落在我手里了,我也?有一点点习惯了。 我恼的?是,我这样的?人, 也?会发出这种软弱的?声音? 梁挽只叹了口气:“我先看看伤口, 你且忍一下。” 他说完便去解我的?腰带, 我却只扭动腰身和双臂,凭内力挣动束缚, 一脸冷漠地盯凝他, 不?肯让他近身。 上次不?知情也?罢了, 你现在已经知道了戴这玩意儿背后蕴含的?各种意味, 你还给我用? 你……是不?是在欺负我? 梁挽也?不?强迫,只平静反问道:“聂老?板, 我说过不?喜欢被人踩在脚下,可你也?羞辱了我,踩了我好几次,是你喜欢这么欺负别人,还是你就喜欢这么欺负我?” 额……这个……我没有踩过别人,但就是有点喜欢踩你,而且踩胸口又不?是踩脸,这算是很大的?羞辱吗? ……就算是,我之?前救过你,刚才好不?容易才抓住你,我给自己点奖励不?可以吗?你就当报恩不?行么? 但他那样平静温和、宁淡如水地质问我,反叫我的?气势一松,生了一点心虚,身上就没那么紧绷抗拒了。 梁挽就趁机手上一动,解开了羊皮粗布包裹的?腰带,我却沉住内息,扭腰转胯,冷眼?看他,且身上骨骼咯咯作响,显然是在用内力去崩断身上的?绸带和链条。 没点穴,也?没中迷药,我身上内力还在呢。 所以你以为这么点束缚,真就绑得住我? 梁挽皱了皱眉:“你已输了,还要和我打么?” 你也?说过今晚还未过去,我为什么要认输? 我不?看他,只专心崩断身上束缚,他却叹了口气,然后忽伸手在我腰间某个未曾受伤的?点儿,掐了一下! 我顿时颤抖几分,腰间几乎是绷直到极点然后瞬间软塌下来,而那只手竟然还不?放过我,还在有节有奏、有技有巧地搓和掐着。 我登时觉出一阵疼痛酸痒,口中窒闷着哼哼了几声,便被他掐得倒在了床上,又觉身上如沉入一段溺死人的?温泉里,又软又热,又酥又痒,却竟起?不?来身。 我的?旧伤虽未扩到那处,可整段腰间因?为毒的?关系,落在上面?的?所有冷热疼痒的?感官都会被放大无数倍,他这一掐一揉,正好如掐中了蛇的?七寸一般,各种感觉都不?可抑制地从腰间的?一点摇曳蔓延出来,在全身的?肌肉上都充溢起?异样的?热。 掐一点而控全身,他是怎么做到的?? 梁挽见我躺倒,迅速解开了缠绕在我腰窝上的?绷带,让那紧缚的?白?皙腰窝也?暂得了自由,他盯着那伤口,像一个监督在盯着一个项目,盯出了花儿来似的?。 盯了会儿,他居然还凑上前。 在伤口处闻了闻! 这一闻,我只觉他口鼻的?呼吸热气都扑在了伤口上,被扑到的?地方便又痒又麻,我便下意识扭了扭腰,觉得又奇怪又讨厌,他在干嘛啊? 梁挽把?头挪开,浑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奇怪的?事,只一本正经地对我解释道:“伤口愈合的?进度比之?前好了,也?没有发炎,只是还有点慢,你这些天还是尽量不?要和人打了。” ……你说得容易,这麻烦天天来找我,我能不?打么? 梁挽接下来要帮我拆线,可他看我双手被绑在背后,平躺下去的?时候全身重量都压在手腕臂膀上,时间久了,又疼又麻。 他便皱了皱眉。 略略一沉思,便冒了个险。 他没解开我膝盖的?束缚,可解开了我的?腕子。 “手这样压着是要影响血液流通的?,我帮你解开手腕,你别和我打好不?好?” 你傻哦?你都把?我解开了,我为什么不?趁机把?你绑起?来再嘿嘿嘿嘿?我又不?是什么好人君子。 想是这么想,我面?上无表情,故意显出放松和配合,等他把?我手腕上的?束缚解得差不?多的?时候,我以为他会把?我膝盖上绑的?绸带也?解开,让我双腿也?自由,谁知他竟然没有。 他怕我用大腿绞他脖子。 那我只好手腕迅速抖动,连口球都没时间去解,在十分之?一秒内以掌化剑,如风如火一般横劈他胸口! 这么近的?距离下,他根本就躲不?过去! 梁挽也?没躲。 他只硬生生挨了我一道掌剑,受疼窒哼了一声。 看得我都为之?一愣,他却忽掐了一下我的?腰! 另一只手狠狠点刺了一下我脚心的?穴道! 我被掐和刺得掌心一抖,还想再刺,却被他抓住了手腕,掌心一拧,两只手腕就被他一只手给压在床上。 梁挽迅速地拿了层层绸带一裹,把?我手腕压在头顶裹缚起?来,又在腕子外?边用金链缠绕固定,然后与床架绑在了一起?。 做完这些,他好像才后知后觉地觉出疼,喘着粗气,捂着中了一击掌剑的?胸口,大力而猛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好像真的?被狠狠揍了一顿。 我被绑在床上也?颇为冷漠地挑了眉尖,只以最少的?面?部?表情去传达得意猖狂的?挑衅。 而梁挽看出了这挑衅,再怎么温和此刻也?有些着恼。 “聂小棠……你就这么喜欢偷袭一个帮你治伤的?人么?” 我面?无表情地盯了他,我保证脸上依旧瞧不?出情绪。 梁挽止住了咳嗽,冷静道:“你故意逼我生气,好激我去伤你……只因?我一旦伤了你,你就能借此判定我不?是真心为你治伤,而是以治伤的?借口,去欺凌拿捏你,对不?对?” 我眉间微微一颤。 借着疗伤的?名义去拿捏控制别人,是最常见也?最容易说服自己的?手段。 若换作我这个道德感不?算高的?人,捉了你这样温柔和桀骜并存的?美人,我一定会想去亵渎你、欺负你 你若反抗,我或会恼怒而伤害你。 那你呢?你就能忍住,不?去伤害? 梁挽却沉了口气,叹道:“我再生气,也?不?会去伤害一个虚弱而不?能反抗的?人,你再如何惹怒我、偷袭我,我也?不?过把?你绑起?来、堵上嘴罢了。” “聂小棠,别再小瞧一个大夫的?决心!” 眼?见他咳嗽几声,可见那胸腔还是被我打得有些难受,但还是硬着头皮上来给我拆线,我心情有一瞬间复杂得很。 他还是专注地做准备工作,没有别的?话语。 我便闭上眼?,尽量松弛身体,不?再去紧绷对抗了。 梁挽见我开始松弛,目光微微一亮,便开始抽出那根系在腰伤上的?线,然后又像之?前一样,用纱布去细细吸收渗出来的?淤血。 而我躺在床上任由他施展大夫的?本事,过了一会儿,无意间抬眼?一看,发现那天花板上竟然镶了一块儿镜子,正好可完整地映照出床上的?景象。 待看清那镜中景象,我登时觉得脑热脸烫。 一个男人躺在床上,双手被绑在床架上,胸腔至腰的?衣衫已被彻底扯开,且因?紧张,那胸膛被金色的?锁链勒得微微鼓胀了几分,雪白?紧致的?胸脯在昏暗的?光下一起?一浮,犹如浪头上一只小船。 而那纤细的?腰窝,正被另外?一个可恶却漂亮的?男人,拿着新鲜干净的?绷带一圈圈地紧缚且缠绕着,且每缠一圈,男人的?腰身就不?可抑制地微颤一下,口中也?窒闷呜嗯了一声。 提到口唇,这倒霉男人还被玉球堵着口,被绸带覆了脸颊一圈。上半张脸红润异常的?同时,眼?角湿得仿佛带了一缕鸢尾的?红,下半脸的?口唇周边,不?断有津液不?受抑地泌出,竟然打湿了覆脸的?绸带。 在绸带半透明地压覆之?下,微鼓的?玉球圆体在口唇部?微微凸起?、滑动、呼之?欲出,闭不?拢的?双唇凸出了唇形和唇色,越发显得红润盈泽,一动一颤间,惹人生出了一种去揉捏搓吮的?欲,那流下来的?津液也?同时润在了白?皙的?脖颈和颤动的?喉结上,匀美的?弧度露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仿佛是对这世?间所有君子的?道德发出了挑战。 而另外?一个漂亮温柔且正气的?男人,缠完了绷带,还伸手去摸了摸这个倒霉人的?脸蛋,,小心翼翼地揉去了他身上凝着的?晶莹汗液,温柔地擦拭了他眼?角润出的?一点儿生理?性?质的?水,然后去擦拭了他口唇和脖颈上留下来的?一点点淫靡痕迹。 …… ……这什么? ……这谁啊!? 这到底是哪个里番男主把?我夺舍了啊!? 我一脸懵呆地看作镜中景象,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这个人是我自己。 如果现在有人闯进来,看到这样的?景象,我说自己没有在被调|教,会有人信我吗?会吗!? 梁挽见我神色有异,以为我是有什么不?对,也?不?介意我咬人了,只解开我缚嘴的?绸带,用手指伸进口腔,把?那玉球给取出来,暂时放在了掌心里。 可就这么一放,那浸透了津液的?玉球就这么湿淋淋地滚在了他的?掌中,那痕迹在他的?五指之?间来回湿滑地黏腻着,在烛光下晶莹可见,有种说不?出的?怪感。 梁挽却不?在意,只看向我:“怎么了?是哪里难受么?” 我润了润还是有些闭不?拢的?嘴,声音干涩且无力道:“我有点口渴……” 梁挽心头一软道:“那我去取点水,你休息一下好吗?” 我看似羞涩地点了点头,好像根本不?敢看他。 然后等他转身取水的?几个瞬间、几个呼吸内。 金锁和绸带都已落了地。 一把?剑搁在了他的?背后。 梁挽一脸诧异地呆住,而我一面?指着他。 我面?无表情地擦了擦脸上的?津液,冷冷瞪他。 “游戏结束了。” 梁挽苦笑道:“对付你这样的?人……果然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放松啊。” 他叹得越发无力:“我只是稍稍心软,你立刻能给我一个惊喜的?反转……” 然后语声一窒。 他愣住了。 因?为抵在他背后的?剑尖,收了回去。 梁挽有些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向了我。 仿佛之?前所有的?反转,所有的?转折,所有的?变化,都比不?上如今这一个反转来得令人震惊。 因?为这把?剑竟放过了他的?背。 这把?剑的?主人放过了他的?人。 我只是有些疲倦地坐在床上,没有再看他。 而梁挽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我。 “你……不?制住我?” 仿佛他已经习惯了接下来的?流程——制住他,绑起?来,踩几脚,伴随着言语上的?亵渎和行动上的?调戏。 可是这些都没有。 流程全被我跳了。 我只是面?无表情地坐在床上,把?腰带和衣衫都慢慢地整好,仿佛眼?里根本就没有他这个人似的?。 我没有如同往常那样生气发作,梁挽反而如坐针毡、忐忑不?安地靠近了我,有些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那个……聂老?板……你真的?不?要……” “不?要什么?”我淡淡道,“我说结束了。” 梁挽一愣,我只是懒懒地耸了耸肩:“我说的?结束——是指你已经通过考核,你有这个实力当我的?伙计了,既然目的?已经达到,我还和你斗什么?” 梁挽一愣,随即迸出一丝灿烂的?笑容:“真的?通过了?” 他下意识地想贴近几分,我却忽然抬眼?瞥他。 “你现在是我的?伙计,不?要忽然靠这么近。” 梁挽有些拿不?定主意:“你还是在生气吗?” “并没有。”我只平静地问他,“你成了伙计,自然会拥有伙计该有的?特权,你若要靠近也?可以靠近,但你得问询一下。” 梁挽沉思几分,而我却做了个示范道:“比如这样——请问我可以靠近你么,梁挽?” 梁挽有些疑惑地看我,但还是微微松弛了身躯。 就在这一瞬,我直接面?无表情地,冲上去抱了他! 梁挽被我抱得浑身一僵! 好像全身上下被点了无数个穴道,又好似所有关节都被链条绑了起?来似的?。 可事实上是,我真的?仅仅只是抱了抱他。 抱完,我像公事公办一样地放开了他,淡淡道:“就是这样,问过,同意,就可以了。” “如果不?同意,你也?不?能多问,多问我会烦。” 梁挽却仍旧处于巨大的?震惊之?中。 像一块儿被洪水冲了多时的?断木,已经毫无复春的?希望,可骤然重见阳光。 好半会儿才从这关系的?变化中解脱了出来,他看向我,半是惊喜半是放松道:“你,你真的?承认我是你的?……” 我点头:“我说话算数,你便是我的?伙计了。” 梁挽松了口气,笑道:“好,谢谢聂老?板,那以后……” 我一边收拾自己一边回答道:“以后我不?会再随便地把?剑尖抵在你背后,更不?会再随意地点你穴道了……” 梁挽几乎有些受宠若惊道:“啊?你……” 我又平淡地补了一句:“怎么了,有什么想问的?么?” 提到这个,梁挽陷入了沉思。 他有些不?敢确定地看向我,像看着一团美丽的?谜。 “聂老?板莫非还在生气?” 我只平静看他:“这不?是生气,只是从前你我是敌人或对手,我可以随便地欺骗你、出卖你、捉住你,哪怕言语调戏或身体羞辱,也?不?必担心什么,因?为你和我根本就没任何关系,我实在不?必去关注你的?感受。” “可现在,你已成了我的?伙计了,以后便该正经起?来,不?能再如从前一般任性?妄为、胡闹瞎搞。” 梁挽沉默片刻,看我表现地如此正经平静,一时间觉得很不?适应,好像觉得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茫然道:“那……” “那什么?” 梁挽仍旧有些踌躇:“你……你以后不?会再绑我了?” 我点点头,一脸奇怪道:“你作为伙计也?没犯错,也?没出卖我,我为什么要绑你啊?” “以后也?不?会再踩我了?” 我更加奇怪地看他:“我为什么会想要踩你呢,踩人有什么好的??是我什么举动给了你这种奇怪的?印象么?” 梁挽呼吸一慢,有些半恼半无奈地看我,又十分疑惑地看向现在这个我。 我还是喜欢踩你的?。 但既是正经上下级了,再来些性?意味很强的?举动,感觉就像职场性?骚扰啊……这不?太符合我当老?板的?原则。 于是我非常礼貌平静地答道:“我不?会对自己的?伙计做任何冒犯侮辱之?事,小梁是不?必担心这些的?。” 素来沉着冷静的?梁挽一下子被这“小梁”给雷了一雷。 他一动不?动地看我,眉间皱得很深,似是进退失距。 好像他已经习惯了身为敌人或对手的?聂小棠。 现在一下子要去面?对一个正经又正常的?聂老?板了。 这让他感觉到,从前认识的?那个刺猬一样的?聂小棠,忽然就把?自己藏起?来,再也?不?出去见他了。 从前那个骄横狂傲的?聂小棠。 现在这个正经平静的?聂老?板。 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呢? 我只笑着看他:“小梁这么看我,是不?习惯我这样么?” 梁挽有些皱眉:“聂老?板不?必如此,叫我梁挽就好了。” 我淡淡道:“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这可是你花了大力气挣来的?,为何要推开呢?” 梁挽沉默片刻,诚挚道:“我花了大力气想挣的?,并不?是这些……” 那你想在我身上挣的?,到底是什么啊? 我苦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不?过我倒有些好奇……” “好奇什么?” “你这么不?习惯我的?转变,是不?是因?为——你只是单纯地胜负欲作祟,只是喜欢与我这个人斗智斗勇、时刻交锋、有来有往、势均力敌的?不?确定感……” 我一反常态伸手,笑着捏了他的?脸蛋。 “而并非是真正地喜欢我这个人吧?” 梁挽目光冷凝,无比震惊地看我。 就在他嘴唇微动,面?上数度变换,心中各种情绪剧烈交错的?时候。 我已经结束了捏脸动作,垂下了五指,目光已见剑尖一般的?锋锐。 “既然不?喜欢我……” “那你喜欢男人吗,梁挽?” 梁挽的答案和我的反应 “那你喜欢男人吗, 梁挽?” 话音落下的?瞬间,我瞧见?梁挽的瞳孔如受电殛狠击一般,骤然?爆缩至了一个点儿,面上的?自信光芒先是断了一阵, 而后才凝起沉静冷锐, 仿佛悄悄给续上理智。 他还没有?回答。 答案仍在酝酿。 而我眯眼抬眸,以无形的气势驾驭眼前这匹过分野性的?马, 把他面上的?所有?变化?都尽收眼底。 我有?此一问?, 并非空穴来风。 首先, 当系统推出要把唐约推掉,把疑似会?黑化?堕落的?梁挽捧为新男主的?时候,我就已怀疑梁挽的?性向了。 毕竟唐约是个美?丽的?男通讯录, 说明直播间的?观众好的?就是这一口,试问?备用男主的?梁挽又怎会?是个直的?? 后来的?义庄惊鸿一瞥,我初见?此人?,瞧他风度翩翩如一抹突临世间的?轻羽,又见?他正气温柔似这世上难得一见?的?君子,且没有?丝毫色与欲的?表现, 这渐渐动摇了我的?猜测, 甚至一度想给他开除钙籍。 可数度交锋、几次对手?后, 我越发觉得对方对我的?身体接触极为渴望,他经常莫名其妙地贴上来, 用一些不太君子的?手?段叫我就范, 有?些时候不似是在争胜与治疗, 倒似是在调笑与戏弄, 如果说之前还可用恶作剧的?心态来解释,用胜负欲的?作祟来辩解。 那如今, 当我看见?镜子里那一幕,看见?他是那样沉浸式地束缚我、欣赏式地包裹我,专注式地用五指去拨动我的?腰上肌肉,如在拨动一根无人?动过、独属于他的?弦,我就觉得不对劲了。 真的?很不对劲。 我只不容后退地看向他:“你为什么不说话?” 梁挽一动不动地盯凝我片刻,目光犹如吊在门板上的?红绸那样软和?温宁。 忽的?,他露出清浅一笑,像半个月亮浸在玉盘里。 这一笑过后,他就像抛了一股沉静,解放了面部的?冷静,于是便再?也不必躲藏于安静。 “聂老板这两句话可都说错了。” “我很喜欢聂老板,从第一次见?面就想交你这个朋友。” 他顿了一顿,声音像一股撞在房间立柱上的?清绝脆响。 “但我对任何男人?的?喜欢,都只会?是朋友兄弟的?喜欢。” “我从未像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一样,去喜欢别的?男人?,过去二十多年是如此,以后几十年也是应当如此。” 他说得这样一锤定?音,反倒叫我疑了疑心,疑自己看走了眼,于是打量他就像打量一头蛰伏在林间的?野生动物,心里想的?是——如果一只小兽表面看着温驯,叫起来也很温驯,做起来更是温驯,那实际上就真的?温驯么? 我稍稍收了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到底是不是直的??这事儿得想想啊。 梁挽叹道:“聂老板不相信我么?” “不,我相信你。” 我信你个鬼哦。 你如果不是钙,就一定?是个毫无边界感的?死直男,可你又偏偏十分敏锐聪慧,不像是个没边界感随便接触人?身的?,你这样执着接近我,到底有?什么目的?? 梁挽仿佛是全然?无辜道:“聂老板,为何这么看着我?” 我只凝视他:“贵人?多忘事,我只望你记住今日对我说的?话,这一生都别忘。” 你今日说自己是直男,那就把皮披紧了,做到一日直男终生直男,一辈子都别出柜,我也看你算条汉子了。 但你哪天若没披紧直男的?皮,我想起你过去以治伤名义在我身上的?种种冒犯,不一定?会?把你的?蛋清蛋黄都踩出来,但这辈子你都用不到某器官了。 梁挽却目光一动:“我今日说了许多,你想我记哪句?” “你这样聪明玲珑的?人?,还不知是哪句?” 我还以为梁挽会?继续拉扯,没想到他马上笑道:“再?聪明的?伙计既不能,也不该去全琢磨透老板的?心思,你既提出,我就试着全记住好了。” ……这么狂?这么用心? 他确实说对了,也看对了一点。 那就是我不喜欢他能够看透我。 我的?喜怒无常、反复无情?,本就是一种为了掩人?耳目的?面具,为了不叫人?轻易猜得透我的?脾性。就像一只猫不能被瞧出喜怒的?规律罢了,瞧出了还不是想怎么摸就怎么摸? 可之前的?梁挽,在与我争斗算计过几次后,似乎已开始摸透了这喜怒背后的?规律,变得开始享受我的?善变,甚至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他把我那时的?窘迫、脆弱、无助收在眼里,说不定?还在心里默默品尝我的?各种身体反应。 我岂能容他把我看得透透的?? 我都还没有?把他看得透透的?。 故此,一副面具戴得久了、旧了,我就得在他面前戴一副新的?面具来,他不与我说实话,装直男,装君子,我就温温和?和?地晾着他,叫他也看不透我。 呵,不习惯这样子吧?不习惯就最好了。 我这便在一地狼藉的?房间内留下了一个大银锭,算是作为补偿,欲去打开房门,可忽然?觉得有?一点很奇怪,我们在这儿打得热火朝天,为何外头一点儿察觉都没有??又为何如此安静,好像是人?世和?阴间的?两个隔绝似的?? 梁挽似也有?所疑,与我对视一眼,我立刻状似商量道:“梁挽,我得去找唐约,我们不妨就此别过……” 梁挽沉吟道:“我可以一起去么?” 我有?点端不住温和?,还是忍不住漏了一点儿锋芒的?冷笑:“你还是不信我不会?去杀他,是不是?” 看到熟悉的?冷笑熟悉的?锋芒,浑身不适的?梁挽却好似舒了一口气,回答道:“我没有?,只是我真的?担心聂老板……” 算了,根本装不下三秒。 我冷冷地打断他:“你现在不信我,一是因为你格外警惕,二是因为我的?性情?确实不稳定?。但时日一长,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你看着我,和?我时时在一起,自然?就懂。” 说完,梁挽目光复杂地看了看我,而我不去看他,只径直地推开了房门,他的?目光便跟着我的?动作一起飞了出去。 我俩一看,发现这房间位于三楼,周围几乎没什么人?。 但在三楼的?栏杆处,可借此一览高?下,直接看到位于一楼的?大堂和?来来往往的?众人?。 我不看还好,一看就挪不开眼了。 难怪外边这样安静,居然?还有?这样的?事儿!? 就在我们刚才打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大堂内似乎来了几位特殊的?客人?。 其中一位锦衣华服的?客人?,整个人?似乎是被锦缎包裹着漂着过来的?,浑身上下都泛着一种目眩神迷的?富贵光芒,可在场却没有?一个女侍男倌敢靠近他,甚至于稍稍近了一些都得瑟瑟发抖、恐惧异常。 他满头粗壮的?乱发,虬髯如龙蛇般交错,两眉如铁铸的?一般镶在饱满的?额上,左右臂膀颀长粗猛,恍如千年老树埋下的?根儿被截断以后镶嵌在一个人?身上的?两边似的?,露在外头的?手?臂便显得青筋勃勃突露,如蚯蚓乱爬、小蛇四窜,整个人?可以说是凶神恶煞、粗厉蛮横的?代表。 这么一个胆固醇成?精似的?肌肉霸王身边,还跟着四个文士打扮的?侍从,一个抱着琴,一个带着书,一个夹着棋盘,一个还背着画卷。 梁挽看得既专注又沉默,不一会?儿就因为这违和?的?搭配而想到了一个人?。 “这是‘罗刹侯’ 巫沧锦,一个恶名在外的?人?间凶神。他身边的?四个侍从就是传说中的?‘琴魔书怪、棋妖画鬼’,这四人?也时常跟着他作恶多端,这五个怎么会?来到此处!?” 我淡淡道:“你倒知道得详细,那你可知道‘罗刹侯’是为何得了这个外号?” 梁挽摇了摇头,我便稍加科普了一段。 罗刹侯对外是一副肌肉虬劲的?凶神憨憨模样,对内却是阴毒残忍的?性子,他使?的?是罗刹刀,平时最为得意,也最常对外说起的?一个片段,是他为了杀死一个躲进草屋的?对手?,如何用一刀横劈就砍断了草屋的?立柱,把草屋内生活的?死对头和?七个无辜的?百姓活生生埋在里头。且这一刀劈山烈石而下,不仅把死对头给拦腰斩断,还把其中五个百姓的?身躯也一并斩断,把剩下两个百姓的?肢体都如纸片一般砍折下来,而里面甚至有?三四个妇孺儿童。 别人?问?的?时候,他甚至还是洋洋得意、引以为豪地说出来的?。 你就能知道这个人?的?残忍。 还有?一次,他曾经的?恩人?,擅州的?吴家家主吴秀峦,正与一家七十八口于府内过新年。这一家三代连着亲戚朋友一起聚着吃年饭,其中最老的?有?九十岁,最小的?不过一个月的?婴儿。他就带着礼物和?人?一起闯进去,把这些无辜且无助的?人?们从老到小屠戮一遍,到最后,地上的?吴家老小,已比桌上摆着的?鸡鸭牛还要软些,也还要冷些。 直到现在,他还认为吴家灭门案是他的?得意之作,几乎是带着炫耀的?口吻和?人?说的?。 对恩人?都能如此,你就能知道这个人?是多么地卑鄙。 而当我说了不到一半,梁挽就已怒发冲冠,当我说了快要到四分之三的?时候,他几乎已迫不急待地要从三楼一跃而下,而我却拉住了他,冷冷道:“你急什么,我说这么多,就是想让你好好想想——他是来这儿做什么的?。” 我已看出——这罗刹侯是来找唐约的?。 因为他是顾青霭的?好朋友。 而顾青霭是死在唐约手?上。 他一来到这大堂,就让老鸨出来,叫小倌和?客人?都一个个地出来叫他看过,想从中看出唐约有?没有?混在这其中,也看看有?没有?什么供他取乐的?对象。 这是得了什么消息,和?我们一样认为唐约藏在这儿养伤? 他把客人?也拉出来查看,而此阁的?客人?但凡有?所抱怨,哪怕是轻轻一句,他也扭了人?家手?腕,几个大嘴巴子下去,把人?打得哭爹喊娘地下去。而他还残忍地笑笑,又叫了小倌下来,仔细观察,发现这小倌若不是唐约假扮,也不知道唐约的?情?报,轻则叱退,重则一个粗如牛角的?巴掌拍过去,把人?打得呼啦倒飞出去,撞到柱子上,有?的?当场肋骨断了一根,有?的?牙齿掉落几根,留下一抹抹触目惊心的?血迹。 剩下的?一群人?还得排着队,一个个供罗刹侯检阅,自然?是瑟瑟发抖,不敢多语。 我只冷静分析道:“他的?手?下堵住门,不让人?离开,看来是想瓮中捉鳖,通过搜查把唐约本人?给揪出来。唐约之前离开,也许就是察觉了此人?的?到来。” 梁挽却有?些看不下去,冷眉轻震:“聂老板欲等多久?难道要等他把所有?人?都打一遍不成??” 我只冷眼看他:“你信不信,你若不出去,他们只是断了肋骨或掉了牙齿,可你如若出去打架,这些人?怕是命都未必保得住了。” 梁挽皱眉道:“你的?意思是……” 到底还是青年气盛、不知场地和?武器的?重要性,我叹口气:“你再?耐心看……看他的?武器,还有?他身边那四人?……” 我嘴上这么说的?时候,罗刹侯已几乎检阅了所有?一楼二楼的?小倌,便有?些性急气躁,开始点起了姑娘。 老鸨战战兢兢地拉了一个叫云珠的?姑娘过来,她峨眉秀目,云鬓高?叠,被绢帛包裹着的?细嫩身子露了一丝雪脯,平添几分媚色,身段婀娜得很,但那白面微露惶恐,似是极害怕伺候这个忽然?出现的?凶神。 罗刹侯看了看她,忽的?目露出一种淫而邪的?凶相。 “唐约这小贼曾经在大庭广众之下扮过殷庭蕊,我怎知你不是唐约假扮的??” 云珠瑟瑟发抖,无奈辩解道:“我,我绝不是……” 任谁看着她那半袒的?美?丽雪脯,都不可能把她当做一个男人?假扮的?女人?。 可罗刹侯却怒吼一声,喉完再?格格地冷笑,指着这无辜且无助的?女子道: “我看你就是唐约假扮的?,还不把衣服脱了,叫爷们检阅检阅你这身子!” 说完,四个文质彬彬的?侍从有?的?轻叹了一声,可有?的?居然?放下手?中的?东西,上去便要解那姑娘的?衣服,姑娘惊惶地尖叫一声,想四处看能不能有?人?救人?,可她目光所触之处,那些一掷千金、豪言壮语的?恩客们,此刻都低了头,藏了目光,哪儿敢出头去惹这个凶神? 在场中人?,只有?一个轻纱蒙面的?绛衣公子微微起身,似乎对此极为不悦,但他也未能再?上前一步。 眼看着,这好好一姑娘就要被扒了衣服,供几人?以各色的?手?段去赏玩、去亵渎。 看得我脑袋“轰”地一声炸了半响! 本想蛰伏观察,看能不能把这些混账引到阁楼外头再?决战的?…… 可如今还等什么? 我手?中凌然?一抖,剑光冷跃而出,同时梁挽也已一步飞越而下,他如身上负了千斤坠似的?一滚而下,重重砸在了那肌肉虬劲儿的?罗刹侯身上。 这么一砸,连那罗刹侯也大吼一声,犹如山崩地裂一样,众人?的?耳边几乎打了一个惊雷霹雳,纷纷面色惨白地蹲了下去。 而梁挽在罗刹侯背上踩了一踩,翻身挺立再?起,半空中已连出十多道又急又猛的?踢蹴! 招招道道都踢在罗刹侯的?额头、眼眶、脸颊、下巴、咽喉、脖颈等脆弱之处! 而与此同时,我一剑猛然?挺立,已如青光瀚海一般就此展开,点过那棋侍的?黑白棋盘,把棋盘一抖,抖个玉石琉璃棋子皆落,掠过那画侍的?无名画卷,把纸卷一挑,挑了个飞飞扬扬,刺向那书侍的?书卷,逼得他以身护书,以书护指,最后再?转折而出,身子急弹向了那琴侍,却赫然?停住。 “琴魔书怪、棋妖画鬼”中的?琴侍柳代琴,如今手?中攥着的?已不是一把古琴,而是一个活生生鲜嫩嫩的?惊惶姑娘。 柳代琴冷冷道:“你敢过来,我先杀她!” 我目色一冷,自信瞅着杀人?的?良机,忽的?学着梁挽的?样子,冲柳代琴的?背后惊呼了一声儿。 柳代琴冷笑道:“你以为这招能哄骗得了我,我背后根本就无人?……” 说完背后和?脑袋分别受了重重两击! 逼得他手?上一松,头颅几乎凹陷下去一个洞,惨叫一声,放了这烫手?山芋一般的?姑娘,整个人?倒飞出去,如奔救星似的?奔向他刚刚抛下的?古琴。 而偷袭这二人?的?,自然?就是许久不见?的?孟寻和?谈夜! 我看见?他们,他们看见?我,彼此的?热血侠肠皆是一震,脸上喜色都是溢于言表。 “聂哥也来了!” “聂老板到这儿,我们还怕什么?” 而我微笑着点点头,示意他们二人?先去斗那琴棋书画四人?,而我则回头看向梁挽那边。 却发现他与那罗刹侯已打斗起来,且还未取得上风! 那罗刹侯凭着胆固醇成?精的?身躯,硬生生地转头过背,抗下了许多猛可断骨、烈可破腑的?踢打,看得梁挽都一愣,他平生似从未遇到过这样修硬功、防御极高?的?对手?。 是不是年轻了点儿啊,这人?胆固醇成?精了你都敢去打? 那罗刹侯只如野兽般怒吼一声,拿出了腰间的?“罗刹刀”,每砍一刀,就如一阵飓风按倒枯草一般,把一大片的?家具都砍劈下去,甚至杀伤到了几个无辜路人?,转眼之间就要劈到梁挽的?身上! 梁挽顺势如云滚雷一般翻闪,避开了脆弱部位的?受击,半空中踩了那巨刀一下,趁势借刀往上一走,竟然?俯身就是一拳打那罗刹侯的?眼眶! 罗刹侯却硬生生闭眼挨了这一打,怒吼一声,瞬间攥住他的?手?腕,把他整个人?都如一条破布般甩了出去! 一般人?这样甩出去,早就被甩个脏腑破裂、不成?人?形,可梁挽硬生生在半空中旋胯借力?,卸去劲道,几乎半飘半荡地来到了我的?身边。 而我轻狂一笑,只冲着半空中他的?出了一剑! 这一剑却是戴着剑鞘,冲着他的?足尖点了一点! 而梁挽微笑一声,立刻用足尖在剑鞘上踩了一踩,蹬了一蹬,借力?腾挪,瞬间急射向那到处劈砍的?罗刹侯身上! 而与此同时,我也瞬间飞身而出,与他一左一右夹到了这敌人?身边! 他一个扫踢想把对方扫倒在地,再?一个测踹把一个竖着的?踢成?横着的?人?,而我半空一跃,蕴腕抖手?,如脱手?之箭一般点刺对方的?咽喉! 二人?合力?,如前世的?同一个人?此刻拆成?两个不同模样的?人?,一踢一刺宛如天然?默契,同时袭向这一个凶神罗刹,势要把他的?气势与狂怒都打压下去! 几个瞬息过后。 罗刹侯身上多了十道咔嚓绝响的?断骨,和?十道纵横睥睨、煞气凌厉的?剑痕! 而我落地时,腰间一阵发痛,却稳稳地落在了一宽大手?掌的?把控间,我抬头懵看他,却见?梁挽微微一笑,手?是稳稳地托住了从臀到腰的?那个部位,稳定?如柱一般支撑着我。 仿佛有?他在,这细嫩不堪、尚在流血的?腰身,绝不会?被任何一人?或一刀轻易摧折了去。 可过了一瞬,那个被打得遍体鳞伤的?罗刹侯居然?又摇摇欲坠地站了起来,而谈夜孟寻也和?四个侍从打作一团,而门窗外头竟然?跃进了一些身穿劲装的?男子,我便觉此战不可小觑,不顾腰间的?痛,冷声看他:“大敌当前,你还要摸到什么时候啊?” 梁挽看似云淡风轻一笑,眉间却是傲然?之色尽显。 “大敌环伺,能有?这细腰在手?一握,死又何妨?” 说完,他轻轻一揉,手?上的?触感还留在我的?腰间,人?却已一纵而出,如白云飞鹤一般弹向了那再?度站起、犹如凶神魔鬼一般的?罗刹侯! 40-50 唐约的再度出现是什么 梁挽这话, 实在随性恣意?,若换做别的汉子?来?说,那必定是油锅里捞张翰——油上加油、腻俗粗野。 可这话是梁挽说的。 这动作是梁挽做的。 而我们都知道梁挽是个怎样聪明温和?的人,他的温和?聪明集中体现在对各种语气、动?作、姿势的拿捏上, 有一种游刃有余的精准感与分寸感。 所以他一揉, 二纵,三是只身跃入险局, 没有半分油俗, 只留下了一种动?人情肠的洒脱风流, 没叫我生气,只让我愣了一愣才发现——他方才是用手指品尝我腰间的触感。 这难道是对我踩他艿子?的回应? 可真是一个不?观察就解离,观察时就坍缩的量子?直男啊。 而那罗刹侯也已摇摇欲坠地站了起来?, 犹如受伤的野兽一般暴怒狂吼,明明人已被我们开了口子?,断了几根骨头,可硬是凭着硬功抵住断骨,凭诡绝内力止住伤口的血。 他还?不?死心?地把手中的巨刀如一片儿羽毛似的晃了一摇,在半空中硬生生舞晃出一股子?所向披靡的刀风来?! 这巨、沉、长的罗刹刀比寻常的刀已重上许多, 刀背上还?镶嵌了八个金环, 更是增加了刀身的重量, 使其下劈时犹如泰山压顶、无所阻挡! 随着金环罗刹刀四处狂舞。 劈桌而桌裂,砍椅而椅飞。 还?勾连了一个无辜路人, 甩飞了出去。 而梁挽就这么飞跃而入, 轻巧接住了路人, 转身闯入这一阵狂野刀风之中, 凭着硬气身形猛踢狠打?! 罗刹侯被打?得怒吼不?迭,刀锋一舞就向他腰间斩去。 这一刀若中, 非得拦腰斩断不?可。 梁挽却以挺身一纵,在刀尖上险险掠过,且在千钧一发之际,他的手居然搭在了刀背上的金环。 秀气修长的五指竟如龙蛇吐电般,直接勾入了金环之内。 刀上劈砍的力道瞬间被凝滞。 他竟想空手把罗刹侯的刀给夺下来?! 罗刹侯欲左手转刀翻刃。 却转不?动?。 他愕然一看,随即看见?了梁挽那如冷玉冰魄般的沉眸! 这凶神干脆弃刀,可一声不?吭,竟用右手挥出袍袖,袖里飞出五道亮闪闪的金光,上中下左右五个方向飞袭梁挽。 梁挽当即踢飞大刀,然后腾身旋挪。 等他落地时,已有几个翻窗而来?的劲衣男子?冲他杀来?! 他当然不?能傻站着,欲要抬拳出脚。 却瞬间愣住。 因为?我。 我在他腾挪的一瞬间,就判断出他要落在柱子?和?墙壁的一个点儿,也瞧出那位置,很方便让人围杀上去,形成死角夹击之势,于是尚未等他落地,我的人我的剑我的老腰就冲了过去! 左手一把重剑竖翻,绞下第一人刺过来?的刀尖。 右手一把软剑横展,点拨开两个人劈来?的刀锋。 我围着梁挽转了这一圈的同时,人已瞬间滑步而过,如反弹琵琶、转轴拨弦一般拨开了三个人的致命夹击。 而在梁挽从发楞转向发喜的时候,我又毫不?犹豫地、冷笑?嘲讽般,在他结实紧致的老腰用足尖踩了一踩。 然后足部一拧,单凭他腰上那一点,我倒转且反折身躯,手中之剑顺势向前平刺,已直直刺入第四人的胸膛! 落地时,我察觉背后有一声苦笑?,就默契地往下一沉身,让梁挽从我背后一跃而起,横踢一记,踢翻了势大力沉地劈过来?的一把重刃。 然后,我向落在地上的梁挽伸出了手,他苦笑?转为?了惊喜一笑?,迅速握住我的手,借力向上一翻。 而后他依旧握着我的手,并以我的身躯为?中心?,他仿佛凭依着一杆旗帜似的腾空而起,用脚尖在空中画了个大弧。 从左边的一人胸膛踢。 踢到中间一人的脑袋。 再蹴到右一人的肩膀。 一圈下来?,就好?像他拉着我的手在半空中转圈一样?地踢翻了三人,可看似玩笑?的动?作之下,却是狠厉劲道,三人皆骨裂而不?能再起! 落地之时,他还?兴奋地一笑?。 手上还?揉了揉我温热的掌心?。 这一番动?作打?得犹如多年相知,让我也有些爽利起来?。都懒得去管他的小动?作了。 于是,我干脆足尖一转,在柱子?上又蹬了一蹬,如老鱼跳波一般,一个飞跃刺向了罗刹侯本人! 可这时,那“琴魔书怪、棋妖画鬼”里的书怪和?画鬼忽然一左一右扑了过来?。 一个猛地冲我展开书卷,让书里的暗器如奥数知识一样?狠狠地砸向我脑袋! 一个又拿了一个点穴绘画两用的判官铁笔,冲我身上的要穴死穴刺去! 我当即一人分两用,右手软剑迅速跳折。 连跳数下,借着迅跳的剑锋反弹暗器,拍飞了一半回去。 另一半暗器则拍飞到了我左手的重剑剑身,剑身如勺子?般那么一捞一拍,再把暗器又拍到了那判官铁笔上! 待二人匆忙应付暗器时,我一个猛步前冲,以重锋从上而下劈砍那画鬼,剑刃直接劈到了他的肩膀往下,搠入骨肉以后,我听到了对方传来?的一声惨叫,便借力一踢,拔出剑刃,同时倒飞出去,一剑刺入了那书怪的胸膛! 可就在这时,休养片刻的罗刹侯却带着巨刀闯了进来?,巨大的刀锋就像天空之剪一般直接剪向了我的腰身! 我立刻撤回重剑,剑尖回到我腰部的瞬间抵住了那刀刃,我马上感知到一股澎湃疯狂的狂野巨力,从刃上源源不?断地压下来?。 受了伤还?这么猛?不?愧是罗刹侯! 若是长久压制下来?,我气力明显不?足,我便冷静倒转重剑剑锋,以剑钩刀,卸去了罗刹侯源源不?断的劲道后,他居然凭着劲烈身躯压了上来?,把略瘦的我给撞飞了出去。 我身形被荡飞出去,本要飘飘无所依凭。 却在半空中停了一停。 因为?梁挽的手掌已等在那儿。 他似乎也已计算到了我会落到哪儿,干脆就在那儿等着。 于是半空中,我默契无比地在他掌心?处用足尖点了一踩,而梁挽也非常自然地蕴起一掌,把我托举而推出! 我如借了一阵仙风,以更快的速度、更稳的姿态翻飞,终于腾挪三次,于电光火石一般刺入罗刹侯的胸膛,软剑剑尖那一截已“嗤”地一声从他的前胸透入了他的后背! 罗刹侯长嘶大吼一声,如被破了罡气一般,原本其它伤口被止住的鲜血也一并爆崩出来?,这濒死之际,也不?忘一拳砸向我的脑袋! 我侧首避开他的一拳,可想拔剑已是不?行。 因为?那一剑入肉刺骨,竟然好?像被格格作响的骨骼牢牢夹住一般,我只得弃了软剑,翻滚三圈后,从地上捡了方才被卸去的重剑。 可等我这么一捡的功夫,那流血不?止的罗刹侯顿时绝望恐怖地吼上一声,想让剩下的两个侍从来?接应他。 可是“琴魔书怪、棋妖画鬼”里的两个人,已被我干掉。 剩下两个是琴魔和?棋妖,琴魔受了伤,被谈夜追着打?。 那谈夜是用一把柳叶刀,不?过刀法?不?怎样?,像刚学刀三个月过来?的稚童,本和?受伤的琴魔打?着打?着是平手的,打?久了就被落于下风了。 结果他一旦在刀法?上落于下风,就立刻收刀,补上一脚,或打?上一掌,莫名其妙地就拳脚比刀还?快,奇奇怪怪地就把劣势挽回,把那琴魔打?得连招败退。 可打?退琴魔后,我就发现他转身凝滞,脚步虚浮,似乎腰间背后被琴魔伤了一伤,可又似乎不?是琴魔所伤。 那棋妖,原和?用剑的孟寻打?得有来?有回,可后来?不?知怎的,拿出随身带着的折叠棋盘那么一开,棋盘开合瞬间,数十个玉色棋子?,打?向了许多来?不?及跑掉的围观群众。 而这些棋子?如漫天花雨一般扑撕过去,却全被一个人接住了。 梁挽。 他如蝴蝶扑身,似白鹤展翅,瞬间上下翻飞、左右舞动?,接住这些棋子?如接住星星和?月光,那样?地自然潇洒,看得好?几个姑娘都呆掉了,都忘记跑了。 可等孟寻把棋妖一剑刺了,那罗刹侯才晓得大势已去,自己的四个手下居然都败亡在这儿,悲惧交加地嘶吼一声,以狼窜之姿,朝着一旁的几个瑟瑟发抖的路人扑去! 这些人本已被杀人的场面吓到腿软,有的躲在柱子?后面,有的躲在桌子?下面发抖,此刻见?罗刹侯扑过去,更是面色惨白不?止,逃都逃不?掉,眼看就要被抓在手心?里撕碎。 离得最?近的谈夜想要阻止,可他不?知怎的,从刚才与琴魔交手开始,背部流血就越来?越多,也不?知是新伤还?是旧伤,他如今整个人虚弱得仿佛根本起不?来?。 而在他身边,几乎力竭的孟寻咬了咬牙,还?是扑去阻止。 他这一扑正似合了罗刹侯的意?,罗刹侯忽的转身过来?,一下子?就要袭到孟寻! 忽然,一道赤红如火焰的影子?从天而降,两足截在了罗刹侯的肩膀,一个绞杀倒转,就把这凶神的脖颈转到了地上,然后这人从上而下拍出一掌,直接拍在了罗刹侯的头颅上! “啪”地一声,罗刹侯发出了最?后一声濒死的怒吼,终于眼眶崩塌,五官都流出了滚烫的黑血。 那影子?慢慢站定,我们才发现,这是刚刚围观的一个绛衣公子?。 刚刚云珠姑娘被非礼的时候,我就察觉到了这个人。 他似乎本来?就有些想出手的意?思,不?知为?何?没出手。 可现在倒是出手了,且一举击毙了濒死发狂的罗刹侯。 这人在脸上蒙着轻纱,如今打?灭了罗刹侯,便把轻纱取下,眉间稍带凌厉煞气地看向这濒死的凶神,冷声道: “你为?找我,就花了这么大的功夫,杀了这么多的人!?” 罗刹侯口腔中不?断咕哝着血,痛苦而绝望道:“你……你是唐约?” 众人齐齐呆住。 我是惊异,孟寻是愣住,只有抵在柱子?上的谈夜因背部伤口流血过多,支撑不?住,身子?滑了下去,被梁挽接住。 我却定睛一看,发现这绛衣公子?的面目,果与那当日打?扮成殷庭蕊的唐约有五六分相似,仿佛就是一个女?子?卸了妆容,换上男子?装束的唐约。 只是现在的他,不?知为?何?,眼角眉梢里多了几分凌厉诡绝、精心?铺就的煞气,精致是精致、正义归正义,但少了女?装姿容时的几分自然天真,也没了那几分脆弱决绝的倔强气质。 女?装男装的气质差这么多?怎么感觉像是两个人? 如果是他的话,方才为?何?戴着轻纱坐在这儿? 我皱着眉,去观察地上罗刹侯那死状凄惨的尸体,而梁挽则搀扶着半昏半迷的谈夜。 那唐约越过我,看向这一地的死人,姣好?的面目恰当地透出了几分悲切。 “对不?住,我没想到他们为?了引出我,会造成这么大的伤亡。” 孟寻却咬了咬牙:“你……你真是唐约,唐大侠?” 唐约点了点头,疑惑道:“你是……?” 孟寻叹道:“方才那凶神扑来?,我其实已无余力,凶险之际……还?多谢唐大侠出手相助……” 他说完,便要向着唐约拜上一拜,而靠在梁挽身边,意?识还?不?是很清晰的谈夜只闭着眼,苍白虚弱道:“你,你们别……他不?是……” 孟寻叹道:“小谈这是受伤糊涂了,若他醒着见?了唐大侠,必定是要欢喜不?迭的。” 唐约也无奈道:“我来?此实在为?大家添了太多麻烦,其实也没什么好?欢喜,更不?必你们拜我,该我拜你们才是……” 我瞅着这地上死去的罗刹侯不?作声,而唐约已拜了下去,孟寻伸手便要去扶,好?像是因为?他觉得这个礼数也太贵重了些,我越看越觉好?像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又一时间找不?出什么破绽,只是有一种多年以来?养成的危险直觉在心?头狂跳,我就霍然站起身来?。 站起的一瞬间,我忽的看到一个让人寒毛直竖的景象。 那拜人的唐约温和?有礼地拜到一半,脸上笑?容还?没退去,忽翻出一掌,一掌就拍向那孟寻的头颅! 所有人里,我最?先飞扑过去! 一脚踢翻孟寻! 孟寻猝不?及防,虽身子?一歪没被拍到颅顶,可还?是被那一掌的热切掌风拍到了臂膀,只这掌风一袭,他整条手臂几乎瞬间爆出数十个血点,流出一阵阵滚烫粘稠的黑血来?! 而那唐约拍完孟寻,转瞬一掌翻拍我脑壳! 他想杀我! 可为?什么!? 我是完全抛开一切来?救人,剑都没来?得及带,没料到他翻掌只在瞬息之间,这么近的距离之下,我只够腾挪一瞬间,只来?得及避开头颅,可眼瞅就要被他拍到手臂。 这一拍下去我也得废了! 千钧一发之际,梁挽瞬间甩出一条熟悉的绢布卷住我的腰身,直接把我往后一扯,可那唐约居然还?是微笑?着,挑了挑煞气的眉眼,紧跟着要把一个灼热的掌跟着拍过来?! 而那原本半昏的谈夜,忽拼尽一切冲过来?,以一种燃烧生命一般的不?可思议速度,挡在了我的身躯之前,挡在了这滚烫灼热的一掌之下! 眼看着,这虚弱的小子?就要被这一掌直接拍到胸膛,拍个五脏六腑都燃烧殆尽! 我登时悲切地怒吼出来?:“小谈——!” 我也立刻不?顾梁挽拉扯,直接扯断腰间绷带扑了过去,想把这个天真又可爱的、认识一年多的小子?给拉扯回来?。 可我的速度还?是不?够。 那一掌还?是结结实实、毫无阻碍地拍在了谈夜的胸口!按压在了那该是心?脏的位置! 我登时陷入一时的冰冷,梁挽面色惨白地奔过来?,而孟寻也惊叫出声,似乎要看到一个黑血爆裂而出、五脏六腑灼烧而死的谈夜了! 可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那一掌按在谈夜胸口的时候,他竟能虚弱地咬牙硬撑,且瞬间一掌反打?在了唐约的胸口,居然把这一代高手给打?飞了出去! 唐约落地的时候,还?一脸惊诧、不?敢置信地看着这虚弱的少年。 因为?这一掌打?在胸口,本来?无论如何?都要打?对方一个五脏烧灼,黑血应该会从谈夜的五官里冒出来?才是。 可是居然没有。 相反的是,对方打?他的一掌却好?似蕴含着十成十的力度! 不?过,这一拍仍旧叫谈夜很不?好?受,他本就流血虚弱,此刻重重咳嗽,咳得犹如火烧一般猛烈,可怎么咳他都不?倒下,他还?十分难受地质问?道: “你……你根本就不?是唐约……为?……为?什么要冒充他?” “唐约”冷冷道:“臭小子?,我能使出这带有赤力‘劫焰掌’,你又凭什么说我冒充他?” 在我和?梁挽震惊的注视下,谈夜揉着胸口,稳稳地用自己的掌心?按压在刚刚被唐约打?过的地方,一点一点地灌输进去什么,也渐渐地止住了咳嗽,这一止连疑似唐约的男人都目光不?对劲了,我更是震惊看去。 谈夜却只淡淡道:“你用的根本就不?是唐约的‘劫焰掌’,居然还?要问?我凭什么?” 他垂下了一只带有余热的掌,抬起了一种平静冷冽到极致的目光。 “就凭——我才是真正的唐约啊。” 迷雾之中谁能见真心 谈夜, 小谈…… 居然?就是?唐约? 他居然就是唐大侠!? 我眼睁睁看着眼前这猝不及防的变化,心口震荡得仿佛四面墙一起奔涌压迫了下来,把过往的所有猜测和揣摩都给抛得七七八八,一时间?理?智也给暂抛了。 因为, 我认识谈夜的。 认识了整整一年多了。 虽然?见面次数不多, 但我知?道他是?一个游侠般鲜嫩青葱的美丽少年,很擅长?拳脚, 十八般拳法腿法身法他都学得很不错, 可唯独不擅长?兵刃。而一年前我初见他时, 他就没用拳脚,而是?硬逼着自己用剑法去?和十几个山匪相斗。 我当时看他那剑法啊,感觉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剑法。 看得我是?死皱眉头?紧咬牙, 整个人纠结得要大肠打小肠。 如果说谈夜的拳脚功夫是?优秀,刀法是?稀烂到给人一种学十年都不会进步的新鲜感,那他的剑法,就不是?烂。 而是?根本没有。 这种剑法给人一种学了三天剑就出来打架的婴儿感,他就靠这几乎没有的剑法去?打山匪,结果越打越把自己落于下风, 越打越让对方占据上风了。 好辣眼的剑法。 我忍不住, 提剑上去?刷几下, 把山匪都干趴下了。 他当时看了我的剑法,一脸惊艳, 看了我的人, 二脸惊艳, 认为受了我天大的恩惠。 自此一年多, 他仍游走各地?,但一有机会到明山镇附近, 他总笑盈盈乐呵呵地?过来找我,给我带各地?消息,也顺便看看能不能给我帮一些忙,以报答当日的“救命之恩”。 他看上去?很天真可爱,说的话一句两句地?甜,总缠我学剑法,我觉得有这一个剑法上的小迷弟也不错,就时不时地?指点他一招半式……虽然?哪怕是?半招剑法,他也学不好。 现?在你告诉我,这么一个小太阳式闪闪发光的邻家弟弟,一个天真傻乐的少年郎,就是?巴陵老?街上那个骗得众人团团转的女装大佬? 你还?告诉我,他就是?这本狗血天雷男同小说的主角,且是?老?谋深算、心机深沉、狡诈深邃、性情深刻,深到将来可以灭掉整个聂家? 这种超现?实的错愕感,像一种撕裂平静的余音似的袅袅旋上我的耳腔,让我在想——如果换做别人,这种机械降神一样的设定就这么凭空抛下来,别人会不会错愕,会不会裂开? 反正我很错愕。 我已经裂开了。 我安静无声且面无表情地?炸裂在这寂静无人的原地?。 谈夜的小伙伴孟寻也裂很开。 但因他手臂伤势如火如荼地?蔓延,这倒霉游侠怕连惊讶的表情都要无了。 而梁挽在短暂裂开后,迅速恢复了温润的平静。 仿佛有点裂,又没那么裂。 他毕竟是?他,感知?到底比我更敏锐些,或许在刚刚扶小谈的时候,他就看到了谈夜背部的那道伤口。 现?在回?想起来,那道似新如旧的伤口,应该是?唐约在巴陵老?街上被那假少侠一剑刺入后背时留下的吧? 难怪我觉得唐约看着有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让人觉得好像是?在哪里见过的一样。 我根本就见过他啊! 不久之前才见过呢! 我才拖他和孟寻一起去?搜集唐约的消息,预备靠着他们俩把这唐大侠给找出来呢! 结果我是?托付正主去?找正主,让被找的人自己送上门? 看上去?,我是?得在哥谭市固定称王一整年,在麦当劳门口的岗位站上无数个夜晚了,这一回?我真 喃風 是?彻底小丑了。 不过,也不能全怪聂小丑我。 毕竟这一年多的相处……不,是?一年多来唐约在我面前的表演和瞒骗……已经让我对他的印象固定成?了形,所以哪怕觉得熟悉,也没有半分怀疑从唐约转到谈夜身上。 这小子…… 把聂小丑骗得也太苦了吧!? 本小丑现?在,真的,非常地?共情这本小说的另一位男主,也就是?那位传说中要被唐约女装骗心骗情,以至于由爱生恨、不能自拔的冤种老?攻…… 但谈夜,也就是?唐约,在揭露身份之后还?得面对一个人。 假唐约,忽然?出手偷袭孟寻的那个绛衣公子。 那人脸上也露出同等的惊愕。 正派反派一起震惊得裂开,也不算我一个人丢脸? 唐约只扬了扬秀气眉眼,冷声质问道:“江湖上以赤热掌力闻名的二位青年高手,‘赤魄掌’陈靖虹、‘枭云掌’李楠开,你是?他们中的哪位?” 那绛衣公子微微一笑:“你倒消息灵通,知?晓这赤热掌力的高手有哪些,以你的掌力,本来也要与他们齐名的,只可惜……。” “可惜什么?” 那绛衣公子冷笑一声,侃侃而言道:“可惜你当初一人灭了福州的连荡寨,打退了七十二路杀手后,是?何等的威风凛凛、年少英雄?可你偏偏不知?进退,不懂局势,那动?明帮的许亮明想要庇护你,你却心高气也傲,不肯加入动?明帮,还?离了他。你在三月内辗转数州,到处杀敌伤恶,又与塔教结下深仇,与许多人结下新怨,你这般四处立敌,难道不知?道自己会死得很快、也死得很惨?” 唐约眉头?微皱,冷然?道:“我死不死与你又有什么关系?你是?看不惯我本人,还?是?为我杀的恶贼鸣不平啊?” 绛衣公子淡淡道:“你杀人倒没什么,可有些愚蠢之人,觉得你的掌力已足以和‘赤魄掌’陈靖虹’和‘枭云掌’李楠开这二位高手相提并论?了,我就想看看——你凭什么?” 唐约疑虑之间?,我已从孟寻那边探查回?来,系剑在腰,缓缓踏前,说出一句。 “你这样打抱不平,是?因为你是?这二人的其中一位?” 话音一落,那绛衣公子只微笑道:“我实在不知?聂老?板究竟在说什么。” 我冷冷道:“你不认也没事儿,反正我看无论?陈靖虹的‘赤魄掌’还?是?李楠开的‘枭云掌’,都比不上唐约的‘劫焰掌’!” 话音一落,唐约十分震惊看我一眼。 似不晓得我为什么会把他捧得这样高。 而当我平静而冷冽地?把目光投过去?时,他却咳嗽几声,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去?,避开了我的注视。 绛衣公子倒听得面色微变,似激怒受衅一般微扭曲了端秀的五官,可又瞬间?恢复,嗤笑一声。 “聂小棠,你这般胡说八道,是?见过‘赤魄掌’或‘枭云掌’么,否则你凭什么说它二者比不上这小子的‘劫焰掌’?” 唐约也有些迷惑地?看向我,而梁挽只温和含笑道:“聂老?板的名声只在这明山镇附近响亮,可他的见识却比五湖四海的人都宽泛一些,岂会不知?这三种掌法的区别?” 拍马屁是?吧?你很俗哎。 建议再?俗点儿,不重样儿地?夸夸我。 这样我会暂时原谅你这个量子男同对我老?腰的觊觎。 我潇洒轻笑着看了一眼梁挽,平静不笑着瞅了一下唐约,再?杀气凛冽地?看向了那绛衣公子。 “唐约年纪轻看不出,梁挽见识浅不晓得,不知?道‘赤魄’、‘枭云’的区别,可你这厮应该清楚得很啊。” “‘赤魄掌’陈靖虹’的掌法本不带热力,是?因为他练了两种相异的功法,真气走岔了路,导致手部经脉产生了异变,所以本来不热的掌力经手部发出,才带了热。” “‘枭云掌’李楠开,是?经年累月地?服毒草、把手浸于一种特殊毒液中,才能叫自己身上积了多年的热毒,发出来的掌才能带毒。 “而唐约与他们二人都不同,我看他练的似乎是?一种自带赤热掌力的正统功法,发出的掌力天然?赤灼,无需变异,也不需浸毒,假以时日他练得功力更深,别说与这二人齐名了,恐怕还?要比这两人都强上一截!” 那唐约被我捧得一愣一愣的,冒出点儿可爱的气息来了,绛衣公子则笑得越发可恨:“还?假以时日?试问有这么多人想杀他,他还?有多少时日可活?” 我笑道:“这其中最想杀他的人应该是?你——你是?‘枭云掌’李楠开的徒弟或者亲弟弟,是?不是??” 绛衣公子微一变色:“你说什么?” 我咳嗽几声,梁挽就默契地?接下了我的推理?:“你易容成?唐约的样子作恶,一是?想嫁祸于他,二也是?想掩藏自身的功法。你那掌力虽与唐约的掌力相似,可你那一掌印在孟寻的肩膀上,能让他的血液瞬间?变转为黑,且泛有热毒,你练的是?‘枭云掌’!” 绛衣公子冷笑道:“你倒看得分明啊,梁挽。” 梁挽横眉冷对,而我又负手于后,故作老?气道:“可你这掌法练得还?是?不够到家,因为若李楠开本人打一掌在孟寻身上,他此刻就是?不是?伤了手臂,而是?整个人都没了。” “所以,你是?李楠开的徒弟,还?是?他那唯一的弟弟?” 绛衣公子略带恨意地?看了看唐约,再?看了看我和梁挽,口中微嘲而尖利道:“你们一唱一和地?护着这个把你们骗得团团转的唐约,到底是?过分愚蠢,还?是?同样傲慢?” 我瞪着他:“不管是?愚蠢还?是?傲慢,你以为还?能继续逞凶斗恶下去??” 见我和梁挽、唐约,三个人都朝着他慢慢地?接近且形成?包围之势,他干脆也不再?掩饰,而是?干脆利落地?撕扯掉了脸上那覆盖的面具,露了一张美而妖艳的脸。 与梁挽那清光瀚海般的温润宁美不同,与唐约那股自然?流淌的天真风情不一样,他面具下的脸也带了一种精心铺就的浓艳与冷峭。那面色白得妖娆,五官如烛焰一般浓烈欲燃,眼角下似是?精心点了一颗娇艳欲滴的红痣,特意营显出一种诱人堕落、宛如蔷薇的美。 唐约一惊,梁挽忽的眉间?一沉,认定什么似的说道:“你是?‘蔷薇君’李蔷开?” 绛衣公子艳艳地?一笑,红色的衣摆向着门口的方向飘动?:“在下确是?李蔷开,李楠开是?我亲哥,我本想看这唐约有什么通天本事可在几月内名声鹊起,没想到有诸位在……” 我直接纵身而飞,一剑如聚风揽电似的刺折过去?! 没时间?等他说完了,这厮分明就是?要往门口方向逃! 而在我飞身过去?的时候,梁挽也后一步飞身而跃。 他明明后我一步,可足尖齐发的速度几乎能用恐怖形容,只瞬间?就和我达到了一样的位置,几乎还?要更近一步的时候…… 那李蔷开忽的红袖一摆,从中如流星赶月一般掷出一道药味儿浓郁的铁器小球。 球体在地?上砸了个四分五裂,顿时弥漫出了一种遮挡视线、让一切都变得不清不楚的浓雾。 风卷云涌之时,我和梁挽同时闯进了这迷雾之中! 生死只在瞬间?! 浓雾掩盖之中,唐约第一时间?奋不顾身,扑过去?护住了受伤不能动?的孟寻,让他不至于被热烈的掌风进一步招呼。其余人则瑟瑟发抖,抬头?低头?之间?,都似乎听得见雾中一把八面重剑旋刃翻身的金属鸣音、一种清亮高扬的怒叱声,以及一种骤起时飞的炽热掌风翻拢声! 这激烈惨然?的恶斗,就在浓雾中时上时下,连雾气也跟着一起一浮,如同被剑尖拨动?、被白袖绞弄、被掌心翻起。 此刻大堂内还?剩下的众人,沉默得就如一段段快要被融化了的金子,这小小的一楼大堂变得又热又软、连地?上的木板似乎都在格格直颤,如一条火龙不住地?在左右跳动?。 这个时候,大家谁也不晓得谁会占了上风。 谁也不明白谁会倒下去?。 谁也不知?道谁能走出来。 半晌,一个人终于从浓雾里走了出来。 梁挽。 他面色苍白,似乎气息虚弱、精疲力尽地?退了出来,但似乎受伤都是?皮外伤,没有别的什么重伤。 除他之外,还?有一个人,是?搭在他的肩上走出来。 当然?是?我。 除了我们,再?没别人出来。 浓雾几乎已完全散去?,但除了地?上几滩鲜明可见、触目惊心的带状血痕,再?没别的可以证明这恶斗曾经真发生过。 唐约疑惑地?看梁挽和我:“二位,那李蔷开呢?” 梁挽疲倦地?笑了笑,而搭在他肩上出来的我,冷漠地?抬起了带着血的剑尖。 谁的血? 一目了然?。 唐约惊道:“李蔷开败了?” 梁挽无奈地?笑道:“准确的说,他是?撤了。” 可大家都知?道,他并不是?安全有序地?撤走。 而是?见了血、受了伤,如丧家犬似的溃逃! 眼见如此,唐约松了口气,孟寻也松了口气。 可当他们看到我们走近时,面色又齐齐一变。 因为他们发现?梁挽是?面色苍白且虚弱,但身上都是?小片的犹如梅花点点一般的血迹。 而我的腰间?则有大片大片的血,犹如倾倒下来一般渗透出来。 我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走出来,并不止是?因为我想搭他,而是?因为不这么搭的话,我根本连站都站不稳当了。 唐约立刻惊骇几分,冲过来想查看,我却以一丝冷眼看定了他。 唐约慢慢止住动?作,似乎是?看中了我的冷漠和戒备,无奈地?挠了挠头?,也不知?道说什么,呆了半天,见我不理?会他,就自个儿去?给孟寻运功了。 直到他走的一瞬间?,我才对着梁挽沉下脸,叱责道:“你刚刚在迷雾里明明有好几次都可以去?无声无息地?偷袭李蔷开,为什么要出声提醒他,你白白错失了机会!” 你当君子也当得太过分了吧?圣母玛利亚武侠分亚是?吗? 梁挽却无奈道:“聂老?板,我偷袭时还?要发出声音提醒,是?因为我想提醒的人是?你,而不是?他啊。” 我一愣,疑道:“你难道听不出我的剑声?” 他诚恳道:“迷雾里视线不清,敌我难分,我的提醒不止是?让你避开,也是?让你时时刻刻知?道我在哪儿……” 我马上就听懂了他隐含的意思?。 不伤害彼此,比留下敌人会重要。 保护我,比杀死一个强者更要紧。 可我还?是?觉得有点可惜。 刚才若是?他肯冒一点点风险,或是?脏那么一点点手,我们两个说不定就可以把李蔷开这阴毒的小子给拿下了。 梁挽却认真道:“遇上你这样的老?板,再?小的风险我可都不能冒的。” 我本来想叱他几句天真,可一看到他这般认真笃定的神色,话到嘴边又说不下去?了。 只是?到了唐约那边,我眼看着他是?运功运得差不多了,我就让梁挽留下来给孟寻包扎,让大堂里的几个人去?报官府衙门,请个厉害捕头?过来坐镇。 我自己,则给了唐约一个眼色,示意他去?另外一个房间?,和我单独谈谈。 唐约心领神会,似乎有些忐忑地?对我笑了笑。 我只冷冷地?盯他一眼,无言地?越过一路的鲜血与死尸,走在了前头?。 事发至今,我和他从未有一句正面的言语交流,从来都只有眼神传递,而且大部分都是?我冷冷地?瞪他、盯他,而他根本不敢看我,只是?十分心虚地?低下头?去?,还?是?露了几分属于谈夜的窘色。 可等到了一个无人的房间?,唐约把门一关,转身就要对我露出一丝道歉的笑意。 他的笑却忽然?止住。 因为一把剑已抵在他的胸膛。 我口气淡得像冰上的寒气:“你放松警惕了啊,唐大侠。” 他有些愕然?地?看向我,半天才无奈道:“聂哥,你的伤……” “叫我聂老?板,我担不起你这一声儿聂哥。” 我如看猎物一般盯凝他全身动?作,剑锋是?半点不松。 “方才我腰上面的血,有一半是?李蔷开的,剩下一半才是?我渗出来的,就不牢你担心了……” 唐约有些急道:“不,我是?说,你腰上的血好像渗得更多了,你要不要先去?处理?一下再?……” “你别给我说这些不重要的东西!” 我几乎是?疾言厉色地?用剑抵着他的心脏。 “李蔷开虽出手阴毒,可有一句话没说错,唐约,你这一年多来,难道不是?把我、把小错、把这明山镇里的人都给骗得团团转么!?” “你从一开始就是?唐约而不是?谈夜,是?不是??” 唐约面色平静而苍白道:“是?。” “凭你的实力,就算是?用那稀烂到不行的剑法,你也根本不可能在与山匪纠缠中落于下风。你当年那样做,是?故意让我看见,让我有机会‘救’你,好蓄意接近我,是?不是??” 唐约面色惨白地?闭上了眼:“是?。” 我声音越发冷绝:“你以谈夜身份接近我,想做什么?” 唐约沉默了一瞬,抬起头?,用那明比繁星的眸子看我。 “我想报聂哥……聂老?板的恩。” 我几乎克制不住地?冷笑一声,手中剑越发抵在那火热的胸膛上,嘲讽和伤心的情绪在一句话里起伏转变了好几次。 “我当年根本不算救过你,你自己一人完全可以把那些山匪都杀了,你哪儿来什么恩可报?何必演得把自己都骗了?” 我的剑尖已经死死地?抵在了他的心口,我敢保证自己的眼神更是?冷峭凌厉到了极点。 “我素来脾气不好,今日心情也不好,你平时演戏就罢了,如今若是?再?演,以后你可能就没机会演了。” 我怀疑过那么多的人。 可我从没有怀疑过你。 虽然?一年来的见面次数不多,相处时日加起来不算长?。 但我一直把你当个可爱的小迷弟去?看,去?指点,去?教育。 你这般处心积虑接近我,隐瞒身份欺骗我,又能得什么好处? 我是?真的不懂啊,小谈。 唐约面色苍白,目光清明如雪地?看我。 脆弱得像一种晶莹透亮的冰,转眼就要在火堆上慢慢融化无形。 仿佛他是?既想努力去?接近我,又害怕去?真的接近我。 “我没有骗你,聂哥……” “我以谈夜的身份接近你,确实是?想报恩。” 我听得连生气的表情都没了,只有面无表情。 “你报的是?什么恩啊,唐大侠?” 唐约苦笑道:“聂哥,你是?真的不记得我了么?” “我记得一年多前的情景。” 唐约叹道:“不是?一年多前,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其实是?三年多前……是?因为那次见了你,我才在两年之后以小谈的身份回?来找你的……” 我疑道:“你说什么?” 唐约叹道:“三年前,我们真的见过,但你好像忘了。” ……三年前?那不是?我刚刚到明山镇开酒肆的日子么? 我仔细在脑海里过滤了一圈,可还?是?什么印象都没有,只道:“就算三年前见过,那时你也肯定不是?现?在的模样,所以我才会不记得你。” 唐约无奈道:“我那个时候,确实与现?在很不一样。” 毕竟是?男主啊,难道他还?有些隐藏的大背景在身上? 我不以为然?地?给出了各种合理?和不合理?的猜测。 “莫非你的真身是?个富家少爷,你三年前曾路过我那酒肆?或者你是?什么大人物家的孩子,偶然?在街上遇见过我?还?是?你曾假扮成?了什么别的少侠,与我擦身而过?” 唐约叹了口气,道:“都不是?。” 他目光清明且无奈地?看向我。 “我当时在街上讨饭。” ……啊? 我彻底愣住,目光呆滞且疑惑地?看向他,好像完全没有听懂这些字眼是?什么意思?。 唐约只是?随意地?、温和地?、像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那样笑了一笑,对着我道: “当时我没有打胜一个人,输了,跑出来,又伤又病地?在街上流浪,饿得有些发慌,就像一条企食的野狗一样在你的酒肆附近徘徊许久,当时赶上你在发粥施饭给附近的乞丐吃,我就去?蹭了蹭。但你那天心情不好,施的粥有限,有乞丐抱怨,你就和人家对骂,轮到我,你本来都打算收摊了,可因为看到我那时年纪小,给了我两大碗热腾腾的菜饭,而那时……我已经整整三天没有吃过一粒米了。” ……啊? ……啊!? 我震惊失语地?看着他。 “你,你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沦落到那个地?步?” 唐约无奈地?看着我。 “我杀过人,也险些被人杀,必须抓着一切机会去?学习才能到如今这个地?步,可在没学好之前,我也被人打败过,也受过辱……而那时,我也才十五岁……” 说完,他看了看陷入无比震惊的我,努力地?笑了笑。 “那两年后,我觉得可以来找你了,我就来了……” 说到这儿,他转了口气和口吻,不再?装出一副平静得什么不在乎的模样,也没有巴陵老?街上那股子意气纵横的老?练与自在,只像一个犯错的小孩子一样,脆弱而努力地?堆出一丝紧张的笑,看看我,求求我。 “别再?生我的气了好吗,聂哥?” 他们接近我的目的 “别生我的气了好吗, 聂哥?” 在唐约说这话时,我看了一眼他的神态身材,瞧他不算高,看?他脸型不算很成熟, 五官有?一种未曾完全长开?的, 粗放与细腻并存的少年感,他一头细密乌发被柔软地扎了一扎立在头顶, 又有两侧凌乱的散发在额间披散, 这些碎发衬得他一双眼?, 像伸手一摘的幽幽小?星,瞧着有?点暖,但并不烫手。 唉, 确实还像个孩子。 可这样十八岁的年纪,居然已经是有?些人口口声声的唐大侠了? 是这南方武林太青黄不接了,还是他的功法诡异得跨越了年纪,强横得吊打一片老人? 少年的天真自然,在他身上以一种诱人亲近的方式存在,可他脸颊耳边那?星星点点的血迹, 还有?背部胸口的掌印血痕, 却也让他多了一些被迫摆出来的成熟沧桑。 但我只是看?着。 我也没有?说话。 也没有?收下剑。 更没有?原谅他。 最后也没有?对他发怒。 而唐约眼?见我沉默得一点反应都不给?, 便觉得这沉默也变得难熬起来。 他渐渐多了些不安,多了些躁动。 整个人越发小?心翼翼地?看?我、瞅我, 瞧我有?没有?怒火要喷, 在现在的他身上, 完全不见那?日在巴陵老街上纵横睥睨、谋算八方的老练。 好像他本有?一身锋芒可以抖擞, 可在我面前,他甘愿把锐利的自己收藏起来, 对着我赔了一笑。 可是,一个人若把自己颠沛流离的前半生和一年多的欺骗隐瞒,都浓缩到一个薄薄的笑容里,那?这笑容该有?多厚重、多难受啊。 他难受。 他也很歉疚。 非常地?不安。 “聂哥是不是……不相信我说的话?” “信,也不信。” 我叹了口气,却没有?垂下剑锋。 “如果你要报恩,那?你为?什么?不以唐约的身份接近我,而是换了姓名身份、隐瞒武功招式来接近我呢?” 唐约沉默片刻,道:“被你施了那?饭菜后,我离开?了明山镇,又在江湖上流浪了两年,我也渐渐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有?我这样的功法,我每次施展这掌法,都会被有?心人盯上,这给?我,也给?我身边的人惹了许多麻烦……” “所以,我不敢用原来的身份接近你,也不敢在你面前施展这些不知道怎么?学来的功法……” 这话倒是有?些道理,但我只奇怪道:“你自己的功法你不知道怎么?来的?难道你练的时候没人教你?” 唐约摇头苦笑:“从没有?人正经教我一整套的法门,我是自己摸索着来,或者求人教我些一招半式,每个人教一点,认识的人多了,我才攒出一套属于自己的法门……” ……难怪他的兵刃练得那?么?差劲,原来根本就是野路子?出生,系统性的训练都没有?吗? 我沉了沉心:“你之前伪装身份接近我,我可以理解,那?为?何我前些日子?托你和孟寻去找唐大侠的时候,你还要装聋作哑,还在我面前演戏?” 那?个时候和我坦白,不是最好的时机吗? 唐约沉默了一瞬,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胸口的剑尖。 “我……我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渐渐取得你的好感,叫你把我当做一个小?兄弟看?,我,我怕说出来,你一生气……又一下子?回到零点了。” 我瞪他:“你以为?现在就不是回到零点了么??” “聂哥……”唐约欲前进一步,却又被我的剑尖抵着胸膛,无法再进,便露了惶恐愧疚之色。 而我只故意冷声冷色地?晾着他,道:“你以为?隐瞒身份就不会带来麻烦,这放在从前或许没问?题。可你数月前就一个人在福州灭了连荡寨,以‘劫焰掌’杀了大寨主在内的数位高手,又放火烧了全寨上下百来号的山匪,当时你已名动北方武林。” “之后你又打退了七十二路杀手的追击,与胜州动明帮的许亮明汇合,杀死了许多黑|道上的高手,你这又是震慑了整个黑白二道。” “最近你拒绝了许亮明的延揽拉拢,到襄州又闹出了一大波,设计把当地?作恶多端的万家打垮,又与当地?义?士,让塔教在襄州的分舵元气大伤,连南方各州都已闻听你的名声……“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你已经是名动天下,无论你走到何处,都有?人想盯着你,这时候你还想着隐瞒身份,你能隐瞒得多久啊?” 唐约沉默片刻,咬牙笃定道:“只要我学得够多,模仿得够像,就一定能隐瞒得更久,不至于牵连别人……” 眼?看?着他终于在我面前微微露出了些许锋芒,我只眉头一皱,忍不住细细端详了他。 无论这欺骗是善意,还是恶意,他已从欺骗中获了好处,他当初若以唐约的身份接近我而不是谈夜的身份,势必要花上更久的时间,才能得到我的信任,因为?他这“赤焰掌”的功夫十分诡绝霸道,可能并非源自于中原,由不得我不提防。 长此以往,他就会觉得欺骗隐瞒这条捷径,才是获取一个人好感的正当途径。 那?他势必会一直走下去。 走着走着遇上我,遇上梁挽,那?也不会和他太计较,因为?梁挽天生就是个好人,而我是美的好朋友,我欣赏美、保护美、珍惜美,我对美生气,但不舍得太生气。 可问?题是,遇上一千一万个好人和美的好朋友都没事,但只消遇上一个坏人,那?就统统完蛋。 因为?少年唐约不算最美,可一颦一笑已有?一股遮不住的动态风情?,等他再大点儿?,眉眼?长开?些,身材更厚润些,那?简直就是一个性感天真的小?炸|弹,动起来得让人爱死。 所以他现在骗人是骗个小?的,将来骗人就能骗个大的,等他骗到一个铁石心肠、狠辣决绝、不懂得护美的人,比如那?个仇家攻,他必得狠狠栽上一个大跟头! 到那?时,这小?子?连命都未必能保得住! 我已把思?路抛到了遥远的未来,可此刻看?唐约的神情?,我便只能强行把思?绪拉扯回来。 唐约见我再度看?他,只诚恳道:“多谢聂哥指点,我以后必然会更加小?心……” “你没有?以后了。” 我面无表情?地?打断他。 “今天开?始,你得从这个明山镇里滚出去。” 唐约双眉一震:“聂哥……可是你刚刚明明……” “你没听到我说的话,还是没看?见我指着你的剑?” 唐约沉默片刻,面色苍白地?像被什么?人忽然接受了后,又被骤然而重重地?砸下去。 过去一年多的小?心接触、每一次的努力相处、亲切指点、无私的教导,终究是在这堵墙上撞了个粉碎凄零,再也拼不出个完整形状了。 良久,他只是惨然一笑。 “好,你要我走,我绝不敢再回来。” 他仰头看?我,眼?圈红红的。 不舍且难过地?仿佛要落泪。 “可我真的想问?个明白……寇少爷过去那?样得罪你、羞辱你、与你作对,你都没赶他,为?什么?你现在……” “寇子?今是重重得罪过我,可他从来也没有?骗我。” 我避开?他看?我的视线,努力地?压低声线,力求不透出一点不舍的气息。 “我教你,可这不代表我能容得下你在我的地?盘放肆,你得知道,再善意的欺骗对我来说也是欺骗。” 唐约虚弱的面上渐渐透出一丝浓郁得快溢出来的悲伤,和无法言说的懊悔。 “我现在知道了……” 我硬起心肠,冷下神色以一剑抵着他虚弱欲坠的胸口。 “所以,我根本不想看?见你。” 我不想看?见你死在这里。 “你对这个城镇来说很危险。” 这个城镇对你来说很危险。 “你给?这儿?带来了很多杀戮。” 包括李蔷开?在内的很多人都想杀你。 “你根本不知道多少人做梦都想夺取你的一切。” 你根本不知道还有?三?个穿书者都盯着你的男主位置,还有?你的命。 “如果你不滚,会有?很多苦苦挣扎的人被你拖下水。” 如果你不走,系统天天诱我杀你,我不能做到每一次都拒绝,去抵抗一个梁挽已用尽我一辈子?攒起来的好心,再加上你,我真的会忍不住——想去杀你。 小?谈,你走开?点,别给?聂哥伤害你的机会,好吗? 唐约沉默了很久。 直到我把那?致命的剑尖从他的胸膛给?收了回来,他依旧维持那?个凝定的姿势,他一言不发,宛如雕塑。 半晌,这座仿佛凝固的雕塑已伸出了手。 一分一寸地?,把脸上的难过一点点地?擦干净。 擦拭得那?么?平静,仿佛过去受到的磨难已足够让他习惯了这世上没有?什么?是留得住的,习惯了在颠沛流离后靠欺骗的小?手段获得一点点温暖然后一夜之间再失去。 到最后,他只是平静地?看?着我。 “其实?聂哥不必如此大动肝火,我虽然惯会骗人……但并非毫无羞耻之心……你让我走,我一定会走。” “只不过,李蔷开?那?一掌印在孟寻的一只手臂上,而我的功法只能阻止热毒蔓延,却无法逆转伤害,他的手部经脉……已经废了。” 说到这儿?,唐约忽的收起了一切软弱,淡淡道。 “我救不了他一只手,就一定要李蔷开?也赔他一只手,或者两只手。” “在那?之后,我必定离开?明山镇,此生绝不再回来,也不会在聂哥面前惹你生气。” 他面上已平静地?收敛了悲伤,反而是那?身上锋芒,已渐如一把刀子?般慢慢从裹藏中隐现。 果然是唐大侠啊。 哪怕少年时期,也是说到做到、绝不拖泥带水。 而我只道:“好,现在你去处理伤口吧,早点找到那?李蔷开?,你也能尽快离开?这儿?。” 可我看?他还是站在原地?不动。 仿佛平静归平静,难受归难受,他还在消化呢。 我就有?些忍不住道:“你当初和朋友去投奔那?动明帮的许亮明,他已经延揽了你,此刻你离了明山镇,再去投奔他,加入动明帮,不好么??” 唐约见我试图给?他指出一条行得通的路,微微一愣,随即笑道:“我不想投奔他。” “他不好吗?” “他挺好,也很强,但强者总归有?点傲慢在。我不喜欢太傲的人,也不喜欢寄人篱下的日子?。” 我忍不住瞪他:“他傲,我就不傲了?” 唐约见我好像没那?么?生气了,忍不住偷眼?瞧我,笑道: “聂哥当然也有?傲气在,但聂哥是傲上而不侮下、欺强而怜弱的人,我第一次见聂哥时,看?见的先是你的温柔,所以你再在我面前傲,我也总会想起第一次见面……” 我当时施粥遇到一些乞丐对我挑挑拣拣,我那?脾气怎么?忍得了?当场我就骂的他们狗血淋头,哪儿?来温柔啊?你这个是滤镜你知道吗? 我很不自然地?冷声道:“别废话了,先去找梁挽处理伤口,找到李蔷开?你就离开?镇子?,别再把麻烦引过来了。” 唐约沉默片刻,重重点了点头,终于转身离开?了。 等把这小?祖宗送走,我才算松了口气。 等和县衙派来的捕头交接了情?况后,我再回到客栈,天色已然从全黑到了清亮明透的早晨,我却累得只想一脑袋沉下去,躺在床上不起来。 我睡了整整一天,醒来后已经是晚上了,等醒来的时候,才发现了一个奇怪的景象。 某个人,好像一直在我的房间门外等着呢。 我也懒得穿袜子?,直接光着脚出了门,看?见梁挽在外面搭了两个板凳,这么?高高长长的人,居然就睡在两条凳子?上。 我疑惑道:“这秋冬天气凉飕飕的,你躺外面干嘛?你现在已是我的伙计,小?错也已给?你介绍了独属你的厢房,你不去房间睡,跑到我的房间外面睡板凳?” 让别人瞧见,还以为?我这个老板苛待员工呢。 梁挽苦笑一声,忽的背部一绷,从那?长凳上鲤鱼一翻,正好直挺挺、凌落落地?站在了我跟前。 “我明天会去自己房间睡,但今天我只想在院子?里睡,这样只要你一醒过来,我就能马上醒过来了。” 我瞪他:“我一醒来你就找我?干什么?呢?” 万一我有?起床气,不想和你说话呢? 梁挽道:“你与唐约说过话后,他好像有?哭过。” 我嘲讽道:“哦,原来你是怕我欺负了唐大侠啊?” 梁挽摇摇头:“我与他交情?不深,并不了解他。可我发现他哭了以后,你回来一路上心事重重,我用言语逗你,你不骂回来,但你到处捏东西,捏断了路边桃树的几根树枝,捏下了好些个枫叶,我故意在你面前晃来晃去,你也不打我,反而咬起自己的手掌,把掌心都咬红了。而像你这么?有?领地?意识的人,我在你房间外躺了半日,平日里你早就一脚踢翻我的凳子?了,你居然容我躺了这么?久,还和和气气地?瞪我,平平静静地?嘲讽我。” 他很担心地?看?我:“你和唐约谈过后,就真的很反常……很不对劲,你到底怎么?了?” ……我怎么?了? 你要不要问?问?自己怎么?了? 感情?你没被我骂,没被我抓,就很不习惯,你故意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你是存心找挠吗? 我瞪着他:“我累了,你滚吧。” 梁挽嗤笑一声,像只大狗一样伸伸筋骨,抖擞开?疲意,就转身走了。 我还以为?他真就这么?乖乖走了,没想到过了一会儿?,他端着一盆热腾腾的水进来了。 “天气有?些凉,不如泡个脚吧。” 我一愣,还没答应呢,他就端着热腾腾的水进屋子?里去了。 眼?看?着他把脚盆放在床边,自己则坐在小?板凳上殷殷切切地?等我。 那?我还等什么??送上门来的服务我不要谁要? 我一脚冲进去,让美好的水温把两只脚彻底包围,一下子?就觉得那?股热意从四肢百骸渗进去,然后我忍不住发自内心地?长舒了一口气。 泡脚……好舒服啊…… 可我马上就看?到,梁挽从低处仰视着我,一脸的微笑。 我马上收拢舒服的神色,面无表情?道:“你这端水的功夫倒是很勤快,看?来是有?些做伙计的潜质的……” 梁挽笑道:“端水我试过,捶腿我还没有?,聂老板能不能指点我一下?” 我眯了眯眼?:“指点是可以,但你这样殷勤是干什么??” 是不是憋了什么?坏主意啊?我限你三?秒内投降坦白哦。 梁挽笑了笑,目光仿佛闪闪发亮:“当然是……讨好你。” 我翻了个白眼?:“我都让你留下来了,你讨好做什么??” 梁挽叹道:“之前讨好聂老板,是因为?我想留下来,想给?自己找一个暂时的栖身之所。现在我讨好你,是因为?我想让老板开?心一点,同?样的讨好也可以有?不同?的目的,聂老板,不需要这么?紧张的嘛……” 我嗤笑一声:“我紧张什么??该紧张的人是你才对。” “嗯?” 猝不及防的,我忽然猛地?一伸脚,脚尖骤然抵在了他的肩膀,让他无法再从板凳上忽然跳起来! 可梁挽也出手很快,几乎是在瞬间就判断了我的脚尖位置,然后立刻伸手,却只稳稳托住了我的小?腿,不让我继续踩下去。 而在做完这一切的动作后,正在我找到了一丝丝熟悉的居高临下的践踏感后,他忽然危险地?一笑,五指微动,指尖从小?腿渐渐滑到了膝后。 妈呀他又要挠我膝盖! 我立刻面无表情?地?把足尖沉入水盆中,他却瞬间动手,五指侵入水盆,稳稳地?握住了我的脚踝。 我挑眉道:“你干什么??” 梁挽面色微淡:“聂老板明明说了以后不踩,却先动脚,这不好吧?” 我瞪着他: “可你从刚才开?始一直维持紧张紧绷的姿态,你又在等什么?、想干什么?呢?” 梁挽沉默片刻,似乎不知该不该说。 看?来他是有?话想说,借着泡脚才能把这些话说出来。 见他犹豫,我干脆要抬起另一只自由的脚,欲踩在他那?只握着我脚踝的手掌上! 可在他面上叹息的时候,他的手却狠而稳地?在足踝一揉,另外一只手在脚心的穴道那?么?一揉! 立刻,一种异样的酥痒麻利,从脚尖那?处无可抑制地?摇曳,犯禁地?蔓到了小?腿和大腿,我不由自主低低哼了一声儿?,身上都有?些犯软发酥,简直像神经末端被人把控着一直用放电刺激,仿佛被强行撑塞入了许多感受。 好不容易才缓过来。 我准备一鼓作气把脚伸回来。 那?只可恶而漂亮的手仍旧紧紧攥着脚踝,另一只手不听话的却已开?始在水中一点点地?揉弄、掰我的五根脚趾,在脚心的穴道刺探和戳弄了。 我顿时觉得各种感官都被放大。 却硬是压住嘴唇,不去吟出来。 见我居然不叫出声,梁挽有?些困惑地?抬头,看?向我。 我只撑着身子?,好一会儿?才止住颤抖,慢慢吐了口气。 “我都快习惯了,你这套手段得更新了啊。” 梁挽一愣,苦笑道:“这本来就不是什么?上档次的手段,我只是希望聂老板下次踩人的时候能多想想……如果你只顾着羞辱别人,让自己痛快享受……” 他顿了一顿,目光深沉道: “那?么?,你也迟早会被别人享受的。” 好啊,好啊,你终于不装了是吧? 我冷眼?看?他:“唐约以谈夜的身份接近我,是想报恩,也是想获得我的好感,可你接近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别再拿着以前那?一套话术敷衍我,如今都是我的伙计了,把话说的开?一点吧,不然你怎么?让别人对你放心?” 梁挽想了想,终于放下了我的脚尖,慢慢地?擦了擦身上袖摆上被溅到的水滴,认真地?看?了看?我。 “我接近聂老板,确实?是有?别的目的。” 我眉间一凛,笑道:“果然啊,是什么??” 梁挽沉默片刻,终于叹了口气:“我年少时,家里出过变故,我经历了一些重要且惨烈的事件,但我对于那?些事件的记忆却不甚清晰,时梦时醒,只有?一些零星的记忆碎屑……” “遇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身上有?些东西,让我觉得莫名熟悉。” 我目光一凝,心里骤然缩紧,又是一个从前见过的? 我很确定没有?见过梁挽这张脸,这么?美的脸若是见过,我是不可能忘的。除非我们相见时,我没看?到他的脸,又或者说他的脸那?时候不长这个样子?。 “那?到底是什么?熟悉?” 梁挽沉默了一瞬,低头道:“是你的脚步声……” 我眉头一皱,震惊却又恍然领悟道:“居然是这个?” 这也没什么?好为?难的啊,你为?什么?这么?犹豫? 梁挽欲言又止好几次,似乎是有?些难以启齿。 “还有?……” 他的声音简直低到快要听不清楚了,我就奇怪地?凑近,看?到他万年不变的脸上冒出了好多懊恼无奈。 我靠近他,盯着他:“到底还有?什么?啊,你脸皮这么?厚的人,作这扭捏姿态是干什么??” 梁挽越低越无奈,越缩越像缩成一个点儿?,最后彻底自暴自弃般地?闭上眼?,对着我说道: “就是……你踩在我身上的感觉……很莫名其妙地?,让我觉得有?一点熟悉……” ……哎? 我整个人瞬间呆滞。 哎哎哎哎哎!!?? 你喜不喜欢男人 话音一落, 我的心我的神仿佛被一种遥远而未知的过去给一口咬了,震惊和疑惑的情绪像两个小人似的当头打我一拳,把我打得有点晕乎乎了,我才想起要去翻过去的记忆。 趁我翻记忆的时候, 梁挽才无奈地打了个补丁。 “其实……我一开始是觉得有点熟悉, 后来又觉得,脚步声?依然熟悉, 但踩下?去的感觉好像也没那么熟悉了……” 他这么说的时候我已经把记忆库差不多检索了一圈, 我就立刻皱起了老眉抬起了老脚撑起了老腰, 用一双独属于地铁老年人的落伍眼神,囧而窘地看他。 “那个……我觉得……如果你过去真的被什么人重重踩过还能留下?什么印象……那个人……应该不是我。” 梁挽笑道:“我虽也这么觉得,但你为何如此肯定?” 我咳嗽几?声?, 目光微微深沉道。 “因?为用世人的眼光去看——你可以说我过去是个杀手、是个打手、是个刽子?手……” “但唯独,我不会对你这样的人下?这种毒手,或者?说是这种毒脚……” 我踩你的这个爱好是最近才被你开发的,我过去对敌时不会搞这么花里胡哨的,我通常只花最短时间去把对方干掉。 遇上你,是意外。 被开发, 也意外。 可如今更意外的是, 我把过去的阴影稍微掏了一点出来覆在他投射过来的阳光之下?, 以为他会就此陷入一些?沉寂,被惊到, 改变对我的所有好感和看法, 会怀疑我是否与他的家道中落有什么关系。 可梁挽, 只是那样平平静静、寻寻常常地看着我, 微着一丝风恬云静、夜明月清的笑,气韵十足、镇定十分地看着我。 好像早就预料到了。 就等着我说出来呢。 我疑惑道:“你早就猜到?你不担心吗?” “这难道很难猜吗?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梁挽以一只玉雕的手托着腮, 殷殷切切地看着我笑。 “你杀过很多人,且杀人手法诡谲多变,杀手、打手、刽子?手,你大概都做过,这才能解释你如今所拥有的一切杀人手段啊。” 我沉了沉眸,欲言又止好几?次。 梁挽只道:“你是怕我会因?此改变对你的看法?怕我觉得过去的你,和我的家道中落,有什么关系?” 我目光一闪:“难道不会?” “可我为什么要改变自相识以来对你积累的一切看法?” 梁挽的笑像一个寂寞的弧,在月色清寂下?被加深了度。 “现在听?到你这么说,我基本可肯定,我过去没见过你,你也不会与我的家道中落扯上什么关系。” 他顿了一顿,补了一句隐隐含着锋锐的话。 “而且,你以为过去的我就是什么好东西么?” 我一愣,随即像是比自己?被怀疑还激烈,一脸笃定地抬脚踩水:“你当?然是好东西了。” 你肯定是个,很好很好的东西。 肯定比我这不是东西的好多了。 但踩得好像有些?过于激烈了,水花都有些?溅到梁挽的小腿和袖子?了。 梁挽却浑不在意,只似听?到什么天真可爱的呓语,“噗嗤”一声?笑出声?来,转而拍了拍小腿和袖子?上沾着的水滴,又揉了揉脸,揉出一副明亮而温暖的神情看着有些?不满的我。 “我过去也不是个好东西,但这和我对聂老板的看法没有关系,因?为,我并不太相信‘改邪归正’这四个字。” 啥意思? 你瞅瞅你说的这两句,有任何上下?的关联吗? 我是听?不明白他的梁言挽语,可心里又被这几?个简单却复杂的字眼痒得平静不下?去,我此刻盘腿坐在床上,又觉得这个姿势看着坐在小板凳上的他有点累,我就拍拍床铺,示意他也坐上来,和我坐在一个高度说话。 梁挽便像得了什么圣旨似的,欢笑着坐上来,看着我。 我把一双脚放在水盆里,他便也挤一挤,把鞋袜脱了,把一双秀如玉雕的脚,放在木盆的边缘,几?乎像是一个好朋友似的和我的脚紧紧挨着。 “我不太相信‘改邪归正’这四个字,是因?为我觉得一个人若能归正,那过去便不可能太邪,现在的聂老板和过去的聂老板或许在心境环境上有区别,但总归是一个人,而不是把一个人活活地拆成两段变成两个人,你们有区别,但不会太区别。” 我故作面无?表情,实则cpu有点被他干得烧起来了。 “你今日说的话可越来越玄乎,是故意不想让人听?懂么?” 梁挽却笑容一深:“我怎么敢?聂老板要是还听?不懂,不妨打我几?下??” 他越说越有些?哲学意义上的深奥,可又带了点独属于他的俏皮,那声?音也如琴弦清泉一般叮咚有响地落在我心,叫我觉得又暖呼又奇特,我便忍不住想了想,抬起头?,温和且沉默地看他。 过去我常常把他驯得像班主任驯小学生,可这次我却像个初中生一样去看他这个教导主任。 “你是觉得过去的我,也会和现在的我一样,是个好人?” 梁挽似觉察了我的求学欲,于是更加耐心且细致地问:“你在过去,有没有把剑挥向一个完全不沾血的老百姓?” 我想了想,笃定道:“没有。” 我确实杀伤过一些?有争议的人,但都是武道中人,其中并没有一个是不沾血的老百姓。 梁挽笑道:“那不就已足够?很多大侠都未必都做得到这一点,你又何必妄自菲薄?” 你的道德要求是不是也太低了点儿啊?不把剑挥向普通人就是好人了? 梁挽似乎看穿了我心中的隐隐忧虑,认真地补充道:“对我来说,过去就是过去,现在就是现在,未来就是未来,这三者?互相独立且并不交融。” 我心头?一震,似隐隐发现了他与我之间最大的观念区别,以及他一直话里话外想要去暗示与教给我的东西。 梁挽转了身躯,大腿几?乎与我的大腿挨到了一块儿,肩膀似乎与我的肩膀并作了一线,但那目光诚挚得仿佛丝毫不觉得如今我与他的距离是多么地暧昧和不妥。 “不管未来我会在你身上发现什么真相,这不会影响我这一刻对你积累的好感、喜欢、尊敬,我从你身上汲取的快乐是真的,我从你身上学到的点滴也不是假的……” “你与人交往,总为了害怕未来发生之事而回避现在可获得的快乐,那有没有可能……我现在离开,未来会不会因?此庆幸我是不知道,可这一刻的快乐肯定是没了。我为何要为了虚无?缥缈的未来,去舍弃实实在在的当?下??” 我万分不解却也震惊地看着他,仿佛看着一个世外的仙人走到了我的身边,和我脚尖并着脚尖在嬉笑中谈出一个又一个戳人心肺的清澈道理。 “你竟这样注重当?下?,不看重过去和未来?你真不怕将来发现我过去是个不堪之人,你不怕自己?会万分失望么?” 梁挽的笑容渐渐添了几?分苦涩。 “我在过去就已死?过一次,以后所有都当?做是平白赚的,没有过去,就弄点豁达装在那儿,也没有未来,就搁点沧桑在脸上,其实不够善良,但可以找点原则揣心里。即便要犯错、看错,最好也犯得坦然点儿、看得开些?。你怕我对你失望,但其实,我才怕别人对我失望,尤其是你,特别是你。” 他顿了一顿,眉宇间的气韵淡薄平和得好像半辈子?已经历了别人的两辈子?,再看向我时,那脸上的俏皮调笑,就像星子?一样一跳一跳地跃进?我的心里。 “不过我这破皮烂囊也就罢了,似你这么温柔漂亮、聪慧敏达的男人,总被过去绊着,被未来羁着,真是有点空费这锦绣身段、大好皮囊了。” 我皱了皱眉,被他的一番灿烂话给轰炸得晕乎乎、懵洞洞的,我还在消化他抛给我的所有哲理和格言呢,可他紧接着就变得有些?轻佻世俗,说了一些?甜腻过分的话,这人怎么一会儿仙气一会儿接地气的?到底怎么想的? 我目光复杂,心情难言,脸上更是莫名发烫。 梁挽却看似豁达地抛了一个更加致命的问题。 “你问我喜不喜欢男人,那么聂老板喜欢男人么?” 我沉默片刻,别过头?,垂下?眼,硬起脸:“不。” 梁挽笑着贴上来:“真的不啊?” “你贴这么近做什么?矜持点儿。” 我骂归骂,倒也没拦着他贴,只酝了几?分真心话,说的时候还冲他露了一口挑衅而肆意的小尖牙。 “我自问从没喜欢过男人,就算我对你有些?过分的举动,也只因?为那时我们是敌人,是对手,是我胜负欲作祟,是我性子?恶劣无?端,是我那时就爱欺负你这样的美人。” “那你呢?你扪心自问,你过去做那些?过分的事,现在说这些?无?趣的话是为了什么?你真不喜欢男人?” “关于这最后一个问题,我的答案和之前一样。” 梁挽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至于你之前的问题,我的想法也和聂老板一样。” 我皱着眉,是什么想法和我一样? 梁挽冲着我温和地笑了笑,他好像很正经的样子?,可因?为离得太近,哪怕只是正经说话,他也几?乎像在我耳边吐了一口轻盈轻佻到轻不可闻的气,激得我脸颊边发丝儿微微一痒,一股子?炽热从微卷的发梢几?乎蔓到了脚趾,那十根脚趾生了躁动,似想狠狠地踩在什么白润的部位上,喷薄与揉拧出来什么才好。 就在我以为他不会说,只会笑时,梁挽忽一抬眼,给了一出没有预兆的惊雷。 “无?关性与身,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和你不是一样么?” 哦? 我是美的好朋友,你是美的好闺蜜喽? 我欣赏美、形容美、珍惜美,踩踩美。 你不会也是吧?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眼见我揣着面无?表情的冷漠,梁挽却笑得越发俏皮。 “由?这一点衍生出来,遇上一个实在美貌动人的敌人,谁又能忍得住不去欺负对方呢?让对方欺人不成反被欺,捉人不成反被捉,绑人不成反被绑,明明急窘又羞涩,还要装着冷漠。在这一点上,我和聂老板也一样吧?” 我一懵。 这话的对象是我? 是他在我耳边说的!? 他承认了他就是故意欺负我的!? 眼见我浑身紧绷得要一拳揍过去,梁挽忽一个翻身起落,人已到了数丈之外。 “我们现在已不是敌人,聂老板何必如此动肝火?论欺人,不是你先踩着人羞辱?我纵有欺你,也不过因?为你先动手,而且你不也一一欺回来了么?” 我瞪了他一眼,随即恢复了面无?表情。 “是因?为我每次踩你,都让你想到过去的伤心事,所以你才这么言语放肆,激我生气么?” 梁挽一怔,有些?拿不定主意地看我。 似完全没想到我居然是这反应。 而我也已经预料到他想看别的。 生气、震惊、羞愤、着急,这些?来自于一个敌人的鲜活美丽的反应,似乎进?一步喂养了他的胃口,让他过去想在我亦敌亦友的人身上看出更多七情和六欲,为此不惜付出许多代?价。但我看他是脑子?热了,他过去这么想也罢了,现在居然还敢这么想,想让我别总憋着,想让我学会让情绪大开大合,冷下?来又热上去,害羞后又揣起怒。 可是老梁啊老梁,我不喜欢被你拿捏情绪。 向来只有本老板拿捏别人,凭什么倒过来? 我直接反其道而行,面无?表情如咸鱼般地往床上一躺,再在腰间垫了个枕头?,学着寇子?今滑跪认错的样子?,把臀部微微一撅,在他看不见的角度,我无?所谓地笑笑。 “我不喜欢欠人的人情,也不喜欢有人整日在我耳边念叨什么陈芝烂谷。你既然这么在意被人踩过,我干脆让你报复回去,等你报复完了,咱们继续当?伙计老板,以后谁也不准动手动脚,也不准夹枪带棒地再提这事儿。”” “好了,就在这儿,你踩吧。” 梁挽整个人彻底怔住。 而我形容慵懒地回过头?,状似无?辜地睨他一眼,淡而无?情道: “你曾经的敌人,现在的老板,已把身子?都送到脚下?让你去报复了,你还不满意?还想要什么?” 梁挽整个人完完全全僵在那儿,面色复杂,进?退两难。 我还当?你真是什么情场老手,历经沧桑且富有手段,晓得怎么去拨弄人心,结果我一反套路,你就给弄懵了? 原来你就这能耐? 就这? 就这还敢调戏我! 我等了会儿,果然没等到对方的反应,反而感觉得对方的呼吸越发沉重起来,心里只觉得想笑。 给你机会都没胆子?踩,让别人放得开你自己?却不放开,真是嘴上豪横手上贫困的东西,老子?不陪你玩了…… 想完我就想起来,却忽的身上一凉,手上一重。 那个人没有踩过来。 但是他分明贴了上来。 手上还伴随着别的动作。 我一脸困惑地回头?看他,梁挽只冷静且无?奈道:“聂老板,以后不要再这样自轻自贱……你对别人这般说,别人可能真的会利用这个机会去……” 我困惑地打断他:“你在干什么?” “我是说我不会踩你的……” 我完全困惑道:“你不踩就不踩,你绑我做什么?” 梁挽这才停了他手上的动作,这时他已在我赤着的腰身上拿了绷带缠了数圈,束得紧迫后,才在腰窝处用手指轻轻拧了一揉。 我腰身忽的一颤便是强震几?分,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敲动的一根弦。 这干什么? 梁挽只笑道:“聂老板不是要我报复回来么?” 他笑归笑,手上可一点也不无?辜地微微提了提绷带,我便觉得腰身被他拉了起来,如一匹烈马被驾驭在手心似的,那动作满满是留念也是掌控,让我很疑惑地去看他。 梁挽只把最后一圈绷带在我的腰间缠了一缠,接着用他那一双巧手,在上面打了个可爱的蝴蝶结,然后在洁白紧致却受到束缚的腰窝处轻轻地拍了一拍,指尖如同在进?行某种有节奏的舞动,又如同做标记一般,宣示着它?对某个区域的熟稔和执念。 “这两日都不许动这个腰窝背后的蝴蝶结,若有别人问这是什么,你可以撒谎,但不许碰散了。” ……这什么!? “聂小棠,仅就这两日,你这一处是我的,不许让别人碰到,也不准你去解开它?,明白么?” 他挽起温柔一笑,目光却深沉且凛冽: “这就是,我要给你的‘报复’啊。” 今夜月色很美 梁挽发完这梁言挽语, 忽用手指点压了那蝴蝶结的一道尖弧。那白色的柔软弧度在他?指尖作轻颤弯曲之状,如春风软雨之下莲花的尖尖一角,待他?手中收回,那柔软弧度又瞬间弯曲反弹, 他?便心满意足地收手, 仿佛是个?工匠看待了一件被完成的工艺品。 他?转而看我,脸上还发了一丝令人心底发烫的浅笑。 我老实说, 他这笑又有点过分美丽, 温柔超标了。 这一看, 我那欲发作的言语暂时搁浅在心头,只以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去看着那腰窝处的蝴蝶结。 这绷带所系的蝴蝶结虽精巧,但也有一个?小女孩的手掌那么大?, 这么可爱的东西,戴在我那久经磋磨、各种伤痕的腰窝上,还不让我碰,还不准叫别人?去动?? 像什么话啊? 成什么体统? 你是在玩一种很新的Play吗?以为我就一定?配合? 我懒懒地看了看他?,冷峭的语气在舌苔间微微一挑。 “你‘报复’的方式我不喜欢,你换一个?。” 你要是不说清楚, 也不给我换一个?, 那你一转身, 我就把这蝴蝶结拍散了,把绷带扯断, 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而梁挽只目光深沉地看着我, 其?中并?无半分淫与色的意味, 也无疯狂与尖利, 仿佛他?所做的一切哪怕再无法叫人?理解,都具有一定?深度和用意。 “我报复你的方式若被你喜欢了, 那还叫什么报复?那不是成了游戏么?” 我越发冷淡地睨他?:“我是众人?眼中的聂老板,我不会允许任何?人?做损我威严的事,哪怕是你也不行。” 梁挽坐在我身边,叹了口?气:“恕我直言,聂老板现在的样子就很威严吗?” 他?看着趴在床上、浅抬腰身、微撅屁股的我,而我只是慵懒随性地睨了他?一眼,接着越发不屑地抬了腰,又撅了撅臀,这弧度大?概是凝尽了我对他?的挑衅嘲讽,让他?看得目光微微一热,欲言又止几次,可喉结上下滚动?,他?也只转过头去。 呵,方才那样老练笃定?,如今该害羞时不还是害羞么? 我只随意笑道:“这姿势看上去是没威严,但我朋友对我认错时也这样,我不过是学他?,而且房门内也没别人?看见。” “朋友”两字让梁挽的眉间温润一动?,他?转眼看我,眼里好像又在发光。 我却忽撂下一句如风似火的警告:“但出了房门,我还是你老板,你也只是我的伙计,你若敢对我有分毫不敬,我必定?叫你滚出这明山镇。” 梁挽苦笑:“一个?小小蝴蝶结不至于损了捏老板的威严吧?” “它可能于我的威严无碍,但想要让它不散开,就意味着我在起卧行止间得额外小心,甚至连大?的起跃扭腰都不可以。而我出房门就可能会打架,怎能被这可笑玩意束了动?作?” 梁挽却是笑容凛冽道:“可聂老板这个?样子,难道不该被束身么?” 我一愣,他?却忽用手在腰间的旧伤处虚空一指,道:“你这道伤势自从被我动?过以后,好了又崩,崩了又好,愈合得极为缓慢,其?中自然有毒的缘故,可不也是因为聂老板不好好休息,整日地打架斗殴、翻来转去么?” 我在他?看不见的角度翻了个?白眼:“那还不是因为你……” 梁挽眉眼微动?道:“是我有错在先,可我每次来找你说话,你却非要和我打。若你只说不打,何?至于伤口?好这么慢?” 我有点恼了。 因为他?说的确实是实话。 可世上的实话往往最不中听?。 而我着恼的时候,就想捏东西、踩东西、咬东西,但此刻去咬他?也不像话,我就闷闷咬了床褥的一角,头趴下当王八。 梁挽眉心一动?,躺了下来,近乎讨好地向我这边挪了一寸,口?气十分谦逊,姿态近乎谦卑。 “是我有错在先,对不住聂老板了。” 我吐槽道:“你别来这套,我早已看出——你每次对我道歉时,心里都想着干坏事儿呢。” “可这次真的不是为了使坏。” 他?认真地规劝我,目光也温和如春日的雨遇上夏日的荷。 “寻常人?受了这等腰间创伤,至少得躺床上十天?半月才行,就算聂老板武功高强,也不该频繁地下床、打架、奔跃……” 这也确实是实话。 我想了想,口?气温和下来:“可明山镇的事儿这么多,我哪里有空躺在床上半个?月呢?” 梁挽见我口?气松动?,眉眼间笑意盈盈道:“半个?月不可以,十天?可以么?” “十天?也太久了。” “那就五天??” “五天?也不行。” 梁挽讨价还价:“那两天?总可以吧?” 我看他?:“这就是你在我的腰上系蝴蝶结的目的?” 梁挽笑道:“本想让你躺一阵子,可你根本就躺不住。那至少这两天?,你就安心被这蝴蝶结拘着,别去做什么大?动?作,这样伤口?也不至于再崩裂,可以么?” “拿这么点小玩意儿去拘我的大?动?作,是不是太小瞧了我……” 我是随口?一吐槽,结果梁挽无奈地看了看我,看到最后,竟试探性地说了一句让我整个?人?几乎跳起来的话。 “如果这都不够让你静养两天?……是不是得去拘得更大?、更多呢?” 我横眉冷笑:“我看你是脑子热了才会说这种话,你以为我是谁,你怎么不把自己的脑袋搁在地上让我踩踩?” 梁挽无奈地笑了笑。 我又道:“我的伤口?你看过,你的伤口?我还没呢。” “都是皮外伤,有什么好看的?” “你看我的伤口?就可以,我看你的就不行?” 梁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且叹且动?,就干脆拿五指扯了上衣,微微露了一点儿,我却觉得有点小气,忽的伸出指头,动?作有些?粗率地,帮他?把胸口?的衣衫扯得更开一些?。 这一扯,梁挽目光一动?,而我定?睛一看,发现他?袒了淤痕,亮了浅疤,那美丽胸肌和紧致腰腹也微微暴露,实在是好看极了。 我欣赏美、注视美、形容美的时候,梁挽却轻笑一声,用他?的五指,轻轻浅浅地滑过他?身上每道伤口?,像是给我的目光指路一般。 我就感觉,有些?伤口?在他?的指下呼之欲出地凹着、伏着,一道道红白浅痕像要在下一刻活过来,去咬吮他?的指尖。 尤其?当他?的手指滑到自己的胸膛时,我觉得那条深深的沟,如一条小川流淌于两道山峰,月光与窗影这么照在两点一沟上,就如两头红色的幼鹿,一起一浮跃于雪原,诱人?于咫尺间一头撞上去,让人?觉得埋首死在这雪沟素痕里也不可惜。 我沉浸式地赏美、阅美、读美,甚至心里有点想伸手拨弄那两粒粉红带紫的美,他?却忽把衣衫一分分扣好,正经谦和得好像什么动?作都没有,诱完人?,就又把人?拒于千里之外了。 我嗤笑一声,冷眼看他?。 美的好朋友没看够啊,美的好闺蜜也太小气了。 梁挽却有些?不自在地深吸了一口?气,生硬地转了话题:“话说回来,你之前用金链子绑我的时候,你缠了那么多关节,点了我的部?分穴道,我却还是很快挣脱,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么挣脱、怎么解开剩余穴道的?” 我眉眼一动?,好奇道:“你教我?” 梁挽笑了笑:“如果你愿让我在你身上拘束得更多一点,我就教你怎么解穴,也教你如何?从这种关节缠缚之下挣脱。” 那我确实很好奇。 因为这技能很实用啊。 学了后我可以自己用,而且万一哪天?你惹我不痛快,我把你给开除了,打架了,我就可以用更先进更牢固的手段把你绑起来而不让你挣脱,然后该干啥就干啥了。 我还在内心痴笑的时候,面上依旧保持了极致的冷漠无情,可以说我的姿态越不威严,我的神态口?气就越威严。 “想拘束什么的话,拿你的手段来试试,但若让我觉得半分不快、不爽,我只会当场翻脸,说不定?开了你这伙计,我可不会憋到两天?后……” 梁挽平静道:“好,那我希望聂老板……把衣裤先脱一下。” 我脑袋“轰”地一下,整个?人?紧绷起来看他?:“你说什么?” 梁挽笑了一笑:“你怕什么?我可不敢对聂老板做别的。” 说完,他?为表决心,拿了条缎带,把自己的双眼蒙了起来,顺便扯开了上衣的中间,好让我看得见他?那勃勃健硕又雪白紧致的胸肌。 他?坦荡无私地指了指心口?:“若我有做任何?叫你不快之事,大?好胸膛在此,聂老板一剑刺下去便是,实在不需犹豫。” 他?又指了指自己被蒙住的眼睛,那下半张脸因受了些?许遮掩而更加突出了秀挺轮廓,红润的唇角荡出一丝不羁的轻笑。 “反正我现在也看不到你,聂老板可以放心了么?” “如果这还是不放心的话,我现在就离开,也没什么不行。” 我实在说不准他?到底想做什么。 一个?蝴蝶结确实不够完全束得住我,他?就这么想让我安安静静地养两天??为此不惜冒着被我一剑刺心口?的风险? 可他?到底想在我的身上戴些?什么,束些?什么,用得着这么煞有其?事的样子吗?play搞这么大?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我心里有点不安和紧张。 可又按不住心里的好奇。 以及对美的欣赏和渴望。 毕竟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男同可以不当,美不可以不看哦。 梁挽等了一会儿,也等来了什么声音。 窸窸窣窣一阵利索的声音过后,床上多了一件我的外衫,地上多了一件外裤,脚盆旁多了一双袜子,只有一件最贴身的亵|裤,还有我腰上缠绕着的重重绷带,还没被甩出去。 梁挽听?得声响,面上没风无浪,只叹了口?气,手上一翻。 我定?睛一看,头皮却有些?微微发麻。 这次他?手里拿的。 不是柔软的绷带。 而是拿红色的绸条撕碎之后拧成的一股股细绳。 他?明明处于蒙眼状态,却能无比自然地贴近我身,仿佛无比熟悉我的身体结构,绕过试探,直接拿这玩意儿在我袒着的胸口?处小心翼翼绕了一圈,再从我的肩胛那处绕过去,但这并?没有真的束到什么,我做些?小动?作也没啥感觉。 什么嘛,你就这? 搞得煞有介事好像拍小电影似的,我还以为你憋了什么不可描述的大?招呢,结果也就清汤寡水的嘛。 我有点忍不住想嘲笑他?,但梁挽又拿着连着不断的细绳从肩胛处往下垂,绕过脊背,在敏感的腰间系了一系,引了一条绷带到了左边大?腿,在腿根处勒了一圈带,再在绷带外围加束了一圈红绳。 这……感觉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腿环啊。 感觉也没有拘束到什么动?作啊。 你是不是纯粹在玩我? 做完这两个?,他?也就松了口?气,依旧以蒙眼的姿态笑道:“好了,现在可以穿上了。” 我嘲讽地看了看他?,便把衣裤一件件套过去,遮盖了贴身束着的绸条红绳,但没有把蝴蝶结给遮下去,等于上衣归上衣,下裤归下裤,腰间的蝴蝶结依然稳稳地凸了出来。 可遮完套完,我就觉得有些?不太对。大?腿那边虽环了一圈,走路依旧没问题。可如果做一些?明显的蹬、踢、踹的大?动?作,那绷带红绳加一块儿就有点勒大?腿了,顺势牵动?腰间,蝴蝶结会跟着一散,腰也跟着勒得慌。 这还不算麻烦的。 麻烦的是——我察觉到这绕在胸口?的细绳几乎是精准无比地托着两点,平时走路没问题,可一旦有点大?的刺杀动?作,就势必动?肩挺身,托就成了磨,红绳的粗粝尖端几乎是来回磨揉起那致命一点,像有一个?带茧的大?拇指在来回地揉搓着,让我登时泛起一阵酥痒麻挺。一股子被硬物侵犯的异感几乎从那一点两点扩散到整个?胸腔,让我几乎懵了一呆,又怒了起来。 等梁挽解开蒙眼布,他?也忽的一愣。 胸膛处一股清寒抵在那儿。 剑尖直接抵在了他?的两点。 就如同红绳磨着我的两点。 我冷声道:“这么下流的束身之法,谁教你的?” 梁挽无奈地看了看我。 “这几个?部?位只是衬着特定?的关节穴位,哪儿算下流?难道不是聂老板太敏感了么?” 我一愣,想了想,好像……确实也没有特别下流。 毕竟更隐私的部?位他?都没碰,基本就是普通穴位。 但怎么感觉哪里不对? 梁挽无辜道:“我可是全程经过了聂老板的同意的,若是聂老板此刻想反悔,我也拿你没办法,但你若要我教你脱缚解穴的法门,那可就万万不能了……” 额……可我又真的有点想学。真的不能免费教我么? 我左右为难的时候,梁挽只认真道:“其?实就算没有这些?,我也希望你这几天?好好休息一下,连续打斗实在耗费精神,你真应该躺床上让伤口?静待个?十天?半月。如果你一定?要出去,切忌打架斗殴,配合红绳,莫使大?动?作,别让伤口?进一步崩坏,如果你实在不喜拘束,老实躺床上休养会更好,我到时可以煮些?药汤……” 他?婆婆妈妈、啰里啰嗦得让我眉头一皱,我干脆收剑道:“好了好了别说了,我穿着戴着就是了。” 要我躺床上静养?还不如就这么出去! 反正就两天?,我衣服盖着,谁能看见里面勒了红绳哦? 不过我看见梁挽的微微一笑,心头莫名疑惑了几分。 话虽如此,他?这拘束人?的法子也忒不正经,忒情趣了一些?,到底是在哪儿学的? 难道这君子温润模样的家伙在过去……真是个?坏东西? 梁挽只是默默地把胸口?的衣服扣好,正正经经地看了看我,露了深沉且深意的一笑。 可等到第二日清晨,我就已经觉得被勒得又麻又痒,这玩意儿也确实起到了它该有的作用,让我不太想出去,有点想在床上静养,让伤口?慢慢愈合算了,便只让小错带梁挽去熟悉酒肆的一切情况。 可在不多久后,却被小错敲门告知——寇子今小王八和一位捕头模样的男人?来找我了。 我头皮一麻,本来想不见的,可小错说这二人?似乎有事找我帮忙。 寇子今轻易不求帮忙,如今难得来,我还是披上了衣衫,遮盖了拘束,假装很自然、很舒坦地走了出去。 不过见一见面,说会儿话,应该不至于被人?看穿——在这正经衣衫下,是勒身束腿的红绳吧? 我素来英明 我如常走过去, 只见寇子今和一个?捕快制服的?人正在院子中的树下等候,大树洒下来的?林荫把他?们遮得半漏半光,树上的树脂果香味儿飘得像浓郁要?溢出来的?液体,地上的?落叶则洒得遍地都?是, 可这二人走在落叶地中, 脚下都踩不出一声儿滋啦的?响,他?们驻足其中, 像是落叶海中突兀升起的?两座孤岛。 寇子今的?本事我是知道, 而他?身边的?这位, 似乎也是一位武功高强、脚步轻透的人。 我沉了沉眸,随意整了整外衫以及背上的一道披风,无视了种种异感, 坦然地走过去。 寇子今回头看?我,眉眼一松,半笑半嫌地想把手搭过来:“你这坏脾气的?家伙总算肯出来了?倒让我们等了许久。” 这是他?惯常的?打招呼动作,可我随意地拧身一让,不叫他?碰我的?肩胛,那里可有东西勒得紧, 而寇子今皱了皱眉:“你今日是心情不好?” 我只淡淡道:“心情好不好都?不是玩闹的?时候, 你身边这位公爷是谁?” 他?身边那人转过身来, 制服是公门制样,可腰间系了各色水袋火囊、小刀铁片, 脖子上系了一串儿气色的?药片葫芦, 髻上别了一根泛着陈香的?藤木簪子, 面上竟是一副清俊恬静、随和宁淡的?长?相, 看?上去接近三十岁。 若扒了这人一身公服,往人群里一抛, 你绝看?不出这是一个?捕头,倒会?觉得是个?气质平和、走街穿坊的?游医。 我眉眼一动,那人却宁淡一笑:“聂老板好,在下陈风恬,此番前来,借了聂老板院子家一番树荫遮秋挡凉,还请勿要?见怪才好。” 我心中一惊,眼瞳微睁:“陈风恬,陈大捕头?” 这可不是韩庭清那等区区乡镇级别的?捕头可比的?,这是天下七大名捕排名第五的?狠角色,重量级人物啊! 陈风恬,清州人士,从二十岁以?小捕头入行,到今年二十九岁成为大捕头,他?几乎和乘了火箭似的?一路职业飙升,别人五年破一个?奇案,抓一个?大盗,已是祖上积德的?功劳,他?是一年抓十多个?大盗,把别人半辈子才能立的?功劳随随便便地就那么立了,还是一年好几个?。 翻看?他?的?履历,你会?看?到——他?曾在酷寒如冬的?敏州生擒那不可一世的?“看?山阎王”黄看?山,也曾在热得可用土地煎炒的?大漠中剿灭一整个?“磨罗教”的?分舵,还曾跨越数省、数州,去追击那做下三十起盗劫大案的?盗中之王胡清霞,更是曾与浑河谷的?五大恶人连续缠斗个?三天三夜,施计使五大恶人内斗折损其二,再将剩下三个?一举擒获。 更重要?的?是,他?曾去过盛京那等龙潭虎穴之地,一举破获了群清逸水门二门主杀死大门主的?奇案,也替盛京第二大帮派的?照金楼捉回了叛徒,替第三大帮派的?明光会?洗刷了冤屈,化解了几大帮派被恶人挑拨而起的?恶斗,甚至因此引起了总捕衙门的?注意,引来了御座上那一位的?兴趣。 比起七大名捕里排最末的?“青衫红腰金鱼牌”封青衫和排第六的?“无阵弯刀” 钟雁阵。 陈风恬的?武功未必比他?们强。 破的?案子也未必也比他?们难。 但封青衫太过磊落,以?至于?看?一眼就知道是捕头。 钟雁阵又十分俊俏,一下就能在人群中吸引到你。 比起这锋芒显露的?二人,陈风恬却更平和、也更深沉。 他?身上有一种能随时随地能混入人群的?草根气质,有一种和任何人都?能混成一团儿的?随意,他?可以?把自己的?公门气质完全打碎,并一夜之间去成为别人。 而这一点,是最难得的?。 我目光一凛,迅速地抬手相邀道:“二位请坐。” 靠,动作好像有点大,勒到那点了,麻了麻了。 寇子今见我动作有一瞬间的?迟滞,目光中疑惑更深,更想问什?么,却被陈风恬拉了拉袖子,他?微微一笑,便拉了寇子今坐到石桌旁,然后慢慢等我坐下。 待我三人都?坐下,小错非常殷勤地奉上了茶杯几盏,小菜数叠,而寇子今依然以?一种走近科学的?眼神看?我的?肢体。 我尽力无视他?,面无表情地坐下。 “陈捕头来此有何公干?” 陈风恬举起一杯普普通通的?茶,随和一笑却不掩敬重之意:“我来明山镇办公,偶见寇少爷,便要?他?带我来此见聂老板,毕竟这五湖四?方的?江湖人来到明山镇,若不来拜见一下大名鼎鼎的?聂小棠聂老板,和白来一趟又有何区别?” 你当这是景区打卡吗?还非要?见我这个?活景点不可? 话虽如此,他?平和的?语气使一切夸赞听?来都?很真实自然,像是新闻报道一般的?事实,叫我听?了也有些?心爽意愉。 高兴归高兴,我面上只抬眉小装:“陈捕头何必如此客套?我也不过是一个?人两只手,一个?脑袋两只眼,与别人全无区别。” 寇子今见我忽然装起来,嗤笑一声,陈风恬却目光一亮:“若没?聂老板出手,只怕这明山镇内外太平都?无法维持,从你三年前来到这边陲之地的?那一刻起,这镇子上的?许多事许多人都?已因为你而改变。” 我一愣道:“什?么改变?” 陈风恬笑道:“很多流失的?人口开?始回迁,很多想走的?人选择留下来,很多留下的?人选择长?久定居,都?因为一个?‘心安’。由?你三年前的?武力震慑和三年间的?义气侠举给众人带来的?‘心安’,这难道不是一个?地方上能有的?最好改变?” 哎呀妈。 太会?夸了。 夸得这么认真诚挚,给我夸不会?了都?。 可我也马上想到,他?来明山镇短短数日不到,怎会?知道这么多内情?寇子今告诉他?的?? 见我目光一转,陈风恬当即了然地笑道:“这可不是寇少爷一个?人说的?,是我拜访了衙门,走街串巷问了许多人,了解地志风情以?后才得出的?结论,聂老板就不必自谦了。” 好像他?只问了几个?人,镇子上的?空气都?学会?和他?分享情报了,谁见他?都?愿意说几句关于?聂小棠的?见闻,积少成多,他?就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陈风恬又道:“我还听?说几日前在明郭街上,便是聂老板一力连同你的?朋友,打杀了那位‘罗刹侯’ 巫沧锦和‘蔷薇君’李蔷开?,可有此事?” 夸夸陈总算是问到正?题了,我笑答道:“此事不假。” 寇子今见我这冷若冰霜惯了的?大老板居然难得露了一笑,也终于?晃起一丝嫌人的?笑:“你有敌人要?杀却不带上我?这就小气了吧?” 说完这人伸手又要?去撩我的?披风,我只瞪他?一眼,伸手打开?他?那多动症一般的?爪子,道:“我又不知道会?有敌人在那边,我去明郭街那里本来是要?……” 陈风恬以?一双亮闪闪的?眼神好奇道:“去干什?么?” 寇子今想到那是一个?十分旖旎特殊的?街区,咳嗽一声道:“老陈先问点正?事儿吧。” 陈风恬了然一笑,状似无心地随意问道:“听?说聂老板和梁挽梁公子打退那‘蔷薇君’李蔷开?的?时候,唐约也在?” 我随口道:“是。” 答了以?后才警起几分心,他?是为了唐约来的?? 陈风恬只是吃着碟子里的?瓜子,以?一副虚心吃瓜的?姿态请教道:“我能不能问问,聂老板认识此人多久?你对他?的?了解又有多少么?” “我和他?相处不久,了解不算多,但也够说一两句。” 我目光一沉,嗅到了一个?极为尖锐的?可能性。 “你忽然问他?,是不是这几日又出了什?么新案子?” 陈风恬持着瓜子,笑得却凛冽:“果然瞒不过聂老板啊。” 说完,他?把一个?新鲜的?卷宗给提了上桌,给我看?了看?。 而我越看?越是内心一沉。 原来就在两日之前,景州的?卢员外家独子,一路游山玩水至明山镇,就在一条特殊街区寻欢作乐。这卢少爷在景州时就极为惹人嫌恶,常出没?于?秦楼楚馆,且在消费时无端打骂女妓男妓,态度嚣张、行为可恶。 但因这点罪暂不致死,且卢家富庶,在朝中也有人脉,没?人和他?计较什?么,所以?他?在景州好端端地当了十几年的?纨绔子弟都?没?事儿,来这镇子上一晚,人没?了。 他?被发现死在明郭街上的?某一处销魂地儿后面的?小巷里,与他?同死的?还有三个?小厮,四?人死时眼眶黑灼,宛如被人活活烤焦一般,死因都?是脑门上印的?一个?火热热的?掌印。 看?上去像极了某人拍的?。 也很像是另一个?人拍的?。 我看?向寇子今,对方只提醒道:“这卢少爷是该打一顿,可但罪不至死,他?身边的?小厮也是如此。” 陈风恬也是一边吃着瓜子一边随意道:“不瞒聂老板,我来这明山镇,本是为了塔教的?案子而来,可没?想到一到镇上就听?到塔教四?大护法都?已折损,副教主死在巴陵老街,教主赫连羽不知所踪,我本想继续追踪塔教的?下落……” “可明郭街上出了这个?案子,我查下去,发现唐约和李蔷开?似乎都?在那地儿,都?有作案时机,且杀人手法极为相似。” “依聂老板高见,这卢少爷行迹乖张,说话可恶,有没?有可能是唐约见了他?打骂妓人,一气之下杀了?还是说,他?更可能是死在‘蔷薇君’李蔷开?的?手上?” 我皱眉道:“他?二人掌法相似,但也有微妙区别,我出门不便,烦请陈捕头把这几人死状再与我详述一下。” 陈风恬一描述,我便道:“可以?用一个?方法断定凶手。” 陈风恬疑道:“什?么方法?” 我详细道:“我对唐约的?人品了解不多,但按你描述,若是这些?人的?血脉中带有李蔷开?掌下浸润已久的?热毒,拿他?们的?血去与几味《药纪本纲》中记载的?昆山枯荣草混合,血色就会?变蓝,便知是‘枭云掌’热毒。若没?有变化,便知是‘劫焰掌’自带的?热力。” 陈风恬沉默地揣着几个?瓜子,忽揉了揉瓜壳,绽出一笑:“这区分的?关窍我倒是头次听?说,可算是开?眼了。” 我只淡嘲小装道:“你这显赫有名的?盛京大人物,却可千里万里来此查案,还折身谦下地和我们这种乡镇人说话,我也算开?眼了啊。” “名声并不能定输赢。” 陈风恬眼也不眨地看?我,目光亮得像天上的?星子。 “实话说,我刚听?说你的?时候,心中却有几分不服之意,以?为乡镇百姓不曾见过盛京豪杰,便把地方小侠也当一时人杰。” “可如今见到你,我却觉得……” “觉得什?么?” 陈风恬揉了揉瓜子,在掌心慢慢捏紧,笃定一笑道:“觉得乡镇百姓说得……果然还是不对啊。” 我一瞪眼,你不夸我了? 陈风恬把茶杯一起,一仰脖子就咕噜咕噜喝了个?精,接着豪情万丈地放在桌上,一口银牙崩得水光乱碎,硬是咬出了几分豪杰见豪杰的?兴亮之光。 “乡镇老百姓说你是义气游侠定居在此,我却说,你这身份比游侠更厉害!你的?特质比义气更有趣!” 额,是什?么? “是英雄!” 他?震了震眉笑道,如刀子一般有力地吐出这两个?字。 “我看?人千万,看?的?不止是人,还是一个?人留下的?痕迹。聂老板在郊外、在墓山上留下的?痕迹,越看?越能见出寒光凛冽,能看?出一个?人一时一分下的?英雄气度,但凡老板身上这气度还在,哪怕你身处险恶、困顿、穷微之地,也绝不会?被人磨灭了光芒去。” 小错都?在一旁听?得不住点头,我却觉他?一声声一句句的?列举恍如惊雷一响,心中已如阵阵擂鼓在敲。 他?去过郊外,看?出颜丹卷是死在我和梁挽的?手上? 也去过阁楼查看?,从那些?人死法上看?出我的?剑法? 他?是不是也怀疑,那个?忽然出现的?关意和季苍双或许是我本人? 寇子今还有些?不明白某些?语句的?指向时,我只随意淡然道:“陈捕头言重了。” 陈风恬只笑道:“没?言重,我只觉得若能和聂老板这样的?英雄人物交上朋友,会?是我来明山镇最大的?一次收获。” 我被夸得有些?不会?了,只好拿起茶杯猛猛喝了一口。 陈风恬依然目不转睛地看?我。 而寇子今只道:“老陈放心,等这厮开?窍你得等很久……作为先来的?我,可以?断定,你至少得花一两年才能和他?交上朋……” 我咳嗽一声,把茶盏一放,小错立刻知趣地补充道:“聂哥今日有些?累了,陈捕头若没?别的?,今天先到这儿吧?” 小错乖乖,不愧是我的?外置发声器。 陈风恬打扰一会?儿,似乎也看?出我今日不愿多言,只道谢几声就要?离开?,而寇子今有些?古怪地看?了看?我的?全身上下,似有些?疑虑我这披风衣衫之下是不是藏了什?么。 我送二人离了石桌,在院中踱步,经?过一处门扉紧闭的?客房,陈风恬却目有深意地看?了看?那道紧闭的?门,仿佛那里面隐藏着什?么极大的?秘密似的?。 忽然,他?冲我回头一笑:“聂老板是又招了新人入酒肆,可喜可贺啊。” 寇子今目光一亮道:“梁挽呢?他?可是在那房间里?” 见他?二话不说就要?去房间里看?看?,我察觉到了什?么,身上不动,声音却透出几分不耐:“他?不在那房间里,被我派出去干活了。” 寇子今却有些?奇怪地看?向我:“你今天有点古古怪怪的?,是伤势反复心情不好么?” 我被勒得难受,但更难受的?是我的?伤口,它确实如梁挽所说的?那样有些?活过来的?迹象了,让我只想躺床上休息几日,便道:“知道我心情不好还啰嗦?我看?你忘了我的?脾气吧?” 諵碸 寇子今却越看?我越觉得不对,笃定道:“你很不对啊。” 说完,忽的?不打招呼,一掌就这么翻山越岭般地飞过来,势要?扣在我的?肩头把披风给掀了! 我纵身一躲,出剑一打,却顿时感觉到沉肩提肘的?时候一阵麻和酥痒,那绳索因为我的?大动作顿时勒了胸口两点,一阵又麻又痒的?异样滋味儿顿时以?一种无可言说的?微妙速度扩散了开?来。 我闷哼一声,僵直了动作,寇子今却是看?的?一愣,动作也停了一停:“小聂你怎么了?我还没?打到你啊。” 他?待要?走近,我却瞪他?一眼,脸色微烫:“你别过来。” 寇子今一愣,沉了沉声儿:“你脸色这样,可是受了什?么内伤?你让我看?看?啊。” 我不理会?他?,他?一下子情急关心,又是一掌扣来,想扣在我肩膀上探个?仔细明白! 这时房门忽的?翻开?,一阵风似的?影子一掠出来,正?好挡在其中,如一片翻飞无际的?云遇上一种如龙如蛇的?刺探,这人挡在我身前,袖子一甩,正?好拨开?了寇子今抓来的?这一掌,接着揽住我后退几分,拉开?了距离。 除了该死的?梁挽,还有谁? 梁挽叹了口气,放开?了那只揽在我腰间的?手,正?色道:“聂老板伤势确实未曾好全,但已经?服了药,现下正?准备休息,还请两位改日再来吧。” 寇子今一看?这情形,疑道:“当真如此?” 梁挽正?色道:“当真。” 陈风恬在一旁饶有兴趣地打量,寇子今沉默片刻,忽道。 “梁兄,你是正?人君子、温润侠士,自不会?欺了这家伙,可我也要?说一句,小聂这性子便如山间猫狸一般,野性自在得很,你即便要?替他?治伤去毒,也万万不可使什?么强硬手段,若一时强势,纵使治得去伤,恐他?一时发怒而伤人,不但伤了你和他?的?情分,还伤了他?自己的?心!” 我一愣,没?想到大大咧咧的?寇子今居然真能看?出我和梁挽之间那些?微妙的?互动,还能说出这么一段。 而顺走了一盘子瓜子的?陈风恬则吃得很愉快,看?得似乎也很愉快,他?的?愉快持续到我狠狠瞪了他?一眼才收敛。 梁挽听?完,却也诚挚道:“我已经?知道这个?道理,可我也得说一句。寇兄,聂老板的?性子你也了解,镇子上有什?么事他?绝不会?撂下心头去,你们如今只是询问,便会?激得他?一定要?出手要?管此事。可他?一人怎能管得了千件万件的?不平?你们找他?也得顾忌他?的?伤情,得让他?多出一些?时间去休息、去恢复啊!” 我又愣住,没?想到他?居然能当着众人的?面点出我这一个?“工作狂”的?本质,还要?寇子今和陈风恬去反省反省自己是不是该来找我。 这一个?担心我的?心,一个?担心我的?身,倒是有趣。 寇子今懵了一懵,便也叹道:“罢了,你想得比我周全,有你在,他?也有个?人照顾了。” 拜你个?大托,你以?为我们是谁照顾谁哦? 说完,这人便拉了吃瓜愉快的?陈风恬走了。 而梁挽这时回头,我才冷冷瞪了他?一眼,他?只叹了口气,道:“你还是忍不住,想出去管这事儿,对不对?” 我瞪归瞪,话也软了一软:“是忍不住要?管,不过你说得也对,伤口还是发疼,休息几日也是应该的?。” 梁挽似乎松了口气,笑道:“我的?聂老板原来也会?怕疼啊?” 呵,你不怕疼哦?那我再踩踩你? 梁挽只惬意地摇了摇脖子,晃荡出一丝不羁且轻盈的?笑:“既然你已经?决定好好休息了,那不如我们去内室,我帮你把身上这些?给……” 我却退开?一步,仰首傲冷道:“可我戴得挺好,还不想解呢。” 我不管做什?么都?有我的?理由?,梁挽却是听?得懵然一愣,似完全没?想到我是这么个?莫测的?反应。仿佛他?一直能看?懂的?一本书,忽然之间多了许多不明白的?符号,又一下子摸不透、道不明了。 我忽的?越过沉思的?他?,目光转向了那个?门扉紧闭着的?屋子。 “人都?走了,你出来吧。” 梁挽面色是不变。 身上却顿时紧绷。 被我指着的?那门扉,也冷静凝固如万古不变的?一扇界限,仿佛里面确实是什?么都?没?有,那黑洞洞地的?空间里,仿佛连阳光也透不进半分。 片刻之后,门扉半开?。 卸去所有伪装的?唐约,以?他?那秀丽婉约到几乎不真的?面容走了出来,走到了雪白烂浓的?阳光之下,一旦仰首看?我,而我冷眼看?去,他?的?神色便是有些?小心的?了。 “抱歉,聂哥,我只是想来找梁公子……” 我淡淡道:“我看?出来了,你是今早过来找他?的?。” 唐约一愣,我又道:“你虽然小心,但还是在院子里留下了一些?痕迹,这些?痕迹代表你来这儿已有几个?时辰,陈风恬方才看?的?那一眼,已是怀疑到你,若不是梁挽出来解围,他?必定会?断定你在这儿。你以?为他?刚才提到你,单是说给我听?的?,而不是给你听?的??” 唐约面上一白,只道:“我来找梁挽是想一起找出李蔷开?,说完就走,我绝不给聂哥带麻烦。” 他?果然要?走,我却只发出一声冷叱道:“你站住。” “你当这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么?梁挽,把他?给我抓了……” 梁挽本不肯,可我对他?使了个?俏皮眼色,他?马上心领神会?地笑了一笑,默契地往唐约身边一围,小错也是默不作声地接近,而我更是慢慢接近,手在剑上随意搭着。 眼看?三个?高手以?围攻夹击之势慢慢走近,我也眼见得唐约那张秀婉面容上,透出几分实打实的?悲切和无奈。 “聂哥真要?抓我?是觉得我杀了卢少爷么?” “现在还说这?” 我冷笑着瞪他?。 “梁挽,你把他?抓了,拿绷带捆了,把他?全身上下所有伤口都?给处理了,把最好的?伤药都?给我用了!” 梁挽忍不住笑出声来,唐约却彻底愣住,疑惑地看?了看?我、梁挽、小错三人,拿不定主意道:“什?,什?么?” 我嫌弃地龇牙骂他?:“你背部旧伤没?处理好,血气都?飘到五里外了,不然你以?为陈风恬怎么闻出不对劲的??” 唐约一愣,欣喜而不敢置信道:“你相信我?” “废话!” 我瞪他?一眼,几乎有些?恨铁不成钢。 “这世上谁都?会?杀死卢少爷和那三个?无辜的?小厮,可你断然不会?!” 这话里的?笃定和自信连梁挽都?没?有料到,而唐约更是一脸震惊地看?向我,婉约面容透出的?更多是不解、是不识我喜怒的?困惑,是不懂我悲喜的?恍惚,也同样是颠覆过往对我一切认知的?茫然。 “为什?么你这般确信?你明明说过你对我不甚了解……” “我确实不了解你,但你是唐约。” 我决然地打断他?。 “你信不信,就算梁挽有一日会?成魔头(梁挽奇怪地看?了看?我),就算有一天我会?堕入黑暗(小错坚决摇了头),你都?不会?改这侠心善志,去滥杀无辜?” 系统宁愿让我杀了你,也没?提让我迫害你黑化。 因为你比我,比梁挽,都?更加难以?黑化堕落,把你全身上下的?骨头都?打断了你也不会?去辜负大侠的?称号,你信不信? 反正?我是信了。 唐约震惊地看?我,目不转睛地盯我,盯到后来,听?到后来,几日积攒的?酸楚几乎把持不住、溃不成军。 “可你之前明明对我,为什?么会?……” 我只抬眉道:“因为你是唐大侠。” 梁挽见我们能把话说开?,几乎像卸掉了心口大石一样,笑得那是比谁都?开?心,万年不变的?小错也笑了一笑,而唐约竟不自觉地抹了抹脸,无奈道:“那都?是别人瞎捧乱吹的?,聂哥……” “陈风恬瞎吹我是英雄,他?扯淡。” 我一字一句、如刀如切地叱道。 “而我说你是唐大侠,我英明,我说你就是!” 小错点头称我英明的?时候,我对梁挽使了个?眼色,现在就把唐约也抓起来狠狠包扎了! 被夸夸砸得晕乎乎的?唐约居然没?去提防到梁挽的?靠近,只是笑了一笑,有些?湿润的?目中闪动起了一种以?为失去,却从未远离的?快乐,一种在困顿、危险、混沌局势之中,被一个?人看?透看?穿、理解相知的?狂喜,最后这种汹涌到澎湃了的?情绪,到达他?的?唇边,却只化作区区的?四?个?字。 “聂哥英明!” 你干什么 气氛正当?融洽, 唐约被顺利地被梁挽拉去包扎了。 我一边解下披风一边走入内室,似乎也解下了一身的枷锁和累赘,虽说胸口?和大腿还是被那些细碎的东西束得极紧,也传递出各色极隐晦的酥麻刺痒, 可只要不被看出来, 应该就还好。 我这么一走近,一去看, 就见在零落不成型的光下, 唐约掀起上身的衣衫, 露了玉润白莹的腰,与清山明川一般风景独秀的背,以?及背上数道陈年旧疤, 和一道如蚯如蚓的新伤,正被梁挽一丝不苟地处理着。 这是个好机会。 一来,这方便我打量唐约。 也方便我看看,梁挽这个玉质天成的大美人,遇着此等天然风流的小美人,是否也会展出些许暧昧, 露出一丁二点的掌控欲? 不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么? 不是美的好闺蜜么? 现?在美在你眼前, 在你手?底。 能不能也顺便走到你的心里? 可我左看右看, 细看粗看,上看下看, 竟然未曾看出这独握于手?中?的方寸之美, 有?流淌在他的心间。 因为这一时一刻的昏暗内室中?, 他似乎成了个彻头彻尾的大夫, 心间似乎只剩下病患、只剩下伤口?。 他看唐约一丝不苟,动作?上翻下飞宛如缠草绳织布匹, 对伤口?就像对一个管教的野孩子般无情又细致。 奇怪,真是奇怪。 怎么看他俩包扎,显得这样正常,全无半点狂野与暧昧、不妥与试探? 莫非要相处得久一点,才能展出一星半点的强势掌控的痕迹? 我这一走近,唐约也眼尖地?瞥到了我的后背上微微露出的蝴蝶结,疑惑道:“聂哥腰上系的这个结是什么?是谁系在你的旧日伤口?上的?” 话音一落,梁挽身上一僵,随后咳了几声?,咳得真叫一个人模狗样、人畜无害、人人爱他。 我冷漠地?睨他一眼,眼里似乎全无半个他,只有?一个唐约和一个小错在身边。 唐约却依旧疑惑且探寻地?看着。 小错是看见了也当?作?没看见。 梁挽是看见了与没看见一样。 只有?他是看见了就当?看见了。 看见了还敢问我? 他不当?男主谁当?? 我只随心胡扯道:“这是一种特殊的系法,是祭奠一个即将死去的朋友……” 唐约一听“祭奠”,刚要适当?展出几分?节哀顺变的哀凉,可一听“即将死去”,微蹙眉,露几分?疑惑:“为什么是祭奠即将死去的朋友,而不是祭奠已经死去的朋友?” 我叹了一口?绵长且哀怨的气,又以?一种无比接近大反派的口?吻去苍凉寂寞说出来。 “因为这个朋友很快就要死在我手?上,我提前为他祭奠,也是尽一尽朋友之谊。” 唐约:“……” 梁挽:“……” 小错有?板有?眼地?咳几声?,咳完提醒:“聂哥要不先去休息一下?这里有?我看着就够了。” 我淡淡道:“也好,你去挂牌休业吧,这几日我就不去会见外客,专心在家休养了。” 梁挽目光一亮地?看我,一只紧绷僵持的面上终于笑了出来,可一不留神手?上一紧,绷带缠得有?些过了,把伤口?弄得窒闷压抑,导致唐约无奈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吐槽道:“梁兄不必弄得这样紧吧?” 梁挽一愣,连连道歉几声?,看得我面无表情,但内心已笑得要死,便心情愉悦地?披了那柔软的披风,大步流星地?走出房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不过梁挽也就此刻高兴,我看他接下来三天都高兴不起来。 因为我不见外客,就真不见外客,甚至连酒肆里的员工我也一缕拒绝接见,除了接受小错的送水送食,他来我也不见,只认认真真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养伤。 梁挽有?些隐隐的急迫与不安,因为他似乎想看我亲口?喝下他亲手?调制的羹汤药饮,可我总让小错端进来而不是他。 喝是喝了,可他见不着我亲口?喝,心里总有?些不定,浮浮沉沉像条小浪头,想嘱咐,也只能让小错传递。 而唐约在第一日就已离开,据小错的消息,这几日还陆陆续续出了好几个热掌烤死人的命案,死者与那卢少爷的死相别无二致,且都是平日嚣张跋扈惯了,改被打一顿,但罪不至死的人。 这似乎引起了很多的猜测,很多的“听说”。 听说唐约杀人就是这样的。 听说李蔷开好像也有?这掌法。 听说他们在比赛杀人呢,比比谁杀的人多呢。 现?在这个江湖简直和后世的八卦论坛一样,铁锤一般的事实都凿不动人心,可这个“听说”却能把人的心弦撩得一动一动的,厉害得紧呢。 见不到我,又听了这消息,梁挽自?然开心不起来。 他一不开心,好像就更想见到我本?人。 第三日,在我出门之前,他就来找我了。 找我的时候,先敲门扉,一敲一响,敲得有?节有?奏,响得清脆决然,如敲弦拨鼓一样,再小的事儿都能被他做的很有?趣味。 可他敲归他敲,我没开门。 梁挽无奈地?在房门外面道:“我知道你在里面,我能进来看看你么?” 我淡淡道:“我已经按照你的嘱咐去养伤了,你还过来打扰我干什么?” 梁挽静了身躯一会儿,忽道:“我也不知为何,只是这几天没看见你,你异样地?沉默,让我……我不习惯,也有?点担心……我能不能看看你的伤口?恢复得怎样了?” 我只淡淡道:“才三天光景你想看到什么神速恢复?回去吧。” 梁挽却有?些担心:“我就进来看一眼,不必看伤口?,就看看你的脸色,可以?么?” “我的脸色这么臭,有?什么好看的?” 梁挽笑了笑,语气格外温润道:“好看的,你就算沉下脸骂人,也像一个会咆哮的喷泉一样漂亮又发光,不会是臭脸的。” 房间内却只剩下我的沉默。 梁挽疑惑道:“聂老板?” 还是只有?沉默。 他忍不住担心道:“你是不是……” 说完就忍不住要推门,却听得一阵声?音,而经不住僵硬在了原地?。 因为那是衣物窸窸窣窣落在地?上的声?音。 梁挽沉了一默,把要推开房门的手?紧急地?收了回来,动作?几乎有?些发烫。 因为他很清楚,我也清楚。 只需稍稍推开这扇薄薄的房门,所有?该看的、不该看的景色,都能一览无余地?看在眼里。 他敢推吗? 我只站在房间内一面磨得光亮的铜镜子,我在镜子身前审视没有?遮拦的自?己?,从光润的地?方审视到一些陈旧狰狞的伤疤,再从伤疤看到一些新鲜血色的淤痕。 我听见门外的那个人口?唇几乎滋啦一声?儿响,似被日光烧得滚烫,声?音含混道:“聂老板……你在做什么?” 我懒得答他,只是冷漠抬眼,瞧向脚边一些红绸带拧成的细条。 我没有?听他的话老老实实戴上两天,这些勒身的东西我只戴了一天就弄掉了,但弄掉之前,我把它们的样式和技法都记住了,此刻对着镜子,回忆起梁挽那日对做的一分?一寸,心里渐渐升腾起了一些难以?言说的感觉和思绪。 我此刻便去蹲下了身躯,捡起了那些拧得细腻的红绸条,然后在手?上翩然一抖,抖掉些许灰尘。 我的所有?动作?,梁挽在薄薄的门外都听得分?明,便只越发不解道:“小聂……你?” 我还是不理他,只是自?顾自?地?把红绸条一点一点地?缠绕着,模仿他在我身上留下的触感,一点一寸地?慢慢束回了身上,从肩胛、从胸口?、从大腿那边绕过去,然后慢慢地?收拢、捻紧,去还原那种勒刺酥麻、敏锐欲死的种种异感。 这动作?发出的一些暧昧声?响,几乎让梁挽僵在原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聂小棠……你干什么!?” 我淡漠道:“只是试图还原你当?时的动作?,急什么?” 梁挽咬了咬牙:“我当?时……只是为了让你与别人动手?之前三思而后行……你实在不必……” 不必什么? 你这是怕我被开发了什么xp,从此爱上了特殊癖好? 梁挽急迫道:“我,我以?后再不敢这样……聂老板真的不要……” “啪”地?一声?,我在瞬间解开了所有?绸带,像是甩开桎梏一样猛烈无情地?甩在了地?上。 然后,我冷漠地?看向门外。 “你想太多了,我对这种事情没有?半点兴趣。” 不管你相不相信,再离谱的事情做出来都会它对应的目的,你现?在不必知道,一会儿就知道了。 梁挽却松了口?气,在门外站也不是,退也不可,刚想问候什么,却又听到衣物窸窸窣窣被穿戴上去的声?响,便有?些僵持在门口?,仿佛与内心的一千一万个火烫的念头激烈交战数天数夜,这人结结实实地?不敢推门,只剩下了等待与煎熬。 煎熬不过数秒,我就穿戴整齐,只把那红绸拧成的绳索一圈一圈地?系在腰带上,就当?个装饰品似的走了出去。 可这样坦然地?一走,反倒叫梁挽微微沉了目光。 我只坦然地?展示了自?己?,踩在门槛上拔高身段,眼光自?上而下地?俯视他。 “现?在,你看过我的面色了。” 梁挽有?些不自?然:“是,聂老板看上去恢复得不错。” 真是个奇怪人,面上这般纯情无染,犹如未经玷污的一方丝绸罗帕,当?日却是手?热如铁,指尖老练,对我做出的事儿那是一件比一件离谱和虎狼,你这个人到底是什么东西捏的啊? 我瞅他的眼睫一开一长,盯他的胸口?一起一伏。 “你方才站在门外呼吸有?些不对,可是在担心什么?” 梁挽身上微一震,终收拾情绪,抬起君子眼眉看我:“我只是怕聂老板误会我的某些举动,做出一些……” “做一些出卖自?身,自?轻自?贱、自?亵自?渎的古怪举动?” “也不是……” 我只冷笑道:“可我这么多年一直都这样卖自?身的,哪里怪了?有?的时候你得找找自?己?的原因,这么多年有?没有?努力去拓宽自?己?的见识?” 有?没有?去努力拓展自?己?的性向,提升自?己?的xp啊? 梁挽以?一副几乎见了鬼的表情看向我:“卖,卖什么?” 我随口?道:“卖这身武力和这条性命,你想哪儿去了?” 梁挽当?场沉默。 眉眼越发认真困惑地?看我,如同看一个美丽的谜。 他那张秀气百润的面孔上似黏连了一丝可疑的红,又夹杂了一点儿惨而尴尬的青,似乎他方才已被数千个念头万箭穿心似的灼刺,此刻更有?许多荒唐想法在他身上如火如荼地?蔓延,那目光深凛却又充盈着疑窦,突出一个不信,又不敢不信。 不过我在镜前那样,确实不是为了xp,是为别的。 我只是美的好朋友,又没有?什么奇怪变态的癖好。 我也不想解释更多,只是吩咐他去找唐约过来,然后就出了门。 这次保证没有?任何人跟踪,我是先去了一条明郭街,咨询了一些专业人士后,我又去了一趟通往那些坟茔堆的道路。 休业三天不仅是休息,也是一个信号。 果?不其?然,在上山的途中?,我在一棵熟悉的大树下休息,遇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 阿九。 相同的是神出鬼没,不同的是这次我已经习惯了,只是一脸冷漠地?看着满脸堆笑的他。 眼见他走过来,我只坐在这大树下天然雕成的一颗巨石墩子上,敞亮着胸前衣衫,也敞亮着我的心声?,尽力散发周身气势,力求让自?己?的一切言语动作?都比往常更有?力度和冷意?。 阿九笑道:“你还记得这个暗号,还愿意?来找我,我很高兴。” 我反问:“我见了赫连羽,却未曾帮他杀死唐约,也不曾让梁挽进一步地?黑化,你这样也高兴得起来?” 阿九坐了过来,好像一个被迫打工的人类社?畜一般老老实实地?报告道:“你虽没杀唐约,但你保护了另外一个穿书者,也算获得积分?的。” “而且,那次你本?就没办法杀死唐约。” 我抬眉道:“哦?” 阿九复述道:“根据小说原文,能杀死他的,必是一个和他极其?亲近且也有?准男主光环的人,和他不亲近的人很难去杀他。” 我皱眉:“能杀他的只能是他亲近的人?” “嗯,没错。” 我感觉好像又白嫖了情报,好奇道:“那梁挽呢?” 阿九继续打报告:“根据系统分?析,梁挽也同理,能让他黑化的必是一个和他很亲近的人,无关之人的迫害背叛,是不会叫他的心志产生任何动摇的。” 我满是反派气息地?猖狂一笑:“所以?我越和这二人亲近,越能杀死其?中?一个,使另外一个堕落?” 我笑得像个小神经,阿九也和我一样笑得透透的,透得简直像几颗算盘珠子崩到我眼前,他几乎要鼓起掌来应和我。我就感觉他有?时聪明得像非人。有?时又愚蠢得像非人,透着一股子三体人傻乎乎告诉降临派我要灭掉全部地?球人的外星白痴劲儿。 这使我对他的恶感减少了些许,因为任何爱恨都该施舍给?人,给?非人的东西就没必要了。 这几次观察下来,再结合赫连羽的推测,我越来越觉得他可能真的就是一个披着人面的系统ai操作?界面,甚至不一定有?实体,或许只是一个全息投影罢了。 我忽话锋一转:“我现?在积分?多少,能兑换一些情报或者小说原文?” 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小说原文的一章需要20积分?,而我现?在只有?6积分?。 怪不得赫连羽抠抠搜搜不去兑换,原文好贵啊。 “那这6积分?能兑换什么?” 阿九忽然提到了一个关键的点儿:“你可以?用6个积分?去兑换一点关于梁挽的身世背景。” 我皱眉:“我可以?知道梁挽的身世背景?” 阿九笑道:“我想你应该对他的身份很感兴趣?” 出乎他意?外的是,我却忽的沉下了声?响,凝固了身躯,我如今看上去比这磨腚的粗糙山石更沉静,瞅着比这慢慢凋零的树枝更冷漠,甚至连这结实憨厚的土地?似乎都比我会震动和动摇。 阿九疑道:“你不感兴趣?” 当?然感兴趣。 可是我在想梁挽说的那些话,也许这些话比他想象的要更有?力度,其?中?一些已经引动了我的思考。 我认为过去几个片段就已足够推翻当?下和未来,是因为每个提防背后都有?着血淋淋的历史片段。 在聂家生活的很长一段时间,我不仅要提防聂楚容派来潜伏在我身边的人,还要去提防别的势力派到我身边的人。 这些人可能是聂家别的哥哥派来的,也有?可能是死去的渣爹派来的,更甚至是……武林正道派来的,官府衙门派来的…… 那时我已习惯了在聂家那种尔虞我诈、朝不保夕的生活,让我觉得怀疑已经成为常态,不安才是正经,以?至于在遇到梁挽之后,我才发觉自?己?虽走出了聂家,却一直没有?走出那个还在聂家时期的自?己?。 那个疑心、恐惧、狠厉、决绝的自?己?。 可是,我已经离开聂家了。 还要让我的心一直待在聂家时期的那个状态么? 如果?一直是这样的话,那么对真小棠的承诺,对明山镇这些平静生活的期待,是否又是白费的了? 就如梁挽所说,比起已经完成且固定的一段段过去,和虚无缥缈且遥不可及的一片片未来,是不是一个人的当?下会更重要? 即便真要追查梁挽的过去,我也可以?靠着自?己?的努力一点点地?查出来,何况我也已经查出了些线索。 比起他,当?下确实有?更重要、更值得去兑换的情报。 我淡淡道:“我想兑换点别的情报,不知可不可以??” 阿九道:“你想兑换什么?” 这么久了,也该给?我薅点系统的福利和穿书的羊毛了。 我笑道:“你若是无所不知,能不能让我用积分?兑换一下李蔷开这个人的位置……” 我顿了一顿,目光语气越发深凛如雪。 “还有?就是……除了赫连羽之外,离这里最近的第二个穿书者的身份和位置?” 阿九一愣,似从这一刻起,他过去认识的我已经过渡到了现?在这么一个全新的我,所有?关于我的性格数据都要重新去分?析、去品味、去处理了。 半晌,他忽微微一笑:“可以?啊。” 下山后,我腰间依旧系着那红绳,优哉游哉地?回到了酒肆,而梁挽见我似乎没和什么人打架斗殴,也微微一笑,请我去他房间吃了一碗炒肉。 说实话,我休养期间,他煮的汤都是清淡为主,如今看我脸色稍好一些,就真的显出了一个主厨的水准,炒肉的水平那叫一绝,那大块儿大块儿晶亮通透的筋肉被他这么一翻一炒,犹如从脂山上切下来了几块儿油的精华下去,马上就翻出了浓郁鲜烈的味道,盛在陶瓷粗碗里端上来,真是把一整个秋天都给?唤活了。 我一开始还要矜持一点,小块儿小块儿地?吃,结果?后来越吃越有?点失控,最后三两下就吃了个精光,肚子都微微一胀,感觉很久没有?这么饱餐一顿了。 梁挽见我吃得如此快,笑得心满意?足,那笑容灿烂得就好像从锅里炸了一会儿再捞出来似的,热乎乎的。 我吃饱喝足,便和他一起在桌子的两面对看着,梁挽温和宁静地?看了我一会儿,仿佛已忘了上午的尴尬是什么引起的,只掏出了一卷纸给?我。 “这是一门解穴的独门功法,以?及解关节缚的一些身体技巧,都已用图纸写明,你若有?什么不懂,都可以?文我。” 我一看,只把纸片微微一翻,放在桌上:“我其?实没有?戴够两天,一天我就把红绸摘了。你也不必把这独门功法教给?我的。” 勒大腿勒腰就算了,毕竟有?绷带阻隔,那触感还不算特别强烈,可是勒艿那就真的有?点过分?,一动身一翻扯,各种浓郁强烈得过了分?的酥麻异感就无边无际蔓延开来,又快活又羞耻,又难受又恼恨,真让人无法忍受。 梁挽笑道:“我知道,但我的本?意?不是为了羞辱聂老板,而是希望聂老板能安安静静养几天,别再折腾自?己?。既然目的已经达到,我为何不能信守诺言呢?” 我抬眼看他,以?手?托腮,在烛光下慢慢凝视着他。 “你倒坦诚无私,当?真我不怕学了你的独门功法,再拿来对付你?” 梁挽笑道:“你若要对付我,也根本?不需要这些啊。” 我淡淡道:“那你好不好奇,我今日都去见了什么人?” “当?然好奇了。” 梁挽在桌子的另一端也能故意?挺拔身躯,凑近几分?,他的笑容就像端茶送水一般殷勤热切地?摇晃了几分?出来。 “敢问我的聂老板去了外面一整天,都是见了谁呢?” 又在笑,笑那么热乎干什么? 我抬眼瞅他,口?气淡淡道:“你是盛京人,云州人,还是景州人啊?” 梁挽一愣:“你说什么?” 我漫不经心地?用手?指揉捏着茶杯:“我去了明郭街找了一位老熟人,我在他身上演示了一遍你是如何拿这绳索拘人的,他看出这是什么了,你还想装下去么?” “聂老板说笑了。” 梁挽目光一深,好像真的那么无辜。 “不过是玩闹而已,这能看出什么?” 我漠然道:“绑和绑也是不一样的。结扣的方式、绳索分?叉交接的风格都有?不同。渔夫、猎户、刑房的捆扎方式就不一样,甚至于目的也不同,有?的是要配合滑轮对重物进行提升,有?的则是要对死去的猎物进行打包,还有?的是要掣肘活人的关节,起到束缚折磨的目的。” “还有?一种拘人的法子,不是为了束缚折磨,单纯就是为了刺激感官。” “那位老熟人一下子就看出来,这种结扣像昔日男妓小倌间流行的一种束身的法子,叫‘浓胭扣’。它由一位深耕其?业的男妓发明,扣法不算难解,手?段也很温和,作?用除了调情,就是调情。” 我冷眼看向对方,梁挽却苦笑一声?,仿佛被揭破了什么隐秘和荒唐的心思一般,他只是一杯又一杯地?给?自?己?倒茶,再一口?饮下,似用茶水去冷着自?己?身上那些升腾起来的可笑的热。 我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浓胭扣’曾流行于盛京、云州、景州一带,那三地?的纨绔子弟、风流少年,常进入馆阁间效仿学习此法,用在相好身上。后来被朝廷的卫道士们瞧见,他们觉得这是伤风败俗、淫靡奢浪,就禁了这些玩意?儿。不过只禁了‘浓胭扣’、‘锁玉缠’、‘封春绕’,他们没禁祸害人的媚药,也没禁打骂、奸辱小倌,等于是治标不治本?。” 我半是嘲讽半是冷意?地?说完这些,看向他:“你年轻时一定去过那些地?方,不知是看别人做了还是你自?己?学了……” “我想,你应是富贵权宦人家的少爷,过去纨绔风流了些,荒唐可恶了些,才会学这种东西,可你家道中?落,过去这些技巧大概也忘了,也生疏了,只如今遇到我,才不经意?地?在我身上用了出来……” “不过,这给?了我很多的线索。盛京、云州、景州这五年内,因朝廷争斗不休,抄家败落的有?大概七十八家,一个个查起来虽然麻烦,但只需时间就可以?……” 梁挽叹了一口?长长的气,最后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一饮而尽,把茶杯放下来的时,他的目光也跟着一沉,笑容更是热切和深邃到了极点。 “像聂老板这样的人,真是一时一刻也不能小看放松分?毫啊……一个小小的绳结,竟能让你这样留心,还查出这许多东西来?” 我眉眼一动:“你承认了?” 梁挽苦笑道:“可惜,我不是那三地?的人,只是少年时路过那些地?方,闯进某些个馆阁呆了许多日子,看到别人用了,我便记下了。” 额……我又猜错了? 梁挽目光一沉,眼里渐渐露出了一些荒唐悲凉的情绪。 “但你猜的没有?全错,我过去确实不算什么良善,说我是一个纨绔子弟也不为过,很多荒唐行径、糜烂举动,如今说出来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可,那确实是过去的我。” 他沉了一沉,叹道:“只是家中?经历了许多惨烈变化后,我得到了朋友的救治、师父的教养,才洗心革面,把过去的自?己?劈碎了、揉开了,才有?现?在这个新的自?己?。” 这不是……和我差不多吗? 可是……又好像差了很多。 我心绪有?些复杂,一双手?把茶杯磨得又润又亮,只道:“我无意?去揭你的疮疤,我现?在对你的过去已没有?那么深厚的兴趣了。” 知道你不属于敌对势力就差不多了,我也不需要查户口?一样把你的过去翻个底朝天。 梁挽抬眼道:“但你现?在说出这些话,必定还想求证什么,对吧?” 我笑了笑,看向他:“你的过去我已经不感兴趣,我更感兴趣的是你的当?下。” “什么样的当?下?” 我慢慢地?把腰间系着的红绳一点点地?拿出来,像抖落一些旖旎暧昧得过了分?的证据一样,放在桌子上,放在我们对峙的这张桌子——这张意?识交锋的战场上。 梁挽看着那些东西,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唇角忽带起了一丝荒诞又深凛的笑。 “你那日能不经意?在我身上用出这暴露线索的‘浓胭扣’,是你无意?识之间对那些荒唐岁月产生了怀念,还是因为……你其?实并不是无意?识的?” 梁挽忽然收了笑:“倘若不是无意?识的话,我那时又是在干什么?” “那时候……” 我把红绳一推,眯了眼,看着风淡云轻不动的他。 越发起怒,冷绝不屑、且恼恨欲杀地?补上了一句。 “你这狗东西……是不是在和我调情?” 值得吗 当我撂下这话的时候, 我瞧得见梁挽的眉头在短短的一瞬间挑了一挑,像莲花的尖尖一角被一阵积情惹欲的风给吹了一吹。 他沉默,整个人浓缩锋芒,仿佛成了烛光下摇曳生辉的一段玉像, 一抬唇, 却?只拾掇出一丝看不出深浅的笑。 “自?从成了?聂老板的伙计,我可时刻关注你的养伤进程……我私以为你身上好才是真的好, 这比什么?都重要, 即便手法有些过激, 老板也不必如此想我吧?” 他越是温润妥帖,我越是不动声色地近了?他,冷意翩然地指责道:“你都承认自己用了这种风月场合才会用的拘人法子了?, 还不承认自己喜欢男人?” 柜门?焊这么?死有意思?你踏出来?一步会挂么?? 梁挽却?是目光深沉道:“那你……喜欢男人么??” 我一愣。 我万没想到他把问题又抛了?回来?。 我也注意到,这时他用的是“你”,没用敬语,没有敬重,问得长?驱直入,说得直捣黄龙, 似终于抛了?维持君子面目的顾忌, 把真实一面展出半分。 我沉默片刻, 只淡淡道:“这个问题我也已答过……我不喜欢男人。” 他微微皱眉,似预料也似不屑地轻笑了?一声:“是吗?” 这口气, 就好像他毫不在乎这答案, 也根本没想从我这边得到什么?, 可却?非得问出来?, 非要探个分明。 我只道:“现在是我抓了?你的线索,是我在问你, 你为什么?不答我?” 梁挽只是盯了?我许久,忽的低低一笑。 “并非我不想答,只是答了?你也不信。而且,你几次三番这般质问于我,让我很想问问你……聂小棠,当日你把足尖踩在我身上,接连几次,你那时又在想什么?,又在干什么?呢?” 额…… 踩奶只是正常的爱好,对吧? 这除了?我是美的好朋友以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你先动了?我的腰,我第一次捉你的时候可是客客气气对你,我连水都好好地喂你,你捉我的时候却?只是嘴上客气,你手里不客气地把我从头动到了?脚,你以善的名义拿捏了?我、束缚了?我、切开了?我,这才让我想要反击你。 是的,就是反击。 因?为我与你的相遇、再遇、三遇,皆起于一场场的胜负争斗、一次次的反击掠夺。 遇到别人我不会这样,可遇上你这毫无边界感?的男人,那足尖就成了?我最想和?你发生身体接触的地方,我从那犯禁的脚趾上得到了?隐秘的快活,得到了?放肆与暗爽,得到了?享受和?心愉。便用脚尖践踏、揉拧、羞辱,去宣示我对某些区域的主权,和?对你这厮的占尽上风。 毕竟,之?前是你享受着我,可至少那时,是我享受你,享受你脸上的无奈隐忍,享受你那一身的轻狂冷傲,享受你身上身下发生的一个个的硬度变化、温度变化、色度变化。 梁挽啊梁挽,你根本不晓得,你落在我手里的反应是有多诱人又拒人。 但……我觉得我还没准备好。 用口唇、手指、脚尖,都挺好。 我努努力,也能做到用屁股去殴打你的大腿。 但是蹭归蹭,踩归踩,去撅你,或者被你撅…… 这个跨度是有点太大了?啊。 我觉得一时半会儿我受不了?。 所?以我现在说不喜欢男人,不是我嘴硬,而是现阶段的实话。 可你就不同了?。 你先前做的那些事,用的那些动作,我可以单纯用胜负欲去解读,用你的强势性格去遮掩,但你这次是在毫无必要的情况下,对我的身体部?位展现了?过多的执念,甚至你的拘束也带有极为鲜明特定的情趣色彩,连我这个懵懵的人都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对劲。 我不是男同,但你肯定是。 我在沉思过后,眉间不屑地一起,带了?大反派的冷傲: “这个问题我在之?前已答过……你岔开话题是想干什么??你若是无意识地做出来?,怎可能做得那样精确?若是有意识,为何不承认——你其?实就是喜欢男人?” 梁挽忽有些无奈地看了?看我,苦笑道:“你都那样做了?,还说自?己并不喜欢男人。那我又做了?什么?,非要让你觉得我是喜欢男人的呢?” 我只冷冷道:“你喜不喜欢男人,还看别人先不先认?你以为这是什么?比赛,谁先承认谁先输么??” 梁挽又是难以形容地一笑,目光有些微灼燎热地看我。 “坦诚总是相对的,聂老板为何不能承认,你根本就不在乎我喜不喜欢男人——你更想听到的是,我是不是像喜欢一个女人那样去喜欢你?” 我只微楞了?半秒,就已经摆出了?万分恼恨且不屑的笑。 “我全身上下除了?这脸这腰,没一点像女人的地方,你这般故意激怒我,又想故技重施么??” “故技重施对你可没有用。” 梁挽想了?想,笑的越深。 “我现在想了?想,你可能也不是真的在乎我是否像喜欢一个女人那样喜欢你,你只是想听我说出来?,然后……” 他霍然抬眼,笑容笃定且目光冷锐道:“你就狠狠拒绝我、羞辱我,是不是啊?” 呵…… 原来?你猜到了?啊? 在这个时候,我确实没打算和?你更进一步。 我才认识你多久啊?一个月都不到。我俩连朋友都不是,怎可能一步登天?飞上情侣山? 我就是想把你的性向底牌掀了?,把你的隐秘心思翻出来?。 然后狠狠地、无情地。 高贵冷艳地拒绝你罢了?! 按照我设想的剧本,你被我指认得无处躲藏,承认了?你对我的心意,我就能狠狠拒绝你,然后你我再调笑、俏皮、拉扯一段日子,你再表白,我再拒绝,中间我们要经历一些无理取闹的吵架、然后和?好,然后再再无理取闹的吵架,再再和?好,你要进一步意识对我的爱而不得和?渴求暗恋,你忍不住最后一次表个白,我就能得意且畅快地享受你的追捧,然后再无情地拒绝你,这样我不就反击彻底,把你的喜怒哀乐牢牢地掌控在手里了?么?? 在剧本里,你为我魂牵梦绕、肝肠寸断、日夜思念,我却?可以流水无情占尽上风,拿捏你的心又拿捏你的人,我岂非是一个完美且冷酷到底的渣渣? 这种渣也是因?为——我确实渴望去征服你,从意志到骄傲,从情感?到尊严,我都想拿捏得透透的。 只是没想到,这完美剧本的第一步就被他卡住了?。 狗东西太聪明也太敏感?,让我做渣渣的机会都没有。 梁挽那样盯着我,像是盯着舞台上一个美丽而又危险的舞者,好像他稍微放松一下就得被我从舞台上踹下去。而我只是漠然地揉动茶杯,仿佛揉动某人的内心。 “梁公子能看出我这恶劣性格,看来?是根本不在乎我,也不喜欢我了??” 梁挽摸了?摸脸颊,笑道:“你从不算恶劣,只是乖张放肆得有些可爱。我敬聂老板也如沟渠敬明月,我在乎你,也喜欢你……只是我确实并不喜欢男人。” 我坐了?回去,手指轻轻揉搓着茶杯,冷漠不屑地笑道:“既不喜欢我,也不在乎我,为何会这么?害怕在暴露心意后,会被我拒绝羞辱?” 梁挽一愣,笑道:“聂小棠,朋友的喜欢在乎就不算喜欢在乎?而且,没人喜欢被拒绝羞辱吧?” “可你从来?也不怕这些,不然你怎会接近我?” 我只一动不动地盯凝着他。 “你说这是对朋友的喜欢在乎,那你对我做的事儿对别的朋友也会做?” “确实不合乎,我不会对别人这样。” 梁挽苦笑着挠了?挠额边的碎发。 “小时候我学这些,一是好奇,毕竟少年时期对一切都很感?兴趣,包括男女、男男、女女之?间。二是因?为,那时我的狐朋狗友也在做这些荒唐事。我只觉得朋友做的一切都是真理,从来?也不晓得去怀疑、去思考。是在家族剧变之?后,我才晓得自?己当初的幼稚荒诞。” “我初入江湖,也已经习惯做这个全新的我,只有在遇到你之?后,也只有在你身边,我才恍惚间有些回到了?年少的景光,变得不那么?像新的我,而是更像那个旧的我,我会不由自?主地更意气一些、冲动一些、执着一些,甚至是可恶一些,也卑鄙一些。” “我也不知?道这样是好是坏,我也不知?为什么?会这样。” 梁挽目光极动人,坦诚到几乎把自?己剖开来?给?我看。 “我只知?道,我对你与对别人都不一样,但仍是朋友。” 与别人不同? 但仍是朋友? 我没有想到他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之?间觉得这应该就是真话,又觉得哪儿不对劲,心思百转千回,似被一些微妙难言的思绪给?晃到。 而梁挽也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含蓄而内敛地点到即止,像一个绝代高手出了?一招就翩翩后撤,可我看他也没那么?翩翩,因?为他低头瞧了?那桌面上晃动的烛影,眼眉之?间好像又爱又恨,爱什么?我不知?道,恨什么?他很清楚。 明明我就在他面前,他就在我身边,可那么?近,又那么?远,我们似乎都在独自?一人揉着一个个不可告人的念头,揉出了?深,也揉出了?某些暧昧焦灼的热。 我觉得我们的身上某些部?位肯定更软了?,可有些部?位也微妙地更硬了?,有些部?位则不软也不硬,就像我现在的胸膛,我用手指按压住胸腔,感?受那灼灼的心跳一震一响如同擂鼓,如一个贞烈于伴侣的雄鸟一头撞死在这心房,撞个鲜血四溢,才把自?己剖个分明清白。 然后我忽然想了?一些没想过的事,我看向前方的梁挽。 梁挽也几乎在瞬间抬头,默契而温柔地看向我。 我只道:“谢谢你今日赤诚,能了?解你更多也不错。但我还是想问一句,也烦你按着自?己的心来?回答,你认为你至今为止对我做的一切,符合对朋友的礼仪和?边界么??” 我希望他能真诚地回答我这一句。如果他还是坚持以前的答案,我会信他,我们仍会如常地挑衅,如常地玩闹,如常地逗弄彼此,一切都会如旧。 然而从今日开始,你我也就只剩下玩闹,只剩下逗弄,绝不会有这一刻的交心了?。 梁挽思考了?一会儿,叹了?一口认命的气。 “确实……不符合朋友的边界。” 终于承认这不像是朋友了?? “那你还对什么?人做过这些?” “没有别人。” 我轻笑道:“别撒谎哦。” 还不速速出柜,光速表白,让本大爷狠狠拒绝你、羞辱你,钓你的心、磨你的情,占尽上风地拿捏你,取得本次对战的最大胜利? “我不会对别人这么?做。” 梁挽似看透我跃动的恶意,和?无形晃荡的小犄角,他好像仍旧处于交心状态,对我的目光一下子复杂冷锐起来?,似对我这心思有些不满。 “因?为,别人不会这样捉我,不会在几次辱我后又几次去救我,更不会几次杀我时又教我……只有你,这样傲慢,这样喜欢折辱别人,这样地恶劣,却?又这样的可爱、鲜活、善良、通透、桀骜、真诚……因?为你的放肆,我才敢在你身边放肆,在你身边也显得可恶一些。” 明明说话开头对我是微恼的,可说到最后几乎无奈可何,想恼也恼不起来?。 我却?想——原来?他的一切放肆,都只是在回应我的放肆? 就全是情趣,没有感?情么?? 我脸上面无表情,却?瞪着茶杯上一个个的泡沫在消失,仿佛在等待内心的一些失望和?恼恨沉下去。 虽然我也没感?情,我也只想拒绝他、羞辱他、拿捏他,可即便像我这么?恶劣的人,偶尔也想听听一个可爱的表白。被感?兴趣的人表白,被在乎的对手表白,被美丽的公子去表白,哪怕是演戏的,我也开心一点点嘛。 不过,他察觉到了?我的恶劣,不肯叫我享受他的善良,他不愿也不肯让我从拿捏一个人中获得乐子。 可是,你为什么?能从拿捏我的情绪里获得乐子呢? 想到这儿,我面上十分无奈道:“从来?只有我去教别人,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教我、骂我呢。” 梁挽一愣,像受了?什么?致命指控而急忙辩解:“我没有……” 我正经道:“你嘴上不骂,心里在骂我,我可都听到了?。不过你放心,今后对着你,我会试着自?持……尽量不去做骚扰你、羞辱你的事,也请你注意分寸、边界,别再做年少时那些荒唐事……” 梁挽看我居然这么?乖顺正经地听进去,居然没有生气,一下子变得有些感?动起来?,那目光热切到想摸摸我、抱抱我,他此刻的笑就成熟得像个彻头彻尾的君子,又有点侠客的味道,最后才有点年少时荒唐的自?己。 我直直地起身,用直直的眼,直直地对他伸出了?手。 “今日多谢梁伙计的坦诚和?教导,走之?前握个手吧……” 梁挽见我如此直接,有些奇怪但无奈道:“你别忘记把解穴的功法给?带走,这个练起来?还是很有用的……” 他说着说着,脸上好像有些发烫,我就对他眨眨眼,他还是笑容温和?地伸了?手过来?。 我也乖乖地一笑。 然后瞬间拿捏住他的手腕,一股真气急传过去! 梁挽瞬间身上一软,眉间一惊,却?要在起身袭击时,被我一瞬间点了?身上的七八个穴道! 点完,我才施施然地回到了?座位。 梁挽的脸色在一瞬间的震惊后。 又剩下了?熟悉的了?然。 也覆起了?熟悉的冷锐。 “不是说当了?伙计和?老板……就不要来?这一套么??” 我只是面无表情地帮他拍拍身上的灰尘,好像拍掉一片儿羽毛似的那么?亲切寻常。 “我是说过不踩你,我不小心踩了?以后,也和?你道了?歉,我当时也愿意让你踩回去,你记得的吧?” 梁挽道:“我记得的。” “但我好像也记得,我当初没有说过——你可以把我拿小倌一样去作弄,拿我去怀念你的那些荒唐岁月吧?” 梁挽微微一怔。 气焰一下子没了?。 “对不起,是你那时的姿态模样太……” “太什么??” 梁挽沉默片刻,干咳道:“罢了?,是我孟浪……” 我点了?点头道:“知?道就好,认错要快。” 梁挽微微一仰首,又露出了?熟悉的冷锐沉静。 “所?以,你已打算抛掉所?有承诺……像从前一样踩我么??” “当然不会了?,你是傻子吗?” 我面无表情地吐槽他。 “你可以在做了?伙计以后还隐瞒我,还暗暗拿这拘人的法子折辱我,我却?不能。我可是个正经老板,我说过不会再踩你,我就是能做到……” “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我只漠然道:“我想练这门?解穴功法,也想看看你要花多久才能解开我的独门?穴道。不然,我怎知?它有没有用,该不该练啊?” 梁挽愕然地看了?看我,却?一时间不得不承认这理由的正当性,叹道:“所?以……你没有生气?” “我当然生气,你是傻子吗?” 我继续面无表情地吐槽。 “你明知?道我最不喜欢被人当小倌一样调|教,你却?以怀念过去的名义去这么?做,我为了?你,被那玩意儿勒身缚腿,感?到羞耻难言之?时,岂知?你不是在暗中享受着,你必定是在笑我吧,笑我如此懵懂天?真,被你轻易地……” 梁挽目光歉疚且急切道:“我没有!我……我真的……” 几句话就把因?为偷袭而恼怒的他打出道德心灵暴击了?,也太好拿捏了?吧,我开心了?嘿。 可梁挽紧接着意识到了?不对:“可你不是只戴了?一天?不到就摘了?么??而且它也确实约束了?你打架啊。” 我口气一窒,只怒道:“是一天?不到就摘了?,是约束了?我打架,可那又怎样?你还是得受到来?自?本老板的惩罚。” “不过,你也算幸运,你要受的惩罚也只持续到明天?清晨罢了?……” 梁挽冷笑一声,终究是有些后知?后觉的恼了?。 “你又想玩什么?花样啊,聂小棠?” 他刚想说什么?,却?注意到我伸手掏了?他的胸口,在他身上翻来?覆去,拿出了?几块儿柔软的帕子。 我拿出了?一条,蒙在了?他的眼睛上。 梁挽虽失去视觉,却?仍淡淡道:“你想干什么??” 我在他耳边吐了?一口热气,轻笑道:“你当初就是主动蒙着眼,诱我放下警惕,脱了?外衣,供你捆束亵玩,现在我也这么?做……你就不习惯了?么??” 梁挽被蒙着眼,只微微仰首,露出那光洁的下脸颊和?微挺的英俊鼻峰,秀美面孔上掠过一丝不羁的冷笑。 “聂小棠,你就只会用一些我用过的手段,未免拾人牙慧了?吧?” 我在他耳边继续笑道:“别着急啊,你得做个选择。” “什么?选择?” 我在他耳边贴着,气息灼热,用罕见的温柔语调介绍道:“其?实,我现在有一个雕刻好了?的象牙小球,一捆曾经勒过我胸膛的红绸,还有一条柔软的帕子。” “你比较喜欢……我用哪个去堵上你的嘴啊?” 梁挽身上僵硬到如一根冻结的弦,胸膛驯服也不安地一鼓,肌群瞬间紧绷,连脸上也露了?一丝可疑的红。 “……你?” 我冷笑道:“本来?你成了?伙计,我就不敢也不该如此的,还要多谢你冒犯我,也给?了?我这样的机会……” 他似乎是认定我存心要羞辱他,于是难得地生了?些气,失望一起来?,自?然不愿意再与我说话,也不再紧绷着,只是冷静到几乎封闭,甚至不肯给?我任何的反应。 而我等了?会儿,才慢慢道: “你这人……自?己做起来?的时候那样地正义、那样畅快,轮到自?己就不喜欢了??” 梁挽只是有些平静的恼和?哀:“我这次确实没有让你完全知?情,但至少经过了?你的同意,也没有偷袭你……你若要报复便报复,何必把我说得与你一般?” 我只叹了?口气:“我确实不和?你一般。” “至少……我肯定不舍得把你这么?漂亮的嘴给?堵起来?,只是要你知?道个教训,明白什么?边界该碰,什么?不该。” 梁挽一愣:“你……不继续?” 我只是把那红绳慢慢地,动作轻柔地,像围巾和?项链一般轻轻缠绕在他的脖颈,淡淡道:“既然当了?老板,我不打算再像从前那样待你……不过这次你确实得想法子自?己解穴,我的点穴手法有些独门?,我也好奇你要多长?时间去解开。” 然后我自?嘲道:“而且,我还能对你怎么?样?你确实不喜欢男人,你解完穴,去找我,以后回到伙计和?老板的模式,你我之?间也就这样了?……” 梁挽听得我忽然就寂寥正经起来?,又见我确实没别的举动,即便被蒙着眼,似也能感?知?到我脸上的有些情绪,他莫名地动了?动唇,口气复杂道:“小聂……” “口气别这么?软,我还是有些生气的……” 我对着被蒙眼的他冷冷地挑了?挑眉,然后静静地靠近他,恨声恼意地,带嗔含怒地,欲杀欲剐地,就好像我被这个狗东西害得很惨很惨一样地说: “你毕竟,把我当做小倌一样亵玩了?一番啊,居然还要装得这么?无辜、这么?正直……” “你……你这个……” 就在梁挽的愧疚和?难受几乎达到顶峰的时候,我忽的微微一笑,绽出了?一丝邪恶的笑意。 伸出一口白森森的小尖牙,在他的耳朵尖上狠狠地咬了?一下。 梁挽“嘶”地倒吸一口凉气,不止是疼且是受骗的恼,脸色整个红涨到不行?,只无奈道:“小棠!” 我一愣,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亲昵的口气,像个陷入什么?却?又拔不出来?的人,急切羞涩且难言地叫出来?——这个我认定的名字,我在用的名字。 见没有回音,蒙着眼看不见我的梁挽,又似在黑暗中急切寻求什么?似的叫了?一声:“……小棠?” 我蓦然回过神来?,只是半嗔半怒地叱笑了?一声,捂着唇齿之?间粘带的血,伸手在他的那红润可亲的唇上点了?一点,动作又暧昧又下流、声音又邪意又放肆道: “你这个家伙若是总相信我,就总会受我的骗、挨我的欺,以后还是擅自?珍重,保持距离,叫我聂老板,也想想如何不被我骗吧,我的好君子、好公子、好梁挽……” 越说越是转了?个调,我先是带着猖狂愉悦地说,而后在他看不见的时候含了?寂寥伤心的一丝浅笑,且吟且唱地,若失若得地,大步走出了?他的房间。 梁挽视角番外 谁能想得到, 我最想不到——当初第一次见聂小?棠时,他竟然是一具“尸体”。 一具死得很真的“尸体”。 他那时还是关意,且扮作死人在义庄里潜伏着,身上伤口狰狞可怖, 胸腹间一道长长的刀伤摇摆而下, 几乎将腰劈成两半,瘀血斑驳, 创口反卷如天崩地裂。任谁第一眼看过去, 都会觉得是个死尸。 我为了?查案而来到义庄查探, 打?翻韩庭清等一干凶嫌后,才第一次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这具死尸。 这是我第一次觉得,这是个很好看的死尸。 也?是第一次觉得, 这是个死得极可惜的人。 身为死者,他有一副蛮烈粗俊的长?相,虽说死不瞑目,可那双眼睛却没有死者的可怖浑浊,反倒还清冽得很,不显得凶神恶煞, 五官轮廓纵横之间, 反有一股侠士般睥睨天下的豪态。 这人生前, 必定是个值得结交的人物?啊。 听说是死在异乡的镖师,我平白生了?几分怅惘, 便?走进几分, 想用手覆了?镖师的眼, 叫他闭目安息。 没想到伸手几分, 当手心停留在那人眼窝上方极近处时,我居然感觉得掌心之下扇起了?一阵睫毛轻动的风。 死人居然在眨眼!? 我刹那间僵硬了?身躯。 在过去的几年里, 我也?曾遇到过那些装死装得极其真?切的一批人,可装死有装死的目的,往往是等人靠近尸体,查看死因的时候,那些死者就会转死为活,瞬间暴起、突袭! 可就在我僵止而露出破绽的一瞬间。 那在我手下眨眼的尸体仍旧安安静静地“死”着,没有半点?活过来杀人的迹象。 难道他不是敌人? 而是第三?方势力? 那一刻我心念百转,沉思数分,一个个不可告人的念头渐渐被我揉捏成了?冷静的分析,我想对方既决心以死人现身,又不去设法偷袭我,要么是觉得时机不对,要么是另有目的。 既然敌我未明,迷雾一片,又何必去叨扰对方? 想了?想,我收回手,眼见对方死得毫无异样,仿佛方才的眨眼只是一种手心异样的错觉,可我以厉眼投去一瞥,用目光频频敲击对方,对方似也?安安静静,毫无活过来的迹象。 罢了?,你既不想活,那就死着看吧。 接着,我转向那几个被囚在柱子上的囚犯,放走了?他们,又转向了?倒在地上的韩庭清等人,一个一个地数落他们的罪状,替无法说话的死者开口,替弱势的活人审判他们,叫他们一个个被说得从愤慨到心虚,从张狂到恐惧。 说的时候,我也?在观察那个装死的镖师。 发现他依旧稳稳地装着死。 我便?心生一计,言语间诸多试探,提到各种人物?,甚至提到了?明山镇赫赫有名的聂老?板,提得地上的凶嫌们都有了?反应,可那装死的镖师却依旧老?老?实实地装着死。 也?许,我在观察他,他也?在观察我。 都不敢相信对方,可却都想去信任。 待到一批杀手从林中蹿出,想攻袭我和我的朋友,我便?生出了?一个大胆的心思,唇角摇晃出一丝浅笑,把这装死的镖师和他身边的另外一具尸体,用两轮的牛车推到了?义庄之外,给他们提供了?一个绝佳的观赏点?,也?为他们提供了?一个极好的突袭之所。 我实在好奇,你到底会不会忍不住出手,又会挑在哪个节点?出手呢? 就在我加入战局去打?退一个个杀手,解救一个个朋友,就在局势越发恶劣且第三?批杀手涌来时,我终于等到了?我一直在等的出手。 那个人的出手。 我瞧见他飞掠而出,犹如一道浓墨重彩的异光搅入了?这苍苍茫茫的混沌战局,他的软剑犹如铁绸硬绫一般从腰腹之间倏忽展开,化作一道天地之间的曲线,翻折于不同?人之间。 十把剑攻向他,他却反而闯进剑阵,把这十把剑如同?厨师去摆布十根筷子一样,按自己的心意去随意地摆布、分解、消灭。他一个人化作十个人,刺了?第一人腰身,仰后刺了?第二人手掌,翻跃之间剑随心动,刺了?第三?人、第四?人、第五人,反手一折刺入第六人胸膛,剑尖“啜”地一下露了?半截在那人后背,然后他竟能顶着第六人的尸身狠烈蛮野地一头撞入了?第七人胸膛,然后一个飞跃刺了?第八个人,下落时刺了?第九人,倒踢而折身,后飞时一剑刺了?要逃跑的第十人! 等他起身时。 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局势不一样,人心不一样,我看他的眼神就更不一样。 世间居然能有如此悍烈可怖、大开大合,却又灵动转翻到了?极致的剑法! 我以为他会是一个审时度势、暗藏心思的武者,像是会冷不丁给人来上一记刺杀的那种杀手,却没想到他的招式会犹如一股子燃云激流、落石滚雷,招招拼命却也?拼得那样自然顺畅,剑剑悍烈却也?烈得让人能品出一种杀人之美,一种死亡绽放在剑尖的韵味。 他是关意。 至少这悍然到无可阻挡的剑法绝对是关意的! 而当关意看向我的时候,我与他的眼神发生了?对接,这才意识到了?在他装死时我未曾察觉到的一些事实。 这种粗野俊烈的五官之下,却含着一双很有感情的眼。 他的大部分五官仿佛是烈火塑接与钢铁拼造,唯独这双眼,是一双激流与怒涛所塑的绝作,长?得与别的部分似毫不相关,使他一扬眉二抬目,满是骄慢与娇曼,他一皱眉就成了?缎子裹着刀,一怒骂就是那鲜花镶着剑,有一股凌厉明锐、却风姿绝妙的美。 对,是美的。 我很难理解我为什么能在一个长?相粗野蛮俊、手上杀人如麻的男人身上生出这种感受,可这确实是出自天然。 当他动得更透彻些,我才发现别的异样。 他一身黑色劲装如墨水似的驯服地贴在胸腹与腰间,显出一种独特的凌厉气韵,紧致的大腿透出一种如林中猎豹一般的精瘦,不多一分的腻,也?绝不少一分的润,我敢说,敲一敲那腿,说不定能听出一股清冽的剑鸣声?。 更奇的是,他的腰带扎得很紧,许多姑娘也?不能把腰扎得那样紧,或者说,他全身上下的曲线就是被那腰带给勒出来的,这一勒,竟活生生地勒出了?一股子不合时宜的性感,他一走路,又走动出一股纤细不堪一握的味儿,让他特意散发出的粗野气质都给变了?。 而他明知这一身楚楚纤腰,不配他的粗烈汉子气质,也?还要勒着,是为什么? 这腰里缠着什么样的秘密? 我发现自己的思绪发散得有些过于久远,回到眼前,关意已?经开了?口,冷漠且拒绝地对着我和我的朋友。 而就在我以为他是嘴硬心软的时候。 他忽然出手,偷袭了?我的四?个朋友! 一场变故接着一场变故,一个反转顺着一个反转,关意看似威胁的言语之后,却是试探我的朋友,抓出了?那个一直出卖我们的成桃李。 我之前就早有怀疑,可因为情势危急,也?因为存有一丝半点?的希望,我还是忍住不去曝光,此刻成桃李被别人当场揪出,所有希望沉入谷底,他是气急败坏、恼羞成怒,我是难受寂寥,却也?有一股子欣慰。 没了?一个会去背叛你的旧朋友。 却多了?一个仗义出手的新朋友。 老?天爷又岂是真?的亏待我们,它难道不是时时刻刻在奖励着我们? 可是我以为的反转已?经结束,但在关意那边还有后续。 他竟然利用我对这个旧朋友的一丝仁慈,让我放松警惕,且设法擒住了?我! 直到他的手指在我的穴道上拂过的时候,我才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位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看似粗野,却是这天底下一等一的心思细腻之人,他看似狠毒,行的善倒也?一样样一件件不落于人后。 但在这粗野细腻、这狠毒善良的背后,他更是一位极近狡诈、擅长?伪装、满腹心计的人。 而现在,他已?拿捏我的心,我已?落在他的手。 可当他把我放在牛车上,和我并排躺着的时候,他是得意且猖狂地观察我,而我是平静也?无望地看着他。 他嘲弄我:“你落到我手里,就不想问问我为什么?” 见我不答,他有些不满意,像是一个精心完成阴谋的艺术家,不被人欣赏作品,就显出了?些许寂寥。 他似心有不甘,想被我承认战果一样故意炫耀道:“我用了?这许多的设计、谋算、转折,先?杀了?十个人,救了?四?个人,费了?四?枚好药,才算让你放下警惕,这得多谢你的好心啊!” 我还是不回应。 他就浑身不自在。 连嘲弄的眼神也?失了?得意的光芒。 “你好心到把我这样的人当朋友,对我这个声?名狼藉的恶贼也?用心赏识,我却毫不留情地叛了?你,你就不恨我?不想骂我半句?” 我倒不激动,他自己反倒是激动、气恼起来。 他仿佛是盼着我去问他为何出卖,问他到底是谁,问他究竟是怎么一步步设计、以完成这精心的背叛和谋算的,像一个孩子在抓住猎物?以后,渴望猎物?能欣赏他孤寂一时的聪明和从来无人欣赏的智慧。 这个家伙,很缺朋友吧? 我叹了?口气,道:“你又在紧张什么?”” 关意立刻绷起面孔,但他不知的是,他紧张的时候连那水裁的腰身也?跟着一紧,肌群紧绷浓缩于一点?,这么近的距离下看得清楚分明,简直有趣极了?。 “我有什么好紧张,被出卖的人又不是我。” 还是嘴硬啊。 我继续冷静地分析,一一地指出他的紧张之处,以毫不畏惧得罪他的姿态,去让他晓得——除了?算计人的智慧之外,他的这些小?情绪,小?心思,也?是值得欣赏的。 因为他确实是个极有趣、极狡黠、极猖狂、也?极生动可爱的对手。 我更觉好奇的是,他的腰间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我刚才被他摆放,也?在那一瞬间与他贴得几乎极近,我的鼻子隐约闻到了?一股子若有似无的异甜味儿,像是伤,像是毒,像是别的我无法确定的东西,就潜伏在那被勒得紧紧的腰身上。 于是,我也?设法脱困出手。 想翻身并不是那么困难,因为我察觉到他并非是真?的想杀我、想卖我,甚至是有些故意透露信息、拖延时间,甚至在危机来临之前挡在我身前挡下了?攻击。 见他毫不犹豫挡在身前,我心中暖流一闪,因此更加肯定——他绝对不想杀我。 为了?这份不杀,我就一定要救他、帮他。 于是设计点?了?他的穴道。 可就在那一点?之后,我察觉到他看我的眼神再不相同?,那一瞬间怒眉厉目,冷咬银牙,除了?一种落于猎物?手中的沮丧,更加有一种信任被背叛的恼恨。 难道,连你也?开始信任了?我一点?儿? 我心中复杂难言,却还是扛着他,带着他穿山飞林,来到了?一处洞穴。可此番手上接触身体后才晓得,他原来身量并不重,且腰间果然纤细异常,宛如肌肉坏死不生,似乎有旧伤潜伏。 把他放在洞穴里,我耐心与他解释一番。 可关意却只冷眼对我,句句漠然,那眼神犹如冰瀑寒潭一般绝冽傲然,且透着深不见底的谋算。 仿佛身处逆势,他仍能不改其色、不变其质,不求同?情、不软身段,只是寂天寞地、万古不变。 这着实是让我越发地好奇。 好奇把他拆开来、剥出来以后,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于是手上动作,将那勒得紧紧的腰带一圈圈地解开,可越解越能看出这腰身是多么纤细,这受缚的腰窝几乎紧迫到无法呼吸,让我都有些为它而可惜,忍不住就停顿看了?几下,却无意间看到关意那怒烧着的目光,犹如锤子一般猛地砸在我的脸上。 所以……这果然是你的敏感处,也?是你的旧伤所在么? 得想法子处理这旧伤才好,不然蔓延开来,怕是对他有极大的损害。 他邪笑时如火花遇着刀光,沉静时却如一根冰雪裹着的冷玉,在无声?无息中把杀意积攒到了?极致,眉眼雕满了?凌厉,以至于身躯紧绷得如一根随时要断的弦。 我毫不怀疑,若此刻放开了?他,他必是要一招刺过来,在我身上戳十个万个窟窿。 这也?没什么。 遇火之人必将被火灼烧。 而我也?确实是重重得罪了?这位有趣的朋友。 可心里却还是忍不住,即便?得罪他也?要把他的旧伤处理干净,叫他无后顾之忧地与我作对下去也?好,让他日后有机会成为我的朋友也?罢。 我想照顾他。 想让他无伤。 即便?他瞪我如瞪仇人,恨我如恨死人。 但我忽然意识到——此刻关意把自己绷得太紧张、太恐惧,他的口唇咬得那样紧,几乎有一种随时随地要把自己的舌头咬断的决绝和愤怒,这样很危险。 我目光灼灼地看他:“你的口唇咬得太紧了?,这样很容易伤到舌头,你脸上的肌腱会僵直抽搐的。” 你就这样怒于我的触碰么?怒得恨不得咬伤自己? 关意依旧冷眸瞪我,杀意凛冽得没有丝毫退却。 我叹了?口气,只好捏了?他脸颊,五指接触的一瞬我感觉得他脸上似乎有易容的痕迹,但现下不容多思,我凭着过去的经验,强行掰他的腮,迫得他嘴唇微张,张到我可以看到里面那根嫣红性感的舌头时,我沉住气,小?心翼翼拿了?一条柔软的白绸束带,团成一团,用手指把这一团捅进了?他的口腔,并一点?点?地把布料压实。 关意恼恨且冷漠地瞪我,当他被我用手指捅了?进去,压制住舌苔,且渐渐闭不拢口唇时,我瞧见他那素来冷漠的脸上竟有一丝羞骇之色。 他在恐惧,在害怕我。 可越是惊恐,越有一股脆弱欲死的艳色隐隐浮现。 那双明锐的眼睛在这种情绪之下简直动人得要死。 我定了?定神,咬着心神。 梁挽啊梁挽,你到底在想什么? 这是给人治疗,不能趁人之危。 我又拿了?另一条绸带,在这双漂亮的嘴唇之间绕了?一圈,勒了?脸颊,绕到脑后系住,防着他把绸带吐出来。 而关意在那一瞬间的羞骇艳怒之后,只咬含着那团柔软的束腰绸带,面上已?恢复了?往日的冷漠如冰,此刻我感觉他根本不欲听我的任何话,也?不肯再让我的动作影响他的心神。 我定了?定神,目光温和地看向他,解释了?我要如何处理这个旧伤,并且处理背后的必要性和重要性。 接下来,是时候开始动刀了?。 可我却不经意地泛起了?许多微妙难言的思绪。 他的眼已?这般凌厉清锐,解了?束缚的腰窝已?这般纤细玲珑,那在这粗野俊糙的易容之下,到底是怎样的一张脸,怎样的一个人? 梁挽视角番外二 我行侠数年, 为医数载,自以为万事经于我手都会妥帖,便也耐心而自信地与他解释了动刀的原理。 关意虽被堵着口,却仍旧以冷漠而拒绝的眼?神看我, 可我那时太过沉浸于“救人”一事, 反而觉得?他是因为提防我、戒备我、警惕我,才会拒绝疗伤。 因此, 我便没想着问他。 或者说, 我那时想的是, 以他这?桀骜激烈的性子,若解了口缚,他怕是会找机会一口咬在我的要害上吧? 于是, 我轻笑淡言之间,一刀已?切在他敏感的旧伤口上! 刹那间,我瞧见关意的身躯发出一阵不由自主的颤抖,像一根弦被紧绷许久以后骤然撕裂,他柔软的腰肢在刀下如柳树梧桐一般摇曳半分,又紧接着梗住、僵住, 被堵塞的口唇中发出阵阵呜咽痛哭似的窒闷声响。 这?听起来, 简直像是一种?凄婉的歌曲被拆解后剩下的支离碎片, 听了让人心里也落泪,又如同一只小兽受了袭击以后发出的委屈痛声, 叫人不由自主地想去安抚他。 那些?声音让我觉得?心里一软, 一瞬间动摇出了千百个不适宜的念头, 产生了种?种?不恰当的愧疚难受, 可这?些?情绪对于动刀的人来说是干扰也是阻碍。于是我只能想办法甩开杂乱的念头,努力且专注地动刀、不顾疲惫、加快速度地去清理死肉, 放掉淤血,只希望他身上的这?些?难受能尽快过去,以后就只剩光明健康。 关意仍在刀下微微颤抖着,这?平日里坚毅冷酷的汉子,此刻腰身在我的刀下如浪头如小船一般扭动挺摆,让我看得?一愣一痒的同时,也必须伸手去固住他的腰,不叫他过分挪动。 在布料堵塞下,他的痛苦呻|吟,也像压抑的哭泣,眼?角更是被这?刀口切开的巨大创伤,硬生生地逼出了几?分生理性质的泪。 我看得?心内湿湿的,听得?胸腔仿佛裂开似的,恨不得?立刻就停下来,去抚掉他的虚弱痛苦和湿润。可转眼?一看,又见他眼?神迷离,目光涣散,仿佛在极致的痛苦、和一种?难言的愉悦锋锐之间来回?跳动,那种?因惊骇而起的艳色,又在他苍白的脸上隐约浮动了。 我暗暗压下各种?心思,专注于开刀放血。 终于,结束了开刀,我将关意的腰身用?雪白紧致的绷带一圈圈地缠绕起来,这?腰身纤弱白皙到似可轻易摧折,用?绷带去缠裹它也不似是束缚,倒似一种?精心的保护与珍爱。 等一切结束,我发现?关意整个人虚弱得?几?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大概连咬人的力气都没有,我便帮他解了勒口的那条带子,帮他去拿口唇中堵塞的那团绸带时,才发现?他的唾液已?将绸带打?湿,那红润润的舌头偶尔触碰到我的指尖,似抚似舔,弄得?我整个人鸡皮疙瘩一起,心里头突突得?乱跳。 把手指完全从他口腔伸出来时,还?有一星半点的晶亮唾丝儿在我的指尖黏连到他的唇角,宛如小时候,在糖匠那边尝的绕指一圈有余的透明糖丝。 我一愣,瞧见他仍意识迷离地微张着口,红润的舌头露了一小尖在外头,仿佛在品些?什么,看得?我指尖一阵难言的酥凉,便立刻伸回?手,帮他擦拭了个干净,还?顺便按摩了一下他僵硬的脸和下颌。 然后,我帮他解开了穴道。 可关意仍旧没有咬我的意思,他甚至连骂都不骂我一下。 这?让我感觉有点不妙,怕是他恢复得?不太好,心里七上八下的不自在,便想法子让他说会儿话, “是不是我的步骤做得?不对,切错了地方?” 他平静地否认,平静地夸赞,却也平静地说。 “我不再恨你,也没有生气,我只是必须要杀了你。” 这?话转折生硬,却笃定冷锐得?宛如早已?注定的篇章,让我疑心自己究竟是做错了什么,内心一下子变得?惶恐不安起来。 而我这?人,越是惶恐,越是兴奋,面上堆的笑就越是多。 有时惶恐和兴奋在我的身上离得?也过于近,近到我根本不晓得?去追逐危险到底是为了求生,还?是为了快乐。 我冲他堆着笑、托着腮、讨着软,我晓得?他总会因为我的笑而心软一些?,也许因此他能给我一些?答案和提示,让我知道他为何对我杀心骤起。 可这?次,不知为何,他只是越发冷淡和不屑地看着我。 他这?人,怒骂时是刀的影在闪,冷淡时是剑的影在拖拽,那不屑的样子充斥一种?刀光剑影下冷眼?睥睨的迷人。 我沉浸着看他,观察他、品味他。 总感觉,这?次我隐约做错了什么,但他不肯告诉我。 既然不肯,那就先装下去吧。 不管发生什么大大小小的事儿,先凭空借来一副镇定的面具披在脸上,装着装着就会让对方比你先沉不住气,装着装着也就能得?出答案了,我一直都是这?么过来的。 当我揽着他的腰,和他在山风里荡来漾去的时候,我感觉得?他一点儿也不紧张,反而有些?放松地依赖在我的身上,在我身边有一种?淡漠到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这?张镇定让我更加着迷和好奇。 这?样一个性情激烈如火的男人,平日里碰都不会让人碰一下,竟这?般信任依赖于我,把全部?身心都交托给我? 这?莫名而来的信任,让我对他的身份也更加好奇了。 好奇之下,我忍不住拿“聂小棠”这?个人去诈一诈他。 不管他是不是聂小棠,诈一诈惊一惊,总能让他给我漏出更多的喜怒激讽,而关意也终于露了些?许信任,他给了我关于自己身份的线索。 原来,他竟然不是关意,也不是那大名鼎鼎的聂小棠聂老板,而是关意的弟弟,他还?要去杀聂小棠? 我忍不住为小关担心起来,提醒他去杀聂小棠的危险,小关虽是不以为然,可在言谈嬉笑之间,似乎给了我更多的信任。 这?种?信任,真的让我很开心。 不是因为他的信任很难得?,而是因为他身上的一切都让我觉得?格外着迷和好奇,他有时给人的感受是意气纵横、清淡浅透,有时又格外地内敛深沉,像个老谋深算的阴谋家,水会被他伪装是火,谋算被他包裹成俏皮,使他就像一口永远也望不到尽头的井,尝起来甜,跳下去是危险,这?张灿烂与危机并存的魅力,是我从别?人身上永远得?不到的体会。 所以,这?种?魅力让我有点越陷越失了提防,以至于在保护他不被吴漾砍伤时,我露了一个毫无防备的后背给他,然后被他点穴、再度擒住。 当然会被擒住了,我早该想到,他怎么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呢? 我有些?沮丧但又了然地看他,看他慢条斯理地站起,以一种?平静的猖狂解释了一切,包括我在他腰间犯的那道几?乎不可挽回?的错误。 这?几?乎使我料定了刚刚的不幸预感,胸腔震动得?宛如天?崩地裂一般,脑子里“轰”地一响,好像什么理智和自信都搁不下。 我在他面前颤抖地低下头去,不是出于恐惧,而是因为我伤心羞耻到了极点,觉得?自己一时气盛害了他,心里难受得?恨不得?现?在就把自己劈成个十多片,任由他踩踏辱骂。 然而,小关似乎看出了我的难受,他几?乎是有节有奏、有板有眼?地去骂我,是一种?不是出于侮辱而是更像教诲的方式去骂,被他这?么一骂,我觉得?更伤心也更舒畅,以为他骂得?很透、很有道理。 自从家族剧变以来,我已?经很少被人这?样透透底底地骂过了,所以被他骂到最后,除了伤心难受,反而有一种?释怀和甜苦的滋味。 这?种?滋味又在当他伤了我朋友的时候,转成了惊恐悲伤。 因为,他虽不会杀我,可他在伤我的朋友。 我的朋友,我在乎的人,又岂能去为我的错误付出代价? 这?是我永远无法原谅之事,而小关此刻似乎就踩在了逆鳞上,他先是嚣张跋扈、杀意满满地伤了他们?,还?戳大了伤口,而后因为他对这?些?血液的过分专注,让我猜测到了某个可能性。 我也陷入了观察中,且由观察而得?到了平静和狂喜。 因为,他不是在伤害我的朋友,他是从蛊毒手上救他们?。 而后,他放过了曾经多次欲砍他的吴漾,则更加让我确定——我没有看错人,他是故作恶毒张狂,却内藏侠心善骨,他是欺强而不侮弱,傲上而不蔑下。 这?样的人,自然能做得?出拼尽一切去救无辜者的决定,因为他内心的善良是无论?如何凶恶也遮掩不下去的。连我的朋友都看出来了。 在何家村经历了变故之后,我也终于看到了他故作凶恶和隐藏善良的另外一面。 为了杀敌,他把我引到了那座桥上,然后毫不犹豫地、一剑砍断了支撑这?座古老吊桥的绳索! 三大来自魔教的高手终于在那一瞬间沉入无边无涯的谷底,而我也身陷生死绝境,在吊桥上挂了足足一炷香,几?乎随时随地都要被卷入这?深不见底的激流冷涛之间。 这?……就是结束了么? 我晓得?他是实实在在想杀了我,内心有些?了然、有些?明悟,也终于明白,他虽然个是意气纵横、冲动激烈之人,可也是在关键时刻下得?了决断的一个狠角色。 那种?由千百种?危机而凿练出来的成熟狠辣,没有让我觉得?他是在欺骗我,辜负我,反而让我觉得?还?是小看了他,以为他是年轻,却不晓他的历练或许比我更深。 这?种?了然,让我已?经猜到他提出去吊桥的时候想做什么,也因为了然于他提出去吊桥的目的,那一瞬间,我身上生了一股毛骨悚然的寒凉,可余后却只剩下平静。 因为他做的是对的。 够狠,也够对。 我只是有些?伤心。 伤心的是……我最后一面还?是不能见到他…… 若是最后能再见见这?个新?交的朋友……该多好啊? 似乎是回?应着我的伤心,他在不远处缓缓走来,好像为我送别?似的,蹲在了断桥的边缘,以一种?冷漠而安然的表情看着我一点点地支撑不住自己。 我却有些?笑了。 因为,在这?风雨交加的生死一刻,我看到了他,看到了自己新?交的这?个好朋友。 于愿已?足,何须含恨? 片刻后,我的手掌再也扒不住湿滑的木板,整个人下坠的一瞬间,一直冷眼?旁观、欲我死去的小关,却忽然出手抛出一物,将我从阎王爷的手掌心给拉扯了上来。 我看他拉扯得?十分用?力,面色也十分地苍白,怕他是牵动了旧伤,就十分难受地问他:“你还?好么?” “你问我好不好?”他没好气地瞅我,“若不是我砍断绳索,你根本不会坠下去,不会凄惨而无力地挂在那吊桥上。” 我当然知道。 “在砍断绳索的那一刻,我是真真正正地放弃了你、背叛了你,我把你的命运完全交给了风速、水流、和木板!” 我当然也知道。 但是,这?并不是背叛。 我平静地和他解释了我早就洞悉他计划的事实,希望他能好受一些?,不要那么难受,可是不知为什么,我越说,他越是有些?难过。 难过的过程中他直直地看着我,楞了几?刻,好像我安慰的话没有安慰到他,而是笔直地戳到了他的良心,叫他已?经麻木下去的心多出了几?分愧疚和怒火。 他冲我冷笑一声,像是极力用?尖利掩饰什么,可手里捂着腰间流血的口子,又分明是痛苦与虚弱,我努力想抬起身子,去支撑着要倒下去的他,他却瞪大一双恨眼?去盯着我,脸上的雨水和不似雨水的液体在来回?地交替、轮转。 就好像他已?因为人世间的悲惨磨砺,已?太久没有真实地哭泣过,连哭对他来说也是如此困难,他的心想哭得?生动,可一双眼?却像湿掉的柴无法燃烧,只能冒着冷冷的余火。 我忍不住,我很想站起身来,去抱抱他,去拍拍他,去摸摸他的眼?,去告诉他——没关系的,我真的不恨你,不生气,我只有 ЙàΝf 一点点的伤心,可看到你这?样,纵使万般的伤心也顷刻没有了。 只是我实在太虚弱,与敌人和与吊桥的搏斗耗尽了我的体力和内力。反倒是小关这?个受伤更重的人,居然生起一股我都不知道何处而来的勇气和力气,拉着我,拖拽着我,把我拉到那山洞、拉到那张我犯了大错的床上。 大战过后,他帮我处理伤口,虽然是以一种?调笑怒骂的方式去处理,我也看得?出他的辛苦。他喜欢在我身上四处地捏捏拿拿,就像一只长期栖于深山的猫儿偶然得?到了一个感兴趣的猎物,就不急着杀死,反而四处试探,最后甚至有点想和自己的猎物做朋友的意思。 如此,我也随他,因为他怒时笑时的那种?异样光彩,让这?贫瘠山洞都显得?丰富和生动了一万倍。 可是,他这?样辛苦,也让我很是担心,感觉他忙活了这?一晚上都没有好好睡,会影响伤口的吧? 我就小心设计,趁他不注意,一双手揉在他的脖颈上,终于让他成功地晕迷了过去,躺在我的怀里。 一开始他还?很不甘心,昏迷时也皱着眉,显得?睡意薄脆,像随时都要被一个个未知的危机去戳破他的美梦,我有些?心疼又有些?希望他睡得?更香一些?,就把他放在床上,躺在他的身边,在最近的距离下去抱着他,用?手去抚弄他僵硬的脊背,去按摩他酸涩的穴道,去推拿他被磋磨的骨肉,让他暖和起来、放松起来。 他渐渐松了僵硬与紧绷,身躯变得?有些?柔软和香甜起来,在我的怀里睡得?有些?沉了,沉得?如同一个婴儿,一只幼嫩地刚出生不过几?天?的猫,躺在安全的怀抱里,忘记了过去十多年的厮杀与折磨,沉浸在刚刚来到人世的美梦。 睡意把他粗野俊糙的脸给衬得?明润又温柔,受伤的苍白与运动后的红润几?乎同时覆在他的耳边、额角、脖颈,平白添了许多随意散漫的柔艳之色。 这?种?形容放在别?人身上,或许有些?矫情夸张。在他的脸上,却是理所当然、浑然天?成。 我看着他那英挺的鼻尖伤一缕缕黑软的发丝儿,跟着他的呼吸一起一浮,看得?我心痒痒,想伸出一根两根的手指,帮他把那散落的发丝整好,可又无意间瞧见他的眼?睫毛,在烛光下一动一颤,恍如一小截一小截的墨色跳动在白玉上,轻盈得?什么都含不住。 我就这?样看着他,好奇和心痒几?乎同时达到了顶点。 但心里也既甜又颤,像在蜜罐里浸润过许多日,快要被甜给溺死了,得?赶紧出来透个气。 我忍不住转过头,想冷下身上的热,冷下心头的热,想不去看他。 可又忍不住,每次这?么做,我最后都会转过身继续看他。 等会儿他醒了,肯定又要打?我吧? 罢了,也没关系。 能看到他睡得?这?么香这?么美的一刻,什么都值了啊。 50-60 美 回到房间后, 我思来想去咽不下这一口囫囵的?气,恼和忧一起涌上来,四肢百骸无不觉得掣肘,仿佛去了有形的?红索, 可还是有一条无形无相的红线, 一头牵着?我,一头牵着?他, 叫我没法不去想?他。 心里翻来覆去, 我便咬了牙, 去隔壁房找了小错,让他去看着?梁挽。 小错睡眼朦胧地被?我叫起,十分不解地看我, 而我只解释道:“他用内力冲穴,怕也难捱,我怕他出事,也怕别人扰了他,今晚上你盯着?他点儿,看他冲破穴道禁制究竟需要多少时间。” 小错无奈地瞥了我一眼:“聂哥要是担心他, 何不直接解了他的?穴, 若是恼怒他, 怎不直接打一顿?非这样盯他冲破穴道,是何道理?” 我瞪他:“这酒肆里的?规矩你可还记得?” 小错见我提到规矩, 立刻规规整整地站好?, 报数一样道:“这规矩一, 聂哥说的?话就是最大的?道理, 这规矩二,即便聂哥说话有错, 也得悄悄地,隔半天再?和聂哥说,不可直接当面?揭破。” 面?刺寡人之过?者,寡人当场刺回去。 过?半天才能刺寡人嘛,寡人不要面?子的?吗? 我冷冷道:“记得规矩就好?,去吧。” 小错立刻听话地去了那房间,走到一半折返回来,我又叫他去厨房顺几?个糕点小食,去那房间自?己吃着?,小错哭笑不得地看了看我,可终究还是照办。 第二日清晨,天色还没亮透个底儿呢,那天空的?边际还带点鱼肚的?铅白,镶着?点儿香粉的?黯灰呢,我就去梁挽房间查看了。 小错用一个哈欠甩出了千年积攒的?困意,推门而出,我欲问他,却见他眼皮子似百斤铅似的?合不拢,我心里愧疚地不行:“昨晚没睡好?,是我苦了你,今日白天就别干活了,都去睡吧。” 他只瞌睡迷离,像只饥懒的?猫儿似的?耸着?肩笑道:“我中间睡过?了,睡得浅,也能感?知到动静,他花了三个半时辰就冲破了穴道,你去看看他吧。” 我揉了揉他的?肩,道:“好?小错,下?次你若需要我,我也替你熬一夜。” 他走后,我才进了房门几?步,瞧见那桌子上燃尽的?烛灰,以及狼藉散落的?小食糕点盘子,正被?一双润白如玉、浅琢似雕的?手,给一点点地收拾去。 这双漂亮的?手,真是无论用多少谄媚溢美之词去形容都不嫌过?的?啊。 我看着?手的?主?人,而手的?主?人浅浅地收拾完,抬头看我,目光中残存着?一丝儿蜡烛烧尽的?冷淡浅和,额头上还留着?几?滴晶莹欲滴的?汗珠,脸颊上一点虚弱而力透的?微红,可耳边那抹红却更为触目惊心。 那是被?我咬过?的?痕迹,是被?我标记的?地方。 可如今在昏光暗线之下?看来,那一抹怵人的?红滚烫得像滴了几?滴蜡在伤口上,怎么看怎么惹眼。 我心里偷笑,脸上却面?无表情?:“昨日辛苦了吧?一会儿去大堂一起吃个饭吧。” 梁挽只目光平平地盯了我一眼,当中不知含着?多少复杂难言的?情?绪,可他又收敛心绪,深吸了口气,递了我一张纸条,仿佛不管多少翻江倒海的?情?,都能被?他以极大力气浓缩成这薄薄浅浅的?一张纸。 纸上仍记着?冲破穴道的?功法以及解关节缚的?诀窍,看来他是很执着?于给我的?勒艿行为给予回报了。 我捏了纸片,刚想?问上几?句,结果他只再?看了我一眼,就头也不回地越过?我,朝着?厨房去了。 我一愣,回头看他,急声道:“站住!” 梁挽的?背影瞬间凝固。 同时传来的?还有他不咸不淡的?声音。 “我已经吃过?小错兄弟给我带的?糕点,不必去大堂用早食了,聂老板叫住我,可还有什么吩咐?” 那是我给你带的?糕点,小错晚上可是不吃东西的?,你个傻子。 我冷笑道:“被?我咬一口就这么难受?你生气了?” 梁挽身影凝如永恒不动的?一帧,开口只冷淡道:“聂老板多虑了,我只想?加紧干活,不然你若寻着?我更多错处,我岂非又要被?点上一夜?” 我猜不透他心思,便只掰过?他的?肩,逼着?他回头看我,我瞧见他眉宇间困顿惊愕,而我只笑道:“为了你的?荒谬要求,我也被?那龌龊玩意儿勒了足足一天……你被?我点上一夜又怎么了?你还委屈了?” 梁挽以一种难言的?眼神看着?我,叹了口气,道:“我真的?要去干活了……” 他转身欲走,我的?五指却狠狠揉着?他肩,梁挽却有些?发恼道:“聂老板还有什么指教?” 见他果真有些?恼了,我只目光平和道:“你累了,今日不必去干活,我放你一天假。” 梁挽深吸一口气道:“我没累。” 我淡淡道:“你若不是累到,不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一个人若是无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也自?然无力掌控做菜烧饭的?火候,不许和我犟嘴,今日好?好?休息吧。” 梁挽楞了一楞,顿时抛了沉稳淡定,解放了脸上的?疑惑,似没想?到我以如此平和强势的?姿态勒令他去休息,又问:“今日我休息,小错也休息,你……你就一个人掌厨端水送饭?” 我轻描淡写地拿五指捏了他肩,捏到咯咯作响时,他不动眉,我便知他气已泄了一点,淡淡道:“我是堂堂酒肆老板,哪有老板亲自?掌厨端水送饭的?道理?叫池乔和卫妩过?来呗,你这不识疲倦的?蠢厮,还是滚去歇息吧。” 梁挽嗤笑一声,以读不懂一本书的?表情?那样看我:“你这人,想?对人好?就不能把口舌也放软点儿?动辄狗东西轻则蠢厮的?,你是瞧不起谁呢?” 我的?关心就是带刺的?,不喜欢带刺的?关心那你就连不带刺的?关心都别等了,只有一个字,我冷声道:“滚。” 说完我就离他而去,徒留疑惑的?梁挽困在原地,有些?无措而无序地看着?我离去的?背影。 “真生气了?这街边的?猫脾气都比你稳定啊……” 就生气!你遇到我的?时候不知道我的?脾气么?招了我,惹了我,倒一句轻飘飘的?“我不喜欢男人”就想?打发我,你还拿那些?细碎的?东西挑逗我、拨弄我,你是个什么玩意儿,真当自?己是仙女了! 我自?去厨房埋头收拾,切菜剁肉都弄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厨房战争气势,那梁挽却不去歇息,而是有些?茫然且困惑地待在原地,听着?刀片摩动砧板的?动静,像从中听出了天上的?风雨雷电变化无常。 我隔着?窗台看过?去,发现小错不知从哪儿猫猫祟祟地出来,往梁挽身边一站,嘴里还低声嘟囔几?句,我有些?听得清又有些?听不清。 “你昨晚又做了什么……怎惹得他伤心了?” 梁挽拧眉一震:“他伤心?” “你来的?时间短,不知道如何对付聂哥。”小错猫里猫气地答道,“他生气时,会捏各种各样的?东西,这个时候我们得把贵重玩意都收起来,万万不能被?他捏坏,等他气消以后再?拿出来,他必定开心……但他若是伤心多过?生气,就不会去捏东西,只会去厨房狠狠地剁肉下?菜,剁得越狠越显难过?,有时会直接把砧板劈断……若是他不剁肉,那就有些?糟,他会去……” 梁挽听得全神贯注:“会去什么?” 小错刚想?答一句,就被?厨房里传出的?一声巨树震雷般的?怒吼给生生打断。 “你们两个不知分寸的?蠢东西,叫你们去歇还不去歇?在我眼前儿嘀咕什么腌臜玩意儿?还不滚!” 小错被?吼得一哆嗦,像淋了雨浇了水的?湿猫似的?,立刻丧了传授八卦的?兴趣,无奈道:“完了玩了,他本不气我的?,现在连我也气上了,这都怪你……” 梁挽又是懵又是苦笑,似还想?讨教几?句对付我的?法门,小错却先同手同脚地溜走了,只剩他在原地,也只能无奈地先回了房。 等池乔和卫妩到了后,我只把酒肆暂时托给他们,因心情?不好?,出门时,那几?个老主?顾和我打招呼、唠家长,我也比平日沉默了许多,动辄点头,说是就是,绝不反驳。 结果这些?老主?顾们倒是眼一个比一个尖,立马瞧出我今日心情?不好?,他们似乎觉得我若是反驳了,那是心情?正常,若连反驳都不反驳,听什么瞎话都说是,那必是心情?不好?。 于是我一走出酒肆,就看见柳家米铺的?柳婆子、陈家豆腐坊的?陈老板,顺家当铺的?老朝奉等人,和一脸疑惑的?池乔和卫妩打听起我今日为何心情?不好?,是不是遭了什么祸事了,可这二人又知道什么呢?只能小心招呼客人,叫他们别往心里去了。 我倒没管他们,此刻得去一个更要紧的?地方。 因为我用积分在系统那边兑换了重要的?情?报。 李蔷开的?所在。 第二个穿书者的?存在。 立刻都得系在一个地方上。 宝鹤楼。 此楼呈四层高耸,青琉璃的?砖瓦如鱼儿的?鳞片一般覆盖全顶,在夕阳下?可以碧沉沉地晃出千紫万彩的?光,似天工仙匠而作。飞檐斗阁、顶梁镶柱之处,又描了彩漆铺了金粉,有盘团花堆祥云之美,闻近了异香馥郁,走远了是一大片儿一大片儿的?镶锦嵌花、揉金点翠,用眼用心都消化不完这美,非得日日来天天来才能记得住一星半点的?细节。 这么美的?楼,自?不在明?山镇上,而在隔壁的?屈山镇上新建,我是骑了一匹快马,入镇内又巧施轻功与运力,才在入夜之前赶到。 到了这楼,要点菜了。 我装模作样点了三道野味,分别是昨日新宰的?鹿,今晨刚下?的?獐,中午才杀的?狸。 再?三道海菜,分别是这个季节的?鳝,上个季节的?蟹酱,及下?个季节未熟的?虾苗。 且点明?了要用十足赤金的?黄金盘装,用南疆出产的?暖白玉碗去盛,用西海产的?玳瑁筷子来夹,再?使水晶透明?的?勺子。 这么嚣张跋扈地一点,那伙计便知晓我来头不善,立刻去通报了上层,叫我去四楼会见此刻的?主?人。 跟随伙计指引,我从容上了四楼,脚踩在木板上,眼见得酒楼四处暗藏的?眼光都落在了我的?身上,我只坦然任他们打量,脚踩在木板上如蹬蹬地踏在一座古老的?钢琴上,各个钢琴键被?我的?脚尖摩擦地劈啪作响,落出一系列古色古香的?音符。 等我到了四楼,果然见到了一个锦衣华服的?男人。 于景鹤。 宝鹤楼主?人。 同时也是万鹤山庄的?庄主?。 此刻他坐在桌前,身前身后共五个手持利刃的?高手护卫,五个里面?两位是较为年长的?护卫,一男一女,皆有沉稳之风,另三个是俊美男青年,性?子更火燥厉切些?,此刻都冷眼盯凝于我。而我毫无恐惧地坐在了他的?对面?,懒懒地抬了抬眼,随意而无聊地打量着?他。 于景鹤也在桌案那一边打量着?我。 他三十多岁,年轻时也是仙俊清隽如一只翩翩白鹤,可后来被?人暗算,脸上遭了袭击,自?此就有些?阴阳大小眼了,左眼长而狭,似把睫毛也润长许多,右眼更俊也更容人些?,像左边堆满了算计心,善意都在右边。有什么恶念头,在左眼滤了一滤,待到右眼放出来,就只有善人的?注视和打量了。 他见我嚣张,只微微一笑,脸上的?和善像是两斤碎棉花滚了许久,滚得都圆润无棱角了,手里还把玩着?一把灵芝形的?玉如意,五指都似在发光。 “聂老板大驾光临,怎不知会我一声?” 我随意道:“既知我是聂小棠,就该知道我最近在找什么人,何必装蒜?” 于景鹤疑道:“聂老板在找什么人,得找到我这儿来?” 我淡淡道:“李蔷开,在万鹤山庄吧?” 于景鹤目光一动,笑道:“老板说笑了,陈风恬陈捕头都在追缉的?人,岂会躲在我的?山庄里?我虽有些?武力,却也不会去庇护这些?武林中人,我平日做的?也是正经生意,可不沾惹这些?是非的?。” 我懒得与他拖延,只随口道:“方才我上楼的?时候,一共经过?四楼,看见二十五个仆人,十五个女婢,是不是?” “其中二十个身怀利刃,十个藏着?袖弩,七个含有腿法掌功,三个人的?身法似有露山派的?影子,对不对?” 客人里也有两个盯梢的?,其中一个是含章山的?武师,一个是江云镖局的?镖师,我说的?错不错?” 其实?我故意说错、说漏了几?个,怕把自?己锋芒显得太足了些?。 但这已足够产生我想?要的?变化。 于景鹤的?目光微微一变,左眼右眼的?厉意温意翻了几?折,于脸颊中间一会师,便成了中和的?打量,他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目光看我,如褪了温良遮掩。 “我这四楼走过?七十三个武人,倒有十个能说得出这仆人女婢之数,但只有五个能道出他们有多少个身怀利刃和厉弩,可没有一个,能像你一样看得出剩余十人的?武功路数,更没有什么人,能像你一样直接看出客人中有哪些?是我的?人。” 说完,他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语气如刀锋一转。 “不愧是能在明?山镇那穷山恶水之地扎根下?去的?人物,聂老板眼光不错啊。” 我挑眉道:“你也把这地经营得不错,方才我一进门,就有人认出我,借端水送饭的?功夫把消息吊上了四楼,报与你知道。可你沉得住气,也不叫我,我只有点了一通乱菜,才能被?人引着?去看你。” 于景鹤笑道:“可聂老板到底是从哪里得的?消息,知道李蔷开躲在我这儿呢?” 我只道:“我不光知道李蔷开投奔了你,我还猜到,他投奔你的?时候还带了一个人。这两个人,我可都要了。” 我说到李蔷开时,于景鹤只目光冷锐,可没抬眉。 可我说到另一个人时,他可就是微抬一双浓墨横眉,连手下?把玩着?的?玉如意都给搁了一搁。 而我本人从系统那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有些?惊讶的?。 我兑换的?是李蔷开和第二个穿穿的?消息,可没想?到的?是,他们居然都在这于景鹤的?万鹤山庄内,且是同时进去的?。 我当即猜到事情?不对,于是就直接来找于景鹤了。 我只冷声道:“大家既是江湖人,你就别问我从哪里得的?消息,问了我也不会说。但大家也是生意人,你开个价,我买这两人,你也不算亏。” 于景鹤目光复杂地看了看我,道:“陈风恬陈捕头来了这明?山镇后,李公子就犹如惊弓之鸟,特意来寻我的?庇护,为此他还捉了一位绝色美人献给我,我就这么转手把李公子和美人都卖你,不好?吧?” 绝色美人?他说的?是第二个穿穿? 我想?了想?,光看于景鹤这身边护卫的?容貌,就该知道他的?目光比阿九要好?,他说这穿穿是美人,那妥妥得是美人了。 美人好?啊。 美的?好?朋友是我,美人的?好?朋友当然也是我啊。 就不知这第二位穿兄是带了什么邪性?系统,怎就把自?己混入了于景鹤的?庄子里?是炮灰美人系统还是虐文系统?虽说于景鹤长得还不错,可绝非可托付的?良人啊。 于景鹤见我沉默,便道:“聂老板想?买这两个人,只有银钱怕是不够的?,李公子和他身边的?美人都是绝色,绝色方能换绝色,老板手上可有绝色人物,可卖于我?” 我冷笑道:“陈风恬可是盯着?李蔷开,他也不会在你的?庄子里躲上一辈子,他身边那个美人更非池中之物。这留不住的?绝色,岂能以绝色来换?” 于景鹤饶有兴趣地看着?我,笑道:“暂时拥有也是拥有,聂老板若有绝色人物,也可暂卖于我。” 我只随意地瞥了瞥他身边那三个美青年护卫和另外两个中年护卫,笑道:“于庄主?这么喜欢男宠的?话,你身边几?个护卫不挺美?还想?着?别人呢?” 不说还好?,这话一说,那一男一女的?中年护卫还算沉静,那三个美青年护卫立时就是怒目相向?,三双眼如三道冷火似的?猛扑向?我,恨不得当时就把我烧出百八十个窟窿来。 “你们看什么看?”我越发轻蔑地挑衅道,“‘听松取剑’陆听松,‘浮春醉剑’蒙浮春,‘厉光剑’厉兆容,你们年纪轻轻的?不在江湖上打拼,却跑来做人的?保镖,以为自?己多清高么?一个个剑法不咋样,也只有卖屁股才能混出头吧?” 这么狠毒刁钻的?挑衅一出,那两个中年护卫也变了脸色,三个青年剑客更是怒不可遏,连于景鹤的?眼神都不肯顾忌,手中瞬间翻动。 而我也手中一动。 不仅手动,我身子也跟着?瞬间往前一挪。 全身上下?的?肌肉看似不动,可又像翻复习资料似的?完完整整翻了一页。 等我动完全身,坐回原座的?时候,我仍旧玩着?茶杯,揉着?青瓷雕花儿的?茶盏,还有空吹了一口子热气。 可那几?个美青年护卫却已没了任何怒气。 只有恐惧震惊。 一道软剑,原是安安稳稳地栖在我腰间,静止时,它是蛰伏的?凝冰和柔软的?阴影,没人注意得到它,可动时,它是四处翻折弹射的?激流冷光,动兰拈花、无所不在! 动完,陆听松的?发冠上只是没了一点金簪,蒙浮春衣襟上的?绣花被?磨平了,厉兆容脸容旁的?一抹碎发也被?削了。 而于景鹤这时才重新打量我。 我只随意地敲了敲腰间蛰伏的?软剑,敲打出一阵清凌凌的?响,口中漫不经心而又冷漠不屑道:“你看着?我这用剑……觉得这算不算绝色?” 于景鹤笑了一笑,整个人似各色彩光交在一起辉映出来,灿烂又惊艳道:“聂老板确实?生得绝色。” “……” 几?个护卫对我掺妒杂恨地怒目而视,而我只挑衅地冲他们一笑,又凝住了敲剑的?五指,目如冷电般抬了一抬。 “我说我这一手剑法,算不算绝色?” “当然也算。” 于景鹤且说且笑地把玩起了玉如意,混不顾忌一旁护卫的?脸色,好?像这几?人对他来说可能还没那个玉如意珍贵。 而我只越发冷笑地挑衅道:“你身边几?个护卫学的?全是无用招式,我把这绝色剑法写成剑谱,卖于你,该够了吧?” 若非方才的?景象,三人只怕怒到恨不得冲出来。 于景鹤想?了想?,残星与针尖似的?左眸闪了一闪:“可剑法再?绝色,也得看练的?人好?不好?。” “不想?做我这生意么?” 于景鹤道:“聂老板别误会,是我在三日后,就要在万鹤山庄办一个‘千菊万红宴’,到时会邀一些?达官贵人和武林名宿来赏,若是聂老板肯做宴上的?护卫,护我一个周全,那宴会之后,这二人我就拱手送上,如何?” 他解释了一番,可那字里行间的?,分明?是想?拥有一个更美更傲更强横的?剑客作为护卫,我也体谅他为美的?好?朋友之一,有成美之心,点了点头。 “好?,一言为定。” 于景鹤看着?我,已完全抛开了他的?美貌护卫,开心地把玩着?玉如意,似乎已对一切都很满意。 这开心持续到第三日,我去找他的?时候。 于景鹤瞪着?我,有些?不满:“聂老板什么意思?” 经过?严谨的?易容后,我如今正是一个形容猥琐、面?貌老态的?中年剑客,腰间挂着?一把梅花剑鞘的?剑,正是人称“念邪剑”的?梅行念。 我顶着?梅行念的?脸,对着?此人猥琐一笑,把于景鹤都看得眉头皱起了一番惊雷,以暴殄天物的?惋惜看着?我道:“你怎把一张如此美丽的?脸,化成这个鬼样子?” 我只阴声一笑,那声音像是用指甲在金属上割起的?阵阵颤动,让于景鹤极为不适,我便笑得更阴,他显得更加不适,我就扶了扶下?巴上黏着?的?长长黑须,缓缓解释道。 “这宴上既有许多附近的?名流,可能就会有人认识我聂小棠,若认识我就会提防我,若提防我就会惹麻烦,我总得乔装一番,不能让人看出来,才能更好?地保护于庄主?,对不对?” 事实?上是,不是可能,而是肯定会有人认识我。 因为短短三日,寇子今就不知从哪儿得了消息,认为这李蔷开可能就在万鹤庄,这小子居然凭他的?人脉混了个请帖,还要带着?梁挽去山庄。 除了他以外,那唐约、陈风恬也有可能混进来。 这么多熟人在庄子上,我怎能露出真面?目让他们知道?当然是要伪装成猥琐色色的?大叔,极力地恶心于景鹤,顺便调戏加挑衅一下?那几?个美青年护卫,在这山庄里找出李蔷开和穿穿的?下?落。 最重要的?是,梁挽这厮虽素来洞若观火,可他以往只看过?我的?关意,看过?我的?季苍双,可那些?都是些?个年轻俊小伙,看着?也不辣眼。 这回我是扮成一个十足辣眼倒胃的?中年老色男,宽大道袍遮了腰身,笑一把能熏得人在五里外都觉得恶心,瞪一下?能叫人在棺材里都揭棺而起,难道他还能认得出我是我? 他要是认得出,我就敢把屁股撅起来任他踩,把身子交由他捆! 出柜 当你进入豪门园林, 你第一眼注意的会是什么? 当你踏入赏花盛宴,你第一个想看的会是什么? 答案总是不同的,且并不会有什么对错,至少在“千菊万红宴”这一天, 我看见各色的人, 各种的目光,各样的神情和目的, 各式的笑和各号的皱眉。 有的人进入万鹤山庄, 注意的是朱漆凝胭的宝栏玉槛, 观察的是曲奇堆巧的假山小峰,欣赏的是翠竹掩映的小桥流水,这些人的代表是——清州的“静安居士”谢阁静, 袁州的“鱼晚刀客”何鱼安,辽州的“不正不副”兄弟,郑不正?、付不副。 还有人倒不在意周边建筑,第一眼?看的就是“千菊万红宴”种的主角,各色美丽的菊花名品,例如红瓣杂白的“秋露春桃”、绿丝儿斗垂的“绿牡丹”、金朵儿盛绽的“瑶台清蕊”、粽针管线儿的“古刹金刚”、丝绒细条儿的“粉玉松针”、金蕊延红线儿的“赤线金珠”, 以及摇摇坠坠的“月明星稀”, 粗瓣怒盛的“芙蓉托桂”, 或者白中粉脂的“鹅毛粉黛”,大气紫红的“紫龙献爪”。 这种人的代表, 是一向自诩有品位的寇子今, 寇少爷, 爱花成痴的侠女 “银容长春”谷银容, 以及来自言关山的言若朝言少侠,出自谈家堡的谈如夕谈少侠, 他们名字倒挺对仗的,可是性格毫不相同,且势如水火。 最后一种人,不看景,不看花,不看这泼天的富贵风流,倒是注意力都一心扑在宾客和庄员之上。 这最后一类人的代表——首当其冲自然是我。 可还有一个两个,也是到处看人不好好赏花。 比如梁挽。 他几乎人一进来,就如山如风一般立在原地,只把把一种温和而紧切的目光扑进人群去找我,见见哪个有细腰,看看谁家是带剑,瞅瞅何方有美少年,反正?绝不把眼?闲置。 他身躯正?经,目光温和,但他的搜寻没一丝漏洞且全方面覆盖,他在这一刻比一个正?经的捕快更像捕快。 他在找我。 一个“失踪”了三天的我。 严格意义上不算失踪,走之前?我让卫妩他们转达消息给梁挽,说我有事出门,暂时不回?,他可自行?打工或者放假。 但总归不算没有交代,可很宽泛也很敷衍,这在严谨的某人看来,和不告而别也没有太大的分别。 他一开始大概只有些无奈,摆着无可置言的微恼和矜持,但没太采取手段,以为?我去个一天就会冷静下来回?来找他,结果三天我都没现身,可能这才让他急恼,认定我是来蹚一场更大更浊的浑水了,所以无论如何也求寇子今小王八带他来宴上一一看过。 他是真的几乎全看。 甚至连现在的“我”也看。 我这一个大写猥琐的“念邪剑”梅行?念,站在“赏菊台”上一个可以眼?观八方、耳听四?路的角落,对着哪个过来的美少年都来上一阵发了浪乃至发了情的浅笑?,哪个美少年就被我辣得?躲了七八尺远,这可能是我扮演过的难度最高?气质最为?恶心的一个角色,但也是我至今为?止扮演过来乐子最大的一个角色。 因为?与我的本人产生了强烈的反差,以至于我对着寇子今小王八抛媚眼?的时候,他因过于恶心都不敢细看我,这种连小王八都能骗过的伪装大大增强了我的信心,让我都敢去看梁挽。 没错,就梁挽。 我看他,他也看向我。 四?目交错那一瞬间,没有火花,只有沉默的疑惑和不适,以及沉默的淫意和色眼?。 以往当聂小棠的时候我还得?顾忌着不能职场性骚扰,可如今撇了本体戴了马甲,我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用这一双色眼?,扫遍他的全身上下。 尤其是扫扫那雪如白菊的胸膛,裁如菊瓣儿的双腿,富有菊杆力度的紧致腰腹,及一双温润如千朵万瓣的菊花儿上沾惹的露珠的眼?。 这眼?动情温润至此?,这腰腹紧切慢裁至此?,这胸脯子在半遮半掩的衣衫下又雪白柔嫩至此?,仿佛可用足尖狠狠一踩,用十?根脚趾狠蹂而躏覆,松脚时,又能瞧得?见那肌群瞬间紧绷而反弹,那波动必定像玉雕的水一样动人。 许是我的目光太过无遮拦,连梁挽看向我都有些疑惑,细细打量了我许久,像是在透过我的脸型去看谁,可又因为?我露骨的目光而被迫挪开目光。 挪了会儿,他又忍不住把目光挪回?来,却发现我正?对着他旁边的寇子今在抛媚眼?,寇子今被恶心到,和躲瘟神似的速速走开,他就更显疑惑,更是细心细眼?地去打量我。 打量了好一会儿,他才又挪了目光,去看别的人别的事儿,好像别的地方真能抖擞出一个我。 嘿嘿嘿嘿。 平日你装得?一副正?人君子模样,总以五指来淫我束我,或以言语淫我又拨我,如今我用眼?来淫你品你,你倒不肯? 呵,不肯就不肯吧,我总有机会的。 就是不知道,唐约这回?是易容成了谁?我看见了好几个翘屁嫩侠,但是不确定哪个是他。 那陈风恬陈捕头好像也没有现身的样子,难道他也去了我派小错和卫妩去潜入的那个地方? 我以目光淫完了一圈的美少年,重?点淫了梁挽的身躯,然后转过头来,发现主位上坐着的那个于景鹤,以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眼?神看我,好像本来也想?以目光淫我,品我,可我顶着这个中年丑男的脸,他又有点下不了眼?,多看一眼?都是对眼?的凌迟折磨。 于是只得?转过头,去招呼众人,去品味菊花,也去与自己的兄弟说话?。 说到兄弟,于景鹤的这二弟于景鹭,倒是个有意思的。 他比哥哥更为?年轻俊俏、白皙秀浅,与哥哥貌似和睦,可心思似乎总不在这儿,一双眼?总在别的地方,或者在一个不在此?处的人身上。 而哥哥于景鹤看似关心他,也似乎不怎么关心他,眉眼?神态间似总有不满之色,像暗暗地剑拔弩张,只是在宾客前?装摆着好哥哥的架子罢了。 就在我继续观察的时候,千菊宴上忽然出了三个变化。 第一个变化是,丝竹管乐之声渐渐响起,从甜腻细软的闺阁小调,渐渐过渡到了大气磅礴的黄钟大吕,恍如从纤柔的花堆锦叠,慢慢转换到了巨树于狂风之中的哗哗摇摆,绕梁不绝到了震人心魄,想?来是到了宴会的下一个阶段。 第二个变化是,随丝竹乐声渐起,被菊花环绕而空置的一处高?台不再?变得?空置。 上面不知何时跳上去了一个舞姬,以及一位协同的伴舞。那舞姬绿纱蒙面,美目轻盈,舞起来如龙蛇抖擞花鬘摇,旋起来时是腰绦裙摆摇动曳,丝带飘飘如仙人天降。 可更绝的是她的伴舞,这是一位绿纱蒙面、腰缠银带的高?瘦男子,说是伴舞也不严格,他倒不舞,只负责往空中往地上洒花。 可每次洒得?都恰到好处,每洒一片在地上,下一秒就必有舞姬踩到花瓣上,可不是舞姬故意为?之,而是他算到了舞姬下一秒必定会踩到的位置。且他每洒一朵在左边半空,右边半空必然同时落下对正?的一枚花瓣,只因他是以一种稳定而诡绝的步伐绕着舞台转的,一个人洒有两个人洒的效果,在一方洒有全面洒的感觉。 他洒得?恰到好处,动得?越是奇绝,越是让这位舞姬主角越舞越动人,越动越楚楚,越旋越如一朵绽开的千丝万缕的绿玉菊。 而当众人的目光都放在舞姬身上时,我只想?看清这位伴舞的眼?。 可他却总能以各个角度避开我的视线,或正?好转身或恰好扭胯,我花了许久都未能看得?见他的眼?睛,终于在某一时某一刻,我越过人群,见了他那一双绿纱之上的眼?。 我看一眼?,他陡然看我,冷电般的目光投来一瞥,我立刻有一种仿佛被子弹命中的感觉。 好一双凌厉冷锐的眼?! 不仅如此?,我腰间的梅花剑在隐颤微动,我本以为?是连它都有了灵有了意识,然后才察觉不是剑在动,是我的腰身在作一种细微的紧绷颤动,这是来自于剑客本能的震动。 这伴舞是谁? 竟能给我这样的命中宿敌之感? 我腰身在宽大道袍之下这么一动,不知为?何,那梁挽居然莫名其妙地看了过来,瞧着我这边的动静。 ……怎么回?事哦你?别人都是和情人朋友的眼?心有灵犀,你却是和我的腰来个心有灵犀吗!? 就在我分神于他的瞬间,第三个变化也来了。 那人群中走出来了一位陌生的青衣武者,他眉眼?俊和,且含有一种细雨般的忧抑,他人一动,那于景鹭就目光也跟着一动,于景鹤的眉头紧跟前?后地紧了一皱,右眼?的和善也压不过左眼?跳动的阴鸷。 这是什么人啊? 梁挽也顺着我的目光看了过去,许多的宾客也渐渐注意到了这个不速之客。 因为?他渐渐越过了人群,越过了菊花台,越过舞姬伴舞,径直走向了面淡如水的于景鹤,和一脸喜色的于景鹭。 走到一半,他单膝跪下,慢慢道:“在下林惊雨,拜见于庄主。” “惊雨剑”林惊雨?南海飞仙门的林惊雨? 于景鹤却只皱眉道:“大好的日子,你来这儿做什么?” 林惊雨面色平静,但刚刚口?中只拜见庄主,却不拜见于景鹭这个二爷,我正?奇怪为?什么呢,却见那于景鹭已走了下去,竟然与林惊雨一起跪到了一块儿,仰首坦声道: “哥哥,今日是千菊宴,本不该扫了你的兴致,可你总叫我去留意宴上的姑娘,叫我心神有异,实在隐瞒不下去,故此?带了惊雨过来,想?当着大家的面,宣布一个消息。” 眼?看众人的目光都聚到了这边,那于景鹤只淡淡道:“有什么事儿以后再?说……” 于景鹭却急切地牵了林惊雨的手,道:“我不能等了,我与惊雨相识于少时,数年下来已是情深不分,我实无法去欺骗别的女子,让她们为?我生儿育女,还请哥哥原谅!” 说完,二人同时重?重?地在地上磕了磕头,两个人的动作却只磕出了一个整齐一致的决然撞声! 撞出柜门的声音! 众人哗然之际,梁挽眉头像被针扎了气球似的那么一跳,寇子今是看了好戏似的抚掌大笑?,而我是震惊,震惊于居然有人可以出柜出得?如此?坦荡光明! 这出得?比骗婚gay是要强多了! 至少不耽误人家姑娘的前?程。 可这样直截了当地在宴会上说出来,不是打在于景鹤脸上的一个巴掌吗? 我看于景鹤,却见他只冷色阴沉地看了看于景鹭,接着看向了那跪在地上的林惊雨,口?气淡得?可以听到他磨后槽牙的声音。 “南海飞仙门的‘惊雨剑’,居然和我的弟弟秘密私交那么久,还成了情人,倒给我一个很大的惊喜啊。” 一听就是惊大过于喜,那于景鹭只万般无奈道:“还请哥哥原谅,此?事是我……” “我没在问你。”于景鹤冷声打断,睨向那林惊雨道,“是你先看上了我弟弟,是不是?” 林惊雨一愣,点头道:“是。” 于景鹤冷声道:“我并非迂腐不化之人,若是旁人便也罢了。可你的南海飞仙门全门上下唯一好的,也就这个门派名字。飞仙门在南海诸省多有作恶,杀戮甚重?,手段歹毒,说是飞仙门,倒不如说是飞魔门,我说的不错吧?” 林惊雨面色一白,但仍是坦然道:“是。” 他这一认,众人当即想?起了这不久前?被海边几个门派联合覆灭的南海飞仙门,外号确实是飞魔门,可见并非正?宗,而“惊雨剑”出自飞魔门,自然也不算干净清白的了。 于景鹭无奈道:“哥哥容禀,惊雨并不与这些人同流合污,他只是被迫……” 于景鹤冷笑?道:“被迫加入的飞魔门,被迫杀的人,被迫加的害,被迫勾引的你……是么?” ……哇,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语气都在咬牙切齿了。 眼?看着这场面有一点点要失控的迹象,我只咳嗽了一声。 这一声轻咳,却如一点投石落入要炸裂的油锅,许多人的目光都看向了我,包括于景鹤。 而我只看向于景鹤,浅笑?道:“大好的日子,若是闹得?太难看岂非不好,庄主何不给这人一个改过的机会?” 我说话?,原是不要紧的。 可我现在扮演的是护卫,于景鹤这个庄主若是不在乎这个高?价聘来的护卫的话?,打我的脸,也就等于打他的脸,那我说一句话?,他总归还是会听的,多说就未必了。 他沉默一会儿,只淡淡道:“当着诸位武林同道的面,我也不愿扫大家的兴致,我可以接受他为?万鹤山庄的人。” 于景鹭面露喜色,于景鹤又随意而平静道:“他只需要当着大家的面,折断自己的佩剑,割断自己杀人的右手的手筋……从此?不用剑,我就可以接受他为?庄里的人……” 于景鹭面色骤然惨白,道:“剑客折剑如折爱人……更何况还要断手筋,这岂非成了一半的残废,这怎可以!?” 于景鹤左眼?阴阴地一跳:“若非看在你当众提出的份上,我早就杀了这个魔门妖人,如今我看在梅先生的面上,给了这个妖人改过自新?的机会,你还不满意?” 林惊雨惨然一笑?,于景鹭却惶恐不安地看向了我。 “梅先生,你是哥哥新?聘的高?手,求你,求你劝劝哥哥……” 我在犹豫要不要接着劝,因为?我和于景鹤说实话?没什么关系……我的话?他听一句就够遮掩了,多说他难道还会听? 于景鹭越发绝望,只把目光投向了诸位武林名宿、正?道名流,可许多人接着他的目光却一个个地把头低了下去,毕竟一个是不能得?罪庄主,另外一个是——这个飞仙门的名声确实是不算好,林惊雨虽非极恶,但也并不无辜,当初剿杀海边武派时未必没有他一份,也没见他站出来反对,那么今日被清算,又怎能怪别人袖手旁观? 梁挽犹豫着要出来阻止,寇子今皱着眉有些看不下去,更奇怪的是那舞台上的伴舞,竟然也已停止洒花而走下来几步,我在观察时也摸了摸腰身的剑,在思考,在踌躇,那于景鹭却没察觉这些微妙动静和挣扎,只误以为?此?间无人会为?此?开口?,便转头向着哥哥重?重?磕起头来。 “求哥哥放过他!求哥哥放过他……” 他说话?之间,梁挽已经踏出了一步,眼?看着就要开口?。 那沉默的林惊雨忽惨然凄声地一笑?,然后手中一翻! 瞬间夺了于景鹭的刀。 一刀砍断了陪伴自己多年的惊雨剑! 一刀换作左手来握,刀光削向了自己右手的筋脉! 梁挽已然是扑身而去,却终究晚了一步,只来得?及扑到身前?,却被溅了一身的斑驳血点儿,惶然而难受地站在原地。 而于景鹭已惨叫一声,看上去比自断手筋的林惊雨还要痛苦几分,扑上去抱住了自己心爱之人,而林惊雨却强忍着痛苦,对着梁挽感激地点了点头,感激他是这群人里唯一第一个扑出来想?搭救的人。 梁挽却难受地垂下了眼?,给了伤药和绷带,被林惊雨谢绝之后,只无奈地退到了一边,狠狠地攥紧了拳头。 林惊雨面色苍白地看向于景鹤,口?气决然道:“我已断剑废筋……此?生,再?无用剑之可能……可否,让我成为?万鹤山庄的一人……” 于景鹤似也有些动容于他的决绝,目光复杂道:“不必再?说,我会答应……” 林惊雨松了口?气,于景鹭也安慰地抱了抱他,于景鹤边慢慢走下来几步,以叹息的声音看着自己伏在地上的弟弟,以及一手血的林惊雨,眉眼?一动道。 “他确实人美剑绝,也够果断,难怪你会看上他……” 梁挽叹了口?气,回?过身来离开了这一家子的闹剧,寇子今也舒展了身躯,唯独我没有放松,我想?那舞台上走下来的男伴舞也没有走回?去的意思。 于景鹭脸上一松快,苦笑?道:“哥哥终于接受他了么……” 于景鹤无奈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随意也平常地,说了一句让于景鹭彻底心寒的话?。 “现在,你把这个新?进万鹤山庄的男宠的衣服脱光,叫大家瞧瞧他的身子吧……” 于景鹭一愣,几乎完全没有理解这句话?的时候,于景鹤忽已脚尖一动,一脚踩在林惊雨那右手的瞬间,一掌拍在惊惶而动的于景鹭肩头,点了他的穴道后又随手点了林惊雨的穴道,做完这猝不及防的一切,他才抬起头,目光透着毒蛇一样的阴鸷和狠毒。 “我只说接受他为?万鹤山庄的一员,可没说能接受他成为?你身边的人啊……” 于景鹭胸口?急浮浅动,苍白脸上完全没了方才的松快,疑惑且惊怒道:“于景鹤,你!” 于景鹤再?度转眼?,那冷而阴鸷的左目已看向了面色惊动如雨的林惊雨。 “在场之人里也有几位是与南海飞魔门有仇的吧……烦劳你们出个手,把这魔门的妖人剥光了,让人看看他是怎么拿这白烂身子,厚颜无耻地勾引我弟弟的?” 我惊愕于眼?前?的发展和于景鹤这骤然变化的脸色,正?要说话?的时候,于景鹭却被于景鹤拉开,地上只剩林惊雨的时候,四?方忽有四?道影子扑了上去,几位面色衔恨的高?手果然要上去扒他的衣服。 寇子今怒得?扑了出去,可同时有一个人比他更快! 梁挽一手一个,一脚一双,直接一个人反扑拨弄开了四?个人的同时攻击,像一个人同时开了四?种不同的处方药治了四?种难言且肮脏的疾病。 他正?气凛然,冷声怒色道:“侮辱一个刚刚自断配剑自断筋脉的人,你们就是这么为?正?为?侠的么!?” 果然,你永远可以相信梁挽! 掉马甲 梁挽只这一声含怒带叱的断喝, 就如一阵凭空砸下的剧雷,兵器碰撞之声儿,拳脚在衣袂紧袖之间飘飘作?然之声儿,以及仆人?的挪动声, 各人?的议论声, 几?乎全部被这一句给盖了过去。 他明明是隔着许多人喊的,可喊得中气充沛、内息绵长, 一句顶的过别人?的十句, 那种?震硕给人?的力度, 就像是拿个大鼓在你的耳边狠狠打了一下,对心虚的宵小之辈来说,这更像当头劈一刀, 对胸来一锤,贴脸打一拳头。 于是,在场的每个人都被同等的力度所定?住。 这就是他运用?了那股子内力说话的效果了。 我心里有些欣慰地看?着他,而许多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这个新出现的梁挽身上,包括一脸居高临下的于景鹤,近乎绝望的林惊雨, 以及被丢在一边如见救星的于景鹭。 于景鹤自牙缝里挤出一句阴冷之气:“梁公?子, 这魔门妖人?现已投入我万鹤山庄门下, 便?是我庄子里最低级的下人?男侍,处置他是我们庄内之事, 与你这外人?无关, 你何?必掺这浑水?” 梁挽一边蹲下去查看?林惊雨的伤势和穴道, 暂时拿绷带缠了伤口, 想解穴,可发现点穴手法较为奇特, 一时无法解开后,便?生了一些蓬勃怒意?。 他一仰首一起身,便?是凛声正色:“于庄主若真把他当山庄人?,怎会如此逼迫羞辱?口口声声魔门妖人?,可他亦是令弟的爱人?,你这般伤人?辱人?,便?不怕寒了兄弟的心?” 于景鹤嗤笑几?声,喉头发出一种?火烧碳烤般的粗烈声响:“高门大院里处置下人?乃是寻常事,别说什?么羞辱,他既认我为主,我把他打死都可以!” “更何?况,是这妖人?勾引我弟弟在先,还敢当着正道名流的面公?然宣出这不容于世的私情,他这是自取其辱、自找其死!” 于景鹭急切道:“不是他勾引我,是我……我……” 他的话被于景鹤的一个点穴手法给止住,梁挽看?了更怒:“无论如何?,他已自折配剑、自断手筋,这辈子无法再用?右手,沦为半个残废。你还这般折辱一个不能反抗之人?,算什?么一庄之主,凭什?么当人?兄长?” 平日他那样温和软静,那样婆婆妈妈。 说句不好听的,就和一个男妈妈似的。 可温弱只是表象,他骨子里有一股极决绝强势的精神气质,满满地藏着,关键时溢出来一两分,就能震慑人?心。 这样的人?,该怒时便?怒,该有血性时不缺血性,该奋起时绝不会退缩一步。 这正是我喜欢他的地方。 他骂人?时好看?,也好听。 在场还有几?人?声援叫好了一番,寇子今是大力鼓掌,几?个侠女少侠点头称是,但还是有许多人?冷眼盯凝于他。 这其中,于景鹤盯梁挽盯得最恨、最狠。 他那因?旧伤而显狭长的左眼,在阳光之下勃勃跳动,仿佛每跳一次都多添了几?分阴鸷狠辣,右眼也无了温和善意?,他一开口,更是拥有一锤子砸个鲜血淋漓的冷厉和暴戾。 “他只是断了右手的手筋,就以为能把前事儿一笔勾销,洗清过去的不清不白么?若是这么简单就能改过自新,南海的武林诸侠还去剿灭飞仙门做什?么?” “姓梁的,你本?是客人?,我也敬你的侠名几?分。可你若再这样不分好歹地管闲事,就别怪在场的好汉看?你不顺眼,也休怪在下的护卫无礼了……” 话音未曾完全落地,他就忽目光一扫,原本?蛰伏于人?群中的几?道影子又冲了过来,劈头就打向了梁挽! 首先就是袁州的“鱼晚刀客”何?鱼安,和来自辽州的“不正不副”兄弟俩——郑不正、付不副,一人?一刀,三把形式不一的刀齐齐劈向梁挽和被他护在身后的林惊雨! 梁挽在这个时候却?做了一件令人?匪夷所思之事。 他回头就是一脚踢飞了林惊雨。 然而别人?一阵惊呼,我却?看?得分明,那一脚分明就是暗含内劲儿和巧力,能做到不伤人?一分一毫却?可以把一个人?稳稳安安地送到远离人?群的地方。 林惊雨越空掠风,下落时人?已越过了菊花台,落到了莲花池子旁边。 而他下落的瞬间,那三把刀已几?乎要劈刀梁挽的头顶! 我看?的呼吸一紧,手已摸向腰间梅花剑。 可梁挽果然还是梁挽。 他只用?了区区的绝世轻功和诡谲内力,便?把好好一个人?拆分成三个人?,几?乎瞬间化作?三道残影,出了三大招 一招拍向劈他脖颈的一把鱼尾刀,刀身被他带歪撞到了第二把金环刀,金环刀的环被他用?指头掐了一掐,带着刀身直接压向了最旁边的柳叶刀。 三招过去,三刀噼里啪啦缠作?一团,连三个刀的主人?都撞着绞着成了一片儿,呜呼摔倒在地。 寇子今大笑而出,三人?满脸红涨地就要拼命。 可就在这时,梁挽身后又蹿出了两道影子。 言关山的言若朝,怒叱一声接着一剑刺来。 谈家?堡的谈如夕,冷笑一下也是一剑接来。 他们名字对仗,关系如水火,可此刻却?水火一体,居然同时打向一个梁挽。 梁挽立刻甩袖而出,言若朝立时一剑洞穿了左边袖子,谈如夕一剑刺入了右边袖子,这两把剑若是顺利会师,梁挽非得被扎个里外通透不可。 可两剑同时刺入袖口,却?居然瞬间凝滞,且纹丝不动! 因?为梁挽腕部自袖口一缩,甩出去的是袖,手却?缩回去等着剑刺过来。 两把寒剑入袖口的一瞬,他的两只手已同时拿捏住了两把剑,那动作?熟稔顺畅得就像一个美丽的绣娘用?纤纤素指拿捏住了两把绣花枕。 拿捏住,然后手腕瞬间一压,一翻、一折! 两把剑顿时被他压折弯绕了过去,开始逆时针转圈起来。 而这个时候两个人?必须跟着他一起转,不然手部必定?剧痛。 可转了一转他们根本?就跟不上梁挽的速度,手腕还是被拧转地剧痛。 最后还是不得不脱手松剑。 于是,剑到了梁挽手中。 “啪啪”两下,断个粉碎。 言若朝和谈如夕脸色惨白了几?分,恨恨地瞪了对方一眼,接着同时退了回去。 可这时,那“鱼晚刀客”何?鱼安,和“不正不副”的郑不正、付不副,已修整完毕,立刻取刀再度攻来。 而那言若朝和谈如夕本?来已心生退意?,可一见得三个人?攻上来,又愤怒于被折了剑,于是从家?丁那儿取了新剑,一下子又攻上来。 这次不是三人?,不是两人?,是整整五个人?攻向梁挽! 好像他和这五个人?有着深仇大恨似的。 就在我怒于此种?不公?,手痒到想要杀几?个人?试试的时候,又有一道影子拦在了他们面前。 寇子今小王八正式加入战局。 他冷声一抖,从背上取了两杆短的枪,随手一揉,就接着机扩把枪接成了长长的一杆,然后如龙蛇抖擞一般不住地点、刺、扎、扫,时如一条银龙翻卷于白云,时如一条毒蛇专咬人?和刀的要害。 枪画圈,圈划人?,层层叠叠、悠悠荡荡,这五个人?在这一杆枪制造的圈子和圈子间来回挪动,可居然翻不出这圈。 不是五个人?包围他一个人?,而是他一把枪包围了这五人?,让他们如瓮中之鳖,一个都逃不出这枪杆的圈拢之中! 梁挽也有些震震地看?着眼前的景象,好像他认识寇子今小王八的时候对方还受着伤,还使不出这么强横的枪。 他好像忘了,很多人?也好像忘了,兵刃自古就是一寸短一寸险,一寸长一寸强的东西?。 再厉的刀再锋的剑,遇上兵器之王的枪,岂不都得吃瘪? 不愧是“寄雪神枪”寇雪臣的儿子,这枪法在寇子今的全盛时期施展开来,可当真是扫落雪于无情处、压覆雪于纷纷道! 可这时人?人?争斗,却?有一个很安静的人?忽然不安静起来。 来自清州的“静安居士”谢阁静,原本?一直赏景观花,可却?一改其志地冲向了莲花池子边躺着的林惊雨。 他要杀人?。 就是现在。 梁挽立刻化作?一道风拦了过去,一脚把林惊雨踢得更远,顺势与手持一根龙骨长鞭的谢阁静缠斗起来。 可他轻功虽好,却?几?乎无法近对方的身。 因?为每每想要近身,对方就一根九节龙骨鞭如风如雷般劈扫下来,抵挡他去接近,而每每想要远离去救人?,却?又被那鞭子当头打了过去,鞭梢一起一浮,一动一摇,宛如带着罡气浮动,似能凭空撕裂周边之气,绞千风于一鞭。 而谢阁静似乎也觉出了为难来,因?为凭他这手“静若处子、动若惊雷”的鞭法,寻常人?三鞭子下去就得被扫个骨骼俱裂,五鞭子下去就得被劈得脑浆崩裂、七鞭子下去怕是连个人?形都要没了。 可对上这个初入江湖一两年的梁挽,居然三十四十鞭子都没有办法打得他皮开肉绽,密密匝匝织造的鞭网砸下去,居然网不住这么一个人?? 可就在这二人?浸于战斗的此刻,五大护卫里的“听松取剑”陆听松、“浮春醉剑”蒙浮春、“厉光剑”厉兆容,已然成功冲向了那林惊雨。 在所有人?注意?于别的战斗时,他们拿捏住了林惊雨。 我赫然一惊,看?那于景鹤,他只慢条斯理地坐在座位上,拿了茶慢慢品着,好像在说一件随意?轻松的事儿似的。 “把他脱光了,让大家?看?看?吧。” 我眉头一皱的瞬间,那三人?却?已扒光了林惊雨的上衣,不顾对方含惊带怒的神色,眼看?就要扒他的下裤。 “庄主且慢!” 于景鹤看?向我,眉头一挑:“梅先生,你已经给这人?求过情了,难道还要再来?” 言外之意?,我到底是一个生意?人?还是来给他使绊子的? 我记得“念邪剑”梅行念的人?设,带淫味地一笑:“林惊雨这身子是否好看?他都是个男人?,扒了衣服又能受多少辱呢?庄主只是想给于二爷一个教训,就不必如此费眼了吧。不如……交给我慢慢地处置?” 于景鹤冷冷地看?了我一眼,随即道:“交给先生还是别了,不过也不必扒他的裤子了。” 躺在地上不能言语动作?的于景鹭这才?松了口气,面色才?刚刚露出一两丝侥幸的神情,于景鹤又随口喝了一杯,寻常轻易地说了一句让所有人?心底一沉的话。 “把他丢莲花池子里吧,别脏了我和客人?的眼。” 我心底一震,这林惊雨手筋处有巨大的创口,梁挽方才?时间不足,草草包扎,并不能完全止血。这若是在大寒天气里丢到池子里,血遇水而不凝,那肯定?是一直流啊,这难道还能有命在? 林惊雨确实?是个很白皙秀气的男子,且眉眼间总带有一股子诗书江南的忧意?,可如今这股忧意?立刻变成了决绝的愤怒和悲伤。因?为他被独门穴道锁着内劲和动作?,马上就要被丢到池子里活活溺死了,可他目光悲伤地扫了一眼全场,似乎并无一个人?能够去救他。 眼看?三人?把他拉扯而起欲抛到池子中,一道儿影子又又又比我更快一步地出了手。 一个雪衣锦带的公?子少侠,面目脂润粉白,五官轮廓有些隐隐的熟悉,飞掠而过时臀部更有些玲珑翘润的性感弧度,可更熟、更润、更性感火热的,还得是他的武功! 他只出掌。 不大不小的掌,在三个人?肩头轻轻拍了一拍,像和好朋友玩耍一般肆意?玩笑。 可每个人?被拍到的时候都愣住,而后惊呼一声,被一千度蒸汽烫到似的赶紧放开了林惊雨,捂住了自己的肩头。 还能有谁? 唐约啊。 我暗暗笑了一声,我就知道这小子一直藏在现场,绝不会轻易地出手,可一旦出手就必定?技惊四座、艳压群雄。 不过,我好像忽然忘记了什?么人?? 这么一想的瞬间,那于景鹤已勃然色变,怒道:“你是什?么人?,敢混做宾客乔装入我的宴会!” 话音一落,他身边仅剩的两个中年护卫,一男一女,也终于掠空而过,直接一刀一剑刺向了那手中发热的唐约。 我之前在宝鹤楼的时候,故意?言辞刺激,就是想想试试这五个护卫的虚实?,结果只试出了三个年轻护卫的虚,没有试出这二人?的实?。 如今一看?,我却?陡然震惊,发现他们二人?果然不凡。 那女护卫的一刀几?乎是劈山裂石而下,一刀劈入石头像劈豆腐似的劈成了两块儿,且刀过后,夹着那猛烈的一掌,几?乎与唐约的掌风接了个正着,她后退几?步,在掌法上处于弱势的时候,接着便?一刀劈扫,成了刀夹掌、掌夹刀的游走转换,这是“刀掌双绝”的女刀客——苏静绝。 那男护卫是一瞬刺出十多剑,凭着游移不定?的轻飘步法去添了剑法的诡厉,使他几?乎是绕着唐约一边转圈一边刺剑,让唐约左右不能兼顾,想打他就防不住白清绝,不打他又防不住剑,这就是剑动人?飘的“缥缈客”—— 曾渺渺。 于景鹤这个地方豪强,居然能请得动这二位前辈人?物?这可比那不正不副兄弟一干人?强多了啊。 可我随即想到,他们围打的是一个十八岁出头,且背上有伤的少年,这算什?么前辈? 而且唐约背上有旧伤,那曾渺渺就使劲袭他后背,苏静绝也安安静静地出手狠绝。 本?来一个打一个,我想唐约不会怵人?,可这二人?配合无间,仗着经验阵法让一加一大于了二,若再让二人?围下去,恐怕唐约会比梁寇二人?都更快受伤,甚至是死去! 眼看?着一把刀已从唐约左边传入,一把剑从他右边穿过去,于他的秀气脖颈那边成功汇合,剑尖刀身往下一压,直接要把唐约整个人?从脖到脑袋这么压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他几?乎是揉手脱身,如兔子离笼而跃动,动作?那叫一个行云流水、顺畅无比。 岂料此番正中下怀,因?为幅度太大,牵动背部旧伤,他脚下一个踉跄,那一刀一剑可丝毫不留情面地要砍下来。 “砰砰”两声。 唐约站定?,愕然地看?向挡在前面的我。 而我则冷声一笑,收回了梅花剑鞘里的剑。 刚才?我甩一剑鞘抖一剑锋,从两个方向刺折出去,以绵软柔劲儿的剑鞘抵了那左边一刀,以毒辣狠劲儿的剑锋绞了那右边一剑。 如今二人?扯回武器,同时看?向刀和剑上崩出来的缺口,完全不解地看?向我这个原本?该是友军的人?。 而被鞭子缠斗住的梁挽,却?在穿插躲避之间还记得看?了我这边一眼,一看?就心随身动,面上微妙的疑惑和微妙的惊喜同时升起,似从我的剑法上看?出了些许端倪,可又不能完全确定?。 于景鹤颇为不耐:“梅先生这是忘了你是为谁办事么?” 我只浅笑道:“于庄主且慢,待我问问这位公?子一句。” 我转头看?向打量我的唐约,猥琐地笑:“公?子可是三个月前名震福州,近日又在明山镇大出风头的唐约?” 唐约眉头一震,目光专注地盯着我的眼我的笑,似乎有些不解又觉得熟悉,只冷声道:“是又如何??” 此话一落,我却?浅笑道:“果然是你,你乔装打扮入此,难道是想救这个作?恶的林惊雨?” 唐约苦笑:“我可没料到能遇到这么一出好戏,更没想到会遇到你……” “先生不必与他多话,我听说这唐约在明山镇用?诡异热掌杀了好些个无辜人?。”于景鹤阴鸷目光一转,“他伪装宾客混入此间,又有杀人?前例,众人?且先把他拿下。” 这厮果然和李蔷开有什?么PY交易,瞅见唐约时的杀心可比瞅见林惊雨的杀心还高。 而在于景鹤点头的瞬间,我笑盈盈地欲要摇头。 却?忽然回头一剑刺去,刺唐约胸口的那处要害! 唐约猝不及防! 不料我前头还要为他挡下攻击,后头就要杀他! 唐约似疑似惊,他只得躲闪腾挪,避我剑锋,梁挽也看?得疑了几?分,而这时苏静绝和曾渺渺也想上来帮忙,却?被我一剑打退,我还冷声怒叱道:“你们二位不去护着庄主,在这儿与我抢什?么功劳?” 他们瞪了瞪我,只得恨恨离去。 只留我和唐约一招一式地缠斗。 我打得威风凛凛,可每一招每一式都严格遵循了梅行念的实?力——也就是远远低于聂小棠的实?力。 唐约似疑似惊,一下子看?不出我到底是敌是友,又似乎觉得我的眉眼哪里很熟悉,欲言又止,好几?次想开口问了,又被我拿剑锋给堵了过去,他不得不反击应对。 躲闪翻跃几?下,他反使掌心拍了过来,我闪身避开这热乎乎的致命一掌,他却?五指一抓,要抓剑尖、折剑尖,我却?不给剑尖,反而递过去一个剑鞘给他! “啪”地一声,剑鞘被他火烫的手一沾,如融化了的巧克力一般被顺利折断,碎裂成无数热烫软片儿。 却?无一块儿碎裂落在我身上,因?为我老早就躲得远远的。 唐约伸手就要接着打过来,可看?着我的动作?又有些困惑。 而就在这功夫之间,那苏静绝和曾渺渺见我处于下风,竟然又要折返回来,以二打一的优势去擒杀唐约。 我又拦在了他们身前,苏静绝和曾渺渺一恼,我却?更理直气壮地反喷:“谁让你们来的?庄主身边没人?护着了。” 苏静绝峨眉一扫,冷声厉色道:“哪里有人?敢动庄主?我看?分明是你故意?护着这小子,你这老不正经的东西?,难道是被他的美色迷了不成……” 话还未说完一半呢,场上忽然又起了一个惊人?的变故。 还记得之前在菊花台上表演的蒙纱舞姬和蒙面伴舞么。 苏曾二人?折返回来时,那舞姬看?似面色慌乱,好像是要去投奔那于景鹤的怀抱,而当于景鹤也眉目安然地准备迎接温香软玉的投怀送抱时。 舞姬只做了一个动作?。 她翻身、她旋动柔软腰肢。 她旋身时抖擞了无数花鬘,也旋解了腰间缠着的一道青丝绿绸,绸带末端绑了一只雪光凌闪的尖刃,她抬腰一抛,那尖刃立刻以一阵撕空裂帛之声,投刺向了那伸出双手的于景鹤。 这就是她给于景鹤的怀抱! 千钧一发之际,于景鹤却?骤然从座位下抽出一把雪亮透明如冰片的薄刀,瞬间劈开了那尖刃与绿绸。 眼看?着就要一刀钉在那舞姬的腰身上。 立刻就要把这纤纤楚腰斩个血肉模糊! 那个眼神锐利、沉默寡言的男伴舞,沉默到了这个时候,终于不再沉默。 他只做了简简单单的几?个动作?。 第一个动作?,从菊花从中抽出一把寒光闪烁的直剑,第二个动作?,翻身越过那姑娘,第三个动作?,手中直剑如水银瀑布般倾斜下来,全泄劈在那透明薄刀之上。 而这几?个动作?,全是在一个瞬间完成的。 快到那舞姬姑娘惊惶神色还未退去,快到那于景鹤的阴鸷得意?还未变化,手中薄刀居然被这一剑劈成了五块儿! 那一剑随即毫不停留,马上要刺穿于景鹤的咽喉! 于景鹤骤然惊惧之下,立刻拍了拍座位。 毫不起眼的座位上忽的转动机扩射出数十枚冷刺来。 那男伴舞本?可趁势追击,可若追下去他身后的舞姬必然无法自保,他便?立刻回剑于胸,舞了数个水泼不进、针扎不穿的细密剑花。 竟用?窄窄一把直剑,把密密麻麻幕天冲地而来的数十枚的冷刺,全部拍落在地,无一近得他身。 而他做完这些,还有余力一掠而去,眼看?就要一剑刺在那逃跑的于景鹤的背后。 于景鹤躲在柱子后,剑从柱子后一剑刺去。 他翻身受了浅伤,躲在栏杆后,栏杆被那一剑完全斩断。 他又多了几?处红点,仓皇绝望地跑到人?群之中,那一剑却?能做到无视别的种?种?,擦过一个少侠的身,掠过一个女侠的眉,闪过一处还带着新鲜露珠的菊花瓣儿,眼看?着就要刺入那于景鹤的胸膛。 如此精准可怕的掌控力,如此骇然绝望的剑速! “啪”地一声,却?被挡住。 于景鹤仓皇躲在了我的身后,而我拿一剑对上方才?那剑,半空中已交手了短短数招,却?觉得这数招就得拼尽我生平所学的一切,用?尽所有的生存本?能,才?能勉强接的下。 这绝不是和梅行念一个档次的剑客。 必须要用?我的真本?事才?行。 我赫然对着他,那蒙着面纱的男伴舞仍旧冷眼对着我。 目光相接处,一种?极为寒冷且不详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你,要护着他?” 我只轻眯眼,冷起笑道:“在下‘念邪剑’梅行念,平日名声是不好些,但多少还是收钱办事、帮忙护卫的,阁下好好一个伴舞,为何?要刺杀于庄主?” 我当然不介意?于景鹤被杀,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最好是把李蔷开和穿穿交出来之后再被杀,万一这俩是藏在山庄哪个犄角旮旯的密室里,还没找到人?,于景鹤就被嘎了,那就尴尬了。 那男伴舞冷哼一声,笑道:“你不是梅行念吧?” “嗯?” 男人?冷声而笃定?:“梅行念绝对抵挡不住我方才?那几?招。” 他这话一说,那已经打败了“静安居士”谢阁静的梁挽,以及收拾了六个人?的寇子今,还有缠住苏曾二人?的唐约,都以一种?异样而了然的神情看?向我。 好像是怀疑我是什?么别的人?。 而我只嘲声尖笑道:“什?么挡不住你这几?招?年纪不大口气竟这样大?你到底什?么来路,倒让梅爷知道知道?” 而我也觉出了对方的熟悉。 不止是剑法的熟悉,他的眼神好像也很熟悉。 而那人?只站在那儿,有些伶仃冷峭的孤绝之感,就如世上最不近人?情,也最为锋利的一把剑,他周边发散的煞气凌厉得可以让莲花池子周围的水都凝结成冰。 “我记得……梅行念应该已经被一个用?剑的高手杀了才?是……不光是他,最近三年江湖上五十多个离奇的命案,似乎都与这个人?有关系……” 我眉头一皱,他只冷声道:“你就是那个人?,对么?” 我靠……我靠! 这人?是什?么眼光?他眼睛里镶剧本?了么!? 在他说话之后,梁挽目光中的怀疑已退去了九分,他几?乎是有些笃定?地看?向我,要用?口形说些什?么的时候。 那男人?忽然淡淡道:“你该姓聂,你是聂楚……” 我忽猛地一剑刺过去,犹如剥开云雾的一道冷刺,可破折这世间的一切遮拦。 而他也手中一展,一道夺目的彩光直射而出,好似越过沧海直击霓虹的一杀! 两剑交接之下,山石崩裂、金铁交鸣、澎湃撕扯,一时之间所有的厮杀、所有的追杀、所有的袭杀都没了意?义,所有人?的战斗都让了位,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到了我们这两把剑的剧烈交杀之下。 换句话说,别人?的战斗和我们之间的战斗不是一个档次的,不看?我们这边等于没看?。 十多剑拼杀后,我退回原地。 肩上一记皮肉翻开,血在我的脚下流出了深深的小坑。 那男人?腰间多了一抹新创,手上飞溅了星点斑驳的红。 他想扑身过来,我却?先他一步动作?,又是数剑猛攻那男人?的心脏处,而那人?也是几?乎同时刺向了我的咽喉! 数剑之后,我五指沾了血,他臂膀多了红,可我们打拼到几?乎生死交决、宛如宿命相杀的一刻,我忽的看?向他那一双冷雪锐银的眸子,而他也看?向了我不屑轻狂的笑容。 我忽用?沾血的五指急伸,一下子就扯了他的面纱。 他也一掌撕了我下巴的皮肉,立刻扯了我的面具! 我们同时扯开,退回。 两个人?都在地上流了深深浅浅的带状血。 我后退几?步,腰间撞入一个熟悉的手掌中时,抬头看?向梁挽,却?见梁挽看?向我,担忧急切得叱叫出声:“小棠……” 众人?哗然之下,寇子今怒冲到我身边,唐约不管不顾地过来,而我只对梁挽呵呵一笑,轻声浅笑道:“你来啦?” 梁挽又恼又疼,想叱我几?句,忽被手上的异感一惊,伸回手,发现手上全是大片的血。 他赫然看?向我,震惊恐惧之下,我却?只面色苍白、兴奋欲战地笑笑:“没事,我也伤了他!我刚刚险些就杀了他!” 梁挽看?着这样陌生的我,嘴唇颤抖几?分,看?向了另外一个人?。 好像他自认识我以来,从来也没有见过我能与人?用?剑时候受这么多的伤,担心恐惧的心情几?乎压倒了一切,都忘记去想一个问题了。 那就是——对方到底是什?么人?? 什?么人?能和聂小棠在剑法上打平局? 什?么人?会是聂小棠这辈子的宿命死敌? 那个被我扯下面具的男人?,霍然抬头,清隽深邃的五官之下,是仿佛在大漠里浸润过的小麦色皮肤,和一双冰川里滋润过的冷眼,一动不动、杀气凛凛地盯凝着我的咽喉。 而我看?向他心口那处极为接近的红,嗜血而冷笑道。 “‘不老剑神’的唯一徒弟——郭暖律,郭公?子,我们又见面了啊。” 郭暖律只冷笑道:“祸害遗千年,你这厮……还在这世上活着啊?” 梁挽赫然变色道:“你们在说什?么?” 而我无视了他,只带着嗜血的笑容看?向了郭暖律。 这厮其实?名声很好,侠声在外,义气深重,他出道比梁挽还早几?年,杀的人?比在场的很多人?加起来都多,剑法刁钻、诡谲、灵动、急速,到了连我都不能轻易胜之的地步。 毕竟是剑神唯一传人?的含金量VS聂家?宝洞毕业文凭的含金量。 暂时还没个胜负。 但这不妨碍我想杀他。 也不妨碍他想杀死我。 我与他有旧仇。 聂家?时期的仇。 “上一次见面还是三年前,在黑夜里我和你打了一整晚,都没能分出个胜负。这一次你可就没那么幸运了,但是姓郭的,我如今脾气好些了,我大发慈悲给你个机会,你是希望被葬在山顶还是葬在山脚啊?” 郭暖律冷眸一闪,淡淡道:“废话还是那么多,你的腰是不是有什?么毛病?” 我怒瞪过去,他又问:“喂,一会儿你死了,火化还是土埋啊?” 他想了想,又冷笑道:“或者?,抛池子里喂鱼?” 这话欠揍得我想起身怒打他一顿,却?被梁挽狠狠掐了腰身,而差点叫出软绵绵的声来,我忍不住一倾倒,被他把控在手心里时,我是怒瞪他一眼,想让他在大家?面前收收手脚,所有人?都看?着呢,寇子今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唐约都开始困惑起来了! 梁挽却?更加正气地看?向我,也看?向那个盯着我们且面色古怪起来的郭暖律。 “统统给我住口!你们都不准再动手!” 他信任我 梁挽这一声喝下, 想?是无可奈何、忍无可忍、无需再说?,只能这么毅然决然地吼震出?来,把我们之间凝固成冰的杀气给纷纷打碎消融才可! 郭暖律如何想我不知道,反正我是?狠狠瞪了他?一眼, 回头看向梁挽, 轻声叱骂道:“我说你是怎么回事儿,当着大庭广众掐我的腰, 我看你是?不把我当……” 梁挽怒眉而恼声道:“我就是?因为把你当朋友, 才?不想?你胡闹到轻纵了自己的性命!” 我被这话里的焦急听得一愣, 他?却拧眉瞪了我一记,伸手又狠揉了我腰与臀之间接连的那要紧一点?,揉得我几?乎浑身上下懵颤懵颤的, 硬如铁的骨头都软了三分,激流河川般的杀气更?没了八分,人都缩成潺潺小溪了,我急得连忙推开了他?,猛退几?步,到了于景鹤那一边。 幸亏这身梅行念的道袍足够宽大飘扬, 方才?除了郭暖律、寇子今、唐约和于景鹤之外, 实无?别人看得清梁挽这一手暧昧强势到了骨子里的动作。 可这实在?过了界! 于景鹤躲在?我身后, 而?我恼看了被几?个小伙伴簇拥的梁挽一眼,寇子今更?是?疑道:“你这小子, 易容成梅行念的样子是?做什么?为何要护着于景鹤这等霸道狠毒之人?” 见?是?他?问?我, 我便把坏脾气咽了一两分回去?, 只冷静解释道:“我平日里杀恶人杀多了, 也有些腻了,如今受这于庄主之托, 做些护人救人之事,不可以么?” 话音一落,梁挽是?面带思索地瞧了瞧我,寇子今是?疑惑地看了我一眼,唐约则是?眉心一震而?缓下步伐,三人仿佛被我的理?直气壮震了一震,又开始急转脑袋,催促念头,想?从其中寻出?一个解释得通这一切的利益。 他?们知我为人如何,能慢慢缓下来替我想?理?由,那旁人可就不一定了。 在?场有些人议论纷纷,更?有些人,比如那命中煞星一般的郭暖律,对着我眯了眯眼,冷怒道:“你袒护这等狗贼,是?收了他?的钱财还是?别的好处?” 我故作冷笑:“你说?于庄主是?狗贼?凭什么?” 于景鹤有我为盾,更?是?涨了气焰,身量挺直道:“郭暖律,我也并未得罪过你,你为何当众刺杀?难道就因为你是?‘不老剑神’吴醒真的传人,就可随意施为?” 郭暖律剑眉一挑,五官里充溢着压不住的锋锐:“施为?刺杀?都是?你应获该得的!” 莫非这里面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消息? 郭暖律只一仰首,指向旁边的绿纱舞姬,道:“你可知道这台上的舞姬是?谁?” 我摇了摇头,于景鹤面露疑惑之色,那舞姬忽的扯下了面纱,露出?了一张集清秀绝艳于一体?的脸,只是?眉宇之间惨淡伤心,唇齿之间透着决绝恨意,想?必这是?与于景鹤有什么私人仇怨? 于景鹤面不改色,郭暖律只冷而?怒道:“这是?‘晴海庄’盛以晴盛公子的妹妹——盛碧君!” 于景鹤在?听到这个名字以后,眉头才?微微地颤了一颤,似乎明白了也晓得了什么,而?我依然不晓得他?们之间有什么冤仇,只淡淡道:“这又有什么?” 郭暖律以极冷冽的目光盯凝着我:“你为这人做事之前,难道没预先调查过——他?一直掳掠良家男女,在?庄内下药调|教,逼迫利诱他?们抛家弃身,好供达官贵人淫乐之用么?” 调查过,我猜测他?可能有在?做类似的事去?讨好权贵,但是?并没有能摆在?台面上的证据,所以此番除了我自己入宴赴席之外,我还做了一件事。 这件事若是?能成,其产生?的波澜将足够颠覆这整个万鹤山庄,连我身后护着的人也不得不接受法律的惩罚。 但现在?我又不能和你们几?个明说?,我又不像你们这么莽,天天就知道打草惊蛇,把这人的防范都给提升了。 在?场之人面色数度变化?,而?我只沉眸淡声道:“你说?得这样言之凿凿,难道这舞姬的哥哥也是?受害者之一?” 郭暖律道:“盛公子是?如何受害和卷入其中,你问?问?你身后的人就知道了。” 我又问?他?:“于庄主没和我说?,就是?没有这样的事儿……除了你和这姑娘的一面之词,你还能不能拿出?什么别的证据?” 郭暖律冷冷道:“有证据我也不会交给你啊。怕是?你现下听了,转眼就要杀人灭口了吧?” 我笑道:“杀人灭口这事儿我是?给你预备的啊,郭暖律。” 郭暖律嗤笑一声:“你还是?和从前一样,看来不死不休才?是?我们的结局。” 我和他?说?话之间,两人的伤口都在?流血,地上滴滴拉拉地一块儿没有停歇过,可我也好,他?也罢,没有一个去?关注这些,我们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对方身上,或者说?是?对方的剑身上,也正因如此,我二人的剑拔弩张达到了一种顶峰,在?场无?人敢提醒我们,更?无?人更?阻止我们。 每个人,我是?说?包括于景鹤和梁挽在?内的每个人,似乎都被我们之间那浓厚稠密到几?乎化?解不开的杀气所影响着。 有些体?弱的喘不过气,有些的年长的想?要远离,还有些年轻的也动不了身,只因许多人都能感觉得到这股杀气正如泰山压顶一般压覆在?每个人的胸膛,弥漫在?每个有人或无?人的角落。 但即便受着杀气影响,梁挽还是?第一个动作。 他?又是?站出?来,挡在?了我和郭暖律的中间。 就好像一道湍流的暖河抵挡了岩浆和冰层的相遇。 “你二人都算得上是?傲身侠骨的正道之人,都有过惩奸除恶、救人于水火之间的义气举动,就算有什么旧日仇怨,难道就要在?这异乡葬送自己的性命?若是?你们相斗,谁能额外获利?谁又笑得最欢?” 他?这么说?,仿佛一个是?受不了我和郭暖律之间的杀气蔓延成这样,第二个是?受不得一个新伤的我流更?多的血。 郭暖律皱了皱眉:“你认识他??” 梁挽点?了点?头:“我如今在?聂老板家作小工帮下厨,他?是?我的老板,我当他?是?朋友。” ……我当你是?员工,你当我是?朋友? 你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点?子奇怪吗? 郭暖律淡淡道:“那看来你得去?瞧一瞧风催霞风大夫了。” 我眉头一紧,他?这是?想?当着众人的面揭我老底? 梁挽疑惑:“为什么是?风催霞风神医?” 郭暖律淡淡道:“因为她最擅长治人眼疾,而?你眼瞎啊。” 梁挽苦笑一声:“你觉得我看错了人?可我觉得并没有。” 他?顿了一顿,越发坚决且果断道:“自我与他?相识以来,他?虽行事多有荒谬狂悖之处,可细细一究都有自己的理?由和分寸。他?救人数次于水火,是?我亲眼所见?,他?得明山镇镇民之心,是?我亲耳所闻,他?对敌犹如秋风扫落叶,可待人却以一番赤诚无?染,所以,我觉得我自己并没有看错人。” 郭暖律嗤笑道:“那你知道他?的过去?么?你晓得……他?叫什么名字么?” 梁挽沉默了一番,看了看犹豫彷徨的我,又重新鼓起了信心和决断,看向了郭暖律。 “我并不知道他?的过去?,也不晓得你和他?之间究竟有何往日仇怨,但我选择相信他?。” “因为他?能无?视我的荒唐过去?而?信我一回,只这份信任,就值得我拿一切去?回馈他?!” 郭暖律还未发言,那寇子今就大声喝彩一声:“说?得好!” 我反而?有些羞恼地瞪了梁挽和寇子今一眼,我受不得人这么没脸没皮地夸我,更?不想?人这样好心好意地想?我,一有人这样夸我想?我,我简直恨不得在?地上打个洞一口气钻进去?睡个五百年都不出?来。 郭暖律冷眼盯他?,冷声道:“可他?护着这个狠毒阴损的于景鹤,却是?他?在?你面前做的清清楚楚的事。无?关旧日,只关今朝,你觉得他?在?拿什么回馈你的信任?” 梁挽一愣,也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我,拿眼神催了催我,好像是?希望在?他?的热切解释之后,我也能拿出?一星半点?的论据来证明自己不是?为钱收买的人。 可我沉默了下来。 他?没有失望,但疑惑便有些慢慢积聚。 郭暖律冷冷道:“今日无?论谁挡在?我身前,我都要杀他?!” 而?我沉了沉眸,只靠近几?步,每走一步地上都多了一两滴深深浅浅的血,每走一步梁挽的面色都在?微微一白,仿佛那血不是?滴在?苍冷的石板上而?是?滴在?他?的胸腔他?的心头。 而?血一路滴到了他?背后,我止步、开口,苍白面孔微微低下去?,我以一种只有他?才?能听得到的轻弱声音说?。 “我现在?不方便说?这理?由,但我之后必定会说?的,老梁,你帮我一回……好不好?” 梁挽眉心一颤,因为他?似从未听我用这样柔软虚弱到近乎求助的口吻对他?说?话,可是?他?也晓得自己不能转头,因为他?一转头,我必定又不敢再这样“真情流露”,又得披上往日的面具,做一个脾气坏到众人皆知的聂老板了。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晓得了什么,领悟了什么,那原本紧绷的脊背瞬间放松了几?分,让出?了几?分防备的同时…… 我立刻欺身向前,一手顶住他?的脊背,一剑拦在?他?咽喉! “谁都不准上前来!放于庄主离开此地!不然我就杀了他?!” 寇子今面色一变、唐约不明所以,郭暖律冷若冰霜道:“哦?这就是?你给他?的回馈?” 我只鄙夷地一笑:“对,他?看错了我,可你没看错,也许我素来就是?这样阴险卑鄙、反复无?常的小人……今日只是?让大家瞧见?了罢了……” 寇子今的眸里闪动着怒火和愤光,急得跺脚道:“你!这姓于的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这样为他?做事!连梁挽这么好的人,你都要挟持?” 唐约只是?目光冷锐地看了看我,仿佛在?不断地从我身上汲取新鲜的知识,而?这些知识也无?疑是?血和泪和背叛凝成的。 唯独梁挽沉默且镇定,仿佛根本没有把什么放在?心上,任凭我把那致命的剑横在?了他?那白皙纤润的脖颈。 我却心头一震,我几?乎是?有些不敢信的。 因为天知、地知、我知、他?知——他?根本就是?故意放松,好让我挟持他?的! 为这所谓的信任回馈,一个热爱生?命到极致的人,竟真可以把大好性命,放置于这一抹锋锐杀器之上么? 为什么!? 你就这么信我、护我,觉得我不会趁机伤害你么!? 我心思复杂的同时,那于景鹤已然借着这个机会,从我身后往后逃去?,他?提着被点?了穴的于景鹭,施展一番如鹤如舞的轻功,越过莲花池子,到了对岸的一座高楼之上,瞬间转身进楼。 而?我也在?梁挽的耳边轻轻咬了一句:“谢谢……我……” 这一声虚弱而?亲昵的“谢谢”配合着近乎耳鬓厮磨的缠绵动作,让梁挽身上一颤,他?居然有些惊喜地看向背后。 但背后已然没有我。 我把他?用力一推,就借力往后飞去?,和于景鹤一样施展轻功掠过莲花池子,躲入那后面的高楼中。 除了莲叶上沾惹的滴滴残血,和地上留下的那一条带状血迹,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证明我曾经在? 喃風 这地方留过。 而?目前拦在?梁挽和受了伤的郭暖律面前的,则是?几?个完好无?损的护卫,和一排排要欺压过来,凭借人数优势碾压围剿的庄丁。 我遁入高楼,便可借着局势,在?窗台旁一览高下,同时我看向身后的于景鹤,淡淡道:“姓郭的说?你害了盛碧君的哥哥,是?不是?真的?” 于景鹤本想?讨好我几?句,听了这话先是?一愣,我又冷声道:“到了这个时候,我豁出?性命和名声护着你,你还想?瞒着我?” 于景鹤见?我如此,也只无?奈而?坦诚道:“既然如此我也不瞒先生?了,关于盛家公子,那实在?是?个意外……我并非有心害他?……” 原来三个月前,盛以晴路过泰州的一处“煊金楼”,却被那襄王府的世?子瞧上了美貌,想?要邀他?一同入楼赏景,却被骄傲的盛公子狠狠拒绝。不但拒绝,他?还用剑在?楼旁的樟树下刻了一首嘲讽世?家王侯的诗,指他?们鱼肉百姓,实为朝廷虫豸,活着更?是?浪费粮食。 世?子金尊玉贵,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嘲讽,就找到了于景鹤,要他?帮忙把这眼高于顶的盛公子给请过来一叙。 于景鹤果然去?请了。 他?是?排了十八个高手去?请的。 请的结果可想?而?知,盛以晴宁死不去?,自尽在?这众人的盛情邀请之中! 于景鹤把这话说?得那叫一个轻描淡写,仿佛盛公子当真就是?那么个不近人情、傲慢于顶的人物,仿佛真的纸是?因为不肯被邀请入王府而?自尽。 而?我却能听出?,他?说?得这么委婉清淡都无?法掩盖派人去?请盛家公子的事实,那就说?明当时必然有一场惨战,十八个高手试图围困或擒拿盛公子,那盛公子岂不知道落败的下场? 于景鹤无?奈道:“我也不过是?想?废掉他?的武功,让他?去?伺候伺候世?子,叫世?子消了气,他?还是?可以再出?王府的……可他?也太心高、太气傲了些……” 我毫不留情地指出?道:“比起被废掉武功,沦为王公贵族的禁脔,我想?他?宁愿去?死吧?难怪他?妹妹想?要你的命,我看你也确实该死。” 于景鹤一愣,无?奈道:“聂老板何必如此说?我?” 我嘲讽道:“而?且你一出?手就是?请了十八个高手去?抓他?,想?必郭暖律口中所说?的掳人进庄,然后献给王公贵族的传闻,也不是?假的吧?” 于景鹤咳嗽几?声:“聂老板这样说?,是?不想?护我了?” 我冷冷道:“难怪你要请我当护卫,你早知那盛姑娘想?为哥哥报仇,已然找上了郭暖律,你觉得只有我能与他?匹敌,才?接了这桩子生?意。你在?宴会上那样百般折磨林惊雨,也是?想?逼迫他?现身,好把他?这个祸患给除了。” 于景鹤苦笑:“是?有这个意思在?。” “可你事先没有说?郭暖律会来,害我毫无?防备!”我冷冷道,“如今你又要我赔这声名和性命去?护着你,我可……” “你可不答应了?” “我可要加钱的。”我瞪着他?,“事成之后,你的田庄地契得分我至少一半,少一成都不行!” 于景鹤这却松了口气,仿佛见?到我的贪婪,他?才?把背后藏着的那些个暗器给收拢了回去?。 而?我把他?的小动作收在?眼底,也淡淡道:“如今郭暖律被你的护卫围攻,可你的护卫根本支撑不了多久,你应该有法子联系庄子西边的护卫吧……把他?们都叫过来吧……” 于景鹤只淡淡道:“他?们还要看护我的家眷,实在?不能过来。“ “你除了这个弟弟,哪里有什么家眷是?放在?你心里的?” 我冷眉猫眼地看他?,丝毫不管地上躺的于景鹭的感受。 “如今情势已然这样,你还要藏私藏到什么时候?那些被你掳来的男男女女再重要,比得上你自己的命贵重么?” 于景鹤叹了口气,只得从袖口拿出?一个烟管,往窗台上点?燃,烟管便“怦”然爆裂,朝着天空直射出?了一记灿烂的礼花。 想?必这就是?他?联系护卫的信号弹了。 再过一会儿,眼看着护卫真的赶了过来,和一个受伤的郭暖律和梁挽等人拼杀起来,我只对于景鹤道:“我看他?们支撑不了多久,咱们正该出?去?把郭暖律给剁了。” 于景鹤见?我杀气腾腾、跃跃欲试,便也点?了点?头,微笑道:“聂老板请。” 我果然和他?一起飞回了那高台,瞧见?那菊花已满是?鲜血,遍地都是?倒下的护卫和不知名的人物,郭暖律浑身多添了几?处血,梁挽也多了几?处伤,还有寇子今也是?未能免俗,唐约却不知去?了何处。 我心下了然,却只看向天空,于景鹤却目光大盛道:“好了,如今该把他?们统统杀了……” 话音一落,护卫们齐齐一震,我却瞧见?天空又多了一处西边传出?来的礼花,顿时心头一震。 于景鹤也疑惑地看了看那礼花,道:“那不是?我们的人放的烟火……” 话还未说?完,他?忽的愣住。 因为我的剑已然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也让所有人都变了脸色、停了动作。 梁挽近乎狂喜地看向我,寇子今果如其然地看了看我,而?那于景鹤更?是?震惊苍白地看我。 “聂老板在?做什么?” 我只冷声道:“那烟火是?我的人放的,你说?我做什么?” 他?怒声道:“你……!” 我只嗤笑道:“早在?之前我就怀疑你在?暗中有见?不得人的勾当,你答应我当护卫当得也太痛快,你给李蔷开的庇护也太痛快,所以我来这儿之前,派了我酒肆里的几?个伙计,专门潜入你的西院。” 于景鹤听得面色一白,脸上顿时闪动出?愤怒的火花。 我只冷声道:“捉贼得拿证据,你把人藏得很好,他?们本没办法找到被掳掠的男女,可因为你刚刚把西边的护卫都调来这边了,他?们总算是?放开手脚搜查,此刻已找到人,救了出?来,这才?给我发了信号。” 梁挽听得浑身一震,仿佛越来越有力量,而?郭暖律在?血色之中目光冷冽地看向我,而?于景鹤只如垂死的野鹤一般,面上仍冷着镇定揣着猖狂:“你找到人又如何,你以为我能做这么多,就没有在?公门……” “你在?朝廷中当然也有人护着你,可是?朝廷里也要人反对着你的庇护者啊。” 在?于景鹤脸上的自信和挣扎渐渐因为一个个念头而?沉底后,我只冷笑一声,字句如刀般砍了下去?。 “我走之前,也没忘记给陈捕头留了信,我不知道他?会如何潜入,但看情形,他?应该也在?西院那边了!” “于景鹤,你的路在?我手里,算是?走到头了!” 死敌还是友 一人在手, 局势我有。 眼看着于景鹤落入我手中,还在摇摆不定的持刃庄丁们放弃了摇摆,一条条雪白?锋锐的刀与剑“哐当”落地,像敲在这罪恶之门上的一声声叩问。 我点了于景鹤的穴道, 一脚踢飞了他?, 而梁挽正好?接住了人,他?和气势振奋的寇子今一块儿, 三下五除二把人捆得?结结实实, 那样子和捆一头老猪似的正义凛然且毫无美感, 倒和捆我时那股细腻又变态的劲儿迥然不同。 可于景鹤是?落于了两人之?手,面上的阴鸷狠辣之色却从未远离,反倒开口诅咒道:“我的命或会断送在你手上, 可你的命也在别人手上!” 这家伙,死到临头了还不忘记要离间啊。 不过没关系,我知道他?说的是?哪位,不用他?离间,我本来就想要杀了这个人。 于是?不打?招呼,也没有预兆, 我回头就刺向郭暖律! 他?似也早有此意, 在我回头一击的同时动了手中之?剑, 一道道狠厉干脆到绝不容情的剑招从他?手中送出,送到我那蕴含了百般巧劲儿的剑锋上。半空中, 剑与剑的急闪和交缠, 犹如山间猛虎和大?漠恶狼的死斗那样激烈而残酷! 而刚刚放松振奋没多久的梁挽, 眼见得?我俩又打?在了一块儿, 且似乎比刚才更为激烈,脸色霎时一白?, 那寇子今更是?无奈地吼道:“你们怎么还打??” 盛公子的妹妹盛碧君也有些花容失色,急劝道:“郭少侠!聂老板是?帮我抓了杀凶仇人的恩人,求你别?杀他?!” 郭暖律没停,我当然也没停。 她只好?焦急又无奈地看向我道:“聂老板,郭少侠只是?嘴硬口毒一些,他?不是?个不讲理的人!你们之?间定然有什么误会,你和他?好?好?解释一下吧!” 寇子今也喊道:“对啊!人都抓到了,你们打?什么啊?” 没有用的,不会停的。 事实上就算郭暖律停了,我都想逼着他?继续打?。 首先,我们过去是?有重大?过节的,我过去在聂家之?时,曾做任务,去潜伏,去刺杀,途中遇到他?,我们数度交手都给对方留下过或大?或小的伤,每一道离大?动脉的位置都不远。 二来,我的体力已快流失殆尽,新流的血并没有回来,新添的伤也没有消失,只暂时被我的嗜血冲动和杀戮兴奋压制了下去,一旦压不住,我必虚弱而倒。 那个时候,我怎能确定郭暖律不会趁我虚弱而杀了我? 不能确定。 那就别?给对方这个机会! 寇盛二人喊话没用,梁挽就知道他?喊也不行了,于是?不动声色地朝我们接近,显然是?打?算从中阻止,他?一向轻功绝顶,若让他?靠近,这人岂能杀得?了? 我立刻朝着郭暖律使了个眼色,郭暖律也心领神会,他?也不想被打?扰,于是?与我一同踩了踩栏杆,飞身?掠过莲花池子,来到了高楼之?下,一前一后地进了楼内,于狭小空间内打?斗起来。 他?借着光影的虚实不定,越打?越诡! 我凭着地势的了解通透,越斗越凶! 再一个回合之?间,我冲入一片阴影,同他?在半黑半暗里掠过几招,再度闪出,这时楼梯上已布了一些新鲜血痕、血滴、血印子,其中已分不清哪些是?我的,哪些又是?他?的。 三年以来,从未有过如此势均力敌、兴奋恐惧的恶斗! 我握剑的手已有些不稳,眼前的光在我看来已经有些刺眼,而郭暖律投射在地上的影子也不如方才那样稳健独立,反有些虚虚融融的迹象。 于是?我藏进一片阁楼小间里,在屏风与房门之?间来回走动且放出声音,每走一步多出一句,每来一句就来一道剑影。 “你来这明山镇附近,就单单是?为了帮盛家妹子么!?” 我的质问飘忽不定,仿佛在屏风后,反复在房门后、翻覆在拐角处,而他?则冷笑一声,立定不动。 “我一是?为了杀于景鹤这恶人,二是?想听闻了聂小棠的名声,想看看他?的剑,瞧瞧能不能新交个朋友……而且,我也想查查这三年来五十多起离奇的恶人死案,是?不是?和他?有关系?” “哦?交朋友?” 郭暖律面无表情道:“只是?没想到这个聂小棠,居然是?你这烂人……” “失望了么?你活该!” 我的话好?像是?从天?花板上飘出来的,待他?朝上面一看,我又从柱子后忽然翻跃而出,贴身?滚地一个扫斩! 他?闪身?躲过,可竟也贴身?一倒,倒地的瞬间甩出一把曲曲折折的软剑,剑尖竟能如银水铁流一般拨动于无形,竟绕过了我的腕部,直撩我的剑! 被他?这诡异之?剑缠上的兵刃,十有八九都要被缴械。 我立刻翻剑一折,刺他?肘部。 人肘关节就是?最要紧的连接点,没了这点看他?如何横? 他?瞬间沉肘动身?,后背翻到另外一旁的桌子上,同时以手撑桌板,把自?己的两腿骨骼如积木般生拆硬开似的,以一种极违背常识的身?法,搓揉出了两踢,那脚尖如爆裂骨骼一般,竟越过长空,荡开剑锋的同时,能如匕首一般削向我的下巴! 这一招叫做“星官削”。 让它踢到下巴,那就没有下巴了。 我立刻回剑荡开这一踢。 可这一踢二踹之?中蕴含匕首一般的削劲儿,逼得?我的剑锋一颤,我往后倒飞了几尺,又接着后退五步,眼看要被逼入一个死角。 郭暖律立刻提剑狠冲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我看见旁边有一根柱子。 马上在柱子上蹬了两脚。 借这一蹬,我也有了狠冲的借力,如老羊跃溪一般,递过去一把聚光揽尘一般的剑,刺他?咽喉! 你想踢折我下巴,我就刺你喉结! 他?不得?不一个大?后仰。 避开一往无前的一刺。 而我跃过了他?,却要撞到另一根支撑的细柱。 我干脆一个挺身?转胯,双足如蛟龙盘柱一般缠住柱身?,上半身?一个猛转,回身?就是?一刺! 这一刺如清光浩然而荡,荡开了他?戳我肩膀的一击。 “噔噔噔”三下。 犹如乐器击打?玉盘,又如利刃撕裂锦帛。 接连三戳三挡三刺三荡。 每一次他?对我胸膛的戳击都被我精准地挡开,而后我找到破绽,及时反折剑锋刺向他?的脖颈,只差一点就能刺到,可只削了他?几根断发?。 他?眉间一凝,看着那轻飘飘落地的几缕断发?,似乎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极限即将来临,眼神猛地一厉。 他?刚刚斗杀了那五大?护卫,体力消耗可比我严重。 而我腰间的旧伤也在作痛,倒是?看看谁先倒下? 就在我分神之?际,他?不顾危险,揉身?前刺,刺我胸腹一剑! 这一剑是?他?舍身?而为,可谓凶险可怕到了极点,叫我激出一身?鸡皮疙瘩,这要躲不过去! 我险之?又险地躲过剑锋追击,没被刺中胸腹可断了腰带,我也不得?不从居高临下改为落地。 可落地一瞬间,我就以一掌轻轻巧巧地拍在地上。 借这一拍之?力,我弹起身?躯也弹起一剑。 直刺他?膝盖! 而郭暖律似乎早料到此招。 立刻向我递过去了一剑鞘。 想用剑鞘套我的剑,顺势转腕夺剑? 呵,果然是?他?,不愧是?他?。 和我的解题思?路相近,如果是?我的话也会用这招。 但我既然会用这招,我也当然知道要如何破招啊。 我立刻一剑刺入他?的剑鞘,但在刺入之?后运足了内力而迅速猛转起来。 于是?套鞘的一瞬间,在二位剑术高手的高速旋拧之?下,剑鞘震碎成了千百哥碎片儿,可他?的真气也随之?混了进来,我的剑也和鞘一块儿被这真气浩浩荡荡地卷了其中,绞了个粉碎! 万千碎片中,他?一剑刺我的腹,而我闪了一闪,截住一块儿碎片就去抹他?的咽喉,但他?抬起臂膀躲了一躲,我就趁机去攻向了真正的目标——他?臂膀下面的位置。 等我们退开之?后,我异常沉默地摸了摸我的腰。 本来腰右侧才是?旧伤,现?在左侧也添了一道新伤。 很?好?,很?好?啊。 而郭暖律的腰在之?前就被我照顾过了,如今他?只是?捂了捂胳肢窝下的出血点儿,然后挪开了手。 对,我刚刚故意抹他?咽喉,就是?要逼他?抬手阻挡,然后我就可以顺势,抹了他?的胳肢窝。 你别?看这招丑丑的,但它真的很?有效,胳肢窝下是?有动脉筋管存在的,这要是?抹得?深了那以后就动不了兵刃,因为一剧动就流血,很?长一段时间夹着胳肢窝走路了。 郭暖律也不愧是?郭暖律,方才那千钧一发?的危急情形,他?都能迅速判断出我的真正意图,并往后退了半步。 就退这半步,挽救了他?的胳肢窝,但没完全挽救。 他?还是?受了点儿擦伤,抹得?不深但也不能乱动。 而一般人,被这种出其不意的剑招伺候过,都得?愤怒地破口大?骂我几句。 可郭暖律这个还在流血的人,脸上却没一点点愤怒,反而像是?一个胶佬看到了什么新鲜的高达玩具似的,以虚弱而兴奋的面色看我:“你刚刚这几招,是?昔日孟州刘家的‘声东击西’剑法,对不对?” 我点头:“是?。” “声东击西”剑法的精髓,就是?用假动作引他?出一个我想要的姿势,然后我瞬间变招,攻击真正的目标。 郭暖律目光依然冷冽,可口气又难掩兴奋:“套剑鞘再夺剑片杀人的这一招,好?像是?源自?于伯阳魏家的‘千手一断’剑法”?” 我冷笑道:“是?啊。” 郭暖律笃定道:“你是?把他?家的剑法改良过,改的还算不错。” 嗯……居然在夸我? ……难道他?除了十万个缺点以外还是?有一点点优点的?就是?夸起剑法来不含糊? 他?又目光灼灼地问:“那你再往前几招,好?像有点点胜州王家的‘积少成多’剑法,里面又融了万州徐家的‘仙人指路’剑法,好?像又有一点别?的东西在里面?” 是?的,是?缝合怪,但好?在我都缝了。 他?脸上炙热道:“你把几家剑法缝合得?不错,这几年你在杀人学剑上倒没落下,倒是?比以前更有意思?了。” 啊,被人欣赏的滋味好?像也很?有意思?嘛。 我有些好?奇,又有一种得?遇欣赏者的兴奋和颤动,我很?想杀他?,也很?想听他?指出更多,结果不吝夸赞的郭暖律说到这儿就开始吝啬了,他?只是?异常沉默地看着我。 我疑惑:“你为什么不说下去了啊?” 快点夸啊,我等着呢。 郭暖律翻了个白?眼:“不想说了。” “怎么了?” “累了。” 说完他?看了看我身?后一眼,就直扑扑地倒了下去。 见到是?他?先倒,我哈哈笑了几声。 结果人没笑完,人先往后栽下去。 只是?我倒下去的时候,撞入了一个熟悉的手心一个熟悉的怀抱,而郭暖律倒下去的时候,自?然有寇子今和盛姑娘冲过去扶着他?。 梁挽看着我满身?新添的伤痕,简直气得?唇角直颤,气得?根根顺滑的头毛都要反重力地直立了起来,眼角眉梢却俱是?伤心惊恐颜色,才起来一点儿的红润就完全化为了苍白?。像才刚刚得?到了什么又马上得?失去一点什么。 而寇子今瞧了郭暖律也瞧了我,本想骂骂我和他?,结果一看满楼梯满地上的血,难受心疼得?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气得?连连跺脚。 而我小心看了看梁挽的脸色,只无奈道:“那个……是?他?先倒下去的……是?我赢了……” “你还说这个!”他?本来只剩心疼,如今才想起发?怒,“他?刚刚战了三轮护卫,比你体力消耗得?多,你赢个屁!” 我一愣,缩了缩,有些困惑地看向发?怒的他?,而他?此刻就像一头发?了恼的狮子一般,二话不说就扯烂了我本就被撕碎的袖口和上杉,洒了药,止了血,拿了绷带就地包扎起来。 眼看着郭暖律被寇盛二人架了下去,我以为他?也要把我给架下去的,结果梁挽包扎了一番发?现?绷带居然就快用完了,就只能先把我带下去。 我想起外面还有人看着,虚弱之?下也只能强撑冷眼道:“我毕竟还是?你老板……在外人面前你得?敬我重我几分……我若是?没了面子……我保准你在这酒肆里也待不下去!” 不许扛啊!不能把你的老板像扛沙袋一样扛走啊! 梁挽只冷声道:“我知道。” 我还想再提醒他?几句,他?一伸指就点了我身?上七八个穴位,这其中甚至包括哑穴。 ……又想干什么! 我懵懵地看着有些发?怒的他?,张口却说不了话,却发?现?他?只是?面色严肃地瞪着我。 我是?差点死了又还没死,你生什么气哦? 不过既然被点了穴,这就是?试验他?解穴手法的好?机会,我立刻试着运劲儿,可手上肌肉在战后失了气力,一旦运起真气,那手指就因痉挛而开始了微微的颤动,他?眼明心亮,一下子就看出来我想做什么,一声不吭地拿了最后一点绷带,忽把我的双手并在背后,开始缠绕起来! 我更懵,下意识地张口想问他?到底想干什么,唇齿摇动之?间,却无声无息说不出话。 半晌,他?缠完了两只手腕,让它们被迫交缠在我背后,他?竟也把不安分的手指也给缠紧了,我挣脱不开,只疑惑地看向他?。他?却只看那一边的床,那上面有块儿巨大?的丝绸软披,他?就干脆拿了过来,罩在我的头上,遮盖住我的脸,还把全身?裹了一遍,然后把被遮掩的我给横腰抱起,直接抱着走下了楼梯。 ……大?哥,你干嘛? 别?人看不到我的脸,自?然不知道被梁挽抱着的人是?谁,可是?寇子今小王八、郭暖律、盛姑娘都知道啊! 他?们看到我被你这么罩住,还被你这么公主抱地抱了出去……你让他?们怎么想,日后要怎么说啊!? 你这是?在给我留面子吗!? 你这是?让我原地去世?了啊! 生着气的梁挽 梁挽这厮抱着我如飞如跃一般地下了?楼, 我只觉在空中亦是如履平地,无甚颠簸,转眼间已随他一道儿下了楼,因被遮盖着全身, 尤其是脸, 我也看不见人,人也看不见我, 只能听得见周围人声繁杂、窸窣作响。 首先, 我听到了陈风恬陈捕头的声音。 他果然已经前来, 且在于景鹤这恶厮面前宣读了?罪状,而于景鹤半是不屑半是冷嘲地顶回去,大有指望朝中之人把?他捞出来的得意, 可等陈风恬略略说了几句那位大人的动向,那于景鹤又显得有些?气势不太?足,说话声音虽仍含阴带鸷,却已比之前气势小了不少。 然后,一些动静是来自寇子今的,他在人群里四处逡巡, 指东说西的, 大有一副山中无我他就是老大的模样, 可能是瞧见梁挽过来了?,立刻步伐略微活跃地走了过来, 可能本来想问我的踪迹的, 可又改了?口。 “聂小棠呢?你手里抱着的是谁啊?” 原来他也没看出来? 我在黑暖轻薄的遮盖之下转念一想, 想到梁挽在外面抱着这么一个丝绸软披包裹的人形, 连手都没露出来,自?然是看不出是谁的。 本以为梁挽会?在朋友面前直接撂我的面子, 没想到他竟面不改色地扯谎道:“聂老板被我一通包扎,就已自?行离去,他素来心?高,断断不肯叫人见到他虚弱的模样,寇兄弟就不必担心?他了?。” “至于这位……这是一位在楼上被囚禁多时的受害者?,怕风又怕光,身上也没穿着衣衫,我就把?他暂时包裹起来,一会?儿带回去,好好疗养。” 寇子今疑道:“真的?” 梁挽抱着我的手微微一紧,正?声道:“自?然是真的。” 这话若是旁人说来,那自?然是破绽百出、漏洞满满,可偏偏梁挽顶了?个正?人君子的名声和?面孔,又说得那样坦然正?直,竟叫寇子今也一时没了?疑心?,竟然没看出这丝绸覆盖的人形正?是我,且我还?是被梁挽这厮点了?穴道,绑了?手腕,没法子说话动作?的。 我心?里感受复杂得很?,如打翻了?一百瓶酱油和?醋和?海鲜酱再混上许多麻油和?盐,各种你能在海底捞找得到的滋味都有,我是一时恨不得寇子今能当场看出来,揭穿了?梁挽的不轨企图,当场落了?梁挽这厮的面子,又恨不得他最好别看穿,这样我的面子才能保持住。 而梁挽也不管我这诸般复杂心?思,只问寇子今:“那郭暖律和?盛家妹子呢?怎不见他们??还?有唐约呢,他还?没回来?” 他一问之下我才晓得。 郭暖律才是那个真心?高的人,被寇子今包扎了?几下,就认为已足够(也可能是嫌弃寇少爷技术太?差),撑着一身斑驳淋漓的伤和?血也要独自?离开?,盛家妹子大约是担心?他晕过去,就悄悄地跟上了?。 至于唐约,那就更稀奇了?。 原来我方才和?那于景鹤上高楼的时候,李蔷开?忽然出现,差一点就偷袭到了?唐约。 原来他之前一直潜伏乔装在人群之中,本来是能安安静静一直潜下去的,可趁着众人方寸大乱之际,他以为能浑水摸鱼,就在那一时一刻跳出来,以一只浸着热毒的掌,要拍在唐约那白净圆满的额头之上。 唐约却瞬间翻身掠过,同时打出一掌。 二人打得热气腾腾,掌风四窜,李蔷开?不介意牵连其他人,但唐约却很?介意,于是想办法引他出了?菊花台,一路向西,边掠走边打架,慢慢就没影儿了?。 后来才晓得他已把?李蔷开?给捉了?,还?把?人带给了?陈风恬看管起来,他自?己更是与陈风恬一见如故,受了?他的托付,去外界搬一些?公门的衙役救兵,最好与这庄子里负隅顽抗的一些?庄丁形成?对?峙包围之势。 只是李蔷开?落了?网,那个被他带来的穿穿又如何了?? 我倒想问,可被点了?哑穴又不能出声,想来只能等伤势好点儿以后去问问陈捕头了?。 我来之前和?他留信说过——李蔷开?抓了?一个我想救的人,想必以陈风恬的能耐,必会?在事后清算点查庄子里那些?被囚禁的男女,若是真找到李蔷开?带来的那位绝世美人,他事后会?来寻我的。 听着唐约捉了?对?头又把?冤屈洗清,寇子今替人高兴,梁挽更是欢声笑道:“那可太?好了?。” 笑归笑,赞归赞,寇子今还?是有些?疑惑地想看看这丝绸包裹下的人到底是谁,梁挽却占有欲十足地抱着我后退了?几步,带着锋锐地浅笑道:“寇少爷若要寻聂老板,还?是先回酒肆吧……我得带着伤者?去包扎了?。” 寇子今疑道:“他这就回酒肆了?,也不和?我们?打声招呼?这脾气怎和?郭暖律一样一样的?” ……怎么拿那厮来形容我呢?这不在拿黑巧克力比喻奶茶么,完全不一样啊。 梁挽只叹道:“无论如何,我们?都需要休息一场了?,若是有别人来找聂老板,也请你和?他转述一下我的话——说聂老板此刻实在需要休息,让他们?晚些?时候再去酒肆叨扰他吧。” 他这人虽未可恶,倒没说错什么,我确有些?昏昏沉沉,此刻正?需要休息,毕竟流失的血一时半会?回不来,作?痛的伤口此刻没了?兴奋遮掩而越发作?痛起来,好像全身上下的血口在慢慢地活转过来并且一个接一个地咬上我一口,疼、烫、痒、冷,各色各样的异感在腰间加倍地摇曳和?扩散起来,这可真不是接见旁人的好时候。 不过话说回来,梁挽这家伙想抱我抱到什么时候啊。 他的手是稳稳地托在我的脊背和?大腿那边,那种支撑的力量可以说是十分稳定和?安健,五指紧扣着松弛的背,又轻轻抓着大腿根部那些?过分紧致的肉。而有时我滑了?下来一点,他的指尖也滑动几分,调制力道,把?我托得离他更近也更牢一些?,那理所当然的动作?,让我感觉自?己像一时之间被什么东西掌控了?,又好像是被攥在他手里的一个礼物,被他享受了?某种隐秘难言的触感。 这怎么可以? 该我享受他才是。 我有些?昏昏地靠着他,主要是因为这个姿势虽显别扭,却允许我靠着他那宽阔轻盈的胸膛,我是把?大脑袋贴在他那肌群硕大的胸口,听着他的话在胸腔里一震一动,宛如鼓乐那般好听,又听那呼吸和?心?跳在一条折线上起起伏伏,好像一头森林里的小鹿在跃动的峰值和?沉静的谷底来回折腾。 听不够,还?得闻啊。 我已经接近半睡半醒,这种状态最接近一头原始森林的野兽,我凭本能去嗅探着他身上的药味儿、血味儿、还?有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甜香味儿,混在一起冲击我,冲得我鼻腔在微微抽动,我想吐槽他身上怎么这么甜,是不是擦了?什么香,可身体?感官只顾浸在气味触感里,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 我的心?里终究少了?七八成?恼怒,剩下一两成?还?在,但之后再与他慢慢算账吧。 再醒来时,我发现梁挽在庄子里找到了?一辆宽阔豪华得像个小房子一样的马车,他就把?我放入这豪华马车内,叫我躺在丝绸软垫上,马车内具有八宝柜阁,梁挽从其中找到了?绷带、伤药、药酒,还?有一些?吃食。 他就解开?了?我的部分穴道,把?我的手腕上的绷带解开?,扶我起来,叫我喝了?点水和?吃的,问道:“现在感觉如何?” 我把?水放下来,觉得慢慢有了?些?力气,便只瞪他一眼:“我感觉还?能怎样?你怎不把?我的穴道全解开??” 他只解开?了?七八个被封制穴道里的三四个,让我能说话动作?,可一时使不上真气内力,想冲开?穴道又很?麻烦。 梁挽道:“我若全解开?,你立刻就会?像我所说的那样逃之夭夭,我只会?更生气吧。” 我见他眉眼还?是肃然,心?里虚了?几分,嘴上仍随意道:“你有什么好生气?” 梁挽眉间如剑般一挑,反而口气冷淡地把?这个问题抛了?回来:“你觉得我在生什么气?” 我怎么知道你生什么气? 你这人怎么变得和?我一样反复无常,一会?儿对?着别人笑盈盈,私下里对?着我就气鼓鼓的,你别和?我抢人设啊。 梁挽却只冷声道:“转过身去躺好。还?有好几个伤口要处理,方才在楼上的包扎太?潦草,这样回去得流血。” 我皱眉道:“你说话最好客气点。” 他挑眉一笑,半恼半嫌道:“哦?” 我摆着老板架子:“我并没有求着你帮我治伤,我不喜欢被人用命令的口气做什么……” 换做以往,他这个时候已经要开?始和?颜悦色、心?平静气地哄我开?心?,叫我同意他的请求了?。 他要帮我治伤,肯定又要多加冒犯。 那他最好求我。 跪下来愿意让我踩住他脑袋的那一种求法,是最好的。 可如今梁挽只笑得极为寡淡:“好啊,你不想听我说,那我就不说了?。” 说完他连这一丝极为浅淡的笑容也没了?,闪电般出手,迅疾无比地又点了?我三四个穴道。 我被他搞得一懵,就被他一根手指轻轻一推,就像一座山峰被一根仙人的玉指所倾倒而颠覆,我倒在软垫上,全身重量化整为零。而他也真没有再说别的,为了?处理伤口,只把?衣衫一点点,一寸寸地剥离了?下去,像剥开?一层层洋葱似的那么细致妥帖,然后也不打招呼,直接拿了?药酒在伤口处略略洒了?一洒。 那种腥辣刺激的消毒味儿立刻让我疼得倒吸了?口凉气,怒道:“你怎不提醒一下?是不是故意的?” 梁挽解释道:“是你不让我说的。” 你不会?客客气气说,就不说话了?? 梁挽只平静道:“郭暖律的剑在伤你之前,还?杀过其余的人,所以你的伤口上浇些?烈酒是必须的,我还?要洒些?伤药,也会?疼的。” 说完,他异常冷淡地回过头去拿药。 我沉默了?片刻,偷摸眼看他。 “……你干嘛这么生气啊?” 梁挽的身形凝滞了?半分,好像被一句软戳戳的话刺到了?心?头。 他回过身,看向我,以一种略带懊恼和?无奈的口气问:“你真的不知道我为何生气?” 我瞪着他:“我若知道还?问你?” 梁挽见我这样去看他,一时不拿话头顶回来,只是目光沉重地盯着我身上这一处处或大或小的伤口,好像看着一个修补了?多年的工程在临近修补完成?之前,又被四分五裂、可谓前功尽弃,叫他越看越痛,越痛越愤怒,一双积攒了?许多风情的眼,好像只跃闪着怒的火花,而非往日?柔情。 “你好不容易才养好一点伤势,若能珍惜自?身就罢了?。实在珍惜不了?,你这伤势若是在和?敌人奋力搏杀的时候受的,我也没二话可说。” 说到这儿他就来了?一股子气,越发愤怒地叱道。 “可是你……你竟是因为和?自?己人打才受了?这些?伤!” 我一愣,他气急道:“我方才叫你停下,寇子今也叫你停下,盛家姑娘也叫你停下,你都不听,都不肯!你到底因为什么和?他打成?那样,打得几乎要把?自?己一条命断送在他的剑尖之上?” 他好像从没有这么生气过。 整个人像个炮仗似的一闪一闪。 闪得我虚了?一虚,我几乎是往软垫里缩了?一缩。 但缩归缩,我还?是解释道:“像郭暖律那样的高手……你知道多少人想和?他比剑斗生死么?” 梁挽沉默了?一下,我又列举道:“祁山派的掌门人想要和?他约剑,都得等上一年半载,雾山剑派的高手想与他对?剑,他却连这个机会?都懒得给对?方。横山的人想请他去赐教,递了?好几年的帖子,他才去了?半天,对?方还?得小心?翼翼、感激涕零……” “事实就是,郭暖律就是这江湖年轻一代的剑客中,顶尖中的顶尖,天才中的天才……” “也是……我在剑法上遇到的最强的对?手……” 一个人能在极限运动里得遇一位各方面都匹配的对?手,你晓得这是一件多不容易的事儿么?这整整三年来我都没有遇见过一个能看出我每一招每一式来源的人,他看出来了?,他还?懂得欣赏、品味、领略,就如同我去欣赏他的剑法,他也在欣赏我的剑锋啊。 我和?他虽有过节,但多是恼怒,那不是恨,我们?之间能打得那样火热决绝、浓烈充溢,还?不是因为——那种棋逢对?手,以至于要游走于生死之间的刺激,实在是太?难得了?么? 梁挽却听出了?言外之意,质问道:“所以,你甚至不是为了?仇怨和?过节与他打的……你就是单纯为了?争个胜负,为了?一时的刺激?” 额……他怎么看上去更气鼓鼓了?? 梁挽只拿了?金创药,扒拉开?我的伤口,往上面洒了?一洒,我立刻疼得有些?龇牙。 他一愣,有些?茫然道:“真的很?疼么?” 我用力地点点头,他手下动作?轻盈小心?了?许多,可依旧口气不咸不淡道:“打的时候觉得死了?都无所谓,让别人治伤的时候就晓得疼了??” 额……死不可怕,疼很?可怕啊。 梁挽眉头微微一挑:“实在疼的话,我把?你睡穴点了?,让你在睡着的时候被包扎,无知无觉也就是了?。” 我立刻警惕性大起:“我忍着就是了?,我还?是要醒着看你这一切的……” 梁挽似乎知道我在提防什么,轻轻一笑道:“怎么忍?我一边包扎你一边尖叫么?” 我岂是让人随意调笑的人,立刻着了?恼道:“你说话别这么夹枪带棒的行么?你的好脾气都哪儿去了??” 梁挽貌似是反省了?一下:“抱歉,我生气时就这样,我不说话就是了?。” 说完,他果然默默帮我包扎了?一会?儿,可发现了?某些?口子的血有些?止不住的趋势,稍稍一动就流窜出来,没过一会?儿软垫上也满是星星点点的血迹了?,他便晓得——这伤口是必须缝合了?。 当他把?随手携带的针线盒子拿出来的时候,我一边默默吐槽他怎么什么东西都带,一边也晓得这种缝合的疼不是能忍得过去的了?。 我只渗着一头的晶莹汗珠,虚弱且含恨道:“你点了?我的穴道,既不让我动弹,就得让我咬点什么……你直接缝,我必定会?痛到咬舌头,你若想这样折磨我,倒不如取蜡烛来烧这伤口,让火焰烧出个烫疤来得痛快……” 梁挽见我如此,也是眉头一皱,口气一软道:“别胡闹,烧伤结疤岂是闹着玩的?这样吧,我给你个帕子,你咬着吧。” 不不不不,这个上次已经用过了?,被丝帕子塞嘴的窒闷感可一点儿都不好受。 我忽然盯起了?他的手,想起了?一些?更加美丽和?旖旎的滋味,嘴上的笑都漾了?起来,身上的疼也没那么明显了?。 “要不,让我咬着你的手?” 梁挽顿时以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表情看我。 好像被一句话里暗藏的大天雷劈了?个正?着。 “你上次就已咬过了?,这次若再咬得狠一些?,我以后怎么给你包扎?” 额……你还?谈以后? 梁挽叹了?口气,接着便从马车上的柜子里拿出了?一个模样古怪的玉钩,那钩棍外长内窄,内含玉质凸起,两边用系着皮索,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我正?有些?奇怪呢,就见梁挽取了?更多的皮索,在玉钩棍上缠绕了?数圈,然后,他忽拿了?这东西靠近我。 他目光灼灼地看我:“张嘴。” 我疑惑:“什么?” 我张嘴的一瞬,他只把?那钩棍卡到了?我的口唇之间,里头的玉质凸起一下子就深入了?我的口腔,他再把?两边的皮索拉到脑后,系了?个结,就固定在我的脸颊上了?。 这……这玩意儿是…… 我脑袋一阵发懵,梁挽冷静而正?常地分析道:“是这马车的主人备着的,应是掳了?良家男女过来,防着咬舌自?尽,也防着呼喊求救,而专门设计的口枷……勒口甚至连口形都考虑到了?,是存心?不叫人有力气呼救,还?真是处心?积虑、丧尽天良……” 不是,谁要听你一本正?经地说这个啊……拿下来啊! 梁挽叹道:“这次出门比较急,实在没功夫带上别的……” 他眨了?眨眼,看着从懵然转向愤怒的我,露了?一个质地温和?、秉性纯良的安抚笑容。 “小棠……很?快就好了?,先咬着这个好吗?” 不好! 我现在这一时一刻加上这以后的永生永世,我都只想咬死你!!! 马车里人心剧变 我在想, 我是不是太骄纵这厮了? 让他以为?自?己可以随随便便在我身上施展手段,而不受到任何惩罚? 可我上一秒是这么想,下一秒抬头瞧见他在我身上细心地包扎、缝合,如一个?熬了十?年的老绣娘借着错落的光, 在我的皮与肉上穿针又引线, 辛苦不说,也没什么好享受的。 我就觉得这好像也不是施展手段, 他确实是像一个合格的医疗软件似的, 帮我把一个?个?崩溃的伤口?处理?好了, 那如果一个人做事的结果都是好的,只是在细节上十?分放肆、格外骄狂,我又是否该放过他呢? 还是别放过他吧。 得想办法踩回来。 因为?梁挽在处理?完伤口?后, 并没有第一时间挪走那个?卡在我的唇齿之?间的玉钩棍,只是用指尖帮我擦了擦流溢出来的透明?津液,瞧他一本正经毫无欣赏亵玩的意思?,那手指却?黏连擦拭着口?塞上滑溢的液体,这干什么? 我一脸无语地看着他,努了努嘴, 示意那玉钩的皮索勒得我脸颊难受, 那玉质凸起在口?腔里深入如某种异物, 无论表面如何光滑,它在舌苔和咽喉间滑动?的时候, 都让我有一种在触感上被人侵犯、被人玩闹的异感。 难不成这就是他的目的?让我提前习惯被他玩? 真?是一个?相貌美丽的狗东西。 不管狗东西是在正经还是在暗爽, 他得赶紧把这玩意儿取下来, 把我穴道给解了。 因为?我现在很不爽。 我要在他身上爽爽。 梁挽却?仿佛看出我的意思?, 却?显得有些疲累道:“你能不能安静会儿,让我也睡一会儿好吗?” 他确实是疲惫的。 刚打完也没来得及休息, 就顾着帮我处理?和缝合伤口?。此刻脸颊上有些微汗,也不顾得去擦,他只把那些散落的瓶瓶罐罐都给装回马车的柜阁里去,装完以后他也没别的动?作,往后一倒,就想在我身边沉沉地睡过去。 我看着他恬静美好如一个?漂亮大姐姐的睡颜,瞧着那缕缕发丝在他额间鼻峰上一翘一挺犹如清亮的银丝,瞅着那纤细的脖颈衬出一个?匀美动?人的弧度,我本来是想承受再一次的美颜暴击的,可转念一想。 这不对?吧? 你的play就是play。 我的play就是胡闹? 你play完了就只顾着自?己睡了? 我口?中塞着那玉钩,转动?口?腔,发出几声模糊不清的呜咽,窒闷的声音在玉质的堵塞下有点破碎不堪的意味,我晓得这声响多暧昧多诱人,心里实也不愿意去承认,但?再如何模糊都好,声响只需发出一个?信号——趁我还没生气,他最好赶紧给我放开。 可梁挽睡得有些迷糊,睁开迷离的眼,看了我一会儿,叹了口?气,随手就掏出一条尘净无染的新帕子,叠了几叠,覆在了我的眼窝上。 我眼前一时陷入黑暗,心中一懵,只听他在我耳边轻轻咬了一句,似几分暧昧似一种讨好,如一个?温和的商量,又如一个?强势的命令: “别闹,你这一身伤口?才刚刚包扎缝合好,我一解开你肯定会剧烈运动?,那刚才就白干了,有什么以后再说,且睡吧。” 你怎么知道你一解开我就想踩你? 梁挽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伸出五指,在我被丝帕覆盖的眼窝上轻轻揉了一揉,好像是在隔着柔软的布料去感受我的眼睫毛似的。 “当日你蒙我的眼,说那些可恶的话,让我在房间站了整整一晚上,我的腿都站得酸了……我实在气极了……” 我一愣,听他口?气,果?然是含恨微恼了几分,像是因为?我受伤而生了气,因此把过去的难受劲儿都记了起来,这是恨上我了,恼我了? 可他一时间叹了口?气,又把恼恨转圜回来,似抱怨似安抚道:“此刻我也蒙了你的眼,点了你的穴,可不是让你罚站,也不是叫你逞凶解穴,只叫你安心睡着,这你都受不了?受不了的话,一开始就别这样对?别人啊。” 受是受不了的,但?我下次还敢的。 梁挽用手指掐了掐我的脸颊,恼道:“你这厮实在可恨……咬了我的手这么多次,还不知足,竟还想咬人,我有时真?恨不得把你的嘴堵上,绑起来,一天一夜都不给解开,叫你好好反省一下……” 堵什么堵,绑你个?鬼,我就咬你!我要踩死你! 他口?气一硬,忽的提了两指,把我的下巴捻起来。 我一愣,我从未见过他以这样强硬的姿态对?我。 他却?只恨恨道:“聂小棠,我虽是个?好脾气的,可平生从没被人这样冒犯过、侮辱过、算计过,尤其是我三番五次告诉你不要这样……你,你却?总是……” 总是什么?你活该! 他恨恨地在我耳边念完,可恨到后来,若恼若叹,全然是一副想恨却?也恨不起来的姿态,只无奈地放开手: “你啊,有时诸多诡计,转一转眼就能有百个?坏念头,可也是你,有时可爱得紧,也可怜得不行……我,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长大的……怎能养成这副脾气……” 什么脾气?废话这么多,赶紧让我踩。 他道:“我大概知道你现在想做什么……不过我方才和庄丁护卫打过,累了,受不起这等胡闹,你也别想东想西了,睡吧。” 我的脚趾现在很想念你的胸膛和咽喉,你这也知道? 梁挽感觉到我的身躯仍旧处于紧绷状态,无奈地在我耳边吹了一口?微痒的热气,我只觉从耳边的一阵酥麻直接扩散到了整张脸颊,胸腔也一点点地升腾起了温度。 可他接下来就泼了一口?凉水似的说: “聂小棠,我已经不生气,但?在酒肆你是老板,在这里你只是伤患。伤患就要听大夫的话,你且睡吧。” 我不管……我没爽到!我不想睡! 梁挽通过我身躯的紧绷状态,知道我还不肯睡,就叹了口?气,转过身去,自?顾自?地睡了。 他也晓得我上次就是用眼神卖惨,然后翻车在我手里,这回他就心一横,手一狠,把眼睛蒙上,叫我不能用眼神去传情递信,也就不会让他心软了。 可是,你以为?堵上嘴,蒙上眼,让我动?弹不得,没办法让你看到我的眼泪,我就真?拿你没办法了? 眼前一时陷入黑暗,没有他的触感,没有他的呼吸,黑暗好像也只是黑暗,不那么扣人心弦,也不那么暧昧可恶,我就平平静静地睡了一会儿。 我的平静同时也让梁挽放松了一阵。 然后等他放松到了极致时。 我忽然屏住了呼吸。 看似熟睡的梁挽立刻翻身过来,疑惑且紧张地问我:“小棠?” 我还是憋着不呼吸。 胸膛也不去起伏了。 他果?然急了一急,慌慌忙忙地把我嘴里的东西拿出来,又把那张覆盖在我眼窝上的蒙眼布给拿了下来。 我闭着眼不说话。 更没有任何动?作。 他把了把我的脉象,目光更添了几分疑惑,连忙解开我的穴道,可我依旧死不吭声,冷不动?作,他也就接着以手指去探了探我的脖颈。 解开穴道的一瞬间,我仍旧闭着眼,且全身抽搐起来,手指痉挛般地抽动?,他面色一白,想去看看到底为?了什么,我却?在他贴上来的一瞬间,也反向贴了过去。 肌肤相近的一刹那,他懵了一懵。 因为?我紧接着就点了他的穴道。 然后我才慢慢地抬起头,睁开一双冰冷的眼睛。 我冷冷地、不屑地看着他,且在他耳边轻轻咬道。 “你知道一些解穴方法,那你知不知道,利用自?身的真?气去冲击一些骤然解封的穴位,也会造成痉挛抽搐般的假象?” 但?这种假象,只是用于迷惑人、蛊惑人,并不是真?的抽搐痉挛。 梁挽先是一愣,随即苦笑道:“方才我不知道,但?现在我知道了。” 我慢慢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瞧着躺在脚下的他:“你是以为?我受了伤,落了难,就能被你随意地欺负玩弄,所以方才把真?心话都说了,对?吧?” 梁挽扬眉:“不是因为?你受了伤我才敢说真?心话……” 我冷漠地瞪他,脚尖已有些转着弯儿地试探:“那是什么?” “是因为?我生气。”他平平静静地看我,口?气却?有些恼恨,“你不珍惜自?己的命,也不珍惜与别人的情谊,我非得说了真?心话,叫你知道教训,我才能不生气。” “你让我知道了教训,那你自?己知道了教训么?” “知道了。”梁挽好像连眼里也含着功败垂成的叹息,“永远都不能小看你。” 我心中越发得意,面上笑容也无法冷却?:“你是不是想说——哪怕把我绑起来,蒙上眼,堵了口?唇,我还是有办法让你心软,让你放松然后落在我的手里?” 很佩服我吧?很懊恼对?不对??来来来,让本大爷看看你的好表情,啧啧啧。 梁挽恨恨道:“所以我说,你不珍惜自?己的命,也不珍惜与别人的情谊……你每次算计得我落到你手里,不都是利用了我对?你的心软么?这又有什么好佩服,好得意?” 我侧睡着贴在他身边,笑容几乎是加倍得发烫,加倍地猖狂、放肆,且无边地暧昧、可恶。 “我不珍惜自?己的命,你就很珍惜?” “至于情谊,你也不过把我当一个?普通朋友去关?心,而我甚至没把你当朋友过,不过当你是个?好用的下属,你却?非得逾越规矩,作弄你自?己的老板,还口?口?声声说什么情谊,除非你承认……” 梁挽迅速接道:“除非我承认什么?” 我看他如此好奇,越发低下身,贴上去,在他耳边轻轻地伸出舌头,舔了一舔那个?已经结疤多日的伤口?。梁挽浑身颤抖了一番,脸颊烫红得好像有什么东西迅速地在他身上过电起雷一般地掠过,好像一条蛇蹿起来咬了他的大腿一口?,他整个?人硬邦邦地僵在那儿,好像连呼吸都不知道怎么才算自?然了。我就轻笑一声,我享受一般,继续在他的耳朵尖尖上轻轻地,不带任何力度地咬了一咬。 “你就喜欢被我这样对?待,才屡次在优势时翻了车,你是故意落到我手里的,好让自?己享受的,对?不对??” 梁挽懵了懵,怒道:“你胡说什么!” 我品尝完,嗤笑一声:“我胡说?” 梁挽愈发无奈地瞪了我一眼,发着恼,想怒叱我几句,可转眼看到我身上白乎乎的大片小片,下面都是伤口?,心中一软,胸脯子起伏了一阵次才平静下来。 “你现在这个?身子,这样的伤势,真?的不适合再胡闹……聂老板,你要怎样以后再说,现在歇息一阵不好么?” 我沉默一会儿,学着他的样子叹了口?气。 “你说的这话也是道理?,我打完架很累,被包扎完更累,其实我和你一样,都是在硬撑着罢了。” 不仅是伤口?,在这场人心胜负的拉锯之?中,谁又不是在硬撑呢?谁不想听到对?方先低头、先认输呢? 梁挽却?不明?白,只是稍稍舒了口?气:“对?,你明?白道理?就好,那不如我们就一起……” 他的话噶然而止。 因为?我已掐住他的下巴,掰开他的嘴唇,把那用丝帕抹过的玉钩,成功而顺遂地塞进了他的口?腔里。 梁挽目光一窒,以一种全然不可置信的神情看我。 而我又非常麻利地在他胸口?拿了另外一条帕子来,叠了一叠,蒙了他的双眼,那双动?人的眼睛直到被我蒙上的最后一刻前,还带着美丽的震惊和碎心的惊惶。 冷静地做完这一切后,我才在他身边乖巧安顺地睡下来,看着的他喉结在脖颈上滚动?了几下,艰难地吞咽起了自?己的口?水,过了那么一小会儿,我又听见他口?中咕哝几声,如恼怒的呜咽,又似含混不清的控诉。 我学着他的样子可恶又可恨地笑道:“你闹什么啊,现在应该好好休息啊。” 自?己的苦果?就自?己咽下。 自?己喜欢的人去折腾你。 自?作自?受不好么? 他就不说话,也不动?作了。 我晾了他一会儿,等着他的难受紧绷到达一个?顶峰的时候,我忽然把那玩意儿从他口?中拿出来,然后用两指去按住他被津液润得红透清亮的嘴唇。 真?好看。 我凑上去笑了笑,反正他现在看不到我的脸,他的口?唇动?了一动?,却?又欲言又止。 我便疑惑:“你打算承认了么?接下来想干什么?” 他轻笑一声,口?唇一动?就撂下一句冷电般的挑衅。 “想干你啊。” 我一愣,震惊到不可置信之?下,只听得他被蒙眼之?下,依旧是不屈桀骜,似嗔带笑,似真?如假一般道:“你做了这么多,逼迫人这么狠……是不是就想听别人对?你说这种话啊,聂小棠?” 你……你这厮!你是不是在耍我!? 爱恨交接的这一次 我一脸懵地瞧着眼前这?人?, 瞧着他被蒙眼躺在床上?,那白皙润玉的脸上?散落了碎碎的青丝与点点的阳光,呼吸随着恼意而一起一浮,连带着发丝也被呼吸撩了一些起来?, 他是那样倔强地仰着头, 那样不屑地冷笑着,又?那样美到?、傲到?, 不把世间的一切放在眼里。 也自然不把我放在眼里。 我挑眉道:“我是想让你承认喜欢被我这?样对待, 谁问你想不想干人?了?你说?这?话, 存心耍着人?玩么?” 挑衅和真心我分得清的。 “这?两者区别很大么?” 蒙着眼窝的梁挽不屑地轻笑一声儿。 “我说?正话你也不听,让你住手你也不听,你不就想听我说?些这?样耍人?玩的糙话, 所以故意折腾人?么?” 我似明白了:“你的意思是,用逼迫和折辱换不来?真心,只能把你逼急了说?些糙话,是么?” 我就不能逼得?你承认点什么真心话,是不是? 梁挽淡淡道:“聂小棠,与人?相处不能一味逞凶斗狠, 想让人?真心流露, 你也得?收起锋芒、多些尊重和耐心才?行。总这?样逼人?、辱人?, 不将人?放眼里,那我们之间固然?可以说?些俏皮的逗话, 做些开心的荒唐事儿, 可以后就只有俏皮, 只有开心, 别的就不用再想了。” 我看着他,唇角微微一动, 埋伏了多日隐忍的猖狂和恼恨似乎在此刻渐渐平息下来?。 “我觉得?你说?的还挺有道理的。” 梁挽听我竟这?般通情达理,似乎松了口气。 但我很快就慢悠悠道:“这?么讲道理的你,在过去肯定是没有逼迫过我、绑架过我、羞辱过我一次吧?” 梁挽的身躯僵住了。 我面?无表情地以目光品味着他的紧绷:“这?么正直善良的梁大君子,可不可以真心答我,说?你对我从就没有不好的心思,说?你从没有在我身上?享受过什么……” 梁挽沉默一会儿,干巴巴道:“我没有。” “真没有?” “……没。” 嘴这?么硬,你上?辈子戒过网啊? 梁挽无奈地叹了口气,嘴唇微微一动,那喉结在白皙纤润的脖颈上?挣扎转动些许,仿佛喉咙下面?埋了一条量着是非道德的铁尺。 “我之前说?过,只有你冒犯人?、算计人?、羞辱人?,我才?会去反击你,叫你明白后果,虽然?做到?后来?,我自己也有些分寸不当,露了少年的顽劣荒唐。但有时我实在生你气,又?不知拿你怎么办,才?会……” 我好奇地看着他,疑惑道:“才?会什么?” 他顿了一顿,避而不答,反说?别的:“我在那日被你点了穴,罚站了一晚上?,这?惩罚不够么?” 额……也确实够了。 他又?无奈道:“我今日是恼你杀自己人?,又?怕你乱冲穴道,咬伤舌头,才?会绑了你的手,塞了你的口,且是你自己要求咬些什么的。你若生气,也该看在我帮你辛苦处理了伤口的份上?,以后再与我计较才?是。” 他说?的絮絮叨叨、婆婆妈妈。 可貌似合情合理、并无二心。 我想了想,分析道:“你这?话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有时是我过于冲动、性情急躁,倒也不是你一个人?的错。” 梁挽松泛了些许,道:“你能这?么想,便是最好的了。” 气氛越发地轻松闲适起来?,我就斜躺着,托腮看他:“所以你看,我的脚尖在你身边兜兜转转,最后不也没有踩你身上?么?我还是听了你的一些话啊。” 没全听,听了些,那也是听。 你不可以说?我完全没听的啊。 梁挽的口气终于有些轻松起来?,舒了舒展脸颊,道:“好,你确实也听了,那现?在解我的穴,我们休息会儿,别闹了好么?” “好。”我答得?甜甜的,“你休息吧。” 梁挽一愣:“我休息,聂老板不休息?” 我笑道:“你自己说?的——你今日辛苦帮我处理、缝合了伤口,实在疲累得?很。而我聂老板素来?赏罚分明,罚已经罚过你了,奖赏也该来?一些啊。” “额……这?个就不用……” 我把笑容一收:“你现?在还在我手里呢。” 不管是惩罚还是奖励,你都拒不了的。 梁挽身躯微微一僵,有些上?当受骗的恼怒:“你,你还是要……” 我凑过去,轻眉一挑,笑道:“你每次想想对人?好,从来?不问那个人?要不要你的好,先把人?捉到?手再解释,先撩拨了再抛开,那我如今给你奖励,我不管你要不要,想不想,你都得?被我奖励。” 梁挽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恢复了恼恨无奈的姿态。 “聂小棠,你又?想对我做什么?” 我笑了笑,言语之间闪动着一种邪气凛然?的味道。 “我若强迫你,你会恨我么?” 梁挽一愣,我只拿了条绸带,随手就绑在他那过分漂亮水润的红唇上?,这?么嘴硬的话,干脆就别说?话了,而梁挽懵了一懵,惊愤之下的胸膛起伏如一阵被撩拨的浪头,身躯紧绷得?就像一条随时会被折断的弓弦。 而我把他的衣衫慢慢地掀了几掀,看着他那雪白明润得?令人?欲死?的胸肌。 再伸出五指。 拨弄了几下。 失去视觉,被封闭口唇的梁挽愤怒似的低哼了一声,暧昧的颜色出现?在他的脸颊上?、胸膛间,有部位发生了一些微妙难言的硬度变化,有的部位则发生了一些细微到?难以察觉的强度变化。 而我观察着这?些各种各样的变化,就好像等着一口混了各色调料的汤水在慢慢烧熟的厨师,我很耐心地看,我等到?了我想看到?的颜色、硬度、强度,于是,我的下一步就得?开始了。 梁挽似乎感觉到?什么,可能是怕我要惩罚他,怕我下一秒就要伸一张利口咬下,把身上?咬得?血肉模糊,因此他身躯紧绷更厉害,像准备迎接暴风骤雨一般。 而我果然?如他所想地那样,对着胸膛。 我微微张了张口。 梁挽的身躯几乎已紧绷不安到?了极限。 却没有咬。 而是品尝。 似月光清柔舔你,似日光灼热抚你。 如小鹿舔你身上?的冰淇淋,像小狗吃你嘴里的牛奶。 让梁挽完全懵住。 甚至都忘了紧绷。 懵到?后来?,他才?发现?,我只是在品尝他旧日的伤口,那伤口有些是他过去受的,有些是他新添的,如今品来?,品出了那些结疤伤口的历史,品出了一种腥甜咸腻、热淡交错的韵味。 品尝到?了最后,我觉得?梁挽的身躯竟已放松了下来?,像被月光抚弄得?久了,再冷峭的山石也会有反光的一瞬,冻得?再狠的河流也会有融化的那一刻。 我便施施然?抬头,忽停了口中?的一切。 随着我的停止,一种触感离开了梁挽的胸膛,他的胸口不由自主地一鼓,不知还是紧张还是期待。 我只冷漠而淡定道:“我说?奖励你,可不是假的。” 梁挽被蒙着眼,微微抬起头,俊秀的鼻峰在丝帕和绸带的夹击之间显得?格外突出,被蒙覆的口唇动了动,似想发声音,可终究只是含混地咕哝了几声。 那咕哝声,像一个封闭感情已久,封闭得?已经不懂得?去表达欲望的人?,在咕噜着失去刺激的痛苦和孤独。 然?后,我撇开这?片胸膛。 去接着浏览他的锁骨。 我记得?这?锁骨上?也有一处旧伤,是昔日我拿绕指柔的软剑在他锁骨那边转了一圈,给划拉下的。如今细细红红的一条,几乎快看不见了。 于是,我也凑近看了那条红线。 这?回梁挽倒是放松了身躯肌腱,因为他大概发现?了我是真的要奖励他,而不是趁机做点别的。 我也随即张口。 狠狠咬了一咬! 梁挽浑身颤搐了一下,惊骇之下低哼了一声,似愤怒似恼恨地含混说?了几句。 仿佛他已平静接受了被我的口舌掳住一些身躯,却赫然?发现?这?已不是安抚,而是一种掠夺似的啃咬。 而我只擦了擦唇角的血,冷而淡地抬头道:“奖励的方式,可是由我定的。” 有时是奖励,有时是惩罚。 有时是以奖励名义伪装的惩罚。 有时是以惩罚包裹起来?的奖励。 而在张口的一秒前,你永远不晓得?是奖励还是惩罚。 这?就是我上?辈子在抽卡手游里抽赛博老公和赛博老婆的感受。 于是,我接着奖励了其?他地方。 有时是假奖励,有时是真奖励。 而梁挽看不见我,说?不了话,只能凭着听觉和触感去感受一切的恶意和善意,这?是一个人?出生后最原始的状态,像把一切打碎以后回到?最初的自己。 而频繁的奖励和惩罚的切换,让梁挽简直有些无所适从,时常恼恨地低吟低哼几声。 有时,他明明不想放松,却忍不住去放松,去享受,你可以从他的哼哼声里听出来?。 毕竟我的奖励很高级嘛。 可有时,他以为可以享受,我却骤然?咬下,没有任何预兆与警告。 奖励的解释归我所有嘛。 这?样没有任何征兆可以解读的奖励,足可以让一个人?又?嫌你又?爱你,又?恨你又?想你,情谊总是达不到?一条水平线,好感总是撕开来?又?聚起来?,这?情况一直持续到?了他身上?已经遍布奖励,我觉得?差不多了。 然?后,我看向他的脖子。 他的脖颈纤细无尘,没有被奖励过,我觉得?缺了什么,就随手撕扯下一些丝绸系成?带,系在了他的脖子上?,像一块儿项链或锦条似的,可末端却系在我的手上?,我的五指之间。 这?件事,我上?次就有点想做了。 我手上?一发力,猛地一扯,像驾驭烈马似的拉了缰绳,就把他给骤然?拉近了几分,让他被迫抬了抬脖子,不适地转向我这?边,他被蒙着眼的脸颊逃不过去,唇在半透的绸带下,恼恨且含混地念叨了什么。 好像是在骂我。 骂得?还挺狠呢。 我一边拉扯,一边冷笑道:“恨我吧?可惜恨也没用。谁叫你总是对我心软,总是这?样在乎我?” 说?完,他浑身有些羞怒地颤抖起来?,好像真是觉得?受了什么背叛似的恨恨地哼了几声。 我等他的情绪积攒到?了一定程度,再是一扯,他被迫又?抬近了脖子几分,我看着他那张在半透明绸带下不断动着的双唇,像一个越动越剧烈、越润越馥郁的诱惑。 于是,我看着那张唇,最后心里眼里就只有那张唇。 它就像是一张等待被盖、被戳的公章纸。 我就把自己的唇像个印章似的,送了上?去,隔着那一层说?薄也不薄,说?厚也不厚的绸带,我在他的唇上?盖了一个印。 梁挽的身子停止了颤抖。 好像变得?极度震惊起来?。 也许,这?已经超越了玩闹,变得?不再是奖励和惩罚? 而我没有再做别的,只是用自己的唇轻轻盖了一盖,毕竟我的唾液还是有毒的啊,沾惹太?多会伤了他,我只用这?个唇章,到?处盖他的脸颊,盖出了一点暖,蹭出了一点暧昧。 可是,除了温暖,除了暧昧,还能有别的么? 我想,他心里还是有些的,只是他和我一样,把自己封闭得?太?久太?久了,久到?不会去表达,偶尔才?用荒唐和玩闹的形式露出一星半点的原形,让我逮个正着,想把他拉出来?,他却又?想扯回去。 现?在,我听见他轻轻的呻|吟和颤抖,我不再用奖励的方式去诱惑他、惩罚他,只是珍惜地在他脸上?盖着我的唇章。 我想我的动作应算是温柔的,也算珍惜的。 因为今次之后,他的恼恨愤怒必到?了顶峰,肯定不会再理睬我了,以后绝尘而去、割袍断交都是必然?。 这?是最后一次,那就容我放肆。 反正,我也不舍得?真对他做什么。 我亲着他,像亲着心里一段无法言说?的痛楚和伤心,他好像察觉出了我的动作上?的小心和温柔,不知我是调戏还是认真,有些茫然?无措地呆着。 而我又?用唇去磨着他的脸颊,像对他奉献一些粗糙发酵着的羞涩情感,他偶然?转过头,好像迎合我一样,我惊了一喜,他又?瞬间转了脸去,沉默地拒绝着。 我品出一种难堪,一种丑陋的情绪在吞着我,我从他身上?嗅到?了那么多的熟悉气息,有时熟悉到?误以为会是同一类人?。 可终究不是啊。 于是唇到?了他耳边,没有咬,没品尝,只是最后一点亲,结束于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好像我每次抓到?他,看似猖狂,看似得?利,可玩到?最后,动了认真,就成?了一种迫不得?已的绝望挣扎,一种点到?为止的自取其?辱。 我解开他的蒙眼布和绑住他嘴的那条绸带,他睁开眼看我的一瞬间,我已恢复了往日的冷漠轻笑。 他也调整了情绪,目光复杂、爱恨交加地看我。 “你……你这?个……” 我淡淡道:“恨极了,气极了,想杀我?” 梁挽气到?极致,反而不说?话,面?色苍白地闭上?眼了。 可他闭眼我却出手。 一出手就解了他穴。 梁挽震惊地看向我,我却施施然?地躺了回去。 “累了,我想睡觉了。” 梁挽挑眉道:“你现?在倒想睡觉了?” 我抬头看他:“不是你说?要我睡觉的么?” 梁挽凝眸道:“但那是在刚才?,现?在……” “现?在什么?” 他冷冷地瞪着我,一字一句如刀子般吐出。 “你现?在这?一次,太?过分了!” 我尽力无视他那鲜活的愤怒,只冷漠地往后一躺道:“你也应该看出来?,我现?在很虚弱啊。” 梁挽以一种古怪的眼神看我,他看我像看一本?书,我看他却像一个遍布草莓印子的画。 我轻蔑地看他,撂下一笑:“所以,你现?在想怎么报复我都可以啊。” 梁挽道:“你以为说?了这?话,我就会心软?” 他的手已如闪电般一闪,瞬间掐了我的脉门,我觉出手腕上?的疼,微微一皱眉,他的光和暗影却在脸上?半切半碎,把一张往日正义的脸扭出了几分赫然?厉色。 “你就是如此非礼轻薄一个刚刚救治过你的人?么?” 他手腕一发力,我顿时嘶了几声,冷笑道:“是啊。” 做都做了,我怕什么? 梁挽目光伤心且愤怒道:“我这?次并没狠狠得?罪你,我也没做任何能让你这?样对我的事,我是真心帮你、治你……你……你为什么要……” 我只冷漠轻蔑地低低一笑,荒谬道:“我早就说?过了……我本?就是一个坏东西。” 他一愣,我继续道:“而且,我也腻了。” 他皱眉:“什么腻不腻?” 我淡淡道:“在过去,总是我对你做点什么,你又?反击回来?,我气不过,觉得?被你欺负了,又?反击你,你一生气,表面?大度,后面?暗暗欺负回来?,腻不腻啊?” “是有些腻。”梁挽无奈道,“但这?不是你先开头的?” “是我先开头的没错,可你也不必这?么紧着报复吧?。” 我对着他露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不是当正人?君子的道理啊。” 梁挽只目光灼灼地看我,而我又?道:“如果你这?次依然?报复回来?、欺负回来?,我也会想办法报复欺负回来?,这?样下去没完没了,你我只会纠缠更深。” “若你真想好好当君子,与我只当朋友或老板下属,你就该守着界限,停了这?些逾越之举。须知你不停,我也不停,到?最后,我还是当初那个无法无天的坏东西,而你,也只会越来?越不像个君子。” “你这?么聪明,应该早就知道这?个道理的。” 我冷漠地看向他,哪怕他还攥着我的脉门。 “那你为什么还不停下来?呢?” 梁挽目光锐静地看了看我,脸上?被我盖下的颜色好像还在,心里搁着的那些隐秘情绪却不知还在不在了。 半晌,他放开了我,似乎已恢复了一些往日的沉静。 “就算我生气,也不得?不承认,你确实说?的很有道理。” 我挑眉一笑:“你还是你啊。” 梁挽却冷声道:“但就算是我,偶尔也会发大脾气的。” 什么意思? 梁挽目光冷静道:“你可以靠禁锢去教训一个人?,去拯救一个人?,但你不能靠禁锢去喜欢一个人?,或者强迫那个人?去喜欢你。” 我笑道:“我也不喜欢你,只是喜欢这?样对你……” 梁挽恨恨地瞪了我几眼,越恨越无可奈何道:“你仗着身上?有伤,就觉得?我不会对你如何了么?” “说?你聪明,你有时又?蠢。” 我半笑半嫌地骂道,目光却陡然?一凝。 “从我放开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把自己,还有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全都交给你了啊。” 见我口气陡然?认真起来?,梁挽也有些诧异地看了我。 是要继续来?回欺负,做这?些越来?越过分暧昧的事。 还是快刀斩乱麻,在某个时节停下来?? 我解开你的穴道,也是想看看,在我告诉你一切后。 你是想继续欺负我? 还是想开始尊敬我? 梁挽目光复杂地看了看我,他到?底是读懂了我的话,还是读懂了我眼里的情绪,我不知道,反正,他最终松开了那道掐着我脉门的手。 也再没有点我的穴道,也没有做别的事情。 他似乎回到?了往常那个大夫的角色,面?色冷淡,言语沉默地回过身去,帮我取水拿吃的,十分细致妥帖地安排了一切。 我有些失望又?有些庆幸,失望他什么都没说?,庆幸他的涵养可真是太?好了,居然?这?样都能忍得?住,不把我揍一顿。 等我吃好喝好,睡了大半天,马车已行驶到?了晚上?,梁挽便把马车停下,停之后问了问我。 “吃饱喝足了么?力气有没有恢复一些?” 见他实在辛苦,我也老老实实道:“好一点了。” 梁挽便淡淡道:“所以,我现?在可以揍你了。” 我一愣:“我以为你已经……” 梁挽恨声道:“方才?不揍是因为你确实需要休息,如今看你是好些了,也不是马上?要死?的样子,该揍的还是得?揍,否则,你还以为我当真是个没脾气的圣人?菩萨,随意地欺负羞辱是吧?” 唉……果然?…… 我坦然?冷漠地闭上?了眼,可内心还是有些无奈与寂寥。 他果然?是要打我。 他这?么好脾气好性子的人?都要打我了,看来?是真的生了气,这?一次也确实是过分了些。 那以后这?情分,大概率也没了吧? 罢了,没了就没了。 我素来?都是一个人?来?去。 今天也是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回去,受了伤也好,没受伤也罢,不会和从前有半分区别,该走的总是要走的,留不住的何必去留? 我一瞬间打了十万个主意,可在闭眼后的黑暗里,又?有些难以言说?的恐惧,和一种从未有过的伤心情绪。 可片刻过后,没有拳打脚踢过来?。 只有一个人?绕到?了我的身后。 我还寻思着他想做什么呢,结果他忽的捉了我的手腕背在身后,熟练地钳制住以后,他竟然?有些憋不住,轻笑出声后,在我耳边轻轻地咬了一句。 “原来?我的聂老板,也会怕疼啊? 哎?狗东西吓唬我? 他生气是装出来?的? 靠! 你要是本?分地打我吓我就算了,你居然?还敢嘲笑我! 你的喜欢和我的喜欢 他的话音飘飘落下, 那四周的空气里仿佛都回荡着他那忍俊不禁的轻笑声?儿,我登时觉得又好?笑,又有点气。 演得这么像,我还以为真要和我生气决裂了呢。 不过, 梁挽忽然收了笑容, 貌似认真道:“虽不能揍你,但也?得做点什么, 你这回实在有点过分啊。” 我随意耸肩道:“还要来之前那一套?不腻么?” 梁挽却苦笑着摇了摇头:“不是之前那一套。” 什么意思? 他忽把我的腕子松开, 我还以为他终于打?算来新花样了, 隐隐有些好?奇地转身去看他,他却微微一笑,然后迅如闪电地把我的双腕并在一起, 用绷带迅速而果决地层层缠裹起来,我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发?现反正挣扎不过,就任由他这么干了。 之前绑在背后,现在绑在前面,就这么一点区别?这叫什么不一样? 我冷漠而轻蔑地等着他:“你就没有别的招数了吗?” 我熟悉这个流程已经到了用脚指头都能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我现在真的是心如止水、波澜不惊。 甚至有点点养胃。 没有任何?预兆, 梁挽忽的伸手一提, 往上一飞,我的手腕被迫提起, 举过头顶, 我赫然抬头才发?现, 他把绷带的另外一端系在了马车顶部, 我现在等于是被吊绑着,被迫面对着马车壁了。 ……这是一种让人面壁思过的新鲜方?式吗? 倒是挺有创意的。 但还是有点养胃。 再情趣的东西反反复复地弄, 那都得变成?养老节目了,是不是? 毕竟人的兴奋阈值是不断提升的,提升到后来就很难被满足了,我看梁老师这一回是跟不上版本了啊,他已经被play之神给抛弃了啊。 梁老师轻飘飘地落了地,飘到一个不屑轻蔑的我身边,在我耳边轻轻咬了一句:“你张口,可以吗?” 又来? 我翻了个白眼?:“这次我既没有紧绷到要咬到舌头,也?没有要咬你的意思,你不应该这样不让人说话的。” 梁挽想了想,无奈且无辜道:“你现在确实很放松,也?没有咬人的意思,但按着你的性子,一会儿你就要开始紧绷,开始想咬人了。” 我立刻目光警惕地看着他:“你一会儿想干什么?” 难道他已经更新了情趣大师ol的新版本?是我落后了? 梁挽叹道:“你做了这么多?,试探了这么多?,是不是一定要知道我喜不喜欢男人?” 我漠然地看他。 他又道:“你很想看到我年少荒唐的另一面,是不是?” 我漠然地点头。 他笑了:“你想这个的时候,也?不妨再想想,你又是不是真的喜欢男人?” 我漠然地想瞪他……哎等等,这个问题我好?像…… 见我分神,他忽从背后拿了个东西,在手中?凌然抖开,我瞧那是一个皮质的罩子,看着像北方?贵妇防寒时戴在脸上的,我还想这人挺体贴的,就配合地让他把皮罩戴在了我脸上,把两边的系带绕到脑后,绑了起来。 这一绑,我才察觉出奇怪,那皮罩是紧紧贴着脸,外表看着只是一个防寒防沙的口罩,可内部缝合着一个球状的棉团,我一戴,那棉团只压在我的唇部,但没塞进去,我只有些懵和恼地看向?梁挽。 什么玩意儿?梁老师你解释一下好?吗? 他只用手指掰了掰我的腮,又用另外一只手在皮罩的凸起上按压了几下,竟把那球状的棉团给塞进我的唇中?,我登时觉得口腔被堵得严严实实,才察觉棉团内部有个近乎实心的球体。 赫然是个伪装成?防寒口罩的口球! ……好?阴险的狗东西! 从外表看来我只是戴了个皮质的口罩,完全看不出是被塞了满口,而梁挽在旁边还细细观察了一会儿,看我怒瞪着他,听?我喘着粗重的气,但没有什么呼吸问题后,他就看着我,目光一深道。 “你一直想知道的答案,我一直想从你身上得到的答案,马上都可以知道了。” 你想知道什么? 他却有些无奈地看着我,目光凛冽而深沉,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忽然伸出一只手,按着我的脖子,逼得我面向?墙壁,不能回头看他。 他的动作?有些轻微的粗鲁和强势,让我更加有些不懂,可马上他就用另一只手,去解开了一些东西。 窸窸窣窣的下落声?儿一个接一个响起,我眼?看着地上多?了一条我的腰带,然后是一条外裤盖在腰带上,我被扒拉得只剩下一条贴身的亵裤,还有缠在腰上的白乎乎的绷带了。 我觉得有些不对劲,想回头看看他的眼?神,可他一只手非常强势地按在我的后脖子上,让我无法回头,我就只能发?出几声?破碎不堪的呜嗯声?,声?音被球体压制得本就浑浊,那封嘴的罩子更十分紧贴,二重封堵之下,任何?怒骂叱责也?只是更加含混不清。 他方?才说的对。 我确实开始紧张且紧绷起来了。 这人在干什么?他看半天在看什么啊? 脖子转不了,我就挪了挪腰肢,想要扭动躯干去看他,他却用手轻拍了我的腰,似嫌似笑道:“不许动哦。” 什么叫不许动? 你让我不动我就不动的吗? 他又用指侧轻捻慢压了几下被绷带紧束的腰窝,揉了一揉,其力度揉得我痒酥酥的,我就稍微放松了那么一下下,他就拿了一件东西,在腰间系了一系,好?像还发?出了一些细碎的声?音。 什……什么东西? “你每次一紧张,不会说出来,腰肢却会微微颤抖。”梁挽笑了笑,“所以,这是一个帮你说话的小东西。” 这时他才放开那只压着我后脖子的手,我转身一看,赫然发?现腰间绑缠了一圈的细线,线上坠了数个金铃铛,这样我一旦扭腰转胯,哪怕是最轻微的颤抖,那铃铛都会震动起来,发?出一种似怨似诉的空灵声?响。 自此以后,任何?细微的肢体情绪都无所遁形。腰肢的颤抖会变成?一种悦耳的声?响,我的恐惧羞涩在这无人的荒野会被具象化成?一种有节奏的音乐。 我越颤,那铃铛声?响越是震动,动得我心烦意乱、又羞涩又恼恨,梁挽却凑过来,声?音温润道:“平静下来,就不会动了。” 眼?见得他以鼓励的眼?神看我,我只努力地平息腰间那股子涌动不息的火,不去颤抖,那铃铛终于平息下来。 从前温润如君子的梁挽,此刻却恶趣味地,坏笑得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在我好?不容易停止了响动以后,迅速地撩拨了一把腰间的铃铛。 玉泉山水一般的叮当声?再度作?响。 我怒瞪他一眼?。 什么鬼?怎么能皮成?这样?这就是你的本性么!? 他只俏皮地眨了眨眼?,呵呵笑了起来,像享受我的羞怒神色一般,慢慢往后退去,又如一只蝴蝶般飞身掠上树梢,从树顶上折了一条最嫩的树枝下来,拔掉叶,抚去刺,树枝就在他手中?成?了一根光滑细软的棍。 他拿这条先前还是树枝的细棍,挑开了我腰间玲玲作?响的铃铛,点在后腰以下的位置,戳了一戳,点了一点,似乎是试探了一下臀肉紧绷的程度。 他叹了口气:“太紧了,你松一点。” 这种情况怎么松啊! 我皱了老眉,回头瞪他一眼?,努力地平心静气。 铃铛声?渐渐停止。 梁挽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腰和腰部以下,叹了口气道:“你当真是可以继续么?” 继续什么? 我想了想他提出的那几个答案,我实在也?很想知道他打?算怎么让我知道答案,就以壮士赴死一般的决心狠狠地点了点头。 梁挽沉默一会儿,忽然贴了上来。 然后我彻底懵住。 只因他这一贴,仿佛是磨出了最初也?最后的一点热度,肌肤去点燃肌肤,躯干去揉拧躯干,更重要的是,一个充满内力气息的粗糙触感,一种异乎寻常的热切温度,抵住了我的后腰。 我懵了懵。 触感下移。 我震惊于那粗糙和狰狞,我震惊于那热切和滚烫。 我实在是震惊极了,几乎是下意识地想回头看他,可是梁挽用他的脑袋抵住了我的脑袋,他呵出的热气就那么蓬蓬勃勃、暧暧昧昧地喷在我的后脖上。 “可以么,小棠?” 难以想象的是,他的声?音是这样的镇定温和,好?像另一端的火烫热切、狰狞可怕,完全与他无关,那些热度那些形状是别人的。 我沉默地困惑起来,几乎有一种荒谬到不真实的感觉。 我身上的触感素来敏感,也?没有什么经验,因此和他总是做一些边缘的试探,踩踩、捏捏、舔舔、揉揉,都是可以。嘴也?好?,手也?罢,胸膛和腰部也?成?了我们彼此交锋的战场。 我以为梁挽也?是如此的。 结果他居然……居然能做到这种程度!? 认真的!? 难道我过往对他的所有认知,其实都应该被推翻么!? 震惊之下,我急速分析起眼?前的一切,身躯的紧绷自然达到了一定的程度,而梁挽耐心地等了一会儿,始终也?没等来我的放松,便?晓得了什么似的,我听?到他在我背后传来一声?低低的笑。 笑完,那声?音微微颤抖着,好?像有些隐约难言的失望。 “你还是不喜欢和男人在一起,对吗?” 我身上一僵,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目前我只能接受边缘性|行为,而不能接受被撅,也?不想去撅人。 但总体来说,我想我还是喜欢男人的。 梁挽在最后关头等了会儿,仿佛好?不容易积攒起热度,等我一个摇头或点头就已经耗尽了他的耐心,等到最后,他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向?前贴了一贴。 我一惊之下,恼怒地想叫出声?来。 我不愿意,你难道就想硬来吗!? 梁挽赫然僵了动作?。 因为铃铛在响。 前所未有的晃。 系着它们的腰肢在颤抖。 因为梁挽的骤然接近,生了恐惧,腰颤得更急也?更切。 这种急颤下的铃铛声?,在只有二人的荒野格外刺耳,而并非动听?。 他仿佛 иǎnf 被震响了冲动,理智一回来,便?叹了口气,有些遗憾地拍了拍我的腰,又嫌不够,仍眷恋不休地揉了一把,然后随手丢出了一个东西。 我一懵,看向?地上才发?现,他丢出的那个东西,就是刚刚那个一直抵着我腰的东西。 一个玉石的柱状体。 雕刻十分精美,纹路可谓狰狞。 我顿时以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眼?神看他。 梁挽只苦笑道:“你可没同?意我真刀真枪地试探,我当然不能这么冒犯你,只能拿这个东西代替一下,为了拟真,我还灌入了内力,叫它发?热一些……” 额…… 养胃了。 解开束缚,穿好?以后,我随手揉了揉腮帮子,面无表情地揉了揉手腕子,然后抬起头,若无其事地越过了有些不安的梁挽,就当没他这个人似的,我走到了一些灌木丛的边缘,盘腿坐了下来。 山风如剪子一般在空中?劲劲儿地响,暮色血光的层层普照之下,这巍峨峻峭的山势也?似一个巨人拥抱着另外一个巨人,抱出了一种亲昵也?挣扎的自然姿态。 我眼?前有一片小花从,花似金黄的雏菊,千千百百地如锦毯毛毡似的,奇怪的是,它们作?为个体,分开来时有分开来的粗笨,可是一旦合起来,就有合起来的目眩神迷,金花如莲的一瓣,似牡丹的一卷儿,像情人的一眼?儿,汇聚了各种各样的思绪,摊在这儿供我去看。 而我看着、瞧着,脸上依旧是冷漠淡然。 梁挽在一旁看不出我的情绪,有些摸不着头绪,就小心翼翼地过来,轻轻坐了下来。 我沉默且静止在暮光下。 他看了会儿,试探道:“生气了?” 我摇了摇头。 “那……是开心?” 我摇了摇头。 梁挽目光沉静地看向?我。 仿佛不管等上多?久,我转过头的时候,他总在看我。 而且看着我的时候,一定会确保脸上带着一丝微笑。 见我瞅他,且瞅得意味不明,他笑得温和:“既不生气也?不开心,那是累了吧?我们生点火,烤点野味吃吧。” 我淡淡道:“方?才的游戏里,我已确认了三点。” 梁挽目光一亮,整个人微微一紧绷:“哪三点?” 我沉默片刻,以一种我从未料到的坚毅与笃定,在花海面前,在暮色之下,把一个深藏的答案给抖落出来。 “第一点,我喜欢你。” 不是喜欢踩你,不是喜欢欺负你,不是喜欢压制你,而是单纯地“喜欢你”。 没有前言,也?没有后缀。 就是喜欢你。 梁挽整个人几乎一动不动地盯着我,含蓄的神色已有一些把持不住的迹象,僵硬的身躯犹如打?造好?的遮盖,可脸庞上的震惊、触动,却又分明清楚、一丝不假。 由眼?及人,他的心在剧烈地恍动。 动得还很厉害。 动到后来,他渐渐平息下来,苦笑道:“可我……” 我只淡淡道:“你先别急着来那一套‘我把你当朋友’的说辞,我知道你想拒绝,可我还没说第二点呢。” 梁挽一愣,疑道:“第二点?” 我叹了口气,揉了揉脸颊。 “第二点是,我虽然喜欢你,但好?像这种喜欢……没有我想的那么深。” 梁挽目光微动,我淡淡道:“就算是你……我也?不能接受从后面进去。” 梁挽的声?音热切起来:“是我鲁莽试探了,对不起……” “也?别急着道歉。”我抬头看了落日,“还有第三点呢。” “嗯……什么?” 我长舒了口气,目光从那一派融化的落日转向?了快要融化掉的他。 “你是喜欢我的,但还在犹豫吧?” 梁挽彻底僵住。 僵了大概有流星从西边滑到东边那么长的时间,他才收拾了表情,仿佛下定了什么铁石刀山一样的狠辣决心,他抬起头看我,目光剧烈恍动一阵,却又骤然凝止。 “是,这喜欢确实在。” “或者说,它一直都在……” “可是因为很多?事……我不知道,能不能把这种喜欢,变成?你想要的那种喜欢……” 我面色沉静地看他,叹了口气。 “你果然还在犹豫。” 梁挽目光一动,我只平静解释道:“你犹豫要不要再信任我更多?一点,你犹豫是否可以开启一段新的关系,你甚至还犹豫,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上了一个男人。” 感觉……你好?像还没全弯。 不然刚刚贴着我的,绝对是别的东西。 梁挽苦笑道:“你倒看得比我想得更清楚。” 我有意识地把身子放松,望着天也?望着花海,目光里像搁浅了许多?思绪,此刻都得借着落潮的劲儿释放出来。 “之前我试着去冷淡待你,可你就贴过来,我若太急切,你又想冷下去。原来我不明白为什么,如今才晓得——你喜欢用最快的速度把一段冰冷的新关系推到一个程度,可推到了,你就想保持现状,不愿再进一步了。” 我笑了笑,看向?他:“当然,你也?有别的顾虑。我想你的身世必定有很大的秘密,你或许还有仇人要杀,有真相要查,你注定没有办法轻松安稳地度过这一生,所以就算想倾诉身世,想要与人在一起,你也?不敢带累别人,更不敢长久待在一个人身边,所以只能流浪,是不是?” 梁挽这回倒有些诧异地看我了一眼?。 这眼?神是我从未在他身上看过的。 一种异样的触动,又一丝奇特的感激。 似是在孤独里封闭了自己许久,本已放弃希望,却在最后一刻找到了一个能真正读懂自己、理解自己的人。 这种感激,已是他很久很久没有体会的情绪。 以至于他低低一笑,目光猛烈恍动道:“谢谢……” 而我却叹了口气:“不用谢,身不由己的滋味不好?受,我也?是知道一点的……” 心里老是搁着秘密,搁得久了肯定要变质、发?臭的,这个时候拿一点出来给人说,才能把自己的痛苦洗刷。 梁挽沉默片刻,目光温热道:“那……你既然懂得,你,你能不能再……” 我淡淡道:“不能等你。” 梁挽一愣,愕然看我,我抬眉道:“如果是在这之前,你向?我表明心意,即便?你有犹豫处,我也?会开心地等你,但是现在……” 梁挽疑惑道:“现在怎么了?” 你还说怎么了? 我翻了个自认倒霉的白眼?,转头看着梁挽,叹了口气。 “你觉得把一个人推掉个三五次后,只要你想通了,回过头说上‘喜欢’两个字,他就还在原地等你,是么……” 梁挽疑惑道:“额……不是么?” “你对我的喜欢还带着些犹豫顾虑,你还可以回头……” 我叹了口气,揉了揉额头,声?音里带着些笃定。 “可是我已经没有办法去回头了。” 你已经把我掰得弯弯的了。 但问题是——最后我未必能完全掰弯你,如果失败了,你和我暧昧完,就继续风轻云淡、微微一笑地继续去找下一个朋友搞暧昧。 那请问新入南桐界的我,是不是纯纯的冤种小丑? 我叹了口气,像商量一般随口地亮出了话里的刀子。 “人不该在一段可能无疾而终的感情上投入所有。尤其是像我这样的生意人,更该学着分散风险,这样才不至于血本无归的,对吧?” 梁挽越发?困惑道:“小聂,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是看向?他,随口道:“回去以后,我会试着去找几位风流美丽的公子同?时交往一下,看看我能不能喜欢上他们中?的一个,希望你不要介意。” 梁挽完全懵住:“哎?” 好?像整个人无声?裂开。 “反正你一直都在犹豫嘛,趁着我对你的喜欢还不深。” 我耸了耸肩,似真似假地笑了笑: “我为什么不同?时和几个美丽的男人都发?展一下暧昧关系呢?万一他们中?有人能让我感了性趣,让我能心甘情愿地被他们干,或者干他们……那我就和谁在一块儿呗。” 梁挽楞得像一块儿被天雷劈断的绿木头: “你……” 额……我的意思是,既然话到这份上了你都还在犹豫。 那你就得做本海王的一个小备胎了呢,我的挽挽宝贝。 梁挽忽反应过来,如掠风般霍然站起,他抬起一双美丽到滚烫生火的眼?,无言地怒瞪着我! 马车上一夜明山镇一日 梁挽这人, 平日那叫一个深不可测、滴水不?漏,像个四不?透风的房子,往哪儿一戳就戳不?出个洞来,可?如今看向我时, 那双眼里的怒火和难受劲儿, 可?太鲜也太有味了,这时瞥他?, 你会觉得这才是第一次认识他?。 但他的怒瞪这么鲜活动人, 好?像他?也第一次认识我。 “你……你怎可在我们交心之后, 还说这样的话!?” 我在?地上?随意一仰首,无所谓、无表情道:“是你想我等?下去,可?不?是我要等?你, 我更不?一定要等?啊。” 三句话让梁挽为我变色。 似他?这等?玲珑机巧的心思,几乎是听一言而知全部,登时目光复杂、面色沉重地看我。 像一个故作成熟的孩子,明白了一个真正成熟的事实。 没有人会?一直等?着他?的。 玩play他?比我强,身体接触他?更无禁忌,各种羞羞答答的事儿都做了一回, 他?似乎以为可?以一直做下去。 可?越做到最后, 那两个字的重要性就越是凸显和分明, 他?也终于积攒勇气,含蓄动人地说起了喜欢。 如此含蓄如此美?, 宛如月光宛如花。 我当然开?心。 说不?开?心不?感动, 那肯定是假的。 但开?心归开?心, 感动归感动, 理智还是回来按死了我,我是把半辈子的主动劲儿都用完了, 接下来要看梁挽的成长——看他?什么时候完全变弯。 他?要是敢在?成长上?花太久时间,本海王一定要去尝试交往更多的美?丽南桐,我就不?信我钓不?到更多的鱼。 梁挽仿佛也在?这思绪里躲了一会?儿,也溜出来一丝笑,脸上?的神情颠倒似苦涩,扭裂如自嘲,他?又看了看我,那双眼?是看得一动不?动。 “你若真想与几位美?丽风流的公子交往,我自也拦不?住,可?聂老板……你想怎么找到这些人啊?” 这倒是个好?问题。 男同?小说里写得男同?好?像已成为当今社会?的主流,但现?实男同?本就少数,一些爱搞娈童的人不?算在?内,一些爱搞男妓的富家也不?能算,这些人更多是以强权压迫,不?把人当人,只当泻火的罐子用,但凡是个洞都行,这也非是真男同?。 而明山镇地处偏僻、人穷事多,这儿的男同?在?某种程度上?也是男性群体的缩影,要么骄横粗豪得像一头熊,要么软弱阴柔得如一滩水,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两者叫我看着都不?得劲。 所以还不?能找明山镇的本地人,得找外地人。 那我让寇子今小王八帮我介绍,他?会?帮忙吗? 梁挽见我似模似样地想起了一些旖旎事儿,面上?微微一沉,好?像有些不?太舒服,但又被温和性子压着,不?便发作起来。 “天?色不?早了,你去马车上?睡,我在?外守着你吧。” 我疑惑道:“你不?一起来?” 马车睡两个人绰绰有余啊。 梁挽瞥了我一眼?: “总有人要守夜,还有烧水烤吃的,难道都让你一个伤者去干?” 不?舒服归不?舒服,照顾的本能还是占了上?风啊。 我口气一软:“那做完这些……你一会?儿再进来? 梁挽倒是收拢了神情,目光盈盈道:“真想我来?” 别得意啊,本海王这还要慢慢发育呢,在?发育完成之前让你暖个床而已。 话是这么说,他?到底还是收拾行囊,赶我进了马车,可?我想想,忽然觉出一件事儿的不?对劲,在?他?关上?马车门的一瞬间,我忽的伸手卡住了那马车的门。 梁挽看向我,我则皱着眉头问他?:“你方才是怎么掏出那么多小玩意儿的?你是随身带着的么?” 什么伪装成防寒口罩的口球,什么以假乱真的玉柱子,你咋回事?已经完全不?装了?随时带着随时给谁用? 梁挽被我问得一懵,状似无辜地解释道:“我怎么可?能随身带这些玩意儿?那都是马车上?搜出来的……” 我瞪他?:“马车上?搜出来的?” 梁挽苦笑道:“那个床褥旁的柜子有三十六个分格,每一个格子都有一个不?同?用途的小玩意儿,这些东西可?见不?得光,一旦到了明山镇附近,我就会?把这些东西和这辆马车都一把火烧掉,所以就……” 所以就想在?毁弃之前拿出来,在?我身上?放纵一回了? 就在?我考虑是一脚踹下去比较好?还是一拳打下去更好?,梁挽已瞧出我的脚尖在?轻动,立刻拧身浅纵,退了五尺之远,曼妙的空气中只留了他?一丝轻盈含蓄的坏笑,我却?冷漠地瞥了他?一眼?,接着面无表情地关了车门。 有种就一直别上?车,我倒看你这一夜忍得住忍不?住。 我到了车上?,果然听得外头那位去劈柴又烧火,忙得很有生活气息,忽觉得内心有些说不?出的痒,且是一种有人挠在?你心头你却?没办法挠回去的痒,我也不?想出去,拿他?去止我心头的痒,我就去找了那三十六个暗格柜。 每个柜子我都想拉出来看一遍,我倒要看看这些东西到底有何见不?得人的地方,梁挽这厮为何要生生毁掉,毁掉之前为何又舍不?得,非得在?我身上?玩一次? 不?看不?打紧,看了就懵了。 不?是说器具多精巧多淫意。 而是十八个暗格里的东西我都看不?懂用途,另外十八个暗格则是空的。 梁挽拿走了整整十八个!? 他?藏在?身上?的哪儿?我怎么没看出来呢! 他?这是想用在?什么时候,用在?什么地方? 我觉得不?对劲,立刻打开?车门去看,却?听见一声声的噼里啪啦声儿,发现?梁挽已经把一样样精巧细致的器具,从他?身上?拿出来,一件件丢到那火柴堆里烧掉了。 我困惑:“你现?在?就烧掉这些干什么?” 梁挽目光了然:“你搜了那暗格,必发现?里面少了东西,你是担心我会?在?夜间潜入车上?,对你不?轨吧?” 我在?里面的动静你倒听得一清二楚,一时都不?肯落下。 梁挽笑了笑:“我在?想,与其让你晚上?睡不?好?,不?如我早点?烧了吧……” 烧完,他?把双手一摊,神态目光宛如清风朗月一般:“你瞧,如今我双手空空,身上?无物,可?轻薄不?了你了。” 你也知道那是轻薄啊。 不?过他?这么光风霁月、磊落坦荡。 难道真的是我想多了?情趣大师放下口球立地成佛了? 我左看右看,看他?如此纯洁明净,好?像方才那个轻薄非礼人的坏笑少年和他?没有一点?儿关系,心情古怪地关了车门,缩回了床褥,把自己?给盖了起来。 过了半夜,月黑风高。 梁挽果然没进来,只在?外面默默地吹着冷冽如刀的山风,守着那一袭欲明欲灭的火,这一是防着野兽突袭,二也是防着有未知的敌人接近。 我在?被子里半睡半醒,捂得久了有些发汗,可?出了被子又觉得冷,登时觉得这山里的天?气就是作怪得紧,这风就像一个渣男一样反复无常地刮着。 于是我缩紧在?车里,心里也佩服外面那位的温柔傲骨,自古温柔易,傲骨易,温润加傲骨却?难,他?能被这无情的山风摧折,被这无热的人心冷待,也无所谓,就这么默默守在?外,确实是比我要耐心温柔太多了。 罢了,狗东西应该不?会?上?来捣乱了,且放心睡吧。 安安稳稳地睡到了第二日清晨,床上?也就我一个人,我心里既有些放心,又有些隐隐地想他?、念他?,想挠他?,也有一些想拧拧他?的胸口两点?。 既然真能在?外面吹上?一夜的冷风,就对他?客气点?儿吧。 可?我看了看身上?,忽发现?不?对劲。 我飞速地打开?门,眼?见架着马车的梁挽正在?阳光下扬起一节短短的马鞭,听得动静,回头对我释出明丽一笑。 “就快到镇子了,一会?儿去吃个饭?” 我本来是瞪着他?,想拿一些话去戳他?,可?一瞧见他?那过分美?丽恬静的笑,一时又不?说话了。 其实我想问的是。 你昨晚上?等?我完全放心地睡下,偷偷地潜进来,把我的寝衣亵裤都换了是做什么? 我发汗湿了衣,也不?用你换啊。 梁挽只微微一笑,故作不?知,故作不?想,眼?睛一眨一眨地简直要迷死人。 “之前在?酒肆里,我就想帮你做衣服,想着想着就做了,但手头事多,我只做了一半,这次带出来,本想边干正事儿边做的,昨晚正好?做完了,又看你夜间多梦惊汗,就给你换上?了……” 我时常吐槽你是绣娘……结果你还真干起绣娘的活啊。 我本来愠了骂人的话,此刻只闷闷说了一声:“谢谢。” 他?笑了笑,目光轻盈地看向我这新鲜的寝衣,看得我有些不?自然地瞪了回去,我关上?车,越想越不?对——他?知道我的腰量尺寸倒不?奇,但这寝衣怎么这么紧致贴臀?像橘子皮包着橘子一样地包着屁股,他?怎知道这弧度? 这人制衣的时候,都在?想什么啊! 到了明山镇附近,梁挽果然如他?所说,一把火把这属于于景鹤的马车和里面的器具都烧了,不?知为何我竟觉出了一点?点?可?惜的意味,毕竟里面的大部分道具我都不?晓得是什么用途,还没学到就没了。 但进了镇子这事儿就被我抛下了。 因为小错等?人比我先到,卫妩池乔在?酒肆等?了我许久,小错此刻见我平安地被梁挽送归,才算松了口大气儿,扑上?来就是一个亲昵的抱抱,检查了我半天?,才觉出我这身上?的旧伤还没好?全,新伤倒是添了许多。 他?面色一变,我只淡淡道:“没事,他?帮我包扎了不?少,以后养养就好?了。” 小错这才看了看跟在?我身后的梁挽,再看了看我衣襟那边露出来的一小截藕白色的寝衣,眉头微妙地挑动几分,似乎察觉了一些隐秘的事实,一些微妙的变化。 我坦然看了看他?,最终,他?只是对我笑了笑。 然后,他?居然也越过我,盯了盯梁挽的脸——和耳朵。 那上?面是有结疤,是我咬的,可?应该看不?出来什么吧? 小错的目光与梁挽的目光交错之间,梁挽只对着他?笑得更深了几分,小错一开?始似有震惊,也似有微妙的困惑和疑窦,可?终究——他?没再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这两只眼?睛大得可?以写一排摩斯密码的小东西……是在?秘密完成什么关于我的交接仪式么? 终于赶走了所有人,我进了房间好?好?休息,几乎睡了整整一日,又是一日的清晨,门一打开?,却?不?是小错送粥饭过来,而是梁挽送了吃喝的进来。 我见他?,疑惑道:“小错呢?” 梁挽笑道:“小错兄弟说大堂有事儿要忙,就先让我过来送早饭给你……” ……你俩到底背着我完成了什么神秘交接仪式啊? 我接过托盘,在?丰盛的早点?里随意夹了东西吃了一口,口里满充着香甜,嘴上?却?依旧漠然道:“你放下就可?以走了,以后还是让他?过来送吃的吧……” 梁挽一楞:“你,不?喜欢?” 我却?正色道:“不?,恰恰相反,我觉得你做的东西比他?的要好?吃很多,这么好?的天?赋,不?应只费在?我一人身上?。” 虽然你已透出些贤惠,但也不?能真的只做个男妈妈。 为何不?把这好?厨艺发扬一下,让老主顾们饱饱口福呢? 我甚至有些想和梁挽研究一下厨艺,为酒肆的长久发展做些打算。 这话一提,梁挽又像得了知音一般,和我探起食物的话题,眼?神一闪一闪地灼灼发光,好?像是永远也说不?腻的,而我点?拨他?一两句,给他?一些做菜的创意,他?更像是被得了封赏似的,笑得想立刻下厨给我做出来。他?有时过分成熟得像早早润泽的果子,谈到心爱的人和心爱的吃食才会?重新变得像个少年。 不?过说到我把早饭用完,他?才忽然想起来什么,对我说了一句。 “小聂……唐约就要离开?明山镇了,走之前,他?似乎想见你最后一面,你能不?能见见他?……” 我一愣,隐隐的酸楚和隐隐的开?心都上?来了,好?像过了二人世界,我都快忘了这是一本小说演化的世界,都快忘了有个男主,有个会?在?未来命定黑化的男配了,也完全忘了还有一个什么劳什子的系统,要催着我干活了。 可?是如今记起来,又怎样? 许多事还是一样。 可?很多人都已不?一样了。 人的心毕竟不?是铁,不?是山石,在?种种柔情友情的拥簇之下,哪里容得下那么多的算计和狠心?就算有,也只会?对着该狠的人。 对着唐约这不?省心的家伙,还得和他?说几句肺腑之言才行。 梁挽一动不?动地看着我,而我像决定了什么,抬起头,对着他?灿然一笑。 “见啊,为什么不?见?” 梁挽瞧着我这莫名地灿然起来的笑,本还沉浸于谈笑如风的他?,不?知为何忽然怔住。 镇定如他?,如山如月的他?。 好?像在?这一时一刻的陋室。在?这方寸熹微的光下。 他?一动不?动地看我的容颜,瞧我的笑颜。 竟也看得有些痴了。 60-70 告别旧的人迎来新的他 山唐街附近的滚珠庙里, 有?一颗巨大的银杏树,树形正如伞盖一般延伸,树根被四面的墙围在中间,树身却已突破阻碍, 无所顾忌地出了白墙, 开得又大又远。在这等百年巨树之下,再高的墙也显矮, 可走近墙面, 才觉察人在墙下是?那么?小, 人的影子对着?墙,活像一个个营养不良的小巴掌打在墙上,可若和?巨大的树影一对比, 却像一个个瘦骨伶仃的火柴棍堆在墙角。 唐约就藏在这巨树参差的影子下,不留神就望不到他,等望到他时,我发现他仰首望着?天?,仿佛用目光托举着头顶的一片片云。 等靠近到只有?十步距离时,他才回头看我, 酒窝微鼓, 脸上的笑容洋溢着亲切可爱。 他这脸又小又精致, 不管擦不擦易容的粉,都?有?一种天?然韵致, 不是?最美, 可那种诱惑力从五官的各个角落蹿出来, 压不住, 叫你看了就一直看,且永远不会腻。 看不腻, 是?因为他有?一种先?声夺目、后发制人的美感,不动时他没那么?招人,可越动他就越鲜,像是?画卷里的人在一蹦一跃,把?美好的印象都?砸进你眼?里。 不愧是?未来的男主啊。 我一看他,点头微笑?道:“你约我在这儿见最后一面,有?心了。” 唐约也笑?道:“聂哥还记得这儿么??想想也有?一年多?了。” 第一次正式见面确实?是?在一年多?前,那时是?在郊外,我帮他赶跑了山贼,然后就我带他来山唐街这儿的银杏树看了看,顺便想指点一下他的剑法,虽然没指点成功(他剑法太烂),但那次经历似乎给唐约留了很深刻的印象,他到现在居然还记得,还约我到这儿见面。 我们如今在树下再聚,也是?最后一次在这明山镇见面,就看了看银杏树,追叙了些许往事,然后他邀我去了一个石头桌子那儿坐了坐。 桌上早就备了他为我买的好酒好菜,菜和?酒是?一处北街的酒肆做的,运过来要几条街,可我尝了尝,发现它们竟还是?温的。 可见唐约在等我来的路上,一直在用他那股“劫焰掌”的内力温着?菜和?酒。 我心内一沉,只想到梁挽的嘱咐,小酌了几杯热酒,小尝了几道清淡的热菜,胸腔一股子热流涌上突下,把?胃也暖了暖。 唐约在菜上吃的不多?,糕点甜品他倒很喜欢,越吃眼?神越亮,和?星子一样闪,看着?我的笑?也烫得很,和?他的掌一样。 只是?气?氛一热,他的吃法也变了。 一开始他还顾忌着?我,有?些矜持文雅的样儿,是?一小口一小口地塞甜品,越到后面越没吃相,一大口一大口地往嘴里塞,像不断往胃部空投卡路里炸|弹一样,到最后几乎是?一块儿甜的都?不给我剩了。 我对甜品没那么?爱,但瞧着?也困惑:“你这么?喜欢甜?” 唐约一愣,随即笑?呵呵道:“抱歉,我一失神,就想吃甜的。” 我沉默片刻,放筷子,像放下了之前高高捧起的骄傲。 “你不必觉得抱歉,是?我该道歉。” 唐约惊到:“聂哥为什么?道歉?” 我看向他:“我现在才想起来——你做谈夜时也是?这样,一旦心情不好,你就特别喜欢吃甜的,吃得越多?代表你心情越是?不好。” 唐约干巴巴地笑?了笑?:“这话就不对了吧,我心情好也喜欢吃啊,吃甜怎能代表心情不好?” “你心情好的时候也吃甜,但不会吃得这么?野。” 我无奈道。 “你如今心情不好,是?因为我要赶你走吧?” 唐约沉默几分,放下最后一块儿甜点,像在指尖放下一段积攒许久、却最终也留不住的情谊。 抬起头,他眼?中微微泛着?真挚与不舍的光。 “聂哥做事总有?自己的理由。” “我认识你,我知?道的。” 一个认识,一个知?道,又把?我的狠心给打压了几分,感觉我再聊下去就不舍得赶他走了,他却忽然“善解人意”地把?话题带了过去,若无其事地指着?其中一道菜:“不说这个了,聂哥瞧瞧这道菜,鲜得很呢!” 我看了看那菜,却再没办法把?心思放在任何一道菜上。 “你不想问我——我赶你出明山镇的真正理由是?什么??” 见话题转移失败,唐约目光一黯,返回了别离的主题。 “自从在连荡寨一战成名,我到哪儿都?有?大把?大把?的人盯着?,本以为来明山镇会好点儿,没想到还是?把?敌人和?麻烦都?引了过来。” “因为我的缘故,这里直接或间接地死伤了许多?无辜人,是?我考虑不周的错……聂哥让我走,也是?对的。” 我只道:“可这又岂是?你的错?” 见他不信,我便讲了讲我初来明山镇的故事。 当初我打跑了绵竹帮的帮众,清剿了附近的洞匪,但地盘空出来了就会有?人想来占,有?一些不信邪的外地帮派帮众,专门来这儿挑事,想把?我踢下去。他们弄不倒我,就想办法骚扰明山镇附近的百姓,并扬言说我一日?不走,就要一日?日?继续骚扰下去,我走了才有?太平。 当时有?些百姓信了这套说辞,认为是?我赶了绵竹帮才引了外地帮派的骚扰,为了过好日?子,有?些人竟想和?那些外地帮众一起,把?我也给赶出去。 唐约立刻皱眉道:“怎会有?这种人?他们怎能这样想?” 我笑?道:“我们这些人早已习惯打杀反抗,可有?些百姓只习惯去过日?子,日?子人为了把?这看似安稳的日?子过下去,是?非黑白都?可不顾,何况是?赶走一个人?” 唐约恼得连甜点都?觉得不香了:“他们自己不去反抗恶人便罢了,反而怪别人去反抗?” 见他越发恼恨,大有?义愤填膺之色,我只道:“你也知?道除恶非错,怎还觉得是?自己把?麻烦引来了呢?” 唐约一愣:“这……这不是?聂哥之前说的么??” 额……好吧,算是?我的锅。 所以我这回就想把?话和?你说开嘛。 我随口吃了一点,又接着?讲下去。 当时外地帮派联合了一些不知?情况的百姓,想把?我赶走,我没硬来,只专门见了一些外地逃难过来的百姓,叫他们四处游说,重点诉说了他们在外地的家田房产是?如何被这些帮派们一步步坑害没的,一个个说得那是?声泪俱下、真情流露,把?好多?投降派的幻想给戳没了。 这之后,我再把?镇上的生面孔排查了一遍,把?外地帮派派过来的细作给揪出来了好几个,把?他们勾结收买的人一一指出来,并且逼着?他们在大街上说清楚——一旦赶走了我,要如何与帮派一步步蚕食侵吞良田店铺。 唐约心思细巧,一点就通,道:“聂哥是?想说,你赶我走并非是?为了塔教和?李蔷开的事?” 我道:“没有?你,塔教也会来,李蔷开也会作恶,你不来,他们只怕会做事做得更猖獗。我之前那样说你,不过是?借口,真正想你走的理由是?——你潜力巨大,但羽翼未丰,很容易被这些宵小之辈给暗算绞杀了。与其在这偏僻边陲之地蹉跎岁月,不如去更繁华的地方,找更有?能耐的人,那儿更适合你去闯,他更能和?你一起。” 唐约疑道:“你是?说——胜州、动明帮,许亮明,他更适合我?” 他说的这三个词眼?,一个比一个咬字深重,尤其说到最后一个名字,好像隐隐有?不服气?许亮明的意思。 我苦笑?道:“胜州是?繁华之地,各路武家汇集,去那儿能遇到更多?武学名家,对你的武学进境有?利。动明帮则是?个为数不多?的清正帮派,对百姓很是?照顾,去了不亏。许亮明最是?个认才识才的人,我听说过他,能以一人之力汇聚豪杰,把?摇摇欲坠的动明帮发展到今日?地步,假以时日?,他必是?北方武林一盏照清郎朗浊世?的明灯。” 唐约楞了一楞,似乎甚少听过这样清晰明朗的局势分析,感觉就像做了一通事业咨询似的,似越听越舒坦,看他好像是?想明白了不少,可还是?有?些微妙的不明白。 “如果?胜州这么?好,动明帮和?许亮明也这么?好……那聂哥自己为什么?不去投奔他呢?” 我瞪他一眼?,唐约立刻想明白了几分,笑?道:“对不住,我给忘了——聂哥只能做老板,是?万不能屈居人下的。” 我满意地点了点头,可他随即一想,疑道:“可聂哥不能屈居人下,我也不喜欢寄人篱下啊。” 怎么?就这么?倔呢? 我无奈地用筷子轻轻敲了敲他那可汇聚千万灼热的手掌,唐约乖乖叫我敲了一敲,我便继续教他:“你不必去寄人篱下,只需去动明帮的地盘呆着?,与许亮明相处,看他是?如何清剿帮派、结识人物的,你自然就能认识许多?,学到更多?……” “而且,你刚刚闯出名声,地位还不稳,想把?你打下去的人一堆呢,别人若以为你是?许亮明的人,再动手也要有?点顾忌,这你不明白?” 唐约沉默片刻,倔强道:“我不想借着?别人的威势。” 这小子真是?有?些傲骨的啊,看不出来啊。 但他转念看我:“但聂哥与我相识以来,说的话没有?一字是?假。你今日?说的这些话,更是?剖心挖腹的肺腑之言,是?因为你相信我、看重我,你才会这么?说……” 他顿了一顿,目光诚挚道:“所以,我也相信聂哥,我会去胜州,再去看看许亮明这个人——到底值不值得你这样的大力推荐。” 我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好,我虽不想你再来明山镇,但以后我若是?出了这镇子……也或许会去找你。” 唐约目光一亮,惊喜道:“所以以后我们还能见面?” 我看他好像要翘上天?了,赶紧手上发力把?他给按下去,正色道:“你要是?在外头混出个唐大侠的正经名堂来,我当然乐意去找你……你要还是?扮成什么?不知?名的游侠,到处骗人玩,那我可不乐意去找你啊……” 一说到“骗”,唐约的身子缩了一缩,笑?容也缩了回去。 “聂哥还在生气?啊?” 我沉默几分,终于把?最要紧的事儿给提了出来。 “小谈,我早就不生你的气?了。” 唐约有?些惊异地看向我。 因为我还是?在叫他“小谈”。 说完这句,我继续道:“你骗我,我至多?生气?一阵,赶你走,但不会要你的命,所以这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你以后千万别易容成殷庭蕊那样的江湖侠女去骗别人,知?道么??” 你只要别女装去骗人,就不会和?未来的老攻结下深仇,你若是?个性子软和?的便罢了,可你连寄人篱下都?不能,将来若落到人家手里,受尽折磨羞辱,你怎能受得了? 我又怎能眼?看着?那样的事情发生,而不提醒你? 但我也不知?如何说得更具体些,毕竟我连那仇家攻的名字都?不知?道,只能叫他莫去扮成别的女子。 而唐约想了一想,有?些羞涩且不好意思道:“我不是?故意为之,只是?有?时易容成侠女姐姐,可降低敌人警惕性,又或者做到以身入局,做到很多?男装时无法做到的事,若只为了除恶,为了救人,这样也不行么?……” 他这话说得确实?有?道理,我一时不知?如何反驳,想了想便道:“你除恶救人是?好,可试想,你若扮成殷女侠,落入贼窝里,被不明白的人听见,那殷女侠的清白名声不得给你带坏了?即便你杀了人,那不也给她?招了仇家?” 唐约挠了挠头道:“好像也是?……” 我道:“以后别这样了,知?道么??” 唐约无奈道:“好,我以后不去扮成这些侠女姐姐就是?,这样她?们声名不受损,也不招仇人,这你总放心了吧?” 我舒了口气?:“你能答应就好。” 他要真是?命定的大男主,那只要不来女装勾引那一套,和?和?平平地和?他的老攻谈个恋爱,应该也能够集齐各方力量,把?聂家的势力给灭上一灭,对吧? 唐约若只是?唐约,那他的爱情戏怎样实?在与我无关。 唐约不止是?唐约,他还是?小谈啊。 那我还是?希望他能过得顺遂一些,少些磕绊折磨最好。 我们吃完了最后一点饭食,恋恋不舍地把?盘子吃得比狗狗舔过都?干净,可不舍的又岂止是?菜和?甜点呢? 临行前,唐约小心翼翼地问了我的许可。 然后用力地而坚定地奔过来。 抱了抱我。 我被抱得一懵,想起了当初我把?小错从血泊里捡回来时抱他的那个触感,心中百感交集且暖热不休,而唐约分开怀抱,目光里荡着?笑?,从不舍看到舍得,似乎有?了一些全新的想法和?兴奋劲儿。 “走之前,能不能再问你两个问题?” 我笑?道:“说吧。” 他的目光充满希冀道:“我的剑法,还能进步么??” 额…… 这个…… 天?气?很好啊…… 我看看天?又看看他,笑?道:“第二个问题是?什么??” 这已经是?回答了他的第一个问题了,唐约只无奈地叹了口气?:“第二个问题啊……” 他想了想,忽的目光一亮,问出了一个让我几乎跳起来的问题。 “梁挽,梁公子……他是?不是?喜欢男人啊?” 我疑惑道:“什么??” 唐约的眼?中闪动了无比好奇的火花,那眼?神熟悉得很,好像是?上辈子的我捧着?爆米花在屏幕面前嗑CP才会有?的火花。 “我看他对聂哥的一举一动,好像有?些过分亲昵……他是?不是?……” 别提了,play上全了他都?还没全弯,结果?我倒先?弯了,想起来我就想狠狠地踩扁他的艿。 我只淡淡道:“他不喜欢男人,他从前救过许多?美少年美青年美中年,也没发展出什么?暧昧来,他就是?手很欠,该剁掉了。” 这随口一句让唐约目光一紧,似乎本来有?许多?的怀疑,但听我这么?一说也认同了“梁宇直”的理论,在最后的最后,他还是?拾掇起笑?容,对我发自内心地一笑?。 “那我先?去胜州找许亮明了,以后我在外边混出了名堂,聂哥可一定要来看我啊。” 我吐槽道:“你得先?混出名堂再说。” 吐槽归吐槽,我挂在脸上的笑?还是?暖暖热热的。 送走了一个活蹦乱跳、充满希望的唐约,我的笑?渐渐淡了几分,像茶水酒水没了唐约的内力之后就冷了下去,我心里忽的泛起了一些微妙难言的寂寞与伤怀。 此刻别离,再见时就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赫连羽说《唐大侠》里根本就没有?我的故事,我将来真的能和?唐约再见面么?? 罢了。 见不见面又有?何要紧? 只要他在未来能因为我的一两句提醒而过得更好些,只要他真的能成长到足够能把?聂家的势力打散,再伤心的别离也值得。 等我回到了酒肆,就被告知?陈风恬陈捕头来找我了。 我立刻迎他入了内院,找了个私密的房间坐下谈谈。 但陈风恬如风如火般到来,坐下,喝了口茶,茶在他嘴里都?还没凉下去,他就一开口对着?我道出了个大新闻。 “聂老板,我们事后在于景鹤的山庄里做了许多?清点盘查,也审问了山庄的庄丁,在一处囚禁人的密室里,找到了你拜托我找的那个人……” 我拜托他找的,当然就是?李蔷开带进山庄,献给于景鹤的那个不知?名的穿穿了。 而此刻,他居然说找到了? 我好奇道:“他如今在哪儿?身体如何?我能不能去见他?” 陈风恬的目光却沉了一沉,看向我道:“聂老板确定——你要找的人,就是?李蔷开带进庄子的这个人?” 我沉默一瞬:“你为何这么?问?有?什么?不妥么??” 陈风恬欲言又止几次,忽叹了口气?:“说句实?话,我阅人千万,可从没见过像他这样的人,当时找到他的时候,他给我一种很古怪的感觉……” 很古怪的感觉?是?穿穿的某些言行让你觉得很不正常、很出戏? 但说实?话,你觉得穿穿古怪才是?正常的。 我问他到底什么?古怪,陈风恬只叹了口气?,咬牙道:“你有?没有?见过这样的人?他身上有?至少七八种病,且都?是?绝症,可病和?病却能互相压制,让他不至于死去。他时时刻刻都?在吐血,可吐血的姿势却很凄美,给你一种早有?准备的优雅感,可血是?真的,不是?伪装的……” “他虽然有?这么?多?的绝症,还经常吐血,却容貌极美,唇色偏红,且眼?窝处天?然深邃,不施脂粉也显得娇红……” “性子有?点冷峭,似乎不记得自己的身世?背景,但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都?很忧郁清高……这样冷清绝美的男子,我以前也见过类似的,可只有?他,让人有?一种一见面就想得到他的冲动,可若是?得到了他,又会变得很想虐待他、折磨他……” 我目瞪口呆地听这个公门捕头绘声绘色地和?我描述了这一切,感觉头皮发麻。 “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风恬无奈道:“刚开始看到他的时候,没有?太多?异样,可初步检验发现,密室里的另外两个囚徒,就是?为了争夺他而自相残杀至死。而他们之前是?不喜欢男人的……” 额…… “我当时想知?道他是?怎么?被李蔷开带进来的,和?李蔷开又是?什么?关系,但审问时我换了整整五个捕快,因为前两个衙役忽然变得无条件相信他,另外三个则很想狠狠鞭笞他、非礼他、甚至想对他用刑。” “而这五个人都?是?我带过来的老捕快,是?从未在审问过程中出过这样错误的……” 哈!? 陈风恬无奈地笑?笑?:“我有?一种奇怪的直觉——这个无名之人虽是?于景鹤的囚徒,可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无辜清白。但几日?审问下来我都?审不出什么?,反倒我的手下折进去了几个,我自己也不能再去看他了,如今就只能放了他……” “把?他交给你之前,我想问一句聂老板,你到底认不认识他,你为什么?想找这个人……” “你能不能也帮我想一想,在西域南疆那些教派里,是?否有?诸如此类能影响人心志的武功?” 我楞了半天?,忽想起来赫连羽当初和?我说的一些情报。 阿九让他在几个不同要素的系统里面选,他想选的那几个都?被人占了,就囫囵选了一个“反派美强惨扮演系统”,但他隐约记得,那几个被占的系统大概什么?要素。 其中一个看上去名字很长的系统。 就叫【万人迷白月光病美人系统】。 粉墨登场与一台好戏 我和陈风恬半真半假地交代了我找这人的目的, 半真说的是——我真不知道南疆西域那?边有没有能迷人心智至此的武功。半假说的是——我认为这个人可能是我朋友的一个?老乡,我是替我朋友在寻人,而不是我自己在寻人。 总而言之——我想见见这人,和他相处看看。 陈风恬倒也?乐意帮我, 因为他自己也对这人的身世背景产生了无比的好奇, 觉得有怪,可一时查不出, 扣着人也?不妥, 就说下午会把人带到棠花酒肆, 转交给我。 而为了迎接这位穿穿,我今日特地挂牌闭店,却把几个?伙计都留在店里?, 把寇子今这爱看热闹的小王八也?叫过来一起喝酒,把爱四处走动的梁挽留在后院,就是为了等他。 后来,小错来报——说陈风恬陈捕头亲自把一个?人给带到了大?堂,说是要交给我。 我这时已和寇子今在院里?的大?树阴影处,下棋下了一半, 正是激战正浓, 便不急不忙道:“你们几个?先一个?个?地去看看这位来人, 回来后和我报知一下你们对他的印象。” 小错等人似有些?不解,一旁观棋的梁挽更是有些?好奇, 但寇子今只埋头下棋, 我也?专注, 于是小错他们还?是照做。 第一个?去的是卫妩卫五娘子。 去了好一会儿, 回来后两眼都有些?发着润泽的光,像是被什么人间难得一见?的美景给狠狠滋润了似的, 捂着心口,利落坦率地赞道:“我来这穷山僻壤的明山镇这么久,就没见?过这样美丽动人的男子,可真是开了眼了!” 梁挽面色不变,我持棋的手是停也?不停,只有些?云淡风轻道:“他的气度风范,和那?陈捕头比如何啊?” 卫妩灿颜一笑道:“陈捕头可是最温和平易的气场,走?到哪儿都有人愿意和他说话,可这人站在陈捕头身边,风头却一点儿也?没被陈捕头给比下去,反倒是夺了陈捕头的风光。我瞧见?他,可就瞧不见?陈捕头,他站在那?儿,我几乎没兴趣和陈捕头说话了。” 我眉头微微一挑,下棋的手渐渐加了点儿速度:“果真如此夺目?卫姐姐在外地见?过的美人也?不少,很少听你这样形容一个?人啊。” 而卫妩只是笑了笑,:“我也?不知怎的,就觉得这小兄弟年纪轻轻遭此大?难,怪可怜的,总有一种想抱抱他、照顾他的冲动……” 遇到女侠之后,会自动激发女侠的怜爱欲和保护欲么? 倒是有意思?啊。 我持棋的手微微一顿,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棋盘,就像是在看一场四通八点、交错纵横的命运之网。而梁挽站在一旁观棋等候,神色依旧坦然镇定似一朝历经千载的铜镜,身段则稳定安宁如一段历经千帆的古木。 倒是池乔有些?不信地看了看卫妩,暗鼓了胸膛挺了身躯,似乎很愿在妩媚娘子面前昭显一些?粗烈不羁气质。 “卫姑娘说得未免也?太过了些?吧?你该不会是在这边塞之地待久了,习惯了蛮男粗汉,偶尔看见?一个?长得清秀工整的,就心生怜爱了吧?” 卫妩仰着首,娇嫩面目透出几分不屑道:“老娘平日里?总见?聂老板梁兄弟这样相貌的人,岂会降低自己的标准?你若不信,那?你就自己去大?堂看看他。” 于是,池乔雄赳赳气昂昂地奔赴大?堂,看的就是那?一位。 回来后,他只双眼茫然,顾盼无门?,似乎连怎么看人都不知道了。 好像多年以来积攒下来的见?识都被推翻了个?干净,心里?不晓得为何就翻出了许多没来由的想法。 在他不情不愿地承认了那?人的美后,终于也?道了一段情报:“那?人确实生得极美,只是身段瘦弱,且总是弯腰咳嗽,似有多种隐疾病痛。” 棋盘都快被下满了,我就把一颗棋子在两只手之间来回挪动,挑眉浅问道:“还?有没有看出别的?” 池乔竟然疑惑道:“什么别的?” 我有些?不耐道:“你该知道的啊,他的步法如何、呼吸是轻是重、面色发色是否有异、五官是肖似中?原人还?是西域人?” 梁挽也?有些?好奇地打量过去,而池乔神色茫然,沉默半天,像是从一堆乱麻线头的思?绪里?整出一个?结论。 “我,我本在细瞅细看,可一听见?他咳嗽,我,我心里?就有些?打鼓似的乱……就,就没去注意这些?了。” 竟凭区区几个?咳嗽,就把这邋遢不羁的帅大?叔的心都咳乱了几分? 我眉头微微一皱,只看向了一旁静候观察的小错。 该不该让小错去看看呢? 老池和卫妩都有点不对劲,我叫他们两个?都去了厨房清醒一下,可小错是我身边最信任的小弟,是这里?唯一对我的身份知根知底的人,就连寇子今也?只模糊猜到还?没确认,他却是从头到尾见?识到底的,他要是掉了链子,那?我可就…… 寇子今看了看这满盘皆输、局势大?颓的棋盘,却恼得牙痒痒,直把棋子往棋篓子里?一丢,颇为沮丧道:“不玩了!你今日下棋竟这般凶猛,一点儿也?不让着本少爷我?” 他一发脾气就把我给逗得笑了,指着他道:“之前让着你是怕把你吓跑了,现在你已经是本老板的朋友,吓也?吓不跑了,我还?让着你做什么?” 寇子今瞪我一眼:“下次我一定赢过来,这次我先去大?堂看看。” 哎哎哎,小错还?没去,你去什么去? 结果我还?没说完,他就露了一丝不羁的浅笑道:“我倒是要看看是何方神圣,把你身边这两个?身手不凡、见?识不浅的伙计都给迷得没方没向的!这不比和你下棋有意思?多了?” 说完也?不等我,直接就蹦跶着去了大?堂,倒叫我有些?无奈,只好招呼梁挽和小错,和我一起收拾起这结局已定的棋盘来。 小错收得有些?一心二用,一边收着棋子一边可能还?想着卫池二人的异常反应,似乎有些?紧张,收着收着,竟把最后一颗棋子扫到了棋盘之下。 眼看就要掉在地上,却被梁挽眼疾手快地一把接住,还?微笑着递了回来,道:“小错兄弟不必心急,下棋和收棋一样,都是需要耐心细致的活儿,你仔细接好就是。” 他这一字字一句句看上去是给小错听的,可眼神却若有似无的瞟向了我这边,目光中?的镇定和安宁与其说是给他自己的,不如说是给我的。 这家伙是看出来了么? 他看见?我今日连番让伙计前去试探自己却不去,又瞧出我对寇子今下棋时的棋风,从一开始的稳扎稳打,变向了剑走?偏锋的快速猛攻,所以他看出我的心境发生了变化?想与此来劝劝我? 我与他目光交错之间,刚想说点什么。 那?寇子今已经一步步轻飘飘地回来了。 他去的时候是蹦跶跳跃地去的,说他是脱笼的兔子那?都是抬举了他,如今却是脚步一沉一虚地回来,仿佛是看到、发现了什么极为震惊之事?。 我疑惑道:“你怎么了?” 寇子今沉默片刻,忽然疑惑道:“他身上……好香啊。” 啊? 寇子今只莫名其妙道:“他身上的香让我想到了数十种名贵香料,可看他的衣服却是陈捕头让新?换的,这香不是来自衣服,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儿?” 我五官扭得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拳。 天生自带的体香? 这到底是什么古早万人迷的设定啊? 小错疑惑地看向我,梁挽面色微微一沉,而我默默地撩拨着棋篓子里?的棋盘,听着棋子们互相磨蹭沉沦的声音,心里?想着寇子今莫非也?栽下去了。 可没想到寇子今沉默了片刻,忽然打起精神道:“实不相瞒,我最近在研究香药生意,想把柳家的香药香饵和武家的香饼香粉给比下去,可与香师傅可调制许久都无成果,如今好了,我觉得他身上的香正是我要找的那?一种,这香药生意有救了!” 我松了口气,寇子今小王八居然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小王八?他没有被万人迷的光环影响,他还?是钻钱眼里?的他? 他说完,又蹦蹦跶跶地一旁去了,且为了把这兴奋劲儿给释出去,竟然取了枪杆来,在院子里?威风赫赫地扫、戳、刺、扎、撩,各色枪的法门?口诀都舞了一遍,越舞越是沉静,越沉静越能想得清楚。 还?是有点被影响的吧?但他也?在想办法冷静下来。 见?寇子今如此,小错似下定了决心似的,叹了口气:“我去看看吧……” 我嘱咐道:“小心点,早去早回。” 说完我自己也?有点觉得古怪,连梁挽也?有些?觉得奇了——这不过是看个?万人迷穿穿而已,怎么感?觉就和车轮战打BOSS似的? 小错去了。 小错回了。 他倒是若有所思?、若有所想,走?走?停停,把这一路很短的距离给走?出了奥斯卡颁奖典礼的红毯距离感?。 “怎么了?” 他沉声道:“如聂哥想的那?样,这个?人看似武功不高,但他身上的心法并?非来自中?原,而是来自西域或南疆的一些?教派。” 我眼前一亮,连梁挽也?奇了道:“小错兄弟为何这么想?” 小错分析道:“我靠近他二十步,尚算能看得清他的身段步法,听得出他的呼吸轻重,辨得出他的心法节奏,可到了十五步,听觉已受影响,他一咳嗽让我觉得是自己在咳嗽,他的心一跳让我觉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靠近他十步,我已有些?无法集中?注意力?,我只能看到他的脸,也?只听得见?他的声。” “五步,我需要花很大?力?气才能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个?陈捕头,三步,我的呼吸心跳已受影响,有一种中?毒中?蛊以后才会产生的特殊反应,我试着努力?去观察他的五官神情。” “但他这时忽然咳嗽且吐了点儿血。” “观察无法继续,我选择后撤。” 随着他说话一句句一字字地放出,我磨着棋子的五指动作越来越慢,而梁挽的泰然神色也?渐渐过渡给了一种冷锐的好奇。 怎么感?觉越说越像是在形容一种具有某种精神超能力?的人啊?这还?是武侠画风吗? 不过小错虽然后撤了,但这也?是目前为止最详尽的情报了,不愧是在“接星引月阁”排名前列的前杀手,观察确实细致入微。 我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道:“你的心跳确实比平日快了许多,呼吸也?有点异样,去房间里?盘坐调息一下吧。” 小错点了点头,肃然道:“聂哥小心。” 你这表情严肃得就好像送本奥特曼去鏖战大?怪兽,没必要吧? 他同时看向了梁挽,认真嘱咐道:“护好他。” 梁挽点了点头,微笑道:“定不负你信任。” 两个?浓眉大?眼的偷偷背着我搞什么地下情报大?串联呢,小心我把你们一个?个?掰了! 话是这么说,这压轴的最后一面,肯定还?是我和梁挽去。 我自不必说,梁挽的内功心法是这里?面的人里?最奇特的,他的呼吸他的节奏都是自称一套的从容,绝不是别人可轻易打断影响的,这也?是我把他这套王牌留在最后的自信。 于是我们就一起去了大?堂。 我在前,他在后。 像一道光和一道影,一棵树和一岸花,一团火与一段冰,我们各怀心思?和各揣神色,脚步浅淡深重之间,似有节奏的一对,像交错出一种传统与现代融合的音符,若我骤然停下,我想他也?会在距我极近的距离之下停得稳稳当?当?。 一到了大?堂,果然瞧见?陈风恬站在一角,他不瞧别的,只瞧着这风静气恬的一派街景与人群,而有一个?人坐在离他隔了三张桌子的距离,似乎有意思?地保持某种距离。 果然如卫妩池乔所形容,我一走?近看那?人,那?人忽的回过头来看我。他只这柔柔地一看,竟让我有一种被温温浅浅的一道月光照到的宿命感?,忍不住走?近一看,便瞧见?那?人的面孔有着一种莹润的象牙白色,脸蛋因咳嗽吐血而隐隐受红,比擦了脂粉还?好看许多,一抬眼一蹙眉,只有一股子挥之不去的凄楚苍凉、倔强清冷之美。 可这种燃烧生命的美又透着一股冶艳,冶艳得让人忘了渴却又想把什么猛地一口吃下去,当?他那?双眼带着明光般望过来,叫人疑心瞧见?了一股原野里?的火,生生不息且能烧尽一切。 我确实是有些?惊艳。 心里?竟生出一种强烈地想养护他、珍视他的欲望。 且心跳微微加速,呼吸渐渐加重,犹如一种无法言说的欲望在胸腔之内猛地一撞而出,撞得胸膛满是鲜血! 然后我猛地一踩眼皮子的刹车. 眨了眨眼再看他。 再一看,我发现他的脸,他的眼神,还?是那?么惊心的凄美和冶艳,可我还?是发现了一些?端倪。 他很瘦。 太瘦了。 属于被病魔给一把子推倒过的胸缩肩窄腰细臀平。 对吃惯了大?鱼大?肉的我,其实是有些?寡淡平板的。 因为我一向就喜欢胸大?沟深皮白眼美的(如某人),他对我来说应该没这么大?的吸引力?啊。 那?刚才的惊艳是怎么来的?心跳呼吸的古怪是咋回事?? 我瞅瞅梁挽,发现梁挽初时也?有一些?惊艳之色,可他在意识到呼吸心跳不对劲的时候就立刻看向了我,似乎拿我做平静他心灵中?一切杂念的港湾,看着我的脸,就慢慢地恢复了往日的温和镇定。 但他看得也?太露骨了,我一拿目光瞪他,他就更是振奋微笑,目光温润道:“聂老板,请吧。” 好像在昏天暗地无光无火的夜晚,他也?会这么拿我的脸去当?指路的明灯,拿着我的一颦一笑给他的理?智充电,靠着我这一细腰的触感?给他的兴奋去加分。 我只瞪他了一瞪,又见?了陈风恬和他身边这位。 陈风恬这时才回过头来看我,并?指着那?位说道: “这位公子姓沈,叫沈君白,据说是在屈山镇上路遇李蔷开,被他掳到万鹤庄内,一直囚禁着,此刻才得了自由,可似乎被于景鹤用过许多调|教折磨的药物,他是不知道也?不记得自己的身世背景了,只记得自己这一个?名字……” 失忆是吧?可真方便。 那?沈君白黯然不语,凄楚容颜更添几分令人心醉的难过,陈风恬却忽然看向窗外,一边看外面的人一边介绍道:“来的路上我和他说了——这明山镇里?最义?薄云天的聂老板可能是在找他,他也?很有兴趣见?见?聂老板,就麻烦聂老板暂时收容一下这位沈公子,我就先走?一步了……” 他从来不会这么眼神朝外和人说话的,我还?想问他几句呢,结果陈风恬转过头,在沈君白看不见?的角度给我眨了眨眼,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和呼吸。 示意自己已经快撑不住了。 就立刻如一阵风似的走?了。 我一懵,怎么逃得这么快啊? 你怎么和躲丧尸似的躲个?病美人?这也?不会传染啊。 我无奈,便走?过去与沈君白道:“和我过来吧。” 沈君白看见?我时,神情除了标准的凄楚可怜之外,还?是有一些?微妙的激动和惊喜的,可见?他应该知道我的身份,可梁挽在旁也?不方便说,就非常乖巧地和我穿过空无一人的大?堂,来到了空无一人的后院。 沈君白奇怪道:“怎么后院也?没人?方才那?几位和我聊天的哥哥姐姐呢?” 他一开口说话,也?是山泉打玉一般地好听,我心头一痒,便道:“我打发他们去厨房干活了,你也?不必急,和我一起去房间聊聊吧。” 梁挽本算镇定,可一听我要和这位新?出现的沈公子独处在一室,下意识地动了动口唇,似乎是潜伏了一些?体己的话要和我私下说,似乎也?想跟过来一起看着,我却甩给了他一个?不容置疑的眼神。 “我要和他单独谈话,你去找找寇子今他们吧。” 好好安抚他们,把他们把被打乱的呼吸心跳都调息一下。 见?我坚定至此,梁挽也?只是目光深重地点了点头,只是我拉着沈君白走?了几步,就觉得拉的好像只是薄薄一个?纸片人似的,风一吹就得散了。 而简简单单的一个?拉扯动作,就把他惊得咳嗽了几分,咳得忽然撕心裂肺起来,且咳得整个?背都弯了下去,就好像这一拉就得把肺给拉出来似的。 看上去不像是装的,这家伙是真咳啊。 我一开始还?有点慌,但后来就很淡定地看着他慢慢地把这一套给咳完,就好像在我面前走?了完整一个?流程似的。 咳的全程,背后那?人的目光都一直在,且越发炙热地黏连在了我的后背上,他看我还?是多过看这位病人啊,这时候照顾欲怎么不出来了? 咳完了,沈君白无奈道:“抱歉,我这病……” 说完他忽然愣住,看着蒙着面孔的我。 “聂老板,你的脸?” 我蒙着面却依然公事?公办道:“你既咳嗽多多,我自要做点防范,等你什么时候不咳了,就不必蒙面了。” 要是能用N95口罩我此刻就带上了,你以为我难道还?有闲心去欣赏你咳嗽吐血的病态美? 沈君白似完全没意识到我会有这么个?反应,他有些?异常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是责怪我的反应也?太过正常了。 一直等我们进了房,关了门?,那?人的身影才缓缓撤去,但也?没有离得太远,只是到了一个?听不清但能看得清的地,梁挽才缓缓地坐了下来,如守候着什么。 还?是不放心啊? 不过他这样,也?是懂尊重和懂距离的,比以前要好点了。 眼见?无人,我请沈君白坐了下来,目光一沉,开门?见?山。 “你应该知道我是受了系统委托,专门?协助穿书者的吧?” 沈君白目光一动,刚想顺便咳嗽几声,眼见?我立刻躲得几尺远,他马上揉了胸,止了咳道:“我知道的,阿九之前同我说过——你在问我的动向,可能会来找我。” 我只问:“既然如此我也?不瞒着了,如今你的直播间开着么?” 沈君白愣了一愣:“当?然开着啊。” “……可以暂时关掉吗?” 沈君白疑惑地看了看我,但还?是伸手在虚空划拉了几下,仿佛在一个?别人看不见?的接触面板上按了几个?按钮,然后他就回来看我,道:“关掉了。” 见?他还?算配合,我也?试探着问道:“你这是万人迷白月光病美人系统,对吧?” 沈君白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咳嗽、吐血、面色惨白、四肢无力?这些?病症,是你的系统自带的,还?是这副身躯自带的?” 沈君白无奈道:“有些?是这副身躯自带的,有些?则是有了系统之后加重了许多……” “你穿来多久了,就没想过养养身子么?” “没办法养,这是必须的。” 我疑惑道:“什么叫必须?” 沈君白笑了笑:“老乡,你都知道这是病美人系统了,自然知道要拿什么去笼住直播间观众的心。我若不咳,不吐血,观众又来看什么?他们来就是想看把好好一个?强者给打碎的战损感?,把一个?美丽的人撕裂的的破碎感?,若不给他们看到想看的,我怎么去换取积分?怎么去增加直播间的人气?所以……即便我想健康,也?不能健康啊。” 额……啥玩意儿? 你是说你咳嗽、吐血、虚弱无力?这些?样子,不是为了给我们这些?人看的,而是为了给那?些?看不见?的鬼观众看的? 虽然你吐血的样子是挺有美感?的,但这样还?能换积分!?【战损感?】和【破碎感?】这种虚无的东西也?可以拿吐血和咳嗽来一笔一笔地累积的么? 我以为美强惨里?的强才是C位啊,怎么你尽搁这儿卖惨了? 想了半天,我强自镇定道:“你这系统的关键是扮演病美人,我看你不用扮也?已是了。那?你穿书以后的主线任务是什么,阿九可有和你说清楚?” 是要杀唐约啊,还?是要害梁挽啊? 沈君白却咳嗽了几声,目光灼灼地看向我,给我道出了一个?出乎意料到了极点,却又微妙地合乎道理?的答案。 他接受的任务既不是杀唐约,却也?不是害梁挽。 而是另有主线任务! 听得我眉头大?震、惊愕异常,却也?意外地觉得——这应该是真的。 而在接下来的一夜,我也?与这位沈君白几乎是促膝长谈,谈了整整三个?小时,谈到他必须把直播间开启,我才和他一起分床睡在了同一个?房间。 可这似乎急坏了等在房门?外的某个?人。 等我出门?后,已经见?得他早早等在门?外,我却淡淡道:“沈公子身体虚弱,你要想办法替他开药调解一番,这些?日子他要住在我身边,你也?要多多照顾他、体谅他。” 见?我态度转了一百八十度,梁挽越发不解,刚想问什么,我却看向了房间内的沈君白,又看看他,笑道:“愣什么?还?不快去?” 梁挽无言地凝视了我许久,却最终还?是含了一丝标准又温润的笑,去给里?面躺着的沈君白把脉去了。 接下来的几日里?,我几乎是与这位沈公子夜夜长谈,且总是处于一个?房间内,也?吩咐了小错等人以最高规格捧着他、养着他、护着他,还?叫梁挽顿顿好鱼好肉、药膳食补地精心伺候,不计代价地好生看顾他。 小错一开始还?能照话吩咐,后来实在疑惑且困惑,偷偷问了我几次,被我随口打发了。寇子今找了我三次,每次都忍不住旁敲侧击地提醒我,也?被我无视了。 只有梁挽,等了足足五日,沉静端然地仿佛什么都不在乎,就连和沈君白说话的时候也?是言笑晏晏、温润如玉,毫无城府心机的样子。 终于在第五日的时候。 他主动来敲了我的门?,并?要求我出房间,在没有沈君白奉陪的时候和我说话。 我倒是懒懒地走?了出去,走?之前还?和沈君白热切地打了个?招呼,一副已经混成知音老乡的模样,叫梁挽的眉头越发皱得深沉了。 到了他房间,把门?一关,他一动不动地看我。 而我只是好整以暇、恍若无事?地坐在那?张我们曾经热切交锋过的桌子旁,随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好像一点儿问题也?没有的样子。 而梁挽看了半天,以一双眼神逡巡了半日。 看到最后,只目光沉静且冷锐道:“为什么?” 我奇怪道:“什么为什么?” 梁挽唇角微凉:“你为什么给他走?这一条捷径?” 我疑惑道:“什么捷径?” 梁挽沉默许久,一字一句如刀子般吐出:“接近你的捷径。” 说完这句,我目光一沉却不说话了,而他凝视着我,那?双往日里?含蓄到深不可测的眼,此刻仿佛剥离了些?许理?智,充溢了一种嗡嗡作响的困惑。 “寇子今和你成为朋友花了三年,小错花了一两年才占到你身边最近的位置,就连卫妩池乔,得你的信任也?要花上两三年。可他只花了五天,才五天……他就能在你的房间里?随意地躺着,和你夜夜掌灯长谈,日日同进同出……” “你那?么在乎这客栈酒肆的摆设,可他不小心打翻了你最喜欢的一坛酒,你从前是要大?发雷霆的,如今却随口略过,他不小心动了你的一把剑,你竟也?随他而去,你那?样关心他,就好像……好像你根本不是在演戏……” 我叹了口气:“本来就不是演戏啊。” 梁挽一愣,我只微微一笑道:“我一开始确实对他提防,可越是相处,越有旧时知交的感?觉,短短几日就感?觉认识了几年似的,这种感?觉偶尔也?是能有的嘛……” 就算提防有,可那?是老乡啊。 能够在异世界真正见?到老乡,不管是再怎么一言难尽的老乡,也?是能促膝长谈聊上许久的啊。 可这其中?的缘故,我又怎能和梁挽说个?清楚? 梁挽疑惑道:“所以你是……” 我只能无奈道:“我与他一见?如故……我还?算喜欢他。” 梁挽盯着我,好像彻底震住。 他像是全身凝固在这一点,动作被一句话里?的某两个?字眼给彻底禁锢住,可内心却火热得无法言说,他盯着我,像把某段属于我和他的私密历史在心里?抚摸了一遍又一遍,才以酸涩难言的口吻拿出来,端给我看。 “你曾经说过,别人要花两到三年才能从你这边得到的信任、亲近、爱意,别人要努力?这么久才能从你这儿得到的特权,你凭什么要随随便便给了我。” “所以我一直很努力?,很珍惜你给的一切信任……和喜欢……” 我听得微微一震,万万没想到只是对一个?穿穿好了这么五日,居然能让他坦白成这个?样子。 他却伤心垂了眼,低低一笑,像自嘲也?如难过一般,把埋伏在心里?整整五天的想法一下子抛出来,也?不顾它是否会烫伤自己。 “可你为什么……可以把这么重要的信任、喜欢,随随便便就给了他呢?” 他抬起头,不甘也?伤心似的苦蕴着一丝笑,目光却剧烈恍动着什么。 “为什么啊,聂小棠?” 梁挽醋意到底为何 桌上有只粗陶盘子, 上面摆了一只缺了一角的香炉,炉中白烟缕缕上升,像一抹袅袅的情思被无形的手拨弄而上,拨到最后, 白飘飘的烟那么直接地捅了一把?房梁和?顶柱, 似乎也?捅破了我们之间的那一层若有似无的窗户纸。 我看着梁挽那伤心酸涩混在一起的神情,只眉间一凛, 道:“你这么说, 是吃醋了么?” 梁挽的目光如被看不见的烟尘给扎了一记, 略略侧头,一身美?丽的身段在?昏暗的烛光下显出有些模糊不清的轮廓,半会儿, 他似决定了什么,转过头看我。 “是有点。” 哦?竟然这么直接地承认了? 梁挽叹了一息:“就算是朋友,也?可以互相吃醋的啊。” ……你非说这么养胃的话干嘛? 我有点沉默,梁挽以殷殷切切的目光看我:“我只不明白——你对?他的态度有一个很明显的变化和?分界,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让你从十分提防变成与他万分亲近起来?” 万分亲近?哪儿就那么夸张了? 我只把?半真半假的话一掏:“我有一个朋友, 多年?来一直在?找一个人, 他死前把?这个遗憾告知了我。而和?沈君白见面后, 我确认他就是我朋友要找的人……所以亲近了些,也?属正常吧?” 梁挽狐疑地看了看我。 “你说的这个朋友……” 嗯? “……是不是你自己啊?” 哈? “你的脑子真是有点热了。”我冷漠地, 一字一句地刺他, “从前你都知道看破要不说破, 如今怎么了?看破了非得说破, 在?我面前逞什么聪明呢?” 梁挽却道:“你还是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他倒是上前几步,影子都把?我罩了个结结实实。 而我却一脚上前, 踩在?他那在?烛光下晃动不休的影子里,好像踩了一条不存在?的小尾巴似的,我冲他挑了挑眉,手上是毫不介意地捏了他的肩,五指轻一发力,不容抗拒地,把?他的整个身躯扭到了我这边。 “我知道你难受,但这事……追根究底还是要怪你来着。” 梁挽苦笑:“就因为我不愿意再进一步,想再等等,你就想把?这一切都怪我头上?” “不是这个。”我瞪他,“是因为我喜欢你……乃是我平生第一次去喜欢一个男人。” 梁挽一愣,像被击中了什么似的猛然看向我,而我道:“你或许没觉得,可你已在?无形中改变了我对?有些人,和?对?有些事的看法……” 你把?我从一个高?度敏感偏激的状态往下拉了一点儿,又拉了一点儿,变得能够更坦然面对?自己的性向了,也?变得能更真实地去面对?自己的感受了。 所以,我也?愿意把?坏脾气?的遮盖给去掉一些,对?别人也?更温柔一点。 见梁挽还处于一种被震撼、被收拢的阶段,我只笑道:“你难道就没注意到,我确实没对?这个沈君白发过脾气?,可我基本上也?没对?别人发过脾气?么?” 说完,我用力地扭捏了一下他的肩头,好像那里承载着一个个难以言说的火烫念头。 “你和?小错私下串联,我都未曾把?你和?他打个稀巴烂,换做以前可不会是这么简单轻易的……” 梁挽愕然看向我,目光一颤道:“小棠……” 我笑了一笑,用词清淡得像一碗没加任何调料的高?汤,但却透着一种真实的拿捏。 “所以啊,别怪我对?别人都变得温柔了一点……这都是你带来的坏影响,论起来都得怪你,可不能怪我啊。” 他目光沉静地听了我说一会儿,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可被我扭住的肩膀处却渐渐绷弹出一种微妙的放松,因为这种松弛,好像连他的人他的面都在?烛光里发亮了几分。 渐渐地,他蕴起了一丝了然而成熟的笑。 “脾气?变得更好,确实是件好事。但你为何有意无意,多次三番地要我去照顾他,而不是你自己去照顾他呢?” 额…… 他又目光一深:“这五日,你确也?和?那沈公子单独聊了很多,但若你不和?他在?一起,就总让我去你房间里,给他端茶送水、捧碗煎药。你给我们?制造独处机会,为什么?” 这个……你看出来了啊。 我越发觉得咱们?两就像是一对?看似迥然不同的工厂齿轮,他身上每一个凸起的齿其实都能镶进我的凹陷之处,一进去就能堵得严严实实,拔都拔不出来。 好处是心?有灵犀。坏处就是我一旦对?他撒谎,或有隐瞒,他一定能第一时?间看出来——我又在?使坏了。 我放下按着他的肩的手,微微一笑道:“也?没什么,只是我希望你和?他也?成为好朋友,你不也?一向喜欢交友么?” 梁挽的笑意深得有些看不透:“我是喜欢交朋友。” “我一开始见到他,也?确实很有兴趣。” “只是后来发现,我也?许很难和?他交上真正的朋友。” 我这就有些不解了:“为什么?” 梁挽却反问:“你觉得为什么?” 我疑惑道:“你头几天对?他也?算尽心?尽力,聊起来也?是言笑晏晏,后来你为什么就冷淡了下来,对?他没那么有兴趣了呢?” 虽说过于瘦了点,但光看脸蛋,他也?算得上是脆弱孤高?、清冷绝美?,且一身病骨支离,有无穷无尽的破碎感作底,不正好激发你这过分的照顾欲,和?这强势的保护欲? 简直是踩在?你的XP上啊,竟征发不出你的征服欲? 我一说起伤病,他就生了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看我。 “你好像觉得我在?大街上随便看见一个生了病受了伤的美?男子,就会想把?他们?绑回家提供全套治疗,并且想与他们?之间发展深厚的情谊?” 我点点头:“你难道不是这样的么?” 梁挽愕然:“你竟然是这么想我的?” 我挑眉:“你一开始见到我时?也?没喜欢上我吧……那时?我们?尚且还是敌人,你不就已经开始对?我这么做了么?” 既然不是一见钟情,你那时?不就是多管闲事么? 梁挽忽口气?一窒,似想反驳,可一时?之间找不出什么有力的反驳之言,就闷闷地盯了我一眼,去往床上坐下去了。 我却好整以暇地走了过去,坐在?他身边,看着他这副生闷气?的姿态,不觉得着恼,只觉有趣极了,便道:“我和?你说实话,我虽然和?他一见如故,可也?确实不知道他的来历背景,他这身上的武功心?法也?让我好奇得紧……所以,我就想让你……” 梁挽挑眉道:“想让我去他交好,让他放松警惕,好让我套出他的武功背景?” 我点点头,梁挽却笑道:“可若只为了武功背景,你不会这么做,必定还有别的理由。” 太了解我了,不好骗啊。 我只道:“我这几日与他的亲近,还有推你去和?他交好,也?是因为,我自己能得到一些不便言说的好处……” 我和?那沈君白第一次挑灯夜谈,就交换了一些彼此?的情报,得知了他的主线任务——就是攻略像梁挽这样具有男主潜力的美?男。 不仅是梁挽,凡是具有黑化潜质、具有男主资质的美?男子,他都可以去攻略,都能去获得对?应的积分。 而我也?让沈君白帮了我一个忙,直接召唤出了阿九,通过与阿九谈话,我也?找出了一个系统攻略流的重要bug。 这个Bug是——只要我能协助这位穿穿进行攻略,哪怕最后攻略不成功,那我从旁做了协助,就还能获取一点连带积分。 反正梁挽现在?还在?犹豫,这厮把?我掰弯了他倒去保守了,我不爽啊,每天这颗心?像有一千只手在?挠,挠得我痒痒,只有利用他薅一下系统的羊毛,我这心?才能平衡下来。 但当阿九离开,我与沈君白说我同意协助他,他却有些犹疑地看我:“我去攻略梁挽,你真的不介意?你还会去给我们?制造独处的机会?” 我只冷漠道:“我又为什么要介意?你又不是杀人放火,也?没违背道义,争取好感度而已,我为何不能给你们?制造机会?” 沈君白敏锐地嗅出了一点儿不寻常,道:“这样一个谦和?温润的君子,你自己就不喜欢?你就不怕……我真的攻略成功,把?他抢走了么?” 我沉默片刻道:“我是有点喜欢他,但也?只是有点而已,我也?不怕你去攻略他。” 因为你根本就不会成功。 梁挽了解我,我就不了解他? 他表面看上去是一个温润谦和?、极好接近的正人君子,甚至于你不去接近他,他都会想办法去接近你、了解你、照顾你、帮助你。 这恰恰因为这个,这所谓的“攻略”才不可能成功。 大部分反派文的套路,是给一个缺爱缺滋润的反派去施以爱意,所以攻略者并不需要多高?的技巧,只需一腔热爱、日日关心?就好,某种程度上像给爱情乞丐进行精神?扶贫,攻略的关键在?于缺爱者爱意贫瘠,和?攻略者爱意丰富。 但像梁挽这样的人,说他是爱情乞丐不如说他像是爱意的大户人家,他必定从小到大被爱意滋润长大,才能这么善良热心?,这么不介意去关心?别人,去滋润别人。 他的爱情阈值自然而然地,要比所有人都高?一点。 一开始去获取他的好感,那是再轻易不过的事,因为就算你不想成为他的朋友,他也?会想成为你的朋友,你抗拒成为他的朋友,他反而会更起兴致的。 可一旦把?好感推进到了某个度,他就会把?你严防死守在?一条线外,严格地把?你死死按在?朋友这个区间,这和?你多优秀多美?丽是无关的。 比如你看看他过去的那些朋友,是“赤刀”吴漾不俊么?是成桃李不美?么?还是寇子今不帅么?亦或是秋碎荷姑娘不够好看么?这些人哪个不曾是他的好朋友,又有哪个能真真正正地走近他的内心?,打破过他的防线的? 缺爱的人才好攻略。 不缺的人是最挑的。 所以这场攻略,打从一开始就不会成功,我只是想从一旁去协助这场无疾而终的攻略,顺便薅点积分罢了。 只是事情还是有些出乎了我的意料。 因为梁挽在?一开始,确实对?沈君白这个多种顽疾缠身的人显出了足够的温柔关心?、细致妥帖。而据沈君白本人所说,直播间里的人气?在?开头三天里蹭蹭蹭地暴涨,毕竟病美?人被另外一个美?人所悉心?照顾的这种经典桥段,谁会看不腻呢?每天晚上,我都从沈君白那边确认到了获取积分的通知,他开心?,我也?乐呵啊。 可开心?了仅仅三天,梁挽的态度就发生了一些微妙的转变。 他依然是温和?的,可这温和?与前几日并没有任何分别,带着疏离和?礼貌,被发糖发习惯了的直播间观众有些不太满意,嗑糖人只想嗑糖,主角的死活怎样他们?都不在?乎的,他们?只希望看到更刺激、更亲近的互动。 所以第三日时?,他见梁挽的反应好像有点淡了,就不知促动了哪根儿内劲儿,加大了吐血量,嘴上血盆大口糊了一脸,好像觉得血越多人越惨。但在?我看来,就像一个小孩含了止咳糖浆半天,含不住了再一口气?全喷出来,喷的血沾了很多在?柜子上,梁挽是非常冷静地帮忙运功且擦拭血迹,但我是整个人看得有点麻了。 但吐血量大了也?似乎只是饮鸩止渴。 因为梁挽在?短暂的关心?过后,就显得非常地礼貌。 但那更像是一种人道主义的标准关怀,和?私情毫无关系。 所以第三天晚上,沈君白就有些无奈地请教我,他不明白为什么梁挽的好感度不再增涨,也?不晓得对?方为何不似对?别人那样主动地贴过来——因为据我所说,梁挽是个毫无边界感的人,他应该是很喜欢贴贴的才对?的。 可梁挽并没贴他。 一次都没有。 沈君白问我,我倒也?没太惊讶,只道:“这也?不算什么,一开始的新鲜劲儿过了,就此?习惯了而已。” 沈君白楞道:“新鲜劲儿?” 我一边剥着瓜子一边道:“你第一次吐血时?,我看到他很是为你惋惜难过,那时?的惋惜是最新鲜、也?最浓厚的。可三日下来,血吐成了重复,咳嗽咳成了反复,晕倒变成了繁复,你的一大堆病症只在?他身上重复着同一种情绪,那情绪也?就渐渐淡成了习惯,到最后连习惯都淡得算不上了,随手一抹就能去了。” 沈君白听着我这鞭辟入里、辛辣刺骨的分析,一时?间有些无奈而又窘迫:“这,这也?能习惯的么?这些病症每天都是不同的啊……” 我嚼着瓜子嚼了会儿,慢慢道:“我知道你有想办法做出一些区分,比如你有时?是西子捧心?式吐血,有时?是仰天蹙眉式含血,有时?是侧首含泪式渗血,有时?是抿唇再喷血……总的来说是挺有辨识度的……” “但再有辨识度……来来回回也?会腻啊。” 比如我,我在?一开始还会真情实感地为他觉得倒霉惋惜,到后来已经变成麻木了,因为他反正怎么吐都不会死嘛,下一秒继续活蹦乱跳地继续吐嘛,那你让梁挽还能怎样? 甚至小错也?有一次找我,就是在?抱怨——他老在?前面转悠,还吐血咳嗽,再这么下去会影响酒肆生意的。 但我也?只是安慰他,让他再等等。 果然沈君白今天就和?我请教了,我就把?这事儿和?他说了。 我知道你的血吐得很美?,你的咳嗽弄得很凄然、你的晕倒虚弱之态很有弱柳扶风、娴静文弱之姿,是让男人女人看了都能一眼魂消骨醉的。 但也?要适可而止吧。 病美?人的美?,难道不是绝境处永不放弃希望、病骨嶙峋依旧挣扎不休的那一点倔强? 若只一味发惨,不过是一个美?丽病秧子的回光返照罢了,到最后连所谓的美?都会打折,肌肉流失的身体再怎么好看也?不过一张纸片,更重要的是你自身的精神?气?质,是你的才华和?锐度,那才是病美?人的精华,不是么? 沈君白听没听进去,我是不知道,反正第四天开始梁挽这个好感度就升不进去了,我能薅的羊毛也?到此?为止了。 才赚了六点积分,唉! 离开回忆,到了现在?。 梁挽依旧在?想我看我,只闷闷道:“你这好处不便明说……我也?能理解,那你也?不必每天晚上都陪着他吧?” 我只在?发笑:“我不去夜夜陪着他,难道夜夜陪你啊?” 梁挽沉默片刻,忽道:“如果不是夜夜 楠諷 么?” 什么意思? 他一动不动地看我,专注严谨得好像研究一种光的色调,好像很严肃似的,我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反应,我就有点想起身了。 可一起身,他那只靠近我的手却如闪电般一出,其中五指一勾,两根手指迅疾地勾入了我的腰带,往后一拉,就把?懵着的我拉扯了回来,那指尖磨蹭着我的腰也?托举着腰,就像一个齿轮伸展进凹陷处,自然贴合。 烛光摇曳下,我猛瞪他一眼:“你干什么?我要回房了。” 他半是成熟半是紧张地看我,各种矛盾的心?思在?脸上汇聚成了一种粗糙发酵的情绪,最后他目光一深,坏笑了几分。 “你身上的味道不对?,有点点不好闻了。” 我冷声?叱道:“你找死啊?我刚刚锻炼出过汗,当然不好闻了。” 他听得熟悉的骂声?却噗嗤一声?笑出来,认真道:“不好闻不是因为汗,是因为你在?他身边呆久了,沾了他身上的香味……说实话,那味道实在?太强烈也?太熏人了点儿,所以不好闻了……” 哦?我怎么没闻到啊。 梁挽趁我一懵,神?色深凛之下,手指迅速一扣,在?我腰间揉了一揉,把?腰带一下子扯了开来,松泛了那紧紧裹着腰窝的缠带。 “我……要你原来的味道回来。” 我皱眉:“这怎么回来?” “还能怎么啊?” 他无奈地笑了笑,忽用五指微拨开了我微凉的衣衫,伸手抚向了我胸口的穴道。 我还以为他要帮我按摩穴道,放松了几分,可那只手却瞬间撇开穴道,却往两个点上轻揉慢捻了一秒,便揉得我身上一阵被拨浪点水般的酥麻急颤,随即那只手君子一般地撤开,赶在?我发恼之前就文明撤退了,他看向我,眼里满是灿烂又笃定的笑。 “我的聂老板还是得洗个澡了,我来帮你准备热水吧,不许逃哦。” 哈?还不许逃? 药汤泡澡而已啦 与其说是洗澡, 不如说这是药浴。 酒肆里有一个泡澡用的大木桶,就在一个专门的浴室里放着,梁挽先把事先储备好的热开水一桶桶地往里加,又从冰室里拿了些陈年无染的积冰, 冰与热烫的水一经叠加, 立刻氤氲升腾出温泉一般的热气来。 这还不止,他还取了党参、当归、红花、玫瑰花、夜交藤、珍珠母、百合、栀子等事先磨好的药粉, 洒进这氤氲热疼的水汽之中。 室内一下子就充溢了一种混合了药味儿与花香的气息, 闻着叫人想到了山唐街的药堂、想到了明山镇山野间锦绣毯子一般的花圃, 想到了那镜子般平静折光的水畔,叫人全身?都?被一种安心又宁静的香气氛围所笼着。 我在一旁好奇地看着梁挽准备着一切,瞧他伸出一只?玉润白?皙的手, 往木桶那边测了测水温,仿佛是觉得温度也已妥当了,他抬起头,冲着我温和一笑。 “水温差不多了,你要?不要?试试看?” 我一摸,也觉得这热腾腾的水温是正好, 可是一抬眼, 瞧见梁挽在木桶的另一端与我双目相会, 又忍不住道:“你为了这一夜,准备了很久吧?” 梁挽一愣, 笑道:“你怎么这么想?” 我指着这药包, 道:“这药粉是得事先准备研磨的, 热水和冰块的累积也不是一日?能成的, 之前和我撒个娇,扮个醋, 也是为了这一幕,是不是?” 梁挽笑了一笑,道:“是……也不是。” “嗯?” “我怎敢在聂老板面?前撒娇扮醋?不过是真心?表露罢了。” 他说完这话,随即用手掌在水中拨了一拨,仿佛凭空在人心?上掀起了一波波的浪头。 “至于这药汤……是从五天前就开始准备的,本来我是想让沈君白?公子过来泡的,毕竟药汤本身?就有滋肤润经的作用,无论是让伤者还是让病患来泡,都?有好处。可过了五日?后,我便觉得……也许他并不是真的需要?泡这药汤……所以,还是给更有需要?的人吧……” 我挑眉道:“这么说,竟是我误会了你的好心??” 能不能别拿沈君白?当幌子?多不好意思啊。 梁挽试探道:“那聂老板……能不能……” 我笑到深处,却?忽然收了笑:“我若说不能呢?” 梁挽有些不解,我便道:“我若说我看你忙活这大半时间,只?是为了最后这一刻拒绝你,你会不会气得要?死?,然后把小沈请过来,让他泡个澡?” 就不能让我再薅点积分嘛,挽挽宝贝? 梁挽却?又拾掇起了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好像在笑的哪里埋伏着一个诱死?人又不偿命的陷阱。 “聂老板若在这时拒绝我,我便跳进药汤自己泡澡便是,反正不能浪费了就是。” 他顿了一顿,目光藏着含蓄隐约的试探:“只?不过……是我哪里做得不对劲,又惹你生气了么?” 我沉默片刻,挑眉道:“明明是你不想再进一步……为何总三番五次地动手撩拨,你到底想干嘛啊?” 又揉腰又捻胸的,还这一场浴室伺候,小心?把我撩拨出火儿来,把你当场办了,那你可怎么办哦? 梁挽的脸上恰到好处地露了一点儿不知?是装的还是真的茫然,而我也不管那茫然里存着多少真货,只?拿手指了指自己的胸膛——那被他短暂地揪过揉过的两点。 “原来是这个……” 梁挽当即意识到我在说什么。 “你在我的手指伸过去时很是放松,我当这是一种默许……而且你之前好像也……” 我直直地看他:“也什么?” 他嘴唇微扬,剑眉一挑,似嗔怪责难,又如周旋交锋一般,五指并如审判的利剑一般,指向了自己大好胸膛。 “你在没确定关系时,不也用手,用嘴,把这个部位里里外外地碰过了么?怎么聂老板做得,我就做不得?” 啊……哦……额……上次啊? 是上次在马车里,我把你点了穴,蒙了眼,塞了口,然后在你没反抗之力时,品遍了你胸膛每个伤口的上次? ……只?是个小小的品尝活动而已嘛。 你后来不是在我身?上玩回?来了么? 还觉得不够啊? 梁挽见我神情上并无反省之色,似乎有些微微的不满,便低头拨弄了一点儿水,他用素白?鲜润的手掌捞起来一点儿透明晶莹的水,却?任由那热腾腾的水珠从他的指缝之间穿凿过去,滴在我的手腕上,等我的腕子被这温度撩得有些微热,想缩回?去。他却?忽的攥住我的腕子。 然后我一瞪眼,他俏皮地坏笑了几分,又瞬间松开了我的手。 松开腕子后,他的手指却?又悠悠慢慢地转回?来,把我腕子上的水珠子一点点地抹去了,那动作也叫我莫名一颤,感觉肌肤相交之处犹如一场蜻蜓点水般的艳遇,他在我手腕上随意宁淡的一抹,却?像是指尖上老练成熟的一品,品完,他的双颊生起一股子莫名的温柔痴色。 “倘若有些事只?有你做得,我却?做不得,那我也没有办法啊,毕竟你是老板我是伙计……不过这水再不用就凉了,聂老板若真不想泡,那我自己来泡吧。” 你的药粉是你自带的,可你用的热水冰块都?是我酒肆里的好嘛?我不泡的话岂非便宜了你? 我便轻轻瞪他一眼:“转过身?去。” 梁挽微笑着转身?。 一声“扑腾”的水响过后,我已瞬间完成了跳进去的步骤,就好像说了那么多还是等着这一刻,我带着十足的兴奋去与木桶里的药水来一场前所未有的接触。 果然,这水气温润氤氲得很,扑面?而来的药香味儿也让我闻之一醉,原来酒不醉人,水热也能醉人。 我登时觉得浑身?酥热酥热的,便全身?都?沉入水中,又猛地扑棱起,便觉一股子暖流从脚趾一路蹿到了发梢,像要?炸裂开来,整个人都?浸在了这热度里,心?跳得好像擂鼓一般。 等我慢慢适应了这热度,梁挽便跟着拿了个木勺,把热水一勺勺地轻轻浇筑在我的肩膀、脊背、胸膛,叫那水流一丝丝地眷顾我的全身?,那热水在某些部位显得不热,遇到某些部位就显得过烫了些,所以我被他浇灌得,时而颤抖时而放松,就好像一棵成长?中的小树苗,不晓得下一刻是刮人的狂风、还是拂面?的微风。 这种莫测的温度叫我觉得奇怪又刺激,而他浇了半晌,忽的一笑,只?拿了一个药包,浸足了满满的热水,便从我的脊背顶端,如盘山下峰的旅人一半,一路擦拭到了浸着水的腰身?,再顺着腰身?那圈,有力地揉了一揉。 这一擦一揉的起伏,叫我腰身?脊背都?随之一软,像是被什么人拿捏住了节奏。 幸好,梁挽没有趁这拿捏去索取更多,他似乎很明白?进退得宜的道理?,只?是乖乖巧巧地帮我沐浴,没有捣乱,也没使坏,没去碰不该碰的位置,没去做不该做的事,当他专心?而沉浸似的做这一件事时,似乎也从这专心?里得到了一种顶峰似的享受。 我享受他而放松。 他享受我的放松。 偶尔擦拭到我的新?伤痕和旧伤口,觉出我微微一颤,他便更加小心?翼翼地擦拭,动作间隐隐有着无限的疼惜和怜爱,可当我看过去的时候,他的脸上却?又总是微笑。 我竟忍不住微微闭眼,靠着那木桶的边缘,近乎卸下防备一般地松弛了身?躯上的所有肌腱。 真的……好舒服啊。 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安心?、这么舒服了呢。 而且……居然还是一个我喜欢的男人在伺候我…… 还伺候得……这么…… 忽然,梁挽碰了碰我被打湿的头发。 我奇怪道:“怎么了?” 他苦笑道:“好像后脖子那边,有一节头发打结了……” 我并不是个很擅长?打理?头发的人,平时也不太注意这些,只?把长?发一挽一绑,或一束一扎,也就完了,所以有些藏在根部的头发打结了,我也没怎么注意到。 他指出来,我就问:“打结得很厉害么?” 他试着解了解,无奈道:“好像是打结得有点厉害。” 我便无所谓道:“打结得厉害,那就拿个剪子,从打结的根部剪了呗,就一小节而已,也不要?紧的。” 梁挽却?无奈地看了我一眼:“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能随意剪毁?我来帮你解开吧。” 他一边揉着我的发丝儿,一边用手在打结的发缕上洒了各色玫瑰提炼的精油,再浸了含着百合栀子清香的发油,把打结的发丝浸软了,再用纤纤素指,一根根地去解开打结的头发,过程极其专注,且小心?翼翼地注意到不拉疼我。 我倒是在中间劝过他好几次——拿剪子剪了就算了,这样?多干脆?他却?催我耐心?点儿,认为哪怕是一根一丝都?不该随便剪了。 于是这家伙花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终于把这打结的一缕给理?得顺遂起来,到最后,我的头发竟然顺滑得如他脸上的笑容一般,他还帮我把这些湿润润的头发都?拿水渐渐泡软了,再卷起来,用内力给蒸干了,再挽上去,拿了一根蟾宫玉兔造型的玉簪子给系住了。 我都?有点想笑了:“你怎么这么有耐心?去挽我的头发?倒像个名门贵府的簪发娘子似的。” 梁挽嗤笑一声,揉了揉我的头顶,道:“你以后也要?注意打理?头发,不要?因为事情忙起来就不顾自身?。” 我摸了摸头顶的玉兔簪子,奇怪道:“这簪子好像还挺贵重?的啊,看这样?式不似是边城的,你怎么得来的?平时怎的不见你戴?” 梁挽手上一顿,淡淡道:“是我去世的母亲早年间给我的,平时不戴,是不忍心?,怕给碰碎了……如今给你戴,我才?觉得放心?些……” 我沉默了一瞬,低声道:“抱歉啊……” 梁挽随口一笑:“有什么好抱歉的?生老病死?乃是寻常,母亲留的东西能派上用场,能被人想起它的主人,那才?是最好的呢……” 这家伙…… 他母亲给的礼物,怎么能随便给我戴呢? 说完,他又跑去给我加了点儿热水,那默不作声的样?子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我想了想,就在他回?身?过来给我加热水的时候,轻声地说了一句。 “那个……你要?不要?,也进来泡泡?” 梁挽怔住,手里拿着的木勺都?僵住了。 “额……你说什么?” 我收拾起心?里各个念头,冲他笑了一笑:“你忙活了这半天也累得很,你进来泡一下,我跳出去,我伺候你,怎么样??” 梁挽沉默而惊喜地看了看我,目光都?有些随着烛光一闪一动的摇曳劲儿。 本来我是不想这么做的,毕竟他动手动脚,动得我有点小享受又有点小提防,唯恐他做得撩得过了火,可今晚上这一泡,他是老老实实、又温温柔柔,实在叫我享受了一番,我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可梁挽在惊喜过后,又斟酌道:“我倒很想这么做……可我更怕,你这么跳出去会着凉的……” 你还担心?这个? 他笑了笑,目光轻盈道:“可不可以……我们一起?” 啊? 我直愣愣地瞪着他这满脸期待的模样?,有点想拒绝他,可头顶上是他亲手挽的发,里面?又系了一根蟾宫玉兔的簪子,温存感动的劲儿还在呢,我倒不想拒绝他,反有些想让他也享受享受的意思了,可这么亲昵的动作在暧昧期做出来……合适么?会不会走火啊? 于是想了想,我缩着脑袋像缩着自己的旖旎小心?思,有些羞涩又紧张,而梁挽似乎也有些料到,似有些失望,但仍保持着应有的风度和礼仪:“没事的,下次吧……” 我却?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你进来吧,反正木桶也够大的……” 他听得一怔,仿佛有些不信,可看了我目光的坚定才?慢慢信了。 于是他绽齿一笑,露了一丝无比灿烂的笑容。 他这一笑,我又怕他脑子热而做错事,没想到他倒稳妥得很,怕我紧张,只?脱了上衣,仍保留着贴身?的亵裤,手在木桶边缘轻轻一撑,身?躯就这么轻飘飘地荡了进来,“扑腾”一声,他入了水,在氤氲温润的蒸汽之间,我与他面?对面?地坐在两端,他着了亵裤,而我什么都?没。 而这什么都?没的赤诚,这咫尺之遥的近距离,也是十多次的生死?交锋、十多次的无惧伤害,才?换来的。 换来这么近,换来这么润。 润得我都?能透过氤氲去看到他脸上腾腾跳动的红晕,和那顺着白?皙面?部一路缓缓留下的水,还瞧见了那如同?雪原深山一般起伏的胸口沟弧,以及那鼓鼓胀胀的两个红点上,如透明蜻蜓一般点水停留的晶莹水珠。 我只?觉口舌异常地干燥,明明人就被水汽包裹,却?觉得有些莫名的热度一路从脚趾那边缓缓蔓延到了被玉石簪子系起来的头发丝里。 而他只?是目光诚挚地看向我,温柔的面?庞宛如截取了一段月光凝塑而成,我不动作,他也不催促,只?微微一笑,闭目扬首,靠着木桶边缘软了身?躯,任由那水珠子从下颚流到了白?皙鲜润的脖颈之上,衬出了一种惊心?动魄的匀美弧度。 看得我头皮有些发热。 果然身?子发热,脑袋就会发热。 “……梁挽。” 梁挽只?闭上眼睛,微微哼了一声,以作回?复。 “……我可以过来么?” 他仍旧闭着眼,睡着似的浅哼了一声儿。 哼声儿和小猫儿似的,到底是怎么个回?复? 我忍不住等了一会儿,等得这水温都?没有那热腾了以后,我在水中挪动了方寸,冲着他那边进取了几分,而等近到不能再近的时候,他才?微微睁眼,那双美丽的眼睛看了看我,那笑意像在诱着我也拒着我呢。 我面?无表情地瞅着他,心?里既想,也不想被诱惑。 他只?挑了挑眉,脸上红得有些可爱:“怎么啦?” 我只?道:“水有点冷了,你跳出去加点热水,可以么?” 梁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看我。 好像在问,我游这么近、这么暧昧,结果只?为这一句? 咋的,就许你让我养胃,不许我让你养胃么? 他只?无奈道:“我现在有点累,不想跳出去加水,再躺会儿可以么?” 我淡淡道:“不想跳出去,那你来暖我?” 他听得倒是惊住,我却?不动声色地游近了几分,然后一脸漠然无情绪地、慢慢地、轻轻地,把自己的身?子贴近了他的身?子,在他的震惊僵持之下,我只?安安静静、却?又面?无表情地拥了上去,把自己的脖子搁在了他的肩膀,把自己的胸膛贴了他的胸膛,可等了一会儿,见他仍是僵硬而不知?所措,我就在他耳边轻轻地,冷笑着吐了一句。 “不想暖人的话,那我就下去了,一会儿我自己去加热水吧。” 我想把身?子滑下去,忽地一愣,发现自己下不去。 因为我以为梁挽在僵持,结果他胸口僵和表情僵,手却?在不知?不觉之间在水下绕到了后方,此刻已稳稳托举住了我的腰臀,我一旦下滑,他就大有往上托举之意。 我回?头看他,一脸困惑,他却?很无辜地叹了一口气,且是若吟若叹地看向我。 “水还没凉下去,你又为什么要?下去呢?” 我嘲讽地笑了笑:“我为什么不能下去?” 他看着我,目光和笑容好像都?大有深意。 “因为……我抓住你了啊,聂小棠。” 说完,他的那一只?手猛地在腰间收紧,把我的腰扣得紧贴了他的腹部! 他的喜欢是啥 氤氲水汽的笼罩之?下, 我只以冷漠无绪的表情看向依旧含蓄微笑的梁挽,明明我们的表情都没变,可除了表情外的一切,似乎都变了。 比如?, 我感觉腰身的旧日伤口正在被他以手揉着?。 仿佛藏在水中的一层软鞘, 正撞在一把?火烫的刃上。 这刃,像铁匠取了几段新铁融合锻造, 刚才从滚烫的铁汁凝结成形, 便迅速没入冷水浸一回, 还?未熄了余热便把?刃请出,刃冒着?热气?滚滚而敞,开口形状是不规则, 在水和汤里顺着这一把鞘,来?来?回回地磨蹭粗糙刃尖,且有些蓄势待发地鼓动锋锐、顶跃滚烫。 这种异常的滚烫,从鞘的底部扩散到了鞘的整个腹线。 我不得不微微皱眉,脸色发热道:“梁挽……” 梁挽一边揉着?伤口,一边以无辜的表情看向我, 近乎呢喃道:“嗯?” 他那样的温柔痴色, 在水汽里朦朦胧胧得近乎看不清, 美到叫我见了心头一颤。 可心颤归心颤,我还?是有点想打他。 他的理智意识汇聚在脸上, 男性本能却?高涨摇曳在指尖, 明?明?好像什么都没有, 却?一时之?间什么都有了, 这样一个人,难道他手上即将进行的事, 和他脸上在演的戏竟是全无关的? 本能归本能,理智归理智,互不相容么? 我只脸色发烫,声音沙哑得像含了火炭。 “你能不能不要这个样子,我并没准备好……” 没准备好卸掉最后一条防线呢。 我身上还?存着?那么多的新伤和旧伤,不应该战斗绞杀至此的。 可他似乎凭空多出了许多战意,变很想战、擅战、也敢战起来?,像在某一个支点全开了火力与弹道,他眼?中的热度可以点燃一切的寒冷,他手上的薄茧在药汤之?中来?回搅动,似乎还?灌入了内力。 直到我觉出了水温的热,感觉到了这沐浴的药汤果然发起了一阵阵的热,是内力的作用了。 我也俯下身躯,观察对方那脸颊上细微不可见的小痣,瞧见脖颈上依稀留下的水痕,再看看肩膀上突出的骨骼,以及胸膛旁一道两道的旧日伤疤。 我看他,就好像是海洋馆里的一只海豚看着?另外一个,我们之?间没了谁都会有些孤单得活不下去?的意思,只有在一起,才能在水下发出一种欢愉的歌声,摇着?尾鳍,摆着?身躯,借着?对水流的熟悉舞动而跳跃。 越看越也不止是像看一只海豚,我觉得他现在整个人也像一个火热出炉、新鲜滚烫的工厂零件,五指如?五个齿轮,在一条看不见尽头的流水线滑动,试图找到任何一个嵌合齿轮的凹处。 这种时候,药汤的泉流和水汽都好像有了它独立于人的思想。 如?同带了意识似的,水汽氤氲升起,药流潺潺而过。 他的那只手,也在药水流汤之?下轻轻搅动着?风云乾坤。 搅动之?下,水流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敲击我身上各处。就如?同有些人在水上放了一条条小船,又用内力烘着?小船往前飘,船头就像贯彻着?某种物理原则般,不断地冲撞堤坝,水流仿佛带来?了他的热切触摸,也带来?了他的惊痴战栗。 我沉浸在思绪里,若茫然若安心,身上充斥着?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好像腰上的剑伤刀口此刻正被一个个地放大?,各种痛感从伤口渗透出来?,将凉未凉、欲热未热,乐感和锋锐一时之?间汇聚得那么近,又近到有些分?不出彼此了。 谁能想得到,这谦谦君子的手段,有朝一日竟可用拨得动桶中的水流与人的心流? 等等! 我口舌有些嗫喏:“你是不是太急了些?水温有点烫了……” 梁挽僵了动作,无辜道:“太,太急了么?” 额……就是有点急了,你知道的,我最怕烫的 他含嗔带怪地瞪了我一眼?,无奈地扬了纤细修长的脖子,脖子上的喉结一滚一动,犹如?艰难地吞咽着?水汽中蔓延的私情与冲动。 那细秀的一双眼?半眯半润,浸于一种朦胧的情致,颊上又润了丝丝缕缕的酡红,口唇微微张着?合着?,像醉了的人似的,可被人随意欺负。 我痴痴地看了他的脸,只觉这张脸的主人看上去?是如?此地羞涩美丽、无辜纯欲。还?带了点儿被半诱半拒的寂寥伤心,简直像一只熟得快渗出甜的水蜜桃,咬一口满嘴巴都是香。 拒绝你,我也不舒服,可谁让你不肯确定关系? 要不,我亲亲你? 我在想要不要贴贴。 可瞬间愣住。 因为我骤然发现——他放弃了一些动作,却?并没有完全放弃,那五指离了我后腰,便来?到了我的肩膀处,按压着?,揉捏着?,从骨骼那边寻找一处致命的穴位。 我有些愕然地看向梁挽,却?见他半眯的眼?微微睁大?几分?,似醒非醒,似乎在找一处昔日的伤口,又似乎不是。 “……可以么?” 我陷入了茫然,可很快就陷入了更?大?的困惑。 因为他的手,一开始是在找伤口的,可后来?怎么好像捏到了一个穴位? 这五指就像一个工程兵突入了战火纷飞的血场,拿捏了一个坑位就开始开凿隧道,快把?我按得给欣服了,我就憋着?红烫到过分?的脸蛋,骂声儿叱声儿不绝于耳,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虚弱硬撑的声音我也要骂他。 “狗……狗东西!” “你等等……你这个……” 我的话声儿都还?没说完呢,也不知他哪儿来?的一处巧劲儿,在穴道上狠狠拿捏了一下,酥麻混痒了一番,我抬头狠哼了一声,腰间旧伤隐约作痛,四肢失了绞力,一遍遍汹涌水波冲上来?,拍着?我的后脑勺,快将我给淹了。 眼?看我整个人快要沉到水里,他忽放弃了拿捏,只用双手托举了后腰,把?我重新捞上来?几分?,温柔地抵在木桶上,又把?失了力气?的两条小腿微微一抬,揉搓了筋脉后,似要折开一张白纸一样,轻轻地折开。 我却?足尖一抵,闪电般蹴向了他的胸膛,手上轻一动,一抹寒光抵在他的咽喉之?间。 梁挽彻底楞住。 旖旎和致命的距离那么近,近到好像剑尖和他一样。 而我已经从一副茫然如?海的昏沉样恢复,抬起头来?,心里泛出一股子怒意,极力去?冷下嗓音中的热腻。 “都说了不许你再进,怎么你听不懂么?” 梁挽苦笑道:“我只是想让你能自?己支撑自?己,你若是打滑浸入水中,呛了水可怎么好……” 你是想帮我在水中练劈叉吗?拉倒吧你。 刚刚那个动作若是完成,下一步是用你自?己的膝盖卡住,或者顺势折叠小腿于上……反正无论?选哪个姿势,都能造成一定武学意义上的关节反制。 这个时候,你为什么想要制住我的关节? 我极力维持面无表情,但想必脸上已因羞怒而红透。 而梁挽沉默片刻,也渐渐冷静了下来?,竟还?把?细秀的脖颈往前送了一送。 好像在说:你刺下去?吧,虽说这条命还?有大?用,可你刺我,我绝不恨你。 我瞪着?他,唇角扭裂几分?,也不知是愤怒还?是冷笑:“你好像觉得,咱们刚刚亲昵无间,如?今若要翻脸杀了你,我也是不忍的,对不对?” 梁挽没缩头,像殷殷切切地求个答案似的:“那你忍吗?” 我一愣,他却?没退下,脸上动了动,反而向前几分?。 好像在说,为了这个答案,哪怕这一把?短剑是要他命,他也当礼物一样全盘受下,绝不躲、也不避。 见我不动,他只目光有些愧疚道:“对不起,没忍住……” “没忍住什么?” 他似有些懊恼地低了低头,却?又有些小心地瞥了瞥我。 “就是没忍住……” 我恼道:“你……你平日里什么都忍得住的,怎么这么一时半刻就忍不住的,你,你又不是完全喜欢男人的……” 他瞥了瞥我,口唇微颤,目光剧烈晃动道:“可就是……忍不住……又能怎样?” 这么软和无助、却?又真诚得可以剖心裂肺抵到骨的话,我从没听他这么说过。 我楞了一愣,只语重心长道:“我不是在意忍不忍得住……我不是圣人,也不求你当圣人,只是我说没同意,那就是没同意。贴贴蹭蹭可以,进去?就是不行。” “你这家伙,不能仗着?自?己容貌绝美、手段了得,把?我揉捏得懵楞了、发痴了,就把?我的沉默当成是一种默许……” “你若要做任何出格的事儿,都得让我说出一个肯定的同意,或者看到我狠狠地点头,才可以做……” 这家伙是什么Play都上了,唯独在最基础的性同意准则上犯糊涂了,这诸多试探越界是干什么?好像他觉得把?我迷得昏头转向,就能趁着?我还?没拒绝,强行去?做一些我原来?不同意的事。 说好听点,是霸王硬上弓。 说难听点,这就是诱而奸之?啊! 梁挽低头一叹,像做错了极大?的事儿似的,眉心里像折了几簇开裂的花儿,美得又失望又羞惭。 “对不起……以往你口是心非的时候多了,我便总觉得……倘若你的身体松弛了,便是允许我去?做一些试探,即便没听到你说出口,我也可以继续……” “现在好像才晓得……就算你的身体彻底放松了,也并不是同意……” 他极力不让自?己沮丧,目光忽的凝到我的剑尖,却?不争气?地微红了几圈,只挤出一丝惨淡的笑。 “原来?……你还?是藏了一把?剑啊……” 我一愣,心底有些触动似的颤抖。 “我……我不是……” 梁挽苦笑道:“这样也好……你提防我,也并没错。” 我收回剑,冷笑道:“我提防你还?用剑?” 直接一个指头,狠狠地敲了敲他的额头。 梁挽被我敲得一愣,我气?得想再狠狠敲打几下,却?被他捉了腕子,他殷殷切切地问我:“真不是?” 我面无表情地瞪他:“你的爪子抓谁呢?” 他乖乖放开,乖乖受教,我就也乖乖道:“我过去?洗澡的时候,剑放得远了一些,就被一个狗贼摸上门搞偷袭,险些送了性命……从那之?后,不管是什么情况,我的剑都不会再离身,哪怕是洗澡的时候也要带最后一把?短剑,这都成习惯了……今天?我也忘了,没想着?要改啊。” 梁挽似乎有点震撼:“你还?真是一个剑客中的剑客,倒是时时刻刻准备出剑的啊。” 我瞪他一眼?:“是,但也不是……” 因为我接下来?,就把?那短剑拿到了木桶之?外,轻轻一放,剑就“哐当”一声清脆决然地落了地,溅着?四星八点的水花躺在了湿淋淋的地上。 梁挽一愣,好像那剑是砸在了他的心头而不是地上。 我只低头道:“从前必须这么做,是因为从小到大?就没有好好安稳过……必须学着?永远不放下警惕……” 说到动情之?处,我却?忽的抬头:“可我偶尔在想,我以后是不是要永远这样过下去?,还?是到了时候赌一把?……” 梁挽眉心一震:“赌什么?” 我的语气?大?概是温润到了不像是自?己。 “我想赌……在一个人身边,就算我没这么提防、戒备,这个人……他也不会让我流血受伤的,对不对?” 梁挽彻底僵住,眼?神中的光与影都被切割得七零八碎、且彻底乱了套、再拼不起来?了。 我看向他,目光诚挚,言语却?脆弱得开始颤抖:“我想最后赌一把?,赌这个人是你……你会让我赌赢么?” 梁挽身上微微一震,双眼?在水汽之?中更?添了几分?水色:“你,你这么谨慎的人,就不害怕自?己赌输了么?” 说到害怕,我就笑了。 “一般人当然会害怕赌输。” 但我看向他,收起了笑容。 “可我又不是一般人。” “我若是赌赢了,我才会失去?什么。” 比如?在过去?二十多年培养起来?的狠心与决绝,比如?永远无法再升起去?杀死你的勇气?,哪怕代价是我的命。 我眯了眯眼?,目光骤然聚起几分?冷冽锋芒:“我若赌输了……反倒不会失去?什么,但你一定会死。” 这世上能让我赌上一把?,还?敢叫我赌输了的人,我可不会轻易放过啊。 我说了这通话,还?以为这话里的威胁能让梁挽这心思灵透敏感的人再伤心几分?,可没想到他只是微笑着?看向我,眼?里的红圈水色越发浓了,好像有各种难言的情绪要汹涌出来?了。 我看着?他,奇怪道:“你干什么?” 他苦笑一声,擦了擦眼?:“啊,有点点感动……” 啊?什么狗屁不通的感动?我都说了赌输要杀你哎! 梁挽把?眼?睛擦得越来?越急,口气?有些酸涩道:“你在我动情失态之?后,也没有把?我推开……反倒是教了我最后一点道理,也卸下了最后一点防备……我……” 他也叹了口气?,终究道出了一点儿真相。 “我从前不知道要不要开始,是因为……你是个轻易接近不得的人,可接近了就比谁都用心、用情……” “我的身世见不得人,将来?若是为了复仇,为了查案,便要撇下你离开明?山镇……你,你一个人,可怎么办呢?” 我吐槽似的瞪他一眼?:“你这蠢厮,和我交朋友时,你劝我别因为担心未来?而不去?努力,和我谈情的时候,你倒自?己担心起未来?不愿再进一步了……” 梁挽苦笑道:“是……我遇到你,好像总有些笨的发硬……” 我瞪他:“自?己笨就怪别人,没出息的东西!” 他又柔柔痴痴地看我一眼?,看得我心里一痒,只叱道: “偏是你这样的蠢人,最叫人色令智昏,丧魂失魄……” 梁挽都快被我骂习惯了,骂到一半才回过神来?,有些茫然又有些要狂喜地看向我:“什么?” 我只好整以暇地靠着?木桶,笑容仿佛带着?挑衅。 “我喜欢你……也知道了你喜欢我,你说还?有什么?” “今晚除了碰后面,你什么都可以做,但你也要准备好被我为所欲为……” 梁挽沉默片刻,瞬间甩掉泪,目光莹着?温柔兴奋。 “真的都可以吗?” 我傲然点头。 “确定不会后悔?” 我不屑点头。 “最后不会撤回?” 我不耐烦地点点头,并且有些手痒了。 他终于抛开了许多没来?由的伤心顾虑,一股脑地贴了上来?,我还?想贴上去?呢,结果这家伙,一上来?抱了抱我,同时脑袋往下一沉,他的双目盘踞在了我的胸膛心脏处,看了离膻中穴很近的左右两点,目光动情温润到了极致,就成了一种难言的冶艳,还?未说话,他的脸上就已经有些痴色了。 哎? 哎! 你……你你你怎么能那么做! 我后悔了!我收回!我撤退! 急转直下后 第二日, 我?对着?镜子照着?自身?,看?着?身?上那些乌泱泱如云片儿似的痕迹,有点说不出的复杂感。 感觉这药汤沐浴,不仅是打开?了我?的穴道, 也把我这一身的老皮老肤都浸嫩了, 嫩得几乎像一块刚拿出来的奶油似的,谁来摁一下, 都能在上面留下永久的指纹。 更别提梁挽这个可恶的家伙。 这老腰上落了一些指印儿, 像犯罪现场后?留下的线索, 又似一个?个?小酒盅似的凌乱地摆在那儿,胸口则像一块儿待画添油的白纸,被某个?才华横溢的大画家, 给莫名奇妙地画了许多或深或浅的草莓,从?中可以依稀看得出画草莓的顺序,比如上下左右,也看?得出方式,比如有时画画用手,有时画画用嘴, 有时画画是靠磨蹭。 而且我?也觉得身?上隐隐约约地留下了什?么被拿捏、被分开?、被折叠的触感。 可细细一体会, 好像又什?么都没留下。 总归是朦胧如梦, 真实如月。 不过昨晚的事儿,也证明了我?对他的小小提防是对的。 平日里看?上去温温润润、克己复礼的一个?君子人物, 事到临头, 反倒有些看?不清自己, 那些动作里不合时宜的强势, 和下意识地拿捏把柄,分明是有些走火越界。 虽说没有真的进到下一步, 可他除了没进这最后?一步,其余的几乎都拿捏了一遍。 怎么能这样嘛?没进也给他搞出了进去的暧昧。 所以后?半夜,我?还是揍了他一点,咬了他几口。 现在这家伙应该也处于一种?不方便?见人的状态。 而我?察觉到房门外有人靠近,就迅速地把衣衫给收拢。 门还未打开?,我?就知道是沈君白来了,因为扑面而来的一股子香味,和间杂几声有板有眼、有节有奏的咳嗽声儿,这咳嗽熟悉到你可以当成是他的开?场白了。 他打开?门,看?着?我?在镜子面前整理仪容,一边咳嗽几分,保持病美人的人设,一边又疑惑道:“昨晚浴室那边似乎有些动静……你也几乎整夜未归,可是发生了什?么?” 我?淡淡道:“还能发生什?么?洗个?澡而已。” 沈君白道:“那……是他伺候你洗的么?” 我?整理衣襟的手僵了片刻,随后?理了理驯服地贴着?肌肉的衣衫,垂下双手,尽力自然道:“是他没错。” 沈君白沉默片刻,这一沉默把咳嗽都给消停了。 忽然,他像是不知哪里得来的力气,左右细看?了一番,眼见得院子里没人,他就把身?后?的房门紧紧关拢,锁了,然后?蹑手蹑脚地坐到我?的身?边来,道:“老聂,我?如今是把直播间关了和你说话,你能不能也和我?说几句心里话?” 我?挑眉:“我?什?么时候不说心里话了?” 这一呛声倒让沈君白有些接不下去,但僵了半天他还是继续道:“我?觉得,他可能对我?并不那么地感兴趣……反倒是对你……” 我?挑眉:“对我?更感兴趣?” 沈君白点了点头:“你应该也看?得出来……那为什?么,你不开?直播呢?” 我?倒没想到他居然会把这个?摆在台面上来问,就有些苦笑道:“为什?么这么问?” 他道:“看?你的样子也不是不想拿系统的积分。你若开?了直播,靠着?和梁挽的互动,想拿积分不是轻而易举?” 额……什?么意思? 有些人确实天生就能活在聚光灯下,开?着?直播二十一个?小时都能顺顺当当,可我?绝不是这种?类型的人啊,如果直播间里的妖魔鬼怪敢对我?的生活作风评头论足的话,我?会恨不得穿到另外一侧,把他们一个?个?揪出来撕了。 所以啊,就算不要?隐私了,我?这脾气也做不好主播。 沈君白听了我?的解释,有些无奈又有些惋惜道:“其实……直播间的弹幕虽然关闭不了,但可以调节大小和字体,让他们对视线的影响接近最小……” 这算是你在传授心得? “你要?是不愿和他来真的,你和他卖个?腐,炒个?亲近戏份,最后?即便?不成CP……那直播间照样嗑糖嗑得飞起,系统也照样给你积分啊……” 他居然能这样把卖腐神技给倾囊相授,倒叫我?又好笑又觉荒谬,便?眨了眨眼,解释道:“我?没办法卖腐。” 沈君白扫了我?一眼:“没想到你竟这般‘性直’……” “我?只能来真的。”我?解释道,“我?可能是男同。” 沈君白当场愣住。 楞的关头,他以一种?难以理解、难以形容、难以表述的神情直呆呆地瞪着?我?,好像我?一句话打碎了他几日来积累的见识和好感似的。 “你……你不是直男!?” 听这口气的惊恐,我?有些皱眉道:“不直又怎么了?” 沈君白以一种?格外担惊受怕的眼神看?我?,捂着?胸口道:“那……你这几日和我?睡在一个?房间,你怎会没有……” “……” “我?只是一个?疑似男同。” 我?以一种?抽空了情绪的神情去看?着?他。 “我?又不是一个?打桩机……” 你是顶着?这个?光环久了,觉得身?边的男同都是一种?随时随地看?到男的就开?始发情的东西么? 林子大了确实什?么都会有,但我?绝对不是好不好? 结果沈君白更快后?怕,五官都扭到了一块儿,道:“那……那今天晚上,我?能不能……” 我?嘴角一搐,已经有点不耐到了手痒的地步。 “你想搬就搬,没有人拦得住你的……” 沈君白看?我?神情有点异样,又怕得罪了我?,咳嗽几声再?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今晚还可以留在你的房间,睡在这第二张床上的……” 他的声音小到几乎蚊蝇都不可闻:“就是……就是今晚睡觉之前,能不能把我?的床搬得离你远一点点……” “……” 我?叹了一口长到一言难尽的气。 “如果我?真的要?在晚上,对你做什?么不轨之事的话……你觉得这么一点点距离,能够阻挡得了我?么?” 沈君白沉默了片刻,道:“应该是不能……” 而我?想了想,也忍不住劝道:“你能不能也把这层系统自带的病美人光环给关了,我?说句实话,你这样走到哪儿都太惹人注目,这未必是好事啊……” 沈君白无奈道:“可惹人注目本就是万人迷的人设啊,也是直播的爽点之一,是积分和人气的重?要?来源啊……” 额……如果你单纯地靠周围人的反应来烘托这种?万人迷的氛围,却又没展现出足够与之匹配的魅力和素质,那这种?爽感真的能一直持续下去么?观众难道不会觉得违和? 他今日能直截了当地问我?,我?也就直截了当地问他了。 “阿九虽经常出人意表,可也得遵循一些世?界法则。你这层光环……是不是并非真的光环?” 沈君有些惊异地看?了我?一眼。 良久,他低低一笑,悄没声儿地爆了个?惊天大雷。 “老聂也不愧是老江湖和老前辈了。没错,这层魅惑人心的效果也并非来自于什?么‘光环’,而是源于一门我?练的武功心法,这心法还是我?当初用积分向系统兑换来的……” “这几日我?回?忆了许多南疆西域教派的功法……” 我?眉头一震。 “这层功法,是不是来源于弥罗那阎功中的‘人字卷’?” 沈君白有些惊异地看?向我?:“你怎么知道……” 我?皱着?眉绷着?脸去看?他,越望越觉得自己看?到了一些隐约起伏着?的……触目惊心的真相。 “你练这门心法前,应该知道它会让你魅力大增、迷人心智,但你知不知道,它同时也会让你越练越虚弱?你如今病弱成这样,焉知不是这门功法在榨干你的精气血神,让你被迫‘病弱’?” 沈君白忽的僵住。 半晌,他像把自己从?一个?晕头转向的境地里捞了出来,若叹也若吟道:“知道……可是没想到你会看?出来。” 我?楞了一愣。 明知如此,竟也要?练? 沈君白苦笑道:“老聂,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般幸运,到了这儿就有现成的资源,现成的武功可以傍身?,你可能已习惯这环境,可我?无论如何都习惯不了……” “我?在回?家之前,我?首先得活下去啊……” “这功夫练着?是伤身?,可若没了它,我?便?连这层‘光环’都不会再?有,一旦无人顾我?、怜我?、疼我?,我?这副病歪歪的身?子又该往何处去寻立身?之地?” 他凄声厉色、目光含悲地质问我?,好像多日积攒的苦痛凄楚,终于可以窥看?得一星半点。 而我?目光复杂地看?了看?他。 “穿书者里……没有谁是真的幸运的。” 穿书本就是一种?不幸,只是有些人能把不幸作为商品去包装,使?得这种?巨大的不幸也变得肤浅和虚荣了。 可不幸终究是不幸啊,没有人生来就要?受这些苦难的。 沈君白目光一动,似乎有些不信:“你难道不算……” “算什?么?” 我?有些无语地打断他。 “难道你以为我?现在拥有的一切,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他怎么不去问问那些躺在我?腰间的旧伤口,怎么不去问问那些被我?埋在土里的死人们,这一切是怎么来的? 我?不愿多提及自己的过去,说多了也没有意思,只能尽量去说说这位穿穿的优势与困境,探讨一下这未来。 “你拥有的资源确实是不多,但你也并没有穿成反派,或者穿到恶徒的组织里,一开?始就必须面临着?与恶人周旋、与正道较劲儿的两难之局。” “你没有继承原主的资源遗产,但同样的,你也没有背上原主的道德债务,这同样也是一种?幸运。” “路虽难走,但并不是那么难走。” “心法虽好,但也绝非不可或缺。” 也许你应该想一想,以后?是否真的要?一直当这个?所谓的“病美人”? 沈君白沉默几分,还是礼貌地咳嗽了几句。 他一咳嗽起来,就是一种?隐晦委婉的拒绝了。 “多谢提醒,这些事情就不牢你操心了。” 这家伙还是觉得我?是在他面前凡尔赛。 他抬头看?我?,道:“既然梁挽的好感没那么容易获取,我?也该去寻一些新的目标,我?想出去走走了……” 我?一愣,现在的万人迷病美人白月光都这么卷的么?在梁挽身?上榨取了好感度,还要?再?去外面? 沈君白礼貌地告辞了,走之前倒是透露了去向。 据说在长亭街那边有个?“四海街市”,里面汇聚了外地的贩夫,偶尔也有一些西域来的客商,在街市上摆摊散货,还挺适合人去散心。 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那是一个?明山镇的传统摆摊市集,算是一个?难得的热景象,汇聚附近的山客商贩,无论什?么样的山药、宝参、野货、皮毛、甜品、漆器、玉器等一干用物,在摊货上都能看?得到。 至于他想看?的到底是人还是物,那也随他。 我?表面上是放了他离开?,心里却还觉得隐隐不安,便?叫小错去一路跟着?他。 他们走后?大约一个?时辰,我?心里的不安不知为何越发地明显,就干脆叫了梁挽,一起出了这酒肆的门,穿街走巷,一路飞掠,直奔长亭街而去。 有几次我?气力不济(昨晚累着?的),还是梁挽这厮一手揽了我?的腰,和我?一起飞掠而过的。 到了市集附近,街上人来人往一派清平气象,我?却看?到了小错在几个?墙角、柱子、屋檐之下给我?留的记号。 这是我?和他之间的约定。 无论我?派他去跟踪什?么人,他都会按照惯例给我?留一路的记号,方便?我?追踪过去。 我?和梁挽顺着?记号一路追踪,追到了长亭街的西端就再?没有别的记号,我?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就问了问街上的人,果然问出了点什?么。 原来沈君白是戴着?面纱和斗笠过来观看?的,本也低调,可不知为何,市集上刮起了一阵妖风,斗笠被风刮跑,面纱被扯烂,露了他的原来面目,这可不得了。 他是被众人围观起来,有些惶然而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位看?上去古道热肠的富家公?子,出面解了围,还带他去了本地有名的利家鱼铺,尝尝那儿的新鲜鱼肉。 富家公?子看?着?有点眼生,但带的保镖护卫不凡,到时把围观的人群挡在了外头,沈君白感到安心,就这么跟着?去了。 利家鱼铺虽有名,但也是小名,本身?这铺子也不大,立在偏郊外的一个?巷子里。 我?和梁挽去的时候,发现本该正常营业的门店已然闭紧,窗户不曾打开?,就非常困惑地彼此看?了一眼。 我?疑惑道:“我?记得利家鱼铺的牌匾有些旧了,老板娘利大嫂说这几日就准备要?换一个?新牌匾的,怎么这还是旧的牌匾?” 梁挽眉头一皱,忽的一脚蹴开?了大门。 我?也心道不妙,直接迎着?飞扬的碎屑冲进去,第一个?就看?见了利大嫂。 利大嫂为人和善亲切,开?鱼铺多年,一直挣的是个?亲和名声,讲的就是一个?新鲜味道。 此刻她也和挣来的名声和味道牢牢地绑在了一起。 大门背后?,她的身?躯被一把刀穿透脊背,刀把她钉在了一个?崭新的,才上完漆不久的“利家鱼铺”的牌匾上。 利大嫂的侄子则把他的脸浸在一个?鱼盆子里,身?上的味道也已和鱼肉混在了一起。 几个?店铺里的帮工,也是横尸在地,了无生机。 我?看?着?心中一阵悲切愤怒,梁挽的面上更是惨白发青,他攥着?拳头查看?了现场,我?冷着?眼神逡巡了四周,发现这几人都是刚死不久。 无论这个?凶手是谁,他都必得付出代价! 而传说中要?来利家鱼铺的那个?沈君白,以及富家公?子,当然也没有留下一丝丝的痕迹。 直到我?看?到了一个?东西,那是藏在利大嫂尸身?背后?的一张纸片,非得去近距离查看?才能看?得到。 为防有毒,我?小心翼翼地隔着?袖子,去捏了这纸片,发现上面写了三?行字。 “沈君白已经是我?的。 你也会是我?的。 秋生露留书。” 梁挽惊异道:“这个?秋生露是谁?这信是留给谁的?” “是留给我?的。”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眼中已喷发出勃然怒火和杀意。 “秋生露是我?一个?仇家用过的假名,他是我?过去三?年间,唯一一个?出手刺杀……可却被逃了的惊天大贼!” 这狗东西听着?名字文雅,却是奸劫淫掳无恶不作的一个?狗贼,且极其擅长伪装易容,甚至还非礼过我?一次,想想我?就恨得有些咬牙切齿,杀气阵阵。 “所以这一次,一定要?把他揪出来——杀了!” 秋生血露 走?出利家鱼铺后, 我通知附近的路人去县衙叫人?,想必以陈风恬的速度,不?消半天就可赶到。 至于小错……他给我留下的信号突然就断了,现场也没有他的痕迹, 须知这不?是郊外不?是荒山, 而是我们都最熟悉的明山镇啊。 沈君白被抓,但有系统在, 有心法在, 他也未必真会受害, 可是小错……这么大一个活人,会去了哪儿呢? 我抬头看向眼前的天,发现方才还阳光灿烂、晴好碧暖的天色, 此刻已透出一些将暗之色,似乎是即将要?有一场风雨来了,云层积聚,便如?一个墨染黑了的心脏占满了整个天空,照得道?路也泥泞不?堪。 人?走?在这昏天之下,就像沿着一条条脏烂黑墨的血管走?路, 只有那东边的云层背后透出的一丝半缕的阳光, 才?在这黑心烂脏的天空里生生撕出一点希望。 我心情和这天色一般, 感觉身上像是在蒸锅里待久了,格外压抑窒闷, 梁挽见?我神?色不?佳, 便趁这个时候轻轻地揉了揉我的肩, 他指了指前方。 “去找找他吧。” 梁挽轻轻唤了一声儿。 “咱们一边走?, 你一边和我说说——这个秋生露是怎么回事儿?” 我正想把苦闷愤怒都倒出来一点,也觉得他问得正好, 就吩咐了附近的几个店家的人?,让他们守好杀人?的现场,等待捕头过来。 然后,我和梁挽沿着小巷,边走?边说。 我到明山镇刚满一年,也算小有点儿名气的时候,忽听南方武林里出了一些连环奸|杀案,死者男女?皆有,作案手法可谓残忍无赦。在西南边陲可谓是轰动一时,算得上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凶手达到一个州级别的城市,会在美貌男女?之间随机挑选对象,一旦选中,接下来几天先是猎物般的跟踪,跟踪完成后,会随机杀死当?时和受害人?在一起的人?,然后绑架受害人?,点穴绑缚,玷污身躯,再?以一种极高的内力,震断对方身上的一寸寸筋脉,其过程漫长且痛苦,有时这种折磨可以长达数天,甚至半月。 死者被发现时,往往都被摆放出一个极其难堪屈辱的姿势,而凶手也会在死者身上,留下一张挑衅公门武林的纸条,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明——自己叫“秋生露”。 这是一个假名。 一个本来文雅秀气、伤春悲秋,如?今却沾满了血淋淋色彩的假名。 秋生露的案件先是流水似的在丰州冒出来,又?陆陆续续蹿到了献州、齐州,最后到了地理?位置上离我最近的同州,搞得明山镇屈山镇等镇县的人?都人?心惶惶。 我本想等当?地的捕头们去查明究竟,确定一个凶手的人?选,但当?年有许多捕快都加入了追捕侦查的行列,但一筹莫展,竟无一个能查出这个所谓的“秋生露”是谁。 我忍不?住,就决定自己去动手查明。 这人?的杀人?手法很独特,像一种特定的标签,不?应该没有线索才?是。 当?时我和几位不?同州县的捕头合作,锁定了一位嫌疑人?——丰州空旭楼的堂主之一,“朝空神?掌”林朝空。因为第一个死者就出自丰州,且与林朝空有不?为人?知的情史。那时我们认为他有作案时间、作案动机,可能第一次是出于激情犯罪,后面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人?称“雪容刀王”的顾银蓉顾刀王,为了捉住凶手,以身设局,扮作一位同州当?地的富家千金,诱使林朝空跟踪起她,果然激得这人?兽性大发、欲行绑架不?轨之事。 当?时林朝空杀心一起,不?仅要?将周围的几个捕快一一打杀,还要?劈杀了女?刀王的面门,他的“朝空神?掌”掌力深厚,可隔山打牛,轻轻一下,可打得人?在不?知不?觉之间筋脉尽碎,重重一拍,那就是脑浆崩裂、没个人?形了。 梁挽听到这千钧一发之际,听得有些感同身受的紧张,身躯都微微紧绷了。 但在这么紧张的时刻,当?然是要?我出场了。 我也在那些捕快里面,寻机投出一剑,与那林朝空缠斗起来,我想近身,可一近身,林朝空那惊涛巨浪般的掌风一波接一波地席卷而来,只要?一打中就会全身筋脉爆裂而亡。 而我不?得不?骤飞剧起,升空掠过,以无数身形躲过一道?道?致命的攻击后,我诱使他出了一招,他用这招,所需的时间,比其它招数要?多十分之一秒。 但就这多出来的十分之一秒,给了我空隙,刺出了有去无回、绝不?容躲的一道?抹剑。 抹了林朝空的细秀脖子。 一道?血泉喷涌而出,死不?瞑目地倒了下去。 梁挽听到这里,不?得不?赞赏一声:“杀得好!” 我心里好受了一点,但还是瞪他一眼:“这还没完呢。” 林朝空死后,我与女?刀王和捕快们都松了口气,自以为从?此就安宁无忧了,可没想到数月之后,在远离边陲的申州地段,又?出了类似的“秋生露”案件,且作案手法竟与林朝空一模一样。 我们才?知道?出了差错。 查询之下才?知,林朝空确实作了数案,但并非所有案件都是他所为,他也不?是第一个以此手法作案的人?。在丰州案之前,寻州密州燕州都有类似手法的案件,只是没有留下“秋生露”的纸条,所以没引起那么大的注意?。 于是大家终于明白。 秋生露并不?是一个人?,而是好几个人?一起作案。 这些人?利用一个共同的假名,用着共同的杀人?手法,因为震断经脉虽需要?极高内力,但也仅需极高内力,他们借着类似的杀人?手法去迷惑捕快,造成“秋生露”在多地流窜作案的迹象,所以才?让许多捕快一头雾水。 在林朝空之后,又?陆陆续续地逮捕了好几个“秋生露”,这些人?都有着光鲜的名声,有些是镖局镖师,有些是豪庄管家,有些是名门剑手,之前都是有歹心作恶、但无恶胆杀人?,直到他们被一个不?知面目的神?秘人?找上门,传授了杀人?恶法,约定了杀人?规则,才?开始以“秋生露”的名号作案。 我叹了口气:“我们抓到了这些衍生出来的‘秋生露’,可一直没抓到这个源头的‘秋生露’,算起来,他才?是第一案的凶手,也是串联起所有‘秋生露’的幕后主谋。” 梁挽一边走?,一边面色复杂地回头看我:“没想到居然如?此复杂,一个案子竟不?断地牵扯出另外好几个案子……” 这件事也成了搁在我心头的一个愤怒的遗憾。 因为我曾离那人?无比近过,还被他非礼过一回。 当?年那女?刀王以身入局,虽杀了林朝空,但自己也受了伤,再?让她当?诱饵可太不?公平了,可我又?实在很想把这恶人?引出来杀了。 怎么办呢?自己上呗。 梁挽目光惊异,赫然僵住脚步:“你是怎么自己上的?” 我瞪他:“你反应那么大干什么?接着走?啊。” 梁挽这才?有些心绪不?平地继续走?着,仍一动不?动盯着我,好像现在的我和过去的我正一样遭受什么似的。 首先我不?擅长扮成女?人?,但“秋生露”不?仅杀美貌女?子也杀美貌男子啊,寻州最初的一起案件里,受害人?就是一个美貌的男妓。 我就拜托小错看着酒肆,独自去了寻州,找了当?地的男娼馆,那儿的老板和第一位受害人?的关系很好,受害人?死后,他是伤心了许久,所以很愿意?帮忙的。 于是我就打扮成了男娼馆里——最高贵冷艳的一个新人?。 梁挽震得连眉头都快搁不?住沉静了:“你,你说什么?” 我无奈道?:“你这表情是做什么?把眼睛收回去!” 接客是不?可能接客的,我这脾气怎么可能哄得了人?啊?我只负责穿得骚气冲天,在馆阁里偶尔露个场,舞一场软绵绵的剑,但那也足够留下惊鸿一面,造成惊艳四座。但舞完我立刻消失,接下来全交给男娼馆的老板,他找人?各种造势,让客人?中的纨绔显贵们,到处宣扬,说这新人?啊,是如?何如?何地容色冷艳、清绝倾城。 这种策略果然引起了“秋生露”的注意?。 有一日我正准备换装舞剑,忽然换衣间的烛光一瞬间熄灭,黑暗的房间里无声无息地就弥漫了一层白雾,让我身体反应一慢,一个人?的手就摸了上来。 梁挽楞了一愣,下意?识地担心地抓住了我的手,我却吓了一跳,左右四看,眼见?没人?瞧见?,才?瞪了他一下:“你突然抓我我还干什么,我好好的呢,手收回去!” 梁挽却不?收手。 不?但不?收,还很担心地看着我,好像这个故事里的我不?管有着什么遭遇,都能狠狠地敲动一下他的心房。 他这么看我,我能咋办呢? 瞪归瞪,还是任由他握着我的手,我就继续讲了下去。 当?时那手先摸了我的后背,再?向下一路滑动,可我身体反应慢归慢,可我的慢和别人?的慢,那是一个档次的么?我反手翻腰就是一剑寒光抖擞! 那人?震惊之下,仓皇躲过,翻身而逃,而我本来也要?追出去,可闻听馆阁里起了火,有人?被困在火房里,我就只能暂时放弃追凶,回去先把人?救出来,把火给熄了。 那场火没造成太大损失,后来查出,是一个公子为了个姘头争风吃醋,怀恨在心,放火烧人?,可那么巧,正好就卡在了我追凶的关头,气得我把这纨绔公子打一顿,扭送到衙门处理?了。 那之后,就再?没那个黑暗里的“秋生露”的消息了。我在寻州停了一月,受了小错的来信催促,就只能回去了。 事情过了两?年,我都已渐渐淡忘这件事了,可没想到,这恶人?居然还敢找上门来! 故事讲到这儿就差不?多了,梁挽仍旧牵着我的手走?在路上,我虽被握着暖暖得,感受他手上的温度也能叫我心安几分,可现在是在小巷子里到处蹿,一会儿走?到大街上被人?看见?就不?好了。 我便学着那沈君白的样儿,有节有奏地咳嗽几声。 差不?多了啊,手松开了啊。 梁挽却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看着前方,可仍旧握着我的手不?放,好像还有些心有余悸似的。 我马上瞪道?:“你要?握到什么时候?” 梁挽这才?目光沉静地松开了手,仿佛我手上的温度同时也是他的安慰剂,一下子就把他的不?安给平静了许多,可我们走?着走?着,没过一会儿,他的手又?不?老实地贴过来了。 我打了一下他的手背,他却有些苦笑着看看我,好像被我打了一小下,他才?觉得尝了甜头,就把手收了回去。 好心情后跟着就是好事情,我们穿巷子走?小路这么久,终于发现了小错留下的一些痕迹。 一个未完成的信号,一个在墙角画了一半的残图,图片是由炭笔画成,可边缘居然残留着星星点点的血迹。 我脑中警铃大响,加速奔跑了起来,沿着地上的各色脚印往前奔去,而梁挽一掠上空,在墙上奔跑,我们一个在下一个在上,越是跑动越是发现了许多可疑的行迹。 墙角和小路上有喷溅状的血,血迹渐蔓到了一定程度,似乎有存在打斗的痕迹,且打斗越发激烈,造成的破坏也越发明显,可以渐渐看得到削了一半的树枝,砍痕的门槛,留下血迹的柱子…… 而我们继续前行,终在一个隐蔽的拐角处发现了小错。 他此刻在休息,看到我们有些惊愕。 我当?即松了口气,刚想问点什么,可一瞅他脸色苍白,手臂上似乎受了点轻伤,立刻把话收了回去,蹲下来查看他的伤势,梁挽拿出了随身携带的绷带和伤药简单包扎了一下,做完这一切,我才?问他:“到底怎么了?” 小错有些懊恼地低了头:“对不?起,聂哥,我没跟好人?……” “你没事才?是最重要?的。” 我摸了摸他的脑袋。 “对方能伤到你,怕是武功不?低吧?” 小错这才?抬头看向我,叙述了他当?时经历的一切。 原来他跟踪着沈君白到了市集,眼看着对方和那富家公子接触,有些心急,但也不?便出来打扰,只是根据我的命令继续跟踪。 没想到跟踪到了一半,他忽然发现了也一件可怕的事。 他这个跟踪者的背后,也多了一个跟踪者。 走?着走?着,更可怕的事在后头。 不?止一个人?在追踪他。 他怕跟丢沈君白,但也不?敢去找我,如?果此时去找我,也等于把跟踪者引到了我这边,于是他不?打算回去,而是打算回去前,把所有跟踪者都甩掉——或杀了! 沈君白还是跟丢了,但他兜兜转转,把几个跟踪者引到巷子里,凭着杀手本事,展开了一场激烈无比的剑斗。 结局是——五个跟踪者里四个没了命,第五个逃走?了。 他受的伤表面不?算重,但零零散散的加起来失了点血,体力消耗巨大,不?得不?在一处黑暗隐蔽的角落里休息。 眼见?他气力耗尽,我只对梁挽道?:“你把他带回酒肆,让池乔和卫妩守着他,然后你再?回来找我……“ 小错愕然看向我:“我不?用回去的,我在这儿休息一下……就可以跟上来的。” 他想站起来,却被我一根手指就按了回去。 “你说自己杀了四个,可来的路上我们只看得到血却没有看到尸体,那些人?被拖走?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有更多我们不?知道?的势力过来了。” “所以你不?能一个人?在这儿休息,若我们走?开,别人?过来,你怎么办?” 我如?此言之凿凿地断定,小错只能无奈道?:“那我自己回酒肆,这点路我还是能走?的,不?用梁哥送我的……” 我不?同意?。梁挽则想了个折中的法子:“不?如?我把小错送到更近的寇子今寇少爷府中?然后我再?和寇少爷一起过来?” 这话有道?理?啊,来了这么一个嚣张可恨的恶贼,寇子今小王八怎么能不?来? 我当?即道?:“那你速去吧,我回那杀人?现场再?看看。” 梁挽点了点头,小错有些不?情不?愿,但见?我坚持,也只能最后嘱咐道?:“这些跟踪者全都蒙着面,但其中一个人?的身法武功,让我觉得有些莫名地熟悉……” 熟悉? 我惊异地看向小错,小错只淡淡道?:“也许……里面有我们曾经见?过的人?,也说不?定……” 他被梁挽带走?之后,我仍旧思考着这句惊天的话。 我们见?过的人?? 我回到利家鱼铺的时候,果然发现衙门的人?已经到了。 不?止是陈风恬这个盛京来的大捕头在现场勘查,他身边站着一个公门衙役服侍的人?,可面貌却更为端正有序,赫然是一位来自外地的老熟人?——莫奇瑛,莫捕头! 我眉目一动,有些惊喜地看了看他:“莫捕头怎么也来了?” 面目带霜的莫奇瑛便也对我沉稳一笑:“聂老板,许久不?见?。” 还在勘查尸体和血迹的陈风恬却抬起头来,他这个素来如?风恬动的人?,脸上只有些莫名的疲惫,可看了看我和莫捕头,还是笑道?:“你们两?个居然认识?” 我道?:“莫捕头来自同州,当?时我和小错一起去同州,抓那‘朝空神?掌’林朝空时,我就与他见?过,当?时抓林朝空,他也参与了围剿。” 莫奇瑛也笑道?:“能在这儿再?见?到聂老板,实在是不?幸里的万幸。” 他一说,我才?知道?,这秋生露最近又?开始在同州附近犯案,只是触动了有些经历过当?年惨案的公门人?的恐惧,怕引起模仿作案,不?敢大肆宣扬。 他就被秘密派遣去调查此案,本在同州附近,听得陈风恬从?遥远的盛京到了明山镇,于是特地赶来汇合。 陈风恬查了一圈,没有查出什么特殊痕迹,倒是身躯上似乎多了几分疲倦,这平日里极会说话的一个人?,却和莫奇瑛没什么太多的话可以说,用词更是极为精简。 我觉得有点奇怪,但莫奇瑛把我拉到了鱼铺外头,问了几句,也陷入了沉默。 我便道?:“莫捕头……是不?是有话想和我说?” 莫奇瑛沉默了片刻:“聂老板,觉得陈捕头如?何?” 啊? 我越发奇怪:“他查案为民皆是尽心尽力,也并无不?妥之处,不?过今日似乎疲惫了些,来之前可是发生了什么?” 莫奇瑛越发沉默,似乎察觉到了一些微妙的事实,而变得有些欲言又?止。 我便奇怪道?:“你为什么问我这个?你可发现了什么?” 莫奇瑛道?:“我细细整理?了这几年的案件,发现秋生露重新活跃的时间并不?是最近,而是在一年前他就开始重新活跃了,可很多疑似秋生露作案的案子,都没有被人?注意?到,好像是因为——它们被公门中的某些大人?物给压下去了。” 我道?:“这不?是怕引起模仿作案,所以不?宣不?告么?” 莫奇瑛无奈道?:“不?宣不?告也不?能到这个地步,有些案子的卷宗甚至被人?篡改过……就算是我去查,也没能找出原件。” 我眉头一皱:“你的意?思是说,这里面有公门的人?帮忙压下了案子,且故意?拖延查案的进展?” 莫奇瑛像暗示什么似的看着我:“能做到这些的人?并不?多,对不?对?” 我想了想小错的提醒,沉默片刻,咬牙道?:“我确实怀疑过……因为从?作案手法上来说,这凶手很擅长掩藏作案痕迹,倘若他背后有公门的人?在支持,这一切就可以解释得通。” 莫奇瑛沉默片刻,忽说了一句让人?汗毛发凉的话。 “如?果不?是公门的人?在支持,而是这个凶手……他根本就是公门中人?呢?” 我目光一动,内心震动道?:“说下去。” “我本不?欲说出接下来的话,但既然这里是明山镇,而你是聂老板,你就应该知道?。” 莫奇瑛看向我,目光越淡越如?一碗看不?透的茶。 “这几件被压得无声无息的‘秋生露案’,发生在莘州、齐州、连州,案件发生的前后,似乎都有一个公门的大人?物,在附近查别的案子……” 我仿佛猜到了接下来的话,因此不?可置信地抬头看他。 “这个人?,就是当?今的名捕之一——陈风恬!” 陈风恬 他这么一说, 似乎已隐隐约约摸到了真相的边角。 因为陈风恬这个人,确实完美符合凶手的侧写。 因为这个人能串联上下,清楚痕迹,压下案子, 篡改卷宗, 说明他必定在黑白两道都有活动和连接,他对人心的熟知就像池乔对酒品的?熟知, 像梁挽对伤药的?熟知, 这种熟知, 能让他精准地看出一个犯罪者的?潜力,并且在犯罪者还未曾真正犯罪时,就接近他们、拉拢他们、腐化他们, 激发?出他们内心的?罪恶,让他们成为一个个沾血带命的秋生露,成为替第?一个秋生露遮掩的?人。 而陈风恬岂非就是这样的人? 他有链接,在?黑白两道?都有朋友,且交友不拘一格,并不能算是铁面无?私的?代表, 甚至曾经因此被人议论过。 他有地位, 因为他昔日?在?盛京的?所作?所为, 得了御眼青睐,在?公门中越发?地火热, 他想篡改卷宗可比莫捕头要容易太多。 那他是否有动机? 我瞧陈风恬不似是那种内藏淫意、心带杀气的?人。 但说实话, 我瞧人虽说有八到九分?真, 也?并非十分?准, 当年我在?聂家的?便宜哥,就结结实实蒙骗了我好几回, 才让我对他彻底失望心寒,不顾一切也?要退出聂家。 还有那个在?聂家潜伏的?卧底,我昔日?的?好友,不也?明里暗里骗了我好几回?我虽没杀了他,可心都碎了一两回,岂不正因为他? 可见感情若是下来,人总会被模糊了面目。 而且,这世上会演戏、惯演戏、擅演戏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有些人演着?演着?成了自己?,有些人演着?演着?成了别人,连自己?都能骗的?人,骗别人有什么不成的?呢? 可想是这么想,我只对莫奇瑛道?:“多谢莫捕头的?分?析,我会小心观察、仔细周全的?。这些话怕也?是要紧得很,我不会叫别人知道?,你大可放心。” 莫奇瑛见我配合,也?松了口气道?:“聂老板有心了。” 我们又?跟着?分?析了几句案情,莫奇瑛似把我当自己?人,把最近出的?案子,和那些被压下去的?案子给我简单说了一通,我也?确实注意到——里面的?受害者除了常见的?底层工作?者外,也?更?多地包括了官宦女?眷、良家妇人、世家公子、女?侠少侠,总的?来说,那个人的?杀人手法越发?精纯熟练,挑选猎物的?技巧也?一日?胜一日?的?凶险。 我满怀心事地回到鱼铺,发?现陈风恬已查看完了现场,正在?和几个小捕快吩咐些什么。等他处理完这一切,回头看到我和莫奇瑛,疲倦但恬淡地笑了一笑,似乎不欲多言,抬手就要告辞。 我却道?:“陈捕头若是累了,不如和我一道?儿走走?我知道?附近有个柳家果子铺,里面的?果子甜品极是好吃,吃了也?有力气查案了,不是么?” 莫奇瑛有些担忧地看了看我,我点了点头,而陈风恬则把我俩的?无?言互动尽收眼底,尽管疲倦,但也?了然一笑,抬手邀请道?:“好,这边请吧。” 我和他别了莫奇瑛,抄了条临河近街的?寂寥小道?,慢慢悠悠地走着?,这时天色已将暗未暗,半空里轰轰隆隆地一阵敲响,像仙宫宝殿的?雷神一出出擂鼓,空气像被闷在?被子里捂了很久才放出来,有些窒塞而凝滞,这时寥寥地下了一些微雨,却并没有久旱逢甘霖的?爽利,倒像是一个小学生被迫绕操场跑五圈而闷出来的?热汗。 我在?微凉不凉的?雨丝里看着?身边默默走着?的?陈风恬,淡淡道?:“陈捕头今日?似乎有些疲倦,可是查案奔波太过耗费精神了?” 往常他也?爱观察,可话还是挺多的?啊。 如今怎么像是把话都寄在?了云层之中? 陈风恬倒也?不惊,只是双手插在?两侧,笑了一笑道?:“是有点累,但倒不止是因为查案……” 我见他有些波澜不惊,便加了一点火。 “你在?去鱼铺之前,和什么人交过手了吧?” 陈风恬眉间一挑,脚步依旧,就是笑容和脱了墨似的?淡了下去:“这么明显么?” 我只道?:“我喜欢和人走路,是因为看一个人的?步伐、听一个人的?呼吸,可以看得出也?听得出很多东西。你的?左脚小腿有些内拐,似受了一记腿上的?侧踹,骨节松脱,手上有失力,但却护在?腰侧,腰上应是被人打过一记,呼吸较平常有一点点重,胸口应该受过重击……” 我像X光扫描一样把他扫了个彻底,目光一沉道?:“还有,你身上有一股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儿……且不似是案发?现场上带出来的?……” 陈风恬被我这么一扫描,却像是被现了形似的?那么解脱又?舒畅,笑道?:“不愧是聂老板,你观人察人可比某些捕快同?行要敏锐得多……” 他笑到一半,那弧度也?变成了脸上的?冷锐和镇定。 “那么……你觉得我和什么人打过呢?” 我直截了当:“你和小错打过,对吧?” 陈风恬脚步一滞,像是削萝卜削到了一半骤然停住那般突兀,他回头看了看我,面上有些难以言说的?无?奈。 “果然是聂老板,被你看出来了啊。” 我淡淡道?:“看出来之后是怎样?” 陈风恬双手微微一垂,有种狂风暴雨之中依旧得硬撑着?而上的?无?奈:“你都看出来了,我当然也?只能……” 话说到一半他忽的?面色骤然一变。 而我还未来得及问什么,就听得他袖口猛地翻动几声,一道?掌风已越过掠空,发?出一种撕丝裂帛的?尖锐声响,几乎是直拍我肩膀那边! 我下意识地想动剑出手。 十分?之一秒的?功夫,这么近的?距离,一把寒光抖擞展开直刺咽喉不是什么困难的?事儿。 可理智却告诉我这情况极为不对,我立刻翻身掠过,同?时一剑刺向了我的?后方,而不是陈风恬的?方向。 果不其然,剑锋所致之处,“叮叮当当”几处反弹琵琶一般的?脆然绝响,敲下了数枚细弱绵长的?小箭,而陈风恬掌风所致之处,空气里也?敲动了一种噼里啪啦的?声响,一把清如冰花星屑的?透明小箭,就被他的?掌风就这么斩成了一滩地上的?水。 这消融的?速度极其快,若非我眼尖,就只能看到地上的?水,而看不见陈风恬那一掌其实是把冰箭化成了水。 然后我们同?时抬头一看,发?现百米处的?一棵大树之下有个水缸,水缸上两个细小微弱的?洞,我们瞬间奔掠而去,挪开缸盖子,发?现缸盖下面是个地道?。 方才那个人,就是躲在?缸里偷袭,偷袭完后又?揭开板子,顺着?地道?迅速遁去。 陈风恬见状,立刻叫住附近的?一个衙役,让他敲打地面,探寻松软程度,找一找这地道?通往何处,又?让另外一个衙役封住现场,去探寻这水缸最近有谁人动过。 他吩咐人时是不带任何疲色的?,是有条不紊且精准从?容的?,像一个机器吩咐零件那样从?容。 只有做完这一切,在?无?别人看过来的?时候,他的?脸上才露了几丝微妙的?疲色。 但疲倦归疲倦,他还是冲着?我笑了笑。 “你刚刚那一瞬是起过杀心的?,可为何最后却住了手,没有冲我出剑呢?” 我想了想,冷嘲道?:“感情上我是很想出剑,因为你跟踪且打了小错……但理智上,我觉得现在?发?生的?这一切都来得太过顺理成章、太过巧合了,这不太像是应该出剑的?时刻……” 说完这句,陈风恬身上隆起而紧绷的?块垒才松泛了一点儿,他还是平易近人地笑道?:“那,边走边说吧?” 他是一边走,一边四处观察地上的?痕迹,一边絮絮叨叨地把自己?的?经历端出来了一点儿。 “你肯定很想问,好端端的?,我为什么要跟踪小错兄弟,且还和他打了一场?” 我懒得回答,因为这是废话。 他看得出我的?不满,只在?地上用手指撅了撅土,一边嗅闻,一边无?奈笑道?:“我来到这明山镇,一是为了塔教的?案子,二是因为……我收到了一封匿名?的?举报信。” 举报信? 陈风恬抬头看我:“是关于小错兄弟的?。” 我赫然看他,他忽收了笑容,淡淡道?:“信中说——小错,也?就是陈影绰,是接星引月阁的?杀手,潜伏至此的?数年,杀死了许多武林中的?大人物……” 我眉头一跳,道?:“你从?一开始接近我,表面上是为了探寻唐约的?人品,第?二层是想和我交个朋友,第?三层其实是……探寻小错的?身份?” “是。”他缓缓起了身,露了一点真容,“想要探知一个人的?真伪虚实,不仅要看他本人,也?要看他的?庇护者、他的?朋友、他的?社会关系。” “而在?明山镇,你就是他的?全部。” 陈风恬诚挚道?:“我和你初初交往,就觉得你不是那种包藏奸邪的?人,这抛下了我对你和对他的?第?一层怀疑。第?二次,你在?于景鹤的?庄上那样奋力地杀敌、救人,也?让我觉得你不会去包庇一个血债累累的?人。” “所以,为了释下我的?第?三层怀疑,我必须与小错兄弟交个手……” “他出外跟踪沈君白,我就设了个局,让他不得不和我打一场……” 我眉心一皱:“那富家公子,还有他的?护卫……难道?是你的?人?” 陈风恬点点头,拍了拍手上的?土:“对,是我的?人,那位富家公子其实是女?捕快舒动香打扮的?,护卫则是她的?一些好朋友,他们本就要和沈君白正常交往,这一切也?本都在?计划之中。但当我去跟踪小错的?时候,事情出了差错。” “什么差错?” 陈风恬把手放在?了那水缸的?边缘,悄然攥紧了几分?。 “我发?现不止我一个人在?跟踪小错,而是有七个人!” 我震惊道?:“七个?” 可小错说是五个啊,难道?是…… 陈风恬微微一笑,脸上露出些许苍白,我这才发?现他扶着?水缸边缘是想撑着?自己?的?身躯,不让身上颤抖起来。 “我引开了其中两个,和他们先打了一架,可这两个人似乎是职业的?杀手或暗探,一旦败亡就服毒自尽,连审问的?机会也?未曾给过我……” 他叹了口气:“做完这些,我才蒙着?面,再度跟踪了小错兄弟,发?现他已和另外几个蒙面的?汉子缠斗起来,我就加入了战局,一方面给小错制造机会去斗杀他们,一方面,我也?要试试小错的?招式……” 我眉心微动:“你试完了?” 他微微一笑,看向了我:“试探的?结果是——他或许曾经确实是接星引月阁的?杀手,但他的?招式,并不足以杀死最近三年死去的?那些大人物,这些人中有奸恶不法的?,也?有勾结贪官横征暴敛的?,但他们武功可不低,他们身边的?护卫也?不是好对付的?……” “那些人,其实是死在?你的?手里的?吧,聂小棠?” 他顿了一顿,目光淡薄渺远得仿佛含不住任何东西。 “或者我该说,昔日?人称‘剑诡’,又?称‘剑绝’,曾在?颂山与郭暖律大战一夜而无?果的?聂家五少爷——聂楚凌?” 这回倒是轮到我沁沁凉凉地一笑,且身上带着?一种被显形后的?释然和解脱。 “所以……你看出来了啊,老陈。” 再遇 “剑诡”这个称号对于聂楚凌来说, 其?实本?是个黑称来着。 因为我的剑法传承自聂家山洞里的十七种失传剑法?,糅合了多种流派的剑术,解题思路可以说是诡谲多变、难以预测,有的人被杀了都不知道怎么被杀的, 有的人看着我杀了人也觉得白日见鬼、惊恐莫名。 所以他们一开始是叫我。 “剑鬼”聂楚凌。 后来我杀的恶人多了, 这层黑称慢慢地变成了“剑诡”,比“剑鬼”要好点了。 再后来, 我挑了很多剑术名家, 他们?大部?分都?败了(除了郭暖律), 有一个人开始称呼我为“剑绝”,意为清绝剑骨、烈凛无双,这就有点转正的意味儿了。后来就也有别?人这么叫了。 如今陈风恬点出来, 倒让我有些吃惊。 但也没有太吃惊。 毕竟陈风恬是陈风恬,名捕怎么可能和别?的捕头一个档次的呢? 我这么大方爽快地承认,倒是让陈风恬惊了一惊,他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我:“你怎也不辩解,就这么承认了么?” 我淡笑道:“你都?这么问我了,必定是有十足的把握了, 何?必做这些无谓的口舌之辩啊?” 陈风恬苦笑几?声, 带着一种不知是欣赏还是寂寥的神情看了看我, 慢慢地把手从水缸边缘那?边挪开,挪到了自己的身侧, 悠闲而随意地垂了下来。 “这三年来, 陆陆续续有这么多的大人物?死去, 都?是死在不同的剑法?之下, 可除了剑法?,其?中却有不少微妙的相通之处, 那?时我就已猜测,是不是有一位隐姓埋名的剑术高手,专门?以不同的剑法?杀死不同的人,以掩饰自己的身份?” “如今看来,除了你——‘剑绝’聂楚凌,还能有谁?” “被你逮了这么一条大鱼出来,恭喜啊。” 我似乎是真心恭喜地笑了笑,我还给?他拍了拍手。 “那?现在,你是要抓我么,还是抓小错?” 陈风恬倒是老老实实道:“曾经想过,但现在不了。” “因为打不过我?还是因为你消耗了体力,不方便抓?” 我眉头一跳,带着一点恶意和挑衅的笑,我或许还装模作样地把手放在了剑柄之上,作出一副随时随地都?要借着他的虚弱而来杀人的假象。 陈风恬看到了这假象,眉头微微一挑。 在微雨凉风浸透人的一幕,他孤身一人站在水缸旁,像在墨染的天色之下直着身躯也直着良心,他回头看着杀气半露的我,手上微垂着,像能随时擦出一道难以形容深浅的掌风,可他却只唇角微扬,露了一丝恬恬的笑。 很难想象,这么有名望声誉的一个大捕头,对一个声名诡绝的昔日恶徒,竟能露出这样恬静且释然的笑。 “我不想抓,也不必抓,是因为……” 他却把话顿了一顿,以一种莫名的眼神看着我。 “这些被你杀死的所谓大人物?,我其?实也很想杀啊。” 我目光一动,有些愕然地看向坦诚的他。 我现在才看出,他眼中那?种莫名难言的情绪。 分明是一点莫名的感?激,也是一种委屈后得到理 ИΑйF 解的愉悦。 为什么会?是这样? 陈风恬唇角无声无息地一扬,顺手揉了揉自己有些僵硬的老脖子,像要把那?微雨寒风中渗进他衣襟的凉意给?抖擞出来一些,也顺便抖出几?分藏在心里许久的话。 “我们?做捕头的,地位越高,顾忌越多,名声越响,别?人越是防着你,想方设法?也要把你拉下来、和他们?一样地脏污才行。正因如此,我们?抓人拿人,就更得拿证据,讲程序。有时即便知道那?人作恶多端,却还得赔笑应付,我在公门?里的上司常说——若没证据就随意抓人杀人,岂不和江湖里的草寇游侠一般?” 他顿了一顿,叹道:“可有时为了拿到证据,要牺牲和失去的,却也太多太多了……” “比方说,昔日江南四大盟中的‘燕盟’盟主叶仙洲,表面上看是仁侠仗义,可私底下进行的人口买卖、军火交易、贪腐贿赂,各个都?是足够抄家灭族的大罪。可是我们?多方调查,总没有十足的证据,或者说有了证据和证人,也总被销毁灭口,我们?总是无法?抓他。” “舒动香舒捕头的哥哥舒动方,也是个名动四方的捕快,为了得到叶仙洲的证据,以身涉险,潜伏进盟内,做了这叶盟主的一个护卫。可三个月后,就在他快要拿到证据的时候,他被人发现死在一条臭水沟里,且死时和另一具女?尸缠在一起。” “人不仅死了,还要被诬陷说是奸杀女?子被反杀,生前的名声都?要毁尽……你可知道舒动香得到消息时,是何?等地崩溃?你又知不知道,我那?时想做什么?” 他有些苦涩地看我,而我叹了口气:“你想杀了叶仙洲。” “我做梦都?想杀了他。” 陈风恬话里的苍凉和冷厉在雨中渐渐明晰,掌心微微并拢成一把剑的形状。 “我和舒动方是多年的好友,有那?么一刻,我是真的很想脱下这层公门?的皮,就算犯下滔天的罪,受全国的通缉,也想当自己是一个游侠,杀了这万恶的狗贼!” 他缓缓收了气儿,看向我:“那?时舒动香劝住了我,因为她不希望我也步她哥哥一样的后程……她说我身为捕快,随意杀人,必定受到通缉,我走之后,那?些原本?立身干净的捕快失了庇佑,则江南的公门?则更要堕落败坏了……” 他目光沉重地看了远方,看了水色迷离的天空,最后看向了我,挤出了一分笑。 “你猜——那?之后的一个月,又发生了什么?” 我心情复杂地揉了揉剑柄:“这种事?根本?不需要猜吧?” “确实不需要猜。” 他看向我这个小动作,恬恬一笑。 “因为一个月后,叶仙洲出外时遭到刺杀,莫名其?妙地死在了一种在江湖上失传已久的剑法?之下。” 他看向我,目光中隐隐透出一种酸涩难言的感?激。 “是你杀了他,对么?” 我挠了挠脑袋,动作有点不太自然。 他要是质问我,想抓我,这个套路的发展我还算比较熟的,可他居然用这一种带着感?激欣赏的眼神看我,那?我真是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回想起来,难怪他第一次见面时那?么多的彩虹屁,我还以为是他天生喜欢夸人,真没想到……居然是因为他可能在暗暗地感?激我…… 陈风恬笑了笑:“反正这三年来,从江南到中原,从中原到这西南边陲,有一些横行一时被保护伞保护着的人,被一个剑术高手暗杀了,有一些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的人,也被杀了,但事?后我去一查,总能发现这个人是有不得不死的理由的。慢慢地,我就觉得这些死者所受的剑伤虽然不同,可背后的杀人逻辑和手法?却很相似,他们?都?被公门?调查过,可最后调查都?因为各方的势力交手而不了了之,拿不到证据,无法?被定罪,没过多久,就被暗杀了……” 他想了想,看向我道:“我确实从未见过你,但研究了你三年,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老相识了……” 我挠了挠脑袋,笑道:“呵……谁不是呢?” 我在确定杀人目标前,当然也会?等一等官方的动作,如果公门?能把人拿下,那?自然最好,如果他们?实在太慢,或者因为上方压迫而无法?抓人,那?我就只能出手了。 有好几?次,我杀的人还是陈风恬正在调查的目标,也难怪他会?注意到了我。 所以我们?虽然从未见过面,却有一种熟知彼此行事?风格的了然,我叫他一声“老陈”,又有何?不可呢? 陈风恬看了看我,认真道:“所以,因为你,我可以暂时相信陈影绰已真正退出接星引月阁,且这数年来他都?跟着你,没有再为接星引月阁去杀人……” 我这时才觉得心肠被真正触动几?分,诚挚道:“谢谢……” 陈风恬疑道:“谢什么?” 我真心道:“谢你收到举报信后,愿意去亲自查证,而不是直接把小错给?逮了……” 否则以陈风恬刚刚露的那?一道不知深浅的掌风,想把激斗过四个跟踪者的小错给?逮了,也并没有那?么困难吧? 陈风恬爽利地抬手道:“不必,就当这是我谢谢你做了一些我一直想做,但不能做,也不敢做的事?。” 说完他还是目光一紧:“但你既然收了他,就要小心看护着他,我能收到举报信,证明已经有人注意到了他……只怕将来你的麻烦会?……” 我忽把话题一转:“别?说将来了,先?说说现在,舒动香舒捕头不是假扮成那?个富家公子,把沈君白带走了么?那?怎么还会?有利家鱼铺的事??” 说到这里,陈风恬的脸上就多了一层凝重。 “我失去了和她的联系,她的几?个护卫朋友,也被发现躺倒在了几?个幽僻的巷子里,受了伤,暂时无法?说话……” 我眉心一震:“你的意思是说,她,她难道也……” 陈风恬的一双剑眉立刻迎风而起,咬紧了一双细碎渐冷的牙,宽厚的手掌立刻拍在了那?水缸的边缘,震得脖颈间带的药葫芦一动一晃,腰间的系带更是叮铃作响,犹如隐含着某种难言的愤怒和忧虑。 “我无法?确定她的下落,但秋生露留下来的信没提到她。也许,她设法?逃出,未曾落到那?人的手里……” 最好是这样,否则结果我都?不敢想象。 我又道:“这信也很奇怪,我一开始以为这信是给?我的……可是现在想想,上面没有指名道姓说是给?我,如今看来……它也有可能是给?你的。” 陈风恬道:“你觉得这也可能是针对我的局?” “你抓的人那?么多,你得罪的人可不比我少。” 我吐槽完,又看了看那?作为埋伏地的水缸。 “刚刚的偷袭,不就是想让我误以为你要杀我,然后逼我出手,和你斗杀起来么?” 陈风恬笑道:“脾气这么大的聂老板竟没顺着别?人的挑拨发脾气来杀我,可真是意外啊。” 我怎么觉得一把话说开,你就有点吊儿郎当的欠揍感??你能不能继续保持第一次见面时那?个夸夸陈的人设啊? 不过,我在想,要不要把莫奇瑛的分析给?他透露个一星半点,虽然莫奇瑛的怀疑不算全对,但也有几?分是对的,秋生露这一系列案件背后,确实可能存在公门?人刻意压下案件、消减线索的缘故…… 我刚这么想,我和陈风恬忽然听到了一声惨叫声传来! 这惨叫听着怎么这么熟悉? 我俩都?未来得及对视一眼,就一个塞一个地飞掠过去,如一豹一虎般跳墙穿檐,到了那?惨叫的地点,发现几?个衙役也早早到了那?儿,地上只有一滩触目惊心的血。 几?个小捕快都?有点吓坏了,陈风恬只冷静安慰道:“怎么回事?儿?这是谁的血?” 小捕快本?来支支吾吾,被陈风恬这么一说就稍微冷静了下,有些悲痛和愤怒道:“这……这应该是莫捕头的血!” 原来他们?方才和莫奇瑛一块儿查探地道,查着查着,他们?抬头瞧见一道儿黑影,莫奇瑛二话不说就追了过去,几?个小捕快在后面追着,却也追不上,等快要追上,就听到了剧烈的打斗声,以及莫奇瑛的一声不甘而又绝望的惨叫声儿。 到了这儿,人已经没有了。 难道是被杀以后,和那?四个死去的跟踪者一样,被什么人给?拖走了? 我和陈风恬当即决定顺着血迹四处查看,终于拐了几?个角,在一处墙角花丛中的新鲜血迹上,看到了一张新的纸条,上面继续用歪歪扭扭的字写道: “沈君白是我的。 莫奇瑛是我的。 还有一个也会?是我的。 三日后,白骨坡一见。 秋生露留书。” 陈风恬面色沉重道:“居然连老莫也抓了,这封信是给?我的……” 未必吧? 我却眉头一皱,无奈道:“这个人极其?擅长?操纵人心,他让莫奇瑛怀疑上了你,因此不够信任你,才让他落了单,被抓了……” 而且这家伙还胆子大到约见在白骨坡? 是调虎离山呢,还是真敢摆着局让人跳? 不过话说回来,这信上说的“还有一个”是谁? 不应该和上份书信一样,说“你会?是我的”嘛? 我正这么想,忽然听得后方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就看见梁挽急匆如掠风一般奔了过来,到了我身边,仔细且担忧地看了我全身上下,又瞧了陈风恬,眼见我们?二人无事?,才松了口气。 他松了口气,我却紧张起来。 “挽挽,你身上的血是怎么回事?儿?” 梁挽一愣,仿佛才注意到自己身上沾带的血从胸口泼洒到了腰腹,然后我才注意到自己下意识对他的称呼已这样亲昵了,刚想说点什么,我就见陈风恬那?双观察细致的眼已看了过来,我就咽下了话,只用眼神催着梁挽。 梁挽只眉目温婉道:“这些并不是我的血,小棠……” 嗯? 他欲言又止,似乎是害怕我的什么反应,紧紧握着我的手,像是动作在极力地安慰,言语却仍要给?出真相。 “这些血……是寇子今寇少爷的。” 哎? 哎!!?? 我下意识地急切道:“寇,寇子子今小王八怎么了!?” 我都?没意识到自己把他的黑称全叫出来了,可下一秒却听到了一阵熟悉的怒骂。 “你叫谁小王八呢!你才是王八蛋!” 说完,一个晃晃悠悠且带着血的寇子今蹦跶了出来,跑过来抓了我的肩,使劲晃荡了几?分,和我抱在了一起,又怒又急地骂骂咧咧道。 “老子和梁挽看到‘秋生露’留下的信,说是要抓你……刚刚看到血,还以为你人没了,结果你这王八蛋还在……你还在,就好!” 梁挽温润的目光闪动了几?点暖,但因为寇子今抱得有点点久了,他的笑容就淡了几?分,上手,小心翼翼地分开了寇子今,然后更加用力地抱了抱我,动作里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愉悦,和一种得而复失的惊喜。 寇子今却看得有点恼了:“喂喂喂,我还没抱够!你这也抱得太久了啊……” 梁挽却只是固执地抱着、拿他的发丝儿蹭着我的脸颊,我也不知道他俩是经历了什么才以为我被人抓了,心里有些害羞,又有些难得的开心,便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背以作安慰,寇子今抓耳挠腮、有些想抱又不敢插进来,而那?陈风恬看到此情此景,也拉了他退开几?步,站在半退的雨丝儿,与云层之间微露的阳光之下,他稍稍退去了沉溺于案件翻转的阴霾,笑得有一点点恬。 仿佛这儿有我们?这几?个骂骂咧咧、亲亲抱抱的王八蛋在,再难再险恶的局,再绝望再危险的波澜,再不可预测的惊涛,也终究是要退却而让步给?光明的。 杀 回到酒肆后, 我和?梁挽、寇子今、陈风恬一起,细细研究了这纸条上的内容,并交换了彼此的情?报。 原来梁挽把小错送到寇子今的宅院,把事儿一说, 那寇少爷自然是急不可耐、怒发冲冠地?跑了出来。二?人?奔波如飞, 穿巷走街,本是想着立刻与我汇合的, 却在一个小巷子里, 瞧见了一伙蒙面且持刃的黑衣人?, 正对一个疑似女扮男装的女子下手。 他们当然不会袖手旁观。 冲进去,一个是枪杆抖擞,拨开了冷云急雾的刀光, 一个是如风剪子一般切进这蒙面人?的队伍中,把队伍撕得七零八碎,防守不成防守,进攻不似进攻,节奏全由他来定。 最终,蒙面人?要么仓皇逃走, 要么败亡之?后自尽, 没一个活口能被留下来审问, 寇子今是受了点儿轻伤,可他御敌不少, 他的血和?敌人?的血都飞溅了一些?到梁挽身上。梁挽去看了看那女子, 发现她打斗许久, 不仅是为?了护着自己, 也是为?了护着他们俩,此时气力耗尽, 她也只来得及说上两句话。 第一句是——“我是舒动香”。 梁挽听得面色一肃,他知道?这是女捕快舒动香。但他不知道?富家公子就是舒动香扮的,只知她和?陈捕头应该是一块儿的,而我应该在等着捕快到来。 第二?句是——“他被抓走了”。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说完那舒动香就力竭而晕厥,梁挽误以为?这个“他”说的是我,而不是沈君白,当即把舒动香托付给了附近的衙役,然?后急不可耐地?和?寇子今一起掠奔过来,看我的下落。 听得舒捕快无?恙,陈风恬松了口气。 看到我没有大事,梁挽才松了口气。 眼见我们都松气,寇子今却眉头一震,恼地?一拍手就震在了桌子上:“这‘秋生露’拥有这么多死士,还?敢光天化?日之?下掳人?,又公然?袭击舒捕快、莫捕快这样的公门人?,说他背后没有大人?物撑腰,我可是不信的!” 这个大人?物,当然?就是公门的人?了。 梁挽略略思索几下,只抬头看向陈风恬,道?:“陈捕头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会不会是公门里有什么人?,想借着秋生露的手,去绊倒你这道?名捕之?光?” “什么名捕之?光?梁公子说得也太过了。” 爱夸人?的陈风恬也有点被整不会了,不得不摆手道?。 “公门之?中或许确实?有人?看我不顺眼,但若只是为?了杀我一个……动用这么多人?,不觉得太浪费了么?” 确实?也有道?理。 可这么多死士的背后,必然?要有人?支持啊…… 我眉头一皱,想了想道?:“有没有可能,是我们在万鹤山庄闹的那一出,得罪了什么达官贵人??” 陈风恬笑道?:“不是可能得罪,是肯定得罪了啊。” 这于景鹤看着嚣张跋扈,其实?论起本质,也不过是朝廷中贵人?富商的工具人?,别人?作恶不方便,由他作恶,把清清白白的良家子弟给掳到庄子里,折磨调|教成可以供人?取乐的模样。然?后就等着贵人?来庄子里花天酒地?、穷奢极欲一番。 可如今,这天上人?间的罪恶之?地?被我们给毁了,里面积累掠夺的财物田亩也被陈风恬尽数发还?给了百姓和?受害者。贵人?们不仅失了一个销魂享乐的重要据点,还?失了私吞的财帛田亩,怎会不恨我们呢? 倘若秋生露的背后是公门之?人?,那贵人?们只下个令,叫公门之?人?借这一把刀来杀我们,也就不难解释了。 我惊道?:“所以这纸条,也许不止是给你的,也或许是给我,给梁挽,给寇子今,给参与的所有人?的?” 毕竟秋生露怎么可能确定我这天就一定会出门呢?万一我只派小错出门跟踪,而我自己死活不出门呢?那纸条岂不就是先?落到了陈风恬手上? 想通了关窍以后,再去看这纸条上的字眼,就变得有些?意思了。 秋生露约我们三?日后在白骨坡见面,可那白骨坡是什么地?方?那是一片位于郊外三?十里的山野荒地?,听说曾是昔日北汗与中原王朝交战的古战场,有万人?坑,一榔头下去就能挖出个白骨累累,地?下埋着的或许比地?上走着的还?多,所以才命名为?白骨坡。 但随着气候变化?,那地?方沟壑纵横如树皮褶皱,林荫深隐宛如遮天盖日,寻常人?进去准得迷路到死,哪怕是带着本地?的向导,也未必就能安安全全地?出来。 寇子今因此恼道?:“这厮敢约我们在那儿见面?这怎么看,怎么看都像个调虎离山的计策。还?是不去为?好。” 而且三?日后是个很虚泛的数字,到底是第三?日的什么时辰,这也没说。在白骨坡的东边还?是西边,也没讲清楚。到时人?去了,两眼一抹黑,怎么办? 陈风恬却道?:“去还?是要去的,既然?是调虎离山,怎能不将计就计?更何况,沈君白和?莫奇瑛都在他们手上,我们总得寻人?,提前去那边摸个底儿,看他们有没有埋伏的人?手。” 梁挽道?:“那这三?日,我先?去那白骨坡探一探?” 他一说要探路,我就道?:“你若是去,我也去。” 梁挽却睨我一眼,笃定地?反驳道?:“你这伤势才养了多久?你这几日就在酒肆里好好呆着,哪儿也不许去。” 他耍什么强势啊?我下意识地?嘲讽道?:“我的好挽挽,你来这明山镇才多久啊?白骨坡怎么走你知道?路么?” 梁挽先?被我顶过去的话噎了一瞬,后又因为?我当众叫他的名儿而红了半脸,我说完才发现嘴巴又快了,寇子今则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看我俩之?间的微妙互动,哼了一声,恼声间杂怒意。 “什么东西,背地?里叫我小王八,却叫他挽挽,有你这做朋友的样儿吗!?” “不喜欢小王八?” 我冲他高贵冷艳地?抬头一问。 “那我的小今今?” 寇子今被雷得从头到尾过了一道?电。 整个人?瞬间从椅子上冲天而起,直撞树顶! 等他倏忽落地?,脚步乱震,像踩在什么滚烫的油锅上,又抖了双臂,像要抖掉一些?不存在的鸡皮疙瘩。 这么夸张嘛?以后要不要试着叫你小子子,看你会不会被雷得更厉害? 被雷到后,他发现我还?在呵呵地?笑,已是恼了,发现陈风恬半笑不笑地?嗑起了瓜子,更是瞪眼,发现梁挽脸上不笑但眼里在笑,他就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半嗔半怒地?指着我们仨,最后只指向了我。 “我和?你认识了三?年你叫我小王八,你和?他认识才多久?你和?他什么关系啊?啊!不管什么关系,反正不行不行,你也得叫他点儿狠的……” 什么关系?关你屁事! 我脸上微烫地?无?视了抓耳挠腮的他,看向陈风恬道?:“陈捕头怎么看?” 陈风恬这次却同意了梁挽:“聂老板这三?日还?是待在酒肆为?好。” 我皱眉:“你也觉得我有旧伤就不能打了?” 挽挽是不知道?,寇子今小王八是只隐隐地?知道?一点,可你是知道?事情?全貌和?我的真身份的啊,难道?你不知昔日的“剑绝”聂楚凌,受的伤越多,杀得人?越狠? 陈风恬却目光一沉道?:“我办过的绑票案也算是不少,与之?前的绑票案留书?相比,这纸条上写得有点太空,条件不足,威胁也不够。如果他们不能确定我们一定会去白骨坡,又何必留这种语焉不详的纸条?” 他顿了一顿,沉稳且笃定道?:“那人?为?了确保我们一定会想去白骨坡,也确保这调虎离山之?计的施行,在这三?日间,他必定还?会给我们送更多消息。所以,聂老板只需等在这酒肆,就一定会收到什么消息。” 不愧是名捕,平生嗑瓜子的时候有多乐子人?,如今分析案情?的时候就有多少的安全感。 他的预测也没有错。 下一日的清晨,我就听到端茶倒水的池乔说,他在门槛处发现了一个包裹。 包裹一打开,里面是沈君白出门时换上的外袍。 一目了然?,沈君白确在他们手里。 而令我触目的是,那外袍上沾着星星点点的梅花血斑,不知是谁的血。 同样地?,包裹里夹杂一张纸条,也明确了见面的时间——两日后的午时。 又一日清晨,卫妩买菜回来,说是有一个卖菜的瞎眼婆婆递给了她一个粗布包裹,这婆婆不知是谁在大清早地?给她的摊位上摆了个包裹,只知道?来人?嘱咐——要她把包裹交给卫妩。 包裹一打开,里面是莫奇瑛的捕快腰带。 而不同的是,这层腰带不是带着星星点点的血,而是仿佛是在血泊里浸过的一般,血迹虽已干涸,但我们都知道?莫奇瑛怕是凶多吉少。陈风恬的豁达神情?,也带上了几分难得的激怒。 同样地?,包裹里夹杂一张纸条,也具体了见面的地?点——白骨坡的西面,七星断桥上。 并且还?勒令我们在午时之?前,不许靠近断桥前后的半里,一旦发现有人?提前布防,不管那是不是我们的人?,他都会立即撕票。 最后一日清晨,没任何包裹,但有一卷纸条夹着一枚小箭射到了酒肆的砖墙间的缝隙之?上,打开来后。 这次不止是陈风恬,所有人?都愤怒了。 纸条里夹杂着一枚断裂的银簪,是平日里插在利大嫂的发髻上,在案发现场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的簪子。 言下之?意——如果我们今日不去白骨坡,那沈君白和?莫奇瑛的下场,怕是连这断裂的银簪都不如。 把这样的证据寄过来,就是彻彻底底的挑衅! 眼看这威胁力度越来越大,却没说要我们准备什么,也没说什么人?必须去,只通知我们派人?在特定时间去,我越发觉得这是调虎离山,可又不能置之?不理。 万一激怒了对?方,真把人?杀了,怎么办? 梁挽沉声道?:“为?了防着对?方调虎离山,我们不能全去。我探了这三?日的路,已把地?形稍微摸熟了几分,我和?陈捕头、舒捕头一起去,小棠就和?寇少爷、小错兄,一起留在酒肆吧。” 你和?他们去那个地?势险恶的白骨坡,却留我去看顾几个轻伤人?员,这不是把最轻松的活儿丢给我干了么? 我实?在很想跟上去,梁挽却握了握我的手,他这一握,仿佛比得上寻常人?的千握万握,他看我一眼,自然?也抵得过所有人?加起来看我的一眼。 我稍稍缓了缓气儿,他就眉目温柔道?:“我不是不肯让你冒险,而是我怕有人?会趁着我们走的时候来偷袭,而你在明山镇又有人?望,他们都肯听你的话,若有你在此坐镇,百姓们都安心许多。更何况,这看家调查的事儿也得落在你的身上,这也是很重要的任务……” 他絮絮叨叨地?嘱咐,那眼神是一波胜过一波的温和?关切,声调也像是把阳光和?月光混在一起打成了汁子似的流淌过来,遇到他这样的人?,你根本没法生气的。 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闷闷道?:“好吧,我不去就是……” 说完,我趁着没人?注意,就伸手扯了扯他的脸颊,半恼半嫌道?:“你救人?归救人?,你可不能擅自受伤啊……” 梁挽笑盈盈地?看了看我,又抱了抱我,拿他被我新鲜捏过的脸颊去蹭了蹭我的脸颊,亲昵又酥痒得我从脊背那边轻轻一个颤搐,我都不敢动作了。 他见我紧张羞涩,才慢慢分开,轻轻一笑道?:“我不会受伤的,我若受了伤,那谁来替你检查包扎呢……” 别提包扎了你这个绷带控,你下次要是能换个法子给我治伤就好了。 送完他们离开,我却在这酒肆里待不住。 一来,有池乔和?卫妩坐镇在此,寇子今还?搬了一些?家丁过来,怎么也不至于被偷家。 二?来,这三?天来我们也不止是等待消息,调查是一刻也没有落下过。 我们首先?验了几具还?未来得及被拖走的死士尸体,发现了一些?线索,几人?背上都有入狱或流放后才会印下的刺青,虽说被药水抹了许多,但还?是看得出痕迹。 所以这些?武功高强的死士,本该是待在牢狱的囚犯,或该是被流放到边疆当兵卒的人?,怎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出来当死士、当杀手? 陈风恬心知事情?不妙,就把他们的画像派人?送到了各州,查查这些?人?到底是哪个州县城的囚犯,借此可以进一步查知——是公门里的哪位大人?作主?放了他们,又是谁暗暗搜罗了这些?人?,把他们训练成死士。 这三?日,我还?研究了目前所有的物证,重点放在纸条、墨水、包裹之?上。 墨是最寻常的墨,包裹也是普通的粗布包裹,唯独这些?纸条……看似品相一般,可却总给了我一种莫名的感觉。但是我左看右瞅,上翻下闻,也没看出什么。 如今梁挽走了,我们闲着也是闲着,我就把这三?张纸条递给寇子今仔细研究,他拿那狗一样的鼻子把纸条上的每个角落都闻了个彻彻底底,闻了至少二?十遍以后,忽眉头一皱。 我疑道?:“怎么了?” 寇子今疑道?:“这纸上……好像是有一种劣质的沉水香的味道?,本来是闻不出的,但在阳光下晒了几日后就出来了……” 我奇怪道?:“那……那明山镇里有哪些?地?方,生产这种劣质沉水香的?” 寇子今点头:“据我所知,在两年前,曾有一家耿记香药铺,生产这劣质的沉水香,且把香料卖给了明山镇、屈山镇的几家铺子销售……后来事情?败露,官府的人?查抄了耿家香药铺子,可这劣质的沉水香,或许还?有一些?……在曾经与耿家有生意往来的铺子里……” 我向他要来了铺子的名单和?地?点,发现一共有十家可能有这种劣质沉水香,便道?:“这样吧,你在酒肆呆着,和?你的家丁在一起,我去外面查这十家铺子……” 寇子今恼道?:“这怎么行?本少爷不过受点儿轻伤,可是生龙活虎得很……” 我忽一把剑鞘打了过去! 寇子今猝然?受击,匆忙抬手格挡,却被我的剑鞘击得连退五步,怒喘不休,我却道?:“我虽是旧伤,但也好了些?,而你虽是轻伤,却也是三?天不到的新伤……如今你连我的偷袭都挡不住……歇歇吧,寇少爷。” 寇子今的枪本是不弱,可在狭窄如瓶口的巷战之?中,太长的枪反而限制了他的输出,而这些?死士单独拆开来,一个两个或许不够伤人?,可五个十个连成一排儿,却有一股子隐隐约约的军旅气质,他们就是凭这种悍勇烈性的气势,伤到了当时武器受限的寇子今。 我想让他待着,他仍不服地?瞪我,我只好妥协半分:“这样吧,我若两个时辰之?后还?不回来,你就去这些?铺子找我,我们今天就一起调查到日落,好不好?” 他这才勉强同意。 我出了门,果然?按着寇子今给的名单,去一步步地?查访香药铺子,前面五个香药铺子都没什么问题,可是查到了第六个王家香铺的时候,这问题就来了。 我进门时,已发现王掌柜的神色有些?僵硬,靠近时,发现他在对?答之?间明显不用心,再看看四周,发现这家铺子的客流量,要比同一条街的要少许多,而香药铺有二?楼,后院似乎是一排排捣香制炼用的香房,香房之?后是一条绕城而过的河,此刻本该听得到捣练之?声,却是异常地?安静。 我想了想,若无?其事地?退出去。 然?后换了条街,一路翻飞腾越到了屋檐,沿着阴影的遮盖一路急急掠去,然?后爬到了二?楼,打开窗户,翻身进去。 二?楼倒是没什么异常,可就是太没什么异常了才觉得有点异常,因为?香药铺子的陈设新得和?什么似的,显然?是为?了这个季节而刚刚进过大货,可王掌柜在应答之?间很不热切。 我立刻离开二?楼,下到后院的香房,见场地?上摆着一个个香粉缸子,又听得阵阵细碎的呼吸之?声,闻得在这浩浩渺渺的香山香海之?间,竟隐隐约约夹杂着一股子铁锈般的血腥味儿。 我当即悄无?声息摸过去,借着阴影的掩护一个翻滚,轻轻撞开了第二?间的门。 沈君白就被绑在一根立柱上,嘴里堵了不知什么,脸色极为?惊恐地?看着我。 而莫奇瑛躺在他脚边不远处,全身是血,脸色惨白,昏死过去。 我立刻飞掠而去,在解开沈君白的瞬间。 就闻得后院里的十个香缸翻了盖子,从中翻飞出了又十个劲装黑衣的男子,一人?手中一把翻飞的冷剑,迅若闪电般地?绞杀向我。 我立刻一面扯着沈君白,一面挟了左腰的一把直剑,一边舞出了腰间的一把冷凌凌、清瑟瑟的软剑。 数道?清光闪过,软剑如曲水蜿蜒而出,一剑锋荡开了第一把剑的剑锋,点开了第二?把剑的剑身,绞开了第三?把剑的剑柄,使?三?把剑全被一把软剑绞在了一团儿,然?后我腕部瞬间一翻转,卸了他们的剑! 郭暖律的曲水剑法,我早就看过,学他又何妨? 寒光青翠的剑刃落地?当场,我瞬间连着三?道?剪子似的踢蹴,踢得一把剑当场起飞,搠入了一个人?的大腿,那人?惨叫一声倒下的时候,另外两把剑也已被我踢入了另外两个人?的腰腹。 三?人?倒下的时候,又是两把剑刃如风掣电一般劈来,直劈我的腰腹! 我只把直剑压在软剑之?上,两剑交加之?下,把两把处于腰腹位置的剑直接往下一压,压到无?法伤到我的位置时,我再借力往上一翻,在他们身上翻了大滚,落地?之?后,直接头也不回,把双剑往后一递! 这一递,两个人?的脊背搠入了冷冽剑锋,没了。 剩下五人?不敢造次,直接一拥而上冲我劈来。 我也没话可说,因为?心中的愤怒和?杀气,我当即用了更为?残忍也更为?合适多人?进攻的“借剑式”。 我在一人?的背后用剑柄猛击他脊背,把他推向了同伴的剑锋。 在另二?人?的脚下一个横扫,待他们落地?之?后,他们彼此的剑锋非常巧合地?被我的剑尖一拨,拨入了他们彼此的心脏。 最后二?人?不必多说,我不过是在其中一人?的膝盖后方抖擞开了软剑,然?后在他血淋淋的膝盖上踩了一脚,他的剑就往下一低,顺势划过了另外一人?的腰腹。 如此,十人?俱倒,沈君白看得震惊莫名的同时,我却看见他面上的恐惧之?色仍旧未曾退去。 我当即察觉到了什么,心中一横,直接马不停蹄地?衣剑刺向那个昏死多时的莫奇瑛! 而就在那一剑即将刺入他脸颊侧边的时候,这个完全没有力气的人?忽然?鲤鱼打挺而起,一道?掌风从他的袖角传出,一只手如拈花拂柳一般,欲黏在了我的剑尖之?上,然?后当即就要折剑! 我却先?行转腕折剑,折断的半把剑到了我手上,仍是险若闪电地?一个横抹,险些?要抹了他的咽喉,他却一个转身往后躲了,还?露了一丝苦笑。 我带着沈君白退到一边,冷笑道?:“果然?是你!” 莫奇瑛微微一笑,目光中冷色毕露。 “你是怎么怀疑到我的?” 70-80 抓 我道:“破绽太多?了, 你非要我一个一个说么?” 从他开始诉说陈风恬的嫌疑时,我就已?经怀疑上他?,只是当?时不便言说,后来陈风恬的嫌疑洗清, 有人故意放冷箭, 激化我和陈捕头之间的矛盾,我就更怀疑起了莫奇瑛, 而当?他?在那个时候恰到好处地惨叫、消失, 这层怀疑就达到了一种顶峰。 只是到了如今, 看到了沈君白?惊惶的眼神指向何处,我才能?确定?莫奇瑛必定?是这团伙的首脑——或帮凶。 只是没想到,看上去比陈风恬还靠谱还正经的捕快, 背地?里居然是这样一个人? 他?的掌风居然还很悍烈浓郁。 居然一直在隐藏实力? 莫奇瑛却抹了抹身上的血,拍了拍灰尘,叹道:“不愧是昔日?的‘剑绝’……这些人可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剑术精英,可在你面前,他?们的剑却只如小孩儿的玩具一般不堪一击……” 我只一心一意地?在前方护着沈君白?,同时听得四方的动静, 冷声道:“你的人用完了, 投降吧。” 莫奇瑛眉心一动, 笑得有些绝路逢生的兴奋:“如果?我说还没用完呢?” 我刚想动剑杀人,却忽一愣。 原因来自?后方。 我却是身躯僵硬地?如同卡壳了一般, 慢慢转了过去, 看向了后方那个人。 沈君白?, 依然惊骇莫名、且震惊愧疚地?看着我。 “我……我……” 就在方才那分心的一瞬间, 他?已?按住了袖子下的一个机扩,那机扩上的箭立刻精准地?弹射而出?, 搠入了我的背后的肌骨。 剧痛没入骨髓,逼得我回?头,以彻底的不解看向他?。 沈君白?只面无血色,声音和身体一样地?开始了剧烈的颤抖:“我,我不是故意的……他?,他?给我服了毒,他?要挟我做……” 我只忍着剧痛,拉着他?的手,声音轻得连我自?己?都听不到:“……他?让你做什么?” 沈君白?越发惶恐地?看着我背上留下的血,颤得犹如梨花带雨:“他?,他?说只要我按下机扩,就,就只会弹一颗琉璃珠子到你的背后,你,你只会被点穴……我,我没想到是一把箭,我,我没想到你会受伤!” 我带着巨大的讽刺嗤笑了一声,不去管那些强烈的身上或心里的痛楚,我看向了莫奇瑛。 莫奇瑛眉间微微一挑:“我曾想过,如果?你真是昔日?的‘剑绝’隐退于此,那么天底下,就根本没有任何拿剑的人能?够偷袭得到你……” “能?偷袭伤害到你的人,只能?是你想保护的人……” 我声音虚弱道:“你留着他?的命……是为了我,对吗?” 体内的痛和火一样无边无际地?蔓延开来,可我强忍着当?它不是痛,我只是慢慢地?回?头,一节节地?转过身,看了看那已?经惶恐战栗、后悔欲死的沈君白?。他?这才晓得自?己?受了大骗,几乎不要钱地?流下泪来,无奈道:“我……对不起,对不起……老聂……” 我却一改常态,既不生气?,也不含恨地?看了看他?,我只是无奈地?在他?的脸颊上拍了一拍,像用一种轻到只有我们俩能?听到的声音。 “你……没有把那心法告诉他?吧?” 沈君白?咬牙道:“没……没有,他?是威胁过我,可,可我还没告诉他?……” “你做得很好。”我叹了口气?,“对不起……” 他?愧疚道:“明明是我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要……” 沈君白?忽的愣住。 低头看向了胸口。 一点银白?的剑尖已?没入了我刚刚还在保护的这个人的身体内,然后被我瞬间地?、毫不犹豫地?,如同断送一切生机般地?,拔出?来。 胸口汩汩冒出?了血,他?仓皇无力地?掉了手中的机扩,捂着胸口,整个人沉浸在一种无法言说的绝望中,他?只呆震震地?看着我。 而我只看着他?,脸上的杀气?和悲伤一起渗透了出?来。 “对不起……是因为我没保护好你,就必须杀了你……” 说完,我在他?耳边念了句话,一句温柔轻巧到几乎听不清的话,他?那样目光复杂地?看了看我,然后被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使出?一脚剧力踢出?,踉踉跄跄的落到了香房旁边的那条绕城而过的河里。 河水中血迹汩汩而冒,可没有人再出?来。 做完这一切,我疲倦而虚弱地?回?过头,那莫奇瑛欲搭救却来不及,竟有些诧异道:“这样的美人说杀就杀,你的心是不是也太狠了些?” 我顶着背后的箭没有拔出?,只冷声道:“你问过他?的心法,可没问出?,是因为还要拿他?威胁我……如今他?对你已?没用处,你必定?酷刑折磨让他?默写出?这心法……” “若你得到这等心法,将来还会有多?少人受害?” “所以我若护不好他?,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让你得到他?……” “我必须杀了他?……” 我眉眼微微一收,一种莫名的痛像从脊背的那一点蔓延开来,瞬间走遍了全身的上下,像方才被背刺的痛苦,是我囫囵吞下的,没功夫去细品,如今反攻似的全涌上来,那种零散的痛也聚成了吞噬人心的悲愤。 然后在剧烈的疼痛和失力之下,我抬头看向了莫奇瑛,只想着去收了脸上的软弱,抬出?一丝冷笑道:“你在箭上喂了毒,对不对?” 如果?没有毒,只有伤,我只会越打越猛才是。 莫奇瑛点点头。 我冷笑道:“那你还在等什么?难道你不想亲手杀了传说中的‘剑绝’——聂楚凌?” 莫奇瑛叹了口气?,却揉了揉自?己?沾满血污的脸,越揉越是干净,可越揉,那目光中就越是隐隐露了一种令我觉得极为不详的痴色。 “我怎么可能?想杀你呢?” 他?目光中泛起了炽热之色,又痴痴念了一句。 “我怎么可能?会想要杀你呢……小聂?” 当?他?再念了这一句时,语气?里的疯狂已?经几乎到达了顶点,而他?冲过来的瞬间,我也终于支撑不住,向他?投入了最?后一剑! 然后就遁入了黑暗。 醒来之后,我发现自?己?浑身软软的没有力气?,像是那箭上的毒仍旧潜伏在体内,前方的光线虽然昏暗得什么也看不清,但我能?凭借触觉去感知——我此刻应该是躺在一张床板上,身上是被换了一件轻薄到几乎遮盖不住什么的衣服,脊背中箭处被缠绕了绷带,但包扎手法很是粗烈,让我觉得有些凉飕飕的。 我想动动手,发现双手被铁链绑在一张床架上,手指则被布料缠紧不能?动弹。 我想动动腿,却发现大腿和小腿被人并在一起,然后拿着皮索缠绕了一圈又一圈,把腿肉都勒起了几分,且脚踝处套着铁链,锁链被绑在非常分开的左右两边,且这些锁链上也缠了布料用于隔音,哪怕带动锁链也发不出?什么声音来。 我叹了口气?,倒不算惊惶,因为挣扎已?没有什么用。 现在就求个解脱罢了,还能?有什么呢? 那莫奇瑛从黑暗里踏上前来,拿着一根蜡烛,照得他?整个人鬼惨惨阴沉沉的,丝毫没有往日?的正气?眉宇,可见人心对一个人的面相?影响实在是太大了点儿。他?如今又把蜡烛拿近,去照着我现在这副颓废又冷淡的样子,他?的目光是炙热依旧,像是在品味什么似的。 而我只冷淡道:“还不杀啊?你倒真有耐性。” 莫奇瑛笑道:“我说过的,我怎么会想要杀你呢?” 他?顿了一顿,看了看我身上的衣服,似乎陷入了什么极其美好旖旎的回?忆。 “你得知道……早在寻州的男娼馆里那一日?,你在台上舞剑的那时,我就想要看到这一刻了……” 我这才意识到不对,而莫奇瑛把蜡烛靠近了我几分,我才察觉到——这身上的轻薄透凉、艳气?淫靡的衣服,是我那日?舞剑时用的舞衣? 他?居然能?把这衣服都搜罗来? 我嘴角抽了几搐,翻了个白?眼道:“我居然没看出?那时黑暗中偷袭我的人是你……真是眼瞎心盲……” 莫奇瑛却道:“你没眼瞎,那人并不是我,是我的同伙,他?想对你私自?下手,我就把他?想法处决了。” 说得居然还有几分得意猖狂之色。 我吐槽道:“是啊……你杀起自?己?人也不手软,那你还在等什么呢?” 莫奇瑛道:“你以为我想等什么?” 我淡淡挑眉:“是先奸了,再杀了,还是直接上酷刑,然后杀了?都这个地?步了,你挑明几分吧?” 莫奇瑛有些古怪道:“你好像比我想得还冷静。” 我面无表情道:“没什么好不冷静的,你对那些受害人做的事,我又不是不知道……” 我只会被自?己?想保护的人伤害。 换句话说,一个不被我喜欢的东西?,就算去伤害我,也只能?带来肉骨上的痛苦,却不能?带来精神上的痛苦。我以往也不是没有落到敌人手里,但受过反酷刑的训练,我也晓得要屏蔽掉所有感情,连一丝反应都懒得给对方。 莫奇瑛道:“难道你就不好奇……不想问问我是怎么做到这一切的?” 我懒懒地?哼了一声儿,然后毫不在意道:“我都要死了,知道这些有什么用?除了满足你的成就感,难道还有别的用处?” 莫奇瑛无奈道:“我已?经说过,我不会杀你的……” 若不被你杀,那岂不是更惨? 所以当?他?转过身去拿什么的时候,我已?经在考虑要不要选择咬舌这一条艰难的死路,因为咬掉其实不一定?会死,就算会死那个过程也是很漫长,可若是不咬的话…… 我的口腔只微微一动,就察觉到那人握了我的嘴唇,把一个口撑似的小玉环卡了进来,并用丝绦系在两边,绑在了我的脑后,我登时就闭不拢嘴唇,他?却能?随时随地?地?把手指伸进来压制我的舌头。 心理?上我自?动屏蔽了感情,可这动作?还是让我觉出?了几分生理?上的恶心,尤其是当?那个人拿手指拿捏我的唇舌和腮帮时,我才发现,只有梁挽这么对我,我才会随意坦然、安心任他?在我身上施展,而不会像现在这般,恶心得下一秒就想吐出?来,胃液简直在翻江倒海地?造反。 莫奇瑛在做完了这些后,只用几根手指捻我的下巴,另外一手又拿了一些棉花团儿,似乎在犹豫要玩一玩我的舌头,还是直接塞上嘴,却忽的听到了某些不该出?现在这儿的声响。 我听得一惊,口中瞬间呜呜了几声,却被这人顺着口撑塞了棉花团儿进来,进一步抑住了声,这还不够,他?竟还给我戴了个皮质的头套,那头套缝合完全,竟可完美地?覆盖我的眼窝鼻峰等五官,竟无一丝不妥,天知道他?到底藏了这龌龊心思多?久。但如此封堵之下,我只能?发出?极微弱的哼哼声儿。 可是我听得到,我也认得出?那声响。 那是梁挽的脚步声。 他?就在我们这个地?牢的上方走动,可我被绑着身体,堵着嘴唇,蒙着眼睛,只能?发出?一种几乎听不到的窒闷哼声儿。 不多?久,那脚步声走远了。 也渐渐消失了。 我的心慢慢沉了下来。 莫奇瑛就把我的头套取下来,看着我有些颓败沮丧的模样,微笑道:“可惜啊,他?曾经离你这么近,可还是没发现你……如今人也走了,现在没有别人打扰我们了,是不是?” 我有些厌恶地?撇过头,但他?又用手指一点点地?,把我的下巴给掰了过来,把我嘴里的棉花团儿给一点点取出?来后,可口撑没有取出?来,我的口唇依然闭不拢,保持着张开的状态,而他?似乎想把别的东西?塞进来。 “聂老板若乖觉一些,就不要动弹,你保持这样就可以了……” 随着他?的动作?,我心里渐渐猜到了一个可怕的答案,却只是想冷笑,想吐出?来,却又不能?。 这难道算是……一个改过自?新的恶人,该有的结局么? 就在他?动作?之间,那脚步声已?重新响起。 且脚步声就在我们不远之处。 莫奇瑛赫然掌烛,照亮了那个人美丽而愤怒、犹如烈火重塑五官的面庞。 是梁挽。 他?已?站在阻隔我们地?牢的栅栏之外! 爆发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 短短的三个字,就?能让我的心从一片死灰余烬中燃起了剧烈的火花。 “放开他。” 梁挽站在铁栅栏之外这么?说?。 字字似咬碎牙关而?出,犹那赫然而下的一记闸刀。 刀落下,里头的冷厉笃定让莫奇瑛都给震了一震。 那话里蕴含的力度, 像把人的骨头一下子?敲个粉碎, 他此刻看着莫奇瑛的眼神,充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怒意, 这么?看人一眼, 能让人有?种一刀子?剜中骨头的错觉。 莫奇瑛微微震了一震, 却笑道:“我又为何要这么?做?这牢门的材质为玄铁而?非木器,你根本打不开这牢门,否则你早就?过来杀我了……根本不需要与我废话。” 他捻着我下巴的手微微一揉, 那拇指刮蹭皮肉的触感让我觉得异常恶心,那是一种被?毒蛇在身上爬过的强烈不适感,是一种让人汗毛竖起的油腻。 梁挽看向我,眼中痛惜之色恨不得以身代之,可转眼看到那只在我下颚上的手,他只冷了神情, 厉了声音。 “我就?算打不开这房门, 你也不可能为所欲为……你信不信, 你碰他一下,你就?得流一点儿血, 我数五个数, 你若不把牢门的钥匙交出来, 你就?得失去?一个身体?部位……” 莫奇瑛自然?不信, 往日?清俊的面孔满是占据和掠夺的邪笑,他不打招呼, 手指忽然?从口撑那边伸了一只进去?。 就?在他志得意满、心意飘扬、如浸于自身胜利的时候。 梁挽在这一瞬间,左手一动,寒光一起。 一道银星冷屑,带着锦帛撕裂般的声响突入牢门之中! 莫奇瑛惊呼一声儿,闪身躲开。 却没完全躲开。 因为他怎么?也想不到。 在这昏天暗地、只有?烛光可以照点儿明?亮的阶段。 梁挽居然?能瞬发一物。 他忍痛之下借烛光一看,发现自己的肩膀上居然?插了半截带血的银簪。 梁挽如怒目金刚一般叱道:“这根簪子?属于被?你杀死的利大嫂,你把它从大嫂的发髻拔下来,寄到酒肆来当威胁之用,如今再刺到你身上,滋味儿如何啊!?” 莫奇瑛跟着一震,我也跟着一惊。 须知栅栏虽密集,但并非完全没缝隙,这么?点儿缝隙,确实足够梁挽催动内力,投簪而?出。但莫奇瑛刚刚翻动的一瞬间蜡烛就?掉到了地上,这么?光影摇动的瞬间,那细碎的簪子?还是准确地一下子?击中了他的肩骨。 到底是梁挽的投力太过精准,还是受害人在冥冥之中加持了他? 莫奇瑛毫不犹豫地拔了半截银簪,冷眉一挑:“你不可能再故技重施,须知我……” 他尚未说?完就?向我扑来,想是要继续劫持我为人质。 梁挽却神色不动,只右手一动。 又是一物扬出! 一片素银弧度如勾弦一般急撕而?过。 莫奇瑛不得不闪退三步,翻折一圈,险之又险地躲过,可摸了摸身上,右手臂膀上居然?还是被?擦过了一丝血痕,为了保命,他正想前去?扑灭蜡烛,却赫然?愣住。 因为除了蜡烛的光亮,牢门之外又起了新的光亮。 梁挽的左手已点燃了火石,右手端了一枚又尖又锐的刀片,那刀片已然?透过栅栏的缝隙往前递着,只是僵在那儿,暂时还没有?发出罢了。 拿半截银簪去?杀人确实难了一点儿,刀片可就?不同了。 因此莫奇瑛不敢再动,而?梁挽只冷声冷色地呵道。 “我数五个数,你把钥匙扔出来……不然?这下一片儿,就?一定会?镶在你的喉咙上……” “五……” 莫奇瑛叹了口气:“我身上可不会?带这种钥匙……” “四……” 莫奇瑛简直是好?心好?意地提醒:“除了牢门的锁,他身上的锁链也是特制,你根本打不开……” “三……” 莫奇瑛被?这不紧不慢的倒数激出了一派怒:“你以为这能吓唬得到我?你身上也就?这么?一把刀片了……” “二……” 莫奇瑛忽的发出一声厉喝:“丁老二!” 就?在他怒喝的一瞬间,一道冷光忽如骤闪的厉电一半射向我,而?梁挽不得不改变方向,刀片瞬间如一条浮动的游星急袭而?去?。 两者相撞之下,火光四溢! 刀片崩断而?落了地儿,而?那冷光也没入了一个角落,听?响声,倒像是一枚自上而?下飞来的箭矢。 梁挽立刻抬头,我也支撑起脖子?往上一看,发现这牢房的上层,也就?是二楼,居然?有?个黑衣的箭手蹲伏在那边,随时准备张弓搭箭。 这就?是那个躲在水缸里射我和陈风恬的箭手?是莫奇瑛的同伙? 可我这个角度,能看得到全貌,梁挽隔着栅栏,却只能看得到一星半点,当即凝了眉头。而?那莫奇瑛却施施然?地站起,擦了擦臂膀和肩头的血,笑道:“丁老二,做得好?啊……” 梁挽疑道:“丁老二?‘冷箭难防’丁春威也是你的同伙?” 丁春威这个人我倒是听?过,他是箭无虚发,大箭小箭可瞬间连发,但人品一般般,他最得意的战绩是躲在百米远的高台上的草垛里放冷箭,暗算死了关中七怪中的其中四个。但被?剩下三个追杀,只能隐姓埋名地躲避。 这喜欢放冷箭的家伙,居然?叫莫奇瑛给收拢了? 莫奇瑛慢条斯理地看向梁挽:“你再敢动刀,丁老二的箭就?会?不太长眼睛,它若是不小心射了一两只到了聂老板的身上,岂不可惜了?” 梁挽却一针见血道:“你若舍得杀他,就?不会?花这么?大力气擒住他……” “我确实很喜欢聂老板,我也绝不舍得下手杀他。” 到了这一刻,莫奇瑛竟还冠冕堂皇地淡笑道。 “但丁老二可不是个会?怜惜人的主,他出箭有?时比我说?话还快,这也是有?的啊,你最好?别乱动才是……” 话未说?完,一把箭就?射到了我不远处的台面上。 梁挽的动作骤然?僵止。 我却无奈地看了看他,想让他不要顾忌这么?多。 别管冷箭,先把姓莫的杀了啊,你越犹豫越要被?掣肘,这个时候不能去?管我的命啊…… 可梁挽却面色痛苦地看着我,嘴唇微微一动,想说?的一千一万句都有?,可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希望他放手一赌,哪怕代价是我的命。 但他却根本舍不得去?赌,哪怕为此去?死。 莫奇瑛却淡笑道:“梁公?子?让我流了点血,你也得付出点代价才公?平。” 梁挽冷笑道:“公?平?你这样人面兽心、无奸不作的人,还要和我谈什么?公?平?” 莫奇瑛淡淡道:“当然?是公?平,这样一位冷艳动人的美人,你就?不想进来看看他,摸摸他么??” 梁挽一愣,莫奇瑛笑道:“我也不是一个不讲理的人,只要你能喝下我给你的一点东西,我就?放你进来……” 你当人是傻子?哦?你想毒死梁挽后让他的尸体?进来么?? 梁挽只平平静静地看着,而?那莫奇瑛微微跺了跺脚,在他后方的黑暗里,却响起了一道门被?拉开的声响,一个有?些驼背的仆人,端着一碗汤药,走了过来,并把汤药放到了牢门的附近。 这一切的过程梁挽都视若无睹,仿佛眼里根本没这人。 可但这人放下汤药,马上要起身的时候,他忽然?闪电般地出手,扣住他的手腕,往下一个翻折,制住了这人。 “你再不放开他,我就?折断他全身的骨头!” 我震惊地看向了他。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他口口声声地以这样冷厉决然?的口气,去?挟持一个人质,去?威胁一个人。 而?莫奇瑛只淡淡道:“这只是一个仆人,你自诩正义,难道要挟持一个普通人?” 梁挽冷声一笑:“普通人?他的指甲缝里全是血污,掌心含有?薄茧,身上有?着尸臭,哪里是什么?普通人?分明?是和你们一起处理尸体?的同伙!” 说?完不管不顾,又扭了那人的手腕,果然?听?得那仆人疼得闷哼了一声,可却没有?听?到他的惨叫。 莫奇瑛只笑道:“随你啊,我敢让他接近你,就?不在意你折了他。你以为我真的会?在乎?” 梁挽沉默了一瞬,不信道:“他跟了你很多年吧?这样的忠仆你也不管不顾?任由我废了他?” 莫奇瑛笑道:“既是忠仆,为我而?死有?何不可?” 他正笑得轻缓得意的时候,梁挽却像是早就?预料到这一刻似的,唇角一扬,故意往上喊道: “丁二爷,你也看得清清楚楚了,这就?是一个完全不在乎同伴死活的大奸大恶之人……之前仅仅因为他的同伙碰了碰聂老板,他就?敢杀了对?方,林朝空被?他蛊惑杀人,败露之后,他也毫不犹豫地对?其绞杀,如今对?着一个多年的老仆,更是不管不顾、任由死活。你以为帮着他就?能得到好?果?只怕你帮完了他,你也得被?灭口!” 原来他擒住老仆根本不是为威胁,而?是知道威胁对?莫奇瑛这等狠人来说?毫无用处,他只想借此挑拨二人关系。 莫奇瑛不屑道:“你的挑拨离间也太明?显了吧?” 可我看的分明?,丁春威的箭微微向下垂了几分。 梁挽继续语重心长、恳切真诚地喊道:“你应该知道我是梁挽,我从未杀过谁,也更未骗过谁!我和陈风恬陈捕头是好?友,我保证,只要你回头是岸,我会?和陈捕头陈情,一定保全你的性命,绝不让莫奇瑛等人害了你!” 丁春威的箭没有?动,但也没有?对?着我。 莫奇瑛有?些面色古怪地看向了上方。 而?梁挽又说?话了,说?得好?像他和丁春威是认识了数十?年的老朋友一样,同样一句由别人来说?,绝不可能说?得像他一样动人。 “你虽喜欢放冷箭,可我听?说?死在你手下的从来都是青壮年男子?,从无妇孺老幼。可见你不是穷凶极恶之人,你应该是看着他是如何杀死利大嫂一家的,你就?忍心这么?看他继续作恶?你难道就?没有?自己的妻子?儿女,你就?想一直被?他攥在手心里么?……” 说?得绵长凄切、婉转动情,他还适当地留了白,叹了一口恰到好?处的无奈。 这一点无奈,几乎叹到了丁春威的心坎上,我发现他搭在弓上的箭已有?一丝丝的颤动,就?像一个人在是非道德的边缘之间不断滑动。顷刻是深渊,咫尺似回头。 但莫奇瑛最后再也听?不下去?,只善解人意地笑道:“丁老二……就?是因为你有?妻子?儿女,你才得为他们的‘安全’考虑啊,是不是?” 话音一落,我暗道不妙。 因为丁春威的身上震了一震,然?后重新搭紧了箭,且准心还是对?向了我,放了一放。 那箭落在我身边不远的地上,箭簇夺一声地没入地面,分明?是杀人无形的利箭! 同时响起的还有?丁春威的无奈声音。 “梁公?子?,我知道你是仁侠善客,可我没有?办法……我若叛了莫奇瑛,我或许能活,可我的家人都不能保全了……” 莫奇瑛在外头还有?同伙?他们知道丁春威家人的下落,以此威胁他? 梁挽还欲再言说?,可一个分神之间,那老仆已挣扎怒吼起来,而?等他重新翻折了对?方的手臂,听?得一声刹那间的时候,莫奇瑛也趁机飞掠到了我的身边。 而?他的手也重新回到了我的脸上。 我一阵皱眉,他却轻轻笑了一笑,看向了梁挽。 “梁公?子?,是怎么?也不肯服下那药汤了么??” 梁挽淡淡道:“我倒是好?奇,这药汤若是洒到你的身上,会?怎样?” 他看了看我,而?我看了看他,目光平和地一交触,便旋即分开,好?似最默契和最一致的同意。我想的是,还好?他没犯傻。这时他表现得越不在乎我,越能掌握主动权,越是在乎就?越是要输个彻底。 莫奇瑛却一边温柔地揉着我的脸颊,一边轻轻道:“看来你也没那么?在乎聂老板的性命,也许我应该让丁二爷……” 他话音未落,梁挽忽的放开挣扎的老仆,却转身揉搓出一截迅疾无比的截踢,踢向了那黑黝黝的的门锁! 莫奇瑛一愣,摸着我的手一停,随即不屑一笑道:“这门锁可是精钢玄铁所制,哪里就?是你能踢得动的……” 结果梁挽数度如风驰雷掣的猛烈踢蹴之下,那门锁居然?像是被?千斤重物给打击了一样,发出了一阵阵金铁轰鸣之声,还产生了一些细微的凹痕。 莫奇瑛冷眉微震:“你给我住手。” 梁挽轻笑着继续崩踢:“住手?我可没动手啊。” 莫奇瑛有?些恼道:“丁老二你还在等什么??” 丁春威只淡淡道:“这个角度被?栅栏挡着,我实在很难瞄准他……” 看来梁挽刚刚的话也并非毫无作用,至少削弱了丁春威的积极性了。 莫奇瑛只冷笑道:“好?啊,那你倒是继续踢啊……” 说?完,他忽的扯下了我的口撑,我缓了几口气,只在那越发盎然?的踢蹴声中微微一笑:“呵……梁挽虽仁善,但可不是傻子?,你以为拿我威胁就?能让他停下?” 莫奇瑛冷冷道:“他若听?到你的惨叫,难道还不会?停?” 我面无表情道:“你应知我受过训练,我不会?因为受刑而?惨叫的……就?算叫出来,他也不会?停……” 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梁挽心痛愤怒得双眼几乎滴出血来,而?我在一片尖锐的疼痛中颤抖着身躯,还是向他投去?了平静且决然?的一眼。 我现在不会?死,但若你停下来,我才真的会?死。 梁挽看明?白了,于是越发加紧了踢蹴! 莫奇瑛叹了口气:“你这一眼看去?,当真叫人销魂欲死,他居然?狠心至此,可以不管你的性命?” 他叹归叹,敬归敬。 忽的掰开了我的嘴唇,塞了几块儿棉花进去?,我窒闷地哼了一声便没了声响,他居然?拿了几张桑皮纸,在我的五官上揉捏覆盖下来,然?后拿了不知什么?地方来的水袋子?,往我的脸上开始浇水。 那纸片受了潮,发了软,立刻紧贴在我的五官上,凹凸出了紧致的形状。 我顿觉无法呼吸,那人却微笑着,享受般地,盖了第二张,然?后继续往被?覆盖的五官上浇着冷水,然?后像烹煮一道小菜似的轻轻而?慢慢地解释道。 “衙门里常常审问犯人,为了避免看出屈打成招的痕迹,就?会?把桑皮纸这样盖在人的脸上,再倒上水,无论如何生猛威武的好?汉,一张纸下去?,什么?都招了,五张纸下去?,什么?都没了。事儿一完,把纸片一揭,犯人临死前的神态就?会?活灵活现地印在纸上,像个痛苦恐惧的面具似的……这就?叫‘贴加官’……” 我极力调整呼吸,稳住情绪,可隐隐感觉得到肺部已有?升温紧缩,强行克制颤触的本能,尽力让四肢处于一种松弛的状态,让呼吸的消耗处于最小的阶段。 能够装死人一夜的我,屏息是可以屏很久的。 反酷刑的训练在这时还是有?一点儿用处的。 可梁挽看我几乎不动了,却是怒嘶厉哑地撞上门槛:“你这个畜生……畜生!” 不要停……我还能再撑会?儿。 莫奇瑛轻轻笑道:“梁公?子?,这么?活色生香的美人若是就?此窒死,那可都是因为你不肯停下来的错啊……” 不要听?……我撑得住五分钟。 踢蹴还在继续,那莫奇瑛就?有?些奇怪道:“你还不停下?你当真就?这么?狠心?你不要他的命了么??” 不要我的命最好?……你最好?别…… 梁挽忽停了下来。 莫奇瑛迅速揭了我面上的纸。 他取了我口中被?打湿的棉团儿,而?我一开始居然?还不太敢呼吸,确认无误后才小声大气儿地喘了几下,之后学着沈君白的样子?,故意而?剧烈地咳嗽了好?几下,莫奇瑛以为我是真受不了了,居然?还顺我的咳嗽,动作堪称温柔地拍了拍我的肺部,好?让我把更多的水吐出来。 而?我一个喉咙搅动,吐了他满脸的口水和胃酸! 莫奇瑛愣住。 他一脸惊怒地看了看我。 我舒爽了一点点,冷淡地瞪了他。 也不知这一瞪是不是有?什么?莫名其妙的风情,莫奇瑛被?瞪了以后,就?没那么?愤怒,只是痴而?淫地看了看我,笑着擦了擦自己的脸。 变态啊……纯的。 而?我只转头看向梁挽,声音嘶哑道:“为什么?要停?” 他不会?杀我的。 我还能撑更久。 一旦我真的撑不住,濒死了,他也一定会?把纸条揭下来留给我一点呼吸的空间。 这个时候比的就?是要心狠,你得狠,你要狠到豁出我这条命,你才能活下去?啊! 而?梁挽只是目色赤红地看向我。 他的泪在脸上无声无息地流下来。 安静的好?像是一种决绝和痛惜共存的心意,一种在烛光中剧烈摇晃、无可抑制的感情,在此刻没有?任何办法,没有?任何方式可以去?阻拦、去?遮盖,只能这样轰轰烈烈、全无顾忌地流淌下来。 ……我怎么?给忘了呢。 我们相处的时候,他再怎么?生我的气,只要我流几滴泪,呼吸少几分,他都紧张难受得不得了,他怎么?可能受得住…… 怎么?可能受得住看我当众受刑? 我其实还可以撑更久的,真的。 但他看不得。 他看不得一丁点心爱之人受刑的样子?。 看了几眼,他努力拼凑的坚强已经晃动到支离破碎了。 “就?算他在最后一刻或许会?放过你,可我没办法……” “我没办法看你这么?痛苦,我没办法拿你的命去?赌……” 我无奈道:“我其实可以……” 话说?到一半却没了声儿,因为莫奇瑛的手又搭在了我的咽喉上,按了一按。 然?后他笑了笑,冲梁挽道:“我们都知道你不舍得赌了,现在,去?把那碗汤药喝了吧。你若不喝的话,水和纸还有?很多……” 梁挽却慢慢地,伸出手,一点一滴地,抹去?了他脸上的眼泪,道:“我不会?喝的。” 莫奇瑛却楞道:“你不敢为他去?死?” 我目光一亮,心里觉得有?些安慰——他学会?了狠啊。 梁挽擦完了泪,也似乎擦掉了方才的所有?脆弱和软弱。 “我说?了,我不会?去?喝你给的毒汤。” 他目光冷锐地看向莫奇瑛:“我的功法传承自一位退隐江湖已久的前辈,名为‘衍法仙纵’……这门功法练就?之下,我若往身上七个致命的穴道点上一点,用内力冲击,可以短暂地提高五成功力。” “你猜猜提高功力的我,能不能一瞬间冲破栅栏,然?后杀了你?” 莫奇瑛惊奇了一瞬,似乎隐隐猜到了什么?,随即声音冷彻下来:“可如此冲击内力,事后你也会?经脉尽爆而?死!” 梁挽笑了笑,笑得从未如此凄厉癫狂,就?像干涸了的杀气化作一把刀,在他的嘴角缓缓地切开了一个绝望的弧度。他曾经的温柔与克制,爱意与压抑,似乎已经把他整个人都撕成了两半。 以至于我瞪了眼,一动不动地去?看向他。 “那又怎么?样呢?爆发之前我还有?时间。” “这么?点时间,已经足够我去?折磨你了。” 他忽然?收起了笑,话语中的恨意决绝却如此清晰明?朗。 “我要折磨得你四肢尽断,折磨得你全身筋脉都被?我的手掌一寸寸地震碎,折磨得你永远后悔在今时今日?的这一刻,把你那肮脏的、恶心的爪子?,碰到聂小棠身上!” 他已完全退去?昔日?的温柔克制,此刻面目是狠厉狰狞,苍白秀气的额上跳着几根筋,怒声儿如平地炸雷而?起,决绝戾气四散之下,使他不像君子?,不像是人,倒像一个被?逼到死角、而?赫然?露出勃勃杀性的野兽! 而?莫奇瑛听?得一僵,我更震惊无比地看向他。 这……这是我认识的梁挽吗? 他这么?温柔可亲、润物无声的人,居然?能够……能够有?这么?黑暗暴烈的一面? 我来选 牢房外阴晦黯然、潮湿涩苦, 那火石在地?上浅浅燃着,偶尔爆出?一两枚星子,好像一个正义之士的血肉被削了一缕,正在这火石当中被燃烧地翻翻覆覆、万劫不复。 而牢房内, 莫奇瑛被这一句句愤怒如火的话激得当?场震了一震, 好像在某一时某一刻,他脸上蕴着的狠厉、决心, 竟然已完全被梁挽给压了过去。 一个连环作案、沾满血腥的恶人, 竟不如一个从未杀过人的善人狠厉。 这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 莫奇瑛只嗤笑一声, 仿佛是在尽力用唇中的恶笑,去?维持这善恶流转的乾坤。 “素来只听得梁公子温良仁善之名,没料到你?也能有?这般凶悍之相, 倒叫我开了眼界……” 他眯了眯眼,仿佛透着昏天暗地?的视线去?看穿对方。 “只是再如何吓人,终究也只是嘴上恐吓……” 梁挽却目光冷冽地?一言不发,忽的盘坐在地?,伸手?就点向了自己胸口的其?中一个死穴! 我大吃一惊,却见他闭了闭目, 盘坐在地?, 冷哼一声, 苍白的面上渐渐展现出?一种炙热的红光,仿佛充斥的真气把他的面色烧得一发不可收拾, 灿烂到可以听得血管噼啪爆裂的声音。他身?上更?是充斥了一种热胀的气息, 铅云一般的袖口无风自动, 像在吃着无形无相的罡气。 莫奇瑛也震了一震, 仿佛也意识到——这人来真的! 真的要使用“衍法仙纵”之中的神功,冲涨致命的穴位, 提升五成的功力,打破这牢不可破的牢房,可代价却是全身?筋脉尽断——也就是自己的命! 莫奇瑛有?些面色狰狞道:“你?以为我这就怕了你??” 他一把手?挪开我的咽喉,朝那牢房栅栏靠近,我就忽的喊道:“等一等!” 这一喊倒是冲破了敌我的界限,无论?是梁挽,还是莫奇瑛,都是一个睁眼,一个转身?,看向了我。 只是一个是凛然怒目转了温润,一个是淫带邪意多了好奇。 而我只对着梁挽道:“你?等一等好吗?别用这最后一招,可以么?” 梁挽眉头一震:“为什么?” 我目光一凝:“你?还不知道为什么?” 我让你?狠,是为了让你?活下去?,不是叫你?为了这种人、这种事,死在这种莫名其?妙、阴冷潮湿的地?方啊! 如果你?信任我,就请再等一等。 于是莫奇瑛也住手?。 方才他分明是想趁着梁挽调整呼吸的瞬间?进行暗算,我岂能叫他得了手?? 他看向我时,那淫而邪的目光像是在品味着一道佳肴,而我只冷眼道:“他若冲进来,你?的胜算可并不大。” 莫奇瑛挪了脚步,靠近几?步,一面欣赏着我脸上身?上的一切,一面浅笑道说:“胜算大不大也得比过才知道……就算他提升了内力,二打一的话,也不是拿不下他,而他一旦死了……你?就还是我的了。” 我仰着棱角分明的下颚,拿一双积冰攒雪的冷眼,去?瞟那二楼的丁春威,我也不去?瞟莫奇瑛,我就以这个全然傲慢无视的姿态,撂下了一句话。 “你?当?真这么喜欢我?” 莫奇瑛一愣,随即笑道:“当?然。” 说完,他像故意显示手?段似的,把我系在头发上的绸带给扯松软了一些,拉了一根下来,随几?缕头发丝赫然飘落,绕在指尖,他低头品味,竟还细细闻嗅了几?分,脸上渐渐露出?一种被击中一般的,柔软到不行的痴色。 “似聂老板这等风姿绰绝、明若玫瑰的美?人……平日里随意瞪我一眼,都让我觉得被媚煞了、艳疼了,更?别说你?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是……” 我现在怎么了? 这种好像从油缸里捞出?来的油话,让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的同时,也很困惑、很不解。 我全身?上下除了脸和腰和腿,还有?什么地?方好看的吗? 就算套了这轻薄妩媚、凸显玲珑身?段的舞衣,就算被绑成这个暧昧奇怪的、供人享用的姿势,也不至于这样吸引变态的吧? 等一下,脸上的触感好像有?点奇怪,难道变态趁着我的昏迷的时候,还给我化了淡妆? 我心里想七想八的时候,梁挽已?越发勃然盛怒:“我可不愿等,他若再使什么阴损手?段……” 话还未完,我只回头瞪了他一眼。 示意他让我继续说。 梁挽则有?些愕然、有?些异样地?看了看我,随即那怒目里含了更?多无法言说的委屈、难受,看得我心里都一痒。 仿佛他看我被莫奇瑛这厮这样那样,心如刀绞的感觉胜我十倍不止,他宁愿去?油锅里游泳都不肯看此情此景。 而我只转头看向莫奇瑛,嗤笑着,轻慢着而不屑道。 “既然你?‘喜欢’我,想必你?也想长久地?看着我……” 莫奇瑛点了点头,我便越发冷淡的、面无表情的,像是随口一言似的,说了一句斩心折铁、绝无回寰的话。 “但?如果他死了,我绝不会活下去?。” 莫奇瑛一愣,把玩着我发丝的手?也跟着僵了一僵。 仿佛像自己心爱的东西沾了什么不干净的灰尘似的。 他不甘又愤怒地?拿手?指抹了一抹,又猛地?攥紧发丝。 而梁挽则是彻彻底底沦陷于震惊。 方才的委屈难受一时抛得全开了。 他面上的神情,就好像被这清晰明朗到宛如剑花流转、好似刀尖折光的爱意,给捧得心都软了一软,化了一化,整个人都像是在烛光火石里噼啪作响了一番。 我不看他,只笃定地?补充道:“他若死了,不管是被你?杀了,还是自己经脉尽爆而亡,我也会想法去?死。” 莫奇瑛刚想说什么,我只迅速打断道:“我知道你?会防着我咬舌,这一套我自己都熟了……但?人总要吃东西,如果我从此开始绝食,你?就算让我戴着口撑,强制投喂,也不过是喂些流食、白粥一类,还容易呛到气管……” “而你?应该看我的脉象,知道我这身?子是带伤又带毒,倘若得不到好好供养,虚弱而亡,也是迟早……” 我冷静分析的姿态,就好像在说一件和我完全无关的事,说一桩桩一件件和我完全无关的生和死。 梁挽更?是喉咙滚动几?番,想说什么,目光里的赤红肆虐翻腾,恨意怒意一时作祟,却和爱意感动纠缠在一起,激动难受得什么都想说,可又什么都说不出?。 莫奇瑛的目光复杂地?像在来来回回的情绪里切换,不解道:“你?……你?当?真喜欢他到这等地?步?” 而我只语声儿淡淡道,就好像在饭桌上谈一场生意,而不是在砧板上论?自己的生和死。 “喜欢倒也没多喜欢,我只是把自己的决定说给你?听,也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一件事……” 他若不死,无论?你?如何折辱、摧残、虐待,我都会想办法在你?这个变态手?里活下去?。 他若死了,就算你?锦衣玉食地?供着、威逼利诱地?胁迫,你?也绝不会看到一个活着的聂小棠。 就算你?能看到,也只会看到一个绝食虚弱、干瘪难看、极度没有?人样儿的聂小棠。 至于美?丽?冷艳? 都干瘪失肉了,你?只会看到面黄肌瘦的柴火人。 美?什么?美?个屁! 莫奇瑛恼得磨牙生恨,看了一眼梁挽又看向我:“你?以为我会在乎这些……” 我嘲讽地?一笑:“你?若不在乎,早就把我的嘴巴堵上了,根本不会听我说完,你?是在乎的很啊,莫奇瑛……” 不在乎我的性命,但?你?肯定在乎容貌的啊。 是想长久看到美?丽水润的容貌,还是想看绝食之下的干瘪衰微? 你?想清楚了,就别玩这套逼人喝毒汤的把戏……在场的又不是傻,谁会真喝下那绿幽幽的玩意儿再进来? 梁挽忽重新把手?指放在了穴位上,似乎仍想故技重施。 我看着他的动作,心中凄楚又感动。 这是他第二次想为我去?死了。 “傻挽挽,别做了。” 梁挽一愣,转头看向我。 我只是微微一笑,在这生死绝境的关头,在这屈辱绝望的一刻,我却好像放下了所有?的顾忌,所有?的矜持,所有?的防备和心思。只抱着从未有?过的轻松,抱着我攒了一辈子的温柔,我很勇敢地?对着他说。 “你?不要冲动行事,折了自己,你?觉得就我这到处惹事受伤的性子,你?经脉尽爆死后,我真能好好活下去?么?” 梁挽身?上一震,面色复杂难言到了极致,仿佛从未有?一刻感受到如此巨大的甜蜜和如此巨大的酸楚,而且是从同一个人身?上感受到的。 想了半天,他只苦涩温情地?一笑,好像脸上的白都是给泪浸过一遍的白,袖间?的波纹便像他心里的波纹似的。 “今日听到你?这话,我就算现在立刻身?死,也是开心的。” 他忽眉目一转,正经严肃道:“可不管在什么情况之下,你?都不该轻忽了自己的性命。” “在明山镇有?小错想着你?,有?寇少爷在盼着你?,有?那么多的百姓还在等着你?回去?,你?若就这么含屈受辱地?死了,他们怎么办?” 他的温柔话一句句戳得我心里乱颤,我只笑道:“挽挽,难道你?就没有?大仇要报?” 他目光一怔,我却抬眼逡巡了四周:“难道你?就想死在这个地?方,让你?的仇人在天边吃香喝辣,让你?死去?的亲人永不瞑目么?” 他欲再说,我却赫然转头,用那冷冽决绝的目光止住了他的一切声响。 我已?打算用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去?算这局面和这人心,包括我的生和死、荣光和耻辱、尊严和自我。 赌上这一切后,你?能陪我看到最后么,挽挽? 莫奇瑛笑得越发滚烫,如妒如羡,如狠如怜,如爱如恼,竟拍手?道:“好啊,好一对情投意合的璧人……” 他收了鼓掌的手?,那张清俊的脸上竟然晃荡着晃荡着,先是晃出?了扭曲可怖的嫉妒与恨意,且那冷目冷眼统统是向着梁挽而去?,可紧接着轻轻一荡,看向我,居然又荡出?了几?分平时伪装的正直和温柔。 “好,我叫老仆撤下那药汤,不逼着他死在你?面前就是,你?也听听梁公子的话,既已?落到我手?里,就乖乖吃饭、好好养伤,别摧折了自己性命,是不是?” 我冷淡地?翻了个白眼,“呵”了一声,以为作答。 莫奇瑛又看向梁挽,笑得越发礼貌:“梁公子也不必摧功运脉了。说到底,我们都是礼义文明、遵纪守法之人……何必弄个两败俱伤、全死皆亡呢?” 发现打不过梁挽了,就想来软的? 可随着那仆人把绿幽幽的药汤给撤了回去?,那莫奇瑛忽收了笑:“这样吧,我换个条件,倘若你?能够做到这个,我一定放你?进来,和聂老板团聚……” 这是换个方法搞事儿? 他忽在仆人耳边轻念了几?句,那老仆就乖乖地?往黑暗中去?,拉开了一道门?,进了不知什么地?方,回来以后,居然带出?了一个小锦盒,走到栅栏那边,从缝隙那边打开——里面竟然是一颗紫红色的小药丸。 梁挽闻了一闻,便觉大有?异样,我疑惑地?看向莫奇瑛,对方笑道:“放心吧,不是毒,吃了也不会死。只是聂老板如此心系梁公子,让我觉得做点什么才好。不然他以后跟了我,还要这样心念着你?,岂非对大家?都不好?” 若不是毒,难道是迷药? 盛药丸的盒子被摆在了地?上,梁挽目光剧烈抖动之余,忍不住怒道:“这气味儿……这里面有?相当?多的媚药!” 莫奇瑛笑道:“所以我给梁公子用啊。” 我的眉皱得像七百个地?铁老人在跳艳舞:“你?想做什么?” 莫奇瑛扬了扬削脸,笑得温柔:“梁公子服了这情药,我就让他进来看你?,他若药性发作,自也顾不得我和丁二爷了,只顾着和你?欢好,你?想,这不是成全了你?们么?” 我惊到几?乎失去?言语,这变态是想搞什么玩意儿? 他不久前才表现得占有?欲那么强,可如今竟主动提出?这些……难道是看见我和梁挽眉来眼去?传了几?个G的情,他当?场发失心疯了么? 但?……这对梁挽来说是个机会啊。 以他的内力,应该能化解一些药性,进来后放开了我,倘若没了挟制,这莫奇瑛难道还有?命在? 结果梁挽捻着药丸闻了一闻,冷声道:“这媚药叫‘醉骨酥’,药性强烈无比,吃了后丧魂失智,见了人就……你?,你?这无耻无心的禽兽!” “醉骨酥”? 那可是顶级的媚药,是可以完全扭曲人性,让人成为纯粹为欲所驱使的野兽! 上一次我听到一件有?关于“醉骨酥”的惨案,还是西州的著名刀客“显山封刀”王显封,他被仇人柳芳田暗算,喝下了一杯含有?“醉骨酥”的茶。 柳芳田本来是想暗算王显封,让他去?奸污自己的嫂子,好让他身?败名裂。 其?实王显封只喝了一口就发现不对,立刻运功逼药。 他运功到后来,还是男性欲望高涨,无法抑制本能,若是无法宣泄出?来,则必定全身?血液沸腾而爆,到时地?上就只有?他的尸体躺在一潭炙热的血泊里。 于是他当?机立断,一把推开了嫂子,把自己平日最恨最鄙夷醉恶心的柳芳田捉来,推到床上干了。 但?这也足以侧面证实了“醉骨酥”的效用,即便内力深厚如王显封,即便他无比厌恶柳芳田,也无法抵御这如狼似虎的药性。更?何况是梁挽? 他要是把一整颗都吃下去?,只怕真会兽性大发,变成闪耀的类人而不是闪耀的人类。 莫奇瑛笑了一笑。在他的笑与话交错之间?,烛火动落如人心无常,牢房二楼光影变换了些许,在那黑暗处,忽然隐隐出?现了几?道影子,几?双充满了淫味儿和邪意儿的眼睛渐渐浮了出?来。丁春威则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垂下了对准我的箭。 这是莫奇瑛的同伙? 他方才是在拖延时间?? 就在我暗觉不妙,观察景象时,莫奇瑛忽不打招呼一伸手?,五指已?然攀在了我的脸颊,且略带淫意儿地?一揉。 “聂老板放心吧,这些只是我的朋友,他们如今是看客,不会伤到你?心爱的梁公子,也不会去?打扰我们的。” 什么看客?看什么啊? 莫奇瑛抬起了温存一笑,对着梁挽却是一番冷意。 “今日总有?一个人,要当?着众目睽睽的面去?玷污聂老板,要么你?吃完药进来,要么我就自己来,你?选一个吧?” 我无声无息地?瞪着他。 似乎是终于想明白了他这一切诡计的逻辑。 而梁挽惊到面色苍白地?看了看莫奇瑛,五官已?经扭曲到了火烫融化,他整个人似恨不得把对方一根根一节节地?掰碎了、揉断了! “你?这个……” 他说完就把药丸甩到一边的角落,伸手?就去?点自己的死穴,想要把方才的摧功之法再来一遍。 我却淡淡道:“挽挽,不必了。” 梁挽一震,目光有?些绝望地?晃动向了我。 随即,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忽然弯腰拿了那一颗被他丢到地?上的药丸。 我也开口道:“你?别吃。” 梁挽看向我,我道:“你?不必吃,也不必摧功……” 梁挽渐渐陷入了难以形容的震惊,道:“难道你?……” 我笑了笑,坚定道:“是我自己不想你?吃,是我自己不想你?碰我,我帮你?选——我选第二种。” 我落地?有?声、字字带血的话,似乎让莫奇瑛再一次被我的平静冷漠给震慑,他有?些敬重地?看了看我,惊道: “聂老板……想帮梁公子做这个选择?” 我只是扬了下颚,冷眼看人:“反正今日必要选一个人来奸了我,我为什么不为自己选一选?” 受害人竟然想选一个加害者? 莫奇瑛只笑得有?些扭曲:“我可是好心想成全你?和梁公子的,你?却想让我来?你?莫非是不喜欢他?” 梁挽也有?些疑惑地?看向我,似乎不明白我的选择。 而我只口气苍凉道:“我是喜欢他,但?也没那么喜欢,我只不过是能为了他去?死,但?我绝不会允许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我做那种事……当?众强污……是他也不可!” 梁挽面色莫名震惊地?看我,似乎隐约明白了什么。 我却冷声道:“挽挽,你?不能上他的当?。” 莫奇瑛却笑道:“我还能让他上什么当??” “先不提那药服下去?有?没有?什么别的恶果。” 我只继续对着莫奇瑛冷声道。 “他若吃了药,失了自控,当?众玷污了我,我必恨上他,到时你?杀他,我便也不至于太伤心,不会随他同死,你?是这么想的对不对?” 莫奇瑛眯了双眼,笑了一笑。 我继续冷声道:“即便他在之后能杀了你?,他活了下来,这件事也一 ЙáΝF 定会成为横在我们之间?的刺,我再不能去?喜欢他,朋友也做不成,自此就要永远地?失去?他……” 所以你?根本不是要杀了梁挽。 也不是要成全我们。 你?是要毁了我和梁挽之间?的关系。 毁了这份充满纯粹、尊重、爱意的关系。 莫奇瑛看着我这样冷静分析,目光已?从原本的好奇淫邪转渡到了震惊和些许的钦佩,笑得有?些惊喜:“所以,你?不肯他来碰你?,倒是愿意让我……” 我冷淡而不屑地?看了看他,嗤笑道:“让一条狗咬上一口而已?,被咬的时候我只会觉得恶心,但?不会伤心……” 但?我对梁挽的爱意,就可以完完整整地?保留下来,谁也没有?办法去?摧折它、毁灭它、消减它…… 梁挽却恼地?一拳头砸在了门?锁上,怒道:“你?说什么混账话?” 他怒不可遏、完全无法理解地?看向我。 “你?这样选,就只顾自己心里舒服,全不顾自己身?上的伤,也不管我心里怎么想了么!?” 我听得他砸门?砸得几?乎鲜血淋漓,面上却保持了冷淡。 梁挽这个笨蛋,只想到了第一层,怎不想想第二层? 就算没有?这些顾虑,一旦他吃了药进来,真气紊乱、发狂失智,他根本就没办法去?防范别人,那上面五个人一拥而下,擒住他岂不容易? 到了这一步,我绝不允许别人拿任何名义去?伤害他。 绝不! 那莫奇瑛却伸手?托腮装模作样地?想了一想,看向我,目光冷诡幻动如一颗妖星。 “可我不喜欢我在碰你?的时候,你?还时时刻刻地?想着他,你?越是想他,我越想看你?伤心流泪,那可怎办才好?” 我一愣,他随即拿了一条金链,上面坠着个镂空雕刻的金球,他伸手?,把那小球推入了口唇之中,再用金链在脸颊边扯了一扯,绕到脑后,系了起来。 怎么人人都能翻手?掏个球给我戴上……人心不古啊! 我翻了个天大的白眼,唯一的想法就是——这个金球可能是我见过的最贵的束具了,带走融了还能卖钱的吧? 那莫奇瑛却饶有?兴致地?做完这些,冲梁挽那边看了看,发出?了一种如魔鬼诱惑凡人的声响。 “吃了吧,等到药性发作了,我就让你?进来,那时你?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了……” 梁挽面沉如水,手?指已?经开始捻着那扔掉几?次又重新捡回来的药丸。 见他已?经开始动摇,我只在口中转了含糊不清的几?声,冲他摇了摇头。 别犯傻,这同样不是好东西。 莫奇瑛却笑着捻了我的下巴:“你?还等什么?这可不是方才的毒汤,是吃了能让人动情忘忧的好东西。这样冷峭艳绝的美?人,紧缚了身?,严堵了嘴,都送到你?面前了,你?竟还不动手??” “你?到底是不是个男人啊,梁挽?” 梁挽只看了看我,而我只是目光坚定地?摇了摇头。 你?不能失去?理智……失去?理智就是万劫不复的开端。 梁挽却目光决绝地?苦笑了一声:“抱歉,我还是要……” 说完,毅然决然地?,毫无回寰地?,把那药丸吞了下去?! 眼看着他咽喉转动,尘埃落定,我顿时身?上一凉,只觉得一切都要完了。 而同时,莫奇瑛只笑道:“好……接下来只需等着药性发作,我就能让梁公子进来了。” 梁挽一手?挨着门?锁,一边扶着自己的咽喉,冷声道:“还要等什么药性发作?就现在!” 莫奇瑛忽笑道:“急什么?还有?一点点时间?,让我和聂老板再相处相处。” 他忽的不打一声招呼,拿了一条尖锐的金钩,在我胸口的某一个穴道处直接扎了下去?,然后像钩带耳环一样,钩穿了那穴道的皮肉! 只一瞬间?,鲜血四溢! 他抬头看我,我却冷淡到不带任何情绪地?去?看他这个似人的动物。 你?是不是傻哦?我都习惯受伤了,这点疼和背后的伤根本没法比好不好? 莫奇瑛没有?在我身?上得到想要的反应,只是无奈叹了一声,而他接下来的动作,还是让我怔了一怔。 低头一看,我发现左胸右肺处,两个要紧的穴道,此刻已?被金钩如穿耳环一般穿凿而过,两条细钩之间?,居然连接荡下了一条美?丽细腻的金链。 莫奇瑛轻轻伸手?一拉,我立时觉得两个穴道被钩连下来,牵动了筋脉连转,麻痒酥疼欲死,我浑身?颤搐起来,呜呜作声的同时,胸脯子一耸一动,犹如一种波涛带动金链,链条在皮肤之上叮铃铃地?作响着。 莫奇瑛看得有?些惊了也有?些痴了:“真是造化青睐、乾坤独秀的美?人,这样一动,我真有?点不舍得把你?给……” 忽听身?后一阵冷风接近,莫奇瑛转身?一闪,却见后方一道带着滚烫怒意的厉掌顿时按来,他翻身?一躲开,却躲不开一个猛烈如雷电般的踢蹴,踢完蹴到,他滚动三圈,在地?上吐了一口触目惊心的血,抬头却看见没有?一个人,转身?愕然地?用侧眼看到——门?锁在不知不觉之间?被什么东西给融化了、变软了。 梁挽就站定在我身?边,冷眼盯凝、怒目如火。 他居然已?到了牢门?之内! 春天的景 梁挽已经站在了我的身侧。 目光中的温柔痛惜, 让我觉得心都化了一化。 他只拿一只手掌轻轻覆盖在我的小腿上,轻轻蕴掌一震,那掌心之中蕴含的内力,就?绷断了一层层勒着我大腿和小腿的皮索。 我顿时觉得麻木的肢体得了些许自由, 伸展了双腿。 他下一步就?去摸索了铁链, 想打开,可却忽的眉目一紧, 似乎是发现——这?无法靠内力震开。 这?时莫奇瑛已赫然站起, 脸上的血触目惊心, 苍白的面目包裹着愤怒:“你……你怎可能进得来……” 梁挽一边替我解开了那勒在脸颊上的金链,取出那个?该死地沾惹了晶亮津液的小球,一边转过眼, 声音冷到极致道:“你会拖延时间,难道我就?不会?” 我瞬间明白了一切。 他方才看似无力的委屈、愤怒、绝望、凄然,都是为了放松对方警惕,让对方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没办法,这?给他用内力化融门锁拖延了足够的时间。 “衍法仙纵”的“摧功大法”,需同时用全身内力冲击七个?致命穴位, 而他方才屡次被我们打断, 确实没有冲完七个?穴位, 但其实他已经?暗暗地冲击了两到三个?穴位。 虽没有提升足足五成的内力,但应该提升了二到三成的内力。 这?些提升, 并?不足以让他瞬间打破牢房的门锁, 但足够让他不断地在门锁上施加内力, 让这?玄铁所?制的门锁都软化了一些! 所?以他才能进来! 想通透这?一切后, 我张开口,畅快无比地呼吸了一阵, 梁挽放下怒目,心疼且温柔地揉了揉我的脸颊,那莫奇瑛却冲着二楼怒喊道: “丁老?二,你方才为什么不出手?!?” “这?儿不是有其他人?在么?何须我出手??” 丁春威只随意而松弛地搭着箭,不咸不淡道。 “而且你离他们太近,我怕出箭误伤到莫捕头啊……” 这?明显的消极对待让莫奇瑛怒得跺脚一阵,淡笑?道:“好?,好?你个?丁老?二,你就?不怕你的家人?……” 可话却瞬间愣住。 因为他似乎已感觉到一股倏忽不定的寒风,此刻已吹到了他的背后。 那风中掠过来一只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的手?,如游水疾鱼一般摇摆而出,瞬间钳住了他的背脊! 揉出了一阵致命的波动! “格”的一声儿,他在极度的痛苦之中发出一声愤怒凄厉的惨叫,想回身反手?一击。 却发现自己无法回身。 因为支撑他回身的腰脊上的几根关键的骨头,只被几根手?指碰了碰,就?像奶油蛋糕上遇了切蛋糕的刀子,瞬间铲了一截下来! 我震惊地看向这?一切。 楼上几个?人?惊呼出声、动作僵硬。 搭着箭的丁春威瞪大了一双恐惧震撼的眼。 而造成这?一切的人?。 梁挽。 他只愤怒而烈性地冷哼一声,抬了一眼,向上扫了一圈,目光像一种在燃烧着的冰片儿,喉咙滚动之间,撂下的是一句喑哑带爆音的话。 “把铁链的钥匙抛下来!” 几人?面面相觑。 梁挽怒意澎湃道:“你们每犹豫一点,他的骨头就?会断掉一根,等到最后断掉的,就?不止是他的颈骨!” 我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以不解的眼神?看着梁挽。 他遇到再穷凶极恶的敌人?也往往会留下一点生机的,成桃李出卖他,他都会把对方当成朋友,那些恶人?屠戮无辜,他也只是让他们变成残废。 什么时候,他变得可以杀人?了? 地上的莫奇瑛在巨大的痛苦前把自己蜷缩成了一头活虾的姿态,而楼上丁春威在内的几个?人?,在昏暗的光里转动身躯,彼此眼神?交换,可却没有一个?动手?的。 没有抛钥匙的意思。 也没人?要救莫奇瑛。 空荡的室内,梁挽忽然发声:“五……” 莫奇瑛的手?臂折了。 他同时全身染了血,身上的某些部位每被梁挽碰了一碰,就?莫名其妙多了一些锋利如刀的铁片,他惨叫、哀嚎、俊美的面容像扭曲成一团儿的纸片。 “你们把钥匙给他……快点给他!” 没人?搭理他。 “四……” 莫奇瑛的腿骨凹下去了一大片,他在地上越扭就?有越多的血渗出来,如用自己的身躯给这?地板铺一层妖艳的画似的,那叫声已经?快成了山猫狸子一般的惨嚎。 “你们……你们怎么能真的不管我!?” 没人?管他。 “三……” 莫奇瑛的肩膀塌了一半,恐惧惊骇之中,他仿佛已把梁挽当成了善人?面孔的恶鬼修罗,接连翻滚,试图逃避对方的折磨,可是,梁挽毫无留情地一边数数,一边愤怒且决绝地靠近他。 没有一刻停下折磨。 惨叫忽低沉了不少。 几个?人?的呼吸渐渐沉重起来。 看着这?场惨烈的恶人?伏诛,看着这?莫奇瑛的下场,似乎也看到了他们未来的下场。 几人?便有点动作上的蠢蠢欲动,似乎有着一起杀人?的想法。 可不知是谁领头,看了梁挽那干脆决然的拆骨动作,冷静下来,其余的人?,便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二……” 没有人?救莫奇瑛。 没有人?管莫奇瑛。 不知道莫奇瑛曾经?的受害者,是不是也经?历过和他一样的绝望和无助? 反正?,他整个?人?蜷在一个?角落里,身上的骨头凹的凹断的断,有些断骨似插入了他脏腑,进一步加剧了出血,俊美的面庞随着痛苦而扭曲变形,那罪恶的血随着他的滚动遍布了整个?房间。 而梁挽正?在站在一旁,手?指微微动颤,血液在他的指尖甩来甩去,然后拳头攥紧,甚至还要砸在面孔上! 他似乎仍嫌这?样不足。 好?像只要对方活着,他就?要追杀折磨到底,直到那人?咽下最后一口气、彻底无法动弹为止! 而我震惊地看了眼前这?个?完全陌生的梁挽。 他,他是那么温柔善良的人?啊,他,他是可以和要杀他的人?(比如我)都心平气和讲话的啊,如今怎么会……会比莫奇瑛更像是一个?大魔头? 挽挽,到底怎么了? 丁春威面带惧色地看向梁挽。 几个?恶徒因为震惊恐惧,几乎已屏住呼吸。 而那消失不见的仆人?,忽然从门外?蹿了出来,伤心焦急道:“别杀他!我有钥匙……我有……” 他焦急地把钥匙捧了出来,投到梁挽面前。 结果最后的最后,还是这?个?被莫奇瑛抛弃了的老?仆人?,救了他的性命。 而梁挽迅速接过,却若无其事地做了最后一件事。 他把双指猛地插入了莫奇瑛的眼窝,然后赫然抽出! 莫奇瑛惨哼一声儿,腰脊扭曲,四肢尽断,双目瞎盲,鲜血淋漓地活了下来。 可只怕这?种活法连死都不如。 梁挽走向了我。 我几乎是松了口气。 因为当梁挽看向我时,身上的愤怒好?像一下消失了,好?像他怕自己的愤怒会灼烧到我,就?特意调制呼吸、目光,变得沉静温和了些许。 不管多么地决绝,至少他看向我时,都要尽力把自己调整成一副温柔和无辜的模样。 可就?在他解开我的瞬间。 二楼的五个?人?顿时一飞而下,俯冲杀人?! 梁挽如一道风一般抄起我,一手?揉着我的腰,把我放到了一个?安全的角落,然后回身就?是猛烈的一踢! “格”地一声,一个?人?的腿骨顿时断裂! 他在对方的膝盖上踩了一踩,反折了身躯,竟揉搓出另外?一道猛如爆烈的踢蹴,把另外?一个?人?顶上了天,他自己也跟着飞了上去。 第二人?落地时,身上已没有一块儿骨头是完整的。 他转身迎上了三个?人?的夹击,低头躲开一道刀光,反手?抽出对方腰间的一把刀柄,以这?刀柄为手?中利器,他来回地一折,一打。 一个?人?的腰骨被他的刀柄撞得粉碎! 另外?一人?的下巴被他一脚尖往上翻顶,整个?人?翻飞了出去! 最后一人?怒吼着恐惧着打过来,却被梁挽闪到了身后,五指瞬间揉住了他的肩膀,一个?抱住,对方的身上就?传来了一阵竹筒炒豆子般的爆裂声响。 那是他的骨头从上到下,一根根断裂的声。 倒地时,那人?已如一滩被打破的酒坛一样摊在地上。 而我看向二楼。 唯一有机会扭转局势的丁春威,此刻早就?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梁挽也不管这?几人?是如何惨叫哭嚎,只确认了他们没有任何反抗之力的时候,他的手?仍旧在颤抖着,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哪怕折断了这?么多的骨头,他的愤怒竟还没退去。 他还想打下去! 我目光复杂地看他,动了动口,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可最终却只能语调虚弱地、嗓音沙哑地说出了一句。 “挽挽……” 够了…… 我们走吧…… 梁挽浑身一颤,好?像被这?沙哑的两个?字给唤醒了什么似的,才记起来要干什么,如从一场无边无际的噩梦里醒过来,他看到了名为聂小棠的现实——我。 他的目光渐渐沉下来,起身,把一块儿披风把我裹了起来,温柔而小心地抱着走了。 他没有走到外?面,而是抱着我打开了牢门,走向了更深处的甬道,且几乎把每个?房间都搜索了一遍,似乎想揪出任何潜伏的敌人?。 他好?像一条被迫绷紧而应激了的弦,根本松不下来。 中间几次,我试图发声,可每次想说什么,只觉得胸口两点挂着的金链条一荡一撕,那种酥麻疼痒的感觉,让我不知道该哼哼还是该忍住。因为每次我一哼哼,就?发现梁挽把我抱得更紧了些。 好?像有点太紧了吧?我是虚弱,又不是冷。 而且他的胸膛温度,也过于滚烫了些。 他最后是服了那药了么?摧功大法对他的影响如何? 我脑子里乱哄哄的,等梁挽搜完一圈,发现没有敌人?以后,他的胸膛温度也已经?升到了一个?可怕的地步,双目已有微微的赤红,我觉得不太对劲。 但我这?么想的时候,他已经?踢开一个?房间,把我抱了进去。 这?个?房间不知是谁的,里面挂满了各色柔软的透明帷幕,墙壁上则挂了一幅幅活色生香、栩栩如生的图,有动物的,人?类的,男女的,男男的,女女的,数量从少到多,各种深入浅出,多样长短粗细,都被囊括在内,没有一个?被漏下的。 这?……这?怎么像是一个?古风博物馆啊? 我有些古怪地看着这?一切,觉得这?房内布置有点不太对啊,梁挽已把我放了下来。 终于落了地,我感觉到双脚勉强支撑着身体的实感了,松了口气,却被他从后面又抱住了。 他的胸膛和手?臂的温度,依然高?得吓人?。 我叹了口气:“挽挽……你身上不太对劲,你是不是……” 梁挽忽然开口,声音也有些沙哑:“小棠……我好?热……” 我一震,他微微松手?,我转身看他的一瞬间,他忽然整个?人?倒了下来,那副重量让我摔在床上,胸口处链条叮当乱动,一种酥痒疼痛感霎时间传遍了全身。 我以为他是没力气,要昏厥了,就?想支撑自己,让他起来,结果抬眼一看,发现梁挽没有昏厥的迹象,只是目光定定地看着我,双手?支撑着床架。 我有些困惑地看了看他:“热的话……我给你找点冷水,好?么?” 梁挽目光定定地看着我,轻声道:“不好?。” 然后他一动不动,宛如雕像。 我有些不安升腾起来,伸手?想把他推开。平时我一推就?能推开的,可现在虚弱之下,两只手?推到他的胸口,竟然如推到火山铁墙一样,怎么也推不开。 我赫然发现,他把我困住了。 “挽挽……你,你放开我好?吗?” 梁挽居然摇了摇头。 我一愣,他的目光中炙热地升起了几片红,咬了咬牙,打破沉默道:“我好?难受……” 我焦急道:“那枚丹药……你到底是吃了还是没吃啊?” 梁挽睁大着眼睛,额头渐渐出了热汗,像极力忍受着什么,喉头翻动几下,好?像有一种莫名的干涩燥动,从他的手?上五指,一路蔓延到了躯干,非得借着某种方式狠狠地喷薄出来才好?。 终于,他忽叹了口气,哀求一般道: “小棠,你可怜可怜我……给我好?么?” 啊?给什么? 你这?样子,好?像不像是吃了那药啊。 我只是轻轻地摇头道:“……不好?。” 不管你想做什么,你和我现在的身体状态都不合适,你有点不对劲,我又很?虚弱,身上在流血,我们俩需要的是包扎、是休息,正?是你拿出那套看家本事的时候……而不是增添更多的疼痛和摩擦啊。 梁挽却越发垂眉低眼,可怜道:“小棠……可我真的很?想……” 神?情这?么卑微温柔,可他攥着我的手?却如此强势,根本就?挣不开,也推不开,他根本不肯让我从他身边离开一点点。 我推了几下,越发无奈气急道:“挽挽你……你起开……你别任性……” 我的血和唾液到现在还带微量的毒素,你这?个?样子,完了以后,你肯定是要虚弱无力一段时间的,这?个?时间这?个?地点根本就?不合适,你不要任性啊。 他却越发近了,且目光泛着一种猩红的光芒,且身上的温度已经?升到了一种本能高?涨的阶段。 我推了半天,他根本不动,我只好?无奈羞急,急中忽然生出了莫名的恐惧伤心,开始微微颤抖: “你……你这?是要强迫我……” 现在这?种状况,我根本没力气去推开你,你若是这?么脑子发热地动手?,也绝不会因为我的虚弱而停下来,我不能打退你,我也没有剑在身上…… 挽挽……你怎么能这?么欺负我呢? 梁挽却目光一沉,越发可怜卑微地低头。 几滴热水掉了下来,让我凭空一愣。 他,他流泪了? 梁挽赤红着眼流着泪,不知是清醒着还是躁动着,越发难过地抱着我,呜咽了几声,发出一种像是小动物似的难过而又破碎的声音,好?像把之前积攒的伤心在这?一刻用了许多。 他哭着哭着,声音沙哑又动情,粗率又认真地倾诉道:“小棠,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我只是忽然一下子好?伤心,想到你刚刚被……我现在感觉自己身上的脉管,快要一根根地爆掉了,我好?难受……我难受得快要死掉了……” 啊? 我愕然地低头看向他,听着他语无伦次又天真呓语的话,忽然意识到了一个?尖锐的事实。 他还是吃了那药吧? 若不想法子,最后还是会全身血管爆裂而亡吧? 我叹了口气,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轻轻抱了抱他。 “好?……” 一个?字,就?让他忽然止住了哭泣,他动情地抬起头,目光炽热而猩红,情绪强烈而尖锐。 “谢谢……” 在这?最后二字的文明礼仪之后,燥热无可抑制地压过了理智,冲击而上、覆盖一切! 而首当其冲的我,如梦如醒,似醉似懵地侧首看旁边,发现那帷幕是一层层一圈圈地如涟漪一般轻动,仿佛某种情思的波涛在上面一起一浮,沉沉叠叠,墙上的一幅幅画,在帷幕偶尔的遮掩之下若隐若现,什么都能看得到,又仿佛什么都看不到。 在一种分不清现实与虚幻的氛围里,我看到了第一幅画,那是一副单纯的鸳鸯戏水图,鸳鸯们交缠了彼此的脖颈,羽毛揉搓羽毛,水波荡漾水波,真是好?意像、好?旖旎、好?暧昧。 虚幻和现实越发难解,到了第二幅,就?更加复杂了,那竟然是个?连环画,画上一个?书生和一个?将军,那将军看似威武,脱了铠甲却是精瘦身躯,陈年旧伤的累积让他经?常生病。而那书生看似清秀文弱,其实学士袍下有着八块腹肌、着实是孔武有力。一日?将军又不幸受伤,竟被那书生压住,欲行那颠鸾倒凤之事。 画面中,将军那健美且富具弹性的身躯,正?被那书生给捕着、捉着,将军不堪受辱,一脚踢翻了书生,把那紧致修长的腿扑朔而出,凌空踢蹴,欲要逃跑,却被书生攥了脚踝,拉扯了回去,且一手?捏了腰。 将军被捏了几下,就?软和无力得像是一只兔子,原来书生通过多日?的亲近,了解了将军身上的软肋,他知道按压哪个?穴位,就?能让将军无力翻身,只能被他揉得哼叫连连。 第三幅画,我仿佛隐约看到画上有个?大盗在追杀一位正?义的少侠,结果少侠仁心善意,感动了大盗,反而叫大盗放下了屠刀,想与少侠从此一起为善。 可没想到这?少侠也有伪装。某一日?,他趁大盗没防范,下了迷药,把大盗抱到床上去,大盗想对他生气,他就?哭哭闹闹地,让人?心软。可大盗一心软,那人?面兽心的少侠,就?拿了丝绸软带,盖在人?的脸上,隔着丝绸,他看着那美丽凹凸的五官,心生荡漾。 画中,那少侠低下身,隔着丝绸,亲了好?几轮大盗的五官,重点咬了鼻子,吮了嘴唇,最后还拿了一条带有钩环的漂亮金链子,从右边胸口穿到了左边胸口,用手?指每一拉扯,大盗就?觉得自己身上仿佛被拉扯成了两半,酥麻透顶,疼痒欲死,想逃无路。 到了不可忍受的时候,那少侠就?把金链子取了下来,亲了大盗全身上下,亲得对方心猿意马、如痴如醉的时候,少侠再做了他该做、想做、必定做的事。 第四幅画。 好?像有点抽象。 有个?不知轻重分寸的刀匠,居然拿了一把过大过长的刀子,试图不断地把它套入一道根本就?不合身的刀鞘里,那刀鞘那么小,刀匠也没想过把刀给砍掉几分再套进去,而是偏要勉强。 刀匠使了混身的劲儿,满身是汗地去套这?把大刀,结果打得刀鞘出了残损,刀鞘口子被刀尖打出了一阵尖锐而痛苦的金铁之声,仿佛金属也会发出高?吭而凄厉的惨叫。 到最后,刀匠毅然决然、粗暴蛮横地,把那刀尖的口子给强行并?入了并?不合适的刀鞘,这?导致刀尖和道桥接触的位置一阵阵地火花四溅、热度融化,让刀鞘被这?热腾的力度撕裂出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刀匠松了口气,他辛劳半日?渗出的汗水却滴落在了破损的刀鞘口子上,蔓延而四溢出来,好?像是刀鞘伤心的泪水一般。 我有些出神?地看着那最后一幅画,忍不住想了一个?非常哲学和抽象的问?题。 被一把不合适的刀撕裂,到底是这?刀鞘该有的命运,还是刀尖对刀鞘新生的祝福呢? 你以为的他 我?醒来?时, 第?一眼看?到的,是一道恍如从隔世而来?,深切灿烂得可照入我身心骨髓的阳光。 第?二眼看?到的,就是阳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的溪水之岸——那个正用一双折叠好的芭蕉叶, 从溪中取一点清水的梁挽。 当我看向他的时候, 他?也同时看?向了我?。 两只生来就看遍不同风景的眼睛在此刻相会?——好像已用一双眼去换了彼此的风景,却又?折出不同的光。 我?在他?眼中, 看?到的是狂喜和温和, 而我?的眼却有些干涩微眯, 我?心绪复杂,看?了他?,转了头, 揉揉眼,仿佛他?的笑他?的眼,有那一瞬比阳光还妩媚灿烂些。 梁挽当即站起身,走过?来?把水递给我?。 我?有些不自然地接过?芭蕉叶,顺着折叠好的叶口喝了那天然甘甜的溪水,只觉一点清凉入肚, 却冷不下心头的滚烫热度。 梁挽见我?沉默, 只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我?, 关切道:“天色一亮,我?就把你牢房那边抱出来?, 我?已带你在这山路之上走了半个时辰, 只在这溪水处歇了歇……你感觉还好吗?” 这是个好问题。 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我?瞪了他?一眼, 淡淡道:“你昨晚……” 只是随口两字, 梁挽就好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在心口猛撞了一下,心房跟着膨胀四溢似的, 他?忽然就羞愧地低了头,看?向了自己的胸膛。 “昨晚,是我?不对……” 我?如今躺在芳草地上的一道披风上,便想翻身坐起,动作幅度一大,却骤然体会?到下半的身躯那种被刀尖撕裂般的疼痛,登时“嘶”地吸了一口山间的凉气,大腿根部竟然有些微微的颤抖。 梁挽一愣,当即要伸手扶我?,我?却猛地一抬头,用恼恨的眼神制住了他?,梁挽无奈地僵了动作,愧疚而犯错似的退回去,然后,我?瞅了瞅自己身上有些残损的衣着,观察了那各色的掐痕、指迹、淤青、血污,似回忆起了什么令人?愤慨羞怒、脸烫心跳的情景。 我?吐了一口长长的气,缓缓地、一节节地撑起身子,看?他?的胸,瞪他?的人?。 “昨晚,你是真把这当最后一次去做了啊……” 梁挽身子平白一震,越发脸色红涨,如一棵屹立不倒的古松遭了雷殛电折之后,正直了一万年的身躯,忽然就那么弯了、曲了,不再那么坚定不移了。 “我?……是我?心志不坚、对不住你……” “这和心志不坚有什么关系?” 我?虽瞪他?,可见他?如此羞惭欲死,又?觉得没有必要。 “你吞了一整颗‘醉骨酥’,能撑那么久已是定力高?强,若不让你想法子把体内的毒热宣泄出来?,你是会?经脉爆体而亡的啊。” 梁挽小心翼翼地看?了看?我?,有些欲言又?止。 气氛说?尴尬就尴尬,他?想靠近我?,我?却对他?的任何?触碰都觉得敏感到了极点,稍稍碰上一点热和冷的表面,就能让我?楞半天不敢动,像是一个被猎人?捉了几次的山兽被骤然放归,再遇到捕捉者时,我?当然会?紧张、羞怒、好奇、嫌弃,甚至说?不清哪种情绪在此刻更多一点。 因为昨晚……他?简直不像梁挽。 不像是平日里我?认识的那个人?。 他?威胁莫奇瑛时微露狰狞,那时已不像他?,废掉五个人?时决绝狠辣,那时就更不像他?,把我?抱着的时候,他?……他?浑身上下简直就没有一点儿像是他?了…… 我?一想到那个满是画的房间里,他?对我?做那些事?情……还不让我?逃,我?只不过?稍稍远离了点儿,想喘口气,他?就不容拒绝地拽了足踝,扯我?回来?。 作为掌控一切的刀匠,他?明明已经发现了这把刀,和这把刀鞘,根本没做适配,刀鞘边缘甚至没打磨,没有做过?金属润滑,居然还要强行继续套刀…… 哪里像是个刀匠? 分明像是个强盗! 我?顿时觉得脸上发了一千度的烫。 要不是因为他?吃了那药,有不得不做的理由,我?真恨不得现在就拿一把刀来?,把他?作为刀鞘给狠狠撞撕、戳裂,再一刀下去,把他?那突出的枝枝干干都给砍了,让他?这棵树重?新长出个合适的大小尺量来?! 梁挽就像个老实承认错误的学生似的,乖乖地坐在一旁,假装不瞧我?,只瞧地,可我?一旦转过?视线,便可注意到他?又?在偷偷地拿那灼热目光瞧我?。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恼怒道:“先好好讲讲,这儿是哪儿?牢房里那些人?如何?了?你是怎么找到的我??” 梁挽这才把僵持的身躯稍微放松了一点儿,好像重?新得了说?话的权。 这儿是明山镇外白骨坡附近的山林。 莫奇瑛在我?倒下后,给我?喂了迷药,把我?带上马车,花一天一夜,运到白骨坡、忘生林附近的一处茶铺,这茶铺本是昔日的洞匪所建之地,专门用来?杀人?越货,探听消息,洞匪被剿灭之后,茶铺被他?们寻着,便在地下开凿,把茶铺下方?改造成了宽阔的地牢。 而在梁挽离开之前,他?已把莫奇瑛等人?分别关到不同的房间,用不同的钥匙锁了,连备用钥匙他?都带走,就是想先带我?出来?,找到陈风恬,让他?去处理这些恶贯满盈的贼人?。 至于最后一个问题,也就是梁挽为何?会?得知我?被擒,然后迅速果断地找来?。 那是因为——沈君白告诉他?的。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只叹了一口气,心情明显复杂了许多。 那日沈君白背刺,确实可恨也可恶到了极点,可我?有让他?活下去的一二理由,就先反手一剑刺入了他?胸口。 若是别人?被这样地背刺,能迅速反手一刺已是极限,必然无法精准地控制落剑之点。 但反手一刺的人?是我?。 我?保证那剑锋落入的是他?的心脏和肺叶之间的位置,而不是刺入心脏或者肺叶。 所以他?看?起来?严重?,可也没有那么严重?。 在踢他?下去之前,我?还特意在他?耳边说?了一句。 意思是——如果他?不通知梁挽来?救我?,那么只要我?还活着,从此天涯海角,我?必定追杀折磨他?到底! 不是为了恐惧而背叛我?么? 那最好也为了恐惧去救救自己,让他?免于我?的折磨。 不管怎样,这句话和那一剑似乎是起了作用,反正沈君白是被河边的一个住户救起,他?也虚弱挣扎着,把我?的消息告诉了梁挽。 梁挽说?到这里时,也是面色复杂,不住摇头叹息。 而我?只是沉默接着沉默,无言续着无言。 梁挽接着看?我?,眉目温和道:“可还在伤心难过?么?” 伤心难过?? 那自然有。 我?只淡淡道:“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习惯了。” 梁挽却目光一颤,道:“我?却宁愿你永远也不要习惯这种事?……因为善良和温和本就不该被辜负,错的并?不是你,也不该是你去主动习惯……” 我?忽然想起了一些遥远而甜蜜的往事?儿,笑道:“可是之前,我?作为小关‘出卖’你的时候,你看?上去可是已经习惯了背叛倾轧了啊……” 梁挽一愣,却是苦笑道:“不一样的……” 什么不一样啊?沈君白的背刺是背刺,我?的背刺就不是背刺了?情人?眼里也不能这样出西施啊挽挽。 梁挽看?着我?,笑得有些微妙的甜,说?话更是暖暖的:“你作为小关时对我?的那种‘出卖’……更像是你在用自己的命、自己伪装的恶,去试探看?清一个人?的心志和面目,与其说?是出卖,倒不如说?是观察自己看?重?的人?,去结交自己感兴趣、也喜欢的人?……” 所以,你早就看?出我?那时,是在观察你、试探你啊? 不过?你说?什么喜欢?你觉得我?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你? 太自作多情了吧挽挽……我?那时只是对你感兴趣罢了。 梁挽只是有些羞涩地看?了看?我?,笑道:“难道,你一开始见我?……就没有一星半点的喜欢?” 我?的心口被他?话里的软撞得一疼,故作嫌弃道:“才没有,你当我?是什么人??” 梁挽笑了一笑,脱离了小心,勇敢地看?了看?我?。 “可我?第?一次见你,就已经有点……” 有点什么? 梁挽见我?看?得入神,忽的笑出声来?,揉了揉脖颈道:“就有点想……想知道你更多,了解你更多,想……和你待上很长很长的时间,去看?着你的伤好起来?……” 我?心中本满盛着酸涩,可一看?他?那通透明亮的笑,一听他?讲那些比唱词儿还好听婉转的话,我?就被他?的暖笑暖话给冲淡了大半的酸。 想伤心也伤心不起来?,想生气也生气不起来?。 可真有他?的。 我?就扬了扬眉,坐在地上,再不去装着往事?的不妥,如今这颗心,只能装更甜美纯粹、馥郁芬芳的东西,那我?的心态和言语,也该用上一点豁达和爽朗了。 “反正,就当是我?用了背上这道伤,去看?清沈君白的可靠程度罢了。这就不算被背叛,只是我?试出了一个失败的结果,我?便知以后不能把更要紧的任务交给他?,这样提前晓得他?的不靠谱,也算我?不亏了……” 梁挽眼见气氛融洽起来?,面上也被阳光照得灿烂且明媚了好几分,他?接下来?就要去扶我?。 我?这次倒抛弃了矜持劲儿,解放了心中的戒备,主动伸了手,握着他?的腕子,追随他?那稳健的身躯之力,让我?自己从地上站了起来?、站得稳稳的。 可握手借力的那一瞬,我?忽的微微一愣。 站好了之后,梁挽还有些仔细地观察于我?。 而我?仍旧是一言不发。 且喉头干涩,胸腔沉窒,如被一个尖锐的可能性遏住了咽喉和心口。 梁挽疑道:“小棠……怎么了?” 我?沉默片刻,忽问他?:“挽挽,我?看?你的脉象……好像你的药性儿已经清得一点儿都不剩了……” 梁挽点头道:“做了昨晚那些,应该是不剩什么了……” 我?皱着眉:“但是不对。” “什么不对?” “那是一整颗的‘醉骨酥’,是最强横顶级的媚药,闻名西州的王显封王大侠喝了一口,也要整整一日才能消解,而你是吃了一整颗……你不应该,不应该过?去一晚上就消解得干干净净、了无痕迹……” 梁挽的面色微微变化了几分,而我?忽的目光一沉,放开了握着他?的手腕。 “你是不是……根本没吃下那药?” 梁挽楞了一瞬,像被一句话直接戳到了底,沉重?万分地看?了看?我?,好半天,才口唇微动,撂下一句话。 “我?,我?是吃了那药……” “但是吃了以后,我?又?想办法吐了出来?……” 我?心头一跳,有种雷劈电殛的感觉从腰脊一路传到了脚趾,再狠狠地炸裂了开来?。 “所以你……你昨晚那副热胀欲死的样子,根本就……就是在演戏!?” 梁挽的脸庞上红光与白光交错着,急切道:“我?,我?没有在演戏……我?昨晚说?的一切感受都是真的!” 我?愕然地看?着他?,只觉得脑袋气得开始发热,耳朵轰隆隆地什么都听不清,后脑勺好像一个被布团包裹的剑,在一下下狠戳着被蒙着的鼓,所以怎么也戳不破,又?闷又?痛,又?羞又?怒。 “我?当时同意……是因为我?以为,如果不这么做……你当时就会?经脉逆行而爆体而亡,所以我?就算再怎么不适和虚弱……我?都允许你对我?……做那些事?……” “可结果却是……你根本就没有爆体而亡的危险?” 梁挽急得面色发白,越发无奈道:“不,不是!” 他?欲靠近,我?却后退一步。 但我?也深吸了一口气,我?要冷静下来?。 同时我?也对他?说?:“你冷静下,好好解释。” 我?不是不听解释的人?。 但解释完前你别靠近。 你靠近我?我?就打死你。 他?也深吸了一口气,解释道:“我?是只含了一口药……但那也是我?第?一次使用摧功大法,虽只冲击了三个穴位,可我?不知道那对我?的身体究竟会?造成怎样的影响,使用后,我?确实觉得体内血气冲撞、真气逆流,我?的脑子热到快爆炸……我?真以为自己要经脉爆裂而亡……” 我?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他?确实是体温过?高?,气息灼热,整个人?就像一棵刚从滚烫的铁水凝聚成形的刀,其中以刀尖最为炽热,刀尖强行刺戳入刀鞘的时候,那种热度简直把刀鞘的软口子撕扯得快要融化了。 可见摧功大法的影响,确实是在的…… 但我?只疑道:“如果你只因摧功大法的影响而身体热胀、真气乱窜……那时难道不该坐下来?调息运功,让我?助你推功运脉一整晚么?” 梁挽眉头拧动几下,而我?忽又?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 “我?当时问你有没有吃那药,你为何?不直接回答我??” 为什么用各种似是而非的话,各种强势冲动的动作,去暗示我?,让我?觉得你非做不可,不做就死呢? 梁挽的面色忽沉得几乎搁不住任何?情绪。 “那一口药在我?的唇舌咽喉之间停留过?,也分泌过?……也许,它确实让我?的神智和冲动受到了一定影响 ……” 我?向天翻了一个巨大的、承载太多的、无法言说?的白眼。 “梁挽。” 不是我?的挽挽,是梁挽——他?赫然抬头看?我?,似从称谓的变化领悟到了什么。 “小棠?” 我?又?淡淡地磨牙咬了一句:“梁挽。” 他?眉头紧皱、越发紧绷地看?我?。 而我?磨蹭完上下牙关,面无表情地去看?他?。 “你以为我?喜欢你……就觉得我?也喜欢在那种环境,那种时候,去做那种事?儿么?” 没有药。 没有水。 没有软点的床。 没有合适的物。 没有换洗衣物和沐浴条件。 我?身上有伤,我?有血在流…… 更重?要的是。 刀鞘作为承接的容器,根本没做过?金属该有的润滑与结构上的扩张。 刀就这么撞入。 刀鞘就撕裂了。 撕。 裂。 撕裂! 刀上自带的晶莹汗水,也被尽数冲留入了刀鞘之内,刀鞘内原本盛着的沁凉露水,也无可抑制地流了一些出来?。 那种触感好像现在还在我?身上。 梁挽只向前一步,如步步滴血一般急切地想证明着什么:“我?当时确实脑子热胀、真气逆流,不如以往耳聪目明、能思能想,你若不信,你可把我?……” 我?面无表情地手上一扬。 剑鞘抵在了他?的胸口。 这不是因为我?心软。 而是八面重?剑被遗失在了牢房内,在场只找到剑鞘。 否则现在抵着他?的绝对就是一把寒光凛冽的剑! 梁挽却坦诚地往前走了一步,似乎把胸膛一鼓,往前送了一送。 好像在说?——你下手吧,我?绝不怨恨。 好像就因为昨晚,他?把这心挖出来?给我?,让我?踩在脚下,他?都觉得无怨无悔、无恨无憾。 而我?只道:“那你当时到底在想什么?” 梁挽只叹:“这件事?你可以以后再问么?” “为什么不能现在问?” 梁挽老老实实道:“你若恨我?昨晚对你……我?随你打杀都可以,可你现在本就身体虚弱,如果听了动气……” 动气又?怎么?我?又?不是国产宫斗剧女主,我?没怀孕也不必担心滑胎,我?动个气能咋地? 我?淡淡道:“就你这怠惰样儿,我?打都懒得打你,说?,若答案让我?不满意,我?以后尽数在你身上讨回来?……” 你知不知道,刀鞘偶尔也是可以把刀给弄出崩口的? 甚至刀鞘可以自己选择合适的刀,不必拘泥于一把? 刀如果不珍惜刀鞘,得到了就随意玩弄。 那为什么刀鞘要珍惜刀? 梁挽叹了口气:“一定要听我?当时的想法么?” 一定。 绝对。 现在就要! 梁挽看?着我?,目光剧烈恍动着,其中的炽热和强度又?让我?生出了一些奇怪的不安。 “我?当时脑子里轰轰乱乱的,从牢房里看?到你,那时心里就有一个奇怪的念头……后来?含了一点药,催发了功力,在那真气乱窜的时候去抱着你,我?心里的这个念头,就疯狂地长,一直在长,让我?有点疯魔似的分不清很多东西……” 他?看?向我?,温柔的神情里已泛出一种难言的痴色。 “这个念头就是——你,你真的好美……” 我?听得一愣,他?却目光殷殷切切、诚诚挚挚地看?我?,像把心里最隐秘珍惜的秘密端出来?一个给我?看?。 “我?,我?当时就……就一直翻来?覆去地想——你那样子,实在好生、好生地美丽……你根本就……” 他?痴痴地念着,柔柔地看?我?,好像觉得这是他?一直以来?的秘密想法,从第?一次见面就有,只是到了那一时一刻达到了顶峰,如今在我?身前亮明,必然会?从我?身上收获一些同等真挚温暖的情绪…… ……是吗? 我?手中的芭蕉叶猛地甩在了他?的脸上! 梁挽痴色骤停,被叶子上那冰冷的溪水湿了一大半的脸颊,仿佛也冷了他?的旖旎神色。 他?满是愕然地看?我?。 而我?只冷冷地瞪着他?,一字一句吞吐如刀。 “你脑子是不是还在热啊?你以为自己如今是在说?什么啊?” 他?惊愕慌张地欲要靠近,仿佛不明白我?为何?不像之前一样被他?感动到、被温暖到、被安抚到,反而骤然变色,厉声冷言至此。 而他?一旦靠近,我?手中一扬,五指急弹出一道急电紫光般的剑鞘,那剑鞘瞬间打在了他?血气方?刚的胸膛,其中似乎蕴含千斤之力,让梁挽受痛闷哼一声,再想起身,却觉身上瞬间无力了些许,动作也跟着一慢。 与此同时,我?已不顾撕裂的疼痛,转身飞掠而起,遁入了一旁的丛林,同时留下了一句冷怒交加的话。 “姓梁的,你这个混账……混账至极的狗东西!我?以后再也……再也不想要看?到你了!” 只留下愕然在地的梁挽,在远处失措无助、困惑惊惶地看?着。 好像在说?——怎会?突然变成这样呢? 明明一切都好好的啊! 再次遇老熟人 我虽一击而走?, 遁入树林,却未完全离去,而是把梁挽接下来的反应看得清清楚楚、也算得明明白白。 因为以他的轻功,加上我此刻的身体状况, 若是贸然而走?, 被他追上只是须臾片刻之事,除了加大撕裂的疼痛感之外, 其实并没有任何意义。 但我算了算, 无论是他的口唇器官还?是别的器官, 那都已实实在在沾了我的血和唾液。而莫要忘了,这些可都是含有微量毒素的。 这些毒沉积在他体内,一晚上的时间没能发散出来, 但如今天亮不久,他就抱着我在外面走了许久,体力气血有所消耗,又骤然焦急动躁,还?被我狠狠打了一记在胸口穴道上,正是血气沸腾之时?。 这下, 应该发作了吧? 我虽动怒, 却也冷眼?看着, 果然发现他想追上我,却骤然面色苍白, 捂着胸口, 滑落下去, 大口大口地?跌在地?上喘着气儿, 像一个?平素极擅长游泳的人,此刻却跌入一片儿深不见底的湖中, 即将?溺水却抓不住任何一个?漂浮物。 他似也意识到了毒发之后的无力,立刻收敛神情?,封了身上几处穴道,开始盘坐在地?,运功调息起?来。 可以了,这个?时?候我才可以走?脱。 我立刻一跃而出,跃到有些惊喜的他面前,我只拿走?了那一把用于击打他胸口的剑鞘,顺便拿走?了披风,重新裹紧自?己,然后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继续奔走?遁入丛林了。 他看向我,却只有再一次的震惊,得而复失的伤心,以及一种隐隐约约晃动着的绝望和无助。 再见了,狗东西。 我一路奔跑,在成片成片树的阴影,和从缝隙里无端洒下的碎碎阳光之中,禹禹独行,只觉得自?己好像仍旧是一个?身处黑暗的囚禁者,方才摸出最后一点火石,匆忙划拉开,看得一瞬火花四?溅的光芒,以为希望就在眼?前,可还?未燃久就骤然熄灭了,把我自?己也拉回了一片茫茫然的昏暗中。 可是,心中的酸涩,好像和身上的酸痛,在比赛似的,比比哪个?更酸,比比谁在这场冲突里更重要。 因为,不管他是有心也好,无意也罢,他在事发之前的言行,确实对我产生了一系列的误导,让我以为——不做就得死。 那就算他听到了自?愿,也不过是“被自?愿”。 所谓的行为上的同?意,也不过是“被同?意”。 我以为不合时?宜的亲昵,是我在救他,我允许他在我身上宣泄原始的一面,是觉得在做一件崇高的牺牲。 结果只是为了满足他年少气盛的性冲动? 诚然,他昨日对我做那些事之前,毕竟是在嘴里过了一遍那药,还?有摧功大法的经脉逆行导致的体温过高,就算这人一开始还?有一星半点的理?智在,到了后来,他已完全被药性所裹挟,也被药性所增强,不管是药性增强了他的男性本能,还?是摧功大法的影响让他削了理?智,昨晚的他,都不是平日里的他。是不能用一般的逻辑去思?考的。 所以我让他冷静冷静,我问他那时?候到底在想什么,那是我让他最后一次在口头上弥补什么的机会。 结果他居然和我说——“我好美”? 他是不是得找个?又湿又冷的粪坑,把脑子浸下去,才能把自?己脑子里的泡儿都得抛出去? 我被人那样绑在床板上,被迫维持着一个?供人取乐亵玩的姿势,虽是面上冷冷淡淡,竭力维持镇定自?若,可终是陷于无助,那时?他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被解开后,我虽一言不发,可也虚弱地?甚至没办法站立太久,被他抱到那个?房间后我也很想好好地?休息,结果他脑子里想的又是什么? 是我好美? 我看是他想得太美了吧? 当然,他当时?在牢房看到我的时?候,必然有各种思?绪和情?绪在,有临敌的愤怒决绝,有抛弃生死的算计,有同?归于尽的绝望和牺牲,他不可能只有这个?想法,可他刚刚看见我的时?候,却只以为这个?想法是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也是最能安抚到我的。 我看他是脑子太热——CPU烧坏了! 是觉得把人骗到手了,就不必要再撑着温润面目、美好性情?了,可以恣意地?言语行动,任由本能所驱使,不必时?时?珍惜、小心了,什么蠢直话都能说了? 那他最好找面墙自?己撞一下,把脑袋里的蠢血都撞出来一些,可能智商就能重新占领高地?了。 我不管梁挽一开始接近我时?的温润克制,有多少是伪装,有多少是真的,他既然选择以这个?面目接近我,那最好就一直揣着这份温润、这份克制。 哪天他敢不装了,那就算我赌输了。 但愿赌服输是别人的事儿,我只会送他上路。 我重新冷静下来,发现自?己已走?到一处悬崖边上,只觉得自?己身上潜伏着的疲倦和酸痛,此刻都在催着我——去休息、去照顾自?己。 人也只能靠自?己照顾自?己啊。 我叹了口气,在一棵古松下的巨石坐下来,裹紧了披风,闭目养神,运功调息,睁开眼?,脚下便是锦绣山河,抬头看天,那日光已如胭脂扑上女子的脸颊,把山林的斑驳一角妆容得妩媚生姿,叫那晦暗的树影也生出重重的澎湃绿意来。 偶尔,有迅疾如剪的山风,吹落一两块儿小石头,我便见着那石头一路往下跌,目光随着石头一路往下沉,下恍惚之间,就像看着一个?人的命运一路向下、急沉不回,就在绝望之时?,在某个?不可捉摸的瞬间,石头被崖间伸出的一根树枝给接住了,就好像人的命运,在反反复复多时?,也总会有柳暗花明的一刻。 我浸着这风,看着这景,心里忽然开阔轻松了不少。 其?实,我终究还?算是幸运的那一个?啊。 虽然九死一生,可终究是生了。 虽有过背叛欺骗,可也看清人心了。 无论是好人的心和坏人的心,我都看得真切了。 昨晚过程虽是七分?酸痛,可毕竟有那么一两分?时?候,还?是到了脚趾颤抖、腰身酥软、头皮发麻,好像从天灵盖猛烈地?灌下去的一阵舒爽快乐。 也因为这个?,我决定暂时?不打死梁挽。 先打个?半死,再把他当个?人形棍子用。 不想走?心想走?肾是吧,他行,难道我就不行? 可这么想的时?候,我忽然松弛了身躯,当这种松弛到达了顶峰的时?候,我忽然觉得肩膀上抵了一种熟悉的清寒。 也因为熟悉,我先是紧绷到了极点,然后稍稍松弛。 回过头,果然发现那把清寒来自?于一把我熟悉的剑。 剑来自?于一个?我熟悉的人。 敌人。 且是死敌。 是郭暖律。 他面无表情?、冷若冰霜地?看我,开口便道:“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我也同?样冷声?厉色,语调毫无畏惧:“应该是我问问你这个?悄悄接近的人,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自?那万鹤山庄一别,我也打听过,可再没他的消息,还?以为他是去养伤了,结果怎么忽然出现在这儿? 不过出现归出现,我倒没有太紧张。 毕竟是郭暖律。 有他在,最多不过是一份平静且解脱般的死,至少这还?是值得放松的。 可郭暖律只冷眼?瞅了瞅我,眉头一挑:“你说我悄悄接近,可我根本没有试图掩饰自?己的步法,是你自?己没察觉到,到底怎么回事?” 我瞥了一眼?在肩膀上压着的剑,冷淡道:“我被人拿剑指着的时?候,是不会和人解释的。” 我是随口一扯,结果郭暖律居然真收了剑。 因为他有这个?自?信。 自?信到可以随时?再出剑,且一剑就落到该落的地?方! 他的目光冷到不带一丝感情?:“现在,你说清楚。” 我只抬头看他:“我上山,是来查‘秋生露’一案。” 被迫上山也是上山的一种,这并不算撒谎。 郭暖律:“可查到他是谁?” 我只道:“莫奇瑛。” 郭暖律的神色微变,像是一种早有预料得到证实的感觉,又似是一种追小说半天发现结尾正如自?己所料的隐隐失望,又好像,自?己明明追了半天,可终究是慢了我一步的懊恼和微微的沮丧。 “你的人在这儿……那你已杀了他?” “没杀,但他被废了。” 我一动不动地?看他。 “现在轮到我问你。” 郭暖律道:“问。” 我瞅了他一眼?,连我自?己也不晓得,可我的心底可能带有一种平静的决绝,和一种隐隐的期待。 “你是不是……来杀我的?” 他的目光顿时?如鹰隼一般、冷冽不可见底地?盯住了我,也盯死了我全身上下的所有动作。 “你浪费了一个?问题。” “这些年我一直都想杀你,从未变过。” 我冷冽道:“那你为什么还?不出手?” “因为还?没搞清楚。”郭暖律眯了眯眼?,“我在这些日子查过——真正的聂小棠早就死在三年前,你为什么要借用他的身份潜伏在此,聂家到底还?有怎样的阴谋,需要你这把剑去施展?” 我嗤笑道:“我偏不告诉你。” 郭暖律唇角掠出一丝嘲讽的弧度:“看来你是想早点去和被你杀死的那些人团聚了?那倒也有趣。” 我心里沉静得很,却故意延续了这嗤笑道:“我看你是废话变得多了,居然还?不出手?” 不如让我的剑鞘和你的剑斗一斗? 郭暖律却皱了皱眉,俊美的额间像几缕丝缎的褶皱叠加了彼此。 “你不对劲。” 嗯?哪儿不对?杀人的时?机不对劲? 郭暖律疑惑不解地?看着被披风紧紧裹着的我,第一次也仿佛是最后一次,他疑道:“你到底怎么了?” 你又为什么要问我啊?我们是敌人啊! 说完,他忽目光如闪电般一动,瞬间伸手一扒,把披风扯下了一半,像是非要得到这个?答案似的,他看到了自?己未曾预料的一切。 然后这个?与我厮杀三年的敌人,此刻瞬间震住。 因为剥去了遮盖以后,那些印在胸口的掐痕、咬印、淤青、血色,此刻统统跳跃而出,浮在胸口和锁骨附近,沉在腰身和以下。 他愕然地?看着,琥珀色的瞳孔像受到了巨大的刺激似的,瞬间睁大了许多。 可是,他打量得也太久了。 有什么好震惊的、好受刺激? 你想要杀死三年的恶贼死敌如今落到这个?地?步,你自?己不看得称心么?不觉得你的敌人遭到了报应么? 我迅速震开他的手,把披风裹紧,冷笑道。 “看满意了么,可以开杀了么,姓郭的?” 郭暖律却沉默。 虽说他素来话不算多,可这次还?是一反常态地?沉默,沉默到了山和石都比他有声?有响,沉默到了目光有所偏移的时?候,他忽然转过身,干脆利落、一言不发地?走?了。 留下我愕然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 什么意思?啊这人? 就这么走?了? 走?了!? 我是被他的忽然出现和忽然离去搞得有点子摸不着头脑,心里同?时?又有一股被轻视小觑的愤怒和伤心。 居然不趁机杀了我? 他从前可不会这样弃自?己的敌人而去的,好几次咱们重伤了彼此,手筋都差点挑断了,可依旧厮杀不休,如今他居然这样弃我而去,不杀我了? 他竟敢瞧不起?我? 觉得我受了伤,气力不足,只有剑鞘,我就杀不得他,作不了恶,无法搅动风云、转动局势了? 混账!混账东西! 我在心里骂了半天,却依旧坐在那石头上休息,心里越发定了主意,一定要养好身子,将?来绝对杀了他。 可想着想着,又有一个?不长眼?的人来了。 丁春威。 他一边指箭对我,一边缓缓靠近。 而我对着这个?漏网之鱼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冷笑道:“你逃都逃了,还?敢来送死?” 丁春威无奈道:“聂老?板,我和你无冤无仇也不想杀你……可如今莫奇瑛他们都死了,若是我再不拿点什么东西回去,那位大人可不会放过我的家人的。” 我叹了口气,毫无顾忌地?笑了一笑:“想拿我的人头?” 丁春威点点头。 我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却目光一凛:“只是我有些好奇,你跟着莫奇瑛作恶杀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这世上难道单单就你家人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 丁春威面色惶惶地?一动,咬牙道:“我没有办法,只有如此!” 我冷笑道:“看来你已经选择了路,那我也只能给你最后一份礼物。” “什么?” “你想不想知道……上山之前,我和陈风恬说了什么?你猜猜,他现在是不是在去救你家人的路上?” 丁春威目光一动,道:“当真?” 瞬间领悟,且摇头:“绝不可能!” 我淡笑道:“信不信由你,想知道的话,至少靠近我一点,我不喜欢这样远远地?看着人。” 只要能让他靠近几分?,剑鞘一样能杀了他! 他却越发紧张地?看着这样镇定自?若的我,走?近几步,仿佛一身的胆子此刻也败给了怯懦。 瞬息之间,他举箭对我,当即要射! 忽的一道迅若闪电、急若银屑的清光瞬闪而过,如蜻蜓点水一般轻巧地?点过了空气。 刹那间,丁春威的脖子上冒出了一条隐隐起?伏的血线,一开始是全然透明,而后汩汩的血冲涌而出,他全然不可置信地?倒下的时?候,露出了他身边站着的那个?人——郭暖律。 他垂下剑锋,冷眼?盯我,而我却有些疑惑地?看他。 “你回来干什么?” 他却冷眼?瞪我:“你和他啰嗦那么多干什么?” ……额,你这就把我要杀的人给杀了?那你终于决定要杀我了? 我有些隐隐的期待,有一种被死敌看重的兴奋。 可他看上去依旧那么冷漠,好像一点也不兴奋。 “首先,我不想抱你。” 啊? “我也不想扛着你。” 唉? 他瞪我:“我还?是想要杀了你。” 我松了口气,感觉到了十足的欣慰。 他冷声?道:“所以我刚刚去找了一匹马……” 我越发困惑地?看着他:“找马干什么?” 杀了人之后拖尸体吗? 郭暖律皱眉地?看了看我,好像是嫌我现在脑袋发笨,问了一句笨笨的废话。 “马负责驮你。” 他面无表情?地?指了指背后。 “现在,先和我一起?下山,吃饭。” ……啊? 这都啥和啥啊!? 新剑旧剑你我他 额……先吃饭, 再杀人? 我是听说过郭暖律这人油盐不进的怪脾气,可没想到他和?我在一起做敌人的时候,是油盐都想进。 我正这么想着,那郭暖律就转身把那马儿牵了过来。 听着“得得”几声, 我抬头一看, 便一眼看出那是一匹骨相极佳的骏马,它的肌腱犹如墨水一般塑作流畅之形, 脊背从远处望去宛如一座沟壑起伏的小山, 敲一敲那精瘦的肌肉块儿, 仿佛可以听得见叮当作响。墨玉般的马蹄在路上上下翻动,好看也好听极了。 他拍了拍这骏马,在马儿的耳边轻轻念了一句“小墨乖”, 又指了指我,那名为“小墨”的马儿,就?听话地向我走了过来,双目炯炯有光、马腿如玉竹修长。 我本不想的,可这小墨作为一匹马,生得如此俊野美?丽, 让我也有点想骑它一骑, 更何况, 我不想在郭暖律面前?丢掉更多的体面。 于?是,为了确保不撕裂得更多, 我小心翼翼、缓缓慢慢地翻身上马, 动作几乎是可以拆分成一节一节的幻灯片, 而不是一帧帧的动画片。 过于?稳健。 过于?缓慢。 慢得让郭暖律不耐烦地皱了老眉。 “你自?己慢慢来吧, 我不想等?你……” 他果然往前?开走了几步,确实没有等?我的意思?。 我瞪他一瞪, 心中一恼,然后?抛弃了稳健风格,迅速而果断地一下子?坐在了马上,用大?腿猛夹住了马背! 然后?“嘶”地一声儿。 我又在马上慢了下来。 “受点伤而已。” 郭暖律在前?方等?我不来,一边回头一边冷淡道?。 “聂楚凌,你何时竟然变得这么娇气……” 然后?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看到了马背上的我。 我深喘着气儿,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姿势抵御一种颤抖,因为就?在刚刚上马背的瞬间,一种撕锦裂帛般的疼痛从我的屁股那边一下子?陡然传来,两只大?腿好像在刀尖上淌过了一般开始剧烈颤抖起来。 郭暖律见状,沉默许久。 他转了目光,忽然说道?: “低头吧。” 我问他:“什?么低头?” 郭暖律冷眼如电般瞥了我,好像觉得我又在发笨了。 “低下头,伏下背,抱住马脖子?。” 我有些不屑:“这样怎么驭马啊?” 郭暖律更是不屑:“不这么做,一路颠下山,你的大?腿就?会磨破,我可不想你的血留在我的马鞍上……” 我瞪了他一眼:“若嫌我的血脏了你的马鞍,我现在下来就?是。” 结果郭暖律却?冷声道?:“但我没时间等?你。” 手上一扬,直接一剑鞘拍在我的脊背上! 我骤然受压,刚要抵抗,他就?狠狠拍了一记小墨的马屁股,马儿往前?开心地蹬了几步,带动我的大?腿小腿往前?一翻,我就?被那一把剑鞘压下来,只好紧紧地抱住马脖子?。 郭暖律立刻面无表情地收了剑鞘,牵了马,往前?走。 我也是抱了马脖子?后?才发现,这样确实加大?了身体与马背的受力面积以后?,颠起来身下也没那么疼了。 小墨也很乖巧地任由我抱着,时不时地从鼻腔里发出几声儿欢快的嘶鸣。 就?这么一路听着马嘶马蹄,晒着或明或暗的光,郭暖律稳稳地牵着,我抱着马儿有节有奏地颠着,颠着颠着,有种若睡若醒,随时可以翻身出剑,也随时可以跌落下来的奇怪状态。 而郭暖律依旧在前?头牵着马,一步一步、稳稳当当地走着。 走处了山林,走到了暮色里,眼见得霞光把天?空燃烧得像是一副艳丽无比的油画,你几乎可以听得见那浓艳欲滴的颜料,被老天?爷大?把大?把地甩到天?空这块幕布上的声音,当它落到郭暖律的身上时,使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画里走出来的人,才抖擞下一些不要紧的光圈和?色环似的。 我们已经越过山脚,却?不是往明山镇走,而是到了一处山间的居所。 那居所为几处木屋,可配有火炉和?药田,里面出来两个青年男女,见到我和?郭暖律,当即惊叫出声儿。 “郭少侠,你带的这位是……居然是聂兄弟!?” 我当即认出,这是我从前?认识的人。 男的文质彬彬、儒雅风范,名叫任寒发,擅长捣练药物,是个大?夫,女的精炼壮硕、抬一抬小臂肌肉可以撞死牛,名叫路婵,擅长铸造刀剑,是个稀罕的女铁匠,人称“夜寒蝉”夫妇,我从前?与他们结交过,算是受过我的恩惠,我也算是信得过他们。 却?没想到——他们居然会隐居在这个地方? 而他们居然也认识郭暖律? 但一旦见到人,我就?轻轻地、慢慢地,以一种极为缓慢和?诡异的姿势下了马。 却?只是裹紧了披风。 也没有再往前?一步。 也没有说任何一句。 任寒发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郭暖律,那路婵则问道?:“郭少侠,聂兄弟这是怎么了?” 郭暖律当即指着任寒发:“拿吃的来,我们先吃饭。” 是,天?大?地大?都没有吃的大?。 我那叫了十次的肚子?可作证。 等?我和?郭暖律终于?在任寒发和?路婵的注视下狼吞活跃、且饱餐一顿后?,我还是没有解释的欲望,只是给?了郭暖律一个眼神,然后?看向“夜寒蝉”夫妇。 任寒发本想再添些饭菜,那路婵却?拉住了他,还识趣地指了一个房间,笑?道?:“聂兄弟,这个是客房……” 我感激地点点头,然后?立刻奔去客房的门,衣也不脱(基本没有),袜也不甩(也没有),只任凭一派潮水般的困意涌上了心头,我栽倒在床上就?立刻睡了。 太困了。 累得啊。 睡到一半,我在床上朦朦胧胧醒过来,想醒来却?觉得软软的无力气,这时却?听得那郭暖律和?“夜寒蝉”夫妇,在隔壁房间的一些对话。 “任大?夫检查了他的伤势,可看出他遭遇了什?么?” 这是郭暖律在问。 任寒发无奈道?:“这些私密之事,郭少侠就?一定要问我么?你为何不等?他醒来之后?,再去问他?” 郭暖律冷冷道?:“我必须问个清楚,否则我怎知这伤势不是他自?己弄的?焉知这不是他的苦肉计?” 这厮还在提防我呢? 不过也是,我之前?确实是暗算过他,手段不算光明。 任寒发一愣:“我不知道?郭少侠对聂兄弟有什?么误会,但……这不可能是他自?己弄的。” “为何不能?你不知道?他从前?是什?么人,可我知道?。” 郭暖律言之凿凿,且绝无回寰。 “你若不说说自?己的结论,我不能安心留他在这儿。” 任寒发叹了口气,有些欲言又止道?。 “聂兄弟的大?腿内侧有严重擦伤,大?小腿足踝上都有并排而立的勒痕,且足踝内部?的勒痕比外部?的要深……” 完了完了这是要把我的底裤都给?扒拉了。 郭暖律声音并无起伏:“这又能说明什?么?” 哇,郭暖律竟然不信?太好了! 任寒发认真且严肃道?:“一个人,是没法把自?己绑成那种供人取乐的姿势的。更何况,足踝内外的勒痕不同,说明他被绑的时候,经历过剧烈的挣扎,想把双腿并拢,可却?被迫分开。郭少侠应该也看了马鞍上留下的血,应该也注意到聂兄弟大?腿、小腿、足踝内围的伤口,难道?……你还要我接着说出这个结论么……” 啊啊啊啊不要说! 郭暖律沉默了许久。 却?好像是遭受了一个难以想象的打击,看见了一种难以置信的事实,以至于?他必须要用沉默去消化。 沉默完了,他说了接下来这段话。 “他,是我平生见过的年轻剑客里,最狡诈、最擅骗,也最善于?伪装自?己的人。如他这样的人,并不应该……” 接下来就?是白茫茫一片的沉默。 路婵忽格外敏感地提醒道?:“郭少侠,你一会儿和?聂兄弟说话,千万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他虽行善为侠,与我们这些江湖人打成一片,可骨子?里仍是心高气傲得很,你若在他面前?表现得知道?些什?么,他难免动起气,伤起身。他如今这样,正需好好休养。” 郭暖律淡淡道?:“我知道?了。” 就?在我试图从那沉默里读取更多信息的时候,我只听到了“啪”地一声,郭暖律毫不犹豫地把房门踹开了。 我与他大?眼瞪小眼。 沉默就?像胶着的空气,时间都被延迟数页了。 郭暖律只关了房门,走到床前?,面无表情地站着: “我知道?你在偷听,但他们不知道?。‘夜寒蝉’夫妇都是侠义之人,只是因为我的再三要求才给?你检查包扎,他们和?我说这些也是我的要求,你不许记他们的仇,一会儿到他们跟前?,也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我本来就?不打算记仇,他们是帮了我好不好? 我从被窝钻出来,表面上还是昂首挺胸、冷眼不屑:“他们的推论完全错误,我又有什?么仇好记?” 郭暖律挑眉道?:“完全错误?” “对。” 我随手拿了床边摆设的一个茶壶往嘴里灌。 “他们说的就?是全错。” “如果他们全错的话。” 郭暖律想了想,随口说了一句。 “那个奸你的男人是谁?” 我“噗”地一声儿把水全喷到了天?花顶,手中的茶壶也被我一下子?摔到了床架上! 郭暖律依旧冷静而漠然地看着我,而我就?愤怒如火地瞪着他,我保证脸上怒意从额头下到唇角都没停过分毫,这火烫快把我的脸烧融了。 门外忽然传来了任寒发的小声敲门声儿。 “郭少侠,聂兄弟,你们没有吵架吧?” 我恼道?:“没有,好着呢!” 任寒发叹了口气,迈着细碎文雅的步伐远离了。 我这才把目光如刀子?一般投向郭暖律,毅然决然,且绝无回寰道?:“没有人去奸我!” 郭暖律沉默片刻,挑了挑眉。 “那这些痕迹是你自?己弄的?” 我昂首挺胸、信口胡扯道?:“当然,是我和?男伴玩游戏的时候不小心玩过了火,这些都是我们互相?在彼此的身上弄出来的,目的么,自?然是为了彼此的愉悦……” 说完,还故意舔了舔唇角,做出一副色眯眯地品味着什?么桥段的可笑?模样。 “怎么,你是希望我和?你详细说说这个过程么?” 郭暖律几乎翻了个白眼,语气冷漠地略过:“好,那我问你第二个问题。” 我叹了口气,把茶壶从床架那边拿了回来,正要好好摆放到床边的木制陈设上。 “既然有人奸你这个说法不对。” 他接着面无表情、貌似礼貌道?。 “那……侵犯你的那个男人是谁?” 我“咚”地一声儿把茶壶砸到了地上,彻底砸了个四分五裂、有去无回! 门外忽然传来了路婵的小声敲门声儿。 “那个……郭少侠,聂兄弟,你们没有打架吧?” 我恼得头发都立了:“没有,我们好着呢,你们离远点儿!” 路婵的叹气声儿和?脚步声儿渐渐远去的时候,我的怒意不可遏制地看向郭暖律,冷得就?差拿一把剑砸在他那面无表情的俊脸上。 “没有任何人侵犯我,我说过,有些伤是我和?男伴玩过火了,有些伤是我自?己摔的。” 郭暖律挑眉道?:“你喜欢自?己摔自?己?” 我漠然道?:“当然。” 郭暖律嗤笑?道?:“那你屁股上的伤,是你用屁股殴打了大?地打出来的么?” 我直接拿起一片儿碎瓷就?往他的咽喉划去! 裂风撕帛之声倏忽传过,郭暖律不得不侧首一偏,那碎瓷才堪堪划过他的鼻尖,以一种有去无回的决绝姿态,直接钉在了墙角之上。 郭暖律看了看那一点碎瓷,才回头看我。 “你好像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虚弱……” 我冷笑?道?:“你也知道?我最会苦肉计了,还问我这些?都说了这是游戏玩过火的结果,可没人逼迫我什?么。” 他却?一动不动地盯我,随意道?:“随你吧……反正这对我来说也并不重要。” 似乎他接下来要问的这个问题,才是所有问题里最重要、也最核心的一个。 “那你的剑……去了哪儿?” 我一愣。 却?一点一点地,收回了唇角邪而淫的笑?。 然后?默默地躺回了床上,用被子?盖住了完全空白、无力承载的自?己。 郭暖律素来爱剑如痴。 他有时对别人的剑也很爱。 所以他这次问,倒不是语气欠揍地问,而是真心好奇地求问,是真的以一种非常礼貌的语气去问。 他甚至怕我没听懂,补充道?: “就?是那把你经常带着的八面重剑,它去哪里了?你是没带出来么?” 被子?里的我却?一言不发。 郭暖律疑道?:“这个问题也不能答?” 我依旧沉默。 他忽然觉察到了不对:“你怎么了?” 说完直接掀了被子?一角,却?又再度僵住。 因为我缩在被子?里,蜷着自?己。 面上无声无息,眼圈大?概又红了。 他问我前?两个问题,我都觉得没有什?么,可以轻轻松松地伪装和?搪塞过去。 可是最后?一个问题,最后?一个问题……他问的可不是别的,是我的剑啊! 我的剑……我的八面重剑去了哪儿了? 郭暖律爱他的曲水剑爱得什?么宝贝一样,平生可以把剑当做他的妻子?和?老婆,那我的剑对我来说也像是家人一样啊,怎么出了一趟远门,我就?把一个家人给?弄丢了呢? 于?是,我就?这么离谱地,在我剑道?上最大?的宿敌,在我厮杀算计过许多次的人面前?,默默无声、抱着自?己,流了一点微不可察、荒谬可笑?的泪。 郭暖律则彻底沉默了下来。 身为剑手,问一问剑的下落,是再正常不过的问题。 怎么就?严重到把一个心机深沉、冷酷狡诈、无情善变的敌人,给?弄哭了呢? 事实上,我也不觉得这问题严重。 我不是因为郭暖律哭。 他问我的语气很正常。 但这就?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溺死人的最后?一点水,让我终于?没有办法再伪装、再搪塞,再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于?是就?无声无息地哭了。 郭暖律看着我,没有再说一句话。 也没有再说一个字。 我不知道?他那时的神情是不是透出一点渺茫的恍惚,只知道?他沉静地退了回去,沉默地把被子?盖好。 然后?他退到一边,双手抱着自?己的剑,身躯靠着墙壁。 站了很久很久。 我记得数年前?我们有一次冲突,是在一片荒地,那时我们要杀的是一个人,但杀和?杀的目的不同,我当时是直接去找那人逃跑时的痕迹,而郭暖律却?先去找了荒地中的水源,他把水喝了个饱,才接着和?我一起进行了七天?七夜的追杀比赛,最后?仅仅慢我半步,就?是因为他先去找了水。 这是因为他从小出生在大?漠,见惯了缺水的苦楚,因此只要遇到水,绝不肯放过,到了没水的地方,第一步也是先去找水。喝水对他来说就?像呼吸一样自?然,有时一晚上喝个十盏水那都很正常的。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抱着剑、靠着墙,沉默如冰地等?了一整夜。 他没有喝一点水。 也没有挪开一步。 直到第二天?天?亮,我从床上起来,看见他,只吐槽道?:“你是不睡觉的么?” 郭暖律看了我起床,重点看了看我的脸。 没有在哭。 然后?他冷漠地转过身,拿了个茶壶进来。 我以为他是好心给?我带水,结果他把茶壶直接往嘴里灌,咕噜咕噜地灌了半天?,才停下来,看向我。 我有些无语道?:“你一点儿水也不给?伤者留的么?” 郭暖律漠然道?:“要水就?自?己去叫,我可不伺候你。” 我越发无语了:“那你昨晚站这一晚上,是干什?么?” 郭暖律冷眼瞪我:“防着你偷袭无辜的任路夫妇。” ……提防的话,直接点睡穴不是更快吗? 我懒得理会他了,我决定自?己去叫水的时候,郭暖律却?忽然问道?:“那个地方在哪儿?” 他问得没头没尾,问得没有任何征兆,可我就?能瞬间听明白他在问什?么。 他问的是丢剑的地方。 我沉默片刻,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手里还拿着那个空落落的茶壶。 我本来是不想告诉他的。 毕竟他是我的死敌,我们之间的厮杀历史源远流长,而他又不是一个擅长说好话的人,我不想信任他。 可是,我看向了他手里那个空空的茶壶。 他毕竟站在这里,干干净净地守了我一晚上。 我抬眼看他,淡淡道?:“白骨坡忘生林旁的一处茶馆,你应该知道?的。” 郭暖律看了看我,没说话,只是放下了那个茶壶。 然后?就?在他这么做的时候,任寒发和?路婵已经端着热气腾腾的粥饭进来了,放在了客房的桌子?上,还招呼我们一起。 “郭少侠,聂兄弟……饭菜都好了,我们一起吃吧。” 郭暖律却?随口道?:“再来点儿水吧。” 我心里稍稍那么一暖,这家伙居然懂得给?我叫水啊? 结果路婵拿了个新的水壶,他一把拿过,然后?还是往自?己嘴里一灌,“咕噜咕噜”几下,又把一壶给?喝满了。 这下我的脸色大?概已经有点黑了。 有必要把水都喝掉吗?你可以不伺候我,可我到现在一口都没喝下去呢! 郭暖律却?一把放下水壶,不理饭菜,出门就?要走。 我却?疑惑道?:“你干什?么去?” 他没回头,只身形如松背如竹,一出声便决然掷地。 “去取你的剑。” 说完,我一阵惊愕之下,路婵跟着郭暖律跑了出去,似乎是想邀他用了早饭再走,但几人说了一会儿的话,也没把人留住,郭暖律似乎最后?还是走了。 而我沉默地把目光从窗外转向室内,看向这一桌子?热气腾腾的饭菜,和?任寒发有些尴尬却?热切的脸蛋,我叹了口气,开始用早饭了。 等?到傍晚时分,我与任寒发和?路婵夫妇闲聊发现,风催霞风大?夫与他们有过药材生意上的合作,任寒发还特意去配置了一些风催霞所需的药物原料,其中就?包括那种名贵的毒虫——的便便。 我叹了口气,把我需要的材料比例和?任寒发说了一下,他听得有些楞,但还是帮我去准备了材料,让我在屋内捣药。 而就?在我的捣药之声在这屋内和?屋外绵延不绝之时,郭暖律回来了。 看上去风尘仆仆,犹如披星戴月而来。 他眉眼间有些风霜厉色,却?更有难以掩饰的喜色。 我赫然发现——他带着八面重剑回来了! 我下意识地放下捣药的手,就?要上前?去。 郭暖律忽然做了一个下意识令我十分寒心的动作。 他随手一躲,没有让我看那把剑。 我顿时有些不悦,只得提醒他道?: “这是我的剑。” 郭暖律却?把手放在了身边这把八面重剑之上,冷漠道?:“这把剑,是你杀了‘湘山重剑’许湘万之后?,从他身上夺来的,是不是?” “是又如何?” 郭暖律眉头一挑,以一种天?经地义的口气道?:“既然你可以杀人夺剑,那现在是我从那茶馆之下寻得了这把剑,它就?是我的了,不行么?” 我瞪他道?:“你想夺剑?” 郭暖律道?:“对。” 我目光一寒,像是才热起来几分的血骤然冻结,我眯了眯眼,像第一次认识他一样看着他,沉默了很久。 “我本来以为……” 郭暖律毫不犹豫地指出:“本来以为我会把剑还到你的身边?” 我苦笑?:“所以……你只是作为一个爱剑之人,不忍一把好剑被弃置于?荒芜之地,而并非是为了把剑还我?” 郭暖律只是以一种复杂难言的目光看我。 似意识到我在期待什?么,可仍要说实话。 “聂楚凌,你扪心自?问,在过去几年之间,你可曾对我做过一件值得我去为你夺剑的事?” 我摇了摇头,精准道?:“没有。” 一件都没有。 说起暗算厮杀倒是很多,毕竟我们可是敌人啊。 郭暖律只冷漠道?:“那你为何还要期待什?么?” 我当然有期待。 也许是因为,我从你这个死敌身上,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尊重,我以为……我以为从敌人可以稍稍变成一时的朋友,我以为…… 罢了,是我以为的太多了。 我忍了酸涩愤怒,只假装毫不在乎,冷笑?且嘲讽道?:“我当然没期待什?么,只是你居然也会取信于?人后?再去夺剑,这把剑虽然好,但也被人用了数年,有过崩口了,你这样德行的人,也只配用这旧剑了!” 郭暖律似也被激怒了些许,愈发冷淡道?:“你连这旧剑都不配用,你信不信?” 我怒腾腾地掠过他,而他冷飕飕地走过我,我们依然是万古不化的敌人,没有任何事情能改变这一点。 郭暖律接下来,只与任路夫妇说了几句就?走。 可他走后?不久,那路婵就?从自?己的收藏中捧出了一个长长的锦盒,交给?了我。 我疑惑道?:“路姐姐,怎么忽然给?我这个?” 路婵笑?道?:“两年前?,我们的女儿小芙被人绑架,若不是聂兄弟帮忙解救,哪里有她活转的机会?她又怎能拜上瞿燕山的‘九焰神尼’为师?这个恩情,我们可一直都记着呢。” 记着是记着,但你这个时候拿出礼物是不是太巧了啊? 我吐槽归吐槽,只把锦盒一打开,发现里面竟然是一把清光凛冽抖擞、四面研磨成型的精铁长剑,却?剑身宛如无轻无重一般,剑上的花纹似乎由一种特殊的合金扭旋而成,竟然同时富有硬度和?折性! 我瞬间取剑,在院中舞动几分,发现它是锐可切金、利可断石! 我随手拿它劈了一块儿石头,竟然和?劈了豆腐似的把那石头劈成了两半,却?取出来的时候,剑上连一丝儿崩口都没有。 我顿时惊喜无比地看向路婵:“这剑舞起来的感觉实在太棒了,比八面重剑感觉还好!这材料是哪儿得的?花了多久炼的啊?” 路婵有些奇怪地笑?道?:“这材料,是我们为聂老板寻访了三年之久的……” 唉?可我们相?遇在两年前?啊。 我立刻警觉地去看了看那锦盒,从里面抽出来了一张白飘飘的契纸。 “三年之期已到,特奉上海外雪山寒铁一枚。 此铁似天?外石所成,锻之成神兵。 不短不折,不屈不软,足可劈山。 订金五千两,郭暖律留。 来日必取,以为己用。” 我:“……” 我看向了一脸尴尬的路婵,沉下脸:“怎么回事儿?” 路婵无奈地向任寒发投去 йāиF 了求救的眼神,可任寒发也只能硬着头皮,解释道?:“这个……是郭少侠订制的没错……” 我把剑直接塞到了锦盒里,面色不渝道?:“他花了三年寻得的材料订制的宝剑,你们塞给?我作甚!?” 路婵无奈道?:“聂兄弟别生气,事情是这样的。” 原来郭暖律今早出门去取剑之前?,路婵就?曾追出去,问他要不要取那把订制的宝剑。结果郭暖律却?反问他们——为何这样信任我这个恶贼? 于?是,路婵就?把她的女儿任意芙被杉州“恶阳王”绑架,用于?威胁路婵为“恶阳王”一伙巨贼大?寇打造兵器的事儿,和?郭暖律一五一十地说了,又把他们求助我去搭救他们女儿,而我也历经万险、救出任小姐的事儿一并讲了。 她说得洋洋洒洒,把郭暖律都说得沉默了。 最后?这人只是把话题转了一转,说他花了三年寻访的材料,留下五千两银子?订制的宝剑,他就?不要了,要路婵转送给?我,并且不要透露是他送的,因为一旦透露,我就?绝对不会收下这剑了。 路婵为此感到不解,因为她知道?这是郭暖律苦心等?了很久、耐心盼了很久的宝剑,是要和?他的曲水剑一道?儿使用去杀敌的。 怎么平白转送给?了另外一个敌人呢? 提到送剑原因的时候,郭暖律只冷声傲气道?: “他若发现了,你只告诉他——他的剑法境界比我低,才更需要凭借兵刃的锋利,达到和?我同样的强度。” 我听到这里就?怒骂道?:“什?么狗东西?敢骂我境界低?” “如果他敢骂我,你就?告诉他——身为一个顶级的剑客,居然允许自?己随意地喜欢什?么人,还影响了自?己的剑心,真是极不专业!” 我听得懵了,随即骂得更凶:“他敢骂我不专业!?” 这么多年来,只有人骂我阴险卑鄙、无耻下流,可是从来!从来没有人!骂我不专业! 他竟然敢!? 路婵无奈地继续复述郭暖律当时的话。 “如果聂小棠还在骂我——你继续告诉他,像他这等?旧伤都久久不愈的蠢物,只配用一把新剑,根本不配用八面重剑这样的旧剑!” 我气得一下子?把锦盒劈成了两半,冷声道?:“你告诉我他去了哪儿?老子?要把这把剑还给?他,把我自?己的八面重剑夺回来!那把旧剑可比什?么新剑都强多了!” 我凭什?么接受他这么大?的人情? 他等?了三年。花了五千两的剑,凭什?么这么给?了我! 我若不把剑还给?他,我还怎么心平气和?地去杀了他? 路婵却?越发无助道?:“可,可我们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他只说,自?己要去对付一个极厉害的对手,光靠曲水软剑不够,所以才要额外打造一把可以破了硬功的利剑,两剑齐用,才有可能打败那人。” 我登时眉心一紧,察觉出极大?的不对。 “他能为了这个敌人专门等?了三年,一定要打造一把新剑才去?那这人绝对不会是轻易可以杀死的对象。他怎能放弃了辛苦打造的新剑,拿了一把破落的旧剑就?直接上了呢?” 路婵奇怪道?:“可你才说过,八面重剑比我们的新剑还好啊……” 我假装没听到这话,只对着路婵道?:“路姐姐,你务必帮我想想他有可能去了哪里,这可是性命攸关的事儿,晚一步的话……” “会怎样?” “晚一步,郭暖律那傻子?就?没命了!我必须去还剑!” 昨日恶贼今日是你 我通过“夜寒蝉”夫妇的细细回想, 得出了一些蛛丝马迹,推测郭暖律此行要?去的地方,应该是屈山镇外一处名为蔡家村的荒村。 我立刻收拾行囊,骑了他特意留下的小墨奔袭而去。 像他这样的人, 从?不会特意留着马儿给谁。 他能留下马, 恰恰说明?他自己也觉得此行凶多吉少、未必能回,他不愿此等?骏马在自己死后就流离在外, 就好?像他不愿一把宝剑因为主人遭难而?被弃荒野, 所以他是特意换乘了“夜寒蝉”夫妇的一匹老马去的。 但他都留下小墨了, 我能不用?么? 这时不是什么害臊的时候,为了追人,我带齐了伤药绷带不说, 还?在自己的大腿上另缠了许多布帛棉花,在马背上也垫了厚厚的一层层缓冲棉花,然后我立刻翻身上马,准备去追人。 小墨也真是通人性,我抱着它的马脖子,学着郭暖律的样子轻轻在耳边说了一句“蔡家坡”, 它就发出一声欢快的嘶鸣, 如风如雷一般奔袭而?去, 墨玉般的马蹄上下抖动如擂鼓,仿佛在地面上敲敲打打出了一截优美的音符。 且追且停地奔袭大半日, 我终于到?了蔡家村。 村中的青壮年大多去了城内, 因此村内多是老人, 大多潦倒寂寞, 村内也有一些庙宇古迹,可年久失修、残破不堪, 连神像也被人盗走了首级,大概是用?于在古玩市场上变卖,可见此地荒落已久。 我一到?蔡家村,先问了几?个本地的村妇,就得知一名?与郭暖律形容相?似的男子,和另外一个看不见容貌的兜帽男子,一起去了村西边。 我赶忙奔马前去,果?然发现了两个人的脚印,渐渐追踪而?去,发现尽头指向的一处古庙。 此时天空微微暗沉,先是下起了星星点点的雨丝儿,跟着渐渐下大起来,像窒闷已久的空气一下子被人打开了话匣子,千般万种的话声儿都跟着雷电雨丝儿劈落下来,枯黄野草被风雨死死按住不说,树枝也被打得咯咯作响、微微颤抖。 雨像一层层墨似的,晕染着本就不亮的天空,我披着斗篷在这种雨色下,就好?像顶着一个墨水瓶子在走路,边走边洒的墨,满地都是黑泞泞的路。 不得已,我就站在高处的一棵树下,既躲着雨,也去俯瞰古庙门前的风与景。 这不看还?好?。 一看,我的心?都被抽紧了一些。 两个不怕雨也不怕冷的人站在庙门前,自觉充当了庙祝门神的角色。 一个是郭暖律。 一个是村妇口中的兜帽男。 可这两个人,尤其是那兜帽男身上散发出来的无形气势,真真像一座从?天而?降的高山,可以把一个普通人压得都喘不过气儿来。 幸好?我不是普通人。 我还?是能健康喘气。 但心?中也有一股极度警惕的本能扩散开来,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毛骨悚然的感觉,直接从?脊背上蹿到?了我的脑门。 这是大敌! 这是看不清面目也能判断出的大敌。 这种强烈而?可怕的杀气,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只能从?你身上的肌肉一寸寸紧绷起来的可怖中才能感受到?。 难怪郭暖律特意寻了三年的材料,寻了“夜寒蝉”夫妇为他打造特制的武器,认为必须要?用?曲水软剑加上一把新剑,才来打破这敌人的硬功。 可这到?底是什么人? 在场之?人没有一个去回答我的问题。 郭暖律神色肃冷,如陈年积冰,并无一字可发。 那兜帽男也似厌恶了说话,更无一句废话撂下来。 他们?站在这庙门前,相?隔不远,却似陷在命中注定的一个死局,两个人动也不动,说也不说,好?像处在一片被时间胶着了的窒涩空气里,沉浸在一种敌不动我也不动的神秘氛围里。 周围只有雨水间隔不断地打在窗格、门槛,和大石块儿小石头的滴滴答答声音,和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就在我以为——这种诡异的安静能天长地久地维持下去时。 兜帽男忽的动手。 他不动,是雨下一座灰黑色的雕像,仿佛完全融入雨水泥水之?中。 可他一动,那雨水本打在他的身躯之?上,忽的全都被他冲撞而?飞,犹如千针万点一般泼向了郭暖律! 这人竟然能以天然的雨水为武器!? 郭暖律当即双剑齐发,剑舞如飞。 一个如我一样的顶级剑客,当然应该左手右手的剑法都能用?。 他左手持八面重剑舞动如钢铁屏障,右手以曲水软剑波光粼粼地拨弄开千千万万袭来的漫天飞雨。 讲的就是一个水泼不进?、雨打不入。 这种剑法浩瀚渺茫、拨洒浩荡,仿佛要?以自身的力量去抗衡整个漫山遍野的雨幕遮笼,只不禁让我惊艳驻足的同时,又疑了一惑——难道他选择用?八面重剑,而?不是这四面精英新剑,是有好?处的? 那我该不该相?信他的选择? 该不该出来打扰他们?? 可兜帽男瞬息之?间也冲击上来,一瞬间只出一掌,却好?似同时出了七八十掌一般,掌动则雨飞,雨动则拳至,平平无实,却没有任何破绽空隙可以言语。 郭暖律瞬间出剑。 一道金属光辉犹如天外而?来的飞雷砸下,他以一把八面重剑强行劈砍过雨幕,欲砸在对方的臂膀之?上! 对方却是半退一步,双手却进?一点。 一把合住了这剑锋! 重剑剑锋竟如泥牛入海一般,动也不动。 郭暖律右手一动,曲水软剑抖开一处清水银流,刹那间白芒闪刺,绕过间隙,如龙蛇吐海一般直刺腰腹! 那人却只以一手捻住重剑锋芒,竟伸出一手,也捻了曲水剑的剑锋! 居然能以两只手同时接住郭暖律的剑锋! 这是什么巨力的怪物啊!? 我在树下看得惊心?动魄的同时,忽然想到?了一个被我忽略已久的事实。 郭暖律在不久前的万鹤庄里,才和我打得遍体鳞伤。 他恢复是恢复了些,可没恢复全乎。 这人的气力如今可不在巅峰期啊! 那即便对方本和他势均力敌,如今趁他不在巅峰期,两手捉了剑锋,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 我再看去,发现那人竟已同时用?手捻住两剑,且猛地向内部翻撞起来。 竟想以八面重剑之?锋,撞曲水软剑之?利! 疯了不是? 疯了啊! 而?郭暖律也面色一惊,登时发怒之?下,双剑蕴力,双足则扑朔而?踢,直如“星官削斗”一般踢那人的腰腹,借力一折,使曲水软剑脱出,而?八面重剑则在压力剧增往下压制,从?那人手掌之?中脱离而?出! 可那人掌心?微微流血之?时,却迅速被雨水冲淡。 而?郭暖律手中的八面重剑,那把无坚不摧、犹如天神利器的八面重剑。 居然在被那兜帽男持握之?下,多了几?个崩口? 他面色一惊,可那兜帽男却袖口一扬,双手在雨下露出了两道闪动如雷电的白芒。 两把轻轻巧巧、却险之?又险、宛如蝉翼轻薄的短刃。 短刃交叉而?去,直向郭暖律刺去,一上刺咽喉,一下撩拨手筋,全都是干脆利落、绝不容情的杀招。 郭暖律迅速改变策略,一手以重剑为盾,护住全身,一手以更快更轻更巧的曲水软剑展开全方面的刺击,在雨水和白芒交错之?间反手弹剑、抖剑、撩剑! 但数个回合后,他臂上翻开了一道儿肉,脚下的泥泞地深邃了一小会儿,就继续被大雨冲刷而?去,他不得不撤掉重剑盾牌,只以软剑防范全身。 而?那兜帽男的肩膀处明?明?被刺了更深的一记伤,而?他本人却毫不在乎似的左右腾挪冲刺,好?像他根本就不把自己当人,也不把对方当人! 不行,不对啊。 郭暖律之?前就受过伤,他的身体也对新伤有反应。 可那个人却像木头一样,居然对受的伤毫无反应? 而?郭暖律也不是吃素的,又让兜帽男身上受了三处新伤,可对方却视若无睹一般,不退反进?,重重地一拳头砸在了那防范胸口的软剑剑身之?上! 这一砸犹如摧风遇火,寻常人下去骨头都给?被崩断,郭暖律为了化解这硬劲儿,只凭身躯被这一拳砸得激荡而?开,在半空中倒飞五尺,正要?落地之?时。 却有一把剑鞘递向了半空! 我的剑鞘。 他的剑鞘。 郭暖律当即察觉去向,双足在剑鞘上点了一点,瞬间翻飞身躯,在空中连着点拨三剑,点开劈向他面门的一道短刃,又拨弄开劈向他腰腹的那道短刃。 落地之?时,他与我站在了一起。 面上依然是冷的,唇角是渗出一丝血的。 眼里却热腾如火。 “来这儿干什么?” 我在雨水下看他,声音决然道:“还?你的剑!” 说完,他瞬间取走我手中新剑,却反手还?了我一把。 我一看却惊,不是八面重剑,是他自己的曲水软剑! 他飞身掠起,我咬了咬牙,不管手感如何,只拿着手中曲水软剑,裹着披风一掠而?起,在大雨之?中翻飞而?至,和他一起,到?了那兜帽男身侧。 兜帽男见到?我来,轻轻哼了一声儿,随即没了声响,该打还?是照打不误! 大雨滂沱、闪电交加、在这残缺荒芜的神佛像之?前,我和他两个残血,打对方一个轻伤。 我回忆着他与我相?杀时用?的曲水剑法,去抖动那软剑缴械,竟也抖得如一派流水倾斜、一道银瀑灿烂,而?他回忆着我之?前数次厮杀时用?的重剑剑法,用?于那新剑之?上,更是声东击西、以少成多、幻化无常! 有时他为盾牌,我为剑锋。有时他为剑锋,我为盾牌,偶尔他把新剑插入我剑鞘,我把曲水剑投向他手中,这样来回换剑、来回换着攻防、软硬之?势,终于渐渐把劣势挽回到?了一点点优势,那原本激荡不安的局,也被硬生生打出了一个剑光灿烂、癫形狂态! 那兜帽男在眼见局势已被拉扯到?了平局之?后,忽的在某一时某一刻,他骤然停手。 我和郭暖律也不约而?同地停下。 兜帽男只是扯了扯嘴角,如同机械似的一节节升起,透出了一种分外诡异的感觉。 我还?以为他会怒叱我和郭暖律二打一,没想到?他只是平淡又冷漠道:“你本来打算用?这把新剑的……对吧?” 居然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郭暖律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都一样。” 那兜帽男却只是指出道:“有分别的,这把新剑你还?不太熟,练久了,杀我才更有机会……” 说完,他忽的转向我,口气里带了些微妙。 “我以为聂楚凌已经死了,没想到?还?活着……” 我眉头一惊:“我从?前见过你?” “没有。”兜帽男道,“但我一直想见你,闻名?正如见面……你的剑法天赋确实和他一样顶级……” 他话音一转,冷声道:“可惜……” 我眉头一皱,想问他可惜什么?可这神秘人忽的收了双刃入腰部的皮带,那行云流水的动作之?后,他双手微微垂下,掌心?微微垂了一点血。 “下次见面,把伤养好?。” 然后他就往后急退,忽的消失于雨幕之?中。 我才转头看向郭暖律,道:“这到?底是什么人?你为什么要?杀他?” 郭暖律却只是莫名?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把新剑递给?了我,把曲水软剑拿了回来。 我耐着性子等?他,他却只是一步步走向了庙内。 可每走一步,地上都有一片深沉的血痕,只是迅速被雨水冲刷干净了而?已。 果?不其然,等?他走到?庙门,有所遮盖的时候。 这人就回头,面色淡然地看了我一眼。 “我要?休息,你随意吧。” 我走过去,正色问道:“你晕倒之?前,能不能先说那个人是谁?” 郭暖律淡淡道:“我不会晕倒,只会休息,我也不会告诉你那个人是谁,你都没有告诉我那个男人是谁。” 什么小学生啊?还?得我先告诉你,你再告诉我? 我却道:“你最好?就告诉我,否则你一定会晕倒。” 郭暖律冷笑道:“哦?我若不说呢?” 我只一动不动地瞪着他。 半晌后,他回过头。 果?不其然迎来了我的一记八面重剑打击! 他像是早有预料地瞬间提剑格挡,角度和速度都无可挑剔,却正中我的预料而?撕裂了部分伤口,他顿时冷哼一声,正要?嘲讽,而?我立刻拿了另外一手的剑鞘,以一个刁钻角度迅速地捅了过去,直撞他的腰腹! 郭暖律愤怒地瞪了我一记。 然后不出意外地晕倒过去。 我看着他倒下,上去狠狠捏了捏他的臭脸。 “本老板说要?你晕倒,你当然只能晕倒,还?想好?好?休息?想个屁!” 庙宇里顿时回荡起了我得意而?猖狂的笑声,以及我把郭暖律的衣服扒拉下来的声响。 半个时辰后。 雨早已停了,姓郭的在马背上悠悠醒转。 这次是他抱着马脖子,也是他被包扎过,而?我牵着马儿,慢悠悠地走在前头。 郭暖律只揉了揉眉,咬得牙都快发光了:“你打晕我……” 我淡淡道:“嗯。” “你敢打晕我……” “哦?” “你敢打晕我后还?给?我包扎?” “嘿。” 我正“嘿”的时候,那人已瞬间从?马背上跳下,却反手一剑指向了我的背后。 所有的动作都只在一个瞬间完成,且没有半点停顿。 他冷眼且冷色道:“打晕后还?敢给?我包扎,让我有机会止血恢复,你是真不怕我杀了你啊?” 我却回头睨了他一眼,不说话。 他只皱眉:“为什么不说话?你笑什么?” 我是在笑:“因为你醒了,我就可以休息了。” 我本就不顾伤势,大半日地奔袭而?来,又和他一起激斗,又把他抱到?马上,牵着马儿走了那大半日,如今天斗有些黑沉了,等?的就是他体力稍微恢复一点醒过来,如今他醒了,我终于可以三下五除二毫无顾忌地往下一沉,在他震惊的目光之?中栽倒在地上。 大概半个时辰后。 我醒过来,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以为我会在马背上的抱着马脖子。 结果?我在郭暖律的背上。 他居然背着我,慢慢地走向任寒发夫妇的那个木屋。 我震惊了半天,支支吾吾道:“你在干什么?” 郭暖律冷漠地吐槽道:“小墨本来就要?休息吃草的,我特意留它下来恢复,你还?让它奔波半天,我现下放了它去一片草地上吃草,它吃完就会回来的……” “我问的不是马,是你……” “我不想抱着你,也不想扛着你。”郭暖律冷声道,“所以我背着你……这不是很正常?” 我在震惊里沉默了大半天,疑道:“正常?” 又持续了一会儿的沉默,我有些试探道:“那……我们?现在……算不算是……” “不算朋友。”郭暖律淡淡道,“我不和恶贼交朋友的。” 我听得恼了一恼,怒声威胁道:“你知道我现在就在你背上,是随时随地都可以偷袭你的,对吧?” 郭暖律回应的语气淡得可以让人洒把盐道:“你也知道我可以随时随地把你摔到?一个臭水沟里的,对吧?” 我忍不住双手微微一用?力,环住了他的脖颈,心?里的恼和怒似乎随时要?化作一种挠人的杀意。 “你为什么这么瞧不起我,叫我是恶贼?就因为我……我过去和你厮杀,暗算过你?” 郭暖律冷淡道:“聂楚凌难道不是恶贼么?” “我没杀过无辜。”我努力地驳斥,像反对这天然的控诉似的,手上像一点点地环紧他的脖颈,“我杀的人要?么有该死的理由,要?么是他们?要?杀我,或杀我的身边的人!就因为我和你有仇,你就口口声声什么恶贼!” “你这么介意啊?”郭暖律淡淡道,“那你记不记得,你曾暗杀过叙州城‘无量帮’的帮主?” 我沉默下来,是因为我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了。 首先那人作恶多端,杀了不可惜。但我发现,我在那一时那一刻杀了他以后,接下来就有一大笔钱进?了聂家的腰包,而?且下一任的帮主,还?偏偏就是聂家推上去的傀儡。 那之?后我就发现,即便是杀恶,如果?我是被聂家诱导着去杀恶,那最后空缺出来的权力空白,也只会被另外一股新的恶势力所填补。 于是我也终明?白——无论是想杀恶,还?是想做善,必须干干净净、清清白白地做,绝不能借着聂家的手。 这也是我退出聂家的重要?理由之?一,因为在里面根本干不成什么事儿,你干的好?事儿会被当成聂家的资本,你结交的朋友会被当成聂家的资源,没有别的办法,必须走! 没想到?,郭暖律居然也觉察到?了这一点,可见他对人事洞若观火,其实比我想的还?要?敏锐和老练。 他说了,我也就在他背上,喑哑苍凉地一笑。 “好?,就当我是这恶贼……” 一把寒光凛凛的新剑就这么瞬间抵住了郭暖律的脖颈,就如我许多次曾差点杀了他似的。 “不如我现在就杀了你,也好?过你将来找我算账!” 郭暖律却有些冷漠地以侧眼看了看我,然后接着背着我,走了下去。 “还?不放我下去?”我怒气蓬勃地抵住了他的脖子,“你再不放下去,我会真的……” 郭暖律淡淡道:“我被人指着的时候,也是不会好?好?听人说话的…… 我却抵着他的脖子,手中一刻未曾放松。 所以你明?明?是知道我、了解我的。 你明?明?听过这三年我做了什么,你明?明?把新剑送给?了我,为什么当着面,还?要?戳我的脊梁,骂我是恶贼? 你应该也晓得,有那么一时一刻,我其实很想得到?你的认同,我也有点想做你的朋…… “我不会和聂楚凌做朋友,你别受了伤就发笨。” 郭暖律见我忽然消沉,只皱了皱眉,吐槽道。 “但……聂小棠是不是恶贼,我想再观察一段时间。” 唉? 哦? 嘿嘿嘿嘿。 我沉默地看了他半天。 忽的坏笑一声儿,随手就把他宝贝得和什么似的漂亮新剑,往水沟里那么一扔。 郭暖律一怒二惊,当即扔了我,头也不回地就去水沟里取了新剑,而?我却立刻翻身而?起,冲过去想往他的屁股上狠狠踢上一脚,最好?把他也踢到?水沟里的时候,他却瞬间一剑刺入了我的腰带,然后一个钩连挂带,把我也带入水沟里了。 等?我俩牵着小墨,回到?任寒发和路婵木屋的时候,他俩看着我们?两个又是湿哒哒又是血乌乌的,有些发楞,我们?却一言不发地,怒恨交加地瞪了彼此一眼,然后各自往各自的客房里去了。 接下来的七天里,我就听了大夫的安排,安安分分地待在木屋里养伤。 我也想过要?让路婵或者任寒发帮我去明?山镇报个信,可路婵好?像接了别的单子,一下子走不开,任寒发又忙着培育药种,一时之?间也不能走开。 路婵和我说,这个时候镇子上乱轰轰的,如果?找人送信的话,有被半路拦截的风险,还?是我养好?一点伤,自己去,比较妥当。 我想想也是,就暂时休息七天了。 这七天,郭暖律见我的时候还?是冷着脸,表面上看是没有半点软和下来的迹象,但和我练剑切磋的时候倒是越来越多,也越发地默契和同步了。 有时我们?用?木剑斗得起兴,都觉得不过瘾,想换真剑切磋,只是被路婵好?生劝了一通,才没真打起来。 总算到?了第七天,我觉得好?了些,就决定去明?山镇了。 郭暖律似乎也要?一起去。 理由是他很想知道那个男人是谁。 正如我也想知道那个兜帽男是谁。 可他死不开口。 那我也就不说! 我和他都乔装易容一番,骑着两匹马奔袭去了明?山镇,可到?了镇上,我就觉得气氛有点不同寻常,人人都紧绷得有点过了分,街上人群都少了,我一问才知道,原来有一些人得知聂老板在白骨坡附近失踪,就连夜上山搜寻,可七日下来都无踪迹,直叫人心?越发慌忙起来。 还?有一些人今日是去了县衙看热闹——有人公审接连犯下重案的“秋生露”。 我到?了县衙,果?然看见一群人乌泱泱地围在门口,却被衙役拦着不能进?去,只能听得一些轻微响动,而?我和郭暖律对视一眼,彼此都飞上了屋脊,找了个合适观察的隐蔽位置,蹲下一看。 果?然发现了一场好?戏啊。 外围围观的是凑热闹的普通老百姓,可再里面的就是被害者的一票家属了,他们?个个是义愤填膺、怒发冲冠,且指着地上一个被废了四肢的莫奇瑛。他此刻只被重枷锁身,毫无昔日捕快风光,只是狼狈淋漓地躺在地上,他身边更是几?个被重枷捆了的同伙,正在地上呜呼哎哉。 而?李大人在堂上审问,却是副座,因为在此有个地位比他更高的人——来自盛京公门,曾得了当今圣上御赐令牌的大捕快——陈风恬。 陈风恬外,则是几?个他的亲信捕快,以及怒目冷色的梁挽、寇子今,甚至还?有小错、卫妩、池乔等?一干人等?。 此时大概已是指认了被害人,供述了作案过程,而?听到?最后,陈风恬更是痛心?疾首地呵斥莫奇瑛道: “你本是前途无量、光明?远大,为何要?做出这些令人发指的惨案,毁了自己也毁了那么多人!” 莫奇瑛却冷笑道:“前途无量?你身为盛京大捕头,自然可以随随便便说这四个字,可我是什么人……我早年间难道不是认真破案,谨慎办差,可我又给?自己换来了什么?” “贵人不服我,上司不惜我,我的武功能力哪里就比你差了……可无论是声名?,还?是薪水,都不足你百分之?一!你不过是会在盛京办差,会讨上头的喜欢……却比我多了这么多的声名?与功劳,你却还?要?和我论公道,论什么前途!?” 陈风恬只冷声怒叱:“你只知道别人的声名?、别人的功劳,怎不想想这些声名?和功劳背后是什么换来的?你不满意自己的声名?浅薄,可你不想想,若没有这些声名?,你是怎么做了这么些大案,还?不被人怀疑,直到?此刻才伏法的!?” “你杀死那些人,凭的就是你破案得来的名?声和功劳,他们?是因为对你的信任才栽在了你的手上,你居然还?要?说这些颠倒黑白的谬言,把错都推在别人身上!?” 陈风恬深恨地叹了口气,梁挽却眉目一沉,冷声道:“如今我再问你,聂老板失踪多日都无音讯,镇子上的两百人前后搜山数日,都无半点发现,是不是你的同伙绑了他去?” 我一愣,我完全没想到?我走了七日,居然引发了这么多风波?以往我离开更久,可也没这样啊。 莫奇瑛只冷笑道:“这事儿又岂能怪我?我是抓了他,用?了药,上了刑,可最后给?他致命一击的人,可不是我啊!” 寇子今怒得一拳砸在椅子上,“怦”地一下冲出去:“不是你这人面兽心?的,又会是谁?” 莫奇瑛只冷眼扫了一圈众人,仿佛濒死的饿兽最后看了食物一眼,充满癫狂潦倒之?态。 “在场之?人,又岂止我一个是人面兽心??” 陈风恬道:“你把话说清楚,若摘出更多同伙,或许还?可免你的一些罪。” 莫奇瑛却忽然看向了梁挽,冷笑道:“梁公子,那个地下牢房甬道里的所有房间,都经过特殊设计,表面上互相?独立,实际上四通八达,房间的通风管道都通向了主牢房。” 梁挽目光一震,道:“你说什么?” 莫奇瑛像是不要?性命也要?癫狂笑道:“我是被你重伤了……可你在吃了‘醉骨酥’后,我听到?你把聂老板给?抱到?一个屋子里,把门锁了,虽然剩下的我没听清楚,但敢问你在里面,对他又干了什么人面兽心?的事儿?你要?不要?当众说个清楚么?” 梁挽一愣,像受了什么致命指控般,面色瞬间惨白。 寇子今怒道:“胡说八道什么!?你死到?临头还?要?攀诬别人!你这畜生!” 他说着说着都要?去打人了,却被陈风恬给?拦住。 梁挽却只是嘴唇微颤,面色苍白,不作任何分辨。 我倒希望他分辨,这样模棱两可的控诉他怎能接受?事情虽然有些可恶的成分,可并不如莫奇瑛所说的那样可恶啊! 可梁挽出于愧疚也好?,难受也罢,居然始终一言不发,也未为自己分辨,他简直希望自己被审判、被惩罚一般。 我暗自着急,继续围观,郭暖律却忽然看向了我。 “是他?” 我冷冷道:“是他个鬼,倘若是他,我早就杀了他!” 郭暖律淡淡道:“那你先别出手,让人以为你‘死了’,那个幕后黑手才能放松,才能露出更多马脚……” 这倒也是个计策,可我真的能忍着不出手么? 莫奇瑛的疯言狂语不断,陈风恬也见审讯不便进?一步,就喝令众人散去,只是许多人散场之?后,还?有一些人留下。 比如寇子今,比如小错,他一心?一意看着梁挽,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目光里的犹疑一步步地加深,且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 “聂哥这三年来,从?未和我失联这么多天都不回信,他一定还?活着,可伤心?失意到?不愿回来,梁挽,你当日对他到?底做了什么,如今只有我们?几?个,你能不能和我们?说个清楚?” 梁挽却目光一沉,面色苍白,却苍然一笑道:“我不能说。” 不能说就对了,还?好?他还?知道要?保留我的面子。 小错却不依不饶,目光颤抖道:“为什么不能说?” 梁挽目如冷星般,坚定地摇了摇头:“在场都是他的朋友,如果?他在场,以他的性情,绝不希望这件事被第三人所知道……所以你再如何问,我也不会说。” 还?好?还?好?,你总算还?晓得要?瞒下去。 寇子今却越发惊异地看向对方,小错也越发不解道:“梁挽,你这些天确实有点不对劲,你方才的神色也很怪……” 说着说着,小错忽冷了冷眼,接近对方。 “那你不必说全,我只问你是或不是两字……” “你是不是……对聂哥做了对不起他的事!?” 梁挽没有说话,只伤心?深愧地抬起面孔。 沉重无比地点了点头。 小错身上一震,只悔恨无比地仰天惨笑道: “你……我把他托付给?你照顾……你……你却……好?啊!” “好?”字落地瞬间,他居然手上抖擞半分,一道银芒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如风彻雷击一般地刺过去! 我却深深一叹,但也并未担心?。 小错的实力我知道,但梁挽实力我更清楚。 这一剑他还?是躲的过去,他会毫发无损的。 结果?“夺”地一声儿,那一把银色短剑直接没入了梁挽的胸腹! 我目瞪口呆地霍然站起,寇子今惊呼一声欲要?踢走小错,小错却瞬间一个翻折,陈风恬则转身按住了他,梁挽却是站在原地,看着插在自己胸腹的剑,面色惨白虚弱,却解脱般松了口气,双目流的泪似晶莹欲落的遗恨和自责。 “不怪他,如果?小聂因为我出了任何事儿……我应该受的就不止是这一剑,我自己都想……” 小错被人按着,却也红着眼睛发出小兽般的怒吼道:“你知不知道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唯一的亲人……我要?杀了你!” 我震惊地看了眼前的一切,我从?来没有见过小错这样失态而?伤心?的样子,更完全没想到?他居然把我看得那么重要?。 我更没想到?的,是梁挽! 他此刻胸腹中了一剑,口中已缓缓溢出了一抹触目惊心?的鲜血,且慢慢地靠着柱子滑落了下来。 陈风恬按住的小错,忽口中一吐。 一道金光暗器从?他口中吐出,直刺梁挽的面门! “啪”地一声儿,我一脚踢开那暗器,拦在他面前。 “统统给?我住手!别再自己人杀自己人了!” 众人一愣,有惊有喜、有愧有悲地看向我。 惊的是陈风恬等?人,喜的是小错寇子今,愧和悲自然都属于我身后的一个人。 我回头看向他,他擦了擦眼睛的泪和唇角的血,勉强支撑起了身子,仿佛完全忘记了胸腹插着的剑,和第一次受重伤的难过,他只是看着我,望着我,冲着我兴奋快活、毫无憾恨地一笑。 “你回来了……你没事!” “你还?有脸说我?” 我却看着他,酸涩复杂恼恨皆有。 “你明?明?能躲开的,你为什么不躲开!?” “不……我躲不开的。” 梁挽却异常平静决绝地看了看我,口中溢出的鲜血在他的唇角好?像一个盛开的血花儿。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荒谬,很无辑,可是那刺来的一瞬间,我就是躲不开,我躲不开的,小棠……” 他反反复复地念着这句话,却心?满意足地看了看安全的我,然后微笑地,滑落了下去。 对不起的人到底是谁 酒肆后院的某个房间里。 小?错站在我身前, 低头垂眼,悄声儿看我,像被偌大的雨幕收拾过一通的小?动物似的,毛发都耷拉下去了, 肩也缩了缩, 愣是没点儿精气神。 我喝了杯茶,慢慢悠悠地去整理那茶盏, 去品味那茶香味儿, 只问:“你这?个样子看我做什么?你是觉得自己犯错了么?” “我是犯错了。”小错思忖片刻, 偷眼瞧我,“错在不?该没问清楚就动手,差点?杀了聂哥……聂哥还在乎的人……” 我便放下茶盏, 往桌上一推,换了手,看向他,语重?心长地端出接下来?这?段话。 “你啊,平时是多么冷静聪慧的一个人??怎么关键时刻就犯了傻呢?我本来?就是个靠不?住的人?,我的心绪可转得比天?上的星辰月亮还快, 所?以我对一个人?的爱和恨本来?就是随时随地可以变化的……你若只因我的爱恨去杀人?, 而不?是为了一个人?该杀而去杀人?, 那和从前又有什么分别?” 小?错一愣,我就继续道:“你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才脱离了接星引月阁, 你自己该知道为人?刀刃身不?由己的道理, 也晓得随意?剥夺一个人?的性命是何等的罪过。所?以你更该知道, 即便我恨梁挽, 即便他犯了错,只要他不?是非死不?可, 只要他还有活下去的理由,你就不?该去杀他……去剥夺他的性命,明白了么?” 小?错愕然地抬头看我,好像从未想过,我居然有一天?也可以搬出这?样仁慈宽厚的道理来?。 我却苦笑道:“当然……这?些?事儿我自己有时也做不?到,但?我总是希望你能做得比我更好的,不?是么?” 小?错的面孔在光影之下变幻数度,终于透出一丝亮色。 “好……我知道了。” 语气从犹豫变成思?考,再过渡为坚决,以及困惑。 因为他看我还在思?考,就忍不?住问道: “那……我可还犯了其他错么?” 我想了想,故作责恼地看着他:“当然。要出手的话,你也不?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出手啊,就算最后出了气,自己也肯定会落下个杀人?未遂的罪名。你不?替他想想,也替自己想想啊。” “我走之后,陈风恬可是盯着你呢,他知道你昔日身份,之前不?动你,只是因为他相信我有能力看着你。但?我不?在,他也很想知道——你在脱离了我掌控后,是会安稳度日,还是会重?走杀手的老路?你这?次当着他的面伤人?,我是和他好说歹说了一通,那家伙伤成那样也帮你求了情……他才这?般轻易地放你回来?的。” 小?错的脸上立刻被一派羞红愧疚所?重?新覆盖,道:“是我给聂哥添麻烦了……我这?就去陈捕头那儿认罪道歉……” 他转身要走,像个小?陀螺似的风风火火地就要转去下一个目的地,却被我一只手给拉了回来?,我无奈道:“你去和他道歉干什么?你该道歉的人?……不?是在我们的另外?一个屋子里么?” 那家伙可是被我专门挪到了我房间——正休息着呢。 小?错想了想,绷紧身躯,咬紧银牙不?放松:“我不?能……我不?能和那个人?去道歉!他,他到底还是做了对不?起聂哥的事儿,他自己都承认了!” 我现?下问出了真心话,便有些?笑中带骂、爱中带恼:“所?以……你是知错、认错,但?不?改错了?” 小?错却装傻卖乖地拿那大眼睛看我:“聂哥都叫我小?错了,自然知道我是知错,认错,但?不?一定会改错的。” “可你之前都能改错的,这?一次为什么……” 这?话问得也并不?疾言厉色、仍是温温和和问的,可是小?错听?了,却仿佛再也承受不?住,一下子就低头,抱住了我的腰,脑袋埋在我的胸口。 我一怔之下,便觉得胸膛一时之间湿漉漉的,心中又是酸涩又是温暖,伸手也找不?到狠心去推开,只是轻轻地,慢慢地,拍了拍他的脑袋。 “我也该说声对不?起,本以为失联七日不?会引发这?么多反应的,没想到会……” 小?错抱了会儿,语声儿已泄露了点?儿难以抑制的哭腔:“你没有做错什么,只是我,我真的很害怕……” “害怕什么呢……” 小?错抱得更紧了些?,声音低到没有了往日的形状音色:“也许是因为……你失联了之后,我才意?识到,如果这?里没有你……我就真的是一个人?,一个人?了……” 我无奈地抱了抱他。 “对不?起,但?……” “但?什么?” 我摸了他的后脑勺,然后,用?力而缓慢地把他分开,揉着他的肩膀,用?我能想到的最温和的语气去说。 “但?我也把你自己当做这?世上唯一的,真正的亲人?……” 小?错身上一震,仿佛他以为转折的语气往往会引出一种责骂,没想到却是这?样进一步的坦诚,脸上蹦出一种出乎意?外?的狂喜,却又跟着一些?莫名其妙的担心。 因为我接下来?便认真道:“所?以,以后不?管我失联也好……失踪也罢,你都要照顾好自己。池乔卫妩都和你交好……寇子今,也会帮忙照顾你,明山镇上的很多人?都很关心你,陈捕头这?么轻易放了你回来?,也是因为看你过往三年帮了镇子上许多人?的份上,为了他们,你也不?能轻纵了自己的性命,明白么?” 小?错似懂非懂地看了看我,有些?茫然,却又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 然后我用?力地,再次主动地抱了抱他。 一个仿佛很久很久,久到印入骨髓的拥抱。 过了一会儿。 我终于去看了待在我房间里的那位。 说句实话,我现?在真有点?不?知道要怎么待他了。 可还没进到那个房间里,我就已经听?到了好几个人?说话的声音,且其中大有名堂,可不?容错过。 先是寇子今,这?小?王八正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候他,出手倒是阔气,一来?就带了许多名贵药材,他甚至想专门派几个小?厮婆子留下来?伺候他,却被梁挽一一婉言谢绝了。 还有几个可是许久未出现?的老熟人?了。 什么“赤刀”吴漾、“莲瓣刀”秋碎荷、“浪里白条”祝渊,许多日忙碌奔波的人?,如今听?了梁挽在县衙被人?当众刺伤的消息,可是头也不?回地就奔回来?看人?了。 还颇有些?娘家人?的气息,三言两语说的都是——这?酒肆不?安全啊,那刺伤人?的陈伙计居然没有被羁押,内部有黑幕啊,他留下来?还得被刺杀啊。 说来?说去就是两句话。 聂老板好,陈小?错坏。 但?好人?是管不?住坏人?的,梁挽还是应该搬出去,和他们几个另外?找个地方养伤,省的在这?儿被欺负了。 可我一进来?,众人?顿时鸦雀无声。 寇子今小?王八还是一样,半喜半恼地看我。 吴漾等人?有些?异样地看了看我,有的不?太服气,有的半服半不?服,有的倒是心悦诚服,但?不?太服小?错的,反正一时之间情绪复杂,都不?晓得说什么,只是拱手作揖。 越过他们几个,我见到梁挽虚弱地躺在床上,依在靠背的软枕上,面色不?再是水润的玉白,而是含了一些?病态柔弱、失了血色的浅白,面上被窗格透下来?的阳光切得七零八碎,可依稀还是能见到其中的温柔印象,我一打开门,他的目光就透了喜色,且全数放在我身上,似乎是半点?看不?到其他人?了。 他温温和和地看着我,而我只咳嗽一声。 寇子今立刻识趣地开始走人?。 走之前特意?嘱咐我管好小?错。 可走到一半,他发现?吴漾几个电灯泡还杵在这?儿不?走,眉头立刻一皱,好像在说他都走了,这?几个怎么还在这?儿? 于是立刻折返,推推搡搡,说说嫌嫌,总算把几个碍眼的都赶出房,又招呼池乔卫妩来?,把人?都赶去大堂,这?架势,说他是少爷,还不?如说他是老板呢。 我看向梁挽,咳嗽几声,目光有些?游移地走近几步:“你感觉怎么样了?” 他只笑道:“还好……见到你就更好了。” 说完,他咬了咬牙,像咀嚼着什么微妙难言的情绪,又似在唇间品过了一星半点?的愧意?,有些?忍不?住。 “对不?起……” 我只低头道:“没什么好对不?起的,你伤得那么重?,都记得和陈风恬求情放过小?错……我承你的情,你接下来?在这?儿好好养伤就是了,我不?会让他打扰你的……” 说完,我就要去给他收整药品,拿些?吃食干果给他。 “对不?起……” 我抬头看他,见他还是那样带着愧色地看我,我便无奈道:“都让你不?要道歉了,听?不?懂么?” 梁挽无奈道:“可就算你这?样说,我心里也明白,这?一切实在是我的错……小?错骤然向我发难,也是因为我做了不?对的事,不?能怪他。” 他既然这?么说了,我就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坐到了离他有些?距离的床尾。 “你说你犯了错?我却不?知你犯了什么错呢。” 梁挽殷殷切切地看我,好像有些?哀求似的看着我:“现?在只有我们,你不?要这?样对我客客气气的,好么?” 他这?样子,就好像我对他客气是苛待了他似的。 我苦笑:“那我该怎么说话?和一个伤者发脾气?” 梁挽苦笑几分道:“我倒宁愿你发点?脾气,每次被你骂几句,我只觉得被骂得通透敞亮,被骂得很舒服……” “你,你若不?骂我,我反而每时每刻都要想你,念你,反思?自己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我,我翻来?覆去地想,心里实在难受极了……” 怎么像个犯了错,等着挨打的小?动物似的? 我好奇道:“那这?七天?……你都想了什么啊?” 你是怎么想出个自己躲不?过去小?错的那一剑的结论?脑子里都装着什么浆糊呢? 梁挽想了想,愧疚道:“我千不?该万不?该在那种地方,那种情况下,任由药性影响理智,让本能占据上风,对你撒娇撒痴,让你答应我,做那种事情的……” “嗯?” 他愧得越发低头道:“我,我也不?该在事后,还对你说出那样的话儿来?……” “哦?” 他愧得几乎整个人?要缩成一团,无奈道:“我,我也不?知道自己那个时候怎么了。明明当初见到你,我其实有很多很多的想法和情绪,可,可我不?知怎的,就挑了最坏的一种,说给你听?……我真的……” 说到最后,他窘得羞得愧得几乎一句都说不?下去,只忽然把双手插到自己的头发上,脸上,然后狠狠地,深入皮肉地一抓! 我一愣,赶紧冲过去,把他的爪子给抓了下来?,恼道:“说就说,反省就反省,你这?干什么啊?” 梁挽有些?愧惭地看了看我,轻轻道: “你不?必阻止我,我不?会抓出伤口来?,只是这?样一边做一边说,我自己还好受一些?,否则根本说不?出口,说不?下去……” 这?就和我生气的时候,恨不?得咬十个八个人?一样么? 我只面无表情地揉了揉他那美丽发光的脸蛋,然后把自己的一只手,塞到了他的手心里。 “倘若真的难受害臊得受不?了,要抓什么的话,你抓这?个呗……蠢货。” 他忽然抓住了我的手指,却只是轻轻在掌心一挠,却又不?敢用?半分力: “嗯……我确实是蠢货一个。” “若不?是蠢货,我怎么会知道……我急不?可耐地去做这?些?,能够做成,不?是因为我手段如何高明,而是因为你足够喜欢我……” 他顿了一顿,无地自容且伤心愧疚道: “才能容忍我这?样的蠢货,去伤害你!” 正确的惩罚与弥补方式 他那样言之凿凿地把话扔下, 好像笃定得什么都知道似的?,可一抬头瞧我,却又像是眼睛发?烫,温润软和得几乎不敢多瞧几眼, 那目光像蓬松云朵儿似的什么都承不住, 好像只是凭一股轻盈的?傻劲儿,就把这被遏抑的?情感, 十成?十地递到我心口了。 我忍不?住看了看他这浅白的面庞, 和这两颊上微微生起的?一点儿热。 忽的“噗嗤”一下笑出声儿来。 梁挽奇异地看了看我, 像用?尽全力打量我,看我是在?真笑还是讽笑,瞧了半晌, 瞧不?出来,便?把温润眉眼轻轻垂下,疑惑道:“我方才说的很好笑么?” 我笑道:“也没什么,只是听你这等聪明人承认自?己是蠢货,真是有趣的?很啊。” 看他这副认真反省、软糯羞惭的?温良模样,哪儿能想得见当日那副猴急火燎的?冲动模样? 可见人不?可貌相。 可貌相的?人也一定会有许许多多的?面孔, 且每一刻的?面孔可能都蕴含着过于真实的?情感。 那么……要原谅他么? 梁挽见我似笑非笑, 像正经又不?太正经, 脸上变了变颜色,如一窝浅白里透着几弯窘红, 晕染开了羞恼, 装点了无奈:“我是认真反省, 不?是和你开玩笑的?。” “嗯嗯, 我也在?认真听啊……” 我想了想,却还是道:“但你还是得回答我……那个时候为什么不?躲过去?” 梁挽斟酌了几瞬, 道:“也许……是我觉得自?己不?该躲过去吧……” “嗯?有什么不?好躲的??愧疚不?是这么用?的?吧?” 我有些不?解地坐在?了他身边,心里的?疑惑好像爬满了墙壁的?藤蔓似的?到处生长,痒得很,又止不?住。 梁挽叹了口气,看向我:“小错是最了解你的?人之一,他的?意思?有的?时候也是你的?意思?,我在?想的?是……如果你真的?回来,你应该也会想狠狠刺我一剑……以消解这心头之气的?吧……” 我沉默片刻,无奈道:“你这么想的?话,更应该等我回来,让我亲自?刺你一剑啊,你却把自?己的?大好性?命交给别人去惩罚,这算什么道理??” 梁挽一愣:“你,你真不?愿意他伤了我?” “当然。”我瞪他,“将心比心,我若对你做错了事儿,我也会希望你来亲自?惩罚我,而不?是别人代为惩罚。” 这话里半是正经半是亲昵,却让梁挽笑了一笑,好像是有些狗屁不?通的?感动在?身上的?,以至于他那脸上的?愧色退得比潮水还快些,当真是给了他几点甜,他自?己就没成?算地开起糖果铺子?了。 看他甜,我就故意说。 “不?过,以你的?狡猾敏锐,是不?是早察觉到我在?附近,故意演给我看的?啊?” “没有,我怎敢再?对你这样?” 他像受了极大冤枉似的?瞪大眼看我。 “是我自?觉做了对不?住你的?事儿,你又为此负气出走,我见不?到你,心里就好像扎了根刺似的?,没人帮我拔出来。他刺一剑,反倒把这刺拔了几分,扎得不?那么血肉模糊了,我倒觉得……好受点……” “就这样?” “也……不?止这样吧。” 梁挽柔柔轻轻地念完了一句,那目光接着温柔看我。 “你出走那日,对我可不?止是气恼,更多是羞涩紧张,你对我的?接触,是本能地敏感和下意识地提防……我其实也很不?习惯,也很害怕,怕你回来再?见到我,还是会这样警惕我、提防我、害怕我……” 你是害怕我——去害怕你? 这是什么套娃里的?套娃吗? “让自?己喜欢的?人害怕,是最不?想看到的?事儿吧?” 我瞪他一眼,忍不?住用?手在?他掌心锤了一锤。 “谁说我那日在?害怕你?你以为自?己什么混世魔王?” 我转头就去端了桌案上的?汤药,拿到嘴边,徐徐吹了一口,好像要把那热腾腾的?气儿给吹到心里似的?。 然后我端给梁挽,他却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还没说完,要不?等会儿再?……” 我却接着瞪他:“先吃药,再?反省。” 断断没有药端上来了还不?吃的?道理?。 他伸手要去接,我却忽然把药碗往后一缩,试探道:“你张口吧……我一勺一勺地喂你,好不?好?” 他一愣,像对这个过分甜蜜的?陷阱感到不?适和警觉,美丽的?眉头皱得像画家笔下的?完美弧度,他说道:“这样不?好,你身上也有伤,不?该你一个伤者来喂我照顾我,我自?己来就好……” 总算你还记得我身上还有伤啊。 我却固执地拿着药碗,坐在?他身边,坚定道:“张口,不?要和我争这个……” 梁挽有些无奈,但还是乖乖张了口唇,被我一勺一勺地轻轻喂下去,我瞧他那干裂的?嘴唇被一点点乌糖色的?汤色渐渐润起了几分,心里也觉得有些痒痒的?,想着去亲他,又觉得不?能够,只在?喂完最后一勺子?以后,我伸出了手。 一只手,五根手指,忽然就伸到了他的?下巴边缘。 像是要擦拭几点药汁儿似的?。 梁挽目光微动,犹如惊喜,却又似享受般,竟把下巴微微往前一送,像是要配合我的?一切动作。 我却擦了几下。 却忽的?捻住他的?下巴。 带有占有和掠夺性?质地,往上微微一抬。 梁挽眼睫轻颤,似乎想放松自?己,任由我打量,可放松了一会儿还是有些困惑。 “……小棠?” 我只嗤笑一声儿:“吃完药了,对吧?” 他轻轻哼了一声儿,像被压抑的?情感在?偷偷探头。 “那现在?,张开口,你也应该吃点别的?东西?了……” 梁挽的?呼吸微微一滞,似有千般万种的?疑惑在?舌苔上跳动,可我的?手指正在?磨蹭着他唇边的?皮肤,那种微痒也微柔的?触感,想必正像一只柔柔地盛开着的?花朵儿的?茎骨,正轻若无形地去刮蹭他那秀气的?下颚。 他目光温柔地看了看我,乖巧地张开了口。 我嗤笑一声儿,看了小桌上一碗新鲜的?糖蜜,我把两根手指在?里头蘸了一蘸,然后,把这两根蘸了糖蜜水儿的?手指对着他的?口腔,伸了进去两根。 像中医里的?望闻问切似的?,我很正经地压制他的?舌苔,看舌头的?颜色,可也不?太正经地在?口腔里摸索和涂抹着什么,直到他的?口腔里都是甜滋滋的?味道了,直到他开始下意识地用?舌尖去吮吸这糖蜜儿,然后跟着糖蜜儿舔舐到了我的?指尖,直到那糖色的?红浆已?黏连了一两丝儿到他的?唇间,直到他的?眼神,从一开始的?谨慎克制,过渡蔓延到了一种难得的?享受痴色。 我忽然把手指缩了回来,用?帕子?轻轻擦了一擦。 梁挽先是享受,然后忽的?一愣,像沉浸于一种美好游戏的?人被骤然打断了节奏,他疑惑道:“小棠?” 他当然要疑惑,因为他方才在?享受。 享受者总以为能一直下去,忽然断了,岂不?着急? 我却没答他的?话,只当做方才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似的?,转身就走。 却走不?得。 他躺在?床上,却仍能被子?里迅疾无比地伸出一只手,及时且有力地扯住了我的?袖角。 这样有力地扯,眼神却是柔弱哀求的?。 “小棠……为什么突然就走啊?” 我挑眉,学着他的?模样,一脸无辜道:“什么突然……你现在?是受了伤的?状态,我能做什么?刚刚只是在?和你玩啊。” 梁挽一愣,我只轻笑道:“玩玩而已?,开始和结束都不?必太正式。兴致一起,忽然有了火花,兴致退去,也就忽然结束了……没什么大不?了,对吧?” 梁挽却对我这种若即若离、若认真若调戏的?态度感到了一丝丝不?解,疑惑道:“我以为你已?经……” 我挤出一丝儿笑:“完全原谅你了?” 我想了想,一只手在?梁挽的?肩膀上轻轻挪捏了片刻,道:“言语上的?谬误,自?然该用?言语去弥补。可行动上的?失误,还是得用?行动和反应去承担才行。人不?能用?言语去弥补行动的?过错,也不?该用?行动去弥补言语的?过程,你说对不?对?” 梁挽思?忖了片刻,仿佛领悟到了什么不?可言说的?道理?,便?只能道:“好,我明白了。” 总算他还聪明。 世上有些人觉得言语上犯的?错,可以用?行动去弥补,却不?能说几句本该说的?反省,某些人又觉得行动上犯的?错,言语上道歉几句就可以过去,哪儿就能这么算呢? 对于梁挽说的?蠢话,他已?经用?言语反省过,就算了。 可他那天?晚上,是怎么撒娇撒痴,让我心甘情愿点头,再?用?各种手段和优势部位,去挑弄激发?我、诱惑勾引我的?,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历历在?目啊。 这厮让我在?十分过程里饱尝了六七分的?撕裂滋味儿,只有两三?分是痛快无疑的?,事后竟可装得一脸无辜纯正,真是险些把我骗了。 所以天?下茶味儿共一斗,梁挽占十三?分,我是倒欠他三?分的?。 既然他的?身已?被小错的?剑所撕裂,我就不?去撕他了。 可这等纯正美妙的?茶味儿,我总想让梁挽也尝尝的?。 于是接下来的?三?天?里,我确实在?照顾梁挽,体贴梁挽,但我也同时保证梁挽受到一定的?“惩罚”。 我有时给他递温茶过去,却一不?小心歪斜了茶盏,浇湿了他的?上身,然后先无辜道歉几声,再?拿着那柔软的?帕子?小心擦拭,顺带用?手指隔着丝绸软织去揉、去捏、去磨蹭与弹弄,把他的?兴致撩拨得一层胜过一层了,肮脏伎俩得逞,我却无辜地笑笑,接着骤然撤退。 徒留下他懵了一懵,接着懊恼沮丧地看了看我,以为已?经欢好,却只能自?己去回味。 我让他尝到了自?己的?茶味儿,让他起兴、让他失魂,让他享受到了最后我再?一把撒手,让他的?一身气势无处宣泄出来,像被堵死了的?风关在?袋子?里嗡嗡作响。 到最后,他有点点恼我,常常是恨恨地叹口气,去压抑冲动,有时又离不?开我,明知道我的?下个动作是在?挑逗他,可却又生生把自?己送上去,任由我去挑逗与激发?,一旦等他真的?有了什么,我就马上把他推开。 这才叫惩罚,是不?是? 几次过后,梁挽似乎有些无可奈何了。 “你若是不?原谅我的?话,再?刺我一剑可以么?” 我却无辜笑笑,挤弄出一个做作矫情的?媚眼去瞪他:“这几日我难道不?是在?照顾你、体贴你,我自?己的?伤口都没处理?得这般尽心,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啊?” 梁挽却瞪着我,好像想立刻认清我的?想法。 “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我笑了笑,坐到床上,也坐到他的?身边。 “想教你啊。” 你不?是年少冲动么?不?是难以抑制么? 那我偏偏把你的?冲动挑弄起来,再?一时一刻压制下去,让你明白在?吃到最后一口之前闻到的?味和感受的?香,都可以是转瞬即逝的?泡影。 因为你的?脑子?有时太热。 你应该去学会压抑冲动。 等被我教会了,以后你就算遇到再?如何厉害的?美人,都能做到心如止水、老僧入定了。 这不?好么?这是特训啊。 梁挽嗤笑片刻,半恼半爱、半嫌半咬牙地看了看我: “聂小棠……你到底多大了,还喜欢这么耍人玩?” 我笑了笑,一开口,挺拔上身,扬起唇,像早有准备的?突袭一般——我去亲了亲他的?额头。 梁挽浑身一怔,犹如享受甘霖雨露一般。 “我可不?是在?耍人玩。” 我却瞬间知足而退,挑衅般地亮了轻蔑的?冷笑: “是在?驯一头看似听话,其实不?怎么听话的?马儿。” 笑完我就看到他震了一震,似乎怎也没想到这个答案,而我干脆冲他的?面颊吹了一口热气,吹得对方眼睫轻颤,又迅速地,蜻蜓点水般地,亲了一口他的?眉宇,成?功在?对方的?眉间感受到了微微的?颤抖,成?功地掀起了一股情感的?浪头后。 我转身就走。 半点不?留情。 可是这次却不?同,因为我的?身上忽的?一僵。 发?现他拉了我手腕。 我一回头,发?现梁挽的?五指有些暧昧的?烫,我斜睨他一眼,那态度要多小觑有多小觑,可瞧瞧对方的?神态,他仿佛有点被这个半撩不?拨的?比喻给冒犯到。 可他眉头微舒,面容发?亮之间,似乎又理?解了什么,他的?目光已?过渡到了灼热与坚定,还冲我微微一笑。 “接着驯下去吧……人总不?该半途而废,对不?对?” 我有点诧异地看着他,竟然不?晓得如何回答了。 所以,你是真的?急恼了,还是在?享受这种“惩罚”啊? 80-90 所谓的训练到底是什么 这么一个温润矜持、如玉如琢的?人, 居然想要我继续在他身上施展这等磨性子?的?手段? 他知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啊? 我的?手指轻轻一动,如脱兔出笼一般,从他那修长且带着薄茧的掌心微微脱了出来,然后五指轻摇慢晃之间, 我已摸向了他胸腹之间的伤口, 那伤口被绷带层层缠绕的?,从前我摸着这绷带, 并不觉得有什么。 可如今手指抵在这绷带之上, 我只觉出那绷带下紧贴着的薄而不腻、凸而不厚的腹肌, 用手去轻轻拧动几分,梁挽的?腹肌便?驯服地鼓动几分,我便觉得有一种隔着柔软绵密的?织物, 去触碰一道道坚堡块垒的?触感,随着他的?贴近,我好像看到了他脸上那动情而热诚的神色。 我便?轻笑一声儿,手中继续抵着绷带,似挑衅一般。 “就凭你这样……能做些什么啊?” 梁挽看着我,目光有一瞬间, 如被点燃了似的?灼热起来, 但又转眼, 被一种更升腾更活跃的?坚定给覆盖。 “仔细想想,每次见面, 要么带伤, 要么情况不对, 我们好像总不能碰到最?好的?状态, 可人生苦短,若一味追求稳妥而失了进取, 那自?然有稳定的?好,也一定会有求稳的?不好……” 他想了想,笑道:“所?以,若你想求稳,我听从就是?,可若你想冒险,我也一定……奉陪到底。” 奉陪到底? 好一个奉陪到底,说得好像你已经准备完全了似的?。 我忍不住冷眼打量了他上上下下,淡淡道:“若我把你弄得伤口崩裂,我会帮你包扎,反之,你也一样。” 梁挽笑道:“那是?自?然的?。” 于是?,我指了指床褥那边的?连枝纹绣花软枕的?位置。 梁挽立刻听话?地躺到那儿去,脸上宁淡温和且似期待什么似的?看我,分明是?一副任君采撷且绝不望君怜惜的?豁达模样。 我先发出一声格格的?嗤笑。 然后靠了上去。 躺在了另外一个绣着鸳鸯莲花的?枕头?上。 闭上眼,当?自?己是?小猪,安安稳稳地睡了一小会儿。 睡得有点沉,有点静默,有点过度。 让梁挽的?隐隐期待变成了隐隐迷惑,再从隐隐迷惑过渡到了隐隐叹气?,直到他觉得我又是?在耍他玩的?时候,我忽然一个翻身,双手扣住了他的?腰。 驾驭一匹烈马的?时候,你会用什么方式呢? 假如你现在正骑在这匹烈马上,双手扣住了它的?马背,可它却上蹿下跃,一心只想把你从他身上甩下去,狠狠摔在地上,想把有力?的?马蹄踩在你的?背肌之上,听到骨骼碎裂的?声响,让你再起不能,那你该怎么办? 我觉得。 我认为。 应该拿一根有力?的?棍来。 狠狠地抽它的?马背几下! 最?好能用一根棍子?抽打出它的?愤怒、它的?急迫、它最?冲动最?恐惧的?形态,然后在那一时一刻,彻底打垮它,掌控它! 不过,我们毕竟也是?文?明人,也需要爱护马儿的?情绪,愤怒不能多激发,多激发了也就没什么质量,恐惧不适合来太多,来太多那就成虐待动物了。我们在选择一根抽马儿的?棍棒时,也不一定是?要拘泥于形式,棍棒不一定得是?实体,它可以是?无形的?,比如话?语,比如拍打,比如揉捏,比如现在。 现在,梁挽正被一个驯马人亲得痛快淋漓、意兴高涨、几乎一身如梦似幻的?时候。 我忽然嘴唇下移。 去咬了他的?脖子?! 他愕然惊醒地看我,我却笑了一笑,松了带血的?牙齿,拿了他的?血在自?己的?唇上慢慢抹了一抹,就当?上了一种野性的?唇红似的?,我继续上升,改咬为亲。 我又想起了驯马的?片段。 想起了一匹雪花色的?骏马,一身修长健硕、如裁如切的?肌肉,配合那玉质一般的?马蹄,在地上弹出哒哒不断的?乐声节奏,我骑在马背上,拿自?己的?脸蛋去磨蹭马儿的?脖子?,听着它的?嘶鸣声儿在我耳边轻轻荡荡,犹如听着一个俊美男子?的?心满意足、欲生欲死的?高声或低吟。可恍惚之间,耳边却又只有马儿动情而温柔的?嘶鸣声儿。 这匹马儿啊,在月色下如银涛雪卷一般,美得像是?从画里出来似的?,可是?,它一旦发了情,见着别的?母马了,那可真是?一发不可收拾。 我若拦着它,不让它再进一步,它便?要去冲撞我,双眼微带猩红,鼻腔哼哼喷气?,往日温柔的?嘶鸣声儿,变成了一种钟鼓闷闷敲响,且即将被撕裂的?原始声响。 它在冲动,它有些克制不住,它闻着小母马身上的?味道,简直有些发了疯似的?的?着迷,它又忘记之前的?教训,又有些按捺不住,想要挑衅吞噬我这个主人,把它的?马蹄踩在我的?背上了。 我只好先踩着它。 我现在踩着梁挽。 一脚踩着他的?腕子?,一脚抵着他的?腰身。 以脚尖五趾抵着他,不让他轻易的?起身。 而他先是?处于一种意乱情迷后的?惊懵状态,而后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处于一种无奈且微恼的?锋芒状态。 “你就非得如此么?” 方才仿佛柔情蜜意,正是?浪头?被掀得无可抑制的?时候,我忽然的?,没任何征兆地,把他踹了下来,踩在地上。 再好脾气?的?梁挽,也有些无奈且微恼地看向我。 “能不能别这么踩?” 我笑道:“不能。” 他叹了口气?:“我是?又做了什么,让你不舒服了?” 我笑道:“没有,只是?想奉陪到底的?人是?你,又不是?我。即便?你这次很?温柔小心……但我就是?做到一半就想把你踢下来,又如何?” 梁挽眯了眯眼:“像我这样的?人……又能如何呢?” 说得那样无辜且无力?,可他身上微一蕴力?,却是?澎湃巨力?汹涌而来,五指瞬间如鹰隼捉兔一般,迅速地前去捉我的?足踝,其力?道迅如闪电,而我早知厉害,也立刻撤步后移,同时在他起身之时,我狠狠地补上了一脚。 踹他的?屁股! 反正方才都已经被我狠狠揉捏过了。 梁挽骤然受踹,有些踉跄地往前走了半步,回头?便?有些羞恼地瞪我一眼。 同时足尖微一发力?,他瞬间下沉那大好身躯,俯身就是?秋风扫落叶般地扫我一脚! 我猝不及防,眼看被他扫倒,他却又怕我摔疼了,一伸手就捞了我的?腰,半空中改换了姿势,他垫着我躺下来,而我躺在他身上。 只是?这一摔,他双手已拧了我的?腰身来固定,我只冷笑一声,一手肘往后如剑般一戳,也够让梁挽疼得“嘶”了倒吸一口气?,然后趁着他疼,我瞬间脱出桎梏,稳稳当?当?地站好。 梁挽起身的?时候,发现我已经把衣衫披好,便?奇怪道:“你不打算继续了么?” 我淡淡道:“嗯,为什么要继续?” 梁挽仿佛有些困惑,便?殷殷切切地看着骤然冷澈的?我,求取一个答案似的?问:“明明方才你很?有兴致,中间是?否我哪里做得不好,你……为何忽然失了兴致,踢我下来?” 我只认真看他:“很?失望?” “不,是?疑惑。” 梁挽一动不动看我,有一种不得答案誓不罢休的?执着。 “你为什么忽然就冷淡了下来?不想继续了呢?这其中是?不是?有一些我没注意到的?细节?” 我只睨他一眼,半嫌半嗔:“这么蠢的?问题,你还问我?” 梁挽从我那眼神里忽然得出了什么信息,骤然苦笑道:“所?以……驯马还没结束啊?” 我淡淡道:“你以为抑制冲动,单单只是?抑制开始的?冲动,不包括抑制继续的?冲动?” 所?谓的?性同意,第?一层是?开头?的?同意。 第?二层的?同意,却是?很?多人这辈子?都从未想过的?——对于继续的?同意。 很?多人有种奇怪的?幻想,认为一个人如果同意和你羞羞,那即便?过程再不愉快,那也是?羞羞需要付出的?代价,那个人不能说不,不能后悔,后悔了也不行,得强行做下去。 这问题是?,我就是?要有后悔的?权利。 即便?同意了开始,如果过程中有任何叫我不舒服、不痛快、不爽利,不想继续的?情绪,我就可以叫停,我就可以一脚把你踹下去,结束我们在做的?事。 而你得尊重这等?中止。 不要觉得我会奉陪到底。 奉陪到底是?你的?事儿,不是?别人的?。 如果我想逃,你不能像上次一样,在我试图中止时,把我的?足踝扯回来,把我的?手拉过头?顶,压在床上,那样不容拒绝地亲我,揉我,让我被各种美丽的?感官所?吞噬,而没办法逃离你。 那是?恃靓行凶,你懂么? 梁挽似乎已经明白了一切。 他是?个玲珑心思的?人,怎会不明白我没说出口的?那一些道理? 可正是?因为明白,所?以他才只能无奈苦笑道:“所?以,你打从一开始,就已想好了要把我踢下来。” 我挑眉道:“是?,我从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 你自?愿受了一剑,我顶多不去惩治你,你还想我忘记一切陪你睡?那得加钱好不好? 接下来好几次,我都会同意你想做的?事儿,然后做到一半,或者像今天一样快进行到最?后一步的?时候,毅然决然地出尔反尔,把你一脚踹下来,甚至可能踩几脚。 直到你完全习惯了这个流程,可以做到随时想停就停,我才能结束这训练。 梁挽却无奈地咬了咬牙:“可这样功败垂成,只差最?后一步就被踢下来的?感觉,实在是?……实在是?……” 实在是?什么? 他没有说下去,可面上那种不甘、恼恨,却又恨不下去,只有爱怜的?无奈,似已活灵活现地展示了一切。 “如果你只想浅尝辄止的?话?……你也可以和我明说彻底,你并不需要同意再反悔的?……” “真这么难熬?” “君子?也是?个男人。”梁挽温润无奈地好像在说别的?人,“你若一开始说明,我当?然不会如何。可你分明用手段,把我撩拨到了极致,又这样骤然后撤,翻脸无情,你一次还好,若是?每次都这样,那我,我实在……” 我明知故问,无辜笑道:“你实在什么啊?” 他欲恼欲嗔、欲爱欲嫌地看了看我,恨恨咬了咬牙。 “我,我明知道这样不对,可心里实在很?想把你捉回来,绑起来,堵上嘴,狠狠地咬你一口……” 我笑出声儿来,却又忽然收起了所?有笑容。 “那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才能是?一个好男人?” 这个问题可就有意思极了。 因为大部分男人不但不知道什么是?好女人,也不知道什么是?好男人,甚至连好人的?定义?可能都分不清楚。 而梁挽想了想,忍不住有些阴阳道:“懂得克制隐忍,也懂得坦诚相?待、尊重爱护别人情绪的?人,是?好男人。” 这都学会阴阳了?真恼了啊? 我笑了笑:“可我觉得,这还不够呢。” “如何不够?” “因为好男人,首先是?一个人。” “人就不该屈服于本能、屈从于冲动,人就该承受一些变卦、拒绝、退出,而不因此大发雷霆、大改其色。” 一个人若是?能在离成功一步之遥时,被我无情踢下,还能面不改色、泰然自?若、接受今朝风云便?是?如此反复,我才认他是?个真正的?好男人。 没有接受风险的?准备,又凭什么接近成功? 只有你通过这等?训练,证明了自?己确实可以抑制冲动,做到随时尊重别人的?意愿,那我才觉得可以做到最?后一步呢。 梁挽听得一怔,随即陷入了沉思。 然后,他抬头?,拿那如画的?眉眼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我,仿佛是?第?一次,也是?更深地认识到了我的?一些观念。 他忽然笑了一笑,这次笑意里不再带着苦涩,而是?带着一种不再执着于某些条例原则的?豁达,眼中锋芒闪动不休,犹如刀的?花和剑的?影在厮磨缠绵。 “你这样的?歪理,我算是?头?一回听,但我也挺想听的?。” 我挑眉道:“哦?你想继续?” 梁挽点了点头?:“风险我已经知道了,当?然可以继续。” 你知道你随时会在意兴酣畅时,被我踢下去的?,对吧? 这你也想继续?你确定能抑制得住? 梁挽笑道:“我当?然还是?不喜欢在快活高兴的?时候,突然被人踢下去、踩上去。” 他目光一深,道:“但这个人是?你……若是?你做了这些,你的?心情总会好上那么一点点……” 他温温柔柔地看了看我,笑道:“想想,也不算太亏?” 这回倒是?轮到我有些吃惊地看了看他。 这家伙,嘴上说着不肯被驯服,可已经快被驯服一半了啊…… 我叹了口气?,笑容又不由自?主地浮了上来。 不过……还有一半野性未曾驯服吧? 我又重新靠了上去,而他真挚且动情地看我。 “聂小棠……我,可以吻你么?” 居然这么君子??晓得去问了? 我点点头?,他则伸出手,拿了一条绸带,轻轻盖在我的?唇舌上,然后一手按在我的?后脑勺,一手把我拉近,他的?唇舌紧接着就印在了这半透明的?绸带之上,像一个印章回到了它该有的?文?件之上,且深印浅印、轻印重印,印得各有不同,却印有一样的?朱红之色、正直之形。 他看上去是?那样地认真且专注,按着我的?后脑勺的?那只手却是?又温柔又轻抚,像在按一个看不见的?开关,按得我从紧张到了羞涩,恨不得把自?己越缩越小,小到从他身边溜了出来。 见我没了,他先是?一愣,随即笑笑,我瞪他一眼,解开脸上的?绸带,自?己先转身了。 说走就走。 让他又愕然又无奈地楞在了当?场。 可我走到一半,又觉不解气?,脚尖沾着大地都泛凉意,似乎在催我回到那个温暖的?有他在的?被窝。 我就回身,来到有些惊讶的?他面前,我漠然冷哼道。 “别低头?,别转身。” 他没低头?,他没转身。 但我是?又低头?又俯身。 没有任何桎梏和阻碍地,把一个带有温度的?红色印章,送到了他的?唇。 良久,他痴痴地看了看我,轻轻念道:“小棠……” 嗯? 他笑了笑,轻轻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可好像什么都说了,那目光动情得一时之间几乎要融化。 “就算要中毒死在这一刻,我也觉再无遗憾可言了……” 拜托,这么点点微量毒素,你才不会死呢。 我只继续亲了一亲,这次的?落脚点却是?别的?地方。 “要不要赌一把,看我今天会把你踹下去几次?” 他又欢喜又茫然,随即嗤笑:“呵……为什么不赌一赌,你会不会不舍得去踹呢?” “什么意思?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别想太多。” 说是?别想太多,他忽的?拿起我的?手掌,闭了眼,只凭感觉,轻轻伸出嫣红舌尖,品尝了一下那旧日的?疤痕。 我身上忽的?一颤,他却口唇微动,脸上含笑,且小心地睁开一双柔媚动情的?眼,风情绰约地摇晃着一种让人几乎无法拒绝的?情致与浪漫。 “只是?今天晚上,有一个叫梁挽的?不知是?好是?坏的?男人,想要学着你的?样子?,想去讨好你……” “你愿意让他讨好你么,聂小棠?” 去承认心头癖不好么 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就这么站在你面前?, 温温媚媚地睁眼看你,小心地用唇舌讨好于你,那?你还?能说什么呢? 我?只?觉喉咙微微发热几分,像一种四处压抑着的情思被一种湿润的触感给唤醒了, 口唇轻动几分, 打出一波脉脉如流的柔静呼吸。 “你……你真要这么做?这是何必……” 梁挽的目光微微一动,动时极为明媚, 像是把天下所有?情窦初开的小心思都聚在这两?点, 他一说话, 那?话声儿就像在某种充满情致的风里飘过来似的。 “何必问‘何必’?这世上一个男人想讨好另外一个男人,除了想得到一些好处,还?能是为了什么?” 我?笑道:“好处?想得到什么?” 说完, 他只?笑了一笑,继续把我?的手?掌一点点分开,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些经常握着刀刃剑柄的手?指,他张口,迅速而短暂地尝了一下我?的一根手?指,像蜻蜓点水似的, 莫名就泛起?了我?身上的无限涟漪。 然后他抬头看我?, 笑得一览无余:“当然……是你的原谅和亲近啊。” 切, 原谅你还?早着呢。 我?有?些害羞地紧绷了手?腕,他就使坏似的, 轻轻往腕子上吹了一口气儿, 那?股热流激得我?从掌心到手?腕都一股酥麻。他却像是得逞了什么似的, 冲我?微微一笑, 那?笑里的蜜味简直可?以倒下去,做个蜜糖罐子储存三?年。 “紧张了?那?我?换别的方式去讨好你?” 我?立刻正色凛然:“紧张什么?我?只?是在适应。” 他只?笑着摇了摇头, 仿佛有?些不信,却伸出?一手?,指着那?被睡出?了两?个人形坑儿的床褥。 “床上有?点乱糟糟的,我?们?去整理一下吧。” 整理?这家伙想做什么哦? 我?如意识到什么似的,先去床褥那?边把散成一团儿,布满我?们?二人气息的被子给收了一收。 果不其然,整到一半,就有?一双不太听话的手?,从后面微微抱了我?,十指伸到我?的腰部,在那?边微微扣拢,如同用细秀修长的手?指打了个同心结,可?又随时可?分开。 梁挽也在背后把他的身躯轻轻贴近,小心地把额头搁在我?的脊背上,我?可?以感觉得他的发丝儿正一点点撩拨我?的发丝儿,而他的呼吸也在一点点起?伏在我?的呼吸里。这让我?初时很紧张,因为我?不习惯有?一个人在背后这样紧紧地贴合着我?,这让我?只?能感受到他的温度和紧绷,却无法看到他的神情。 我?感受得到他的胸膛在背后灼灼热热,心跳起?起?伏伏,犹如一种含羞带涩的脉动,在那?一时一刻传递给了我?。 可?马上,我?又在他的温润气息里沉静了下来。 因为我?也注意到,他并没有?在使坏。 确实是在讨好。 他扣住我?腰身的时候,几乎没使一点儿力,贴过来,却小心地不让我?觉得难受,我?像是在身上背负着一段透明的月光,显得又轻盈又温和。 我?若有?似无地嗤笑一声儿,问他:“不是要整理么?捣什么乱啊?” 他只?轻轻点了点头,若吟若哼道:“你整理床褥,我?整理你……不好么?” “怎么整理我??” 他只?是用双手?轻轻向上,十指轻轻地按揉了我?的胸膛,抵到了心肺的位置,那?力度像儿科医生的探测一样,并不十分大,可?落点儿的精准却让我?浑身一震,像是有?一瞬间的酥痒颤抖泛起?,却很快被他的指尖精准地捕捉到,抵住心口那?一点穴道,细细摩挲起?来。 他在后方则用十指揽开了我?后脖子上的发丝儿,像是掀开一叠宝藏上的披盖似的,指尖揉到了我?后脖子的皮肤,我?便觉像被一块儿温润明滑的玉器擦过了后脖子似的,不由?自主地感出?一种酥麻痒糯的触觉,缩了一缩。 梁挽见我?瑟缩,便无比小心地问:“可?以亲这里么?” 我?一懵,便觉得脸上红透了半边。 他也不像是个经验丰富的人啊,为什么总能开发一些从未设想过的地域呢?到底是他目光卓著、独具慧眼,还?是我?忽略了这些区域的感受和潜力,没能及时开发? 想着想着,我?也好奇他到底能开发到什么地步。 于是取消了警戒,点了点头。 梁挽动情地哼了一哼,嗓音里像伏着一首曲子似的,轻轻靠近,在若吟若哼的轻慢情致之中,他亲了我?后脖子上十分敏感的那?一块儿皮肤。 然后。 品。 尝。 那?种被小动物舔噬的湿润触感,激得我?浑身麻了一痒,哼了一下,手?上在叠的被子也根本就不听使唤地松软了下,可?小动物却轻轻抱住我?,亲得更温柔、更绵长了。 该用什么形容词儿呢? 如小狗小猫拿舌尖舔你时,让你感受到的湿湿润润,又如玫瑰茶包浸在热水后,散发出?一种香芬的热软清甜。 我?哼着品着,也不由?自主地软了身段儿,直接往前?一扑,把身躯轻轻埋入了自己叠好的被子里。 然后,融进去。 背后的人轻笑一声,抱了我?。 那?才被叠好不久的被子,像是又被打乱的战场似的,融入了两?个身躯的形状,那?被子褶皱像一种软波丝浪似的不断翻腾搅动,被子的四个角也因为被不同的手?指去轮流地抓、挠,捻,而扭软弯折许多,又被不同的脚尖去抵过、踢翻、压制,大概也受到了十足的挑战。 我?只?觉自己的一颗心,就像被关在笼子里的兔子,到处蹦跶、乱跳,把笼子又挠又抓、又撞又蹴,直到笼子缺了一个角,那?只?手?伸了进来,一把抓住了兔子的脚。 梁挽抓住了我?的足踝。 却没用力往他的方向扯,而是拿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每个脚趾,就好像一遍遍检查着什么似的,然后他的掌心挪到了有?些紧绷的脚背上,轻轻一揉,以作讨好。 又紧接着,揉到了脚心,却是一轻一浅,时重时急,有?节有?奏地在脚底的穴道按着、抵着,拿那?略有?薄茧的手?指和掌心去磨砺着、刮蹭着。 我?顿时觉出?一种无法言说的打破禁忌的惊异感受,从那?只?被他握住、揉住、且不断拨弄的脚尖那?边传了过来,让我?整个人犹如沉溺一般,在昏暗如天的被窝里,被几个奇怪的想法给来来回回地拉扯着。 你说。 他到底是在讨好我?? 还?是自己迷恋于此? 人类对于一些身体?部位的迷恋,总有?一种道不明朗的犯禁感,也许因为这些部位的构造是为了行走、为了持握,而非为了激引人欲而生,可?它们?仅仅是履行本职,那?种兼具了肉感和骨感的结构,也能偶然触碰到一些人敏感的内心,即便不是犯禁,也成犯禁了。 是他无意识沉迷于此, 楠碸 但出?于羞耻,不便言明? 可?看他之前?那?不喜欢被踩的表现?,好像也不像啊。 既然不知道,那?试试看? 想到此处,如同沉积窒闷的大脑被打通挖穿了一条通道似的,我?忽有?了挣脱的力气,一下子从被子钻了出?来,在床上站了起?来。 梁挽就在我?脚下,有?些惊异地看着我?。 “嗯?不喜欢?” 我?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淡淡道:“还?不错。” 他被我?的正经样儿逗得笑了一笑,道:“还?不错,那?为什么不继续啊?” 我?收束了表情就像收束了衣衫,故作漠然道:“你已经讨好过我?了,讨好得也挺有?本事儿,现?在轮到我?了。” 梁挽一愣:“哦?” 我?只?道:“脸朝下,把背给我?。” 他似乎是想到了之前?的情况,有?些犹豫地看了看我?的脚尖,那?里就像一个被触碰过的奶酪似的,还?留着一两?道新鲜按压过的红痕呢。 他只?苦笑一声:“真的讨好?” 我?淡淡道:“当然是真的,你不敢受?” 他只?仔仔细细打量了我?,见我?如此面无表情,又瞅了瞅足尖上留下一钟钟指印子,却仿佛稍微安心了一点点,就乖乖地脸朝下,躺在床上,露了一个光洁美丽的脊背,和那?仿佛被流水刀子,一笔笔裁切过的顺畅背肌。 我?打量着这美丽的线条,默不作声地把用一只?脚,一只?他刚刚在掌心揉捏捻存过的脚。 踩在了他的脊椎上。 稍稍一动就可?致命。 这要紧到极限的地方,仿佛连通着他所有?的神经,让他下意识地紧绷了身躯,不敢放松太多。 我?却把脚尖微微挪开,到了不那?么紧张致命的背侧,开始轻轻地踩了一踩。 他却轻叹了一声儿,说不出?是疑惑还?是无力。 “你……还?是这么喜欢踩人啊……” 他还?想再说,我?却忽然重踩了一下,逼得他懊恼地哼了一声儿,有?些无奈地转头看我?:“小棠……” 我?却不理他,只?有?节有?奏,且漠然无神地踩着、捻着,拿脚尖使了暗劲儿和巧力儿一般地磨着,这一下就不再是惩罚性的重踩,而是带有?一种按摩功能、舒适为主的踩。 踩得犹如点水泛波,又似揉春捻花,竟让一直都对此十分抵触、万般无奈抗拒的梁挽,放松了一些。 又放松了更多。 我?踩完,换了一只?脚。 这时他仍是一言不发,仿佛十分抗拒。 可?身子却已比之前?放松太多,像是紧绷和戒备都已松缓了大半,连防范都要暂时失去了的时候。 我?却轻轻地,踩到了他那?被绷带缠绕着的腰腹。 梁挽只?沉默地一会儿,犹如轻恼又似轻嫌,轻到什么都装不下的时候才有?些无力道:“小棠……” 我?又是轻轻一踩,踩在那?最脆弱柔软的地方,我?几乎不带任何力气地拿脚趾拂过,却紧跟着到了他最紧绷的两?条腿处,在那?结实紧致的雪白肌腱儿上力度稍重地踩了一踩,揉了一揉,脚趾像碾着什么轻装坦克似的。 到了这里,沉默许久的梁挽,竟然忍不住,意味不明、情绪不清地笑了一声儿。 笑什么呢? 我?微微一恼,只?把脚尖最后一挪,重新到了他的腰背。 “说吧。” 梁挽只?淡淡道:“说什么啊?” 他是意味不明,我?也模棱两?可?道:“说实话,梁挽。” 我?拿脚尖踩着他,他却低低一笑,笑出?了一些难以觉察和解读的情绪后,就像一个遮盖了许久的人忽然露出?了一点儿内里,叫我?也有?些看不懂他的时候,他却忽然止住了笑,回头看了我?一眼。 这一眼如此深沉内敛,却好像饱含着某种决心。 “那?我?说的这句话,仅限于此时此刻……可?不包括别的……” “什么啊?” 他有?些羞涩地咬了咬牙,看向我?时,也似放下戒备,终于可?以把关于这些的真话端出?来一些。 “被你踩的时候……一开始真的很奇怪,我?怕你又要作妖折腾人,可?后来感觉,又不那?么奇怪了。” “可?能是因为,你的脚真的很漂亮,你的脚趾,给人的触感也……很舒服。” “最后就……就好像……被舒服的触感,包裹住了全身一样。” “有?一点点,就一点点……” “嗯,可?以更多……” 嗯…… 嗯!!?? 你个浓眉大眼的! 你不装了啊啊啊啊!!?? 再次遇到沈君白后 你?说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人?, 常年在纯情和涩情之间来回蹦跶呢? 即便是早有预料,我也被他这话惊得心头猛地一个震颤,像被浪头撞冲了脚踝似的,我忽的猛地收脚。 他倒是个一个顺势翻身, 正面躺在床上, 以双手?支床,冲我耐人寻味一笑:“怎么?吓到了?” 我皱着眉看?了看?他, 便梗了脖子道:“能逼你说出一些隐藏在心?中的真心?话, 是成就而非失败。该你?吓到才对。” 梁挽却是低了低头, 有些腼腆地笑道:“倒也没有隐藏,过去讨厌是真的,现在习惯了也是真的, 而且这习惯……也只因为这个人?是你?而已。” ……意思?是只有我才能这么对你?了? 梁挽却又笑道:“只是许多感受,都随情境心?境而变,以后?若是有什么别?的变故,我的喜憎还是会继续改变的。” 我蹲下几分瞅他,忽挂上一丝儿笑:“你?的意思?是——出了这个门,过了这一时, 你?就不会承认了?” 梁挽仰首看?我, 清浅一笑:“这本就是一时一刻在这一门之内的感受, 过期作废,自是如此。” 我瞪了他一眼, 故作微恼道:“你?是不是单纯地讨好我, 才故意这么说?” 梁挽沉默片刻, 笑道:“是讨好。毕竟你?每次踩上几分, 好像心?情都会愉悦舒适一些,戒备警惕也会下去一些, 所以就算我一开始不舒服,因为你?,我也会舒服点。” ……所以不是天生如此,而是因为我? 我的许多心?思?一下子汇成了有逻辑有条理的线儿,且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仔细想想,确实是如此——每次我在他身上犯禁逾矩几分,都会在兴奋之下而放松猖狂许多,从前那给了他机会去捉住我,现在这似乎给了他机会去讨好我、取悦我。 梁挽啊梁挽,你?这家伙。 “你?若真心?要讨好。”我皱了皱眉,“这不可够。” 被动承受只是包容的一种,想讨好还得主动点才行。 他却笑道:“这个我当然知道,我还准备了别?的呢。” 别?的嘛?我拿脚指头去想也能猜得到,无非就是那一套流程,你?难道还能拿出别?的来取悦我的感官? 如我所料,他果然拿了一叠红线出来。 唉,不是红绳,而是红线? 我只皱眉:“只是粗细改变了些,这不还是老一套么?” 拜托,大?家都是成年?人?了。 如果你?没有什么新?颖又变态的想法或者play拿出来分享的话,还是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了。 他似乎预料到了我的猜测,只是微笑着拍了拍床铺。 “坐下来,放心?吧。” 于是,我按着他的吩咐,背对着他坐了下来。 呵,让我猜猜,是打算从哪个部位开始紧束呢?像他这样的人?,必定是要进行一些暧昧而奇葩的新?探索,就像航海家四处航行而发现新?大?陆一样,肯定是要在我的身上探索一些新?的区域,开发一些新?的感官刺激的…… 唉等等。 他怎么在碰我的头发? 我察觉他解开了我束着头发的粗布带子,然后?换了他五指之间套着的红线,一点一点地把乌黑如瀑的发丝儿揉散开来,再用红线把发丝儿系绑成一个丸子头,扎在顶上,再将剩余的头发束成左右两条发辫,以一种极为精巧的手?段绑系在头顶上,脑后?垂下几根红线儿,随风一飘一荡,仿佛是他的手?指接着红线在揉着我的后?脖。 痒痒的,舒服极了,让我忍不住眯了眯眼。 他最后?的点睛之笔,便是取出了他上次沐浴时才给我戴着的一枚蟾宫玉兔的簪子,稳稳地戴在了头顶。 做完这一切,他才拿了个镜子给看?我,我看?得倒是极为满意,他也笑了笑,两眼都弯出月形了:“你?本来就好看?,如今配了这根母亲送给我的簪子……更好看?了。” 我嘴上不说,脸上却有些发烫。 一个男人?为了讨好另一个男人?,竟也能做到这一步? “上次我取了回来,没有让你?一直戴着。” 梁挽忽换了一种更为认真且执着的语调。 “这回,我想正式把它?送给你?。” 我听?得一惊,下意识就转头看?他。 “我还没原谅你?……也没和你?定下关系呢,你?……你?不必这样……” 一段也许没有未来的关系,你?也乐意? 万一你?送了这贵重东西给我,我们将来却不会在一起,或者我脾气大?恼了你?,你?不得后?悔么?你?得收回来吧? 他只目光温热地凝视着我,忽握了我的手?,似乎想把那许多沉甸甸的真切心?思?灌给我,可片刻紧握,又怕我紧张,便小心?翼翼地松软了握持,只是认真道: “即便没有未来,即便以后?分开,但有这一时片刻的欢愉和真心?在,我在余生中想到这一刻,也只会觉得甜蜜,觉得此生再无遗憾,而不会难过……“ 我本来以为你?又准备搞涩情,那是没事?儿,毕竟咱俩搞这些都有经验了。 可你?这么托付亡母的遗物,真不怕托错了人?么? 你?甚至还不知道——我从前可是聂家的人?啊! 他明明苦着几分笑,却目光含热地看?我,那里头的热那样地诚挚和极端,犹如决绝浓烈到再无回寰之余,他只是说:“即便是选错了,也是一错到底、将错就错的喜欢和爱意,我不会后?悔的,不会的……” 不会后?悔……么? 他如此认真地一言一句端给我,却如同把最真最纯的心?思?也取下来给我看?,使?我心?头一阵恍动,一时之间连最基本的言语都忘了。 他却只是那样目光柔和地看?着我。 这一刻再无任何暧昧调笑,而是纯粹浓郁到快要溢出来的依恋和温存。 过了一小会儿,又仿佛是过了半个世?纪那么久,我只别?过发烫的脸颊,口气沁凉道:“你?别?以为送这些,我就一定会受……” “嗯,我知道……” “就算受了,我也不一定会戴,回去以后?我就收起来……” 他轻轻地“嗯”了几声,只是平静地着我,既无挽回,也无挽留,只随我去处理他的情绪、去处置他的心?意。 就好像,他已把整个人?都放置在我的掌心?里,随我去摆弄他的喜怒哀乐、他的爱意连绵,而他自己却不会挽住分毫。 他现在唯一挽住的,只有我的手?罢了。 哼,以为不搞涩情搞纯情就能讨好我么? 我可不习惯一直戴着一根正模正样的玉簪在头上。 很容易打碎的好不好? 第二日起来,我神清气爽地从客房里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整理发型,确保头顶的簪子是稳稳地插着,绝没有半点滑溜下来的迹象,我才踏出了房门。 小错瞧见我,第一反应却是看?了我头顶的簪子,有些欲言又止,我却开心?地和他打招呼,在他眼前故意晃悠了一会儿,再去和厨房里忙碌的卫妩和池乔也打了招呼,确保每个人?都看?见了我头顶插着的簪子。 我才开开心?心?地去大?堂查看?,和早来的客人?们说了会儿话,确保每个人?都注意到我的新?发型,然后?我会特意而不经意地提到这簪子是别?人?为了报恩而送我的赠礼,而不是我自己买的。 反正溜达了这么一圈儿,炫耀够了以后?,我回到了后?院,却不出意外地瞧见了欲言又止好几次的小错。 “怎么了?” 我是这样问,他却看?了看?我头顶的簪子,有些犹豫且无奈道:“聂哥……是打算原谅那位了么?” 我一愣,敢情他欲言又止这么多回就是为了这个? 心?中一松,我就手?上一痒,我上去就摸了摸他乱糟糟的头,笑道:“偶尔换个新?发式而已,和他可没有什么关系。” 小错却无奈道:“聂哥平常可最不喜戴这些金玉玩意儿,总不能因为和他置气,就转了癖好吧?” 我只随意而大?大?咧咧地拍在他肩头:“偶尔换个口味也是可以的,我还没完全原谅他呢,也没定下这一段关系,你?就放宽一百个心?吧……” 小错闻音知意,非常识趣地叹了口气道:“聂哥若是还喜欢他,我又能如何呢?只是他心?思?深沉、善于伪装,我也只能多盯着他,小心?防范他,不让他有机会伤着你?,便是了。” 你?前段时间私底下还夸过他细心?周全的,怎么一下子就觉得他“心?思?深沉、善于伪装”了呢?就因为他做了对不起我的事?儿? 我只收了笑容,正色警告道:“盯着可以,不许动手?啊。” 小错似有些不甘心?地看?了看?我的房间,现在那儿已成为了梁挽的养伤地,再回过头来,他看?到我严肃认真的神情,也只能沮丧而顺从地点了点头。 然后?,我就带剑出门,准备去探探一个人?的消息。 剑仍是郭暖律的新?剑。 这点说来就不太爽,我本来是要把新?剑还给他的,毕竟平白无故这么大?的人?情不能受下来,结果这厮不知怎的,又悄没声儿地把新?剑和八面重剑给换了,我几次近身皆不能换回来。等到想换的时候,就是那一日在县衙公审莫奇瑛,我一跃而下,冲出去救人?。 等做完这一切,我再往屋顶看?的时候,那人?早就飞得没影儿了,且走的时候连一片儿瓦都没翻动过。 真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肯等等我,难道是恨铁不成钢? 我在几个情报点探了一圈儿,里面都是我的线人?,有摊贩小厮,有卖艺小倌,有豆腐女郎,有逃难而来的乞民,一个个说了半天,情报汇聚成了一个可能性。 郭暖律有可能去了三个地方。 他去的第一个地方,居然是寇子今的府邸。 我想了想,立刻明白——他是去探沈君白的! 沈君白被我刺伤之后?,被附近的人?救起,送到梁挽那边,梁挽又怕他一个人?护不住这人?,就把他送到了寇子今的府邸养着。 寇子今知道是他伤了我以后?,也没太客气。 这伤是照样养,药物吃食也供应不缺,可是冷言冷语不断,并无一日给他好脸色看?,沈君白在那儿日日憋屈难受、愧疚难言,只怕病情伤势也好不太起来。 郭暖律去看?他,莫非是为了验证“秋生露”的情报? 毕竟莫奇瑛到现在都没有招认他背后?的人?呢。 我于是也去了寇子今小王八的府邸,到了门口,发现寇子今不在,就叫人?通报了吴管家,他就笑盈盈地出来迎我,并把我领了进去,一路穿堂过亭,路过九曲回环、别?致清幽的阁楼庭院,到了一处僻静的“静安堂”。 说是“僻静”,可却也不算太静。 这就像一个戍守森严的冷宫似的,人?声儿是没有,可守卫的家丁个个都是持刀带刃、身形魁梧的好手?,即便没有什么风吹草地,就他们来回走动的步伐声儿,也足够塑造出一种威严的力度。 看?来沈君白在这儿,也是被关得严严实实,形同一个养伤的囚犯一般,想出去透个风都不容易。 我叹了口气,越过几个守卫,到了房门前,伸手?推开。 就见得那个人?,形销骨立地站在被木条封住的窗口之前,一副想凭栏眺望却又无处可望,只有阴影把他罩得结结实实的模样。 他回头看?我,是一脸惊异。 我冷眼看?他,却面无表情。 “没想到我会来,对吧?” 沈君白的喉咙迅速翻滚了几下,眼中泛出一种间杂了极度恐惧和极度愧恨的神情,苍白的脸上搐动几分,立刻发出几声浓烈呛人?的咳嗽,咳得撕心?裂肺、脊背弯折,咳得双眼带了红色血丝,两只眼几乎都被咳得突了几分,仿佛还未说一句,情绪就已要了他的大?半条命。 我只冷冷淡淡地听?着,既没拦着,也没上前关心?,只是随便找了个还算干净的椅子,大?大?咧咧地坐下。 等他咳嗽完了,呼吸稍微平复那么一点点,就愧恨不已地看?了看?我,难受且悲哀道:“是我对不住你?,没有守住该守的底线……你?若因此来索我的命,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他说着说着又咳了起来,这次咳完,伸出手?,掌心?居然已沾了一抹抹触目惊心?的血痕,配上他的唇一动一颤,显得更加悲戚且虚弱,仿佛连风都用不着,话语一摧他就能彻底倒下去。 而我只冷淡如水地看?完他的一切,只问了一句。 “直播间……还开着对吧?” 沈君白一愣,我淡淡道:“你?虚弱可怜成这样子,应该也够博一些病美人?系统的积分了,就不必再咳了吧?” 他怔了会儿,无奈道:“我……我没有在演戏……” 我抬手?制止,面无表情道:“你?是不是在演戏,我不知道,也不想分。直播间是不是开着,我也懒得管,因为我也没什么办法去辨认真假。可即便是我,也至少知道一点……” 沈君白疑惑道:“一点……什么?” 我抬头看?他,声音淡得可以在上面洒一把盐。 “既然要道歉,总得有道歉的姿态吧。你?既在背后?动了箭,你?就是江湖人?,那就按照江湖的规矩来,你?知道要怎么道歉么?” 沈君白无奈地看?了看?我,掀了下摆,眼看?就要跪下来。 我却头也不抬道:“别?跪了。” 沈君白重新?站好,越发愧疚道:“我,我没想到你?到现在还……” 我淡淡道:“别?误会,我没有怜惜你?的意思?。” “只是按照江湖规矩道歉的话,你?不能跪,反而得站好,让我用兵刃在你?身上捅个三刀六眼出来,等血流得差不多了,你?若还活着的话,我们的梁子就算了结了。” 说完,我的手?伸向?了剑柄。 而沈君白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你?……你?还要杀我!?” 未来五年大剧透 沈君白以仓皇之态撂下这话, 我就有点想笑。 “我若想杀了你,何须提出这些要求来,直接动手就是。我来这儿不过是想给你说个道理——言语的过失只能言语来补,行为的过失可就得?行为来补了, 这世?上断断没有三言两语就能补一个?致命错误的道理?, 你说是不是?” 沈君白一抹脸,却抹得脸上越发泪迹连连, 连那两眼的红色已全润开, 伤心难过之余, 可怜又悲戚道:“可你已经刺了我一剑,这一剑也险些要了我的命,而我醒来后, 也确实听了你的吩咐,把你被擒的消息传递了出去,这样难道也不能补过?” 我坐在椅子上翘了二郎腿,颇为悠闲且冷静:“我刺你一剑不是在杀你,而是找个?机会让你脱出困局,不让你死在莫奇瑛手里。你传递出我被擒的消息, 确是给我换了一线生机, 可救人出力的是梁挽, 也并不是你本人啊。” 沈君白无奈道:“你……你就不能看在同乡的面上,给我留几分情……” 我点头道:“那我等会儿出手时?, 小?心避开要害, 不至于当场要你的命。” 沈君白沉默片刻, 无奈咬牙道:“那你刺完之后……会给我包扎么?” 我只是语气平淡道:“这得?看我的心情。” 他越发惶恐而不安:“你的心情一日三变, 我……我怎知道你会不会在刺完后眼睁睁地看我流血而死?” 我忽然放下手,抬起?头, 目光冷澈到积雪寒冰。 “既知我心情一日三变,知我脾气素来不好,你为何还敢在我的背后出手?” 他浸染了泪的面上已呈现出一种死灰,微微赤红的眼中却燃烧着?一种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的求生之欲,好像一个?已经被逼到悬崖死角的人,此?刻进一步是万劫不复,退一步亦是无底深渊。 到了这个?时?候,他会说些什么呢? 沈君白目光赤红地看我:“当时?我确是昏了头惧到极点,事后我也愧恨难当,你恨我,欲刺我,我也可以?理?解,可是在你动手之前,我就想问问你——难道你这一生,就从未因恐惧、冲动而犯过错么?你就从没伤害过一个?不该伤害的人么……” 我这回却是沉默了下去。 我确实不能说完全清白。 在聂家的时?期,我也因为冲动和愤怒,因为提防和警惕,去伤害过那么一两个?不该去伤害的人。 这些事让我终生后悔,其中一件也成为了我离开聂家的导火索。 而沈君白见我不再咄咄逼人,似乎觉得?有了些转机,便?沉了呼吸,以?壮士断腕的决心上前几步。 “既是我欠了你,那我再把一些珍贵的情报给你,你若听了之后能消恨,那便?最好。” 他顿了一顿,目光婉转悲戚道:“若你还是不能消恨,仍旧要刺我个?三刀六眼,那也只能随你……” 果然还藏有情报? 我目光一亮道:“你总算知道说些江湖人该说的话,不再整日里讲废话了。” 沈君白松了口气:“那么,你是答应了?” “那要看你说的情报值不值得?免掉这三刀六眼。” 我随意地拨弄起?桌上一盏凉了的茶壶,声色冷若冰霜。 “你既然要给情报,最好是全数给了,一个?不留。若我发觉你有半点隐瞒,你的前途可能就会和这茶壶一样——凉个?彻底,再无转机了。” 说完,我随手一推,那茶壶盖子就翻了个?底儿朝天,徒留下一盏沁凉沁凉的茶壶,浸着?黄澄澄的茶液,沉默在这几乎胶着?不动的紧张氛围里。 沈君白却不敢再沉默,只立刻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和我倒了个?彻底。 首先他也没看过原著,只看过推文号截的片段。 但他在那些安利或吐槽的评论里,模模糊糊地记得?一些琐碎细微的信息。 总结起?来,只让我大开眼界,震惊不已! 第一,聂家至少还有五年时?间?可以?风光。 据说原著开头就写了唐大侠的连荡寨一战,紧接着?就是五年之后,他遇到了那相爱相杀、生死缠绵的仇家攻。 而聂家的覆灭,也就在这二人相爱相知,汇聚各大帮派之后,就是至少五年后。 我听得?内心无比复杂,虽然知道聂家会覆灭,可想想这覆灭之期眼看就在五年了,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那么大的家族帮派就要分崩离析、崩亡绝灭,这对百姓来说固然是一件好事儿。 可聂楚容……他真的会像原著里那样潦草屈辱地死么? 而聂家虽大,却也有一些我在乎的人,还有一些无辜的人住在里面,他们的命运又会如?何? 但我问了沈君白那个?仇家攻的姓名是什么,可出乎意料的是,他记不起?来了,说是那姓名有些拗口,看过就没印象了。 这让我有些怀疑,但还是继续听了下去。 第二,唐大侠后期似乎有一点江湖群像的风采,重?点描写了好几个?男配,其中一个?叫做阿渡。 他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我却在记忆中搜了一遍,感觉从来就没听过这个?名儿,关于这二字的印象陌生得?很。 然后沈君白就提了一条重?磅消息。 这位叫阿渡的美男子,他暗恋梁挽! 我的雷达立刻响个?不停,警铃大作地站起?:“你说什么?” 沈君白见我忽然急言厉问,只慌忙解释道:“我没撒谎,但他只是单相思梁挽,后来也移情爱上了一个?更值得?爱的人,就和梁挽只是朋友关系了。” 我只无情吐槽道:“这天底下哪有比梁挽更值得?爱的人?” 喜欢上梁挽的小?子竟然能喜欢上别?人?真是没眼光。 说到这儿,沈君白就颇有些面色古怪地看了看我,又瞅了瞅我头顶上插着?的那根蟾宫玉兔图案的白玉簪子。 我大大方方地任他看够了,然后瞪他一眼:“接着?说。” 沈君白只轻咳着?说了第三点。 千没想到,万没料到,郭暖律居然也是《唐大侠》中出现过的一个?单元男配! 我刚刚坐下去没多久又忍不住惊得?站起?来,屁股都热乎没多久就凉在半空了。 郭暖律这浓眉大眼的能把剑当老婆的铁直男,也学人家赶时?髦找男伴了?什么人能受得?了他这毒舌性子啊? 沈君白只抓摸脑袋、百思百想道:“他的相好……好像还是唐约的一个?好朋友……叫什么我给忘了……“ 啊? 贵圈还真是个?圈啊,绕一周还是回到了唐约这个?原点? 我在原地沉默许久,消化着?这来之不易的情报,而沈君白偷眼瞧我,忐忑间?杂不安,似乎我一瞪眼一抬手都能给他造成堪比十万伏特的雷劈电击,他对我的恐惧已经等同了对命运的恐惧,他对我的忧虑也成了对自己的忧虑。 可我依旧还是沉默。 依旧晒着?他。 晾着?他。 像放置着?一个?没人要的破盒子一样放着?他不管。 这使得?他内心的恐惧积攒到了顶峰,反映到了脸上,几乎成了一种苍白夹青的惨色。 我终于抬眼、动手。 一道清光从我手中闪出。 一把剑直朝他身?边袭去! 在极度惊恐之中,沈君白僵硬如?一杆被劈断的木壳,回神瞬间?,匆忙地找回呼吸,摸着?胸口,感觉心跳,才发现自己还算活着?,只是他茫然往地上看去,却见一缕秀色青丝被削落了地儿。 谁削的? 当然我。 我在背后看向他,冷声道:“限你一个?月内养好伤,然后离开明山镇,若再敢在此?地出现,我绝不容你!” 沈君白先是劫后余生般地松了口气,而后意识到自己就要失去依仗,走出这明山镇了。 所以?在我走出的一瞬间?,只听得?他在背后无奈地哀求: “我真的已知错,老聂,求求你,你能不能……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以?后绝不会再在你的背后出手……我永远都不会的……” 我看向他,只说了我能说的最后一段话。 “你当时?在我背后出那一箭,不偏不倚地命中一个?穴道,这并不是普通人可办到的……” 沈君白听得?一愣。 我又平淡道:“我方才出剑试探你,若是没有武功的人,下意识的反应总是躲闪,甚至倒下。而你却把身?躯挺得?那样僵硬,连倒都不倒,其实已经暴露了一点。” 沈君白的面色已从惨青过渡到惨灰的时?候,我继续道: “你是有武功的,只是武功不算一流,算得?上三流罢了,杀莫奇瑛那样的高手是不能够,可对上普通人,你是完全可以?自保的。” 然后,我看向他完全震惊且苍白的面孔,凉凉一笑。 “接下来的路,你也只能自己一个?人好好走了……” 说完,我再不管他脸上的绝望痛楚是何等的深切惨烈,只无声无息地告别?了这位老乡,也踏出了寇子今府。 想了想,我还是不想直接回去,而是看着?天色还亮堂,改道出了城,去了郊外墓山。 我想去看看小?棠。 因为他,我第一次尝到了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滋味。 也因他,遇到这些沦落异乡的人,我总以?为自己可以?多护着?他们一点,保着?他们一些,好弥补当初未能保住他这个?故知的遗憾。 也许那几人都有点像小?棠。 但有点不能变得?更多,他们都不能更像小?棠一些。 那小?棠在临死之前把他的名字送给了我,到底是希望我去弥补他的遗憾,还是希望我去弥补自己的遗憾呢? 他是不是已经看出——那时?的我是多么地绝望难受,多么地需要一个?像他那样的朋友,一个?像他那样的慰藉和寄托? 可没人能代替他。 连我自己也不能。 也许赫连羽这家伙当时?说得?才对。 月圆未必能团圆,同乡未必是同志,不是每个?穿穿都值得?我去寻找、去保护,我并不必把他们都搜出来。 我忽然抬眼看向山路。 一颗遮天连地的高大枫树之下,满山满地的红枫和腐叶交杂着?扑满了一地,如?同血色的罗裙被人骤然撕裂之后,又沾惹了红酒的污液,一时?分不清正红与?晦暗之红,只觉得?暮光打?落下来,全是次第交接的醉红,谁能看得?清一开始是什么红,谁又分得?清谁是谁的替色? 在这一片红色的尽头,是一抹亮眼到刺目的白。 阿九。 居然还是他。 这么久都不出现,我都以?为没有他的戏份了呢。 我走上前,他只含着?那样万年不变的AI笑,对我道: “主动来访,还请勿怪啊。” 我没理?会他,只是在红飒飒的枫树之下找了一块儿还算平坦的石块儿上,坐下来,不开口,眼也不抬一下,好像气息沉淀下来,我的人已和这山这石这树融为了一体似的。 阿九看了看我,却无奈道:“事出有因,我不是来打?扰你的,我是来特意恭喜你的。” 我只不咸不淡道:“我把沈君白刺伤了,还威胁他滚出明山镇,算是大大妨碍了你们的直播,你不来打?扰反而来恭喜我,你这到底是什么算法啊?” 阿九找了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坐下,那位置适合逃跑也适合贴近,然后笑道:“不,沈君白那事儿……你不算是妨碍了他,反倒是帮了他一把……” 我皱眉道:“我还能帮了他?” 可细细一想,我马上意识到不对劲。 “你不会是想说——我刺伤他,反而成就了他的战损态,给了他足够的苦情戏,吸引了更多人气吧?” 阿九开心地拍了自己的大腿:“就是这个?道理?!你可算明白人气的关键了……” 我沉默了大概那么三秒。 在考虑要不要把手中的新剑直接这么砸过去。 阿九瞬间?识趣地挪远了三尺,小?心翼翼道:“你获得?的助推积分,也有五分左右了!” 哦?为了这个?恭喜我啊? 阿九笑得?有些喜气荡漾:“除了助推积分,你还能获得?一些促进梁挽黑化的积分,统计下来你已经获得?了二十五分的积分了!” 唉? 什么意思? 我怎么就忽然获得?这么一笔巨款了? 梁挽好端端的怎么就被我促进黑化了!? 仔细回想起?这些天的经历,我顿时?觉出一股在迷宫多日都走不出去,以?为到了终点却其实到了起?点的惊异和恐惧。 “你的意思是说……在地牢那时?,他因看见我受刑而奋不顾身?,差点就虐杀了那么多的恶人,那时?他就已经……” 阿九点头:“是,他的黑化进度已经到了百分之二十了。” 我面色一沉,散而乱的心思立刻被我集中到了一簇,像搁在心头的隐忧在此?刻成了现实。 “你凭什么就说他黑化了百分之二十?他那是正当防卫!他……他根本就……” 阿九只是异常平静地看着?我。 “可他为了你,差一点就可以?杀人了……” 我蓦然间?看向他,瞬息收束了面上所有表情,好像方才的简洁一怒已把余生的杀气都晒尽了,如?今又冷静下来。 “原来如?此?。” 阿九道:“原来什么?” 我只冷声道:“没什么,既然我得?了积分,是否可以?换取一些关键的情报?” 阿九有些异样地看着?我,道:“你冷静得?比我想得?还快。” 冷静难道不是对待未知生物的标配? 兑换原文太贵了,于是我干脆对他提出了三个?关键问题。 “一,我要知道引起?聂家溃败的三个?关键人物的姓名。” “二,我想知道能不能提前使聂家溃败,五年太长,我倒是宁愿更早一些。” “三,梁挽到底能够黑化到什么样的程度?他将来是否会到了杀人如?麻、六亲不认的地步?” 这三个?全是面向未来的关键问题,而阿九思虑了几分,似乎认为要具体回答这些问题的话,所需的积分非常昂贵,所以?他只能给我一些较为简略的答案。 “第一,三个?名字分别?是唐约、许亮明、仇炼争。” 我目光猛地一动,唐约自然可以?理?解,可是动明帮的许亮明,唐约如?今的庇护人,居然也是引导或引发聂家溃败的关键人物之一? 可这第三个?名字——仇炼争? 这是什么拗口的怪名字啊?这人的名字我也没听说过啊。 “第二,可以?提早。” 我登时?心头一沉,不知是喜是忧:“聂家当真可以?提前溃败?要怎么做?” 阿九却无奈道:“那就是另外的价格了,得?加积分才行,那你就不能去问梁挽的未来了。” 我登时?陷入了史上最磨人的两难,感觉这剧透就像一步下不到尽头的棋局一样,把我弄得?越来越有兴趣,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未来看个?究竟,而不是安安生生地待在现在。 我正在考虑再三的时?候,阿九不急不缓地端出了第三点。 “第三,在梁挽黑化进度达到百分之五十之前,一切都可以?挽回,不过等他到了百分之五十那个?坎儿,许多事就容易多了,比如?去杀死无辜的人,甚至去杀对他有恩的人……” 我却霍然站起?,口气断然道:“他绝不会!” 阿九道:“什么不会?” 我冷声道:“我已猜到,你一开始找我去杀他、去害他黑化,就是因为你看得?出,我是唯一一个?能让他喜欢的人,对不对?” 说完这个?,他忽然看向了我。 也看向了我头顶上的玉簪。 机械似的死板的面孔,变得?有点幽远深沉。 他沉默片刻,道:“根据系统的算法显示,无论发生什么结果,只要你遇上他,他遇上你,他就一定会喜欢上你,而不会去喜欢别?人。” “果然如?我所料,你送我到他身?边去就是为了这个?局。” 我笑得?简直像拿一把钝刀子切萝卜,切得?又脆又生。 “他动摇了我的防线,而我也动摇了他的防线,从前他对我的喜欢不过尔尔,绝不会愤怒到这种程度……可如?今交了心,动了情,再为了我,他却可舍掉一些人性和善良。” “可再怎么舍弃人性,他也绝不可能会到那种能杀死无辜、杀死恩人的程度!” 阿九却道:“他会的。” 我凝眉道:“嗯?” 阿九看向我,好像因为早已用?算法预知到一个?个?结局,而对着?一个?程序里的符号,露出了独属于AI的同情和怜悯。 “作为一个?有资质成为我们一员的穿书者,你不该陷得?太深的,他的黑化是无可避免的。” 我迎风而立,断然不信:“怎会无可避免?所谓的剧情不就是任人打?扮修改的么?” 他却笃定道:“因为现在他已喜欢上了你。” “而在将来,喜欢会转为爱意。” “爱到深处,可让人脱胎换骨。” “由?爱生恨,可让他步入地狱。” 能摇人就摇人 从墓山的一路回到酒肆, 我倒没了之?前的伤春悲秋,看山便是?山,看水便是?水,不去想未来, 只?去想眼前, 只?觉得如今的目标已越发明晰,要做的事儿也?一件件摊在眼前, 避无可避、躲无可躲。 知道这些走向, 也未必是坏事儿。 至少, 我知道是时候做点什么了。 只?是?回到酒肆的那一瞬,看见梁挽在门口摇摇依着柱子,浸在日?暮光晕之?下微闭着眼, 那一点轻睫如鸦羽般微微颤动,身?上如被镶嵌了一层油画般浓墨重彩的金边,使他五官的轮廓也?变得含金带玉似的贵重。此刻他一身?白,哪怕沾了些许油污,也宛如一股子沾了糖霜的白雪,一簇蘸了落叶的清泉, 既有人间烟火, 却也?温静明媚。 我便静静地?看着他, 在十五步之?外摇摇站定,不动。 仿佛是?听到了熟悉的呼吸声儿, 他蓦然睁开一双灵光温然的眼, 弯起嘴唇, 含笑看我。 忽然, 他似乎在我脸上看出了什?么,笑容微微一淡。 “……小?棠?” 还未等他发话, 我忽然健步飞提,冲过去,二话不说就抱住了他! 这可不是?在私密的后院或者房间,而是?大门口,大堂里还有几个食客在吃饭,外头也?有一些摊贩在三三两?两?地?叫卖,还有一些妇人大爷牵着小?孩儿路过。小?错还在端茶送水,池乔在四处擦拭油渍,卫妩还在高?柜后算菜肉的账。 可是?,我已?管不得其他许多。 就是?要抱着他。 众目睽睽之?下,我只?不顾一切地?、狠狠地?、紧紧地?,好像把他融到骨子里那样去抱着他。 梁挽惊住。 小?错端的茶直接洒在了客人身?上。 卫妩打算盘的碰珠声儿戛然而止。 池乔擦拭的抹布忽然就掉了下来。 而梁挽自然也?僵了一僵,许是?惊于我的不顾一切,许是?察觉到了别的异样,他即便被我抱得难受,也?没把我推开,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背,小?声询问道:“怎么了?” 我骤然听得这温柔一声儿,心中既酸涩也?温暖,觉得汲取了足够的力量,忽的松开怀抱,保持了一定距离。 可我退开,周围人的兴致却不退。 眼见一群乌泱泱的人还在惊异地?看着我,我立刻横扫一圈,一个个冷眼瞪去,甩一个眼刀子给每个路过的人尝尝,这效果比真刀子还好,我目光所及如剑锋所指,很快就有一片人受不了,转过身?去,假装没看见方才发生了什?么,只?等着走得远了,才开始兴奋又好奇地?八卦起来。 我看向梁挽,还是?没说什?么,只?是?拉着他的手,穿过大堂,无视了小?错等人复杂难言的眼神,直接去了后院。 等一路拉着他到了厨房,我才松开手,却在厨房的角落里扒开三大袋的蔬菜,拉开地?上的一道木门,木门下是?一个隐藏的地?洞,下面储藏了好几袋的材料。 梁挽疑道:“这是?什?么?” 我只?道:“你应该知道——我每天都在服毒,以新毒克制我身?上的两?种?旧毒,你很担心我,又不方便说,因?为你觉得我可能是?被人胁迫才服的毒。所以你这些天一直不声不响地?在厨房和后院的各个角落,试图寻出这毒的原料,是?不是??” 梁挽一愣,随即脸上泛起了一股子通透的红,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地?笑了几声:“被你看出来了啊。” 笑完,他只?目光炯炯地?看我:“我确实很好奇你吃的到底是?什?么,又为什?么一定要吃这些,你能亲口告诉我么?” “这些天相处下来,你应该已?经看出——没人能威胁我。我吃这些都是?自愿,为了以毒攻毒而已?。” 我看向那些鼓鼓囊囊的袋子,想到里面代表的是?什?么,不由得泛起一阵尴尬羞恼,可还是?鼓足勇气道。 “至于这些东西?,就是?小?错为我调配的汤药原料……它们,是?某种?稀有的毒虫的……” 梁挽再度愣住。 然后过了那么几秒,他的五官出现了轻微的搐动。 搐动像一点涟漪拨动了他素来平静如湖的面肌,拨出了一丝似笑非笑的弧度,似乎是?有点憋不住,可最后又憋了回去,鼓了半天腮帮,终于漏着笑似的漏出了一句话。 “是?……是?那种?虫的粪便么?” 我登时脸上烫得不行,跺脚攥拳道:“你别想嘲讽我,为了活下去这么点儿东西?有什?么不能吃的……” 梁挽似笑非笑道:“没有嘲,没有笑……我只?是?觉得你现在这个害羞害臊的样子很可爱……你别生气啊。” “……你再摆这样的脸,本老板就要在你脸上种?菜园子!” 他立刻揉了揉脸,像捏橡皮泥的匠人那样神奇地?收束了神情?,摆出一副正经的模样,严肃道:“那你要吃多久呢?” 得知我要吃整整一年,他的目光稍微闪动了一下,然后叹了一口闷闷的气。 “这就不太好笑了,吃上这么久……对你的身?体会不会有别的损害?” 所以你刚刚是?在笑吧!你就是?在笑吧! 我怒瞪他一会儿,方才哼哼道:“这可是?风催霞风神医开的方子,是?世上最稳妥不过的药方了,除非……” 梁挽接下去:“除非有个比她技艺更高?超的神医,能够替你诊断,也?许能给出别的方案?” 我想了想,顺势道:“除了风神医之?外,‘阅微药庐’似乎是?还有一位罗神医的,对吧?” 梁挽目光一亮:“不如,我去替你寻她过来?” 怎么能让他一个受过伤的人出去呢? 我刚想说点什?么,梁挽却先挽住了我的手。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忽然决定和我坦诚身?体情?况,但你一定是?遇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所以才很不安,觉得必须要把事情?和我说清楚,是?不是??” 我沉默地?点了点头,他却笑着伸出了手,一开始我还以为他在安慰我,没想到他居然是?学着我之?前的样子,用?修长分明的手指捏了捏我的脸蛋。 我瞪他,他不收敛,直到我恨恨地?欲踩他一脚,他才坏笑一声儿,退开几步,站在光明与阴影交接之?处,敞亮与晦暗都是?那样分明。 “别担心了,我不会误会你的。我的伤也?好了几分了,不至于连出门都不行,我去找罗神医,让人过来给你看看,说不定能带来什?么天材灵药,把你这毒都给去了呢。” 我犹豫几分,他又坏笑着用?手指揉了揉我的嘴唇:“难道你想以后亲个嘴,都要隔着绸缎纱布?咬一下都得瞻前顾后的,那多不痛快啊。” 我面无表情?地?恨恨咬了下去。 他却光速收回手指,却顺势自然地?用?手指弹了弹我的腰,弹得我浑身?一怔,他却轻抚慢捻了几下,像转轴拨弦的琴师去拨弄独属于自己的琴弦一般,目光微微一深。 “这纤纤细腰确是?一派玲珑凸浮,美不胜收……可毕竟还是?健康硬朗的腰更好一些,一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了,若能想办法加速解毒的过程,还是?得加速的……” 我却狠拍了他的手,冷色不耐道:“什?么艳词腻语都来了?你别装着装着又把纨绔子弟的气息漏出来,你以前到底是?什?么人啊……” 梁挽却瞪了震惊的眼,无辜地?看了我:“啊?很艳腻么?” “额……倒也?没…… 他却忽地?绽出灿烂一笑,像骗着了我似的得逞地?乐呵着。 “不管我以前是?什?么人……现在都是?聂老板的人了,不是?么?” 说完,他居然趁着失神瞬间,在我的右边脸颊亲了一下。 我却冷眼瞪他一记,顺势舞动手掌,作势要给他一个不轻不重的巴掌,待他有些惊到的瞬间,那威猛如电的巴掌又化作了一个轻轻的抚摸,使了劲儿地?,扯了扯他的嘴。 看到他有点无奈了,我才坏笑一声儿,放下手,轻轻打了两?个小?巴掌,分别在他的胸膛之?上的两?个位置。 “啪”地?两?声。 梁挽一愣。 我却听得那声儿,像打在铜墙铁壁上一样叮当有声儿,好听得很呢,感觉很适合再疯狂地?拍打很多下。 他却察觉了我的意图,立刻退开几步,苦笑道:“别打了别打了,我去准备准备,去把罗神医找出来……我听说前段时间神医才去解了深山四侠中的蛊毒,人应该就在附近的州县……我一定把罗神医请回来给你看看……” 等到了第二日?,我悄悄送走了他,走之?前彼此该抱的抱,该摸的摸,不该捏的也?捏了,不应拨弄的也?弹了好几下,直到把这装君子的大尾巴狼调戏得满脖羞红、满地?找脸,他才依依不舍地?骑着马,走了。 人走后,小?错却悄没声儿地?靠近了我。 “聂哥为何要支开他呢?” 我笑容一淡:“你怎么说我是?支开他?” 小?错的兴致似不错,笑得也?有些开朗:“你向来只?相信罗神医的医术,却不相信这位的人品。被罗神医诊断过的好几个人,都欠下了巨额的诊费和药费,最后只?能拿人情?和身?手去还。若非如此,你早就去拜访这罗神医了,怎会轮得到如今让梁挽去请?“ “所以,你是?故意支开他的。” 知我者莫过小?错啊,不过再给挽挽一点时间他也?快了。 我只?道:“我确实是?希望他暂时离开明山镇几天。” “只?是?暂时?”小?错眉间一耷,似有亿点点说不出的失望,“那聂哥这几天想做什?么?” 我看向小?错,目光充具决心:“我要去找几个人,动用?我所有的资源……去把梁挽的身?世背景给挖出来!” 挖的时候,他可不能在明山镇内,也?不能在我附近,否则以他的狡猾劲儿,这事儿可就做不成了。 小?错疑道:“他的身?世,当真那么要紧?” 我攥了攥拳,仿佛在握住一团无形无相的未来。 “这是?我目前唯一无法掌控的变数,也?只?有这一点,能让他……” 小?错格外敏锐地?嗅到了什?么,上前半步:“能让他什?么?” 我忽然收了口,看向他。 小?错知趣地?退回了原地?,就和从前千百次一样,他乖巧顺从地?点头:“我知道了,我会替聂哥守好酒肆的。” 接下来的几天,我确实是?去找了好几拨人。 注意是?人,而不能是?系统。 我总觉得系统给出的答案也?是?在暗暗引导着什?么,所以就算去查梁挽的身?世,我也?绝对是?靠自己的力量去查,而不能靠积分去兑换(积分本来也?不够了)。 至于自己的力量就是?——摇人嘛。 得摇人处且摇人,有朋友不摇我傻吗? 第一个摇来的情?报大佬——寇子今。 寇子今虽然显得有点毛毛躁躁、傲傲憨憨的,其实心里清楚明透得很,看事情?反而比很多聪明人都看得清楚,更何况——他其实是?有钞能力的。 别看他缩在这个穷乡僻壤的地?方当小?王八,实际上他是?江南首富——寇雪臣的第三子,也?是?昔日?最受娇宠的少爷,只?是?三年前他不知怎的犯了一个大错,彻底得罪了寇家的长辈,才被赶到这边陲之?地?来历练。 我知道他是?有亿点点人脉的,只?是?心高?气傲如他,轻易不动用?自己的人脉,所以我第一个拜托了他——去查梁挽。 本来这厮听得我要查梁挽,心里百八十个不情?愿,还吐槽我自己身?世也?不清楚,还去查别人的? 可是?,后来我和他说了一件事,就短短几句话,就让寇子今勃然变色,觉得一定要开查了。 第二个摇来的情?报巨佬——陈风恬。 陈风恬可是?名动盛京、功绩声名在业内排名第四的大捕头,他虽然没有钞能力,但是?官字两?个口,他拥有的情?报资源也?不是?寇子今这一张口能比的。 我上门拜访他,希望他查查梁挽的底细,一开始这人也?不太明白,但我详细地?解释了这必要性——暗示这是?进?行亲密关系之?前必须要有的背调,他就乐呵乐呵地?吃了好几盘瓜子,然后答应了。 第三个摇来的场外大佬——郭暖律。 这厮实在是?神出鬼没、了无踪迹,最后逼得我实在没有办法,直接骑着马去找了“夜寒蝉”夫妇,居然就在他们的小?木屋那边找到了这家伙。 找到他,我先问我的八面重剑去了哪儿。 他就面无表情?地?指了指一处热腾腾的火炉。 我当场:“……” 接下来大战三百回合,我拿新剑直接对上他的曲水软剑,东一刺剑、西?一撩剑、左一扫剑、右一削剑,横竖上下各色剑招都过了一遍儿,有“声东击西?剑法”的阴险,有“积少成多剑法”的诡谲,有“借剑式”的出其不意,也?有几招属于他自己的“曲水剑法”——我偷学的。 反正打完,出了气儿,我只?面无表情?地?看了身?上撕扯成一条条的新衣服,而他摸了摸自己被戳了数个洞的披风,冷色看我。 “我夺走的剑就是?我的剑,既是?我的剑,我融了它,铸造新的武器,与你有什?么关系!” 我直接一剑鞘去戳他脑袋:“强词夺理的蠢货!想要剑就抢我的?你咋不去抢别人的!” “我便是?抢你的又如何?” 郭暖律只?抬声厉眼道。 “那剑本就崩了几个口,根本不能再用?,你还当个宝贝疙瘩似的收藏,怎不说自己是?蠢货?” 我冷笑嘲讽道:“呵,那是?谁给崩的口子啊?我用?了三年都没崩一个口,到你手上就崩了,我看是?你蠢到不配用?它!” 郭暖律只?蔑然叱道:“你用?了三年还不是?丢了剑?还要靠我捡回来。论蠢痴无救,你必能在蠢人考试之?中问鼎状元……” 眼看我又要和他打起来,路婵只?好站出来,无奈道:“聂兄弟,非我故意融了这剑,而是?它的铁芯似乎有些特殊,和其它铁材融了以后,也?许能锻造出硬度韧性更好的兵刃。” 我一愣,道:“真的?” 路婵点头,郭暖律淡淡道:“是?,但那也?是?我的剑了。” 路婵离去后,我只?冷眼看了看他:“好……这还差不多。” 知道他或许能得到一把比这雪铁新剑更好的剑,我心中才平衡了些许,不再耿耿于怀地?想还他。 可是?,还是?有些疑问没办法释放。 “你曾经说过,过去几年我就光顾着与你为敌了,我可并?未做过任何值得你帮我的事儿……为何还要把这好好的新剑送给我?” 郭暖律面无表情?道:“我看中了你的八面重剑,想夺走,送你一把,算两?不相欠。” 说完就转过头,只?一心一意地?盯着火炉。 我却用?一种?平静到不容拒绝的口气道:“郭暖律,我毕竟与你为敌数年,知道这不是?你的行事风格,你若是?不说个清楚明白……我和你连敌人都做不成,更何况是?……” 郭暖律皱了皱眉,猝然发出一丝哼声:“更何况是?什?么?” 我沉默片刻,恼得攥紧了剑柄:“你一定要我说出来?” 郭暖律眯了眯眼:“我只?说要好好观察你一段时间,可没打算现在就结束这观察。你没和过去彻底脱离关系,就不必来和我说这些……” 我恼到瞬间出剑,剑鞘像一根横贯天地?的短而细的枪一样,隔着热腾变形的空气,直直地?指着他。 “姓郭的,你说清楚,我怎就没和过去脱离了!?” 郭暖律忽转过头,目光冷澈如雪、积刀埋剑那样满是?锋锐地?看向我。 我以为他又要说一些不讲道理的横话,可没想到他接下来说的一句,没有任何脏言厉语,却让我一下子没法反驳。 “聂楚容是?被你救了后,当上了聂家主?事……是?不是??” 我沉默片刻,道:“是?……” “他当上主?事后做了什?么,你看得清清楚楚,是?不是??” “是?……” “你仍旧在想他,是?不是??” “想他?”我怒笑道,“我是?恨他!他骗我、利用?我、折磨了我在乎的人,我想到他就恨不得他立刻去死!” 郭暖律沉默片刻,直指人心地?问我:“那当初出走之?前,为什?么不干脆杀了他?” 沉默和省略号仿佛暂时吞了我的一切声音。 良久,不知哪里寻来的力气,我深吸了一口气,无奈道: “难道你就能杀死一个……你从小?时候就在一起,且曾经亲昵密切到以为可以一直在一起的人么?” 郭暖律目光一沉,仿佛想到了什?么遥远的往事。 半晌,他轻轻开口。 “我杀过。” 我有些震惊地?看向他,他却忽的笑了一笑,那笑容仿佛拥有一些淡薄渺远的微妙情?绪,想用?言语捕捉也?捉不住,只?是?这轻轻一笑,好似包含了太多。 “还好,没有杀成功……” 我瞪着他:“你自己也?做不到,却要我做到么……” 他却反瞪我,以一种?冷淡却不冷漠的情?绪看我。 “我杀过那人,活下来是?幸运,我一向都幸运,而你不。” “什?么意思?” “你运气太差,你做不到的话……也?活不下来。” 我嘲笑道:“算了吧你,你这天煞孤星的命格算什?么好?” 想了想,我发现自己完全忘了找他的目的,都被带歪了。 于是?就把梁挽的事儿说了一说,郭暖律却格外冷淡道:“你自己作怪害人,还拉我下水?” “不是?作怪害人。”我恼他恼得狠,“是?梁挽的轻功过于高?明绝顶,让我想到了二十年前活跃于江湖的一位前辈。” 二十年前江湖上,轻功最诡谲最莫测的——当属“小?慢神”萧慢,而萧慢则是?郭暖律师父——“剑神”吴醒真的好朋友,那郭暖律肯定知道萧慢住在哪儿啊。若能通过他找到萧慢,打听打听梁挽的功夫背景,那不就成了么? 结果郭暖律睨了我一眼,拒绝道:“我为什?么要为了一个仍在观察期的小?恶贼,去打扰萧前辈?” 我努力克制翻白眼的欲望,冷笑道:“你能问出这话,可见也?不是?聪明的。” 他只?哼了一声。 我只?放下一直指着的剑鞘,目光微微下垂。 “那就回答我最初的问题吧,你为什?么要把等了三年的剑给我?” 他沉默不语。 我继续分析:“自从上次相遇打斗后,你对我的态度似乎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我猜不出为什?么,你也?别来老一套的说辞,我不信你是?一个会以德报怨的人。” “是?不是?……你从我的剑招之?上看出了什?么?” 郭暖律随意瞥了我一眼,冷淡嘲讽。 “蠢状元还不算太蠢,算蠢探花好了。” 在我发作之?前,这人只?喃喃道:“你的剑法和之?前看似相似,但也?有很多的不同……好像,有一点他的影子?” 我疑道:“谁?” 郭暖律忽看向我,瞳孔骤然爆缩几分。 “你这三年之?间,是?不是?私底下见过他?” 我一愣:“他是?谁?” “别装蒜。” 郭暖律似乎有些微妙的生气。 “你见过他,受过他的指点,对不对?” 我沉默片刻,谬然一笑:“你居然觉得我见过你的师父——剑神吴醒真?” 我笑着笑着,郭暖律却一直很生气、也?很莫名其妙地?瞪我,瞪得我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要紧的事儿,我就笑不出来了。 我面色古怪地?看向他:“我这三年来曾数度千里奔波刺杀恶人,其中一次,确实见过一个很奇怪的剑客,我们互相切磋指点过对方几次……但那不可能是?吴醒真。” “为什?么不可能?” 我只?道:“那少年看着只?有十六岁,我把他当弟弟看。” 这回却轮到他面色古怪地?看了看我。 “那少年是?不是?你在赤霞庄附近遇到的?” 我想了想,道:“对啊,我翻墙进?去碰到他的。” “是?不是?喜欢带一杆竹片剑?” 我有点预感不详:“对啊。” “是?不是?经常忽然睡着,醒来不到一会儿就开始打呼噜?” 我觉得有点惊悚了:“对啊……” 郭暖律沉默片刻,咬牙切齿。 “是?他!” “你以为‘不老剑神’这个外号是?怎么来的?他天生娃娃脸,修的又是?那种?功夫,模样是?十六岁,可他都已?经四十六了!” 我浑身?一震好似雷劈电打,他也?不知哪儿来的怒气,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两?个字。 “是?你!” “老吴这一年老念叨着找一个闯进?庄子里的小?刺客,他说这小?刺客在剑法上天赋绝顶、与他是?一见如故,他这把年纪了还想收新徒弟,我不让,他就改个名义,想收一个义子,结果这刺客是?你!” “果然是?你这个惯会骗人的小?恶贼!” 唉? 哎! 我把剑神当弟弟!? 结果他想当我爹地?!!?? 剑神吴醒真 说到剑神吴醒真这事儿, 这真不怪我。 我以为吴醒真人称“不老剑神”,多有夸张之嫌,可?能他修习的内功心法特殊,能让他四十多岁看着?像二十多岁, 可谁能想得到他能看上去?连二十都没有啊? 这谁能想得到啊? 郭暖律立刻以一种极难形容的表情瞅我, 并要求我把?当初如何遇到剑神的事儿给一五一十地说?了,以填埋他内心那股无缘无故多了个伪师弟的恼怒和不平。 我瞪他一眼?, 首先回头冲屋子里的路婵夫妇喊了一嗓子, 要了一整个茶壶, 然后等他们拿过来,我立刻拿着?茶壶一口气全干了,扬起脖颈咕噜咕噜一壶下?去?, 保证一口儿也没给小气的郭暖律留。 郭暖律冷嘲道:“这么多水喝下?去?……不嫌撑么?” 我瞪了他一眼?:“不撑,好得很。” 然后我清了清嗓子,开讲了。 几年前的江湖上,有一个叫符灵光的剑师,本是投靠剑派的名师,前程远大光明, 但奈何他心思狭隘、睚眦必报到了几乎变态的程度, 为此?缕缕在外犯下?命案。 比如有一次他在饭馆用饭时, 听到隔壁桌的路人在饭桌上议论自己的坏话,当时符灵光很沉住得气, 什么都没说?, 之后就跟踪路人回了家, 把?一家老小七口人全给宰了, 尸体全挂在显目之处,脑袋却整整齐齐地割下?来摆在饭桌上, 凑齐了七个口。 如此?残忍血腥,却不是他的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 这人数度腾挪作案,每每都是灭人全家,掠人武器财帛,终于被师门逐出并追杀,这恶贼便乔装打扮,四处躲追兵,躲的时候也不忘杀人。 当时我从隐秘的情报源头那边得到消息,说?是赤霞庄的罗春夏罗庄主举行三?日赏剑大宴,而符灵光素有爱剑之心,打算乔装赴宴,盗剑杀人,再起血债。 于是我也到了赤霞庄附近。 扮作附近酒楼的小厮,借着?送饭菜的名义混入庄子。 本想在宴上找到那人,跟踪他出了庄子后再杀了他。 可?没想到,出了一件很离奇的事儿。 我确定找到了符灵光,他也在庄子上呆了两日。 但第三?日。 他忽然消失不见了。 就像是人间蒸发了。 当时是冬季,我们上山时天?气尚好,上山后忽就下?了三?天?的大雪,把?赤霞庄里三?层外三?层埋得像洒了糖霜的蛋糕,山路如雪铸银凿一般冰滑,无论是驴儿还是马儿都无法在这路面行走,冷风吹在人身上,更如无形的刀子刮进?来,人一挺像在身上挂一层冰帘子,很容易在白茫茫的山林之中迷路,失温冻死都是寻常。 所以,我认为符灵光不会在雪后贸然下?山,他还在庄内,且很有可?能就是那赤霞庄的庄主隐藏并收留了他。 接下?来几天?,我就在庄子里四处打转,想找到人。 某一日,我穿过一重重冰雪琉璃铺盖的亭台游廊、越过一层层飞琼玉盐覆盖的粉墙花门,入了一处梅园小憩,眼?看红梅夭夭,绿梅硕硕,我心宽了些,就在梅园里走着?走着?,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四角亭附近,我瞧见了一个人。 一个少年。 那少年就披着?黑狐裘,待在这极为幽静冷僻的所在。 却不坐在亭子里,而是坐在了一块儿平坦的山石之上。 且模样年轻、冷峭,却又透出一种难言的寂寞和平静。 所以他只是一个人栖在那儿,却把?那石块儿也衬得不凡了,就像一把?未出世?的名剑被丝绸裹了一半,又嵌合在石头缝隙里,有锋芒若隐若现,可?又捉不真切。 当他看过时,那平静的眼?神却让我的心头猛地一跳,有种被凭空一剑刺中的锋锐感! 这小子不简单啊。 可?看他这么年轻,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那武功见识也不至于高到什么匪夷所思的地步,我便壮了壮胆子,非但不露怯色,还大大方?方?地和他打听这庄子里的一切。 他见我如此?大胆,也有些微微诧异,可?更多的是平静。 一种看破一切寂寞喧嚣,没有任何事情值得惊讶的平静。 这使得他和我交谈的每句话都很有一种平静稳定的力度,话里的层次丰富得不可?置信,用词的精准程度简直超出了我的所有想象,随便说?一句就把?我的兴趣给勾住了。 比如,他一看到我的步法和手势,就判断我是用剑的。 我一开始有些警醒,后来想说?话反驳的时候,这家伙忽然在我面前打起了呼噜。 他睡着?了。 我有些无语地看着?这个在冷天?里待在外面睡着?的少年,把?他背回了亭子里,怕他冻死,就等着?他慢慢醒来。 他一醒,见我还在,且规规矩矩并无做别的,平静冷漠的脸上似乎有些高兴。 他居然问我——我作为剑客,最喜欢哪些门派的剑法? 我本不敢在他面前用剑,怕被人发现,可?少年却没有任何顾忌地问——我能不能给他耍几剑看看? 平心而论,我聂小棠的剑可?不是随便谁都能随便看看的。 可?是他长得好好看。 我此?次来也是有目的在身上,可?不是轻易就能表演给人。 可?是他说?话好好听。 于是鬼使神差般,我就耍了耍几套一般般的剑法。 他看出我在隐瞒真剑法,但也不急不躁,只慢慢论起了我透出的几点剑路,我立刻发现——这家伙很会论剑啊。 从我随意耍的一套剑,他说?到了剑师,从剑师,他说?到东南西北各个剑派,他几乎把?每个剑派都品评了一遍儿,好像那些开宗立派的大师,都只是一盘任他品味的菜而已。 如此?狂傲,我从未见过。 本来我最傲,我容不下?比我还傲的崽。 可?偏偏我觉得,这少年傲慢得很有质量,很有格调啊。 他给人一种在平平静静中傲然看待一切,却并不让人觉得有丝毫傲慢,只让人觉得天?经地义、理所当然的感觉。 我就以为——这少年是王语嫣那号理论派大师,熟悉剑法,但不练剑法,我就陪他说?了许久、论了许久,中间居然被点拨了几分?,因为他就像把?复杂的剑法拆成简单的加减符号,再在我面前重新排列起来,让我一下?豁然开朗,如穿透迷雾一般看清了某些招式背后的逻辑真相。 后来大雪封山的几天?,庄子里的人没办法下?山,我就总想办法溜到梅园里和他论剑、品剑,最后在他跟前舞剑、变剑、试剑。 我曾问过他的名字,可?他从未发一言,只是一笑而过。 到后来,我也暗暗地向庄子里的下?人打听这位的身份。 但奇怪的是,每个人都矢口否认庄子里有这么一位少年的存在,都疑心我是看错了人,见到了一个不存在的客人。 这让我觉得无比古怪。 而且看罗庄主的派头,似乎未曾邀请这少年列席。 难道这少年在这庄子里,竟然是一个隐秘的、见不得人的存在? 我当时左思右想、绞尽脑汁,才想出了一个合理的可?能性。 反正那个想法一直徘徊在我的小脑袋瓜里(郭暖律吐槽:你?根本没有这种东西),我之后除了继续查访符灵光,也还是继续地往那梅园钻,算是与那少年来往得几乎成了短暂的朋友。 到了最后一次,多日不曾回答我姓名的他,忽然笑着?问我——有没有猜到他的身份。 我想他这么问,是有把?我引为知?音好友,有想透露身份的意思,透露之前他想看看我的看法。而我当然也有猜测过他的身份,如今说?说?也无妨。 结合罗庄主和下?人们把?他当做一个不存在的禁忌那样回避,再联想一下?他对剑法的渊博知?识,和他这一身孤单寥落、独立于人群的气质。 我正经地对着?那少年,把?这个可?能性道了出来。 你?,应该是罗春夏罗庄主的私生?子吧? 正在喝水的郭暖律“噗”地一声儿把?水几乎全喷了出来! 还有一些差点溅到了沉浸于讲故事的我,弄得我狼狈不堪地匆忙躲开,躲开之后才能恶狠狠、气扬扬地瞪他一眼?。 “你?干什么啊?听故事就听故事,你?故意砸我场子是吧?” 郭暖律面无表情地擦了擦唇边残留的茶水,冷眼?瞪我。 “你?到底是怎么会觉得——他会是罗庄主的私生?子的!?” 我有些心虚地回过头,也不理他,只继续讲下?去?。 当时那少年目瞪口呆地看了我,仿佛被人拿一个假山上的石块儿砸了脑袋,再在脸颊上抽了一个狠狠的大耳巴子。 他陷入了一种短暂却仿佛永久的茫然失神。 等他回过神来,我发现他以一种莫名其妙的微恼表情,瞪了我一眼?。 那神韵那眼?色,和郭暖律现在瞪我的样子竟然是有几分?相似的,只是他的瞪里有更多的无可?奈何和莫名其妙。 我知?道自己大概是猜错了,就无奈地道了个歉,试图猜测另外几个身份。 然而越猜越让那少年的脸色一沉,到最后他竟然直接扭过头。 在我面前打起了呼噜。 我当时:“……” 相处日子虽短暂,但我已隐隐察觉——每次他觉得不爽、无聊、或者疲倦了的时候,就会开始莫名其妙地打起呼噜来,然后就在我面前小睡一会儿,有时甚至是大睡一会儿,而我一般是能等到他醒过来的。 可?是这次,我看见梅园深处有道人影儿一闪而过。 是符灵光! 我看了一眼?那少年,无奈地跺了跺脚,打算不等这贼人出了山庄再杀,为免夜长梦多,我现在趁这机会杀了此?贼,再回来和这少年赔罪。 我飞掠而去?,在雪景之中窜入一阵沁人心脾的梅香。 梅花散乱如纷纷之碎玉、猎猎之飞絮。 在真正遇到符灵光前,我听说?过种种骇人传闻,以为要花上三?十到五十招才能把?他杀死。 结果仅仅十招。 胜负已然分?晓。 我看着?倒在地上的那人身下?,一滩汩汩流出的血把?雪白干净的大地染成了一脉触目惊心、却又决然殷红的模样,就好像一道浓墨重彩的颜料,被人随意扑到了白纸之上。 心中有些讶异,却也有些了然。 我的剑法,在经过那少年的指点撩拨之后,好像是进?步融合了一些?更为顺畅和自然了? 我立刻折返回去?,想找到那少年,却发现亭中已空空如也,哪里有那人的身影? 我心中茫然,便知?道那人是生?了恼怒,不肯见我了,我也杀了人,不便留在此?处,便直接逃出庄子,趁着?雪稍稍化了一些,我下?山了。 故事讲到这里就已结束,而郭暖律却还意犹未尽地沉溺在大片大片的冷眼?吐槽里。 “你?说?他恼怒?” 我道:“他难道不是?” 郭暖律瞪着?我:“他当然恼怒了,你?和他相处几次都没猜出他的身份,居然把?他当做他罗春夏的私生?子!” 额……我以为罗春夏看着?老成持重一些,可?能私底下?更为不检点一些,这些富贵庄主、地方?豪强不都是两面做派么? 郭暖律面无表情地抛下?惊雷:“罗春夏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是罗春夏的二叔。你?把?他说?成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的私生?子……你?在开什么玩笑?” 额? 哎! 可?是罗庄主看着?五十多岁了啊! 郭暖律无奈道:“他外号‘春老夏童’,你?不知?道么?他患有早衰症,十多岁时看着?像六十多,二十多岁看着?像五十多,你?不晓得么?” ……我晓得他比看上去?年轻一些,可?没想到是这么多啊! 我想了想这对叔侄。 一个看着?十六,实际上快五十了。 一个看着?五十,实际上只二十多。 到底是怎样一个早衰儿童,才能配得上这样的不老二叔? 不过现下?想想,那吴醒真当时听得我的奇怪推论,有大半的兴致也被浇灭成了负数,回去?以后大概是闷闷地憋了很久的气,想出来再见见我,我却已经走了。 他就只好拜托徒弟去?找我。 但是我。 并不想。 郭暖律率先甩出来冷脸:“我不允许你?拜他为师!” 我也恼狠狠道:“我也不想有你?这样的人为师兄!” 老吴那是多大的逼格,多强横的身份,可?他看着?是多么平易近人、多可?爱宁静啊。 怎么会有你?这样可?恶、可?恨、可?揍一顿还不嫌够的臭脸蛋徒弟! 他更是半嫌半蔑地看我:“你?也一样!他怎么会忽然见了你?几面,就想收你?为徒弟义子了?” 我先是一懵,随即晃荡出一丝邪恶而猖狂的笑。 “因为老子也很可?爱啊,看着?比你?亲善可?人!” 我继续甩出一丝雷人语录,且笑得越发得意。 “承认吧,你?失宠了!郭暖律!” 他直接气得一剑鞘打了过来! 兜帽男子 一番吵嚷之下自然又是一派激烈如电的打斗。 不过这次咱们倒是点到为止, 倒是?没成厮杀。 打完之后,我把剑直接插在芳草地上,一屁股坐在软和清香的草地上休息,而郭暖律则轻轻弹拨了几?下曲水剑的剑锋, 顺便抬头看我, 那目光在暮光映照下,依然是连光也穿不透的冷峭淡漠, 可没了之前那般浓厚的敌意和警惕。 “既然你就是他在找的那个人。事情忙完以后, 你得?去赤霞庄见他一面……” 我眉头微微一挑, 忍不住道?:“他最近……身体还好吗?” 郭暖律沉默片刻,道?:“睡的时?间越来越多了,醒的时?候……不多了。” 我心头一沉, 也不顾着坐了,站起?来就是?问他。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这忽然?打呼噜睡着的毛病难道?是?受了内伤,还是?带了怪病?” 郭暖律吸了一口悠远的气,目光一沉道?:“老吴之所以是?‘不老剑神’,并不只因为他是?个天生的娃娃脸, 还因他修的是?一门‘还岁神功’。” “这是?一门有缺陷的神功。只练前三层倒不打紧, 越往后练越容易反噬。老吴年轻时?痴于武学, 一口气练到了第七层……” 我恼得?攥紧了拳头:“他这是?年轻时?被人算计了?给?他功法的人难道?没说?明白么?” 郭暖律那冰雪覆盖的目光微微沉积了寒意:“他这些年一直在赤霞庄的禁地休养,睡的时?候和醒的时?候是?一半一半的, 可如今……醒的时?候, 已?不如睡的时?候多了。” 我从来没听?过他一口气说?过这么多字, 且是?字字中肯, 不带任何讽刺与试探。 可心头却没有半点?愉悦,只是?满满的沉重和忧虑。 可我还是?有些无法相信。 吴醒真可是?横贯江湖二十多年的剑神啊! 他年轻时?就以一己之力, 挑遍了雁山、孤山、屏山、太微山、投明山等五大剑派的剑豪剑师,且之后数年继续连战连胜,纵横睥睨四方,才得?了这剑神的称号。 如他这样赫赫有名、在剑法一道?之上登峰造极、被赋予最高称号的大人物?,居然?也有一日会?被内功反噬,以至于难以醒来的怪病? “我上次见他时?,他还好好地和我说?话?啊……每次去梅园的时?候他都在那儿醒着啊,只是?说?了一会?儿话?才会?睡着。” 郭暖律瞪我一眼:“那是?因为他难得?遇到一个自己喜欢的年轻人,就算想睡,也会?把精神气儿攒足了再去梅园找你。每次和你说?完话?,他都得?睡上一整天才能恢复。” 我沉默了。 难怪他每次见到我,都有一些说?不出的兴致和欣赏。 难怪他说?的每句话?,都好像凝聚了最高的质量与力度。 也难怪他只是?说?了那些话?,就已?支撑不住而睡了过去。 我忍不住冲上前问他:“他这情况就没办法医治么?” “内功的事儿只能由内功来解决,医术是?无法根治的。” 郭暖律没有正面看我,只是?侧过头看着那噼里啪啦爆燃着的火炉,仿佛那里面爆裂翻涌的,不止是?旧剑的质量,还有一个人到了暮年时?期挣扎存续的生机。 “我还是?不喜欢你,可是?他很喜欢你。” “你什么时?候……能够去见老吴一面?” 这两句话?之间有多别扭转折呢?就像是?把一个人的恼怒不解,和另一个人的真诚平和同时?拼接在一起?。 我只沉了片刻情绪,咬牙道?:“我在这儿有一要紧事要解决,只要一解决,我马上就去看他。” “是?梁挽的身份背景么?” 郭暖律想了一想,恢复了以往的漠然?冷嘲。 “你自己的背景也不干净,却嫌别人的背景不明不白?” 他不看我,我就转到他面前,直视着他、一字一句道?:“我不是?嫌他,是?他的身世背景,可能和聂家?有关。” 他目光猛地一抬,蓦然?警惕地看我。 这警惕不仅仅是?针对着梁挽的。 也是?针对这个从聂家?出走的我。 “我知道?我们?从前相处不算愉快,欺骗暗算偷袭也有过。” 我认认真真地看着这个刺头。 “但你至少得?相信一下老吴的眼光,信我这一回没骗你。” “有人信你,就得?有人负责提防,他很喜欢你,我就负责不喜欢你,我当然?也不会?全?然?信你。” 说?到这儿,郭暖律那凉淡如冰的目光,就像是?一把刀子搁在我的头顶——那玉簪上。 “但你最近确实变了些,竟然?会?去信任一些不知道?该不该信的人……” 他静止许久,像已?化作一副凝固的帧。 最后只道?:“我会?去问一问萧前辈的。” 我盯着他,心里涌出一种不知是?什么情绪的热流,总感觉一块儿堵窒胸口的大石卡了那么久,此刻总算松转下来,我想再说?点?什么,却赫然?发现——郭暖律说?话?时?已?默默挪动了脚步,试图站得?离我远一些,然?后更远一些。 我很奇怪道?:“你站那么远和我说?话?干什么?” “我想不通你怎么会?把老吴当成他侄子的私生子。”他一脸冷漠兼嫌弃道?,“怕和你站太近,会?被传染蠢气。” ……你还记着我把吴醒真当成他侄子的私生子这一段啊!?你能不能别提了啊!? 和路婵夫妇道?好之后,我就去和马厩里吃从草不停的小墨了个招呼,然?后离开?了木屋,走之前我倒是?一直看着那家?伙在火炉旁一身黑青劲装儿的背影,心里既嫌他不喜欢我,又嫌他看剑看得?那样入神,竟然?走了也不看我一眼。 不过,吐槽归吐槽,回程的后半段,我的心情还是?难以抑制地欢快了几?分。 毕竟我知道?了那少年就是?剑神! 剑神他老人家?喜欢我!念着我! 也用一句话?(X10),就让郭暖律这个宿敌,为了我去惊动一个退隐多年、已?不问世事的老前辈。 可见彻底反弹实为经典物?理原则,这同样也应用于人生的起?起?伏伏。 可到了酒肆附近,我却没有第一时?间直接进?去。 因为不知为何,街面上多了一些新的摊贩,把旧的摊位给?占了,顾客里也多了一些面相不太熟悉的,就连摊上商品的品种看着也比从前的花样多了一些,成色也过于新了。 而我在江湖人之外还是?一个生意人,生意人对于街道?的流动最为敏感,尤其是?自家?店铺门口的流动,那是?一丝一毫、一分一厘都得?格外用心,断无半分可放过的。 而如今的流动可不止一丝一毫。 是?附近的小半条街都泛着不对。 于是?我就沉心静气,换了更显粗陋的衣衫,又拿黑粉抹了脸,把轮廓分明凸出的五官都抹得?像上了浓浓的雾霾滤镜似的,随手贴了几?层带着的假皮在脸颊上,我摇身一变已?经成了一个完全?的陌生人,然?后再去接近了棠花酒肆。 我在酒肆侧门,插着兜低着头,借着透风透光的支摘窗,眼见池乔在里面照例擦拭四处,卫妩在前招呼一些客人,酒肆里却多了一些面相不太熟悉的新客人。 却有一个客人是?我之前见过的。 且一眼就让我汗毛直立、毛骨悚然?! 那昔日与我和郭暖律大战过的兜帽男,此刻就坐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好像蛰伏于山林之间的巨兽,安静沉定到似乎完全?可以忽略,可只要你一忽略它,下一秒就注定落在他的掌心暴起?之中。 而端来茶水的小错,只看了他的第一眼,就脸上一白。 像被雷劈电打过了一番经脉,身上直接竟颤抖了起?来。 而我自从遇到他以来,就从未见过他有在人前如此惶然?恐惧的一刻。 就好像是?以为躲藏了一辈子,终于以为可以放下心头警惕的那一刻,被人拿一把致命的刀子搁在了脖子上的那种惶恐、惊惧,以及强烈到了极致的不安。 他认识这兜帽男!? 他是?因为这个人而恐惧到了极点?!? 而对方压根连一句话?都还没有说?呢。 我心里隐隐猜到了什么,观察片刻之后,发现小错似乎又恢复了短暂的平静,把内心所有的情绪都压制了下去,这像是?把一辈子的勇气都拿了出来,让他走到那兜帽男之前,轻轻问了一句。 “你来了啊。” 是?很经典、也很谜语人的问候语。 那人的面目依旧深深地隐藏在了兜帽之下,可听?得?这话?,却也点?了点?头,淡淡道?: “我是?来了。” 经典的古龙风废话?。 照这么水下去,他们?是?可以水过一整页都不带拖的。 可我想的却是?——他们?之间竟然?是?认识的,这兜帽男难道?也是?接星引月阁的杀手? 小错当年是?排名第十,是?为老十,他叛逃之后,那老十一就顶替了他的位置成了新的老十,如今这个人看着实力远在他之上,应该不会?是?原来的老十一,那他是?从第一到第九的哪个杀手呢? 我苦思冥想,觉得?CPU隐隐有过载之势的时?候,招呼客人的卫妩似乎已?经有些注意到了小错那边的异样,想过去看看,却见小错深吸了一口气,回过头,冲他她了一笑。 “卫姐,我没事的,只是?遇到了一位旧相识,我想暂时?和他出去聊一会?儿,很快就会?回来。” 卫妩有些莫名地看了他一眼,又瞧了瞧这一直沉默且不点?单的可疑兜帽男,似乎有一千句一万句的拒绝可以撂下,可不知为何,兜兜转转,她还是?选择了尊重和信任,让小错出去了。 但为了防止小错吃亏,她似乎回去以后和池乔说?了什么。池乔也把那目光从他那块儿万年不变的脏抹布之上,挪到了小错和那兜帽男之间的暗流涌动。 而我在窗外,眼看着小错再看向那兜帽男,脸上的平静更像是?一种压抑到了极致,以至于随时?都要破裂的平静。 “旁边有点?无人的小巷,我们?出去说?说?吧。” 他居然?真的放下茶水,也好像放下了什么顾忌和恐惧,只让自己这个“旧相识”跟着他穿过人群,离开?了酒肆。 而我深怕错过了什么,又怕贸然?进?去打搅了什么,就干脆跳到了屋顶上,在屋上沿着屋脊和瓦片如猫儿一般行动挪走,到了一个居高临下的角度,眼看着地上一切的动静。 小错已?经领了那个兜帽男到了一处无人的小巷。而池乔已?听?从卫妩的吩咐,远远地守在小巷附近,不至于偷听?到对话?,也不至于错漏了什么动手的声响。 到了这一步,我以为小错是?要和那人摊牌了。 结果他只冲那兜帽男露了一笑,状若无事道?: “七哥,许久不见啊。” 七哥? 七哥!? 这位居然?是?接星引月阁排名第七的老七!?那个男人!? 难怪难怪。 难怪郭暖律认为必须有一把硬朗到极致的剑锋才能破掉他的防。 难怪我和他两个剑术高超的残血加一块儿才能和这个满血的家?伙打平。 他是?老七。 他可是?老七啊! 这位八风不动、杀齐四方高手的仁兄,表面上是?在杀手 ИΑйF 组织里排行老七,但那是?因为他有一套属于自己的杀人准则,平生只杀十恶不赦之人,以及严重威胁到组织的人。因过于独立倔强且不听?话?,所以才受到组织高层的打压,多年来的排名都未曾变过,工资当然?也未曾涨过。 然?而事实就是?大家?都清楚。 排行读作老七,写作第一。 实至名归的接星引月阁第一杀手,也有可能是?近年来武林中贯彻南北、纵横东西的第一杀手! 组织的头牌杀手居然?来亲自找小错? 我忍不住紧绷到了极点?,只是?随时?都准备出手。 然?而小错看着那兜帽男,却只是?云淡风轻地笑道?:“七哥难得?来找我,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样子啊?” 那兜帽男自进?入小巷,便未发一言,如今听?了这话?,也只是?慢慢悠悠地把兜帽拉了下来,露了一张我难以想象的面容。 传说?中那个拿一根筷子暴力插透了“孤掌击天下”韩服羽的双掌,拿一片儿落叶扫瞎了“豹尾神鞭”上官豹的眼睛,以及拿一个手掌捏碎了“千花万冥手”华浮冥的咽喉的男人…… 居然?长得?…… 有点?甜美? 我有点?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长得?像是?小甜妹的男人。 有一种已?经准备好了去迎接北斗神拳画风,再不济也是?剑风传奇画风,结果忽然?一个急转弯被天雷劈到了美少女壮士片场的错愕感。 老七就顶着那张甜美宁静、却如木偶机械一般的面孔,以一种不带任何情绪的神态看向小错。 连冷漠的情绪都没有,只是?中性的审视。 “你这些年活得?不错。” 他是?这样淡淡道?。 小错点?了点?头,笑道?:“过得?还算不错。” 眼见他是?这样笑着说?话?,竟然?好像和老七这等甜美杀神之间的关系还不错,我虽觉得?违和,但也稍放松了一点?。 那老七接下来就问:“过得?够了么?” 我心底猛地一沉。 这句话?问得?寻寻常常、平平淡淡。 可其中隐藏的锋芒和血腥味却让人觉得?无法小觑。 这是?要让小错回去? 还是?要让他做别的? 那小错只笑道?:“够是?够了,可总觉得?有点?舍不得?。” 老七只是?面无表情地打量他。 那表情犹如上了蜡片一样,有着说?不出的如同凝胶一样凝固而僵止的甜美,乍然?一看有种诡异的恐怖感,可又说?不出这种诡异在何处。 而小错任由他打量了一会?儿,忽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一样,道?:“我知道?池乔已?经跟了过来,你可以不去管他么?” 老七淡淡道?:“可以。” “这里的一切,可以不去告诉组织么?” “可以。” “不要牵连别人,不要与我的老板动手,可以吗?” “可以。” 我又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老七这个甜美脸的杀神看着挺恐怖诡异的,居然?意外地挺好说?话?,还连着答应了三回? 小错只充满感激地笑了一笑,好像所有的遗憾这一刻都已?经被抚平,剩下就的只有满意和欣慰。 “谢谢你,七哥,我真的已?经很满足,毕竟是?你来见我,而不是?别人……这其实比我想得?还好……要好上很多了……” 嗯?怎么回事儿? 他忽叹了口气,袖口微微一动,一根削尖一头的筷子如同一只尖簇的游鱼一般从他的指尖滑了出来。 然?后下一瞬间。 他直接闪电般地抬起?筷子那如刀刃一般的尖端。 直接刺向了自己的咽喉! “啪”地一声疾响! 一块儿石头从我的手中如子弹一般急弹而出,瞬间击落了他手中的筷子! 然?后又是?“啪”地一声! 我恨铁不成钢地打了小错一个响亮的大逼斗! 打得?他半边脸颊顿时?红了起?来,五个指印子明晃晃地亮了起?来,他摇晃颤动了好几?步才回过神来看着我,先是?震惊,随后委屈和颤抖就晃了出来。 “聂哥?” 我却怒得?一根根汗毛好像都竖了起?来:“你什么窝囊东西,连动手都不动一下就敢去自尽!你是?疯了还是?被他吓破了胆子!” 小错嘴唇颤动几?分,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半圈。 “我……我不是?疯了,七哥找到了叛离组织的我,他问我‘过够了没有’,这是?给?我脸面,让我选择和他动手还是?自裁……我怎会?听?不懂?” 我怒瞪了那冷淡静止的老七一眼,转头看向小错。 “他让你去死你就去死啊?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小错的眼皮猛地一颤,像旱地里即将干涸的鱼儿那样蹦着,可他的搐动仿佛是?万不得?已?的绝望。 “我欠七哥一条命,过去若非他救了我一次,我早已?死去,把命还他也没什么……” 我恨得?又打了他一拳! 这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他的肩膀之上,直接打出了怒气和恨意,把他打退了好几?步的距离! “你这个不识好歹的小混账!你欠他一条命就想把命还给?他,那当初是?我从血泊和死人堆里捡了你回来,你怎么不想想把命留着给?我还呢!?” 小错倒退好几?步才缓了步法,楞在原地,愕然?地看着因为暴怒而胸膛剧烈起?伏的我,一时?之间嘴唇颤抖几?分,却是?一行酸涩的泪,先不争气地从他红赤的眼角流了下来,仿佛内心的疼痛已?把他切割成了两半,钉在了两个人之间。 “聂哥……七哥能来到这儿,是?因为得?了我的消息,若不是?他,就会?是?别人来,如果是?别人来,我连选择死和动手的机会?都没有,若是?被抓回去,那就是?生不如死,若是?我逃走,那就是?我身边的人生不如死……“ “我宁愿是?他过来,我宁愿是?死在他面前给?个交代,至少他不会?牵连无辜……” 我恨恨地剜他一眼,随即回头,目光冰冷地看向老七。 “你要他死?” 老七只冷淡地看着我们?之间的激烈情绪交流,道?:“我只是?来看他,问上一个问题。” 我冷声道?:“现在你问出来了么?” 他只淡淡道?:“你把老十养得?不错,他不舍得?去死了。” 说?完,我们?都是?齐齐一愣。 而老七只淡淡道?:“既不舍得?死,我也不必留下。” 他一转身我就懵了:“你……你就这么放过他?” 老七没有转身,只平平淡淡道?:“他太弱了,杀之无用。” 这等理直气壮的词儿让我噎了一口,连小错都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去问老七。 “你走之后,他们?若问你陈影绰是?否还活着,你能不能看在过去的情分上,帮他撒个谎,就说?……陈影绰已?经死了?” 他只是?轻轻道?:“我从不撒谎。” 我只皱了皱眉:“可你若什么都说?了,他们?必定会?派一窝蜂的杀手前来清剿……而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平静生活也会?毁掉,明山镇的人也说?不定会?被牵连。” 对方只是?沉默。 而且开?始往前走去。 我只好咬了咬牙,止住了想要追赶老七的小错,在老七背后喊道?。 “如果我不让你撒谎,只是?让你保持沉默呢?” 对方依旧没有回答,只是?继续迈着机械的步伐。 我最后道?:“他欠你一条命,要怎样才能把这条命还给?你?要如何才能让你保持沉默?” 他终于站定了脚步。 回头深深看了我一眼。 “你想继续养他?” 小错急得?想说?什么,我却一把摁住了他的肩头,冲着老七冷笑道?:“我把他养得?不错,对不对?那为何不继续呢?” 老七骤听?此言,唇角微微一裂,竟像用一把刀子在两边划拉了一下,他露了一种牵线木偶般诡异而无杂质的笑容。 “好,那就先杀人吧。” 说?完,他忽然?反冲过来。 一只钢筋铁骨般锻造的手,已?如急电一般横劈我的咽喉! 下一刻金铁交鸣之声骤然?响起?。 因为就在他那一只手五根手指要捏碎我咽喉的一瞬间,一道?汇聚所有亮芒的剑尖,及时?出现了在我的咽喉之上,如截掉死神的绣花针一般抵住了他的指尖! 我和他交手一瞬,瞬间收回、各退五步,顿时?心神大动,觉得?手中这把雪山精英所铸的寒剑,正在发出雪谷龙吟一般的清啸怒颤。 而他的指尖竟然?也在微微颤抖。 却不是?恐惧,而是?杀人的兴奋! 这时?池乔察觉不对,顿时?从守候的地点?冲了过来,眼看就要持剑乱刺,来进?行一场正义的二打一。 瞬息之间,我们?不约而同地同时?撇下小错和池乔,跃上了重重瓦片覆盖的屋顶,在无人打扰的高空瞬间对彼此连出了十几?招! 招招致命! 且招招面向要害! 可我却清晰地感觉到他并未使出全?力,于是?转身一瞬下了地,到了街面之上,也看着那一道?阴魂不散的影子贴了上来。 老七就在我身后。 冷眼赤目,面如冰蜡。 含着血的手指微微动着,像在谱写一道?杀人的美曲。 而我皱了皱眉:“要继续么?” 老七淡淡道?:“先杀人吧。” 此“杀人”非彼“杀人”,这“杀人”声儿一落,原本平平静静的街面忽变了风云格局。 街上那些面相陌生、却互相正常交流的摊贩、顾客,忽一个个变了脸色,从摊贩和商品下骤然?取出一把把明晃晃的尖刀,且忽然?急刺过来! 可老七却比他们?先出手! 他不打招呼忽的就向后一拍,及时?拍翻了一个陌生的摊贩冲他背后刺出的一刀,掌还不停,且继续前行也拍到了那人的脖颈,那脖子就发出一声儿清脆决然?的响儿,然?后利落地断了! 我也回身刺出一剑,荡开?了一个向我背后劈来的一刀,反手刺了一个偷袭人的胸口,剑尖没入他胸膛,我顶着剑和尸体往前猛冲一阵,拿尸体挡下了几?个偷袭者砍来的尖刀,然?后我迅速拔了一剑出来,眼看着飞血随剑尖而四处溅射,我在血未完全?落地之前,点?了三个人的咽喉! 而池乔赶过来,看着这一地的景象也有点?惊了。 “他们?不是?在互杀么?怎忽然?和街上的人杀在了一块儿?” 小错立刻点?醒他:“这不是?明山镇的人,也不是?接星引月阁的人,这些人只怕是?‘秋生露’的余党,他们?分明是?来杀聂哥和老七的……” 等他们?话?语声儿说?完,地上已?流窜了一地的血和一地的尸,配合了许多无辜群众被惊吓到的尖叫,可是?当他们?看到了熟悉的我,又稍稍放松了精神,叫归叫,跑归跑,可没跑窜到酿成什么踩踏事故。 而我看向那一地被老七捏碎了咽喉的尸体,心有余悸,却也格外欣赏地抬头看去。 看见老七,正慢慢地抖了抖手上的血,像一头寒风里的孤狼抖擞掉毛上的血污。 他看向我,原本没有任何感情的目光依旧是?淡然?的。 但他说?的话?却是?。 “你很好,但死了会?更好。” 我冷笑道?:“你也不错,但不说?话?就更不错。” 我有点?明白,为什么小错会?心甘情愿在他面前自尽。 可我仍旧不允许这镇子上有比我更牛更傲的人存在。 “你的旧伤还没好全?……” 老七只淡淡道?。 “三日后,城郊隐川河畔见,记得?处理好你的后事吧……” 小错焦急道?:“七哥你答应过我不能牵连他的……这件事和聂哥没有关系的!” 我只无视了他,冲着老七发出一丝猖狂挑衅的笑:“好,三日后我会?让你看看——陈影绰这小混账到底该叫谁为哥!” 小错先是?一愣,随后气得?连连跺脚,话?都说?不全?了! 他来了 回去以后, 我?已盘算起当日和老七交手的一招一式,如同在脑内装了个三百六十度的摄像头,反复播放当时战斗的的细节,力求从中找出老七招式上的破绽。 可?是小错却是越走越沉默, 越待越静止。 看这样子也是没办法继续了。 我?就提起关了门, 把所有人都赶出去,只留下他和我两个人, 在房间里说着话。 我?瞧他半边脸颊还?是肿着, 印着那五个指印子?, 心里忍不住有些愧疚,便?伸手递过去一些绢帕包裹好的碎冰,道:“把这个抵在脸颊上, 会消肿的。” 小错看了看我?,有些迟钝和麻木地接过了碎布,可?是没有任何后续的动作?。 我?以为他是生气了,就有些无奈道:“不是故意的……是你那时候也太混账了点儿,怎么能说自?尽就自?尽呢?我?被你弄得上了气头,就……” 他只摇了摇头, 轻轻道:“我?没有在生聂哥的气……” 半晌, 他忽的咬了咬牙, 握住了我?正在泡茶的手,其力度之大, 动作?之突兀, 弄得我?手上茶液都洒了出来?一些。 “你能不能不要去赴约?我?们一起逃跑可?以么?” 我?一愣, 面色陡然一沉:“你说什么?” 他越发焦急惶恐道:“我?是怕……万一……不如我?们还?是一起走, 好不好?又或者,你去把这场决斗推掉……可?以吗?” 我?默不作?声片刻, 忽的把手从他的掌中抽出。 茶杯落在桌面上滚了三滚,茶液翻覆了小半片的木质纹理,可?我?却觉得这点浪费所带来?的心疼,远远比不上他的话暗示的内容给我?的冲击。 “你就这么觉得……我?赢不了老七?” 小错杵在那儿,静默如一根残损破旧的旗帜,好半天次啊捡起了言语,道:“我?与他相?处多年,只知道他认真出手时从不容情……对他来?说没有点到即止,只有杀到尽头……” 我?全然不信,只道:“可?上次我?和郭暖律二打一,他不就走了么?” 小错居然有勇气用力地瞪了我?一眼:“那能一样么?” 我?也暂时退了笑容,不容拒绝道:“是不一样,这次是单打独斗,所以我?更加不能退!” 聂小棠是聂小棠,聂楚凌是聂楚凌。 聂楚凌可?从不去拒绝什么高手的挑战。 若是就此退了,一生的傲骨志气也就搁浅在心头了,以后还?拿什么勇气决心去和人拼杀撕斗? 小错却霍然站起,脸色发红、急切力争道:“可?你已经不是聂楚凌……你现在是聂小棠,是棠花酒肆的聂老板啊!” 我?却狂放一笑道:“你有你的坚持……我?自?然也有我?的,如果这次能胜了他,我?能要了这王牌杀手的命,一来?可?以拖延,二来?也能震慑下那杀手组织,让他们掂量掂量杀我?要用多大的力气……可?倘若我?推了这场决斗,便?是失了先机气势,他回去以后把你我?的事儿一说,日后组织派他来?围剿我?们,可?就不止他一人,而是倾巢而出了!” “再说了……好不容易才攒下的基业,我?凭什么就这么放弃了?凭什么是我?去逃?” 小错只急道:“这不是逞能的时候,你就听?我?一次好吗……” 我?只冷声道:“陈影绰,你闹够了没有!” 说完我?就站起来?,猛拍桌子?发起怒狂:“你一见面就被他吓破了胆子?,一筷子?就往自?己喉咙上戳,我?已经很?气了!你如今还?撺掇我?逃跑?过往那么多次生死?冒险,你都没拦过我?。比接星引月阁更可?怕的聂家,你都没有怕过。如今这样子?,你到底是怕我?败亡,还?是怕我?杀了你的救命恩人?” 这等诛心之论,把小错也一把震住了。 他愕然而悲戚地看着我?,嘴唇剧烈颤抖几分,似乎完全没想到我?能剖心开肺般说出那最后一句话。 说完,我?也马上就后悔了。 说到底,他今天突然自?尽那个荒唐举动把我?给刺激到了,不然我?也不能这么口不择言。 可?如今一时之间要把话收回,我?也觉得有些不能够。 小错只是目光恍动不休,赤红着眼看着我?。 “聂哥……相?处三年,你就是这么看我?的么?” 当然不是。 可?我?又生怕他一气之下,又做出像举着筷子?插喉咙那样不理智的举动,便?硬着头皮,冷声厉色道:“我?没这么看你,可?你却看错了我?!” 别人打上门来?,我?岂是个能临阵退缩、望风而逃的人!? 再说了,凭着郭暖律新增的剑,凭着我?二次打老七的经验,我?就不信没有什么胜机。 小错,也就是陈影绰,因委屈愤怒而剧烈地起伏了几分,像一脉脉浪头在他心中翻动不休,到最后却再无一言可?说,只与我?剩下了沉默。 我?却硬起心肠,恼道:“你若这么担心他……那我?设法不语他拼杀到底就是了……我?若能胜,留他一命还?不成么?” 陈影绰却立刻抬眼看我?,怒道:“这不是我?想说的话!” 我?却瞬间一出手,就点了他身上的穴道。 小错惊疑困顿之下,我?又叫了池乔和卫妩过来?,冷声道: “我?要关他紧闭,这三天不许他出这房,不许他见任何人,也不准给他任何可?以削尖刺杀的利器,不许他做任何伤害自?己的事!” 池乔一愣,道:“聂老板,这是怎么了?” 卫妩也疑惑道:“难道小错兄弟又和上次一样去刺杀梁挽?为什么要忽然关他紧闭?” 我?瞪了他们二人一眼,也没说什么,二人也不再言语,只是听?话地把和我?出了房门,把房间用链条给锁了起来?。 陈影绰只沉默地坐在那儿,不发一言,不说一字为自?己辩解,直到我?把门扉关紧的那一瞬间,也许他才微微抬头,看了我?最后一眼。 那一眼里蕴含的千种委屈,万般悲怒,也许连我?自?己都说不清、辩不明呢。 可?是当务之急,是不能让他再做出任何冲动之事。 接下来?一天,我?特意去找了隔壁镇子?的郭暖律,与他商讨一下与老七决斗这事儿。 谁知郭暖律听?了以后,第一反应就是。 “你就这么想死?么?” 我?瞪他一眼:“你上次杀不了老七,就觉得我?也杀不了?” “我?不是说你一定杀不了他。”郭暖律冷淡道,“但?就算你能杀他,也是惨胜,惨胜后你要多久才能恢复到之前的状态?如果这时别人来?杀你,你斗得过他们么?” 我?沉默了一瞬,淡淡道:“那你若是我?,你会退掉决斗,逃跑吗?” 郭暖律冷笑道:“当然不会,上次的决斗就被你给打扰了,这次我?肯定会接下来?。” 我?只瞪他:“你自?己都在找死?,你还?说我??” 郭暖律只舒了一口气,道:“我?是一个常年杀人且只会杀人的人,死?在老七那样的高手手里也不算亏。” 他这时却眉眼一转,倏忽看我?,问了一句触目惊心的话:“可?你不止会杀人,你死?在他手里,你亏不亏?” 我?沉默地品茶喝水,心头却泛了一种难得的欣慰和放松。 这时也只有他,能这么干净单纯地和我?谈生死?、算盈亏。 “放心吧,若我?重伤,梁挽大概也回来?了……他会守着我?的。” 郭暖律瞪我?一眼:“这个时候不嫌人家身世背景不清楚了?” 我?被他呛得一愣,顿时露了几分尴尬和无奈,咱们是互相?有秘密隐瞒,我?有时也恼着他的隐瞒,可?正如梁挽所说,这隐瞒归隐瞒,可?情谊都是真的啊,他将来?若是有难,难道我?不会日夜相?守、以命托付? 我?就想把话题一转,就转出了一个十分生硬的方向。 “倘若我?不杀老七,而是打败或者打平了他,或设法让他与我?惺惺相?惜,成为朋友……也许他就能替小错撒个谎,让他能继续生活下去?” 郭暖律的白?眼都快要翻到九天之上了。 “老七不是我?,他是杀手,没有朋友。” “你的意思是……” 我?先是故意恶狠狠瞪他,随后绽出轻快淡然的一笑。 “你已经把我?当朋友了?” 郭暖律的白?眼顺利空降且砸落了下来?。 “一个将死?的蠢货,谈朋友有什么意义?” 说是这么说,但?郭暖律这嘴比龟壳还?硬的傲慢人士,还?是在路婵夫妇的木屋旁,和我?明说暗说了他与老七的相?识,并说了一些招式中的特点,甚至与我?比斗起来?,也算模仿了老七的招式,帮我?特训了一下。 首先,老七根本不会拥有恐惧情绪。 所以我?的骗招和换招可?能是不太奏效的。 二来?,老七的招式向来?是反常识和反直觉。 所以郭暖律引以为傲的预判和算力也不太管用。 就算能预料到套路,他的力度也太猛烈了些,别人一口气打飞一头牛,他吹一口气能打飞十头牛,那再大的预判在招式之下也失了原有的威力。 几番论谈之下,我?们在如何杀老七这事儿上充分交换了彼此的观点,坦诚地交流了彼此的风格,作?为键盘推演大师是算到了极致,可?谓是获益匪浅。 等到两日过去,我?觉得差不多了,就告别了郭暖律,回去了。 临走前他忽然说了一句话。 “有没有什么话,想让我?带给老吴?” 我?一愣,郭暖律道:“你去死?,至少留一句遗言给他吧……” 我?:“……” 这张嘴咋这么会说话呢?死?人听?了都得揭棺而起了。 想了半日也不知道说什么,我?只无奈地笑了笑自?己的词穷,道:“若我?真的……那也是辜负了他的指点,还?有什么话能给他?你就把我?的剑带给他吧……” 郭暖律疑惑道:“你的剑……哪一把?” 我?却没再回答他,只翻身上了马背,随着马蹄声儿如玉击器皿一般长?短而出,风中只留下了我?的一阵阵惬意轻笑,和郭暖律的一点疑惑哼声儿,再无其他。 可?等到了棠花酒肆后,我?兴冲冲地去了后院,看见卫妩在厨房整理菜肉,池乔则在大树之下研究什么新的酒酿,一切看似泰然有序,我?却有了一丝丝不详的预感。 “小错怎么样了?” 池乔大大咧咧地一笑:“没事,锁没被动过。” 我?却皱眉道:“可?是……你中途离开去找酒酿的时候,有没有让卫妩过来?帮你看着他?” 池乔微微一愣,道:“没有,但?是就一小会儿的功夫……应该没什么大事儿吧?” 什么叫没什么大事儿啊? 我?瞪了他一眼,直接去看了那房间的门锁。 发现确实是没有动过的迹象。 我?松了口气。 却忽然想到了什么。 直接起跃而飞上了屋顶,发现那屋瓦有被翻动的迹象! 我?登时觉得大事不妙,赶紧把锁打开。 果然里头是空空如也,人没了! 池乔看得懵了一懵,我?气得一跺脚,也顾不上去骂他了,转眼就要去找人,却听?得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从大堂那边传过来?。 我?登时冲过去一看,发现小错已经依着一根柱子?,没有正面对我?,只露了半个侧身给我?,看上去好像还?没缺胳膊少腿,只是呼吸显得有些沉重,可?能刚刚才剧烈奔跑过。 眼见人还?在,我?松了口气,无奈道:“你出去也不留个信儿给我?,你知道我?们多担心吗?” 他却不正面看我?,只是喃喃道:“你就是不愿听?我?的话……一定要和他厮杀拼斗到底,对么?” 我?听?得他的话微微一愣,赫然发现了之前忽视了的一点。 这大堂的空气里,什么时候有了这么浓重的血腥味儿? 我?立刻奔到那立柱的正面,发现小错是靠着那立柱没错。 可?他的整个人好似是在血泊里浸了一遍再出来?的。 且面色惨白?到连一丝血色都见不着了。 我?当即冲过去查看,慌忙急切道:“你出去干什么了!?” 他却惨然一笑。 “去找老七。” 我?愕然看他,他却目光深邃地看我?,忽然攥住了我?的手,决绝却凄切地笑了一笑,然后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一处处新鲜冒血的伤口。 “他不肯杀我?,但?我?主动挑衅他……他也还?是对我?动手了……倒让我?试出了他许多没见过的招式……你看看这些伤口……你看出什么破绽了么?” 我?在极度震惊惶恐之下,一时连言语都说不出了,只是嘴唇颤抖几分,死?力地握着他那只快要滑下去的手,怒道:“你做了什么……你都做了什么啊!” 而小错只是流着泪看我?,他的血气流失得比笑容还?快些:“七哥的一招一式,横切侧砍都与旁人不同……你若看这些伤口,也许能从其中看出一星半点的生机……” 我?惊惶之下才想起了什么,只朝后头怒吼道:“池乔!卫妩!把伤药针线绷带都拿过来?!快点!” 他却不管那些,像一具即将失去生机的残骸似的,轻轻地碰了我?的腕子?,虚弱道:“别管那些了……” 他一说我?就越是恐惧,我?越是恐惧身上的动作?就越是迟缓麻木,鼻头酸涩,脸上颤抖道:“我?都和老七说好了不动你……你去找死?干什么!” “你说我?在干什么啊?” 他用尽全力去维持自?己的声色,却不如之前那样沉定宁静,每次的呼吸、起伏,都像是一种万不得已的搐动,脉象上充斥着一种绝望的虚弱,脸上的笑容却与之相?反,如同渴望着什么似的,他满含笑意地看着我?。 “我?这一辈子?过得浑浑噩噩……只有被你捡到以后,在这个镇子?里过的三年,还?算活出了个人样儿……如果你没了,就算我?能活下去……也又要回到之前那种日子?……” “我?不想去过那种日子?……我?真的过够了……聂哥……” 我?几乎听?得一阵窒息,恐惧悲戚已把我?的心头攥得紧紧的,我?急切的呼吸声和他沉重的呼吸声已铺满了这整个大堂,连池乔和卫妩赶过来?的声响好像也没能盖过去。 池乔把小错破损的衣衫一点点扒拉开来?,我?只拿过针线,想要去缝合伤口,可?我?之前连针线活都没怎么做过……这么精细的缝合根本没办法一下子?精通,更何况我?的手指现在正因为失去小错的恐惧而微微颤抖着。 他却微微仰头,像被阳光按倒了似的那么轻轻地倒落下来?,轻声到几乎让人听?不到那声响: “没关系的……你从尸体上看,也一样能看得出……” 我?气得一下子?眼皮直搐,只觉得眼前景象又模糊了几分,他身上的血气却一点点沉重地散溢开来?,好像一只猫儿在跋山涉水多日以后,终于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 “陈影绰你别再说了……我?当日不是故意说那些话的!我?当时真的是……” “没关系的……” 他的气息渐渐弱了下去。 “聂……” 他的声音渐已听?不清楚,似说着“聂哥”,似喊着“聂楚凌”,又像是在念着“聂小棠”,但?已闭上眼,呼吸渐渐微弱下去,整个人已陷入了失血过多的濒死?状态中。 而我?在酸涩和恐惧里浸着自?己,抱着他,支撑着他,喉咙里发出几声痛苦不似人的咕噜声儿,像呢喃又似干嘶了几声儿,手指剧烈颤抖之下,针在他的伤口穿了一穿,却没有缝到合适的位置,我?瞬间意识到自?己这样根本做不了手术,就把针线递给了池乔和卫妩。 “你们谁有做缝合的经验,帮他!” 池乔惶然地愣住,卫妩也陷入了懵逼之中。 而我?看向两脸惊恐的他俩,才想起这俩根本就不会什么细腻针线活儿,只会草草包扎,身上如陷入冰窖般彻底寒凉下来?,体内充满了绝望。 忽然,有个细嫩的声响从我?背后传出。 一只手接过了我?颤抖的掌握的针线。 我?大概是含着赤色的眼,诧异地看过去。 是梁挽! 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来?,此刻面色沉重地接过了针线,看了看小错,毅然决然道: “取剪刀、烈酒、热水过来?,把他抱到里面去……这些伤口让我?来?缝合!” 我?立刻如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急惶地去找这些材料,而梁挽抱起血窟窿一样往外汩汩流溢的小错,把他抱到了里面,卫妩和池乔如同两个无主的幽魂那样跟随,进了一个空置的房间。 等到里面传来?了刀片刮开血肉,针线密密缝合的声音,我?才骤然回过神?,茫然地发现,自?己已经踱步踱了十几圈。 一个时辰后。 梁挽满头虚汗地走了出来?,面色也有一些苍白?。 我?惊恐地看向他,似要在他的脸上求一个答案。 而他面色沉重地看了看我?。 忽然叹了一口气。 我?心头顿时猛颤。 他叹完却舒展了开来?。 “……他的命,保住了。” 我?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脚下踩到枯枝和落叶,扑出了数个娇嫩的声响,连心头也仿佛被惊动了似的一跌一荡的,他却忽然过来?,握住了我?的手。 “没事了……到底怎么了?” 我?看着他,面无表情地不说话,他越发疑惑,我?却只是用力地抱了抱他,然后没有去看小错,也没有去看卫妩和池乔,只是自?己走到了自?己的房间,沉默地关上门。 半晌,房间里多出了一阵悲戚和压抑的哭声。 以及梁挽,在门外默默地站着,守着,等着这哭声轻微下去,渐渐成了一种破碎而不成型的呢喃,到最后模糊压抑到了听?不出半点人音,连声线也像是打乱成一片儿以后支离了形状。 他没有敲门而入,只是默默地站在门外。 等了许久。 忽然走了。 我?以为他要休息了,我?视线模糊地看去,才发现门缝里,被推来?了一方新鲜柔软的、用于擦拭和保持尊严的帕子?。 “想哭就哭,别拿手去擦,一直擦会把眼皮擦红的,拿帕子?吧……” 那人在门外温柔而关心地说。 “这不是你的错……他知道的,我?也知道的……去看看他吧……” 我?立刻打开门,含着泪瞪了他一眼。 然后还?是一句话不说。 只是更用力地抱了抱他,像失而复得那样狠狠抱了一抱,接着越过他,我?终于鼓起勇气去了那个充满血气的房间! 尊重 我从那个充满血气的房间出来以后, 悲戚难过压得我整个人都好像扁了几分,心里像一片空白似的什么都含不住,踉跄几分,眼看要被这不平不实的地面绊上一绊。 一双手却及时地接住了我。 我回头一看?。 果然是梁挽。 也就只有他。 他此刻目光关切地看?我, 握着?我的手, 支撑着我的摇摇欲坠的身躯。 而在?他身后,池乔和卫妩也是两?脸关心地围了过来, 像是也要寻求依靠一样想从我身上得个答案。 我登时镇定了几分心神, 对着?梁挽道:“伤口怎么样了, 你详细说一下吧?” 梁挽沉默几分,道:“伤他的人很有分寸,对伤口的把握就像是我对绣花针的把握那样精准, 可以做到伤他十几下,可十几下都避开要害,只是在?关节之处……所以小错才能活着?回来看?到你。” 我登时眉头一皱:“你的意思是……那个人手下留情了?” 梁挽笃定道:“这确实是手下留情,但因为他在?受伤之后奔袭回来看?你,伤口在?路上一道道地崩开,即便积少成多, 流失这么多的血, 他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 我遥想着?小错这一路奔来只为了看?我最后一眼的情形, 心中无比酸涩难抑,眼眶顷刻又要落下泪来。 可梁挽在?看?我, 池乔和卫妩也看?我, 我面上仍极力镇定:“你说伤到了关节, 会不会影响到他以后……” 梁挽叹道:“影响是一定有影响的, 只是不知道影响多少,也许恢复得好?, 他仍能动武,但不知有以前的几成了……” 我却道:“就是说……一切都是未知,对不对?” 梁挽点头道:“我这次回来,把罗神医也请了过来,让神医如今正在?明山镇与屈山镇交界处的一处药庐。” 我立刻握了他的手,努力道:“你把小错带到罗神医那儿去看?看?,务必想法子?让他完全恢复……多贵的药都可以,多大的人情我都可以欠着?,你只让罗神医找我就是了……” 梁挽却凝眉道:“我若是去送人的话,那你怎么办?” 我只道:“我还能怎么办?当然是等在?这儿了。” 梁挽眉头轻轻一挑:“方才池乔兄弟和我说了一点,伤小错的人……是他从前的一个旧友,对不对?这个人为了把小错带回去,现在?要和你厮杀拼斗,对不对?” 他的两?个“对不对”,却只换来我的一声无奈的浅笑。 这笑声像脆生生的刀片撞了剑尖,笑完之后,我转而去握了他的手,试图把掌心的热全部传导过去。 “是,我是要去拼斗、去厮杀,小错是为了给我增加胜机,才把自己折腾到这一步的,所以我更不会去躲、去逃。” 梁挽还未表态,卫妩倒是坚决地掀了桌子?,毅然道:“正是这理?儿,小错兄弟被伤成这样,不管对方是什么高手,都该打回去才是!” 她是无论如何?都可□□,池乔却更为谨慎道:“可那人我也见过……他气势可怕,武功深不可测……聂老?板即便能胜,也是惨胜,真不能避开这一战么?” 他不但自己保守持重,更是看?着?梁挽道。 “梁兄弟,此刻能劝得住老?板的也只有你了,你是最沉定冷静的,可不能莽撞冲动啊。” 这是看?出梁挽在?我心中的分量了? 我看?向?梁挽,梁挽则目光殷殷切切地看?向?我。 好?像此时此刻,他心中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想阻止我去。 可是动手,却只伸出一手,那五指攀在?我的肩头,犹如一个稳定而坚决的依靠。 “除了为小错兄弟复仇之外,这场厮杀可还有别的原因?” 我道:“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让他能在?这儿,和我长长久久、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我才必须走这一遭。” 梁挽似乎读懂了我眼中的坚决,可还是极力不舍道:“为此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么?” 我只是笑着?把这个问题抛了回去:“除了头几次,我可曾逼迫过你道出自己的真实身份背景?” 他目光一动:“没有。” “虽不知你的真名是什么,可我你是有些悲惨往事?,也是有深仇要报的。我可曾逼你放弃复仇,永远不去冒险?” 他似乎知道了我想说什么,笑容越发苦涩:“没有。” “那现在?……你要阻止我去决斗、阻止我去厮杀么?” 梁挽沉默片刻,终于抬眼给了一个眼神。 “换做从前,我拼尽全力也会阻止自己喜欢的人去赴死,可经历了这么多,明白了你的性子?以后,我只知道——你若已?下定决心,便没有什么是办不成、做不到的。” 他赫然把这句“喜欢的人”撂下,惊得我头皮猛地一炸,他怎么能够在?人前说这些呢? 我赶忙看?向?了池乔和卫妩。 可卫妩只是了然一笑,似乎早有预料。 连池乔也是面不改色,好?像早就知道。 我奇怪:“你们……早就看?出来了?” “都是江湖儿女?,老?板何?必害羞呢?”卫妩有些爽气地笑了笑,“即便之前没看?出来,但……梁兄弟在?老?板不见的这七天,发了疯似的找遍把明山镇附近翻了个上上下下,那时我就已?经隐隐猜到……更何?况,梁挽之前还向?我要了一些特殊的伤药……” 什么伤药!? 不过瞧你这话说的,这就不能是单纯地为了朋友义气么? 池乔也挠挠脑袋道:“我是负责酒酿和清理?的,这酒肆里有什么痕迹变化,我是最清楚不过的了……所以,其实我也早有怀疑,只是如今更加确定罢了。” ……啥意思啊?你都发现了什么痕迹变化啊!? 我登时感?觉自己就像一把被剥离了剑鞘的剑,连剑上的光泽放在?灯下供人细细品味,心中恼怒顿起,手上有点痒,想找这两?个伙计大打八十回合,可一抬眼瞧见了梁挽那格外动情和专注的眼,我顿时觉得自己的许多情绪遇上他,就像一场烈火遇上及时的润雨,想烧起来也不能了。 因为,你看?看?他看?我那眼神。 那样动人。 那样热切。 好?像他可以站在?那儿看?我一辈子?那么久。 他看?的那样儿——好?像即便这酒肆里有千个万个人去扰他,他心里眼里也唯装我一人,再装不下其他人其它事?。 哪怕再不舍得,他也选择了尊重我的决定。 这搁在?以前,那得是多大的进步啊? 罢了罢了,就允许他当众表白吧。 我笑了一笑,用力而无所顾忌地,上去抱了他一个满怀儿,几乎把所有重量都托付过去,抱得他都踉跄了几下,这人发觉我的冲撞意图,只是无奈一笑,伸出手,用最稳定和温柔的五指,拢了我腰身上那么一点儿。而我任凭他,随着?他,让他在?两?个伙计面前去拥着?我、亲着?我,做得他们脸色通红,我也没有躲避。 好?像很多我以为很重要的顾虑,都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管它呢。 人生得此一知己,夫复何?求? 明日生离的生离,死别的或要死别,何?不今朝有酒今朝醉,抱着?自己所爱之人? 今晚我就和他一起守着?小错,在?小错的病床旁边打个地铺,咱俩挤一个被窝里,单纯又动情地说上一整晚的悄悄话,又有何?不可? 第?二日。 天还蒙蒙亮,梁挽休息妥当,就打算先一步带小错去找罗神医,但他保证以自己的轻功,日暮前一定能飞奔回来,他的意思是——让我先等一等他,再去决斗。 我答应得好?好?的。 可到了日暮,他还没有现身。 也许是被什么绊住了手脚,也许是马上就要到了。 可我不想再等下去。 我想了想,我怕他万一跟我去决斗,中途和老?七打起来,那可真一发不可收拾了。所以我之前都没敢说是老?七,只说来人是接星引月阁的杀手。 我固然在?乎尊重,可为了保自己最爱的人,有时还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小错是如此,我又何?尝不是? 这时已?接近日暮,天边那绚烂明丽的彩霞,把一半的天儿烧得可以听见噼里啪啦的脆响儿,另一边却被层层铅云笼罩,罩出了一个晦暗不明、阴冷潮湿。 就在?这半明半暗的天下,我来到了河畔之边,瞧得见那一个人早已?等候在?河边。 到了这时候,他居然还能有心闲坐河边,看?着?潮起潮落,脸上突出一个八风不动、喜怒不明。好?像万事?万物?的发展与他全无关系似的,不由得让我惊讶。 等我坐了过去,也只听他淡淡道:“你来了。” 我轻轻“嗯”了一声儿,也学?着?去看?眼前的潮起潮落。 下一刻要彼此厮杀到底的两?个人,此刻倒是一样安静。 “谢谢。” 他只奇道:“我险些杀了你的兄弟,你却要谢我?” 我只坦诚道:“以你的手段,如果想杀他那是易如反掌的事?,他能逃回来,也是你留了情的结果。” 他沉默片刻,忽莫名道:“原来他是为了你。” “什么?” 老?七淡淡道:“他挑衅我,与我动手,却只防御闪躲,坚决不肯还手攻击,这样一心求死的人,杀了有什么意义?” 我心中一酸涩:“可你也已?经重伤了他。” 老?七淡淡道:“你可从他的伤口上看?出了什么起手转折的破绽?” 我想了片刻,道:“看?出了一点,不多也不少。” 他唇角微微一勾,露了一丝机械而诡异的笑。 似是对我看?出的破绽饶有兴趣,又仿佛是很期待接下来发生的什么。 “他已?经无法杀人,而你既肯为了他而来,无论结果如何?,回去以后,我都只说老?十已?经死了。” 我心中一松,立刻意识到对老?七而言——一个无法杀人的小错(老?十)和死了没什么区别,这样说对他不算撒谎。 我忍不住又道了一声儿:“谢谢。” “不必。” 老?七忽地面无表情地看?向?我。 “因为一会儿动起手来,你得死在?这儿。” 他的口气那样平淡冷箭,像是在?阐述一个天经地义的结果,而不是假想与威胁。 而我只是笑道:“我也一直想单独会会传说中的天下第?一杀手,之前领略过阁下的风姿,可总被打断,实在?不雅。” 片刻之后,又好?像是恒久之后。 他与我忽然同时出手! 他一掌心拍向?我最脆弱的咽喉,而我一剑点向?他的脖颈! 决 眼看那一掌如风似电一般袭来, 就?要抓到我咽喉之处时,我忽回身一剑,迅速拨开了?它。 那手掌只被拨回三分,便迅速转势袭来。 比十分之一还快的一个瞬间, 他竟以两指突袭。 夺捻了?那剑锋。 我顿时觉出剑尖由原本的颤抖不已转成了一种静止不动, 那压覆在剑尖之上的两指力道之劲,宛如两朵铅制的云, 裹挟凝滞了万千的浪头。 他甚至还想反转剑锋, 夹断剑尖! 我登时明白, 为什么郭暖律引以为豪的预判和算力在老七面?前?却不起作用,还隐隐处于一种下风。 无它。 这家伙力道是真的大啊。 幸好我早有研究,剑锋一转逼他脱手?。 但他不脱手?。 我就?立刻以剑鞘戳地, 借此为支点,双腿蕴力激荡地扑朔而出,上下一起,分?别踢在了?他的膝盖,和他的老腰! 老七这才脱手?。 脱手?伴随着后撤。 后撤间的双袖却如剪风一动,已有两把短刃滑动而出。 如两道金光在阳光下一绞, 如剪一样切向我的脖颈! 我登时向下一个大仰, 险险避开这绞动的金光剪。 然?后脚步且滑且动。 动到最后, 我已如金蝉脱壳一般从他的包围之中脱出。 且滑动到了?他的身后。 然?后头也不回,直接把剑往后递去! 这算得?精准无误、力道恰到好处, 宛如雷掣电殛的一击。 眼看就?要一把没入他的腰腹, 搅动其中的五脏六腑了?。 千钧一发之际。 他竟以两把短刃返回相击。 瞬间一道激在剑尖, 一道激在剑身! 激了?个震颤波走, 我登时觉出一股子澎湃不休的巨力从那两点传至了?全身,我马上变换了?个招式, 剑尖一揉二转,把两道短刃压制下来的力道,如流水一般卸去了?大半。 我再把剑从中抽出,剑尖回到了?我的身侧之后,先是一道直刺胸口,然?后刺到一半,换成?上挑抹脖,剑尖带着华光寒意抹向他的脖子! 他竟是直接等?到了?最后一刻,等?到那剑尖几乎已离他的脖颈无限近的那一刻,他才迅速变招。 一把短刃立在脖颈,格挡住剑尖的抹削。 一把短刃却被他反手?递出,直接刺我胸! 我拿鞘荡开了?短刃,却觉得?手?上的波动正澎湃而来,瞬间收手?后撤几步,感觉这人的巨力蕴在两把短刃之上,就?像是拿着一个巨人的手?掌去握着两把精巧的绣花针。所以即便刃短,压力也可致命。 硬拼果然?不可。 换个方式去打。 我回忆梁挽当时和我打架的样子,运用滑步游身,如燕子投林一般绕着他迅速奔跑且转起圈来。 一边转圈,且一边出剑、撩剑、点剑、刺剑、剑剑都往致命之处骚扰刺袭。 而他不得?不一边跟着我转圈,一边手?上叮叮当当地格挡开剑尖,一旦动作慢了?一步,被我绕到了?背后,我定然?一剑刺穿他脊背! 这种生死之间的交锋,让我全身血液沸腾之际,更恨不得?一剑刺穿敌手?,看见?他自觉懊悔的那一刻! 而他皱了?皱眉。 似乎不喜欢这种困局。 于是这人忽在某一刻舍弃短刃,使劲力道朝我踢出一记! 我不甘示弱之下,也以一踢相撞! 登时骨骼硬碰骨骼,肌肉乱撞肌肉。 纯粹的力与硬度的较量,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作响!这直撞得?我的下腿肌肉一搐。 而他却借了?此力,用足尖绞了?我的小腿,把我拉近几分?,然?后旋出一道短刃,旋抹剪风一般旋向我的脖颈! 这么近的距离之下,几乎是躲不过去的。 我登时觉出一种生死之间舞动的刺激,肾上腺素飙升到了?极致之后,我却更觉出一种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的冲动。 我要活着回去。 活着见?到小错。 活着再见?挽挽! 我登时抬起臂膀,找准角度调整高度,由他在臂膀上翻出了?一道儿浅淡的伤口,而我却这个机会迅速果断地刺出了?一剑,就?刺入他的大腿! 而他也顺势扭转身躯,紧绷一身铁器般的肌肉块儿,让这一刺虽然?没入了?腿,可入肉不算深,并不够刺断筋脉。 在这之后,我们数度交锋。 第一回合下来,他的足尖处多了?一抹小小的血迹。 第二回合下来,他的肩头又多了?一点淡淡的血痕。 第三回合,第四?回合,第五回合……几个回合之后,我借用他不躲不避的特点,让他的身上多了?五个鲜明可怕的创口。 而这五个回合里,他只给?我造成?了?一个创口。 却是在腰腹之处。 叫我觉得?血气?流失了?更多,敏感之处越发摇曳着钻心彻骨的疼痛,可却不能叫停,也无法脱离。 决斗之前?,我设想过千百种结果。 到了?决斗的一开始,我发现老七并没有那么地不可战胜,我的剑法胜过他,我给?他造成?的创口多于他给?我造成?的。 可到了?决斗的后期,我却只能无奈地发现——即便剑法胜他,算计胜他,招式胜他,在实力相差不算太大的情况下——决斗最终还是成?为了?身体?素质的比拼。 他的身体?素质还是远远大于我的。 而他对于疼痛的反应却远不如我强烈。 他好像没有恐惧这种情绪,也没有基本的生理?反应。 就?像是剥离了?一个人该有的生存情绪,变得?如同战斗兵器一样只知杀人。 就?在我腰腹剧痛颤抖之时,我的剑仍旧精准地打飞了?他的短刃,且挑了?他的右手?腕子!他却能不顾疼痛地以左手?手?掌拍来,半途化掌为指,指尖变成?往上一挑! 而我仅仅是因为这摇曳全身的剧痛,而慢了?一步。 就?慢了?这么一小步。 他的指已搭在我的脖颈。 我叹了?口气?,闭上了?眼。 一个解脱般的死而已,也没什么。 良久,听着潮起潮落的响儿,闻着山风里咸腥粗粝的味儿,搁着那一根致命的指头,我却没等?来值得?一等?的死。 我奇怪地睁开眼,发现老七也奇怪地看向我。 他看着我,如同一道破碎的神像忽然?有了?更多的裂痕,翻出了?血肉的气?息,在这人冰霜不进?的眼里不知为何,泛起了?一股子突兀而难言的情绪。 我奇道:“你在干什么?” 他的目光忽往下:“你这腰身,是否有一道旧日的刀伤?” 我更惊:“你怎知道?” 我话说出口才猛然?意识到。 他这知道是旧伤便罢了?,还能准确地说出是刀伤。 难道昔日聂家的内乱,他有参与过,还是旁观过? 那我们今日还是第一次见?面?么? 他忽的收回手?,退开几步。 这让我都几乎惊呆了?,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我是顶着一千一万个问号去问他:“你竟不杀我?” 他只道:“不。” 他一只手?是负手?垂地,另外一只则去拍打了?身上的灰尘和血迹,淡淡道:“若我就?这样杀了?你,那到底是真凭实力杀了?你,还是仰仗旧伤和旧毒而杀了?你?” 我登时说不出半个字,只觉得?眼前?的这一切似乎已荒谬到了?极点。 等?他走开几步,且要越走越远之后,我才恼起十?万分?的怒来,恨恨道:“你给?我站住!” 他顿时站住,却回头看我。 “不管旧伤也好旧毒也罢,是我输了?。” 我几乎是含着一番怒意去输出情绪。 “输了?就?是输了?,你还不过来杀了?我!” 他却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我。 “就?这么想死么?” “本来我是一心只想活,刚刚都做好心理?准备去死了?。” 我怒得?气?头上下涌动,伤口像是活转了?一样烧过来。 “结果你杀到一半又不杀了??你是瞧不起人还是以为我就?真不能杀了?你?” 眼看着我以剑指他,老七却眉头一皱,鼻尖微微一耸一起,问:“你中的毒,是不是‘三层狱’和‘九道莲’?” 这都闻得?出来?不对劲啊。 我更加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聂家内乱一事……你到底知道多少?” 他沉默片刻,忽道:“我只知道……这两种毒皆出自于接星引月阁。” 我听得?心口一震,老七却忽的袖口一动,抛了?一个物件给?我,我顿时接住,发现是个小木盒子,打开盒子一看,才发现里面?是一枚黄澄澄的丹药,且闻着有一股异香。 再看向那人时,他已眯了?眯眼,冷淡道:“回去以后,兑着水,把这枚丹药吃了?,你的毒应该能解掉大半……” 我顿时讶异无比地看向他:“你为什么要帮我?” 他却回过头,只是扫了?自己的全身上下,重点看了?看被我的剑尖光顾过的五个伤口,那五处甚至还在咕汩汩冒血。 “一个被毒弄坏了?身子的人,还能给?我造成?这样的创口,若非你旧伤旧毒发作,险些就?要打平……” 只是打平,不能打胜么? 他似察觉我的想法,格外冷淡道:“没人能打胜我。” 说得?那叫一个天经地义?、理?所当然?,他却看向了?我。 “把毒解了?,身子养好,我可没兴趣杀一个毒发的人。” 我恼地捏紧了?盒子,因被看轻而生出了?一种极致的恼怒:“那我一辈子不解这毒,你就?一辈子不杀我了??” 说着说着剑光一动,几乎一瞬间就?已搁在他的后背上。 他却毫不畏惧,只冷色瞪我。 “你若敢浪费我的药,我先杀了?老十?!” 我冷嘲道:“你连我都杀不了?,怎么可能去杀小错?” 他却接着冷声道:“我若是你,就?会尽快带他离开此地。” 我这便奇了?:“老子的基业都在这儿,凭什么离开?” 他却瞪我:“你不知是谁把老十?在此的消息放出去的?” 我心里登时生出了?千万个疑窦,道:“是聂家?” 老七没再说一句话。 他这人似乎有留言的限制,说够了?就?不能再说一个标点。 而我就?眼看着他这么一身带血地茕茕而去,再无半点踪影留给?我,只留了?这么一个小盒子,和一枚丹药上残留的香气?。 等?我回到了?酒肆,已是傍晚时分?,发现池乔和卫妩早已掌着灯,守着店,就?候在那儿,见?到我皆是松了?一口气?。二人又觉得?我这也没缺胳膊也没少腿地回来,肯定是赢了?,嘴上说着庆贺我的大胜,我却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没好气?儿地进?去喝了?狠狠一大口水。 二人这才疑出了?什么不对劲,奇怪地彼此对视了?一眼,问道:“老板这是怎么了??” 我却喝完仍觉不够,骂骂咧咧了?几句。 把头转向一边,却是忽然?愣住了?。 因为梁挽也回来了?。 他匆匆迟到,可身上却有一些斑驳的血点。 我立刻要冲过去查看,他却比我更快地冲过来看我,到了?跟前?,他热热切切地看向我,目光像是要把人融掉一般。我也惊惶地摸了?他的全身,发现这些血点大部分?是别人的血,即便有伤也不算深,我才稍微松了?口气?,可刚刚抬头看向梁挽,他却二话不说就?抱住了?我。 从前?往往都是我感情外露,是我去抱着他。 这次却换做是他,如此用力地抱着我,抱到几乎要融进?骨髓血肉里去,抱到我几乎有些无所适从、被他的占有欲给?惊了?一惊,发现这轻易想分?开都分?不开呢。 我这才感觉到——他分?明是浸于劫后余生的狂喜和还能再见?到我的激动,一时片刻根本不愿和我分?开分?毫的。 我只给?池乔和卫妩使了?个眼色,让他们识趣地走开,同时小心问梁挽道:“怎么了??为什么迟了??” 梁挽却避而不答,只是抱着我。 抱了?一会儿才赫然?发觉到什么。 他忽的分?开,关切疼惜地看我:“你腰腹又受伤了??伤口可痛么?” 我笑道:“不痛的,只是被一个混账东西气?饱了?。” 这混账东西说的是老七。 但也许说的也是某人呢。 他只温柔地看了?我一眼,同时把我迎到了?后院的某个房间。我拿了?绷带、药酒、剪子,我要学着他从前?的样子给?他包扎,梁挽无奈拒绝了?好几回,可都没拒掉我的热情。 于是我就?一边给?害羞的他包扎,我又一边问道。 “你是个素来不会迟到的人,是不是路上被人截击了??” 梁挽点了?点头,我又问:“小错已送到罗神医那边了??” 他继续点头,我便松了?口气?:“想必在神医那儿养伤,定是不会有碍了?。” 说来说去,我发觉他回来以后有些异样的沉默,便奇怪道:“你怎么不说话?怎么只是点头?” 梁挽沉默片刻,眉目微动道:“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 “有问题就?问呗,这么支支吾吾的做什么?” 他却神色复杂地看了?看我,似乎要问的是一个一旦得?知答案就?不会再有回头路的问题。 “小棠……” “……嗯?” “你是聂家的人么?” 我包扎的手?势忽的一顿,就?好像原本利利索索地干到一半,却骤然?撞到了?一堵铜墙铁壁似的。 片刻,我蓦然?抬头看他:“是哪个聂家?” 他把我的动作尽收眼底,目光陷入了?进?一步的凝重。 “就?是那个势力最大、耳目最多、祸害武林最广的聂家。” 我沉默片刻,就?像一个带着秘密的人如履薄冰地行走了?大半辈子,可到了?被揭穿的一时一刻,我终究还是怕一脚踩空,由此落到毫无生机的冰渊冷河里去。 可我甘愿就?这么被揭穿么? 我都未曾去揭穿他的身份。 我只收起惊异,竭力维持面?部表情的冷静,看向他。 “我不知道你在回来的路上到底遇到了?什么人,我也不知你为何说我是聂家的人……” 他沉默片刻,像是明知不可为而非要为之地决绝一笑。 “那……你是聂楚凌么?” 我一愣,惊惶已占据上风。 “你问我什么?” 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专注地问: “你是不是……就?是那个传说中在小苍山聂家内乱一役中挑了?‘山河剑’ 连山海、‘百川剑’ 魏百轩、‘珠光宝气?掌’ 金翠屏、‘玉成?刀’ 温庭玉的那个男人——‘剑绝’聂楚凌?” 我赫然?看向他,心中几乎已摇曳出一种无可抑制的惊惶。 他知道了?? 他是怎么知道的!?他回来的路上究竟经历了?什么!? 90-100 真 我抬眼看向梁挽, 脸上忽觉生疼,仿佛被过去的隐秘历史刺着现在的知?觉,心中生出一派儿无垠的猜忌疑惑,却又有一种无法言说的犹豫, 在阻挡着我进一步说些什么。 而他仍旧那样安静沉定地看着我, 那面目白嫩得像搁不住任何长久的念头,有一星半点的疑惑害怕, 他都?要端出来给我看, 到我这儿求个答案才是。 想到这里我就通透了许多?, 至少他疑惑什么就问?什么,这点还是坦诚的,也许比我还要坦诚一些。 我便轻轻一笑, 在他的一处伤口上打了个蝴蝶结,做了个干脆利落的收尾,我后?撤一步,反问?他一句。 “你问?我是什么人?那你的本名就叫梁挽么?” 梁挽微微一愣,我又问?:“衍法仙纵这功法听着像是能大幅度提升速度和轻功的……敢问?你和二十年前江湖中的轻功第一人——‘小慢神’萧慢又是什么关系?” 这一节节问?得环环相?扣,使他陷入了罗网般的静默, 于是他下沉目光, 看向了我给他留的那一个蝴蝶结, 仿佛从那里回忆起了他上次给我包扎腰腹的痕迹,他唇角一勾, 看向我的时候, 这份浅笑又加深了许多?。 可却并不答话。 似乎静默代?表了沟通。 沟通有时也可以是静默。 眼看这沉默被?他的笑给温存着, 我便知?道答案会和从前是一样的, 刚有点着恼,梁挽却不声不响地把手扣在了我的腰带上, 微微一摸索,便把束腰的三圈羊皮带给解了,又将绸带也给一并松了,由此顺出了被?解放的腰窝——以及那上面一道新的伤口。 他一言不发地拿起绷带,贴得很近,在那腰上缠着绷带,这距离近到完美,也近到他足以审视我全身上下的变化,连一口呼吸一点蹙眉都?不至于被?放过。 而他也把自己交给了我,眼睫轻动,呼吸轻拍,手上轻轻触摸且一路划过,好像指尖的舞是一种无关欲望、只诉情伤的舞。 我刚想喷他几句,可被?他这么一对待,心上积攒的怒意和恼火就给浇灭了几分?,毕竟不是每个温柔的大美人都?能在质问?得不到答案之后?还这样讨好我、照顾我的。 于是等他包扎完,也在上面打了个同样可爱的蝴蝶结后?,他才微微一笑,看向我道:“如何了?” 问?的是“如何了”。 好像是在问?伤口如何了。 也好像是问?我感觉如何了,是否打算再接着说下去。 我低头一思忖,手上摸了摸腰间?缠覆的雪白绷带,感受着那紧致和对方指尖流下来的方寸触感,似乎打定了什么主意,我抬眼看向他。 “我不会是聂家的人。” “我也不会是聂楚凌。” “一个做惯了聂小棠的人,怎么会去做聂楚凌,怎么会是聂家的人?” 我花了这么大的代?价才脱离聂家,我为什么要承认自己是聂家的一员? 我费了这么大的心力才换来的新名字,我为什么要认回这个强加给我的旧名字? 所以我不会是聂家人,也不会是聂楚凌。 似我这等无脸无皮、无面无貌的人,也只能当一个聂小棠,“剑绝”聂楚凌过去杀的人、造的业,我可是一桩桩一件件都?不会认的。 除非这事?儿明确彻底地和你有关。 而我这一语双关的话一落,就是掷地有声、决然无回。 梁挽则静静凝视着我,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仿佛那些浓缩匍匐的隐秘思路,经由这一语双关的话所过滤,又在他身上流转前进了片刻,终究没有宣之于口的机会,能宣之于口、能坦诚相?待的,只有如今这一句。 “好……说得好啊,说得实?在再好不过了。” 他笑得颇有一些余韵,像一个乐曲家在音乐停止后?还在品味空气中残留的音符,笑得面部肌肉一软一柔,两靥滑溜得像可以搁一个小梯子。 我便问?:“你的问?题已得了解答,那我的问?题呢?” 梁挽只忽然止了笑,那富有深意的模样,就像是一个人在云巅里看着什么晴日下的交锋。 “你都?已经暗中查过了,还需要问?得这么清楚么?只是萧慢前辈并没有那么好找……你是拜托了郭暖律去的吧?” 我一愣,想他这不是默认也几乎等同于默认了。 于是,他又道:“至于我来的路上,确实?是遭到了一些蒙面人的袭击,领头那人似乎是聂家锦州分?舵的一个首领——‘青劫手’ 赵青。” 我听得心头一震,他又分?析道:“但这赵青是最近三年才新加入聂家的,聂老板身居在此,应该是不会认识他的……” 说到这儿,我心头猛地一恍,而他则细致地观察了我。 然后?,我们几乎含着同等的默契,同时沉默了下来。 交锋几乎被?消弭于无形之间?,一些致命的审问?仿佛只是情人之间?玩笑的私语…… ……是吗? 梁挽一低头,又替我包扎了几分?,最后?抬眼看我,目光带了一丝后?怕,又带了几分?坚定。 “你这次打的一架,打得颇为惨烈啊。” 我只嘴硬道:“可不止我惨,那人也被?我开了五个口子……不过是他身体强悍于我,才侥幸没输罢了……” “他没输?也没死?” 梁挽疑道。 “这样强悍的人,到底是谁?” 我沉默了几分?,道:“接星引月阁的杀手素来强悍,且只有排名没有姓名,若说是谁,谁都?可以是他们,他们可以是任何人。” 梁挽陷入一些沉思,我又道:“所以小错当年才无论?如何都?要做到脱离这个杀手组织,若非我当年把他从死人堆里捡回来,定居在此,他也不能找回自己的姓名。” 他也叹了口气道:“难怪他无论?如何都?要护住你。” 说完,一切似乎已经就绪,他最后?拍了拍我的肩,然后?去点了一根蜡烛,接着烛光掩映,我瞧见他那秀美的面部轮廓犹如画上的绝色一般,随着光影变幻而透出更多?不同的美姿妍态,我看得微微一怔,他却只冲着我微微一笑。 “谢谢。” 我一愣:“谢什么?” 我可是矢口否认了真相?,这还谢我? 他只站在烛光下:“谢你到底还是给了我一个答案。” “这……不清不楚的答案也算是一种答案么?” “算的。”他沉默片刻,在微笑抛下一道无声无息的惊雷,“所以,我也要离开明山镇一段时间?了。” 我立刻惊楞地看他,道:“什么?” 他只是坦然笑道:“你已去赴了一场生死决斗,了了这段属于小错的因果,我自然也得去赴一场生死约,了一了属于我自己的因果。” 我被?他说得云里雾里,奇怪道:“什么因果?”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身上轻轻一动,竟像是变戏法似的,从袖口处抛出一块儿沾了一点儿露水的糖糕,放在桌上的盘子里,分?成两半,给我推了过去一半儿,我有些疑惑地看着他的举动,他却只冲着我笑了一笑。 “来吧,我特地在隔壁镇子上给你买的,边吃边说。” 我既无奈又惊喜地看了看他,感觉就像天?大的事?儿塌下来,他也把柴米姜醋放在第一位,吃得好睡得好才是要紧。我也只能学?着他的样子苦笑几分?,乖乖伸手,把糖糕塞了一块儿到自己的嘴里。 他接着吃,接着笑说:“你有属于自己的过去,我也有自己的谜团要解。之前一直不能和你敞个清楚明白,你不好受,我也不舒畅。” “此番若是能了结这段因果,以后?我们就可以无所顾忌,抛开一切,舒舒服服地在一起了。” “所以,我才必须要去。” 我皱了皱眉:“你……是要去复仇么?” 他掰扯糖糕的手指微微一顿,而后?继续恢复了拉扯。 “复仇对我来说是要紧,但不是最要紧的事?儿……许多?当年之事?,连我这个经历其中的人都?有些看不明白,须得查明真相?才行……” 我立刻道:“你若要查案,我也可以帮……” “小棠。” 他目光坚定地看向我,忽然笑了一笑。 “你既只打算做聂小棠,那就好好做聂小棠吧,好不好?” 我一愣,几乎可以感觉到他话里那流淌着的浓烈爱意,可那一股伴随爱意而一往无前的决绝,及再无来者的决意。 他一心一意看着我,那目光明亮得可与日月争辉。 “聂老板,明山镇之外的人与事?,本就与你无关。你当初为了朋友,把生死抛之身后?,不顾一切去决斗,我也尊重?了你的决定……所以我希望这一次,你也不要拦我、劝我……” 我喉头一窒,像天?心不测地滚落了几个浩渺剧烈的神雷,溜达在我的胸腔,就是一道道难言的震动。 “我可以不拦你、不劝你……可你,你能不能再呆一些时日?”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忽然之间?害怕极了,怕这是最后?一次,怕他是真的有去无回,于是这样近乎哀求地问?他,我心里盼他,我几乎难以割舍地希望他能再给我一些时日,给我一点时间?去准备。 而梁挽想了想,光洁的面上被?摇曳的烛光晃出几分?极致的不舍和难过,到最后?,他却还是拾掇出一丝笑,对着我。 “也许可以再留几天?,也许只能再留一天?,得看情况……” 我眉心一动,口腔里咀嚼的甜刹那间?变了味儿。 “为什么这么快?” 为什么人的心,也可以像嘴里的味道一样变得这么急? 他却只是看向我,目光动情地晃动起来,空气里好像都?蠕着晃着他的一番赤诚,由此递出来的一句话也让我震惊到了无以复加。 “因为你太好了……好到,我都?快忘了自己。” 我震了一惊:“你说什么?” 他笑了笑,那笑容像被?烛光浓染了一圈虹霓似的灿芒。 “自从遇到你,很多?事?情都?变了。” “也许一开始,只是为了一时情致,一场惊艳,为了一时一刻那难以抑制的冲动……为了不服输,为了不在人心的比试里落于下风,为了不叫你看轻我、小觑我……” “可到了后?来,我都?已经快忘了,这最开始是为了什么……” “我只知?道……” “是你太好……” “是我越来越舍不得……” 他叹了一口深沉的气,像是把自己剖开来道尽情绪后?,才作出了一番决定。 “待在这么好的你身边……我也觉得自己在一日日地变好,感觉若是再这么待下去……再不去解决那段因果,了却那段过去的恩怨,我就不舍得再去冒险……” “不舍得再去死了……” 我听得骨节震动、脏腑颠倒,本来心头的每一处悸动,都?能被?我小心地拿捏压制着,让我可以做到尊重?他的决定,可如今越听越震动,连空气都?像是偏帮着他和我说情话,让我再也抑制不住。 我一下子冲上前去,拧住他的臂膀,不让他离开我分?毫。 “你到底是怕自己不舍得去死,还是怕我和你一起去死?” 梁挽面上微微一震,我又道:“决斗是只能单打独斗没错,可是查案复仇又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你交了这么多?朋友,结了这么多?人脉,不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用得上它们么?你肯定会和你的朋友一起去冒险,那你凭什么就想抛下我,一个人去了结这仇怨!?” 他苦笑几声,指了指我的腰腹。 “因为我的小棠看着聪明,其实?有时也笨笨的,老是受伤添红的……怎能让人不担心呢?” 我气得拿脑袋去撞他的胸口,他被?我撞得往后?退了好几步,却只是无奈地抱了抱我,不舍道:“我知?道……我知?道要等下去很难,但请你相?信我……” 我把头埋进去了几分?,又觉得这样看不到他的表情,就转头抱着他,然后?直接隔着布料撒泼,咬了他的肩头一口。 梁挽一愣,然后?无奈又宽容地任由我撒泼咬了几口。 “咬完感觉好点了么……” 我声音模糊道:“我咬你就算了……你怎么不躲呢?” 你这样惯着我撒泼,这对你不公平啊。 他带有宠溺气息地笑了一笑,道:“那,先不说这些了吧,我们先吃一顿好饭吧……” 做完这些,他轻轻地把我分?开,转头要去厨房做一些吃食,我却觉得现在能看到他的每一眼都?是难以割舍的景,我连一刻都?不要和他分?开,就和他一起去了厨房,放了干柴,升起灶火,开了大锅,切了菜肴和肉脯,或煮、或炒、或煎、或炸,最后?总要和他一起,做成这一道道独属于我们的菜肴…… 梁挽笑着指着几道出锅的菜:“等我走后?,记得把这几道菜给加到酒肆的菜谱里,可一定要让老主顾们都?尝一尝、品一品,名字你来起就好,可一定要起得让人耳目一新啊。” 我在那升腾的烟火气息中看他,心里几番酸涩几番咸腥,都?好像被?他切碎拿捏到了锅里,煮熟翻炒一场,原本苦味的、酸涩的东西,最后?也炒成了美好的、鲜味的东西了。 到最后?,我也没忍住笑了一笑,冲着他笑骂几句。 “这几道菜没了你,可炒不出原来的味道,你可得留下来,把我教?会了才好……” 梁挽目光盈盈地笑道:“好啊……” 他也果然是他。 接下来几日,他果然专心教?我炒煮的诀窍,偶尔与我品甜喝茶,半句不说仇,一字不提聂,果真是一派逍遥自在,好像是真能把我们说过的一切都?抛在脑后?,好像那一夜的剖心挖肺般的表白,只是一场蘸血带腥儿的幻梦罢了。 直到第四?天?,从美梦醒过来的我,还未睁眼,下意识地摸了摸身边,想像从前几百次一样那么顺理成章地摸过去,然后?抱个满怀的时候。 忽然抱了个空。 我猛地睁开眼,发现旁边已是空空如也。 梁挽离开了! 还留了一封告别的书信在桌上。 信中自然千叮咛万嘱咐了一些养伤的诀窍,另外附加了一些食谱,可却半字未提自己去了何处,只说自己哪怕是去的龙潭虎穴,也一定会平安回来,叫我不要为他担心。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啊!? 虽然他很有可能是“小慢神”萧慢的徒弟,虽然他可能是这年轻一代?江湖人之中的轻功第一,可他之前都?和我说自己待得再久一点就不舍得去死了,说明他还是有可能会遇险,会遇到能让他丢命的困局的啊! 我二话不说就冲出去问?了睡眼惺忪、酩酊大醉的池乔,发现梁挽昨晚给了他一壶好酒,这好酒的剑客吃了一壶酒,只差没把自己的剑也塞到酒壶里去过夜,问?他是问?不出什么了。 我又转眼去问?了卫妩,可卫妩只说她出门?买菜之前还见过梁挽,那时天?是蒙蒙亮的鱼肚白,她还和他打了招呼,畅聊了几句美好的未来,结果一回来,人也没了。 这下我是急到了头,可想想也无用。 以梁挽的轻功水平,出去一个时辰就等于别人的五六个时辰,想靠脚步去追肯定是追不上了,还不如好好分?析他可能会去哪里,然后?找几匹快马追上去。 想到这里,我立刻直奔那寇子今的府邸而去! 解铃还须系铃人,当初若不是他找我去搭救梁挽,哪儿会起这么多?的前因后?果,如今要了却因果,也得由他来! 等找到了人,他见我这副急匆匆的样子也有点困惑,只道:“梁挽不是个不知?轻重?的人,他若是一心一意自己去查案,去冒险,那肯定是有他一个人行动的便利在,你担心什么啊?” 他这么说,我却只能给他两段我本想给梁挽的话。 “第一,我知?道你一直疑惑我的身世,但不能完全确定,你也不敢问?我,如今我就和你说清楚——我就是聂楚凌。” 寇子今听得一震,原本还躺在紫藤软椅里,在鹅羽软垫上里晃晃悠悠的他,登时跳了起来,几乎一飞冲天?! 等他惊讶地落地的时候,他瞪我道:“你怎么回事?儿?忽然把自己的老底儿揭了是怎么回事?儿?” 他问?了,我慢慢才道出第二段。 “第二,如今梁挽怕是要去找聂家的麻烦,可聂家是个什么势力你是知?道的,只怕他还未给聂家麻烦,他自己就要惹上大麻烦了!” 寇子今立刻震惊道:“他去找聂家麻烦,他和聂家有仇?” “我不知?道,也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我半恼半困惑地咀嚼这个问?题,又抛出一个新问?题。 “总之,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你愿不愿信我一回,和我一起去聂家一探?” 寇子今看了我半晌,忽的立身正定,如落地收翅的白鹤一般正气凛硕、翩然而凝。 “姓聂的,你以为老子对你的身份没有猜着个一星半点?” 他冷笑着,撂下一句狠话。 “聂家最近的消息,是聂楚容即将迎来他二十五岁的生辰,这位向来低调的主事?人,此刻已经广邀黑|道群首,马上就要在锦州的凤阳老庄,举行一场生辰宴了。” 我笑道:“你这家伙也在关注聂家?” “当然了!你以为我是谁?” 寇子今得意地笑了几声,还拍了拍我的肩。 “这么大的热闹,我肯定要去凑上一凑,且一定和你一起,把这宴会闹得轰轰烈烈才好!” 楚容 我找寇子今自然有我的理由。 最大的理由——他的钞能力。 聂楚容这是第一次大张旗鼓地操办什么生辰宴, 意思自然?不在庆祝他到?了这年岁,他巴不得自己多长几岁显得老成才好,只?是借着?这个宴会的由头——去邀请多地多位的绿林黑|道的魁首赴宴入局。 因此,寇子今买通了一个地方帮派的魁首——“星星点堂”的三堂主祝意星。 “星星点堂”听起来很好笑, 但实际上是一个正儿?八经帮派的名字, 这帮派最?近在相州一带崛起,随后如星光余火一般肆意蔓延, 有劫掠无辜的富户商贾之事, 也有劫掠官府镖银用?作?填补百姓亏空之迹, 因此好坏参半,不能说是纯粹的黑|道,只?说是绿林帮派是没什么问题的。 寇子今买通了三位堂主之一的祝意星后, 就获得了他的请帖,可以扮作?他,然?后让我扮他的随从?——“飞剑入袖”徐飞镜,混入这生辰宴。 我本想自己演这堂主,但奈何他看上去一副人傻钱多的憨憨样儿?,看上去更符合祝堂主的外在气质, 也就随他了。 按照请帖上的地点和日子, 咱们作?了完备无缺的易容改装, 到?了凤阳老庄,我只?瞧那飞檐斗拱、彩绘金描, 半点看不出“老庄”的乡土气息, 只?觉得这庄子是聂家最?近打下以后, 又重新改装过的。 其?中琉璃瓦高覆屋顶全局, 于光下如鳞如珠,朱漆大门金钉雕兽, 须得四位仆人同时推开才可。牌匾上龙飞凤舞的“凤阳庄”三字,又是名家提笔、骨劲意清、鎏金灿然?。 从?外一看,气派已是卓然?不凡。 而在门口,由一位叫许昌鹤的管事人,给来往不绝的宾客们验过身份、名帖,再吩咐几位衣着?光鲜的仆人,把客人依次请进朱门之内。 到?了门内,过了一道儿?雕刻山水卷云图的影壁墙,穿廊过道,路过九曲回环,越过迷宫一般的层层屋舍,到?了一处“凤岐院”,便见一座连天接地的大院,其?中布置了百般坐席,坐席的尽头则是一座大屋。 那大屋为八道隔扇门排开,外设六阶白玉台阶,台阶上依次摆了名贵盆景、奇花珍葩,再架了嵌宝石的巨大红珊瑚摆设一座,镶玉石金骆驼一座,翡翠大白菜一尊,摆设下铺了织金缕银的软红长毯,又养了几只?绿幽幽的孔雀,叫它们在院内随意走动,使整座府邸不似□□魁|首聚集之所,倒更似是一处供达官贵人消费用?的顶级奢靡之处。 寇子今瞧了以后都?有些难绷,低声吐槽道:“这些确实是好物件儿?,但我在老头子家的仓库里都?见过类似的,若是他来摆设,可不会跟摆摊一样这么密密麻麻地陈列开来……” 我淡淡道:“你们家世代累积,自然?不必特意彰显富贵,可聂家这么多东西抢掠而来,都?是沾着?血和人命的物件儿?,自然?是要都?摆出来炫耀一番的……” 说着?话儿?的功夫,他已受邀落座。 一百零八席的位次里,又分了前三十六席,中三十六席,后三十六席,我们则被安排在了中三十六席的第十席。 这光是安排个座位下来,就闹得不愉快。 混黑|道绿林的对座位次席尤为讲究敏感?,坐什么位置就代表你这人在大家心中是什么位置,甚至有些名号也以次席来记,什么“陈五爷”、“李四娘”,不是因为他们在家排行第五第四,而是因为他们在帮派里的次席就只?是第五第四,没了坐席,没了秩序,一切可都?乱套了。 而且,坐在前席的人不光吃得不同,喝得不同,连得的礼物也不同。因此被分到?中席后席的,便觉是聂家嫌自己地位不够、名声不显、实力不劲,而分到?前席的,又深觉自己得了聂家青眼?,自然?高人一等,看中席后席的眼?神则更是不同。 寇子今吐槽道:“这好些人都?不服坐席安排,只?怕一会儿?还得打上一顿,抢到?前席才罢休,这安排不是添乱吗?” 我却道:“用?简单几个抢座位的把戏,就能引一群人生出无穷的嫉妒嫌隙,把宾主之间的矛盾转成客人之间的矛盾,这哪儿?是添乱,这就是故意的啊。” 我们吐着?槽的功夫,果然?已有人动起手来。 来自胜希堂的“华摧拳”孟曙华,此刻已和白珠城的“绮衣珠剑”白氏姐弟打了起来,而双方坐席只?隔了区区一个座位。 来自千影宗的“对影成三人”付影霜、齐影野、苏影鸿三兄弟,又和位于前席的半尺楼的胡星阑胡副楼主打了起来,双方隔的坐席倒是不近,纯粹是有昔日仇怨。 来自香潭聚的“百香居士” ,又和来自琼极岛的几位走私致富的岛主们干了起来,这个就不是旧怨,纯粹是“百香居士”疑似非礼了岛主带的侍女?,岛主们就要把他揍服了。 这三方有人打起来,自然?也有人拍手叫好,有人鼓掌起彩,有人恨不得以身替之,有的干脆开始现?场下赌注。 这都?还未正式开席呢,场面就已经是一派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蓬然?景象了。 寇子今见得这等鸡飞狗跳,更是有些坐不住了。 “这聂家的掌权人都?未见到?一个,这……这就打起来了?” “不必管他们,打到?一半肯定会有人出手的。” 我站在他身后,看似正襟而立,却以目光逡巡四处。 “你倒是着?眼?看看,瞧梁挽会不会就躲在这些人之内。” “他可没有本少爷这般买通人的钱力,也许不是躲在这些人之内,而是潜伏进了庄子里,在房梁或屋瓦之间?” 我马上指正道:“这院子附近是三步一暗哨,五步一暗卫,房梁附近则有暗桩暗弩的痕迹,想在这样的环境里藏人很困难,他更可能是在这些宾客之中。” 寇子今忍不住看我:“真不愧是你,我只?看出暗卫暗哨……” 我们说话的功夫,白氏姐弟已用?珠剑在那“华摧拳”孟曙华的锦衣上戳了两个窟窿,这一戳下去就掉了好些个镶在衣服上的金豆子,孟曙华吃痛怒吼之下,反手一记老拳打在姐弟二人身上,又打落了好几粒缝在衣衫间的细密小珠。 这下双方急红了眼?,眼?看要从?打金打珠演变成打生打死。 忽有一道令人肌腱一紧的劲风从?天而降。 一把宛如砍山过海的巨剑,忽如撕裂苍穹的巨剪一半,忽的跃过人群,骤然?劈下! 劈在了孟曙华和白氏姐弟之间,把三方都?用?浩然?滚荡的无形剑气给震翻了十尺之远。 同时一道儿?锦斑阑珊的人影儿?在巨剑上踩了一踩,凭空一飞升天,又同时往三个方向飞了一飞,把三个人带了回来,一把扔回了各自的坐席之上。 这一震慑,使得还在打架的另外两拨人当场震住。 而众人定睛一看,发现?那使巨剑的,是一位面姿宛如凉玉清山的白衣青年,其?容其?貌犹如人造的玉像,透出格外威严与冷漠,可就是没什么人气儿?。 只?是他一抬眸之间,那副尊贵目光俯瞰全场,全场便无一个敢再呼吸自如的。 连我为了避免被看出,也装作?胆怯地低下了头。 唯独寇子今这个胆子大的,低下了头之后还悄咪咪看一眼?,等到?聂云珂把视线收回来以后,他才忍不住看向我,张大嘴问道: “这……这莫非就是聂楚容麾下第一高手,‘悲雀剑’聂云珂?” 我闭上了眼?,暗暗叹了 иǎnf 一口深沉的气。 这确实是聂云珂,也是我的堂哥。 他是聂楚容的远房堂弟,也是我在聂家诸人里好感?度最?高的一位,为的就是他不沾世事,只?一心醉于武学,修的是巨剑,用?的是无形剑气,泛的是一股磅礴浩然?内力。 怎么如今,连他也舍了自身的清净,折身做了这护卫? 而那锦斑阑珊的人影儿?立定之后,众人才看出这是一位面带笑容的锦衣公子。 说锦衣又不止是锦衣,因为他身上的一段锦缎衣衫,颜色杂锦异常、花纹繁复至极,好像是缝合了重锦、细锦、月华锦、雨丝锦、浣花锦,一个人身上就展示了从?南到?北、从?古到?今的奢锦华缎,绣满了各色吉祥纹路,如什么夔龙、鸾凤、辟邪、狮子、麒麟、鹿、仙鹤、鱼等。 一句话,常人能绣的他已绣了,王公贵族才能绣的,他竟然?也敢绣了! 连见多识广的寇子今看了都?是啧啧称奇,忍不住看我:“这把衣衫穿成染色铺的我看过,可把衣衫穿成整个锦缎庄子的,我可是第一次瞧见,这位到?底是……?” 与看向聂云珂不同的是,我的面上带了十足的不屑和冷色。 “聂家五子,除了我大姐聂楚惊在聂家内乱中死去,老二聂楚师争位失败而退居二线,老四聂楚容继承家业,也就这位老三聂楚色最?为活跃,也最?为可恶!” 寇子今奇道:“就是那个人称‘一人百色’的聂楚色?” 我冷嘲道:“他穿得色样繁多,色胆也是包天,若不是聂家的势力替他遮掩,就他犯的那些罪够他到?天牢里住一辈子的了。不过是一个管不住脑子的色鬼虫豸,也敢来这儿??” 寇子今有些喃喃道:“你对自己的家人可真是瞧不起啊……” 我瞪他一眼?:“你说谁家人呢?” 他低头不语,我也觉得自己不能做得太?过,毕竟明面上我还是他的随从?。 聂云珂一把巨剑吓退了众人,冷眼?厉色地背着?巨剑,退了下去,而聂楚色却把那三个要落地的人给扔回了坐席,还好声好气儿?地上去敬酒,笑脸赔罪道:“云珂是个粗人,不懂规矩,我在这里给几位赔个罪,几位且吃好喝好,莫要失了兴致才好……” 这一个黑脸一个红脸唱下来,真是一出出哄人的好戏,白家姐弟和孟曙华本有些下不来台,被这么一威吓一赔罪,又跟着?应付了起来。 连带着?也震慑了在场的许多人。 聂楚色便在诸位宾客之间含笑游走,连连敬酒,搞得他比聂楚容这个正头主人的派头还大,而聂云珂也只?是沉默如雕像地立在一旁,背着?巨剑,依着?高柱,并?无半点喝酒用?菜的迹象。 而不多久,老二聂楚师也徐徐而来,看上去不过是一位相貌平实的男子,但和宾客们交流之间,也是有来有回,并?不怯阵。 寇子今便皱眉道:“你们家的规矩怎是这样的?老四这个当家人还没出来呢,老二老三就负责招呼客人么?” 我淡淡道:“你想多了,这二位早年与我那四哥争位失败,心里憋着?火呢,时时挑衅不说,还总爱抢楚容的风头,楚容是看在老爹还活着?的份上,不太?爱管他们……” 说到?一半,我忽愕然?住口,而寇子今则奇怪地看了看我。 明明我还是那么恨他的。 可是事到?临头,还是下意识地,把聂楚容叫成更为亲昵的“楚容”了啊…… 我正暗自烦恼之际,那一位终于姗姗来迟。 聂楚容。 而寇子今一见到?那人的样貌,忍不住就瞪大了眼?看我。 因为他的容貌。 不能说与我一模一样。 但也可以说是极为相似了。 只?是他甚少在江湖上露面,为人十分地低调,与我这凌厉果决的面相相比,他的的眉眼?之间更添了几分清隽平和、柔顺儒雅的风范。 所以你说这样的人是一个偌大帮派的首领,很多人是不会信的。 寇子今就难以置信道:“他……他看上去好正常哦。” 我抬眼?道:“你再看看?” 寇子今立刻眯眼?道:“不对啊,看上去太?正常了点儿?……” 这样正常的聂楚容出场之后,风风火火到?处乱窜的聂楚色停了下来,心有惧色地看了看他,连笑也不敢再逾越。 一副长者姿态的聂楚师也颇为忌惮地放缓了呼吸,点头退下,收起那一副兄长权威的模样。 这种寂静,比刚刚聂云珂造成的寂静似更有威慑力一些。 因为聂云珂还需要做点什么,才能达到?这种效果。 而对于聂楚容。 他只?需在这儿?。 不说一句话,不动一只?手,所有人都?安静了。 唯独是聂云珂,目光不偏不倚,气态依如旧。 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他好像扫了我一眼?。 这让我有点小担心,更不敢去直接观察他了。 聂楚容坐到?位于中央的正席之后,目光平淡温和地扫了一眼?众人,笑道: “小小一场生辰宴,能引得各位豪杰前来,实是聂家之幸,也是大家瞧得起在下,只?是初登锦州这等宝地,若有招呼不周之处,还请大家见谅。” 说完,依次有仆人给各坐席奉上了金银宝玉。 引起了一阵和谐赞声儿?。 又有仆人奉上了镶珠宝的匕首短刃。 拨动了一阵惊羡之声儿?。 还有仆人给前三十六席献了一些大小不一的楠木香盒。 却撂下了一阵惊呼声儿?。 因为金银短刃都?是可以预见的回赠品,可这一打开香盒,人们发现?这里面要么是一根根血淋淋的手指,要么是一只?完整的断手,要么则是一个腌制好的血腥人头! 众人尽皆变色、连嘴里吃的喝的都?停下来了。 聂楚容只?是平淡地、温和地笑了笑。 “不必惊惶,大家来赴我的生辰宴,我也想给大家一份回礼,仔细看看这礼就知道是什么了。” 果然?有人细看之下,发现?有些是他们仇人的头颅! 还有一些是死对头的断手! 甚至还有敌对门派高手的残肢! 于是,惊惶不安瞬间变成了大仇得报的狂喜,变成了幸灾乐祸的惊喜,和自以为得到?了重视的窃喜。 而与前席那种毛骨悚然?的血腥喜乐氛围比,中席和后席则显得更为沉默。 一个有能力把前三十六席门派的对家都?干掉一个,收集残肢或首级作?为礼物送上来的人,你还能对他说什么? 寇子今有些惊楞地看了看我,好像希望在易容乔装了的我身上找出什么答案。 而我只?是耸了耸肩,什么都?没说。 可聂楚容则面不改色,仿佛丝毫没意识到?这些血淋淋的礼物和香喷喷的饭菜混在一起是何等的不合时宜。那张和我极为相似的面孔,好像在诉说着?另外一种属于我的生活。 而很快的,前席也有人献上了礼物。 这礼物却进一步让寇子今几乎跳了起来。 因为这些不是物。 而是人。 活生生的人。 有的被五花大绑,有的被挑断了手筋脚筋,有的被齐齐斩了膝盖以下,装在一个个装畜生用?的囚笼里,被几个人抬了上来。 “这是聂家内乱时期作?乱的叛徒王善科,逃到?了我们博海岛附近,被岛主抓获,特此献礼于此,还请聂家主验收!” “这是曾在环洲和聂家分舵作?对的‘长流山客‘祖胜流,我特意挑了他的大筋,交给聂家主处置!” “这是曾在抚州与聂家相争的乌仰帮帮主乌光成,他的几个儿?子都?被砍了,这人也被亲自押了过来,请聂家主笑纳!” 一声声献礼之声宛如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让我忍不住皱了皱眉,让寇子今听得越来越无法克制地捏起了筷子,似乎有种按捺不住冲动的迹象。 聂楚容眉目淡淡地听了,未见喜怒,不闻异色,只?是淡笑道:“既如此,多谢众位盛情,那就拿这几位开个席,见一见血,我们也就能吃上一顿安心饭了……” 他说的“见一见血”,好像就是“蘸一蘸醋”那么简单似的。 我皱了皱眉,而寇子今立刻疑惑地看向我:“什么意思?” 我冷声道,“是在场的每个人,都?得去捅这囚笼里的人一刀的意思……大家都?见过了血,才能继续蘸着?血吃饭。” 寇子今震惊道:“啥?” 王善科是聂家内乱的叛徒之一,被抬上来时就已经是瑟瑟发抖,而乌光成则是敌对帮派的首领之一,自身也不怎么清白,二人连声求饶不成,装在两个囚笼里,被前十席的隔着?囚笼的栅栏,一人捅了一刀,先没了眼?,再没了鼻,后没了舌,求饶之声都?变成了呜呼可怜之声儿?,最?后有些支撑不住,一个歪了脖子,一个软了身躯,血从?他们身下汩汩汪汪地肆意流虐到?了红毯,却把毯子上的金线衬得更为动人了。 在场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只?剩下了一人捅一刀的机械麻木的切割声儿?,以及所有人吞咽口水的声儿?。 能坐在前席自然?有前席的道理。 不狠心,不杀得下手,不能安心做聂家狗的,怎么能坐在前面呢? 这二人还好,唯独那个在环洲和聂家分舵作?对的祖胜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了,此刻被挑了手筋脚筋,被留到?最?后一个再受刀,却是抵死也不肯求饶,只?抬眼?怒骂,且气势不减,力求字字如枪,务必扫射在场的一个人! 寇子今有些忍不住,待要起身之时,我却一把按住了他。 他只?怒瞪我一眼?:“祖胜流前辈已是这样的老人了,还要受这等折磨,我,我看不下去……” 我却道:“他已被挑了手筋和脚筋,死才是最?好的解脱,一会儿?你若是有心,便该第一个上场杀了他才是!” 寇子今一愣,道:“什么?” 我却转眼?盯着?现?场那囚笼。 发现?前席已有一个人先动手,就要上前去对祖胜流动一刀了。 可这恶贼的一刀下去,竟不是劈砍心脏,帮人解脱,而是去劈他那条骂人的舌,想继续折磨! 我惊怒之下,已有些忍不住要出手。 却有一道飘然?迅影飞跃而出,瞬间踢飞了这把劈向老人的刀,还一脚踹飞了这个持刀的恶贼,踹得他胸骨断裂,顿时翻出了十尺之远,这就翻桌飞柜地倒在了地上。 待众人看定,那踢飞者当即站定,撕下脸上的面具,露了此间的真容。 “一群无胆无志的鼠辈,欺凌折磨一个被挑断了脚筋手筋的七十岁老人,你们将?来就不会有老去的一日么!?” 这人说得如此掷地有声、正气凛然?冲天。 正是我心心念念多日的梁挽! 聂楚凌 梁挽就这么肆无忌惮地剥了皮上面具, 应该是为了不连累被他假扮的人,二来他那?标志性的轻功也实在很?难认错,伪装也并不是万能的。 可偏是他这番清明正派、光风霁月之姿,落在这群虫广豸的血宴之上, 也着实如一颗火石投入了滚沸的油锅之中, 当?即炸出一大片儿喝声儿与嘘声儿。 “哪儿来的小?贼子,闯入这生辰宴是想做些什么!?” “不知好歹的东西, 敢在聂家的庄子上骂我们无耻?” “聂家主?且稍待, 等我擒了这贼子交给你?发落可好?” 寇子今下?意识地?跳出去?, 却被我按住了肩膀,不让他发作起来,可他瞪了瞪我, 而我又反瞪了瞪他,双方?的交流在无言无声之中过渡如雷。 怎么办?出去?声援他不? 不可以。出去?就活靶子! 梁挽一声喝下?,那?聂楚容还是泰然未变,只是唇角微微一抬,拢起一丝云遮雾绕、似笑非笑的弧度,伸了手, 也只是把筷子轻轻搁在了桌上。 筷子一搁, 众人止声。 聂楚容则淡笑道?:“朋友不请自来, 可是祖长流的亲眷或手下??” 别人怒目而对、交口皆骂,他却能说一声朋友, 便已是给了一些余地?。 但梁挽只冷声道?:“难道?非得是亲眷手下?才能出手阻止这恶行?我就非要等你?们把一个老人家活剥生吞了再出手?你?们聂家到处抢掠地?盘不说, 还排挤当?地?帮会, 把人全逼得没活路了, 倒要在这儿装无辜作可怜?” 聂楚容笑了笑,唇便有些沾酒沾夕阳似的泛起绯红。 这唇这色, 薄窄而艳,几乎有些接近一个女子的唇。 “你?这小?子,口口声声说是恶行,可这些地?盘难道?天生就是他们的,他们不是从别人身上抢来的?既他们能抢,怎的我们不能?” “本以为你?能混进来,当?是有些见?识本领的,没想到是只晓得充英雄、做好汉,看来是不能称你?一声朋友了……” “可惜了……可惜了……” 当?他说第一声“可惜了”的时候。 聂楚色已向梁挽攻去?! 当?他说第二声“可惜了”的时候,我便知道?事情?不太妙。 因为聂云珂也已把英眉俊目一抬,目中神光一展。 连他也随时准备动手了。 我当?即知道?,聂楚容这可能是认出了梁挽,也许他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又或许是在通缉令或画像上见?过,总之这一生可惜是生擒,两声可惜就是不论死活都要当?场拿下?。 聂楚色当?即飞掠而至,双袖如阑珊瑰丽的蝴蝶翅膀一样赫然展开,却是洒出了星星点点的七色十光。 那?是被他削尖了、摩薄了的一道?道?近乎透明的晶石暗器,在阳光之下?折光万千,几乎瞬间可以晃瞎人的狗眼! 而梁挽先是一个鹰起鹄旋,在半空中翻旋三圈,避开袭他上身、中身、以及下?半身躯的七种色石、十道?光石,等待落地?之后,袖口已卷裹了这色色光光,当?即运用内力陡然一震,把这些个晶莹璀璨的石块儿全数给返还了回去?! 有些晶石落到了老三聂楚色附近。 有些落到了老二聂楚师附近。 有些甚至还要跃到了当?家老四聂楚容附近! 聂老三是面上一惊。 聂楚容倒处变不惊。 就在那?些硕光闪闪的晶石袭向他的面门和胸口之处时。 一道?如风掣雷走的巨大金芒赫然劈下?。 巨剑一起,正如一道?透明的长浪切入了平静无波的气海。 又似一把天风而制的巨剪裁入了空空白白的会场,它正如天然屏障一般,翻转腾挪之际,瞬间拨开了所有袭向聂楚容的晶石。 而手持这巨剑的,当?然是聂云珂。 除了他还能有谁? 我心下?一沉,又看见?那?聂楚色已晓得梁挽的厉害,不敢轻易再发暗器,便使了眼色,当?即就有一群持刀的聂家护卫鱼贯而入,一拥而上! 而梁挽也毕竟是梁挽。 他沉肩动腰,轻掠巧越,他提了一口气就如别人提了八口气,一路不带停地?踩着几人的肩,不断往上拔高自己,最后一脚踢在了聂楚色的身上,借力再上一层楼,高高地?越过了聂云珂的头顶,到了聂楚容上方?的半高之处,他再猛沉身躯,如蕴含千斤般地?一坠而下?! 擒贼先擒王? 他是想擒住聂楚容!? 我当?即明白了他的意图,连寇子今也看得呆了一呆。 可那?是聂楚容,当?今的聂家家主?又岂是能轻易得手的 梁挽跃到顶点一坠而下?,可等他即将落地?之后才发现。 等着他的不是聂楚容。 而是聂云珂的剑! 巨剑挥动之下?,无形无相?的剑气开始四处纵横睥睨,就如狂风吹小?舟一般吹乱了梁挽在半空之中的身形,而差之毫厘则偏以千里?,他在半空的身形竟与聂楚容的位置偏离得越来越多。 而梁挽眉目一震,也很?快就发现,是那?巨剑有一股奇异的吸力一般,正把他无限量地?吸向剑尖的一侧! 若换做旁人,轻易栽下?,必定?换个以身饲剑的血泪下?场。 可偏偏是他,中途改换身法。 犹如脱兔翻笼,金蝉点水,一条龙蛇抖擞头舌。 他瞬间翻腰转胯,硬是再落入那?剑尖之前急转足尖向下?,在那?巍峨不可侵的五尺巨剑之上,踩了一踩,再用了蜻蜓振翅、老鲤跳波的功夫,往后急飞而倒退! 而聂云珂也跟着一跃而起,如同乘风跨云一般,追着梁挽而去?。 那?无形剑气于那?撑天巨剑纵横散溢之时,在场的许多人忽觉呼吸困难,有的站立不稳,有的踉跄摇晃,有的握不住手中的杯子,有的不小?心翻到了桌上的盘盏。 而剑气与旋风凝聚之中的梁挽,则翩然退到了层层叠叠的假山之中,似乎是想把聂云珂引到假山之中再困住,可聂云珂岂是个好相?与的? 这人当?即挥动岂巨剑! 每挥一剑,就如飓风吹倒了烛光一般,一扫就是劈砍下?去?一大片,连假山都如豆腐一般被他劈砍成了四瓣、八片,把凸起的山石如削豆腐一般整个一道?儿削平! 众人皆已骇然变色,露出极端恐惧的神情?来。 都晓得聂云珂是聂家麾下?第一高手,可没想到这么高啊? 可聂云珂削山砍石之时,却赫然发现了一点。 梁挽已经跃到了另一棵树上。 他只借着这个万分之一的机会把聂云珂引开,又在树干之上蹬了一蹬,借力一个龙跃猛冲,以神仙般的身法一飞再折,此刻是要直取那?贼王! 没有聂云珂保护的聂楚容,此刻已身处风口浪尖! 可他在干什么? 这人居然依旧在平淡地?、镇定?地?、冷静地?拿起一根筷子,状若闲适地?夹起一块儿菜肴。 仿佛根本就没有把梁挽放在眼里?。 似乎从一开始就已料到他会出手。 而就在梁挽无限逼近聂楚容之时,他的身后忽然蹿出了四道?影子,像四道?硕鼠扑向贼猫一样扑了过去?。 且这四个灰扑扑的人影,一人手里?持握了罗网的一点,合起来就是一张铺天盖地?的大网,全向梁挽头上兜了上去?! 寇子今面色一惊,而我皱眉道?:“这是聂家麾下?的银罗刀网!” 而梁挽一跃而下?,已是使劲浑身解数,趋势难以反折,当?即就要撞入了那?张密密编织的罗网! 一旦跃入,罗网便会像是绳索一般死死绞紧,他纵有升天的翅膀也脱逃不出,那?网格上可密密麻麻都是尖刃,多少江湖上的英雄好汉就是这么落入罗网,然后被折刺揉磨得一点儿力气都使不出? 可梁挽竟提气猛转,扭身沉胯,竟凭空往下?一沉,想找出网眼逃脱出去?。 随着他往下?沉,那?四个人也兜着罗网往下?一沉,且下?沉时游身滑步而走,北面的人一掠而飞,与东面的人交换,西面的又与南面的换了,如此轮转一番,网眼越缩越越紧,只为了一个目的。 让梁挽无路可逃! 千钧一发之际。 一杆神枪带着撕帛裂锦的破空之声儿抖擞而出。 第一枪,刺穿了在东面持网的一个人的后背。 第二枪,跟着巨力一挑,枪尖儿如遇水化?龙一般灵活地?扎穿了网,直接刺穿了在西面持网的第二人的胸膛。 这给了梁挽莫大的喘息之机,让他撞入了网中,却仍旧能不带一点伤地?蜷身缩骨而出,逃出了刀尖阵阵的包围。 第三枪,枪的杆子如在燃烧的火山上走了一圈儿,带有余热余风的回转过来,到了寇子今的手上,再度如龙出探海一般刺向了剩下?的两个持网人。 他们分别仓皇躲开,寇子今冷笑一声,后撤回来,与梁挽并了并背,而梁挽即便没看见?他的面目,也早就从枪法中看出了他是谁,只笑道?:“是你?!” 寇子今豪气万千地?笑了笑:“当?然是我!还能是谁?” 随即又是一枪横扫而出,如秋风扫落叶般扫翻了扑上来的三个人,又往后一个回马枪,也荡开了五个人,那?枪的尖儿犹如武神手里?握着的绣花针一样,一扎一个准,根本不带饶人的。一下?子就把孤立无援的局势逆转了过来。 然后我这时在哪儿呢? 梁挽也疑惑地?问寇子今:“你?来了,那?他难道?也?” 寇子今刚要答话?,却忽的拿身子撞开梁挽,一枪如有去?无回的答案一般刺扎到了前方?,荡开了一把浩然巨剑的劈砍,可荡开这巨大的剑锋,也逼得他连连后退了五步,等他站定?的时候,虎口已然崩出了一丝丝殷红的血来。 他当?即与梁挽对视一眼,一枪递去?,梁挽也默契地?在那?枪杆子上踩了一踩,借力越过聂云珂,再度奔袭聂楚容! 而聂楚容依旧只是容色冷静地?坐在那?儿,仿佛在云巅之下?看大家斗个你?死我活、而他岿然不动。 这次没有聂云珂阻拦,也不会再有银罗刀网! 似乎没有人能拦得住他去?擒拿贼王了……吗? 拜托,那?可是聂楚容。 他身边的防卫绝不会少于三层,而这第三层也许才是最致命最可怕的! 一道?清光迅闪而过。 刺向了梁挽上半身躯! 梁挽瞬间反折身躯,避开要害的刺击、戳点、撩劈,等到他落地?之时,袖口已多了几个破损,衣襟斜敞了一半,却都没有他的目光那?样露骨地?震惊。 因为出手的是我。 我站在聂楚容面前。 梁挽目光剧烈震动。 聂楚容持筷的手一颤,筷子“夺”地?一声儿落了地?。 而我只是慢慢地?,撕下?了脸上的面具,引发了所有人的骇然变色,其中聂楚色惊惶震惧地?看着我,脸上十成血色去?了七成,聂楚师这个老相?人也抽了抽面皮,聂云珂的眉心则是微微一颤。 只有聂楚容瞬间站起,目光大盛地?看着我。 梁挽的脸上瞬间取消了战意,只剩了震惊与疑困道?:“你?……你?为什么要……” 我只冷冷道?:“你?还问我为什么,你?难道?看不清我是谁?” 一旁的聂楚容几乎纵声笑道?:“楚凌!” 我心头微微一动,看向他。 目光相?碰的那?一刹那?,就像有什么坚硬不堪的东西骤然之间被狠狠砸碎了,露了一点柔软和脆弱的内腑,他一叫,就像让我觉得从未离去?三年,只是出去?逛了个街,如今又安安然然地?回家了,和他在一起了。 他只是笑道?:“你?回来了?” 我沉默地?点了点头。 而这幅度不大的动作却看得梁挽攥紧了一双拳,面色越发苍白道?:“你?让开,聂小?……” 却终究念不出那?个名字。 他毕竟不愿相?信我就这么投身回聂家,他也根本就无法在敌人面前说出那?个至珍挚爱,默默潜藏于心底的名字,他也没办法把如今挡在聂楚容身前的我,和昔日明山镇的那?个我,就这么画上等号。 可我却是不屑地?撂下?一声儿嗤笑,慢慢地?往后退了几步,且慢慢退到了聂楚容的身边,而因为我这张聂家众人熟识的脸孔,没有一个人拦着我,也没一个人阻着我。直到我到了他身边的那?一刹那?,我才用眼角余光瞧见?,那?个一直潜伏在暗处的一抹青影,慢慢地?消失在了柱子后面。 如果刚刚不出来把梁挽打退。 这第三层防卫——大概就要对他出手了。 而聂楚容见?我过来,目中闪着复杂难言的喜悦和松动时。 然后就在他的微笑还未退去?不远的时候。 一把清晰明烈的寒锋抵在了他的咽喉之间。 他先是一愣,随即好像预料到什么似的,有些释然,有些苦笑,有些果然如此的顿悟和了然,然后目光沉静地?任由我把他抓了过来,在众人面前把剑搁在他纤细的脖颈上。 在众人的惊呼和梁挽的震惊之下?,我挟持着聂楚容,冷声厉色地?对着所有人道?。 “放他们走!否则我杀了聂楚容!” 众人惊怒无语之下?,与我贴得极近的聂楚容只是叹了一绵长悠远的口气,半是沉静若水,半是无奈发问道?。 “三年不见?了,你?就是这么和哥哥打招呼的么,楚凌?” “对。”我在他耳边恶狠狠地?、怒冲冲地?,好像被这个人害得很?惨很?惨一样地?咬了一句,“老子现在对你?只有恨!” “你?要这么说的话?,我可就放心了……” 我嗤笑道?:“你?的命在我手里?,还放心?” 聂楚容却眯了眯深黑如漆的眼,露了一丝意味不明的轻笑,把头微微后仰了几分,露了白皙明润,可堪一道?寒芒切割的脖颈。 “你?一点儿都没变地?回到我身边了……这难道?不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辰礼物么,我的好弟弟?” 聂家兄弟 我?与聂楚容之间的?悄悄话无人能知, 可他微微仰了?脖子,任凭我?把那一杆清寒剑锋横于白皙脖颈之上的?受挟姿态,却是众目睽睽、无可辩驳。 这?下可不是炸开了?锅,而是锅里冒火箭炮上天了的程度! 聂云珂是面色一沉, 欺霜赛雪的面容登时覆了层层愠怒, 上前几?步,巨剑撑地, 声音微重且富具威势道?。 “楚凌, 你是疯了?不成!?那是你四哥!” 与他相比, 老二是聂楚师是显得不动声色、不露城府。倒是聂楚色比较搞笑,他首先?是真震惊,但?震惊还未多久, 眉间已透出几?分?微幸灾乐祸的?窃喜,可在外人面前还得演个震怒痛心的?样儿,这?厮还上前,越发大声儿地怒叱我?: “聂楚凌你这?混账东西,一走就是三年,如今回?来了?还敢挟持家主?挟持了?你也不会得逞, 聂家岂是能受人威胁的??你和你的?朋友今日都得留在这?儿!” 喊这?么大声儿干什么? 你是巴不得我?手一抖就把楚容的?脖子给嘎了?, 好轮到你当家主是吧? 只是在场的?聂家旧人都认识我?的?, 却也有许多新人和宾客都不晓得我?是哪位,这?二位这?么一叫唤, 也算是帮某些人解了?谜, 可却翻起了?更多疑云和不解。 消失三年的?聂家五少爷聂楚凌怎么会一朝出现? 而且一出现就帮着外人, 还劫持了?自己的?哥哥! 而梁挽因为暂时?无人围攻, 也是与寇子今背靠背,一脸困惑且震惊地看了?看我?, 一张嘴似乎想说点什么。 我?手上一动,剑尖在聂楚容的?脖颈侧面“嗤”地那么一滑! 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儿。 连梁挽都不敢说话了?。 寇子今是张口?瞪目道?:“你来真的?啊……?” 我?是滑了?楚容的?脖。 但?那是小心地、精准地、非常控制力道?地滑。 其力道?轻飘飘,落在肌肤上就像一把剑对一个脖的?吻,是一种充满克制的?挑衅,待流出一抹新鲜殷红的?血色后,聂楚容是有些微妙地唇角一扬,眯了?眯狐狸似的?透明晶莹的?眼,却没说什么。 我?只冷声道?:“我?再说一遍儿,放他们走,所有人不许追!若有人再敢叽叽歪歪,或敢靠近我?五步之内,我?下一剑就从正中开始划!” 没人敢再说什么了?。 有些人,比如聂云珂,无奈且自觉让开了?一条道?儿,有些人,比如聂楚色,那是唯恐天下不乱地怒叱道?:“你这?混账小子,以为这?样就能让聂家就范?” 他当即冷叱了?聂云珂,作出一副家主派头道?。 “老四之下我?最大,他受挟便该我?来发令,云珂,你现在就去拿了?这?两臭小子做人质,以人质对人质,我?不信他真敢杀了?老四!” 聂云珂岿然不动,冷眼睨了?他一回?。 没一丁点儿把他当“代家主”的?意思。 聂楚色被?这?一眼瞪得似乎有些发慌,可看了?看四周,瞧了?瞧靠在我?身上一副软弱无依样儿的?聂楚容,又?不知哪儿来的?泼天勇气,继续冲身边人喊道?: “银罗刀网!你们四个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动手!” 四个收拾破网的?人同?样呆若木像。 也是没有半点儿听他命令的?意思。 最后还是聂楚容轻轻睁眼,忽地咳嗽了?一声儿了?。 “听他的?。” 我?一愣,聂老三且惊且喜,聂云珂有些困惑时?,聂楚容却笑了?一笑,继续补充。 “听楚凌的?,知道?了?么?” 聂云珂果断地垂下了?那把巨大宽阔如盾如镜一般的?剑锋,四个手持银网的?网手也迅速地收敛起了?带有短刃的?网格且退到了?安全距离外,冲过来的?聂家家丁们更是把武器给按回?了?刀鞘之内,给梁挽和寇子今二人退开了?十足的?距离。 梁挽惊眉冷目之下,也不再多言,而是迅速地踢开了?囚笼,把手筋脚筋被?挑,却仍算是精神健硕的?祖长流老人给拖了?出来,背在了?背上。 不仅如此,还看了?看我?。 “我?们一起走吧。” 我?声色如刀:“你都背着个人了?,自己先?走吧。” 他面色一沉:“没有先?走之说,咱们一起走才算圆满。” “别犯蠢了?。”我?撂下一丝儿冷笑,“就你这?么个孤身犯险还要背着个人一起逃的?蠢样儿,若我?和你一起走,岂不是要被?你给拖累死??” 这?家伙大概是觉得自己速度够快,一个人来去自如没有任何问题,带上朋友反而是会拖累了?他的?速度。 某种程度上也没错,陈风恬有公职不能随便跨州,而他带的?那几?个小伙伴也确实够差劲的?。 可问题是你一个人确实可以来去自如,可你不能一边救人一边还想擒拿贼王,你这?什么都想要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一改,这?可是聂家! 他被?我?呛得一窒,眉心震动几?分?,越发焦急道?:“可是……” 而我?只冷声道?:“我?以为你敢一人犯险,是有周全计划和全身而退的?打算,没想到只是凭卓绝的?轻功和腿功在这?儿逞能……到头来还要我?出手去搭救你,你怎不想想,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些年想刺杀、想擒拿聂楚容的?人统共有多少?又?有多少是成功的??” “没有,一个都没有!” “你没想过他可能有的?后招,你以为速度快就是一切?为了?个废掉的?老头子就莽撞地跑出来救人?我?可不敢和你一起共进退!” 我?这?劈头盖脸一顿骂,是把心中火气出干净了?,却也把梁挽骂得羞愧难当,几?乎抬不起头。 可其实,我?又?很佩服他的?勇敢果断,因为如果是我?的?话,我?就绝不会放弃复仇或查案的?机会而去救一个不相干且没什么用的?老头。 哪怕那是个很好很好的?老头。 但?问题是我?这?顿骂,把寇子今搞得一顿无名火起,还把那梁挽背上的?祖长流老人也弄得老脸通红,愧恨至极之下,他在背上悲戚哀嚎了?一声儿,仰天长叹、撕心裂肺道?: “老朽纵横江湖这?许多年,不料如今成了?拖累人的?腌臜玩意儿,公子就也不必管老朽了?……老朽便该死?在这?儿,好让那小子杀了?聂楚容!” 说完他就要咬舌自尽。 害得梁挽一惊,瞬间把人倒翻了?过来,点了?穴道?,才重新背好。 如此手忙脚乱一番,看似滑稽,我?却有些难言地悲哀。 祖长流作为名享四州的?老前辈、老江湖,也算是利用自己的?名望威势,去抵抗聂家抵抗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了?,他平素为人清明正直、果敢能当,说是个一心为公的?英侠也不过分?,可即便是他,也已沦落到了?这?等可怜可悯的?地步,那么昔日和他在一起抵抗聂家的?其他人…… 在我?身边轻松看戏的?聂楚容,此刻又?笑出了?声儿。 又?戛然而止。 因为我?这?次剑锋一动,已紧紧地抵在了?他的?喉咙正中。 处在这?个位置,稍有不慎就是一剑分?喉、飞血乱溅,到时?连缝合大师都抢救不回?来,断气那是分?分?钟的?事儿。 聂楚容虽不再笑,可依着我?的?时?候,唇角的?兴奋却还在,眼里有一些近乎疯狂桀骜的?光火,在闪动之后肆虐,在蛰伏之后暴走。 不过被?骂了?一番后,玲珑心细如梁挽,也终于晓得了?我?话里潜藏的?意思。 聂楚容身边还有一个绝顶高?手。 除了?聂云珂这?等放在台面上的?巨剑手,一抹如幽灵一般的?青灰色身影在他身边若隐若现、若即若离,随时?都能够从暗处突袭暴起。 如果我?们几?个一起走,那个高?手就不会与我?们甩开距离,即便轻功高?如梁挽,带一个老人他也跑不了?那么快。 他终于不再拖延,而是干脆利落地看了?看我?,认真道?: “你一定要赶过来。” 见我?不吭声,他又?补了?一句,且这?次是更为坚定不疑,仿佛一千次一万次的?冷眼之下他还要这?么说。 “不然,我?一定会来找你,然后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我?都要把你带走!” 像许下了?亘古不变的?承诺,便再也没有任何回?寰转折的?余地,梁挽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终于,他和寇子今带着祖长流平空一飞,半空中借力急掠至大树顶部,又?在顶峰处踩了?一踩,借着余力更是腾空几?丈,身法?如鹰隼似白鹭,几?次借力上跃,终落于层阁叠斗之中,不再看得出身影了?。 等到人去无踪,聂云珂已悄然抬了?剑锋,目光轻动。 “楚凌,你的?朋友已经走远了?,是时?候放开你哥了?吧?” 我?沉默几?分?,只淡笑道?:“人才刚走,再等等吧。” 说完,我?冷静也果断地直接点了?聂楚容身上的?穴位。 聂云珂眉头一紧,聂楚色半恼半喜,聂楚容却只无奈地叹了?口?气。 我?却不顾万千地紧紧挟持着他,一点一点地往后退去,退出了?几?层白玉台阶,越过了?几?张摆着名贵玩物的?桌子,也越过了?一干人警惕森冷的?目光,我?继续拉着聂楚容往九曲回?环的?假山假石那边走去。 那地方虽被?聂云珂削了?一大片儿山石,可仍是显得错落如石头迷宫一般,人若进入怕是半天都搜不着的?,因此看得一旁的?护卫都捏了?把汗,聂楚容倒是无所谓地笑了?一笑:“楚凌,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啊?” 我?只笑道?:“咱们兄弟这?么久没叙旧了?,今天又?是你生日,我?带你去个谁也见不着咱们的?地方,聊聊天,不好吗?” 聂楚容眯了?眯眼:“谁也见不着咱们的?地方?” “嗯……” 我?马上就要进入假山群了?,心中渐缓了?戾气,便在他耳边轻轻吐了?一口?热痒痒的?气儿。 “比如,你把那些捉来的?豪杰英雄们,关着的?地方?” 话音一落,我?发觉他在我?身上微微颤抖起来。 我?一愣,没想到连他这?样的?人竟也能生出一些恐惧? 却不料颤抖完之后是一股急促而兴奋的?笑声儿。 “楚凌,你都懂得这?样威胁我?了?,实在让人欣慰……” 我?为之气极,正一怒之下想掐了?他的?脖子,忽然觉出侧方一股子阴寒冰冷的?气息急扑而来! 我?瞬间用身体撞开聂楚容,闪身一个滑步躲过那阵阴风。 聂楚色却趁这?时?一冲而上,如怒涛之中的?小鲸一跃而出,直接洒出漫天星斗般的?暗器! 天色骤然暗沉。 这?满满洒洒的?点儿如遮天蔽日的?蝗星一般喷涌而至。 身后却是极难躲闪的?假山! 我?当即沉声怒旋起手中一剑,剑尖在我?身上、聂楚容身边画了?个水泼不进、油刺不入的?圈圈,反弹了?大部分?星点暗器,却又?在碰到另外一半暗器的?时?候,骤然发出无可抑制的?尖啸声儿来! 我?一愣之下,看了?看剑。 剑尖之上竟已吸附了?密密麻麻的?石片儿。 原来这?一半的?暗器是带有磁性的?,直接就吸上去了?! 我?登时?以剑鞘拂掉一大半,可那聂楚色已毫不犹豫地再行抬袖、出肘、跃膝! 从不变色的?聂楚容当即变色吼道?:“不许动他!” 可是已经来不及。 因他每抬起一部分?身体关节,就有一道?儿深碧如翠的?尖石锐器呼啸而出,砸向我?的?要害之处。 我?当即怒向胆边发,剑和剑鞘同?时?舞动如叉,像一个罗网一般密密织就,甩开了?尖石和锐器,同?时?脚上急急蹴出一块儿生猛巨石,蹴向那聂楚色。 他匆忙一个旱地拔葱,转瞬间落地又?踢走了?三枚反弹回?来的?尖石,同?时?跃后三步,上飞一丈,腾身躲过五道?击还回?来的?锐器。 可在他躲避之时?,却有另外一个人攻向了?我?! 一道?儿看不清面容的?青灰色影子,终于从假山的?里侧再度冒出,却是一掌速度快到不可思议的?阴风,裹冰挟冷地无声无息而至,打的?就是我?背后! “曾先?生别伤他!” 那阴冷至极的?掌风居然能微微一缓,终于容我?把腰身如缩骨晃肉般地一动,躲了?那道?掌风。 却不料这?人内功实在深厚到难以想象,缓了?一缓的?掌风余劲儿仍如怒涛冷浪,逼得我?下落的?身姿往侧边一斜,就像被?飓风吹斜的?小纸片似的?,我?落地时?还有些站立不稳,之前一直沉不变色的?老二聂楚师,此刻已飘然而至我?左侧,忽甩出了?一拐杖,打的?就是我?腰子。 怎么回?事儿? 这?个位置这?个力度他根本就收不了?势。 如果我?躲开的?话,他会一拐杖打得楚容脑浆迸裂的?! 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啊!? 我?便先?踢开了?聂楚容,回?身以剑挡腰,却仍被?那重达百斤的?拐杖荡得往后一撞,直接撞上了?假山上一块儿凸起。 我?只觉背部传来了?一阵剧痛。 当即喉头一甜,吐出一大口?淋漓极致的?腥血来。 脑袋一歪,迷迷糊糊地倒在地上,最后听到的?响声儿就是——乱作一团的?众人,聂楚容激怒的?吼叫,以及聂云珂巨剑劈砍而下、震慑住另外几?个哥哥的?情形…… 以及……那一抹青灰色的?……幽灵般的?影子…… 我?无奈地闭上了?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 醒来时?,我?只觉浑身酸痛无比,但?身上被?包裹在柔软至极的?丝绸软被?,那用料柔软舒适到了?让我?觉得过去用的?被?子都是铁豆腐,睁大眼一看,发现自己睡在一座做工极为精巧奢侈的?架子床上,脑袋下面凉飕飕的?,一看,枕的?是带着药性的?寒玉枕。 再抬眼,我?发现那床格密密麻麻地雕刻了?里三层外三层,什么宫殿园林的?格局都被?雕镂进去,又?涂上了?金漆彩绘,嵌了?螺钿玳瑁,镶了?碎珠彩宝,刻着许多栩栩如生的?人物与民间异闻的?故事典故,镶着细密闪珠的?白纱帐一层层地扑搂下来,远看着像一团儿成了?形的?软烟,近看是一叠会在夜晚发光的?雾气。 这?么奢侈舒服的?宝床,搁在后世足够在博物馆里让成千上万人围观,再争个国宝头衔戴戴的?,平常人睡一次都觉得这?辈子都足了?。 可我?这?么一睡,却只觉得床太软,太舒服了?,反让我?浑身不适,立马不顾伤势,翻身一起,就要下床。 却听到了?叮铃的?一声儿脆响,我?才觉出了?那是什么,怒得一下子砸了?床背,却因动作幅度过大牵连了?筋脉,忍不住疼哼了?一声。 这?一哼儿像立刻惊动了?屋子里的?某个人。 那人立刻冲过来,掀开了?珍珠卷帘的?床帐,关切地看我?。 不是聂楚容,还能是谁? “醒了?就好,先?别说话。” 他手里已不知何时?多了?一碗热汤。 “来,先?把药喝了?吧。” 我?却沉默地看了?看他。 聂楚容端着汤的?手僵了?一僵,随即笑道?:“你的?朋友没有被?抓回?来,他们居然用了?声东击西的?法?子,两个人在这?儿闹的?时?候,居然有另外一些人救了?庄子外头被?关的?一些人,我?的?人都没追上他们,这?你可放心了?吧。” 原来梁挽还是有些救人的?计划的?。 我?眼皮一动,却依旧沉默地看他。 聂楚容笑道?:“汤里没有加能让你昏迷或神智不清的?魅药,安心吧。” 我?嘴唇动了?动,可还是沉默地看他。 聂楚容最后笑道?:“我?记得你的?喜好的?,放了?足足三片的?冰糖加一块儿红枣,够甜,不苦的?。” 我?瞪他一眼,这?才冷脸接过了?药汤,一饮而尽,随后把被?子一盖,闷头侧睡,就不去看他。 聂楚容在一旁默默等了?一会儿,道?:“还生气?” 不说话。 “还恨我??” 不理睬。 他叹了?一口?气:“那为什么那个时?候,你的?第一反应是挡在我?的?身前呢?” 我?立刻翻开被?子狠狠踢了?他一脚! 他却瞬间起跃,熟练地躲了?一记。 我?马上拿起桌边的?药碗,毫不吝惜地朝他身上砸了?过去! 砸得七零八落、四分?五裂、三声儿脆响儿绵延不绝地响了?响,我?才一言不发、面无表情地瞪着他。 而他抬头看向我?,目光依然是温和而耐心的?。 “如果还觉得不够的?话,我?可以退出去,让你把这?屋子里的?一切都砸个干净,然后我?再进来。” 我?只瞪了?他几?眼。 “钥匙呢?” 他故意逗我?似的?笑笑:“什么钥匙?” 我?只把一只脚从被?窝里伸了?出来。 脚踝上套着一根细碎轻盈的?链条。 上面缺一把钥匙去打开。 聂楚容只好整以暇地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留下的?红痕,淡淡道?:“我?三年来都没被?人这?么碰过,结果你一回?来,我?的?脖子都快要被?你割断了?……你就戴这?链条戴个几?天,让人安心安心,不成么?” 我?面无表情地伸手放在了?架子床的?一个雕工精细的?床格上,手上轻轻一掰,就是一块儿完整而尖锐的?碎屑。 片刻,那碎屑已然对准了?我?的?脚踝。 聂楚容只目光沉静道?:“你且等等。” 说完,抛给了?我?一个钥匙,我?随手一解,就把那链条给解开,然后却也不抛开,而是系在了?腰间,纯粹当个时?髦的?腰带一样晃荡来晃荡去。 聂楚容有些不解,我?却已经赤脚下了?地,随意地在地板上踩下去,眼看着就要踩到那一片儿碎裂的?瓷片中去。 他只轻笑道?:“你还是这?么耐不住性子,一醒来就想去外面走走?” 我?冷眼瞪他:“你说呢?” 若能给他一副急躁冲动的?表相,自然也能降低他的?警惕,我?又?为何不演呢? 聂楚容便拍了?拍手,便有一个仆人低眉耸眼地捧了?鞋袜、腰带、外袍、披风进来,我?顺手接过,那人却恭恭敬敬地跪了?跪,叫了?声儿“五少爷”,说话还有点颤音儿,唯恐被?牵连发怒一样地走了?出去。 我?有些无语,但?还是穿了?柔软鞋袜,束了?金丝腰带,披了?那锦绣外袍,聂楚容拿了?那绣了?山水锦鸡图的?披风,想替我?系上,我?却瞪他一眼,他便微笑着撒手,随我?如何了?。 可现在还能如何? 受了?这?等内伤,元气一时?半会儿恢复不过来,不养养是不行的?。 反正挟持他有的?是机会,且等一等吧。 不用披风,我?只出了?门,在这?养伤的?小院中四处悠悠荡荡,而聂楚容则在身边慢慢地陪着我?,也不叫我?停,也不喊我?继续,只是每到一处,介绍介绍这?院中的?花鸟景致,说一说这?块儿砖是来自什么前朝的?古殿,讲一讲那飞檐的?彩刻是画了?何等的?典故。 他一个日理万机的?聂家家主,此刻和个乡下导游似的?沉静而细致地和我?讲解建筑,我?也随他讲,反正浪费的?是他的?时?间又?不是我?的?,我?才懒得和他说任何话。 讲了?一会儿,我?依旧没理他半分?,聂楚容倒不嫌我?这?样傲慢,只是无奈地微微一笑,眉眼间却又?有些微妙的?满足。 仿佛我?能在他身边。 喘气。 走路。 瞪人。 已是足够。 而我?却鼻尖一耸,好像闻到了?什么火锅汤的?香味儿传到了?这?边,有些疑惑地看向了?身后的?聂楚容。 “什么味道??你在隔壁煮汤吗?” 聂楚容像是等待这?个问题许久,轻松地笑了?笑:“对啊,小时?候你可是最喜欢露天烧烤和煮肉汤了?……来,咱们一起去看看吧。” 说完,自顾自地拉了?我?的?手,和我?一起出了?院子门,到了?隔壁,一时?之间让我?有些恍惚,好像在那么一时?片刻,我?们之间又?没了?那么多的?宿怨纠葛,只像小时?候一样拉拉扯扯着去偷吃隔壁家的?美?食。 等到了?隔壁,我?确实发现有人在露天煮着两大锅的?热水,水中放满了?各色香草作料,隔着老远就有一股奇浓无比的?香味扑曳而来,直冲鼻腔。 两口?大锅之上,还吊绑着两个食材。 我?远远看,还以为是两只大牛被?吊着。 近了?一看,懵了?。 是聂楚色,和聂楚师,被?吊绑在两口?大锅之上。 且二人皆面露惊恐绝望,却是一句话都说不了?。 我?震惊地看向聂楚容,后者却微微一笑,眯了?眯深沉如黑瀑的?眼,道?:“你看……这?两个食材还不错吧?” 我?愕然地看向他:“你在干什么?” 聂楚容淡淡道?:“烧锅煮肉啊……” 什么烧锅煮肉!这?是水煮亲哥啊! 我?只觉一股毛骨悚然的?冷劲儿从脊背上传过来,恼怒地甩开他的?手:“那是老二和老三,是你的?两个哥哥!” 他看向被?我?甩开的?手,却有些无奈地看了?看我?,一脸理所当然地笑道?。 “又?不是同?一个娘生的?,聂家五子里,只有你我?是同?父同?母的?同?胞兄弟。他们?不过是和我?有着一样的?姓氏,被?我?唤作二哥三哥的?陌生人罢了?……” 我?只冷声道?:“老二是和你争过位子,老三是从小欺负我?们,长大以后也是小动作不断,可他们到底还是你的?兄长……大姐死?之前可是嘱咐你们不能自相残杀的?啊……” “这?个我?知道?。” 一说起大姐,聂楚容那素来沉静的?面上却掠过一丝冰冷,他抽出一根棍子,轻轻地点了?聂楚色暗颤抖的?身躯一下,却让对方更加不住地颤抖起来。 “该有的?尊荣体面,我?都已经给了?你们了?。你们也想想,谁家争位子争失败后,还能有像你们这?样安稳活着的??人总得学会知足,学不会知足的?,那便连人都没法?当了?。” 他笑了?一笑,看向那两个被?吊绑着的?人。 “我?说得对不对啊,二哥,三哥?” 聂楚色惊恐万分?地点了?点头,像被?捏到手里摆布的?蝼蚁似的?被?自己的?弟弟摆布着,又?意识到什么,瞬间恐惧到极点地拼命摇了?摇头,而之前那个面不改色的?聂楚师,此刻也已用绝望而求救的?目光看向了?我?,似乎是被?点了?穴道?,没法?说话,更是没法?动弹。 聂楚容无奈道?:“你们都知道?这?道?理,那为什么还如此贪心?私底下搞那么多小动作就罢了?,如今竟然还要变本加厉……” 什么变本加厉? 他抬眼看向这?瑟瑟发抖、毫无体面的?二人,忽收了?笑容。 “我?当时?已警告过你们,不准动我?的?楚凌……为什么不听?” 说完便勃然变色,欲一棍子戳掉那维系着二人性命的?绳索,任由他们掉入滚烫的?热水中变成真正的?食材。 我?却怒道?:“够了?!我?还在这?儿呢!” 他看了?看我?,依然面容冷漠地指挥。 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结果他不动手,那两个煮锅的?仆人倒是开始解开吊绳了?。 聂楚色已涕泪横流地求饶了?,聂楚师干脆闭眼等死?了?,我?却怒而蓬勃道?:“聂楚容你想闹到什么时?候!?” 聂楚容却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仆人的?动作。 似乎等着的?东西依旧没等到。 我?终于深吸一口?气,在他们即将入汤的?一瞬间说了?出来。 那两个字。 “楚容!” 聂楚容面色一变。 似终于等到了?他一直在等的?东西。 他喜色溢于言表地看向我?,笑道?: “你,你总算肯这?么叫我?了?……” 我?目光复杂地看了?看真心欢喜的?他,又?瞥了?一眼那两个鬼门关上走了?一圈,此刻已然吓到没有血色的?两个人。 “把这?两个不成器的?东西放下来,我?们谈谈吧。” 你为何恨我 随着聂楚色和聂楚师两个面?无血色、瑟瑟发抖的食材被放了下来, 这场荒诞血腥到了极致的家族闹剧,似乎也终于?落下了一点儿帷幕…… ……是吗? 聂楚容只叹了口气:“把他们的穴解开。” 我翻了一个天那么大的白?眼,果不其然听到了一声儿杀猪般凄厉惨烈的嚎叫,这倒不是仆人对那二?位做了什?么, 而是他们一解开聂楚色的哑穴, 这人就?先是发出冲天的悲惨凄嚎,一旦等这人能够起身, 他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扑冲过来, 抱住我的小腿。 “老五……老四他, 他真?要煮了我啊!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我一脸冷淡道:“他不是把你放下来了吗?” 他依旧哭着嚎着,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抹着我小腿的衣料,道:“可……可你要是走了, 他马上就?会故技重施的……求你,你走之前和他求求情吧,你让他放了我们吧……” 一旁的聂楚师瞧了这等情形,也是怒窘羞愧得气儿不打一处来,可刚刚脱离险境,也说不得什?么, 只是一个劲儿地手?锤大地, 以发泄无?力。 我只冷眼瞧了这二?位的表演, 等他们演得差不多?了,我看向?了聂楚容, 发现他只是微笑着看着我。 “他说得也许没错, 若是你走了, 我说不得真?的会把这二?位再吊上去, 反正锅汤还没凉呢……” 话音一落,聂老三?爆发出了一声儿更剧烈可怖的哀嚎, 抱着我更紧了几?分,叫我嫌弃无?比地踢了他一脚,才把这人从小腿那边踢开几?分。 “哭哭嚎嚎像什?么样子?他又没打算处置你们,哭成?这死德行是做什?么!?” 聂老三?一愣,忽然停了哭嚎,努力从他那并不算多?么和蔼可人的面?上挤出几?分梨花带雨的“娇俏可怜”,而我只无?视了他,看向?一旁的聂楚容,他此刻拿了一根长棍,在那热腾腾、香喷喷的火锅汤里捣弄来、捣弄去,捣出了一些浮在面?上的香油,他才满意地笑了笑,看向?我。 “你怎说我不会真?处置他们?若不是你出现,我可能真?要把他们做成?下锅菜了……” 我冷静地嘲讽道:“你若真?想杀人,一碗毒酒一个深坑够了,搞得这么煞有介事,还偏偏在我隔壁,在我刚醒来不久就?让我来看,你不就?想让我看看——你是多?么多?么重视我?重视到终于?下定决心把这两个不成?器的哥哥给宰了。” “哦?” 他眯了眯眼,笑带深意地去捣弄汤汁,好像一个画师欣赏画作里的风景一样,等待着我的一言一语、一颦一笑。 我又冷声道:“就?算你真?想杀他们,也只是因为他们之前就?处处与?你作对,这次还顺带想杀了你的缘故。你也不必打着为我好的名义去杀人,我不吃你这一套。” 聂楚容有些无?奈地看了看我,叹道:“那你吃什?么?” 我不屑而冷厉地瞪他一眼,最?后撂下一句话。 “老子在你这儿什?么都吃不下,你若真?想杀了他们以绝后患,你就?自己另挑个时日挑个地点儿把他们杀了……别在我面?前来这一套假惺惺的把戏。” 话音一落,那聂楚容面?目深沉地看了看我,看不出有什?么意思。 可聂楚色却全程战战兢兢地听完了我和楚容的对话,一时之间?想要插嘴为自己求个情辩个白?,却又生怕惹怒了楚容,可听到我这一声声一句句放肆的言语,又怕我激化了局势,因此脸上红也不是,黑也不是,当真?各种颜色搁在上面?发生化学反应,比那浓郁的汤汁还要多?上几?分色调。 良久,聂楚容冷淡的目光已扫向?了这二?人。 “把二?位爷押下去一段时间?,等我日后再处置。” 眼见小命得保,那聂老三?终于?松了一口气。 老二?聂楚师虽然恨怒无?力,可此刻人在屋檐下也不得不低头,只能随仆人把自己押解了下去。 等这二?位走了,聂楚容才把那根蘸搅了各色浓汤汁液的烧火棍子取了出来,竟还在棍的末端嗅了一嗅,闻了一闻,最?后还伸出舌头尝了一尝,露了一个被烫到的表情,伸了伸舌头,才扔了棍子,端着笑看向?了我。 “不管怎样,还是谢谢楚凌劝住了我,让我免下了这杀兄的冲动恶名。” 他见我不言不语,等了一会儿,又摆出一副无?比诚挚的模样,看着我道:“其实你也看到了,我身边的酒囊饭袋不少,别有用心的人更是多?,可为了顾全大局,为了顾忌他们身后的势力和关系,我还得舍下这些私人情绪,勉强去留他们一些位置,除了云珂,我实在没什?么可信之人。可即便是他,也只能护着我的周全,却不敢和我说这些辛辣刺骨的道理?。” 说完,他图穷匕见,目光越发真?诚地看我,伸手?拉住了我的手?,五指紧紧扣住,像拿着什?么失而复得的珍贵之物。 “若是你还在,我身边也不至于?无?人劝导,我也不至于?做下这许多?荒悖冲动之事,你若说话,但凡有理?,我一定听,就?算无?理?,我也会因为你的感受而减缓几?分冲动。死的人会更少,惨烈牺牲也会更少一些。” “为了我,为了你想救的人,留下来,好么?” 他继续真?诚无?比地看着我,仿佛这一点真?诚就?相当于?一叶障目里那一片小小树叶的作用,方寸不到的叶片,就?能遮挡住一个人全部的丑陋、虚伪、和凉薄。 而我低头瞧着那只握着我的手?,抬眼看着那一双看似真?挚到了骨子里的眼神,耳朵里既回荡着他那一句句近乎卑微的恳求之语,也回荡着当年那一幕幕飞血四溅、尸骸遍地的惨烈景象。 片刻,我忽的抽出了那只被他握着的手?。 毫不留情地。 片刻不犹豫。 像甩掉一条附在我腕子上的毒蛇。 “这一幕已经演过了,楚容。” 聂楚容听得一愣,有些不解地看向?我。 我只是容色冷淡地越过他,看向?了这一地的荒草狼藉,和那飞檐斗拱,宛如浴血而生的华丽建筑。 “同样的话你在过去就?说过,同样的事我在过去也做过,你看看我们落到了什?么地步?你看看别人落到了什?么下场?” 我忽然站定,看向?那四四方方的被困起来的天空,仿佛那天上的颜色都是人为泼盖上去,是为了掩盖更可怕的真?相而扑了厚厚一层的粉饰。 “早在聂家内乱那会儿,你就?总给我演示一种我可以去引导你、可以去帮你导回正途的假象,在那之后我花了两年时间?才看清——你根本就?无?法被引导,也无?法被救赎。” “你和老爹一样,把自私自利、虚伪凉薄这八个大字实实在在地铭刻到了骨子里,别人不了解你,我还不了解你?” 我继续回头看他,声色已然冷澈到可抵心压肺。 “你要真?听我的劝,为什?么不放下聂家,和我一起走?” 聂楚容低低一笑,那笑声像一捧泼出去的水,说凉就?凉。 “引导?救赎?和你一起走?” “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 他看向?我,喉咙里干涩地蠕动出几?分尖利的笑声儿,像是回忆起了一些带着血沫子的残忍片段,此刻亮出几?分,便是无?形无?色的一道杀招。 “你难道忘了,大姐当初是怎么死的么?” 我身上一震,如被滚雷似的话语击中了内心。 而他上前半步,死死地盯着我,眼里肆虐着当年的血色。 “她生前那样地励精图治,对帮派的改革也是充满憧憬,但就?是因为她想要的改革触犯了帮派里某些人的利益,她又信错了人,才让自己在怀胎十月生产后最?虚弱的那一刻,被人闯到了产房里,去刺杀……” “她、乳母,还有那个襁褓里的宝宝,都被那个丧良心、没骨气的男人暗杀了……” “这就?是信错人、退错步、不能斩草除根的下场,你难道不明白?么……” 我目光沉重地跳动了几?分,呼吸一下子就?不能顺畅了,像被什?么人拿捏着喉咙似的。 聂楚容继续冷声厉色道:“而我发过誓,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自己落到大姐那样的境地,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我身边最?爱的人,落到那样悲惨绝望的下场……” “楚凌,像我们这样的人,要么有权有势到谁也碰不了,要么就?无?权无?势到谁都可以踩上一脚,可有时被踩都是一种幸运,更可能的下场是连受辱潦倒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人草草暗杀,一卷儿铺盖扔到乱葬岗里埋了……” 他对我说了这些肺腑里捞出来的血话儿,我也忽然回过了神,想起了那些在乱葬岗里埋着的人,想起了那些连乱葬岗都没资格进去,只能在大地白?日下发臭发冷的百姓尸骨、侠士遗骸…… 我忽然找回了方向?,我再度抬眼看向?他。 “你不提到大姐便罢,你若提到大姐,那我可就?要说了……” “大姐生前才是老爹指定和看好的继承人,若是她继承了家业,到了如今的位置,她绝不会像你做得这样狠绝无?情、竭泽而渔……若是她在,聂家的产业绝不会像今日一般全是靠着见不得人的生意而运转下去。” 我眯了眯眼,冷声道:“你口口声声提她、念她,怎么她好的地方你一点儿不学?你自认为比得上她一半的胸襟么?” 聂楚容被我反将一军,听得一愣,随即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然后下意识地说了一句让我十分寒心的话。 “我是不如她,所以她死了……我还活着啊。” 我深吸了一口气,道:“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可以和你说的了。我如今是离不了聂府,可只要身上好一点儿,我一定会想办法离开,你知道自己是困不了我一辈子的。” 聂楚容沉默片刻,笑道:“这么想走,想去找谁啊?” 我懒得理?他,转身就?要回房间?去呆着,却忽然被他拉住了手?腕。我想把手?抽出来,却觉得他的力气顿时大得无?可比拟,像铁钳一样制着我,拉也拉不出来。 我便回头瞪他一眼,冷声道:“怎么?我回房休息也不行?想看我在这儿露天睡觉是吧?” 聂楚容却无?奈地看了看我,道:“你都睡了足足三?天了,就?再和我说会儿话,不然我可寂寞死了。” 我恼了:“你放不放手??” 他固执地不放,只是笑了笑。 然后我立刻一脚风风火火、如剪如搓地蹴了过去! 他立刻一掌回拨,五指以巧劲暗力回笼一击,瞬间?拨开了我的足尖,我却借力向?后退开五步,眼看就?要走,他却无?奈地在背后喊了一记。 “我想了三?年都没有想个明白?透彻,你能不能发发好心,给我一个答案啊?” 我的身形定了一定,却没有回头。 他却声色微颤道:“楚凌……你当初为什?么这么恨我?恨到不惜付出那么大的代价,也要退出聂家?” 他不问还好,问了我就?要发十足十的剧火怒恨了! “你居然还有胆子和脸皮问——我为什?么恨你?” 我回过头,像看着一个死人一样冷眼冷色地看着他。 “你把我最?好最?好的那个朋友抓到死牢,用百般酷刑把他折磨致死……我闯进去的时候他就?剩一口气了,他最?后还是死在我怀里的!” “你居然!还问我为什?么去恨你?” 聂楚容平静且悲哀地叹了一口气。 “时至今日,你竟还念着林麒那个叛徒的好?他从一开始就?是别的势力派来,潜伏进聂家的一个钉子,他与?你交好就?是为了获取情报,他骗了我,也骗了你……” “老子知道他骗了我。” 我再也无?法压抑心中的情绪,目光赤红地对吼了出来。 “可是他之所以会在我面?前暴露身份,就?是因为他想要带我走,他想带我离开聂家这个鬼地方,离开你这个疯子!” 聂楚容像被鞭子打了一记似的那么微微晃了一晃眼,他都没有晃身子,可眯眼的时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长,好像花了一小会儿,才意识到这样的字眼是用于?形容他的。 “你说我……什?么?” “我说你是个疯子。” 我冷着脸,把那些深藏已久的字眼一字一句地迸出来。 “如果可以选的话,我宁愿让林麒那个叛徒、内奸,去当我的亲哥,我也不要你这样的人当我的亲哥。” 聂楚容沉默片刻,表面?上看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变化,可若往细微处去看,那一点转瞬即逝的面?角搐动,安静细微到几?乎不可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无?声无?息地在沉静面?皮之下碎裂了更多?,然而片刻之后,他抬起头,迸出了一种平静且灿烂的笑容。 “是啊,我知道你那时很喜欢他,敬仰他……甚至有了把他当大哥的念头。” “所以,我才把他折磨死啊。” 梁挽的真身份 我心中的怒意本被压得如同镇纸下的纸片儿一样, 可此?刻他的话风大得连天都可以掀了?,更何况是我的怒?于是当即无?法收拾,不顾伤势,我拿了地上那一根捅过汤汁的棍子就当空一刺, 如风如雷一般刺向?他的咽喉! 他双目一眯, 不闪不避,不躲不让, 似乎双足已和这大地融为了一体, 又或许是自信这一棍子?终究不会刺到底。 我却一送再送, 一刺再刺,绝无半分停手相让的迹象! 终于一道无形劲儿气如斧头劈山一样劈绞而下,直接劈断了?我手中那根前刺的木棍! 可却还?剩了?一截棍尖在我手里, 我再往前一递! 却是撞入了?另外一个人的胸膛。 聂云珂。 他就像把人化作一道儿气劲儿,在最危险最难言的那一刻横叉入了?我和楚容之间,拦在楚容身躯之前,以自身挡着我的这一戳刺。 我定睛一看,他目光凛然如雪道:“够了?吧,楚凌。” 我却仍旧抵着他, 语气故意带了?一些凄切与不甘道:“你一直在他身边, 我们说了?什么你是听得到的, 你这样都要拦着我打?他,你是不是非要和他一块儿来欺负我?” 聂云珂一愣, 俊毅如铁的面容上显了?几分?软色。 “你受了?伤, 他可没有, 若是真打?起来, 那才是欺负你。” 他是怕我受伤么? 他和我的情?谊还?在么? 我似乎得到了?一个想要的答案,便收了?那跟抵在他胸口的一小截的木棍, 随手一扔,就像是扔掉一些毫不在意的情?绪,然后直往地上一坐,再也没说一句话。 聂云珂目光微沉,身躯却不退半分?,聂楚容只从?他身后慢慢地走了?出来,就好像从?一个钢铁堡垒处退出来的将士,他似乎也冷静了?些许,看向?坐着的我,叹了?口气。 “我们之间就一定要闹成这样吗?” 我冷淡道:“你知道说什么会让我忍不住动手,可你还?是说了?,难道发生这一切是我的错?” 他叹了?口气:“好,是我对?不住你,不该你受伤的时候还?说这些……” 他见我沉默,只好顿了?一顿,口气更软道:“可是楚凌,你自己也说了?一些极伤人的话,也不能全怪我吧?” 我冷冷地瞪他一眼:“是你说喜欢这些辛辣刺骨的道理?的,那我就只挑辛辣的说,只捡刺骨的讲,你若不喜欢我的话,那就是你不喜欢我这个人了?……” 他听得一愣,只越发无?奈道:“我是许久没听你骂人了?,一时间有些不习惯,着急上火也是难免的、你多骂骂,我会习惯的……” 习惯了?你也不改,骂了?有什么用?浪费口舌罢了?。 聂楚容笑了?笑,道:“我知道你如今恨我,不欲与我说半个字,可是饭总是要吃的,人也是要见一见的啊。” “什么人?” 他目光一动:“难道你不想见见你的嫂子?和侄女么?” 我一愣,仿佛因为之前被气得整个人鼓了?一层,后脑勺被蒙了?一层胶质似的裹不开?,如今才想起来。 聂楚容几年前就娶了?薛家的女儿薛兰动为妻,她和我们都有交好,当时还?生了?个女儿,只是因为形势,养在外面,不常带在身边的。 如今大权在握,总算把亲眷都带在身边了?? 我总算挪了?步伐,和他一起越过几条路,到了?一处僻静雅致的“流馨小院”,那院中不比寻常,少了?许多男性护卫,却多了?许多丫鬟婆子?,忙忙碌碌、井然有序,只一副温馨小筑、红袖添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到了?屋舍之中,我才见到一位云鬓高髻、面容娴静的妇人。 她一袭宝石蓝色并蒂莲纹的对?襟长衫,内衬天香绢的一痕翠虬色抹胸,下袭一牡丹藤纹的缎裙,鬓上插了?几根玲珑点翠的虫鸟簪,看着倒是清雅别致。 “兰动十方”薛兰动,也曾是一个能舞剑动光的江湖女子?,楚容当初娶她,并非为了?这艳光十色的武姿,只为了?她背后薛家的势力,如今看她身为聂家家主的夫人,在着色上贵气了?不少,但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劲武之气、英秀之姿。也不知处她这几年过得好是不好。 我暗暗叹了?口气,她瞧见我,却是目光轻动,略看了?楚容,便关切地向?我走过来,道:“之前听你受了?伤,我就想去看你,他偏偏不让,如今总算瞧见了?,你可好些了??” 这么关切的眼神面前,我也说不出狠话,只淡淡道:“好些了?……多谢……” 她看出我似乎还?有些别扭,只笑道:“都是江湖人,不必拘于礼节,若是还?和你哥哥闹别扭,不想叫我嫂子?的话,那就和以前一样……叫我兰姐或薛姐就可以了?。”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爽利,似乎并未被改变太?多。 我便舒了?一口气,道:“薛姐好。” 她拉着我,却对?聂楚容有些淡淡的,只邀着我俩入了?内座,那桌上摆了?一盘丰盛厚润的菜肴,什么炸排骨、罗汉肚、九转肠、水晶肘、炒鳝糊、长鱼饺,凡是我过去喜欢的菜都在那儿,凡是我不喜欢的连一点儿酱料也见不着,可见是用上心了?。 那我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只是闷头吃菜,忍不住吃得越来越快了?一些,薛兰动看我吃得如此?快,也忍不住给我夹了?几分?菜,面上仍是少女容貌,可已透出了?许多成熟如母亲般的慈色,看得我心里越发酸涩了?。 唉,想到大姐了?。 要是她还?在,肯定嫌我吃饭也没吃相,和狗啃泥似的。 聂楚容见我俩相处还?算融洽,笑了?一笑,刚想说点什么,薛兰动却瞪了?他一眼,半嗔半嫌道:“你别说话,你一说话,他又要吃不下了?,这顿饭我可准备了?许久,可不能被你毁了?。” 聂楚容苦笑道:“这是我自己的家,我和我自己的夫人和弟弟一起吃饭,我还?不能说话了??” 薛兰动却似一眼看出了?我俩之间的嫌隙,没被这话糊过去,只颇有威严道:“到了?这儿,只许去吃饭、看景,别的可不许提啊。” 聂楚容当即不言语了?,我却有些好奇地看了?看他俩的互动,心中忽然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讽刺。 毫无?人性的疯子?聂楚容,在自己心爱的家人面前,也会变得多出那么一丁点儿人性么? 可为什么,他不能把这些人性分?给别人更多一些? 我刚想说点儿什么,忽觉出内堂里有一阵儿小孩儿嗫喏的叫声儿传了?出来。 我一愣,抬眼看去。 那是个粉雕玉琢的女娃,梳着两条冲天的发辫,穿着浣花缎的童身女装,脖颈之间带着银雕暗刻的铃铛,走起路来犹如玉泉击石一般清脆。她看上去最多不过五岁,那雪白娇嫩的脸颊鼓凸凸的,甜美得像一块儿刚刚出炉的奶油蛋糕,按一下仿佛能留下一道永远的指纹。 薛兰动只嘱咐道:“囡囡,叔叔和爹爹在吃饭呢,别胡闹,回去。” 小姑娘却颤颤巍巍地走到了?我跟前,看了?看我这和他爹爹极为相似的面孔,忽的绽出一笑,还?伸出手,要我抱抱。 这一笑就像瞬间击穿了?我所剩不多的冷漠戒备,让我想到了?在棠花酒肆门口玩耍的那些小孩儿们,心里顿时柔软到无?可复加,直接抛下碗筷,把那孩子?抱了?起来,高高举过头顶,逗得小姑娘都咯咯笑了?起来。 薛兰动一愣,随即笑道:“她倒是一点儿也不怕你,你也是个会哄孩子?的……” 我确实哄了?这孩子?几下,因为再难受的心情?,看到她也很难不乐,哄得孩子?花枝乱颤地笑了?起来,我就看向?薛兰动,笑道:“我的小侄女可有大名?了?吗?” 薛兰动笑道:“叫聂诗琦,诗歌的诗,琦玉的琦,今年五岁,小名?是阿诗,我想的,好听不?” 我低头,看着阿诗这纯净无?比的小眼镜,难得心中柔软了?几分?,只不住地点头道:“好听。” 聂楚容的目光也难得温和了?几分?,看着我和他女儿互动,好像他整个人身上的戾狠之气也消了?大半,仿佛这一刻他只是他,我也只是我。我们之间过往数年的恩怨情?仇,在这一刻,也被小姑娘天真无?染的笑声盖过去了?不少。 可是再如何无?怨无?染,我转念一想,想到这小姑娘终究是生在聂家的女儿,只怕小时候能过得纯净娇养,再大一些,被聂楚容这疯癫无?常的家伙教养,怕是也要教坏的。 我暗暗叹了?口气,牵着阿诗那娇嫩嫩的小手说了?会儿话,就让她被乳母抱去哄着睡了?。 我接着吃了?会儿,薛兰动却仍嫌不够,好像是觉得我出去三年就饿了?半辈子?似的,一个劲儿地给我的碗里夹菜,可某一时夹得急了?些,还?碰翻了?一个碗,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她“哎”了?一声儿,有些羞窘地下去收拾,我却怕她被碎碗所划伤,直说不用,跟着也蹲下去收拾了?一番,她在聂楚容看不见的角度却深深看了?我一眼,递给了?我一张纸条。 我迅速一看,目光大震。 “若有危局,可以找我。” 纸条上八个字一闪而过,我随即收在袖里,照常起身,只与她道了?声儿谢,用完了?最后一点饭菜。 而随着薛兰动千叮咛万嘱咐,叫聂楚容千万记住我还?受着伤,别与我动气,别与我较真,我也确实感觉到了?——她表面上颇有威严,可骨子?里似乎是隐隐害怕着什么。 而随着她和阿诗的离去,这最后一点残存的人性的光辉,也算是聂楚容的身上剥离了?。 我和他待在院子?里,望向?天,望向?地,望向?这一望无?际的园林景光,可就是不望向?近在咫尺的他,似乎方才的温馨之是我们之间关系的回光返照,此?刻我再度没有了?声响,也没有了?可聊的话。 聂楚容似乎有些不习惯这寂静,只是故作亲切地笑道:“你嫂子?一直在念着你,如今见了?,可算是宽了?她的心了?。我的女儿你也见了?,她可好看?” “薛姐有心了?。” 我点点头,又道。 “至于你的女儿,之前见过一次,那时她还?是个宝宝,如今……倒真是越发可爱了?。” 聂楚容接着按了?按我的手,目光轻盈道:“你若留下来,我想她们也会很开?心的。” 可我看薛兰动很担心你对?我不利啊,你这几年给她留下的印象,好像也不是兄友弟恭的表率啊。 他这样说,我便也只能道:“我不想在她的地界与你吵嚷起来,但我不可能再走之前的老?路……三年前我已经离开?聂家,如今回来也不可能是为了?留下,更何况你我之间的嫌隙恨意之深……又岂是几顿饭能化解的?” 他沉默了?一番,颇为不舍道:“真的不能?” 我没看他,只是断然否决:“不能。” 他无?奈地看了?看我的坚决,忽道:“杀死林麒,不单单是为了?你……他出卖聂家机密多回,好几次因为他的情?报泄露,置你于莫大危局之中,还?害死了?我的几个手下……这你总得承认吧?” 我冷淡道:“我是承认他骗了?我,我当时知道他的身份,也是气得发疯,拒绝让他带我走,还?打?伤了?他,就因为这……才让他在之后不幸落到了?你的手里。” 这件事?也成了?我这一生的遗憾,到现在我都没有办法原谅自己当年的冲动,午夜梦回之际我连梦都不敢去梦到他,因为我根本?无?法冷静平和地去分?析——当年他的死,到底有多少是我的错?如果我相信了?他,如果我那一时那一刻选择和他走,和他一起离开?聂家…… 那我们今日的结局,会不会截然不同? 我想这一点想得有些发疯,有些魔怔,直到慢慢到了?明山镇才平息了?下去,可如今这些魔怔的念头又一次次无?情?地翻覆起来,戳我的脊梁,刺我的良心。也因此?,我更无?法去原谅之后抓住林麒、对?他百般折磨的聂楚容,就好像我没办法原谅当年的自己。 而聂楚容却目光沉静道:“他落到我的手里,也是他身边人出卖的他,是他自己出卖背叛在先?,识人不清在后,你却为此?恨了?我这么多年,至今也不肯原谅我,你认为这说得过去么?” 我没理?会他。 心中却忽然之间泛起了?一股子?难以言喻的波澜。 林麒当年遇害,果然是他的身边人出卖了?他? 他见我不理?人,只叹了?一口长长的气,而后话锋一转道:“你那出现在生辰宴上的两个朋友,一个叫梁挽,一个叫寇子?今,对?吧?” 他果然已经查到了?。 我在心里已经翻起了?数不尽的念头和之后的计划,可面上依旧宁淡冷静得好像哪里找了?一张面具来戴上,连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连个身子?都没转过去。 聂楚容却没在意我的无?视,或者说他在意也只能去习惯,习惯了?之后他就自顾自地去摆弄桌上的残羹冷炙,仿佛那里残留的热度就是我们的现状,我们的未来也绝不会比这一桌饭菜更热。 “寇子?今背后的势力一目了?然,这个梁挽却是势力不明朗,但他初出江湖不到两年就闯了?莫大声名?,可见背后也有一位高人指点……你想不想知道那高人是谁?” 不就是萧慢吗?猜都猜得到了?。 他似乎在期待什么,可我冷淡的表情?似乎没有让他得到满足,他也只能故作不尴尬地笑了?一笑,继续道:“看来你已经猜到了?他背后的高人是谁,但我想,你应该还?没查清过他的身家背景……” 我随意地扫他一眼:“我查不到,你就能查到了??” “我只怕你把人当朋友,但他却是故意接近你。” 我吐槽道:“你什么时候改挑拨离间这么低级的勾当了??” “不是挑拨,挑拨对?你来说可没什么用,我不会这么蠢。” 他沉默了?一瞬,像端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答案似的。 “只是梁挽……很可能是林麒的弟弟。” 我终于回头看向?他,目光霍然之间锋锐无?比。 梁挽……林麒!? 这怎么可能!? 林家事与今日我 聂楚容这话音一落, 我第一反应就是断然否认。 “这不可能!” 我手上随手一翻,就把离我最近的茶盏随手就拍翻到了桌上,半残半冷的茶水滴滴拉拉地渗了一大片儿,就如同我如今的脸色一样。 “这二人?从面相上看长得一点儿也不像, 梁挽更不可能是林麒那样出生?入死的卧底的亲眷, 你这是哪儿来的假消息,是存心诓我骗我, 当我好欺好瞒是吧?” 聂楚容见我勃然变色, 却也不急不缓, 轻轻地拿出一块儿绣帕,把桌上的茶水一点点地抹干净。 “一戳就破的谎,我何必和你说?我说梁挽是林麒的弟弟, 又没说他是林麒的亲弟弟……” 我骤然醒悟,瞬间?觉得?身上发起?了一阵阵彻骨的幽凉。 聂楚容说的没错。 林麒并不是真名,而是他作?为卧底时的假名,毕竟卧底实在是一件高风险高危局的事儿,若被发现很容易被牵连,所以?连带着他当初混入聂家帮派的身份, 也是一并造伪, 那籍贯路引上面?就没有一个字是真的。 当初聂楚容抓了他做卧底, 百般用?刑,除了作?为亲兄对义兄的泄愤, 更有查出他幕后真实身份的用?意。 林麒死之前, 我曾闯进那深不见底的黑牢, 本欲去救他, 没料到?却是见林麒最后一面?,这一点聂楚容是知道的, 他只怕还很开心林麒死在了我的面?前。 但?他不知道的是,林麒被我从刑架之上解下?来后,用?嘶哑沾血的嗓子,用?着十根不成形状的手指握着我的手。 他把自己?的真实身份……轻轻说给了我听。 他是要我记住他是谁。 要我明白他做了什么。 他姓林,但?并不叫林麒,他的真名叫林野净,他并非出身于勉州林家村,也不是来自于盛州的林家庄、万州的林家堡,而是出自于千里之外?的舒州,那儿有个明琉山庄,庄主林圣璜为当世的武学大家,与多方?正道门派有亲旧关系,也常收取寒门落魄的人?才聚在庄内,林庄主平日仗义疏财、见恶不平,乃是一等一的豪爽英武,林野净就是他收养教导、悉心栽培的一个义子。 林野净长大后,本是有志做一方?名捕的,可见了聂家作?恶多端,又见自己?的朋友死在聂家手里,官府衙门却制约不了聂家分?毫,因此深受刺激。 也许是他自己?想,也许是林圣璜劝说他,总之他是自觉到?了聂家这个大染缸当卧底,给正道输送了许多情报,导致聂家有好些个分?舵在当地受到?重创,还挫败了聂家不少祸害当地帮派的阴谋暗算。 总而言之,他确实并非林家的亲生?子,可观其言看其行,他与林家一家老小就如亲人?一般。 说完这些以?后,林麒拜托我做了最后一件事,就咽气了。 他在刑讯过程中没有透露自己?分?毫的身家背景,直到?我去了之后才在我一人?面?前吐了真言。按理说,林家的背景应该是没被泄露才是。 可林家还是遭难了。 因为当我赶到?舒州的明琉山庄的时候,那庄内已陷入了一片苍苍茫茫的火海。火舌如同攒动四方?的金蛇一样,吞吐千万条焰尾,遇人?摧人?,遇庄摧庄。 放火的不知是什么人?,聂家的可能性最大,但?不排除有别的势力趁机寻仇,因为我当时在庄内,至少是遇到?了三波来自不同门派的杀手。 待我杀得?血海滔滔,闯了进去,却见大堂内是人?杀人?人?踩人?人?叠着人?,林庄主自然是惨死,他的妻子儿女却不知所踪,没人?晓得?他们到?底是葬身火海还是被人?救走了,我只知在那一夜后,江湖上就没有明琉山庄这个地方?了。 难道梁挽会是林家的少爷,他与林麒这个义子互为兄弟? 所以?聂楚容说他是林麒的弟弟,但?不是亲弟弟? 那林家灭门的当夜……当夜他到?底在不在? 我一瞬间?转过百种心思、千般念头,各种恐惧、震惊、不信的念头都堆积到?了胸腔,可是转到?了一刻,心里却忽然萌生?出一个极可怕的念头。 如果林麒当年?没有泄露半分?自己?的身家,那聂楚容当初是怎么确定他是出自于明琉山庄,而不是别的地方?? 他又怎么能口口声?声?确定梁挽就是昔日林家的人?? 当年?那个出卖林麒的人?,并没有被抓到?。 难道这个人?,如今还在梁挽的身边? 我察觉出了一切纷繁乱杂的线头的终点 ЙàΝf ,总算沉静下?来,看向聂楚容,却只摆了一脸的冷淡和不信。 “无论他是林麒的亲弟弟也好,干弟弟也罢,你有除了话语以?外?的证据么?消息的来源是什么?” 聂楚容笑道:“江湖规矩你该明白,来源是不方?便问的。” “不能透露来源你说个什么?”我扫他一眼,狠狠吐槽道,“如今他叫梁挽,我只需记住这一点就是。” “我的傻弟弟。” 聂楚容语重心长地欲拿捏我的手,却被我顺便躲了,他像习惯了似的苦笑一声?,接着说了这个话题。 “这梁挽可是打定主意要为林麒和林家人?报仇的,他若知道你在林麒之死中扮演的角色,你和他还能做朋友?再好的朋友也经不得?这样的挫磨啊……”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我当即拍拍衣服,转身就要离开。 “饭吃过了,人?也见过了,我不想在薛姐的地方?和你打架,我要回去睡觉了。” 聂楚容忍不住笑了一笑:“刚吃完就睡?你是小猪吗?” 我像受了天大的侮辱一样瞪他一眼,冷色道:“饭后睡觉就是老子的习惯!就算不睡觉,回去伸展一下?躯干,也比在这儿和你干瞪眼强!” 说完,甩了脸出了门,再不多看他一眼,更不多说一句。 聂楚容淡笑了一声?,也不计较什么,只是派人?送我回了养伤的“深桐碧院”,我这一路上却是仔细观察了暗哨的分?布,一面?把各方?情报在心中汇了个总集,等到?了院子里,自己?调息打坐了一场,喝了药,吃了饭后甜点,心思稍微平静下?来的时候,就有个碍眼的过来找我了。 等聂楚容踏过门槛,带一个楠木盒子,欢欢喜喜地过来找我的时,我正好已经翻了三个白眼,手里的痒劲儿正好可以?积攒到?甩出去一个天大的拳头时。 聂楚容把楠木盒子放在了桌子上,道:“想不想看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我无语道:“我们午饭时才刚聊过我义兄是如何被你害死,你现在这个时候扮兄友弟恭,不觉得?不合时宜吗?” 聂楚容一愣,笑容忽然就冷淡了几分?。 “一个骗你欺你的人?都能当你的义兄,诓得?你在他死后仍旧为他去赴汤蹈火,我给你带的盒子,你却看一眼都不能?” 我冷眼一眯:“看一眼又如何?” 他不等我起?身,瞬间?翻开了盒子。 而我定睛一看,发现这里面?也没什么特殊的,不过就是一些陈旧的首饰、破损的镯子,可看得?我越发皱紧了眉头,忍不住伸手去把盒里的东西?一道道拿了出来…… 这是……棠花酒肆前豆腐坊的王大娘戴的镯子,卖绒花的苏姑娘鬓发上戴的新式绒花,卖糖人?的老李制糖的糖具,还有各种各样……明山镇居民的东西?…… 我把盒子猛地一盖紧,目光如冷电一般射向他。 “你威胁我?” “你想哪儿去了?”聂楚容无奈道,“只是想告诉你……我这三年?之间?一直在找你罢了,只是没想到?你最后选了这么一个破地方?,一个穷乡僻壤的小镇,一群没钱又没见识的镇民,那儿有什么好?比得?过盛京?还是比得?过襄州云州胜州?” 我冷声?道:“就是因为穷乡僻壤,才让你找了三年?才能找到?,你以?为拿着这些物件儿就能威胁到?我?那不过是一个藏身之地,这些人?也不过是……” “不过是你在乎的人??”聂楚容笑着眯了眯眼,“你若不在乎,怎么能这么快就认出这些是谁的东西?呢?” 我面?无表情地一把抓了他的衣襟,把人?拉得?极近,近到?我可以?看得?清他眼睫的轻动,和那嘴角挂着的一丝癫狂而尖利的轻笑。 他轻轻笑着,目光却是锋芒毕露,犹如难以?压制的冷剑。 可这眼神转眼之间?就湿了一润。 因为我不和他客气。 直接拿了枕边的一杯水,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往他头上一浇,然后往地上猛地一摔,摔了个四分?五裂,我再一伸手,直接就要打他一个惊天动地的大巴掌! 一个正义的大逼斗! 聂楚容瞬间?躲过,却直呼晦气地擦了擦脸上的水,无奈道:“好歹我也算是你四哥,能不能给我留点儿面?子啊?” 我顺势拿了盒子里的东西?直接砸了过去! 他不得?不使出一些挪身动影的身法,终于挪了也躲了这一点点一道道犹如流星飞石一般砸过去的镯子首饰和器具,到?最后实在有些无奈了,才道: “我可是客客气气地向他们买下?来的,我没动他们啊……” 我这才停手,面?无表情道:“所以?你之前果然派人?去了明山镇,为的就是确定我的行踪?” 聂楚容笑道:“顺便也看看……我弟弟呆了三年?的地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儿。” 说完,他不得?不对我挑了挑可恶的眉,半是揶揄半是警告道:“不是我说……三百六十行,你怎就选了最苦最累最挣不到?钱的酒肆?而且你,我聂楚容的弟弟,怎么能给那些乡下?人?去端茶送水、做饭下?厨呢?” “端茶送水那都是伙计干的事儿,我是聂老板。” 我冷脸吐槽道。 “别扯这些没用?的了,你买这些东西?是为了什么?” 聂楚容笑道:“知道你想那个地方?,我就特意给你看看这些东西?,也让你知道一点。” “一点什么?” “一点我的诚意。” 聂楚容目光灼灼地坐在床边。 “只要你愿意留在聂家,我这次就真做一回好人?,我可以?投一笔横财,让明山镇三年?之内富起?来,让那里的人?都有好日子过。” “你?” 我被笑到?整个人?都快发癫了。 “让明山镇提前过小康社会?” “小康社会是什么?” 聂楚容楞了一楞,随即道。 “你知道聂家的财力,如果我想,是可以?做得?到?的。” “如果我不留下?呢?” 他的笑太刺眼了:“你是逃得?掉,可明山镇的人?可在那儿呢。” 我骤然抬头,目光冷厉下?来。 他却笑盈盈地递出了一把斩断了所有后路的软刀子。 “我的好楚凌,你希望下?次看到?的——是他们的贴身之物,还是他们身上的一部分?啊?” 是一点秀发,一根断指,还是一整只的断手? 我沉默了许久,也许是想起?了他过往的手段,也许是觉出了一股无声?无息的黑暗已把我层层笼罩,也许是发现——逃避已经不是法子了。 既然逃不掉,那就不再逃。 你知道我不再选择逃跑的时候,通常会做什么吗? 你不会想看到?的。 但?你很快会看到?了。 我收了心中种种澎湃的愤懑怒意,重新压抑了所有的情绪,看向眼前冲我微笑的人?。 “你当初已经选择放我走了……为什么还要查我的去向?” 聂楚容的目光却深深沉沉地摇晃着,像截了一段月色混着一点冰凉的血色,在其中积聚翻涌、混淆着是是非非、黑黑白白,一切由他来说,都不再分?明了。 “你以?为我当初为什么会放你走呢,楚凌?” 我在床上盘坐起?来,双手随意地搭在膝上:“不是因为我拿过往的功劳换了自己?的自由,不是因为你拦不住我?” “因为,你当时没有任何软肋。” 我一愣,而他的话便像雨点一样带着微妙的重砸了下?来。 “我当时其实有些后悔,因为林麒一死,你在这儿就没有任何一个在乎的外?人?了,没有在乎的人?,也就没有任何软肋可以?拿捏,你当时一心一意地脱离聂家,为此不惜去死,所以?我想,也许你到?外?面?闯荡三年?,有了在乎的人?……” 我淡淡道:“你就可以?拿那些人?来威胁我了?” 聂楚容笑道:“你想得?太极端了。这世上除了威胁,还有很多别的手段,有时只需一点诚意、一点通融、一点变化,比如你,难道不想看到?明山镇的人?过上更好的日子?” 他说话的样子就好像在聊一盘深耕浅耘的菜肴,说得?像是加一点盐抹一点醋那么简单又轻易。 而我却冷静地拒绝道:“有你参与,他们或许能过上好日子,可若是和聂家的势力牵扯太深,聂家一倒,他们也得?遭殃。你不必去做任何事,让他们自生?自灭就好。” 聂楚容笑得?有些谬然:“聂家会倒?你是恨我恨疯了开始说胡话了么?” 聂家的由盛转衰是一定会发生?的事实,我虽不信阿九其它话,可这一点我却信得?死死的,我相信随着聂楚容把聂家的恶带到?一种顶峰,他也会把聂家的末日提上日程。 但?是现在,我看向他,故意放缓了口吻。 “就算我留下?来,我一想到?过去发生?的一切,我就不愿多看你一眼,也不想多和你说一句,你留下?一个只会吃喝玩乐的我,有什么意义?” 聂楚容见我口气动转,目光闪动着温情,瞬间?拉了我的手,真诚道:“只要你愿意留下?来,吃喝玩乐也好,胡闹嬉戏也罢,我可以?养你一辈子的。” 我立刻甩开他的手,五指甚至还在床褥上狠狠蹭了蹭。 “别人?不知道你,我还不知道?即便一开始你愿随我胡闹,到?后来,你也会以?各种手段让我去做事,威胁也好,诚意也罢,你以?为我没见过你是如何腐化那些侠士善人?的么?” 我为什么说好人?就得?经得?起?考验,不能随随便便黑化呢? 是我对好人?的要求太严格了吗? 不是,我觉得?真不是。 是我在过去看过太多例子,看过太多一开始看似良善的好人?,下?至升斗小民,上至帮派的头目首领,被聂家以?各种手段诱导、腐化,从一开始配合聂家做一点点的小恶,到?后来收了越来越多的好处,再也无法坚持自己?当初的原则,上了聂家的贼船,成为了聂家在外?的狗。 而我知道,只要我一日有软肋在他手上,我就一日没办法做回明山镇的聂小棠。 我保不了梁挽的安全。 保不了寇子今的安全。 保不了小错的、池乔的、卫妩的,甚至是明山镇那些百姓的安全,因为这些全都是他可以?拿来威胁我的软肋,即便我逃得?掉,他也可以?继续威胁。 所以?我不能逃。 我该留下?来的。 不但?留下?来,还要把他给拉下?水,让他尝一尝把亲弟弟逼到?极点后,再被一口反噬的滋味! 打定主意以?后,我忽然看向了聂楚容。 “我不想向你低头,可是我也不想再这样和你僵持下?去,没完没了,烦的要死……” 聂楚容无奈道:“我知道低头不容易,但?是……” 我撂下?一句惊雷:“但?是我可以?选择把这一切都忘了。” 这道雷劈得?聂楚容那深黑如漆的瞳孔猛地一缩,如听见什么不可思议的新闻似的看向了我。而我则不管不顾他的异态,只以?一副积冷积厉的声?色道:“聂家的内药司曾研出一种药,名为‘牵心忘忧’,吃了以?后可以?忘掉过去好几年?的事,对不对?” 聂楚容瞬间?领悟,且目光大盛道:“你愿意吃这药?” “我不太愿意,还在考虑。”我瞪着他,“我若忘了那些人?,你自然没办法拿他们威胁我,也没必要拿他们威胁我。但?须知你是一个疯癫无常的人?,万一我吃了药,你还是去找那些人?的麻烦,又或者,你唆使我去对付我的朋友,那我岂不是白吃药了?” 聂楚容的面?色瞬时复杂了许多,似乎想起?了一个光明灿烂的未来,即便怀疑,他也难掩激动地一把拉住了我的手。 “你若真能吃下?这药,重新回到?聂家,做我的左右手,这聂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就是你的了。我也绝不会去对付你在乎的那些人?,我又何必对付他们?” “我还是有些不信你,这事儿须得?第?三方?为证。” 我这次直接用?左手揍了他的手一记,才把右手从他的掌心之中抽了出来。 “我要单独见一见云珂,让他做我们的见证人?,让他代为监管我才能放心。” 聂楚容这回倒是爽气笑道:“好。” 他屏退左右,总算让聂云珂与我有了单独相见的机会。 我看着这个相貌清俊、周身气质如一把磅礴巨剑的堂哥,心中百感交集,却又一时不知何时说起?。 “别人?投靠他,我都可以?理解,可像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也要帮着他,去当他的一个护卫?” 聂云珂只目光复杂地看了看我,道:“你可以?选自己?的路,但?别人?未必可以?,我不过是远房分?支的堂亲,论亲疏远近,实难以?与另几位堂少爷相提……” “即便像你这样的武功也不可以??” “你以?为我的武功又是怎么来的?” 他的目光似乎投向了极为悠远的地方?,看的已不是眼前人?与眼前景了。 “前任家主,也就是你的爹爹,对我一家有大恩。我母亲生?前患了绝症,若非前家主搭救护养,她根本活不到?我成年?的时候……而我能成功拜天幕山的灵惠上人?为师,也是托了前家主的福……” “再造之恩不可不报,即便我不喜欢聂楚容的为人?行事,但?他需要人?护卫,我就会去护卫……” 我陷入了沉默,似乎理解了几分?他的执着与坚定。 “那你有没有想过一点——楚容是老头的儿子,老二老三也是,我也是啊……” 聂楚容面?上瞬间?动容几分?,最后只道:“他不会伤你的,在所有的弟弟里,他唯独不会伤害的就是你。” “可我有时宁愿没有这样的哥哥。” 我却摇了摇头,努力把口气憋到?最软最真的那一类。 “你把我当堂弟,我倒宁愿你当我亲哥。” 话音一落,聂云珂那张积冰覆雪的脸孔瞬间?红涨了几个度,像被忽然砸下?一个不知所措、要了老命的夸赞似的,他还特意扫了一眼四周,确认周围没有任何人?能够听得?到?这句话,然后才看向我。 “你小时候每次这么说,最后都是有天大的忙要我去帮……” 我笑得?有些得?逞的意味,仿佛觉出了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武痴堂哥的气质就要回来了。 聂云珂却认栽似的看了看我,道:“说吧,你要我帮什么?” 一日后,我还是如之前所说的那样,服下?了那枚能让人?一夜之间?忘掉好几年?的记忆的神奇丹药——“牵心忘忧”。吃完以?后果然起?了不少的反应,先是面?色紫涨,浑身燥热,然后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等醒来后,我便觉得?自己?如做了一场长达好几年?的大梦,好像把中间?的许多细节遗失了个干净,一开口,便十分?茫然地问了问身边的聂楚容。 “我是不是撞了脑袋了,为什么感觉一个脑袋有十个那么沉……” 我捻着脖子、揉着脑袋,最后只看向了一旁有些发呆的聂楚容。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你两只眼瞪得?和冻鱼目似的,你脑袋也撞了么,楚容?” 聂楚容一听我这熟悉而亲昵的话,身上猛地一颤,忽然扑过来抱住了我,一言不发,却轻颤了起?来。 “你何止是伤了脑袋,你是受了重伤,过去三年?一直在府里养伤,你都忘了么?你难道都忘了么?” 我被他越抱越紧,越收越死,便无奈地伸出手,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背,他却越发激动难言地抱着,几乎克制不住内心的狂喜。 然后我拍着拍着他的背,神色和目光却瞬间?冷了下?来。 老七当初给的那颗可解万毒的解药,十日内都还有一些效用?,但?除了这点还不够,加上聂云珂给的那个法子,才算是完全避了这药的效果。 吃了失忆药,却一点儿都没忘。 接下?来这场戏,又该怎么演呢? 梁挽见到我的反应 聂楚容让我“失忆”以后?, 为了使一心茫然的我信服于他,编了一个近乎毫无漏隙的故事给?我听,叫我觉得自己自从三年前受了重伤,就时常有失忆症发作, 动不动就忘记之前的事, 且半睡半醒,总不得清闲, 也不常见外人。 为了使?他觉得我是真?的失忆, 我也表现出一副半信半疑、半嫌半恼的模样?, 问了他许多的细节,甚至有时还扎心地问问他——林麒去了哪儿?大姐去了哪儿? 问到林麒,他面上有些不太好?看?, 但还是小心翼翼地解释说——此人被他外派去公干,目前还不能?回来。 我的神态全是怀疑,我的内心全是发笑。 这家伙还是怕失了好?不容易的兄弟爱,连这样?的谎言都扯得出来? 问到大姐,他面上就更加难看?了些,十?分?无奈地拉着我, 和我解释大姐当年是怎么遇刺而死的, 试图以温和的方式一点点地让我回忆起大姐的死。 而我也陪他演了个尽兴, 没掉泪,可脸上的悲戚震惊、痛苦郁愤可全不是假的, 甚至借着这个机会去质问了他好?几番, 也借故发作了一场, 虽然醒来时身边无一把剑, 可随手掰下一根椅子腿,我就冲他身上砸去了。 闹闹哄哄半天, 最后?还是聂云珂出了面,沉色静心地叱责我,让我不要胡闹,当着面,用着非常干巴和不自然的语气,说了聂楚容照顾我是如何如何地辛苦,让我体谅体谅哥哥的辛苦,差不多就得了。 聂楚容很?感激地看?向不自然的聂云珂,谢他为自己圆谎。 我也是很?感激地看?向不自然的聂云珂,也谢他为我圆谎。 中?国?好?堂兄就是这样?的了。 反正这样?闹过?一场后?,反而让聂楚容放下几分?心。 我越嫌越愤,我身上的情绪就显得真?实可信,倒叫他认为我所演所作全是一番真?心。 只是嫌和闹之后?,我听了聂云珂的话,与聂楚容正式和解,阴阳怪气地道了歉,不太老实地收拢了锋芒,偶尔多了几句隐晦到不行的关心,就足以让习惯了被我痛骂的他眉展颜开,脸上笑得像是打杀了几个大帮派那样?甜美。 至于这笑里几分?真?心,几分?试探,我暂时也分?不清,也无所谓。 只要他愿意陪我一起演这兄友弟恭,又何所谓真?与假? 总之他为表诚意,让“深桐碧院”附近撤去了一半的守卫,许我带剑于身,还给?我配了四个武功上乘的侍从——四人分?别是人称“飞羽星月镇”的飞镇、羽镇、星镇、月镇。 飞镇与羽镇是两个眉英气硕的持刀侍童,看?上去二十?岁,不是什么心机深沉的气质面相,星镇与月镇则是两位秀姿天然、带着几分?秀艳的带剑侍女,倒与薛兰动和大姐的气质有点像。 他挑人果然也用了心,知道太老成的我不喜欢,太沉静的我会提防,就故意挑了一些心性冲动、气质英爽的年轻男女给?我,让他们一声恭恭敬敬、气清意爽的“五少爷”叫下来,我虽有些嫌这称呼,但也不好?当面骂人。 于是照单全收,叫他们白日里就在院子里比武分?胜负。 这下剑来刀去、光影纵横之间,我看?了看?四个人的招式,瞅了瞅他们的武功路数出身,从刀法与剑招之中?初初窥见?了四个人的性情,才稍稍有点安心。 到了夜间,我便叫四人在院中?的偏屋小憩,自己则往主屋里的床上一躺,心里盘算着要怎么查当年的事儿,也想着梁挽究竟是不是林家的少爷。 林庄主当年一妻一子一女,少爷名为林涣,小姐为林娩,根据传闻,那林涣确是一名纨绔子弟无疑,却未有太多荒唐事迹记载,平日也不过?是走鸡斗狗、喜欢搞些恶作剧,卷宗之上也未记载他有多少武功。 这样?的人,会是梁挽么? 林庄主除了这些生身子女,还有许多义子,也许梁挽不是亲生子,而是众多不知姓名的义子之一? 这倒也有可能?,可却和梁挽暴露的纨绔身份对不上了。 大户人家的义子往往都得为了主家的宠眷而拼生赴死,连林麒,也就是林野净这样?的人才,都做了卧底做到死才行,那梁挽若是义子,他怎么纨绔得起来,怎么荒唐得起来? 又或者说,他是林家的亲眷但不是林庄主的儿子? 那当夜他到底在不在庄子里? 他有没有见?到我杀人啊? 我是在床上辗转反侧半天,没个睡意也没消磨出个什么,白日一醒,却是照常地吃喝玩乐,模仿我几年前在聂家摆烂的模样?,反正什么贵我要什么,最稀罕的山珍海味、美酒宝酿,最名贵的剑器兵刃、暗器狠弩,我都要一一索取,且在聂家这个庄子里一一看?过?。 这么摸查了半天,也算是把庄子里的布局摸了个清清楚楚,这是一个表面上看?四处透风、实际上铁桶一般的地方,能?闯进来已是千难万难,再想逃出去却更难。 而我更怕的是聂楚容身边那个潜藏的青灰色影子。 那个所谓的“曾先生”。 我可得想办法见?一见?他,弄清他的武功路数才行。 于是吃喝玩乐了一天,我又提出去庄子后?边的猎场散心,最好?能?猎几头鹿,但被楚容以伤势的理由拒绝了,我又不太满意地闹了一场,他才答应让我去猎场看?看?,但是只许我看?看?,却不许我下场。 我答应了,却也清楚分?明地知道——这就是试探。 他故意派不多的人跟着我,也是想看?看?我会不会借这个机会逃跑。 搞不好?,去的路上还会派一些人来埋伏我、偷袭我,试探我的态度。 我心知肚明,故意不选快马颠簸,而是乐呵地乘在一顶十?八人抬的宽敞大轿子里,叫四镇侍从在外跟着,我这是顶着一个比官老爷还气派的场面出了庄子,往那猎场方向慢悠悠地去。 结果到了半路,我在轿子里小憩呢,就有一股风闯了进来。 是真?的闯。 我是耳听着一道微风伴着人影剪杀进来,那人一展袖子,便是霹雳火花带着雷电,在十?八个轿夫之间来回腾挪翻转,所到之处犹如一把剪子裁了布料的口,把人翻飞的饭飞,仰倒的仰倒,就这样?还不带停,那人继续挺身一纵,平飞数丈,半空中?截了飞镇劈去的刀,落地时一拳头拍了羽镇的腰腹,转身一脚蹴飞了星镇姑娘的剑,最后?翻了三滚,跃到月镇姑娘的背后?点了她的穴道。 等众人倒地,他起身,站定,如一道千里不动、万年不变的风,落到此处,便成了铅作的云,袖口动也不动,宛如天然升成的仙身雕塑,站在那儿,那儿就显得不凡了。 除了梁挽,谁还有这样?的风姿? 我把轿子的帘布放下,默不作声。 梁挽却急切地飞掠过?来,低声叫道:“是我……” 当他掀开帘布的时候,一把寒光凛冽的剑却瞬间刺了出来,直冲他那美丽宛然的面额而去! 梁挽侧首一躲,想要再言。 我手腕却急抖迅颤,几道雨打芭蕉般的冷剑如有去无回的光点似的,猛刺他的面、耳、脖,接着后?移到了他的胸、肩、腰,反正什么要命我刺哪儿,哪里要紧我戳哪里。 如密雨细雷一般骤然无情的刺戳,让梁挽又急又疑地连番躲闪,他可能?一开始还以为这就是个陷阱,“我”并?不是“我”,可在几乎不容喘气地躲过?了第一波以后?,他立刻确定了这轿子里的人就是聂小棠。 于是更加急切且不解地躲闪。 然后?在某个瞬间,利用对我招式的熟悉,他瞬间伸出素白鲜润的两指,一把夹住了那把下一秒就要刺入他眉心的剑尖! “是我,住手!” 他急切地呼之欲出,看?到的却是我冰冷如霜的面容。 “是你又如何?你算本少爷什么人?敢动我聂楚凌的轿子?” 梁挽一愣,目光凄切震惊到几乎让人不敢去看?。 “小棠?你……你怎么会不认识我?” 我登时腕上发力?,剑锋发力?一转,他若不动便会跟着被旋切了手指,只好?推剑而后?撤,同时在半空中?调整了身形,迅速而果断地向我的非要害之处蹴出几脚,意图阻止我继续刺击。 可是没用。 我的剑依然如阴魂不散的索命之光一般追了上去,且因为熟悉了他的招式,一道比一道更致命,一刺比一刺更为难躲,逼得他不得不上蹿下跳,把自己真?真?真?正正地化作一道风,一抹云,在树木之间,也在巨石与山路之间来回腾挪。 腾挪的时候还不忘心疼地看?向了我,又伤心又不信道:“他们到底对你做了什么?我是梁挽!是和你在明山镇相识数月的梁挽,你真?的能?够全数忘记了么?” 我却冷声道:“老子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只知道你突然出现,是想劫我的道,抓我的人!” 这一句把他接下来的话给?逼了回去,他忽然转身立定,不躲也不闪地立在那儿,任由我把剑尖往前猛地一投一递,竟然直接刺入了他的肩膀半寸! 我这才震惊地看?了看?他,疑道:“你为何不躲?” 梁挽面色顿时虚弱苍白了几分?,犹如一段被雕琢好?的冰像,转眼间被融化了些许形状。 可却不改内核与本质,他仍是立在原地,身受剑锋,却只苦笑几分?道:“你现在信我了么?” 我信你是个傻子!我刺过?去你还真?不躲啊! 他忽收了笑容,一字一句、斩钉截铁道:“我真?是梁挽,我真?是你从前就认识的人,我以性命担保这一点——我绝不会再瞒你!“ 我沉默几分?,心中?终究泛起了涟漪。 你也知道过?去瞒我,造成了多少结果吧? 如今才选择不瞒,是迟了还是正好?呢? 他却一心一意地盯着我,双目凄切凌厉得几乎滴出血来,扫遍了我全身上下,却是痛惜到难以忍受。 “他们到底对你做了什么?是下药还是运功,才能?让你失了这么多日的记忆?你怎会口口声声地称自己为聂楚凌,你不知自己已改名叫聂小棠了么?你……你不知道我们其实已经……” 我以冷声一笑打断了他的话,道:“楚容出门之前警告过?我,说是会有你这样?的人,专门趁我失忆症发作之时,上前以美貌迷惑于我,你以为我会信你的一番鬼话?” 他身上如被鞭子抽了一记似的震动了几分?,转而撇下震惊,改为美丽的怒容与不解,问:“你为何又要装作不认识我的样?子,你素来恨你哥哥入骨,就算失忆也不该改变这一点……” 他的话却戛然而止。 因为我瞬间抽出了那刺入半寸的剑尖,轻轻一甩,还未干涸的血便有一些淅淅沥沥、凄凄艳艳地洒在了他的秀气脖颈和眉眼脸颊之上,看?着像是雪原里多出了一点两点的梅花印子,只是不太美好?的是,我的剑尖也已经顺便搁在了他的脖颈之处,且瞧着他的目光越发冷漠而邪淫,就如打量一件物品,而不是一个昔日的爱人。 “你好?像很?了解失忆前的我似的,这么急着送上门来,以身受剑,以命相证……你是真?不怕我邪性大发,把你这美人就地办了么?” 他听得一愣,我却靠近几分?,且越发暧昧地笑了一笑。 “说实话,你这人生得也确实挺美,就是太烈了些,得再受点教训才好?……” 说话之间,他越发疑惑地看?向我。 而我却仿佛越过?他,看?向了背后?影影动动、窸窸窣窣的山林,仿佛那里面潜藏着一个无声无息的幽灵,此刻正窥看?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聂楚容这混账,亲热归亲热,却也根本不落下试探,他居然派了那个“曾先生”来跟着我,刚刚和梁挽打的时候,我就发觉他在附近潜伏了…… 那我俩要是现在私奔了,很?难不保证他会不会忽然跳出来一掌一个要了我们的命,梁挽若一个人的话或许是逃得掉,但有我在,他大概率就逃不掉了。 因为他根本就不舍得抛下我第二次。 所以这场蹩脚狗血戏,还不得不演到底了! 这场面乱成一锅粥了 眼瞅着我把这一把锋锐无比的剑搁在梁挽的脖子上, 他那素净苍白的脸上像白练裹了?红梅,两颊微微耸动之间,委屈与不解滚滚而落。 而我依然冷声厉色地瞪着他,一边以眼神警告他不要轻举妄动, 一边思考接下来这场蹩脚戏要怎么演。 而素来善解人意的梁挽, 此刻却陷于了?关心则乱。 他忽然伸手,竟做了一件我做梦也想不得的事?儿。 一只雪白赤条的手掌, 直接去捉了?他脖上的剑尖! 我看得一愣, 想要迅速抽回剑, 他却一把揉住锋利的剑尖,瞬间割伤了?他的掌心,从指甲缝里流溢出了?星星点?点?的血, 像黑夜里的柴火忽然划响似的,刺痛了?我的眼。 我震住,他却一边抓着我的剑,一边惨然笑?道:“我不知道你是不认我还是不记得我,可我想问问你——聂少爷,你过去二十多年遇到的敌人里, 可有一个会像我这样……” 这样放肆无际, 这样不顾后果? 我眉间微微一蹙, 心中又暖又酸,感觉自己再演下去他怕是要做出更多疯狂的自证之举, 可若不演的话?又怕被一旁虎视眈眈的曾先生给看穿。 于是我便冷声道:“敢徒手持握我剑尖, 我敬你是个汉子, 你放手吧, 我先不与你打,我暂且听?你说几句话?……” 他一动不动地看了?我片刻, 总算放开了?手。 我是松了?口?气?,但面上依旧摆着冷峻神色。 梁挽接着在身上抹了?抹掌心的血,如同?抹上了?一层又一层的胭脂口?红似的,那触目惊心的红却也透着妖艳的色彩,与他虚弱素净的面孔形成了?最鲜明的对比。 他看着我,认真道:“你是聂楚凌没错,可是你在三年前就已经离开聂家,这一点?众人皆知,你随便在江湖上找个人问问就知道。” 我故作不信:“哦?” 他继续解释:“离开聂家后,你到了?西陲的明山镇,在那边开了?一家小酒肆,做起了?酒肆的老板,你在那儿整整生活了?三年,三年后,才因为要救我,回到了?聂家的这处山庄,再次见到了?你恨之入骨的哥哥聂楚容……” 我沉默片刻,半信半疑:“你这话?说得又真又假,就算我肯折身去开个酒肆,又怎会在那个破地方呆了?三年?你和我相识又多久?我凭什么就为了?救你,而回到这个聂家?” 梁挽苦涩一笑?,似乎发现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这让我有了?一点?不详的预感。 “我和你的关系是……” 等等等等,还有别?人在听?呢,别?说啊啊啊啊! 我假作羞怒,毫不犹豫地打断:“你住口?!这种天方夜谭你也敢说出来骗我?” 要真让他说全乎了?,曾先生就听?到了?。 曾先生要是听?到了?,那聂楚容也听?到了?。 如果他听?到了?,那梁挽的三分生机就变成负十分了?! 梁挽见我打断,却有些疑惑和妥协地看了?看我:“我是想说,我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你说啥!? 朋友!? 你真这么说的话?,我想打死你就不是演戏了?! 我只愤怒且蔑然道:“够了?,身份的事?儿我自然会去查证,可似你这等只顾眼前而不顾身后的蠢蛋,我怎么会把你当朋友?分明是你在这儿卖惨扮弱,想诓骗老子!” 他眉间动了?一动,却不言语。 我只冷声道:“看在你自愿受我一剑的份上,我不想趁人之危,你若是能乖乖滚开,我可以就此放过你。等你的伤好了?,再与我一战。” 咱们要不重置一下立场和人设,你把郭暖律那个宿敌剧本拿过来改改算了?? 他却叹了?一口?寂寥悲哀的气?,可这口?气?叹完就像是把身上的软弱无助都给叹完了?,梁挽看我的神情忽的坚定起来。 “我在那一日就对你说过……如果你不赶过来,那不管你愿不愿意,我都会把你带走,你觉得我会是失约的人么?” 自言自语完这一句,他目光猛地一锐,忽然猛冲急驰了?过来,用上了?他没有受伤的另外一只手,五指成爪,直接如鹰隼抓小鸡一样地去抓我的肩臂! 我骤然受袭,却也早有反应,瞬间回剑一挡,去刺他的掌心,他却先是如鹄旋风刮一般退后三尺,躲开剑锋,再是往地上一倒,以手撑地,倒踢我三蹴三击! 好家伙,动真格了?!? 这要是在平时我是没事?儿,可如今那三蹴踢在我剑身之上的力道却如瀚海波涛一般汹涌无匹,硬接的结果就是我的剑身开始格格作颤,近而影响到了?我的背伤。 我匆忙揉身,让过一踢,又往后急撤,躲开三蹴,再是侧身一避,躲开他急甩出的一道儿飞袖,只觉那风声猎猎作响,打起来如雪白浪头的尖儿,泰山压覆的顶儿,一股巨力去挫拨骨骼、袖口?衣角都涨着内力。 万一被打中一记,那会直接把我打懵或打晕啊。 那曾先生到时一定会出手,梁挽可就完蛋了?啊! 我被打得急了?眼,只怒道:“姓梁的,你敢这样欺我!” 这一声儿如风雷般鼓噪的急叱被我这么撂下,倒让梁挽的动作停了?一顿,因为他似乎感觉出了?某种熟悉的口?气?熟悉的味道,以至于他看向我的目光都泛出了?一股子惊喜。 可惊喜下一瞬就只剩下了?惊。 因为我趁他懵圈立刻迅速出剑,那剑尖迅速划刺了?他的雪白飞袖,并顺势往肩臂上一挪,搁在了?他的胳肢窝。 他一愣,有些困惑地看我。 我立刻奸笑?道:“这儿可是有几条筋脉交错的,戳一下就会一直流血,你想不想试试看流血而死的滋味……” 被擦脖子他不怕,胳肢窝难道他也不怕?别?看这地方搞笑?,这里可是真的有动脉在的,戳一下一个血洞就出了?。 梁挽无奈地看了?看我,道:“你真的是……” 话?音未落,我忽闻身后一阵急风袭来,我暗叫不好,迅速回身以剑荡开那道锐风,却被一杆熟悉而硬挺的枪身给狠狠撞了?一下,就像大车撞布娃娃似的撞了?足足十尺之远,我才在半空中几次翻身、卸掉冲劲儿,就此立定。 而那以枪撞我的人。 除了?寇子今,还能有谁? 他怒哼哼地看着我,道:“你这个穿得人模狗样的冒牌货!还敢在我面前冒充聂小棠,你还敢去伤梁挽!?” 我听?得完全懵到,梁挽也是一惊,被这混乱的场面搞得万般无奈道:“他不是冒牌货,他就是小棠,只是失忆了?……” 寇子今一怔,左看看我又右看看梁挽,奇道:“真不是冒牌的?可我刚刚赶来,看到他对你出手可是极狠啊……” 我气?不打一处来,登时一剑刺去! “什么狗东西敢背后偷袭本少爷!?” 梁挽打我就算了?,你个寇子今小王八还敢从背后偷袭我?你上次抠我屁股上的五个血淋淋的洞,我都还没和你算账,你居然敢从背后打我!? 眼看着我与寇子今战成了?一团儿,梁挽先是急切地想要阻止,可转眼一看,似乎从这场战斗之中看出了?什么端倪,眉眼越发古怪起来。 而我打着打着忽然想起了?自己还要演戏呢,那寇子今可不是梁挽,他半途戳过来一枪,横扫过来一道儿,再点?扎拦圈,招招套套都是连着的,他可收不住手,再打下去可就成了?真打。 那还打么? 如果这个时候我停下来,和他俩说明真相,咱们哥仨一起打曾先生,那胜算会有几成? 可我转念一想,就瞬间明白这个计划的不靠谱。 曾先生的内力深不可测,只怕甚至在云珂之上。 就算我们仨能一起赢他,那也必是双方都有死伤的惨胜,惨胜过后还怎么去面对聂家接下来派来的追兵和围捕? 只怕要被一锅端了?啊。 面对曾先生这等高?手,你至少得带齐两个老七那样级别?的打手才行,虽然寇子今的枪用于群战是一把好手,可用于高?手之间的单打独斗,那可不占上风啊。 梁挽啊梁挽,你应该带更多人来的。 说曹操曹操就到,就在我一边内心吐槽连连,一边与寇子今贴身缠斗之时,林子里忽然又涌出了?几个人。 我一看,眉头皱得比天上掉的铁馅饼还硬。 “赤刀”吴漾、“莲瓣刀”秋碎荷,以及每次重复“俺也一样”的大嗓门祝渊,还有一个陌生的俊俏少侠,竟然一起涌了?上来,然后面面相觑,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我和寇子今。 我瞬间回头看向梁挽,却见他有些俏皮地对着我耸了?耸肩,笑?了?一笑?。 太阳的,你还真带了?更多人啊! 可更多有什么用? 至少三人是菜鸡! 我暗叹一口?气?,同?时撤出了?寇子今那道生生不息、威武壮阔的枪圈,然后瞬间倒飞十尺,落到了?那祝渊身边,一抬剑就去撞开了?他打过来的船桨,然后等他船桨一颤,我瞬间以剑柄撞他的腰腹,撞得他东倒西歪时,我的剑已搁在了?他的脖子上。 众人瞬间愣住。 而我松了?口?气?。 大嗓门终于先被我抓住了?,我不会被噪音污染了?。 没想到祝渊楞了?片刻,却悍不畏死地怒吼道:“我们是来救你的!你怎么反而打我?” “……” 吼得我耳朵都颤抖了?。 我立刻怒瞪他一眼,忍不住也提高?了?嗓门道:“本少爷好好在自己家休养,谁让你们来救的?” 吴漾疑怒道:“你投靠聂家了??” 哈?投靠? 秋碎荷震惊道:“你不要梁挽了??” 啥?不要? 祝渊也吼叫道:“俺想问的也一……” 我下意识怒叱道:“你给老子闭嘴!嗓音这么大干什么?” 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却让梁挽有些耐人寻味地挑了?挑眉,他目光深沉冷静地看向了?我,似乎想到了?一些熟悉的场景和熟悉的配方,而我却觉出了?一些微妙。 我立刻看向那位陌生的俊俏少侠,冷声道:“你又是什么人?跑过来干什么?” 那俊俏少侠一愣,有些困惑地看了?看梁挽,又看了?看我,立刻昂首挺胸、器宇轩昂道:“在下天胜庄尹向璧,是受梁兄托付来搭救聂老板的……” 梁挽居然真搬了?救兵? 还是天胜庄的大少爷? 我却假作不耐烦地吐槽道:“什么乱七八糟、鸡零狗碎的人物,听?都没听?说过……” 尹向璧听?了?一愣,欲发怒又不知该不该怒,看了?梁挽一眼,被他以史上最男妈妈的温柔眼神安抚了?一阵子,才歇下怒意,瞪向我道:“咱们原是受义气?之托来救你的……可你竟改头换面,投了?聂家么?” 我冷声道:“我本是聂家的五少爷聂楚凌,什么改头换面?我根本不知道你们这些人在说什么!” 众人惊愣之下,梁挽立刻解释道:“说来话?长,他被聂家人带回去以药物和内功暗害了?一番,眼下已记不得自己的身份,只以为自己是聂楚凌了?……” 这一解释却如冷火上浇滚油,众人顿时炸开了?锅。 寇子今奇道:“你……你这家伙真不记得我是谁了??” 谁要记得你这个小王八啊?小王八小王八小王八! 吴漾疑道:“所以你是‘被迫投靠’聂家?” ……你是不是根本没搞清楚梁挽在说什么? 秋碎荷惊得张大了?嘴巴:“所以你没有不要梁挽,而是被聂楚容给强行要了?去?” ……什么要不要啊你在说什么雷人语录啊! 祝渊下意识地想开口?,我却立刻点?了?他的哑穴。 世界从此安静了?。 我且看向那梁挽,冷声道:“若不想你们的朋友受伤,就老老实实待在原地,不许追上来。” 说完,我猛提一口?气?,捉了?祝渊的肩,把人一起带上了?天空,想带着一个千年喇叭精似的,向远方丛林灌木飞去。 别?人是不敢追,可梁挽似乎看出了?什么门道,也追了?上去,且越追越紧,越追越近,似乎成竹在胸、以至于有恃无恐,根本不怕我会做出什么。 实际上我也确实不会做什么。 梁挽来我肯定刺梁挽,毕竟没有他惹的这祸事?我也不会在这儿,可别?人是被他求来救人的,若是为难别?人,哪怕是演戏,我心里也会有些不好受。 于是我飞到一半,立刻把脸色紫涨的祝渊甩向了?后方! 梁挽撇下我,飞掠一阵,如一只张开翅膀的鸟雀接住小鸟似的,去接住了?这个哇哇掉下来的人质。 等到二人汇合,我已立在一棵树的顶端,居高?临下、冷眼厉色地看着他们。 “到了?这一步,你还不肯滚?” 梁挽深深看了?我一眼:“你和我一起走,我才走!” 我冷声道:“你和那用枪的人武功还行,可也只是还行,其?他人就连还行都算不上,你那几个朋友的武功和我几个下属的武功差不多……就这样的队伍,你还敢来劫我,来劫聂家的道?” 梁挽听?得眉眼迅速恍动,似乎在思索着我话?里蕴含的话?。 我却迎着惨白的光笑?了?一笑?,嘲讽得更加分明道。 “你还是回去养好伤,带更厉害的人过来劫本少爷我吧,否则青天白日之下,此地又要多埋一个美丽的死人了?……” 梁挽却淡淡道:“可你这样回去,真的还能再出来么?” 我却被他话?里的质询问到了?深处,刚想说点?什么,忽然就不说了?。 因为一道熟悉的白影已踏风乘气?而来,飒飒英爽地站在了?树顶之上的位置,也站在了?我的旁边。 我疑惑道:“云珂?你怎么会来这儿?你不该在楚容身边么?” 聂云珂淡淡道:“曾先生已经回去了?,所以我来了?。” 我心中一喜,瞬间在想要不要和梁挽摊牌。 聂云珂却冷声道:“聂家护卫已接消息而来,只要有我在,谁也动不了?你!” 我瞬间领会到了?他的意思,便暂时沉静了?下来,然后看向了?梁挽。 “聂家的人应该已经出动去围剿你的朋友了?,若不想他们被一锅端了?,我劝你现在就回去!” 梁挽只看了?远方的人群耸动,立刻回头深深看了?我一眼,冷声道:“聂小棠,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明白? 我眉间一动,他却瞬间带着祝渊平地一起,飞掠而去,又在半空之中几个流畅如云的起起落落,转瞬就没了?踪影。 我这时才看向了?聂云珂,无奈道:“你为何这时出来阻我?你也想让我困在聂家么?” 聂云珂却看了?看我,斩钉截铁道:“你可以走,但你不能和梁挽一起走。” “为什么?”我心里有点?不详的预感,“难道你已经知道我们之间是……” 聂云珂却奇怪道:“你们之间不是朋友么?” 他不知道?我下意识点?头:“当然……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然后我就更奇怪了?:“你不让我和他走,是怕楚容生气?,拿你问罪?还是怕我伤没养好就逃走,会再被抓回来?” 聂云珂却异常严肃道:“你最好不要接触这个人,也不要信他半分。” “你怀疑他的人品?” “这和他的人品没关系。” 聂云珂犹豫片刻,最终还是道出了?一记惊天大雷。 “这人身边有一个和他很亲近的人,一直都是我们的人。”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一颗刚刚活跃过来的心沉到了?底。 “梁挽的身边……居然早就有聂家的人了??” 是谁!? 你就说说刺激不刺激吧 我与云珂从树顶下来, 漫步于无人的林间小道上,只觉得那树身仿佛已融化在了惨白冷峭的秋冬日光里,树上的树脂和叶根的香味儿仿佛一股股地流淌蔓延开来,人在?其中, 就?是把浸在?树香叶味儿里, 也同时把自己融入了这一派斑驳交错的树影之中,走着走着踩到一些堆积的树叶, 发出一声儿清脆决然的响, 像是踏破了某人的梦, 踩碎了一个个脆弱的念头似的。 终于,我完成了思索,把精心准备的问题给抛了出来。 “云珂, 关于那个人的身份,你真的不能告诉我更多?” 聂云珂微微立定,侧眼,身上的轮廓仿佛一半在惨白冷切的光明之中,又一半在?移动不定的阴影之中徘徊。 “我并不知道更多,因为?这本?就?不是我该知道的事儿, 我能告诉你那个人的存在?, 其实也已经违背了楚容的意思……” 我只真诚道:“我知道, 我真的很?感谢你。” 聂云珂却轻轻道:“我告诉你,不是为?了你的感谢, 是为?了警告你不要随意接近梁挽, 也别在?他面前暴露你还记得一切的事儿……” “因为?梁挽若是知道, 他身边那个细作也会?知道?” 聂云珂淡淡道:“若是细作知道, 楚容就?会?知道,你以?后就?不会?再有今日的自由了。” 我叹了口气, 道:“多谢关心,我会?好?好?考虑的。” 可是看楚容之前的样子,他并不知道梁挽和我之间的真正?关系,说明那个细作多半也是不知道的,那么这个人首先可以?排除掉寇子今,然后就?得从梁挽的身边人开始一一搜起?。 可问题是——梁挽的身边人可太多了啊。 他整天和个男妈妈似的散发温柔慈爱的光芒,不知道收拢了多少小伙伴的心,随便一招都是他的朋友,虽然朋友有的时候显得很?菜鸡,但?他也信任这些朋友,包容这些朋友,偶尔也会?把自己的心事与他们?诉说。 那这个亲近的人,会?是谁呢? 也许应该扩大范围,这人不一定是在?明山镇出现过的人,也许是梁挽到明山镇之前交的朋友? 那个新出现的尹向璧? 嗯,但?也不能完全排除吴漾等人的嫌疑,虽然他们?看上去?蠢蠢的,但?万一是装的呢? 我想了半天,感觉我谁都怀疑,见到谁都想剖开来一探究竟,心里就?和装了一百一千个挠挠痒的器具似的那么抓痒,四?肢都像是新鲜长出来似的充满躁动和不安,于是我就?再度看向了聂云珂,力求把面上的线条神态都软到最极致,说话口吻也是黏糊糊的一团儿。 “云珂……你再帮我一回好?不好??” 这语调又让聂云珂极度不适、如?被?雷劈过一般地皱了眉,生动诠释了地铁老人在?古代畅游的JPG后,他又叹了一口无可奈何的气。 “我要是不答应的话,你得问几回才罢休啊?” “我可不是白要求的。”我当即笑了一道儿,目光温和道,“我若问完这事儿,你说什么我都认真听。” 他无奈道:“你说吧。” 我只道:“以?你在?楚容身边这么多年,你一定看的不少、晓得很?多,你即便不知那人是谁,也一定知道要怎样才能去?探知那人的身份,对么?” 他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一定要查下去??” 我立刻胡扯道:“那人能把梁挽这样的好?人都卖给楚容,说明是个利欲熏心到极点的无情无义之辈,他能被?楚容收买威胁,也能被?别人收买威胁,将来会?反咬一口也未可知,揪出他,楚容损失不了什么,留着他,我却可能倒大霉。” 聂云珂思忖了一会?儿,忽道:“庄子里西侧假山园的尽头,有一处‘静思堂’,那里存放了卧底和钩子的情报卷宗。” 我大喜过望:“好?!谢谢你!” “别急着去?。”聂云珂却警告地瞪了我一眼,“那里守卫森严,三班护卫来回,楚容和曾先生偶尔也会?去?那边,你若去?了,小心被?当场抓到。” “偶尔去?是多久去?一次?” “两个月一次,上次去?是在?一个月前。” 我松了口气:“那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他却谨慎道:“你还是养好?伤再考虑去?那边,还有……我不能再和你透露更多了,我虽是你的堂哥,可毕竟仍是他的护卫,再这么说下去?,和背叛有什么区别呢?” 我沉默了片刻,苦笑道:“那我不问你这事了,我问你曾先生,总可以?吧?” 换了话题以?后,原本?紧绷如?铅云的聂云珂倒是在?口气上松融了不少,因为?他对这个所谓的曾先生也了解不多,根本?没有多少好?透露的情报。 他只知道这人是聂楚容最近三年新聘的高?手,其来历背景成谜,擅使一手阴寒刺骨的冰掌,拍在?人身上轻轻一记就?有可能把那人的经脉呼吸都冻结成冰,拂在?人身上的一个穴道,就?能叫那人如?在?冰窖里待着一样慢慢窒冷而死。 聂云珂尤其道:“他的内力深不可测,你务必要小心。” 我奇怪:“聂楚容身边明明有了你护卫,为?何还需要他?” 聂云珂沉默片刻,忽道:“因为?有些人,我不太愿意去?杀,有些事,我更不愿意去?做。若非为?了报前家主的恩,我并不会?留下来……” 我似乎隐约从他的口气里察觉到了一些微妙的对抗和不渝的念头,他却只是目光灼灼地看向我。 “你若能留下来,希望你能劝一劝楚容,他这几年确实做得有些过火……你若是要走,就?要计划周密地走,我不想看见你走之后又被?抓回来,那样对你对他,都是一种折磨。” 我认真无比地点了点头,小心地把他的劝告收拢。 “我明白了……你也要答应我,为?自己找一条退路,聂家这势头看似是烈火浇油、鲜活着锦,可看上去?长久不了……” 他目光微微一动,用最平淡的语气许下最坚定的承诺道:“不必劝我,若聂家真有那一日,我也会?战至最后一刻,不会?退避而弃楚容而去?的。” 我心中闪过许多复杂的念头,可一时半会?儿又说不出口。 其实我更想知道的是。 如?果在?五年之后……聂楚容注定在?被?众帮派实力围剿后沦落到被?手下出卖,以?至于惨烈屈辱地收场,而那时本?该护卫在?他身边的聂云珂,又是怎样的结局呢? 回到了凤阳老庄,聂楚容见我平安归来,总算松了口气,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番,便拉着我道:“你在?自家地盘上都能被?人袭击,可见警戒有些下降了啊……” 我瞪他:“你怎么不说是自己的管辖不力呢?怎么我在?自家地盘上都能被?人劫道呢?” 他被?我这么一呛,却是笑出了声儿,因为?我毕竟还是以?亲昵的口气端出来这句话的,口口声声的“自家地盘”让他很?是受用,于是便道:“凤阳老庄从前是奉家的庄子,被?聂家打下来后成了我们?的地域,也许庄子附近还有一些居心不良的奉家旧人,总为?别的势力提高?便利……” 我眉头一皱:“你想干什么?” 他笑了笑:“没什么,清扫一下奉家的旧人,顺便发布一些道上的悬赏,要那梁挽等人的头颅而已……” 我心头一跳,却沉下脸,撇开他的手:“这可不行!” 聂楚容眉眼微微一动,忽地揣了几分试探之意,问:“为?何不行?难道你见了梁挽,就?被?他的美貌和才情给迷住了?” 送命题来了是吧? 我只熟练地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随手拿起?了桌上一个酒壶,往自己嘴里咕噜噜灌了一通,再毫不犹豫地把酒壶重重摔在?地上,摔个粉碎淋漓、酒液四?溢,以?显示我的怒。 “我聂楚凌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被?人上门劫道,脸都丢尽了,当然要自己找回场子,自己把梁挽那厮给擒回庄内!” “若你发了悬赏,那梁挽被?别人抓了、杀了,那道上就?会?觉得我聂楚凌是依仗家族势力才能去?复仇,那算什么话?你是不是想让人人都瞧不起?我?” 聂楚容笑出了声儿道:“你还是这么在?意被?人瞧得起?瞧不起?……说实话,以?我们?聂家今时今日的势力,别人哪里又敢多说什么?” 我却瞪他:“你不让我亲手杀了那梁挽,是不是你在?瞒着我什么?” “怎么会??我对谁撒谎都不能对你啊。” 他没想到我忽调转箭头对着他,掩饰什么似的笑了一笑,面上却跟着荡漾出了几分嗜血的兴奋。 “你当真能亲手杀了他?” “为?何不能?”我冷冷道,“我有什么理由放过一个挑衅我、把我手下都放倒的狂徒?我若不去?杀了他,如?何在?人面前树立威信?以?为?我就?这么好?惹么?” 聂楚容目光深沉地在?我身上四?处逡巡,似乎想找到更多去?说服他的证据,到最后,他也不知是信了几分,还是不信也要装作信,反正?他是欣慰地看了看我,一伸手,十足老大哥的范儿就?这么随着他的手势蔓延了出来,他的五指攀在?我的肩头,微微一按,展示了一定的力度和亲密。 “你既有心立威,那我暂且不放杀他的悬赏,只放一放抓他的悬赏,无论他是被?人擒到还是被?你遇上,你务必在?三月内杀了他……他若一死,我想许多人都能睡得更香一些。” 我不知他睡得香不香。 反正?我回去?以?后,我是睡得半香半不香。 香是因为?我毕竟在?白天见到了梁挽,快乐和兴奋还是在?的,且不受控制地从睡意里钻出,每钻一次,都牵动着我的心,叫我想起?白日他看我的那份动人眼神、凄切柔肠,我便觉得心里暖呼呼的,觉得演戏都有些对不起?他。 可是不香的部分——是因为?我的睡意依旧浅浅淡淡的,那四?个下属因为?保护不力,被?聂楚容派人打了几杖,这还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没有加重惩罚,几个年轻男女受了打,便在?偏院里养着伤,夜里偶尔还叫唤出来,叫我听着也有些觉得对不起?。 可再对不起?。 戏也得照演。 事也得照干。 接下来的三日,我继续努力养伤,并刺探起?那“静思堂”的位置和守卫,发现那地方原是奉家修的一处佛堂,被?攻占之后,却被?聂楚容改造成了存放经书卷宗的所在?,相当于从宗教场所变成了档案室,连护卫等级也增加了。 在?第四?日,我特?意去?参加了聂楚容组织的一场小家宴,在?宴会?上见到了新鲜被?放出来的老二聂楚师、老三聂楚色,看着他们?战战兢兢、犹如?落败之犬一样在?聂楚容面前讨好?求罪,我也跟着淋漓极致地骂了他们?一通,还喝了好?些酒,借着酒疯打了他们?一顿,还砸了地上一通盘盘盏盏,造出一副受了梁挽劫道刺激的癫狂羞恼模样。 如?此,聂楚容看得无奈,却也让我早些回去?。 而喝得不省人事,被?四?个手下搀扶回去?的我到了“深桐碧院”的内室,却把大门一关,再到床上塞了一些布匹,盖好?被?子,把我的贴身佩剑留下,造成我在?闷头熟睡的假象。 然后我换了另外一把剑,穿上事先备好?的夜行衣,翻窗而出,到了屋顶,腾挪翻跃、恍身掠足,趁星光月色而行,披风霜寒气而跃。 翻过了几道院子,避开了大部分守卫之后,我终于到了“静思堂”附近,却在?不远处的一个小院拿出事先备好?的火石,放了一把火。 起?先是一道微如?蚯蚓的火舌蹿上了柱子的根部,到后来一道道蔓延,就?成了千万道狰狞如?巨蟒的翻涌火柱,卷涌吞噬着易燃的油漆和干瘪的木料,摧枯拉朽一般地翻动起?了柴草和栏杆,在?黑夜里升出了难以?忽视的光芒。 这火势一起?,当即引起?了“静思堂”附近护卫的注意,为?了救火,他们?不得不分散一些护卫前去?打水驰援。 而我就?趁着人声混乱、火势蔓延的机会?,轻松地翻过高?墙,进了静思堂内部。 不过进去?内室之前,我扭头看了一眼背后的火光。 我发现那火好?像烧得有点过于旺了,这么快就?烧毁了大半个无人的偏院,难道是我的火石太给力了? 不去?想太多,我翻窗进入内室。 内室倒是无人看守,只有密集高?大的书架一道道陈列,宛如?两排天然而成的书山,走在?里面有一种被?书山压倒的错觉,全无半点昔日佛堂的安详影子。 我凭着直觉,越过书山,搜集阅览着一些情报,越读越是触目惊心,发现这里全是聂楚容搜集的江湖人士的把柄,而这些陈列在?外的还只是一些浅层帮派干部的把柄,不知道高?层干部的把柄会?被?他收拢在?何处? 难道这里会?有密室? 我想了一想,正?要点根蜡烛去?看。 却意外听到了一处风声席卷而来,一个黑衣人翻窗而入,向我这边袭了过来! 黑暗之中的我登时闪出清凌冷冽的一剑,点刺那人的胸膛,他却熟练无比地闪身让过,同时用手指在?剑身之上点拨弹弄了一番,犹如?弹琴拨弦一样叫人听出清脆的响声! 我登时发觉了那人是谁,剑尖跟着垂了几分,那人也瞬间停下,扯下了蒙面布。 除了梁挽,还能有谁? 他此刻借着微弱的蜡烛光芒,目光炽热无比地看着我。 “小棠……你果然在?这儿。” 本?来想继续演的,可他出现在?这儿也太奇怪了,身边也没有别人监视,我就?疑惑地揭了蒙面布,干脆地承认道。 “是我,你怎么在?这儿?” 他欢喜无比地看我,握了我的手道:“你总算肯认我了!” 这口气就?像被?抛弃多年的可怜大狗,终于能有朝一日认回旧主了似的,我几乎能看清他的目光疯狂闪动,无形的尾巴也疯狂晃动着。 我便有些歉疚道:“我只有装作失忆才能被?允许出庄,那时不与你相认,也是因为?附近有一位绝顶的高?手在?监视……我是怕……” 他温柔地点点头,失而复得似的握着我的手,轻轻制止我的解释,道:“我猜到了,你不必说,我那时也察觉到附近有别人,只是没想到会?是连你都忌惮的高?手,我应该更早想到你的心意才是……” 他全不怪我演戏,只觉得自己没能早一点领会?心思而懊悔,却让我更加愧疚也感动,握着他那受了伤没几日的手,又轻轻抚了他的肩,道:“伤口还疼么?你……你那时怎么不躲呢?你怎么今晚会?来呢?” 梁挽笑道:“别人刺的肯定疼,可是你刺的,那就?不算疼了……至于躲,我一向躲不过你的刺击的。” 我心中暖洋又酸涩,羞恼感动也不知那份情绪更多一些,最后便只瞪他:“你……你今晚怎么会?来?” 他便道:“你那时说‘青天白日’,其实就?是暗示我晚上来,你也希望我找更多帮手,制造更多混乱,再来庄子里找你,是不是?” 我道:“是,你找了更多帮手吗?” 他笑道:“找得多不如?找得精,我找的这位可顶得上一百人,是他帮我混了进来,也是他帮忙加了一把火,让你放的火烧得更猛了一些。” 啊?居然在?我走后又加了燃料?这人是庄子里的人? 我立刻想起?聂云珂说的话,小心道:“你身边有一个亲近的人,是聂家的人,你务必小心,谁都不可轻信。” 他沉默地听了,像是无声无息地心碎难过了几分,可看向我时,他还是放下难过,挤出最温柔和善的笑容。 “谢谢你的提醒,我虽不知那人是谁,但?我一定会?更加小心谨慎,绝不泄露半分。” 我松了口气,梁挽却笑道:“不过,聂楚容喜欢在?各处都安插自己的细作,可他的庄子里也有一个是我们?的人,所以?你不需要太担心的。” 啊?什么武侠无间道,什么谍战剧的剧情啊!? 他还未及细说那人是谁,我俩的动作忽的一僵。 因为?一些熟悉的脚步声已在?门外传来了。 这声音放在?平时不算什么,放在?如?今可谓是致命中的致命,紧张里的紧张! 我们?立刻找了两个隐蔽的书架,躲藏了起?来,却听得有人打开房门,走了进来。 “曾先生和云珂且稍待,等我看一看卷宗是否有失窃。” 是聂楚容、聂云珂,还有那个神秘的曾先生!? 我瞪了一眼昏暗中梁挽躲藏的那个大体位置,却见他躲得实在?太好?,我根本?看不清他躲在?那儿。 那曾先生却慢慢道:“家主且慢,不如?让我先搜一搜,看是否有人躲在?这儿。” 聂楚容同意了之后,他立刻开始了搜查。 我的心脏紧绷得连跳动都变得缓慢了许多,整个人的心神几乎被?提到了嗓子眼,四?肢顿时浸入了冰寒之中。 但?曾先生仔仔细细地搜了一圈儿,都没搜到梁挽。 梁挽不知移动到了什么位置,竟然连曾先生这等高?手都未发现他的所在?。 但?却在?某一时某一刻,他看了看我躲藏的那个书架。 我身上顿时紧张万分,不晓得他会?如?何做的时候,他忽然往前进了半步。 我紧张到了手已下意识地摸向了腰间的那把剑。 倘若他敢过来,无论如?何都要先出剑杀他! 曾先生在?书架之前僵持不动、细细思索,似乎眼看就?要走进来瞧见我的时候,那聂云珂却忽的插进来半步,冷声道:“这里毕竟是聂家机密之地,先生不该借着搜寻的借口多行逗留,还是在?外面等着吧。” 曾先生一愣,随即轻笑一声,阴阳怪气道:“知道了,云少爷。” 等他走后,我才松了结结实实的一口气。 咫尺之近,这姓曾的下一秒就?要揪出我来了,若是我被?曝光,梁挽肯定也会?忍不住出手,那不就?被?一锅端了么? 而聂云珂特?意在?我躲藏的书架之前停留了片刻,忽的转身对聂楚容道。 “已经搜过了,这里没人。” 我顿时松了口气。 却又生出了一些疑惑。 曾先生搜了一圈都搜不到梁挽,可见他已不在?书架后了。 那……那这家伙到底是躲到哪里去?了啊?不会?在?房梁上吧? 我忽觉出脖子后被?一个人吹了一口轻热的气,鸡皮疙瘩跟着冒了出来,猛地转头——却忽然看见了他,顿时无奈。 梁挽对我歉意地笑了一笑,还眨了眨眼,与我挨得极近。 原来不知何时,他已经移动到了我的书架这边? 我状似恼怒地去?瞪他一眼,却在?心里笑开了花。 到底是他轻功太好?,还是我已经彻底习惯了他的气息,以?至于我的身体本?能,都不会?去?防备他的接近了呢? 我细细思索的瞬间,却又听得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又把放松下来的身躯猛地紧绷了起?来。 聂楚容朝我们?这个书架走过来了! 100-110 你可想不到来的人是谁 我的一颗心几乎再一次地提到了胸腔, 好像初时是一条小溪潺潺流,到了最后就是一派凶险翻涌的江涛浪海,忽上忽下、左支右绌地来回冲撞。 聂楚容已经越走越近了。 脚步声像一道道有力的刀子似的摩擦着大地,发出一种奇怪的异常锐利的声响。 他真的就此发现我们么? 忽然?, 就在聂楚容离我们无限近的那一刻, 聂云珂在后方问道:“楚容,那边光线不太好, 你要不要点根蜡烛?” 聂楚容忽的停下, 转身笑了一笑。 “你说的不错, 还?是你考虑得周到。” “嗤”地一声儿,聂云珂顺畅无比地拿了火石互相摩擦一瞬,点了一根摇曳生辉的白蜡烛, 他秉烛而来,像个人形灯具似的给聂楚容照着明。 而聂楚容也借着这亮光,翻起了旁边书?架上的一些卷宗。 眼?看?那翻书?的声响哗啦啦的响起,一切似乎是归于平静了,梁挽是轻轻地捏了我的肩,把我紧绷到了极点的身躯给安抚了一阵, 而我回头看?他一眼?, 把手覆上他的掌背, 轻轻一按,五指盖着五指, 似乎想从他身上汲取温暖, 再把我的力度也一并传递给他。 会没事儿的。 我们一定会没事儿的。 聂楚容翻了几本, 似乎是沉浸于昔日卷宗一般, 也不知看?到了什么,忽的皱了皱眉, 淡淡道:“这本卷宗有人翻过……” 哎? 他话音一落,忽的朝着我们的书?架这边,抬了抬袖。 空气?里昏暗的光线都之被扭曲惊动了一下,因为他袖间?忽的发出一道冷光,如摧眼?灿目的流星似的直冲而过,忽然?就越过了书?架之间?的间?隙,直追梁挽和我! 梁挽立刻抱着我在地上翻了一滚,避开了那道冷光。 我抬头一看?,发现那是一道暗弩,心道不好的同?时,聂楚容已抽出袖间?隐匿的一把暗刀,悄无声息地冲我们的书?架位置砍了下来! 一刀下去,分?劈两断! 看?似□□的书?架遇上这把袖中藏刀,竟然?如豆腐一般被劈成了两半的架势,那把刀又顺着间?隙从左往右那么一划拉,似乎马上就要砍到我们的身躯! 我刚要出手,梁挽立刻瞪了我一眼?。 他的动作眼?神分?明是——你不能出手! 然?后他赶忙冲了出去,如一道喧嚣的风扑向一道惊旋的光,与持着袖刀的聂楚容斗到了一块儿! 我立刻意?识到,他是想自己冲出去,让聂楚容以为只?有他一个人躲在这儿,好让我伺机逃出去。 可是这个时候我能逃么? 门外可有着曾先生。 门内也有聂楚容和聂云珂。 前者的袖刀功夫可是一绝,而后者虽然?会顾忌我,却不会去对梁挽特意?手下留情。 我迅速思索之间?,聂楚容已向梁挽的身上一瞬间?砍出了十多刀,刀刀转如翻涌不息的铁花儿亮瓣儿,袭他的胸膛、砍他的腰腹,劈他的肩膀,撩他的手臂,削他的双腿,没有一招不是致命,没有一道不是冲着让他死残而去的! 可梁挽毕竟是梁挽。 哪怕他的肩膀在几日之前被我浅浅刺了一记,哪怕他的手在之前持握我的剑尖之时受了点小伤,他依旧能够毫无阻碍地全数躲过去,且还?利用?地形去卡住聂楚容的袖刀,在书?架之间?左右翻腾、上下起跃,一会儿人在这儿,下一秒人就在几尺之外了,又过一瞬他就在你的背后不远了。 再下刻,他直接艺高人胆大地贴到了聂楚容的背后,一指头猛点过去,为的就是点住对方的穴道! 可聂楚容却当即回头一刀,砍向他的手臂! 他却瞬间?翻出一袖,卷了对方的刀刃,借力拉近,狠狠地在对方腰腹之上踢了一脚! 聂楚容当即吃痛而闷哼,犹如骨骼倒错,刺入内腑一般,他不受控制地往后倒飞,却是飞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聂云珂。 他接了聂楚容一把,缓掉了对方身上承受的内劲儿,又把他推到了门外,迅速果断地做完这一切后,他当即提起巨剑猛冲过来,且是气?势逼人地向前一个泰山压顶的劈砍! 这一剑灌输了慢慢的内力和真气?,直劈下来仿佛能够劈断迎头而来的一道巨浪,落地之时几乎像一个千斤的重物砸在地上,激荡得周围的书?架都自动倒了一圈儿,书?页翻飞如白雪的瞬间?,梁挽也不由自主?地被剑气?激荡而往后飞折了一瞬。 可就这么一瞬的功夫,他的身体在半空只?是稍稍地失了一点点平衡。 聂云珂就抓住机会,怒眉冷目地掠空而过,又是横空拦腰地一个斩切。 似乎马上就能把梁挽自腰腹之处一剑斩断! 我惊得几乎叫出声来,想要去救却不及,却猛然?听到了“叮”地一声儿决然?脆响! 原来梁挽瞬间?在腰间?掏出了一根儿铁棍,在千钧一发的险要之时,直接往那巨剑的剑身之上猛地一戳、一顶、一刺,借着这顶戳之力,他迅速往后一个空翻,如赶蝉追月之姿,似银蟒翻肚之态,他轻巧地飞到了柱子?附近。 然?后,他双足扑朔往后,在柱子?上猛地蹬了一蹬。 借力扭转身躯,却往左边一折。 冲向了门外的聂楚容。 擒贼先擒王,他果然?还?是惦记着这个! 可人还?未来得及到达门外,聂云珂瞬间?挥动巨剑,仿佛像大手揉搓纸团一样,在平平静静无褶皱的空气?之中硬生生翻起了一阵无形无迹的剑气?飓风,把梁挽的身形都激荡得顿了一顿、僵了一僵。 这可是轻功绝顶,拥有“衍法仙纵”功夫的梁挽啊,这都能以剑气?撞歪? 我刚在内心吐槽几分?,就在梁挽僵持的这一瞬间?,那门外忽然?就闪出了一阵阴寒冷切的风,直朝梁挽身上刮去! 曾先生的阴寒掌风。 而梁挽前面?是掌风,后面?是剑气?,两个高手就要把他夹击在中间?,他马上就要避无可避、躲无可躲,眼?瞅就要毙命于这二人的围攻之下! 又是“叮”地一声儿! 我终于忍无可忍地冲了出去,一剑荡开了聂云珂的巨剑剑锋,接着向曾先生那边猛掷出一个铁打钢锻的剑柄,剑柄如一道剑流光影似的陡然?一冲,直接冲破了掌风,刺向了那老东西的腰腹! 那人不得不收掌一拍,先把剑柄一拍两断! 我惊异于那人的掌力之劲儿,聂云珂惊异于我的忽然?出现,梁挽则惊异于我忍了这么久还?是没忍住暴露了,无奈又感动地看?了看?我。 随后与我肩并肩,背靠背地站在了一块儿。 我的后方有他。 他的后方有我。 此生能遇到彼此,此刻能拥有彼此,天下间?何惧之有? 聂楚容却蹿了进来,见着蒙面?的梁挽和蒙面?的我,眼?尖地一下子?认出了我们,冷怒道:“你……你居然?还?敢帮着他!” 我听他口气?就知道他是认出我了,没办法,我眼?得住面?孔也掩不住这剑法,掩得住剑法我也掩不住这腰身啊,我就干脆而冷漠地把面?上的蒙眼?布给一扯下来,露了个光明正大的冷脸。 “我本来就是因为要帮他救他才落到你手里的,我怎么可能不继续去帮他、救他?” 梁挽目光盈盈地看?了看?我,聂楚容却气?得开始发起冷笑,他向来引以为豪的克制力,在这一刻发挥了完美的作用?,即便暴怒到这一点也只?是脸颊抽动,没说什么脏话。 “你果然?没失忆,也果真还?惦着林麒的死……” 梁挽的眉眼?猛地一跳:“你说什么?” 那聂楚容却冷笑道:“我说什么?难道你不知?你没问过我的好弟弟么?” 梁挽的身上猛地一震,我心里正发着虚呢,聂楚容却忽然?看?向了聂云珂,冷声道:“云珂去拿下楚凌,曾先生过来,给我杀了这姓梁的!” 聂云珂当即只?能听命,硬着头皮提剑,一把子?冲向了我。 而我迅速地冲他而去,为了不让他难做人,也为了免于他被楚容责罚,我也是结结实实地和他打了一通,打着打着我也觉出了聂云珂在招式之间?的划水,当即抬眼?,与他对视了一瞬。 你可以放过我们么? 聂云珂却目光一沉。 我可以放过你,但不能放过你的朋友。 我心中一沉,只?好加大力度于剑尖之上,与他来回腾挪翻转,可回头看?向梁挽那边,却见他虽然?左躲右闪,避开了曾先生的掌风袭击,可是左支右绌之下难免失了修先机,再躲闪下去他迟早会被对方刮蹭到! 一旦刮到,从手到脚到心脉的冻结成冰就要开始了。 我当即提剑猛刺,刺是在聂云珂的巨剑之上点了一点,却借着这力道反折了我自己的身躯,让我得以往后云开雾散般地一跃,一跃到了梁挽身边,直接与他一起去打曾先生! 而曾先生也察觉了什么,舍了躲闪如风的梁挽,忽的去打向了我! 换了对手之际,我当即觉出不妙,因为那冷风往我的腰上刮了一刮,我就觉得腰间?好像冻结了一般生出阵阵寒意?,连带我的呼吸都冷了几度,而这还?只?是掌风的刮蹭,还?没有正式中掌呢。 我当即迅速回剑刺他咽喉,逼迫他出掌回防的瞬间?,我又迅速变招去刺他的胸膛,再撩刺他的腰腹,再旋切上挑,又兜兜转转地刺回了他的咽喉。 这一连串凶险至极的变招可谓是精华中的精华,杀招中的杀招,我曾经靠着这一些猝不及防的回马剑刺杀了好几个当时的帮派首领。 可遇上了曾先生,他居然?还?是能在最后一刻回防到了咽喉,掌心碰了碰剑,他的掌被划拉出了一道鲜血淋漓的口,而我的剑尖却如同?冻结了一般忽然?加了许多重量。 且那冷冰冰的气?息还?在从剑尖处一刻不停地传导到我的剑柄之处,逼得我的手心都蹭凉蹭凉的,几乎平生第一次有一种握持不住剑刃的异常感觉。 曾先生却也大怒一喝,似乎也是头一次被杀招划破了他尊贵矜持的手掌。 于是也不顾主?家楚容的命令,直接双掌大开,朝我身上几个要害部位袭去一阵阵无言的阴风! 聂楚容目光大动,冷声道:“曾雪阳,他还?是我弟弟!” 可是他的话却已来不及。 掌风袭去就已收不回。 我觉得眼?前的景象在无声无息地倒放和慢放之时,看?得清烛光的幻动,影子?的颤裂,聂楚容面?上的惊惧变化时,唯有梁挽的神态动作还?是正常速度。 他睚眦俱裂地怒吼一声,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冲撞过来,一把撞开了我! 他顶替了我站着的位置,自己背上却刮了一层寒风积雪! 曾先生,也就是曾雪阳这老阴棍,只?目色一寒,继续拍掌而来! 而我却一脚踢了梁挽的下躯,让他矮了一矮,我却高大起来而冲了过去,眼?看?着就要不顾自身地一剑刺去,拿自己的性命冒险,借机近了对方,一剑刺入这老东西的掌心! 剑尖搠入掌心的一瞬就如刺入了千年积累的寒冰一般! 那老东西对此精心设计的一剑始料未及,怒到了极致,再不顾其它,只?反手一扬,要在我的天灵盖拍上一掌! 我一时躲闪不及,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几乎无奈地闭了眼?睛,却在那一时一刻听到了聂楚容的怒吼,梁挽的惨嘶,和一道熟悉的怒叱声儿! 一道巨剑抵在了曾雪阳和我之间?,直接用?近乎透明的剑锋拍开了他寒冷的掌心,也用?巨大浩渺的剑气?震开了我的剑,把我迅速甩到了一边儿! 就在我要撞得头破血流之时,梁挽瞬间?飞出,一脚踢开了要过来接住我的聂楚容,然?后揽住了我的腰,把我拥到了一边儿。 聂楚容被骤然?踢翻,被曾雪阳扶了起来,却怒叱他一声:“先生刚才是在做什么!?” 曾雪阳默然?不语,聂楚容瞬间?甩脱了他,看?向了聂云珂,又看?了一眼?我和梁挽。 看?到了我们贴得如此近。 看?到了梁挽那只?揽在我腰间?的手。 看?到了我毫不介意?、甚至习以为常的神态。 他的面?容忽的多了几分?惨青之色,眼?中惊异道:“你们……” 我是默不作声,梁挽却忽的把我放开,护在身后,他自己上前,吸引全部火力似的,看?轻一切似的,不屑道: “聂楚容……你的好弟弟早已弃暗投明,与我在一起了,只?要我还?活着,他就绝不会多看?你一眼?一分?!” 我愕然?地看?了看?他,却见聂楚容的脸上轻轻搐动了几分?,然?后又搐动了几分?。 这一刻这一时,他早已隐藏的怀疑似乎全部成真,而他这一辈子?引以为豪的克制力,更是溃不成军! “曾先生,云珂,杀了这梁挽!” 他的面?色在扭曲的烛光里搐动如一个怪物,声音更是失了往昔的清亮随意?,而扭裂成了前所未有的癫狂和尖利。 “不,给我生擒了他,我要把他剥皮抽筋、水煮火烧!” 聂云珂当即抛下顾虑,和曾雪阳一起围攻过来! 我当即要提剑,却赫然?记起自己的剑已经被云珂震开了。 等我四处去看?剑的时候,梁挽却一脚把我踢开。 这一脚却是毫无劲力地把我踢到了安全地带,而他自己舍生忘死地往后,带着伤流着血,去面?对那两个绝世高手的围攻。 我当即惊叫出声儿,目光几乎要滴出血来! 生死关头谁要你来护着!要死就一起死啊! 我满心俱裂、绝望愤怒到了极致的同?时,却忽见梁挽对着我发出了仿佛是义烈赴死、囚徒受斩前的一道惨烈微笑。 虽惨烈,却没有任何遗憾。 因为他打算为我而死! 为我的自由和命去死! 他一转身,没有任何由于的,毅然?决然?冲向了聂云珂的巨剑和曾雪阳的掌风! 一道冷光自门口一闪而过。 我却一个闪身,伸手。 稳稳当当接过了这光! 居然?是一把从未见过、却正好趁手的宝剑! 我当即一折剑尖,如同?摘星换斗一般劈开日月长空,以无比悍烈之势,朝曾雪阳的脊背之处一往无前地刺去! 他当即舍了梁挽,回头去捉我的剑锋。 我却瞬间?扫出一个刀劈不进、水泼不入的剑网,谁来捉剑都得失去手掌! 他顾忌手掌而慢了一慢的瞬间?,却有另外一个人从门口一跃而过,加入了战局,冲到了我的身边。 我定睛一看?,顿时震惊。 这人就是把剑扔给我的人。 而劈砍向了梁挽的聂云珂,也楞得把剑劈了一歪,连聂楚容也是满心惊讶地看?向了那个忽然?出现的人。 是郭暖律! 他居然?还?是背着一个趴在他背上的人进来的! 他看?了我,看?了梁挽,看?了这一地的狼藉,冷漠地站着,继续背着背上的人。 那个半睡半醒,有着娃娃脸的少年,此刻却霍然?睁了眼?,露出了一双神光凛然?的眼?。 这一眼?看?去,便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呼吸为之一停,手上为之一僵,连翻动不休的气?血似乎也能就此凝滞一番。 我身上一颤,梁挽似乎也精神一震,我和他似乎都觉得在这茫茫无边的黑暗之中,忽然?一瞬就是光明大绽。 因为郭暖律背着的娃娃脸少年,这个目光锐利到所有人都不敢轻看?的人,就是传说中的“不老剑神”——吴醒真! 亲哥堂哥师哥和情哥 郭暖律带着吴醒真这?一现身, 当即在这?场死水积冰一般的绝境之局里硬生生凿出了一道?儿亮光! 聂云珂的俊毅面上已变了颜色,曾雪阳一张阴冷面容沉如寒潭,聂楚容更是目光猛地一动,冷声道?:“你们……” 郭暖律只以凛然目光扫一眼众人, 一声一句, 吐字如刀道?:“在下郭暖律。” 聂楚容立刻不再说?话,而是死死瞪着他背上的那个人。 即便他没?看过吴醒真的画像, 可是这?世上能让郭暖律背着的, 又看上去很年轻, 很娃娃脸,还气势逼人的…… 似乎也就只有那么一位。 一个大?家都?心知肚明,但都?不敢说?出来的名字。 而我目光熠熠地看着郭暖律背着的那位, 梁挽虽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也对我绽出了一笑,从揽着我的腰改成了握住了我的手。 而就在这?样诡异间杂振奋的沉默之中,郭暖律缓缓地把背上的吴醒真给放了下来。 他的动作其实很慢,也很小心。 可是没?有一个人敢上前?去打扰。 甚至没?有一人在此过程开?口。 仿佛吴醒真落地的这?个过程,无论多慢, 多缓, 都?是一道?儿历史在渐渐活转并抖落开?来, 而我们这?些人作为历史的见?证人,除了敌我分明的立场之外, 更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尊重意味在里面。 等吴醒真的双脚沾了地面, 他的人只一站在那儿, 连手都?未搭在剑柄之上呢, 就那么一抬眼,就让所有人都?似乎觉得他看的是自己, 可他看的好像不是任何人,甚至不是任何事物。 只是这?么虚无的一看,便有一股无形无相的气势便肆意汪洋在了整个内室之中,彻底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这?一刻,便如书页已被翻开?且用胶水固定?到了某一页,再想把书翻到想要的结局,就非得拼个你死我活、同归于尽的劲儿了。 曾雪阳首先克制不住,冷声道?:“吴醒真,在场之人都?是小辈,他们是怕你,可我倒想看看,你这?将死而未死之人,到底是何等的英杰霸气?还得你的徒弟背你过来?” 吴醒真这?才?抬起眼,看了看曾雪阳,面无表情道?: “你哪位?” 曾雪阳呼吸一滞,面色更沉道?:“在下曾雪阳。” 吴醒真淡淡道?:“哦,没?听?说?过。” 曾雪阳阴鸷水沉的面容竟微微一份搐动,随即冷笑:“几?年前?你在营救楚天阔一战时?胜了北汗高手‘三绝僧’,那之后你就再没?现身于江湖之上,如今竟让 楠諷 你徒弟背负而来,到底是你的旧伤还没?好,还是你已受功力反噬,特来寻死的?” 这?等阴阳怪气的挑衅简直汇聚了各大?杠精的精髓,郭暖律作为徒弟,眼看师父受到轻蔑,已是勃然怒色、额头上一根两根的青筋直跳,而我更是杀意大?盛,怒气澎湃无比,可唯独吴醒真本人,却?非常平淡地略过了他,仿佛略过了一个喜欢乱跳乱动的蛀虫。 无视,是最高等级的傲慢。 他略过了聂楚容和曾雪阳,只看向?了聂云珂。 仿佛这?儿的三个敌人里,也就这?一个值得他多看一眼。 “天幕山灵惠上人的徒弟,你用的是他传的巨剑剑法?” 聂云珂点了点头,面容是前?所未有的敬重与严肃:“家师一直想见?见?吴前?辈,继续那场二十年前?未能完成的决斗……” 吴醒真道?:“他最近身体可好?” 聂云珂道?:“还算健朗。” 吴醒真道?:“好,我若得空,会去看他。” 聂云珂舒了口气:“多谢前?辈赏光,那请您是否……” 吴醒真淡淡道?:“人我是要带走的,没?的商量。” 聂云珂奇怪道?:“你要带走梁挽?” 吴醒真冷淡道?:“梁挽和他身边的小混账东西。” ……什么叫小混账东西啊!? 他到现在都?未单独看我一眼,撂下的话却?让我的头皮猛地一炸,感觉背上的鸡皮疙瘩都?跟着冒了出来且收不回去,我忽然就想起来——咱俩分别之前?的最后一个场景,是我认认真真地问他是否是赤霞庄罗庄主的私生子。然后他就在那儿呆愣了大?概有两分钟时?间。 然后他消失了,我也不告而别了。 ……难道?他还在生气?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不就是被他想收为义子的人,怀疑是他侄子的私生子吗? 都?是当剑神的人了。 不至于这?么记仇吧! 聂楚容忽的察觉到了此刻的弱势,因此更加不可退让地上前?一步,眯了眯眼,笑得像脸上浮动出几?把蛰伏的刀子。 “吴醒真,我敬你是江湖前?辈,才?未曾发话扰你,可你如今硬闯山庄,还要带走我的弟弟,你真当聂家无人了,还是你以为我身边没?有上一代的高手,拿不下你和你徒弟?” 吴醒真一开?口,忽撂下两个疑惑的字。 “七步。” 聂楚容笑道?:“什么七步?” 吴醒真平淡道?:“七步之内……他们可自保,但护不住你。” 平平淡淡的一句话,仿佛没?有任何威胁的意思,话里的笃定?却?已使?这?句话成了天经地义的道?理、准则、定?律。 听?得聂楚容面容一白,聂云珂额头一颤,曾雪阳冷声道?:“吴醒真!我刚刚才?与这?几?个小辈战过一场,你是想趁我内力有所消耗,趁机刺杀家主吗?” 吴醒真淡淡道?:“三步。” 聂云珂奇道?:“什么三步?” “一人出门,我退三步。” 吴醒真淡淡道?。 “他们二人出门,我退六步。” 聂云珂和曾雪阳对视一眼,皆已低头细细思索起来,而聂楚容那姣好的面容却?泛起了几?分冷意,笑道?:“你以为说?上几?句就能让我放人?你甚至连剑都?未曾动……” 聂云珂皱眉轻轻道?:“楚容……我觉得可行。” 聂楚容以异常凌厉的眼神瞪了他一眼,聂云珂却?坚持道?:“一旦动手,我拖得住郭暖律,但曾先生未必拖得住吴醒真,七步之内,你确实会有极大?的危险……” 这?回轮到曾雪阳以极为阴鸷的目光剜了他一眼。 且未曾发一言一语。 聂云珂却?只目光坚定?地看了看聂楚容,而聂楚容看了看他,平静无波的面容之下仿佛翻涌着千般浪头万种惊涛,到了最后一时?一刻,他却?只唇角一搐,便恢复了往昔那一副看不出情绪的浅笑。 他一伸手,拍了拍聂云珂的肩,目光真诚道?。 “这?个时?候……也就只有你敢这?样和我说?实话。” 说?完,他又以极为不甘和凄然的眼神看向?了我。 “你就这?么想和他走么?知不知道?后果会是什么?” 我淡淡道?:“你又想拿明山镇的人威胁我?可你怎不想想,你是有人有钱有势,可人心终究在我这?一边,高手也是,否则你现在的性命又怎会受到吴醒真的威胁?” 你以为只有你会威胁? 信不信你动一动明山镇的人,你的枕头边就会多一把剑? 聂楚容唇角一搐,笑道?:“不愧是我的弟弟啊,你这?三年倒是也结识了不少有意思的朋友……” 笑完之后,他只以一番饱含杀意和阴鸷的厉冷之眼看了看我身边的梁挽,那眼神看上去像是他恨不得把梁挽的祖宗十八代都?挖出来鞭死。 可这?人实在是很会变脸。 等他再度看向?了我。 却?已收了冷意。 只有无奈真挚。 “不管怎样,这?几?日你演的戏,说?的话,还是让我很是受用的,我的弟弟学会骗人,学会和人里应外合了,做哥哥的虽然难过,可还是替你高兴的……” 聂云珂微微皱了皱眉,而我怕他发现什么,只冷淡道?:“我之前?吃了能解万毒的药,自然不怕你这?区区的‘牵心忘忧’,只是你到底还是从前?的那个你,根本没?有办法改变……” “你以为自己就是新的你了么?”聂楚容笑道?,“楚凌啊楚凌,你若非要找个男人,找个身家清白的便罢了,你偏偏找了这?个……呵,你知道?他是谁么?” 梁挽目光一黯,刚想说?点什么,我却?迅速打断道?:“他是谁都?不妨碍我们的关系,难道?你以为他看不出我是谁?” “可你不知他是谁。”聂楚容笑道?,“你若和他在一起,你的过去终究会活过来咬你一口,等到你被咬得疼了,被咬得万劫不复的时?候,我希望你明白,只有兄弟身边才?是你能一直待下去的位置,只有聂家能接受你的过去。” “知道?他过去的人都?可以绕聂府一圈了。”梁挽只淡淡道?:“你是在消息上落后了吧,聂家主?” 聂楚容的嘴角在微微搐动之间挤出一笑,压抑了怒也克制了杀意,他只清清楚楚地看了我最后一眼。 “想走就走吧,好好照顾自己,别相信任何人,若你有一日改变心意,杀了梁挽,回到聂家,我这?左右手的位置,到底还是留给你的……” “别说?了行吗?” 郭暖律这?时?已非常不耐烦地看了我们一眼。 “你们两个都?受了内伤,留在这?儿也是累赘,赶紧滚出去,再不滚老吴就要打呼噜了。” 而我一愣,发现吴醒真此刻正靠着他徒弟,望着天空的方向?,也就是头顶的房梁,就是不看我。 ……还气? 我有些委屈和感激地看了看他,同时?捏了梁挽的手,和他一起走了出去。 踏出去的一瞬间,我才?感觉到背后仿佛有一道?灼热而却?非敌意的注视,抵着我的脊,顺着往下走,等我想要回头去看,大?门却?被一股子气劲儿猛地关上。 有倒退六步的迅疾声音传来。 也有剑光急动猛颤的响传来! 我着急地想打开?门去看,梁挽却?一把牵住了我的手,冷静道?:“他是吴醒真,相信他!” 我心中一酸却?回过了头:“那我们现在?” 梁挽正色道?:“我知道?你不会抛下他们走的,我们如今就一起守在门口,绝不让一个援兵闯进去。” 我心中一暖,只觉得无需任何言语,他就已经猜到了我的想法和行动,就算他的身份有些暧昧不清又如何,等出去之后,我相信他自然会让我知道?这?背后隐藏的一切。 接下来果然如他所料。 “静思堂”门口守着的八个人,眼见?出来的不是家主而是我和梁挽,当即心神大?动,持了凛闪闪的刀刃过来,话也不说?,只一刀化两刀,两刀并一刀的齐齐砍下来,眼看着要砍下梁挽的四肢! 梁挽当即身形一动,化作一道?穿梭于月下的白云,闪到一个人的身后就用袖子甩了他的后背,跃到一个人的刀尖之上踩了一踩,下一刻就顺势踩到了他的肩头,双足一绞就绞了他的脖子往地上一转! 而这?已经是他速度变慢的后果了,他速度要是正常的话我连他的动作都?看不清,只能看清一道?道?残影来着。 而我更是不甘落后。 我一只手受了掌风刮蹭,手指有些轻微的颤抖冻结,不太听?使?唤了,可我的另一只手好好的呢。 我换了左手,且拿了郭暖律之前?投掷过来的那把剑,迅速一个翻跃,剑尖绕开?了刀尖且在刀身上迅速拍了三下,叮叮当当,如老牛在刀尖跳舞,刀落地,我的剑尖却?把刀尖跟着一挑,刀尖被我的剑尖旋着黏着飞向?了身前?一个人,而我的剑尖却?已如闪电一般往后一个点刺,刺入了身后一人的胸,接着挑出了一道?血淋淋的肉! 数瞬之后,八人倒下。 可却?有更多人的闻声而来,试图以人数优势压过我们。 梁挽却?化作了一朵儿无声无息的云,瞬间飞掠而出。 难以置信的是,不是十几?个人包围了他。 而是他一个人就来来回回包围了十几?人! 他左腾右挪之时?,把每个想出圈子的人都?给踢了回去,最后导致十几?人的攻击圈子越来越小、越来越受到压缩,这?时?我的剑,却?似云中的一点冷光蹿刺而去,顿时?刺中了一人,却?绝不贪招,杀完就撤,只在几?人想砍上来的时?候迅速后撤。 就这?样,我时?而从梁挽的身后闪出,从他的袖旁翻过,借他的掌心踩上一踩然后借力跳刺,他也接着我的剑光掩映,悄无声息地纵到了几?个人的身后,一指一个,一掌一对,一踢一群! 片刻叠加片刻,默契加强默契。 不一会儿,我们的脚下就已多了十多个或死或伤的庄丁,呜呼哀哉得很,门外有些人是我的旧识,看到出手的是我,就默默地退去,一是昔年有些交情,二也是怕伤了我以后,被家主追究。 可即便如此,随着人数增多,我的体力渐渐有些不支,梁挽的气息也渐渐沉重起来。 终于,人渐渐不再来了。 背后的大?门也跟着打开?! 出来的人会是谁? 我定?睛一看,心瞬间已沉到了底。 是面色苍白如月的聂云珂。 他出来,难道?郭暖律和吴醒真他们已经? 我刚想问几?句,聂云珂却?深深看了我一眼,然后抹了唇角的一丝血,然后又忽然抹了鼻子渗出来的一丝血,然后越抹越多,渐渐不能支持,就慢慢地坐了下去,闭眼调息起来。 我诧异地看了看他,不知道?该不该上去查看的时?候。 又有了脚步声。 这?次我一抬头,却?是郭暖律背着吴醒真出来了。 吴醒真看似已经睡着,且在自家徒弟的背上睡得就像是在五星级宾馆的大?床上,酣睡之际还打起一阵熟悉的呼噜。 我松了口气,正待振奋喜悦之时?,忽然发现郭暖律的侧脸上沾了那么几?滴血,身上也有几?个口子正在往外渗。 我赶忙道?:“你没?事吧?要不让我来背他吧?” 郭暖律却?瞪了我一眼:“你手太笨,会吵醒他。” 我却?有些恼了:“你什么意思啊?” 他不说?话,我便问:“里面情况如何了?” 他道?:“老吴没?输。” 我心中大?震,惊喜道?:“那曾雪阳是死了!?” “他没?死。”郭暖律瞪我,“杀死对方之前?,老吴睡过去了,你和他们说?话把时?间拖延太久了。” 啊……冷却?期这?么快就到了吗?我没?想到啊。 “那……那你为何?” “那老东西刮了我一刮。”郭暖律淡淡道?,“不过他在老吴剑下受了伤,暂时?追不上来。” 他却?没?有说?另外一个人的结局。 郭暖律却?敏锐道?:“你还想问他?还不快走?” 我心中一沉,不知是恐惧还是担忧,迅速地想进去看看,在地上打坐调息的聂云珂,却?忽然睁眼看向?我。 “别进去,楚容没?死,只是暂时?起不来。” 我这?才?看向?他,心情复杂,却?轻声唤了一句。 “堂哥……” 他因这?一声而全身微微轻颤,抬头看了看我。 看了很久。 也许在这?一刻我们都?明白,今日一别,这?或许就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他。 “你待在他身边,一定?要保重自身。” 我想着在我无助时?他的雪中送炭,只凝声劝诫道?。 “我欠你的人情,我以后会想办法……” 梁挽这?时?却?去而复返,忽如一阵风似的越过了郭暖律,越过了几?层汉白玉的台阶,迅速地想越进昏暗不定?的内室,去擒住那似乎起不来的聂楚容! 聂云珂却?立刻挺身站起,挡在了门口。 他对梁挽怒目而瞪,如残缺受污的神像俯视人间,威严壮阔得犹如一座活着的门神护在门口,不让人进去半分。 “你让开?。”梁挽只眉间一横,“他叫你一声儿堂哥,我不想与你动手。” 聂云珂冷冷道?:“谁也不能进去!” “他刚刚提到了林麒。”梁挽冷声道?,“林家的事,我必须找聂楚容问个清楚……” 聂云珂只发丝儿微扬、怒眉冷目道?:“我说?了……有我在,谁也不能进去!” 梁挽紧接着要动起手来,我却?一声呵斥道?: “别为难他,出去以后我会给你一个解释!” 梁挽却?震声而诧异地转身,看向?了我。 “你……” 我不敢去看他的目光,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此刻想保住的人到底是哪一个,我只能是无奈地说?。 “我欠着云珂一份人情……你就听?他一次,回来吧……” 梁挽全身微微一震,心有不甘地看了看那昏暗不明的内室里,仿佛眼前?就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等着他,以往无论如何都?近不了身的聂楚容,此刻是唾手可得的猎物,是追寻了多年的一个真相,可此刻眼前?拦在他面前?的是受了内伤、欲拼死一搏的聂云珂,后面又是我的无奈请求。 到最后,他只深吸了一口气,神态冷肃地看了看聂云珂。 “我听?他一回,我不进去抓他,就算你堂弟还清了你的恩,以后你们两不相欠!” 聂云珂道?:“他本就不欠我什么,你不必扯上他。” 梁挽不与他争辩,只目光沉重地往回一步步走。 聂云珂却?冷声威胁道?:“出去之后……你若敢伤他分毫,不必楚容出手,我也一定?会要了你的命!” 梁挽只冷哼一声:“我和你们,到底是谁在伤他?” 说?完他不顾聂云珂难看的脸色,迅速奔向?了我。 我有些愧疚地看了看他,他却?已在面上揣了一分坚定?而果决的笑,仿佛哪怕前?方是即将揭破真相的刀山火海,他这?一刻也只是握了握我的手,温柔道?: “走吧,我们一起走出这?里,回家!” 梁挽身世终于大白 出了凤阳老?庄, 天已接近蒙蒙亮,我?回头一看山庄,发现那火势虽已扑灭,可浓密黑绸的烟雾却还是直膨膨如一根铁条似的捅上了苍天, 好像在?这水泼不进、刀枪不入的天幕亦能捅出一个巨大的窟窿来。 而郭暖律背着熟睡的吴醒真, 与我?和梁挽暂别,我?虽想让他们?留下, 和我?们?一起行动, 可郭暖律异常坚决地否了。 他来聂家一是为了救我出这个困局, 二是为了让老?吴看我?一眼,如今两者?都已达到,他就要找个清清静静的地?方让老吴美美地睡上一觉, 把体内的寒凉真气给排解了。 原来,吴醒真与曾雪阳对战时还是被挨了一道掌。 这也是他提前陷入了深度的睡眠,而没能在?入睡之前解决对方的重要原因。 由此可见,曾雪阳的内力确实如聂云珂形容地?那样深不可测,竟然连剑神出剑也未能杀了他。 可吴醒真本身也是更可怕的存在?。 因为曾雪阳的掌力阴冷逼人,若换了别人, 结结实实挨上这一掌, 即便不当场丧命也得慢慢地?失温, 整个人就像是被?扔到数九寒天的雪地?里慢慢冻死一般。 可是换了吴醒真,即便正面挨了这一掌, 也只是提前陷入了睡眠, 他体内的还岁神功在?睡梦之中?依旧可自行运转, 还岁还岁, 就是可以在?内伤时把状态还原到一晚上之前,所以只要吴醒真睡上一觉, 他醒来后就能恢复。 他唯一躲不过去的伤害,就是还岁神功本身给他带来的后遗症罢了。 我?问了个清楚,心里是安定?了几分,可想着想着还是有些不妥,便问郭暖律:“老?吴睡觉的时候,就能自己排解那阴寒掌风,那你怎么办?” 郭暖律淡淡道:“我?会守在?他身边调息打坐,等他醒过来,自然也会帮我?运功。” 我?问:“能不能一起守着啊?这样也能分担分担。” 他瞪了我?一眼:“你把自己的麻烦先解决好再来分担我?们?的吧,聂小棠。” 我?一愣,他说完这一句,就给我?报了个再见的地?名和时间,然后背着吴醒真走了。 可是单单他说的最后三字,还有那个背负着吴醒真的背影,还是让我?听得暖洋洋,看得酸涩涩。 他终究还是承认了啊。 他承认我?是聂小棠,而不是聂家的聂楚凌了。 否则,他不会把再见的时间和地?点都报给我?听。 接着我?和梁挽,在?山庄附近的马厩处偷了两匹快马,一人一骑,一路奔袭到了山下,再在?梁挽早已定?好的位置换了一辆破旧的老?马车,颠颠簸簸地?驶了半个时辰,到了驿站,吃饱喝足,再换了一辆更舒适也更好的马车。 这马车内部铺了鹅羽软垫,内藏一个暗雕人物明刻山水的多宝柜阁,内含七瓶美酒,九道新鲜制的糕点、肉食、菜品,十三种不同的伤药、包扎带、针灸用品、刮骨刀具,可谓是享受与医疗同等,华丽与实用齐飞,比上次我?在?“万鹤庄”那次与梁挽共乘的马车还要更胜一筹。 可比这马车内部更豪的,却是车夫本人。 也就是寇子今小王八。 他早早就等在?那儿接应我?们?,看见我?能够出来,那是瞪眼吹气地?朝天哼了几声儿,一副谁也不服气谁也劝不住的横样儿,我?还当他要发脾气,得狠狠骂我?一通,却没想到他是冲了过来,却是如蛮牛撞小墙似的撞了我?,抱了一通。 “老?子等了这大半天!菜肉都热了好几回了,你可算出来了,王八蛋!” 我?也深受感动般地?揉了揉他,寇子今却抱得更紧了些,无奈道:“老?子还真当你把过去三年的交情都忘了!你演的戏也忒气人了些!” 我?忍不住笑?出了声儿,道:“改天我?请你吃顿饭,给你赔个罪嘛。” 梁挽也眉眼一动,笑?意?就像是夏日的花火冬季的暖流似的那么从?他的脸上流淌了出来,看着让人心暖也身暖。 可是他看寇子今抱我?抱得有点过于紧和久了,就轻轻咳嗽了一下。 寇子今还是抱着。 他就无奈地?,轻轻地?,用手指点了点寇子今的背,示意?让人松开我?。 寇子今这才松开,同时瞪他一眼道:“我?抱他才多久啊?你平时抱得还不够多啊?” 梁挽一愣,脸上两颊顿时飞上了一对儿可疑的红晕,这回轮到我?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梁挽就以怕我?着凉为由,迅速地?把我?扶上了新马车,我?俩都坐进去后,听得寇子今在?外头驾车赶马的声儿骤然响起,梁挽才松了一口气。 好像直到这一刻,他才可放宽心,一心一意?地?盯着我?、看着我?、瞅着我?,好像少看一眼我?身上会少一块儿肉,分一点儿心我?就会飞出去似的。 我?一边吃着糕点一边顶着他的注视。 如此温热专注,如此一动不动。 我?是顶了半天。 我?有点顶不住了。 我?就顺手拿了另外一块儿糕点往他身边那么一推。 “你就光看不吃吗?” 梁挽笑?着点了点头,笑?道:“不饿,看你就饱了。” 啥意?思哦?我?这些天养在?聂家难道是体脂上升了吗,你看了我?就没胃口了? 梁挽一瞧我?的眼神就知道我?想歪了,只是无奈地?笑?笑?:“我?真不饿,你吃完我?再吃。” 我?就往嘴里再塞了一点,咀嚼着几分嘴里的甜,仿佛也尝出了几分心口的甜,我?看向他:“我?吃完了,你也吃吧。” 他这才细嚼慢咽地?吃了一点儿,那动作神态真是比姑娘还细致些,而且一边咀嚼还一边看我?,也不专心吃饭,就是一个劲儿地?看我?,越看,眼里的笑?还就真和水杯似的溢出来。 我?就忍不住瞪他:“好好吃饭,和个小孩子似的傻笑?什么,小心噎着。” 等他吃完,他又?笑?道:“吃完,该换衣服了。” 啊,换什么 他递给我?一件儿衣服,我?还没来得及看个仔细呢,却见他干干脆脆地?在?我?眼前来了一件换衣秀,他先把身上那件沾血带尘的黑色夜行服给换了下来,换了一件柔软妥帖的藕荷色袍子,内里是烟墨色的里衣打底,衣襟和袖口则是绣了樱草乌梅的紫纹,腰腹则勒了一条金环玉牌的带,打扮得如同姚黄魏紫,一副富贵堆里浸染出的风流公?子模样,他就这样眼含桃花地?看向了我?。 我?还有些傻眼地?瞪着他。 梁挽只清浅一笑?,温柔万千道:“你这样看我?干什么?” 我?瞧得眼里有些发烫,吞了一把口水,道:“我?……我?从?前只看过你穿劲装便服,从?未见你,你穿这样粉嫩明丽的衣服……” 梁挽道:“是不是颜色太轻佻,还是裁剪不够衬身啊?” 我?却立刻摇头,正色道:“好看极了,好山好水好颜色,走势分明、线如水裁,比我?在?富人宫宅里见过的貌美郎君都好上几十倍!” “……你这说的是衣服还是别的?” 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奇怪道。 “等等……你看过很多貌美郎君光着的样子么?” 你觉得这是个重点吗? 梁挽却一时笑?得摇头晃脑,顺手指了指我?的衣服。 “光说我?,你自己怎么不换?难道还想穿夜行衣穿几天?” 我?干脆展开了衣衫,轻轻一抖,发现这竟是一件儿云水蓝的外袍,里衣则是偏灰白?的青玉案色,果真符号我?的品味和期待,却又?不失奢华名贵的剪裁和布料,握着都觉得柔软无比,我?立刻窸窸窣窣地?把夜行衣扯开大半,露了宽敞胸膛,却抬眼看他,却见他温柔期待地?看着我?。 我?有些害臊道:“那个……要不你转过身去?” “我?不是为了别的。”梁挽却无奈道,“我?只是想看看你身上的伤口,也不行?” 我?想想也是,就扯开更多,伸手解了束着腰窝的一条皮带,三层绸带,与细密缠绕着的雪白?绷带,接着把那新衣套在?身上,果真觉得像是套入了一片儿丝绸的柔软海洋,尺寸没有丝毫错漏,简直就像是某个人把我?的身量记在?心里,把凹凸都嵌合到了这裁剪之中?,才能如此完美贴合。 梁挽却看了看我?,同时眼带惊艳道:“真美。” 嗯?就这?你不再多想几句话夸我?? 他笑?道:“美得让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的口才可你没那么好,我?,我?就是觉得好美,美得每一处都可细细说,就不知从?何说起了……” 他又?细细端详了几分,那脸上竟温温柔柔地?浮出几分惊叹,和几分饱胀了的温柔与痴色。 “可惜差了一根簪子……” 嗯?你说的是那蟾宫桂兔的白?玉簪子? 我?立刻解释:“不是我?故意?不带簪子,是因为要来聂家,我?怕把簪子摔了丢了,就把它留在?明山镇,没带出来。 他却笑?道:“没事儿的,我?身上也有木簪可以代替,你先睡会儿,睡醒了让我?给你挽发作髻,让你焕然一新。” 我?倒想睡,可是他送我?这么好的衣服,一披上去就不想脱,若是就衣而睡,多睡出了几分褶皱,我?都会心疼的。 我?就看向他,好奇道:“我?们?穿得这么好,是要去见谁?” 梁挽有些俏皮地?看了看我?:“你猜?” 哇你心情一好就皮起来,怎么回事啊你? 我?道:“你和你的朋友这回算是重重得罪了聂家,你觉得自己不打紧,可你总得给自己的那些朋友找一个稳妥的庇护,是不是?” 梁挽笑?道:“不错不错,我?们?去的就是我?的朋友们?待的地?方。” “哦?是什么武林前辈敢庇护聂家通缉的人?” “他不光是前辈,更是我?的恩人。”梁挽眉间一动道,“我?这次和你一起拜见的人,在?林家出事后的这三年,多次庇护了我?和我?的亲人,没有他,我?根本就不能这么顺利地?回到江湖。” 我?本来还有几分好奇,可他一说起林家,我?刚刚欢脱起几分就沉寂了几分,也顿时不说话了。 梁挽却细致地?察觉到了我?的担心,忽然从?袖中?伸出一手,握了握我?的手,他的五指一时之间紧紧地?扣着我?的五指,像是要把为数不多的温暖也尽数传递给我?。 “你是不是一直担心我?的身世,可能会影响到你我?未来的关系么?” 我?猛地?抬头看他,好像他说的话已经戳到了我?的心底最不可触碰的一点。 他却温温和和笑?了一笑?,仿佛是有些歉疚,有些隐隐的担忧,却又?在?这一切的情绪沉淀过后,依旧决定?去坦然。 “今天当着马车里的你,还有马车外的寇兄,我?就把你们?一直疑惑的事儿给说清楚了吧。”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心底仿佛也凝固了似的。 “说……说什么?” 梁挽深吸了一口气,道:“林庄主有一妻一子一女,儿子叫林涣,女儿叫林娩。” “我?是林涣,但偶尔,我?也可以是林娩。” 我?瞪大了眼看向他,连马车外赶车的人也发出了一声儿惊呼,梁挽却坦然地?接受了我?们?的反应,接着道: “我?和妹妹经常性地?互换身份,偶尔她演我?,偶尔我?演她,我?们?借着彼此的身份经常出去厮混、玩闹、打架、斗殴,与各种江湖人结识,很多时候,都是由我?的义兄负责把我?们?拎回去。” “你的义兄?” 他叹了口气,面上透出了些许难以排解的悲伤。 “就是林野净,也就是聂楚容口中?的林麒。” 我?的手上微微一颤,他的眉眼却已沉了下来,那目光沉静遥远得就像是在?说一件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事。 “我?只知道他后来被?爹爹派出去,去执行一项很是艰苦隐秘的日子,但是我?们?一直有保持通信,他虽然不能见我?,但也会托人给爹爹和我?寄信回来,让我?知道他的动向。” “后来,我?再没收到他的信……” “再后来,就发生了那一晚上的事情。” 他顿了一顿,声音迅速变得低沉和喑哑起来,好像接下来的每个字每句话都已经在?他的心里压抑了多年,压在?喉咙口已快压成了一团儿僵死的肉,只有说出来,才能把死肉里发臭发烂的情绪与淤血给化掉,才能与别人交换情绪,把自己的痛苦换下去。 可是,痛苦真的能被?换下去么? 他接着说,却没看向我?,只是看向窗外摇曳婆娑的树影,轻轻道:“我?那晚在?外边和朋友一起庆祝生辰,结果半夜听到林家起了火,我?飞奔着赶回庄子,却已经迟了一半,火已经烧开,杀手也已经闯了进来。” “父亲和几位叔叔伯伯,已先在?血战之中?丧生……” “妹妹在?火场抢他们?的尸体,而我?与杀手拼杀,她被?烧伤,我?也受了重伤,我?们?两个起不来,母亲就把我?,和妹妹,藏在?一个屋子的死人堆里,母亲就在?屋外与杀手拼杀。” “杀手一直没有闯进来,我?和妹妹也幸存了下来。” “母亲没有活下来……” 我?面色微微一白?,似乎想起了那晚上发生的什么,手上的颤抖开始加剧。 梁挽说完这一切,却疑惑地?看了看我?,也许是因为我?的颤抖和我?和苍白?都太过于明晰,以至于无法被?忽略。 “小棠?” 我?沉默下来,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极力压抑道:“对不起……对不起……” 他却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却没有再问别的,只是忽然问:“你是不是累了?睡会儿吧。” 我?沉默片刻,咬紧牙关,问出了此生最难的一句话。 “你说了这么多,为何始终不问我??” 梁挽却语气柔和道:“你希望我?问你什么?” 我?心中?的各种恐惧和慌忙都焦灼在?了一块儿,像是一张密密的网把我?自己兜在?了里面,可到了最后,我?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逼迫我?自己说出这近乎绝望的一句。 “你为何不问问,我?和林麒的死是什么关系?” 你到底知不知道,那一晚上我?其实就在?林家? 梁挽目光微微晃动地?看着我?,忽的笑?了一笑?。 “如果你准备好的话,你一定?会和我?说的。” “如果你不说,一定?是你需要更多的时间去准备,对不对?” 我?的脸颊之上的肌肉猛地?一颤,像是被?这一句最温柔的话给抵到了心肺之处,一切蛰伏酝酿的恐惧和伪装都有一些溃不成军的趋势。 温柔啊。 都怪这该死的温柔和坦然。 让我?想拖延也拖不下去了。 我?闭了闭眼,无奈地?咬牙道。 “给我?七天时间,让我?准备一下,然后……然后我?就把当年的一切都告诉你。” 我?像下定?了决心,睁眼,决绝又?坦然地?冲他笑?了一笑?。 “就算你听完之后要恨我?,要与我?分开,你也给我?最后这七日,让我?和你快快乐乐地?在?一起七天,可以吗?” 梁挽神态复杂地?看了看我?,目光坚定?道: “当然可以。” “而且我?相信,我?们?的未来绝不会止步于这七日,你所担心的事情绝不会成为现实。” 我?道:“你为什么对我?的信心这么大?” 他认真而坦然地?笑?道:“因为你是聂小棠啊。” “得知真相,我?可能会气,会恼,但是我?敢赌一把,我?赌你不管是在?从?前还是未来,都不会做出任何让梁挽无法原谅的事儿,我?就算生你的气,但也不可能生一辈子的气。”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他却握了握我?的手,把我?手上的冷意?渐渐覆盖下去,连带着颤抖也停止了些。 “现在?,你已经知道我?的身世了,就别在?路上想这么多了,安安心心睡一觉吧。” 说完,他动情诚挚地?看着我?,如同奢侈地?用了上辈子积攒的所有信用,去全力许一个真心的承诺。 “睡完,我?带你去见我?的恩人和义父,我?想得到他的祝福和承认——我?想和你,一直一直在?一起!” 见到家长以后呢 这世上有一个人, 明明知道你的过去是何等的不堪回?首,明明猜到你?做的一些事可能已经伤害到了他,可却还?能去选择体谅、等待。 那你还能说什么呢? 你还能去怕什么呢? 我看?着梁挽这殷殷切切的模样,只觉得?一颗心柔软得像是要融化了一般, 脸上莫名其妙地发着烫, 却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想了想,还?是有些生硬地问道:“那你?……还?有个妹妹?” 提到妹妹, 他就笑得?更加温柔了些:“是啊, 她如今也已改名, 拜了母亲的好友‘千袖神尼’为?师,学了一身好武艺,也许她以后下山, 我还?能让你?俩见见面,让她也知道——我们家以后就多一人了。” 他也没?说什么不可描述之语,可光是把这亲切可爱的话自然而然地捧出来,就已足够让我羞涩感动到无言了。 梁挽见我如此,便?唇角一扬,张开了双臂。 “先睡会儿?吧, 又打又跑了一路, 你?也累了吧。” 他不提累, 我倒还?能硬撑。 他一提累,我立刻觉得?眼皮子瞬间受了睡神的召唤, 马上就要耷拉下来, 用手指去撑也撑不开了。 于是, 干脆, 我就把身子一挪,靠在他的身上, 闭上眼,只当自己是一条初入大海的小鱼,我在他宽广的胸膛枕着,有一种?被温暖轻湿的海水包裹着的奇怪触感。 可惜的是,驾车的人毕竟是寇子今。 对于寇子今这等少爷来说,他是越听咱俩腻歪越觉烦腻,于是驾车就不再是他的统治区,而是成了他的受灾区。这豪奢马车在他的驱使?之下,就如一个脾性极大、恃靓行凶的桀骜之徒,让我们在车里一颠一荡,使?一切动作都变了幅度和力道。 我被撞得?有些东倒西歪,无奈一抬头,却恰好碰见梁挽一低头。 一个歪打正着的角度,一点儿?无心插柳的意外,就成就了一个奇奇怪怪的吻。 我有些惊住,梁挽一开始也是无心而为?,因此这吻的分量本是不重的,犹如浪子去亲吻一朵儿?刚摘下来的玫瑰,咬得?太重会把花瓣也一块儿?咬下来,所以得?轻轻采摘,带着一种?欲近芳泽却又敬而不亵的郑重和保守。 可慢慢地,我冲他微笑着眨了眨眼,身上靠近了几分,他便?觉得?了鼓励,郑重和保守就成了密密而缓缓的亲近。 他抱着我,动作让我身上轻轻一颤,感觉快活在心底扎了根,却没?有一个成形的语句可以形容,脑袋里没?来得?及分析对方的动作,心头如蒙了一层轻快而捅不破的窗户纸,雨点打在纸上格格作响,像一条属于小猫的舌头在那软和清缓的纸上轻轻地舔过。 春雨的温润。 海水的潮湿。 烟火的咸淡。 像一首长而动情的诗在舌尖抖擞出一番热切的愉悦。 一开始只是囫囵吞下,没?心思去分辨,可等他与我分开,我才开始去品味那些残留在脸颊和唇舌之上的韵致,和那些还?未来得?及被消散的,少年?人独有的羞涩风流味。 马车依然在颠簸,可是,我们在这空间里遥遥看?着彼此,目光又热乎又动情,不知是谁先发出了一声?儿?暧昧的浅笑,也不知是谁痴痴地看?了看?。 直到马车外头的人发出一声?儿?奇怪的声?响。 “你?们在干什么?呼吸的节奏怎这般奇怪?” 我立刻看?见梁挽胀红了几分脸色,无奈地对外掀开帘子,就听见寇子今几乎是把脸贴在那边听着,只道:“寇少爷驾车也累了吧……不如我来驾吧。” 这都叫起“少爷”了,是有点羞恼了吧? 寇子今听得?一愣,只讪笑几声?:“还?是我来吧,我来吧……” 终于一路平安无事,到了梁挽所期待的那个地方。 也就是他口中所说的——恩人和义父的居所。 可我一下马车,看?了牌匾,却是惊到了。 居然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 对于梁挽口中的那个恩人和义父,我之前想象过很多个版本,最可能的版本其实是大名鼎鼎的上一代轻功之神——“小慢神”萧慢。 梁挽也承认,当初林家出事,就是“小慢神”萧慢收留了他一年?,对他有传业授艺之大恩,但萧慢对他来说只是老师,并不算是义父那种?类型的长辈。 原因有点搞笑。 因为?萧慢虽是成名已久的江湖前辈,但在生活自理能力上似乎是有点过于潦草,他就像个高功能轻微自闭的宅宅,极度厌恶与人接触,沟通时喜欢一个字儿?一个字往外蹦,一天的字数用完了就不说话了,在遇到梁挽之前,他从没?煮成一顿能吃的饭,从未做出一次能下口的肉菜,平日?竟只吃果子、偷蜂蜜、啃草叶,活得?就和个神仙宅男似的。 而遇到梁挽之后,萧慢负责教他这一身绝世轻功和内功,梁挽则负责除此以外的一切生活起居。 包括生火做饭、洗衣打扫、喂猫养鸡,弄得?到最后不像是萧慢养了他当徒弟,倒像是他养了萧慢当儿?子似的。 所以萧慢是恩人。 但不能算义父。 梁挽所说的“恩人加义父”,其实是天胜庄的庄主——尹舒浩,也就是之前出现过的尹向璧尹少侠的父亲。 原来这尹家与林家是几十年?的交情,长辈小辈都有来往,林家出事前,他们曾经试图报信,林家出事后,也是他们帮忙安排的后事,帮梁挽和妹妹分别?去投了不同的师父,待梁挽重出江湖,苦无身份与盘缠之际,是尹舒浩出面解决了这份难题,替他引见多方豪杰,也为?梁挽的救人提供了许多的庇护和助力。 据梁挽所说,他这几年?来每每重回?故地,伤心崩溃之时,都是尹舒浩尹庄主替他开导,让他重新振作起来。 可以说,不是亲父,却胜似亲父。 虽无父子名分,和义父也没?两样。 我听得?感慨万千,才意识到我们此刻到的地方,就是天胜庄的一处隐蔽的侧门。 打开侧门,早有一位面善慈眉的管家在等候,他引着我和梁挽寇子今穿过了几道雕花栏杆的走?廊,又过了一层假山遮蔽之处,才到了一处“天方院”。 里头四四方方,白墙绿瓦,绣草黄花,冰裂纹的八排隔扇门在屋舍中间正列,一打开,便?是一位熟悉而俊俏的公子——尹向璧。 以及早已等候在此的秋碎荷、吴漾、祝渊等三小强。 他们一见梁挽,当即欢呼着围上来。 几人嘘寒问暖之际,却也注意到——梁挽虽与他们微笑招呼,可他的一只手,始终和另一个人的手牵在一块儿?。 另一人自然是我。 几人神色各异地看?向了我。 尹向璧是好奇。 秋碎荷是欢喜。 吴漾则是警惕。 祝渊是有些皱眉微恼。 他刚想出声?儿?,寇子今立刻横眉以对,把我护在身后,而梁挽则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帮不擅解释的我先把能解释的都解释了。 寇子今下意识的动作自然让我心暖,梁挽的解释却更是巧妙。 也就他来解释,才能把一切诡计都说成是赤胆忠心,他说是我大义灭亲、不惜以身犯险潜伏聂家去搜集证据,而后舍弃荣华富贵的诱引,险些斗杀聂云珂曾先生两大高手。 这么一说,寇子今倒有些敬和惊地看?我,另外几人也当即露了各色神情,事后纷纷表示明白、理解、体谅,有的还?佩服起了我敢二度叛出聂家的勇气和决心。 尹向璧笑着作揖道:“早就听说‘剑绝’聂楚凌的大名,也听说了明山镇聂老板的善名,没?想到聂少爷竟然就是聂老板,实在是开了眼!” 说完,少侠的一双眼睛亮晶晶地越过梁挽,看?向了我。 一般人这么说,我是不太爱理的。 我根本不想被提起聂楚凌这身份。 也不想被人称作什么聂少爷。 但这次我看?在梁挽的面子上,点了点头,商业互吹道:“尹少侠也是侠名远播,久仰了。” 尹向璧立刻在脸上笑得?开了几点灿星:“你?是梁哥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来到这儿?就只当回?家一样。来来来,我带你?去庄内看?看?,顺便?也见见我的父亲。” 说完,便?要去拉我的手,似乎是希望带我在庄内游览一番,梁挽却道:“尹弟不必如此心急,小棠才刚到庄内,他更需要的是休息……” 尹向璧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笑道:“梁哥说的是,我一遇到聂老板这样的人物就失了分寸了,还?是先去客房吧,明日?再见父亲吧。” 尹向璧的意思是给我俩安排两个紧挨着的客房。 但是安排是这么安排,梁挽在月亮还?没?升起来的时候就已经从隔壁溜了过来,缩在我的床被里了。 我只笑道:“你?过来干什么?” 梁挽想了想:“帮你?睡觉啊。” 我奇怪了,不会这么急着干这事儿?吧? 他却解释道:“你?从进入这个庄子以后就很紧张,你?在这儿?的第一晚,怕是不会睡着吧?” 我沉默片刻,叹了口气。 “还?是你?了解我。” 就算你?说这个地方对你?来说如同第二个家一样,可这毕竟是你?的“如家”,不是我的“如家”,我初到一个不熟悉的环境,在没?有摸透之前,我都是有些睡不安稳的。 所以梁挽就双目一亮,道:“所以啊,今天晚上我们就睡在一块儿?,至少我的臂弯旁对你?来说还?算是个熟悉的地方,你?应该能够睡得?安稳,是不是?” ……哇。 你?是打算贡献一条臂膀当我的玉枕么? 那明天早上起来你?这胳膊还?要不要了啊?枕一晚上这得?枕麻了吧? 吐槽归吐槽,我还?是把被子掀开了一个角。 “你?今晚为?本老板暖一暖床,不许干别?的,也不准说别?的。” 不管他干什么,说什么,我都会紧张兴奋得?一晚上睡不着,可不能让他搅扰了我的玉枕之眠。 梁挽却笑道:“还?耍老板脾气?到了这儿?,我是少爷,你?可得?好好服侍服侍我才好。” 说是这么说,他躲了我风风火火的一踹,然后一个弯儿?又拐了回?来,缩进被子里,替我暖起了柔软却沁凉的被褥。 这一晚,他果然安安分分。 而我也睡得?像刚出生的婴儿?似的。 第二日?,因为?睡在他身边实在是太太舒服了,我居然破天荒地赖床——不想起了。 梁挽三催四请,看?我没?个反应,就无奈地把迷糊的我给背了起来,帮我的白色寝衣换成了昨日?的漂亮衣衫,又帮我的头发梳了个整齐,抹了一点儿?带着梅花香的发油,拿了一根雕了山鸟衔花的紫木簪子挽了起来,等做完这一切造型,他给我拿了一枚磨得?水润光滑的铜镜。 这不看?镜子还?好,一看?就给我看?精神了,一点儿?睡意都没?有了。 这么秀气文?弱、嫩相白面的人,这谁啊? 给我看?不会了都。 梁挽笑着看?了我这呆呆的模样,掐了掐我的脸颊,给我掐醒了几分,我就看?了他的模样,眼见他也是如昨天一般的衣衫,只是整了一个新发型,额角批下几丝松散的秀发,发髻挽到背后松松懒懒地插了一根簪子,如闲居家常的富贵公子一般,脱胎换骨地换出了一副风流慵懒的美?态。 这就是第一次见家长的准备吗? 我一时无言了,道:“需要这么郑重么?” 梁挽楞了一楞,却笑道:“其实不需要这么郑重,尹庄主……义父他是个很开朗慈祥的人,只是我自己想给你?打扮成不同的样子,让你?试试不同的风格,也许你?会喜欢呢?” 哇……你?不仅有老绣娘传承非遗的情怀,你?还?有在太岁头上做不同造型的铁胆啊? 我笑得?有点乱颤,又怕坏了造型,就有些矜持地收起笑,任由他拉着我,去了昨日?会客的“天方院”。 打开门,那儿?已不见了秋碎荷和寇子今等人,只剩下了尹向璧,和一位精神镬烁、鹰眸如炬的中年?男子。 尹舒浩尹庄主。 他看?向了梁挽,目光慈祥之中带有惊喜,如同一个多年?不见亲眷的老者看?向了归来的游子,那里的喜悦不似是假。 他又看?向了我,打量之下便?是细细端详,端详起来难免叫我有些紧张,仿佛他那睿智明净的眼神可以看?得?透一切。 可良久,他又收了打量,微微一笑道:“都说你?四海为?友,可你?以往交的朋友总是参差不齐,这次你?交的这位朋友……倒是不错啊。” 我舒了口气,心想这一照面倒还?算顺利。 可没?想到梁挽却轻轻摇了摇头。 “义父误会了,这位不是朋友。” 尹舒浩一愣,我一惊,尹向璧也跟着看?向了梁挽,奇道:“梁哥为?何说这话?” 梁挽笑着牵起了我的手,郑重而坦然道。 “这位对我,是比朋友、兄弟、亲人都更近一步、更深一层的人,他在我心中是世上独一无二,绝无别?人可代替。希望义父和尹弟都能明白这一点。” 尹向璧是瞪大了眼,尹舒浩也是微微愣住。 而我看?向一旁坚定坦然的梁挽,震惊到了无语。 我是定了七天,可你?进度赶这么快没?问题吗? 第一次见家长就直接出柜!? 内奸到底是谁 来?之前?我设想过无数个开场, 但从未设想过如今这个?。 梁挽居然能直接当着他义父和义弟的面儿一脚“咣当”地出了柜门! 连点儿余地都没留! 连一丝犹豫都不带! 踹完,他还无比坚定?地拉着我的手,对着我投去一个?鼓励和自?信的笑。 我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可看着他的面容仿佛像是看着一本带有深意的书页, 其中的每一分轮廓都是笃定?的字眼,我的心就定?下来?了几分。 也许, 梁挽直接出柜是有依仗的吧?不是单纯赶进度吧? 再说, 把我们之间的关系当成秘密去藏着, 藏久了肯定?是要发馊的,直接出柜也许更爽利一些? 我当即看向了面前?的尹舒浩和尹向璧父子,眼看着年轻的尹向璧还处于一种似懂非懂、似梦非梦的恍惚境界, 仿佛对此始料未及,而尹舒浩却已在?眉宇之间镂刻了更多的变化,他面上的法令纹很深,就像被?一抹惊涛拍过的岸石,之前?这褶皱因为震惊而一动二晃,此刻慢慢趋于稳定?, 便显示出了他在?岁月沉淀后的气度和沉静。 他看了看梁挽, 仿佛在?他明眸润目的面上看出了温柔的决心, 又瞅了瞅我,如同在?我扬眉横面的脸上看出了不退的坚定?。 忽然, 尹舒浩又从看我转向了看梁挽, 鹰隼一般深刻的目光犹如审视得?了一切的细节。 “你?这话, 可是深思熟虑过后才说出的?” 梁挽重重点头。 “没有人逼迫你?, 全是你?发自?肺腑之言?” 我心里顿时紧张起来?,梁挽却毅然决然道:“全是。” “你?已想好和这位共度一生, 不打算再有自?己的后代?” 梁挽笑道:“后代可以领养,就像义父有这么多没有血缘的孩子,尹弟有这么多义兄一般,等日子安定?下来?,我和小棠也可以有自?己的孩子,或者是共同的徒弟。” 我的手顿时颤得?和冬日里被?沉沉的雪压弯的树枝似的,心里激动得?几乎不敢相信这话是梁挽说出来?的,也不晓得?他竟然已经想到了那?么遥远的未来?,他根本不怕这区区七日的约定?,也不怕我要说出的真相。 他是一直在?想和我的未来?,甚至想到了孩子或徒弟? 尹舒浩目不转睛地看了梁挽半日,犹如在?心中翻涌着什么复杂难言的情绪。 半晌,他忽的松融了面上深雕浅刻的线条,绽出了释然的一笑,走过来?几步,拍了拍梁挽的肩膀。 “你?这小子,决心够大,眼光也不错啊。” 我心中猛地一恍,有一种躲躲藏藏多年之后,被?人一朝承认的兴奋,而梁挽也大大地舒了口气,欣喜地笑道:“义父这是接受我们了?” 他只挽着梁挽的臂膀,笑道:“我又不是什么迂腐浅陋之辈,以前?这等事儿在?朋友小辈之间也看得?多了,难道你?以为我会?因为一段关系,就和你?断了这父子的关系?” 梁挽感激道:“我知道义父会?接受我们的,只是没想到……没想到这么顺利……” 我也没想到。 我只是看着尹舒浩那?光明坦然的审视,心中生出了一种几乎不真实的幸福感。 我所预料的一切正邪阻碍,一切偏见审视,居然都没有发生,都没有降临。 这真的是能发生我这个?倒霉蛋身上的事儿么? 我真的没有拿了什么别人的剧本? 我真能如此顺遂幸福么? 梁挽像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似的,有力?地握了握我的手,道:“小棠,义父已经接受我们了。” 我一愣,当即意识到我也得?说点什么才好,就有些害羞和磕磕绊绊道:“谢谢尹……尹叔叔接受我们,这,这对梁挽来?说很重要。” “早知如此,我该备一份厚礼才是。” 尹舒浩只抬手笑了一笑。 “不过,你?现在?还叫我尹叔叔么?” 我面上发了一点烫,好像多年的矜持在?此刻的出柜和接受面前?都成了泡影,犹豫地点了点头,抬眼看向了眼前?慈眉善目的长?者,努力?挤出一份还算和善的笑。 “抱歉,尹叔叔,这一声儿义父,我想先留着叫另一位前?辈,等与他开诚布公之后,我再在?你?这边补上……” 尹舒浩有些讶然和疑惑地看了看我,可梁挽却眼珠子一转,微笑着看向尹舒浩道:“他有些害羞,叔叔就先别逗他了……” 尹舒浩笑道:“好好好,都听?你?的吧。” 我却不是害羞。 这一声儿义父,我是打算先留给吴醒真的。 毕竟他虽然看着像个?弟弟,在?我心里也更像是个?弟。 可他毕竟是毫不藏私地指点了我的剑法,也千里迢迢地跑来?救我,我其实已在?心里觉得?叫这一声儿无所谓了,只是还没找到这个?机会?。 可惜他不在?身边。 等与他见过,叫过,我才觉得?能解了心中的遗憾,再回头来?叫尹舒浩,我就不会?觉得?那?么别扭了。 尹舒浩是坦然接受,尹向璧则目光复杂地看了看我们,又瞧了瞧他父亲那?鼓励的目光,终于也叹了一口气,对我们道:“梁哥,聂哥……你?们,你?们瞒得?我好苦啊。” 也才瞒了一天吧? 我登时想起梁挽应该也有和这位保持通信,但信里该是一字未提,所以才让他如此惊愕吧? 反正,出完了柜门,我心中也对梁挽口中的这位义父有了个?新鲜的见识。 他看似威严深刻,却总能放下身段,与一切人谈笑风生,看着是有些严肃不通的,其实很有容人之量,比我想的要更加包容、更加圆润。 不愧是能开导梁挽这等人的长?辈啊。 也难怪他出柜出得?如此直接了当,肯定?是也料准了尹舒浩的性子。 到了下午,尹舒浩就在?庄内开了一场小宴,起先是邀了我、梁挽、寇子今,和秋碎荷等三人,可后来?我进了这小宴的会?场,才发现这宴会?可一点儿都不小,而且要请的也不止是我们这些人。 首先会?场是一处叫做“芳庭雅居”的室内屋舍,席位分两排而坐,左边是梁挽和我这一群熟人,右边却是一堆被?尹舒浩庇护在?庄内的绿林豪杰们。 但这一个?个?面生得?很,我都不认识,梁挽就和我悄悄地咬耳朵,解释起每个?人的背景设定?。 比如“旗山寨”的寨主薛万旗,就曾劫过聂家?拿去贿赂官员们的万两镖银,而后被?聂家?下了黑白两道的追杀令,走投无路,自?觉无生时,投了尹舒浩,本以为没过几日就要被?赶出来?,没想到却被?尹舒浩奉为义士与上宾,且安然庇护至今。 又比如来?自?“霄云峰”的施一朝、施一夕两兄弟,就是因为参与剿灭了聂家?的一个?分舵,被?聂家?的人追杀得?东躲西藏,甚至一度被?擒住折磨,也是尹舒浩派人前?去搭救,才把两兄弟救了出来?,且放在?庄内养伤。 再有就是来?自?银香山的观香道人,一位气宇轩昂、身高八尺的壮硕道人,爱好是在?杀恶人之后,燃香而观烟,又修习道法,常穿道服,因此雅号为“观香道人”。据说他曾刺杀过聂家?老二和老三,可惜失败了。 还有杀过聂家?手下,人称“月照刀”的许月照许侠女。 夺过聂家?生意,来?自?“凭春岛”和“环宝洞”的岛客李凭,洞人王春。 以及劫过聂家?船只的老船主——蒙千浪。 甚至有雾山派、太雁派、兰山派的正道人。 这些人有的是被?聂家?通缉过追杀过,有的是想要与聂家?作对,因此特地上门来?加入这个?大队伍。 如此浩浩汤汤,竟有隐约形成一个?“抗聂联盟”的趋势? 被?梁挽这么一介绍,我顿时明白了此次宴会?的目的。 果不其然,接下来?便由尹舒浩主持,介绍了诸位豪杰,而豪杰们也报了背景,诉说自?己当日是如何被?聂家?追杀,或如何对抗聂家?的经历。 说得?个?个?义愤填膺、心头恨难以卸,有的说到动情之处,拍桌捶柱,有的则双目垂泪,红荡的眼神积压了各种委屈和愤懑,还有的说到一半,诉说了自?己失去的朋友和亲眷,直接就抱着身边的人哭了起来?。 方才还和和气气的小宴,此刻已成了讨伐情绪越发高涨的动员宴,而尹舒浩一一安慰,一一介绍,最?后轮到了我和梁挽,他便越发坚定?地介肯定?了我们。 “这二位是方才从聂家?的龙潭虎穴里闯出来?的少年英侠,一位是明山镇的聂小棠聂老板,一位是我的义子梁挽,有他们在?,便可证明——聂家?并?非传说中那?样的不可战胜,聂云珂可打,曾先生可败,聂楚容本人——可杀!” 我被?他话中的递进情绪激得?一愣,却见他目光沉静地看了看我,梁挽也握了握我的手,与此同时,众人的情绪似乎都被?积攒和点燃到了高潮,一群受过委屈的豪杰再也憋不住,一个?个?蹿过桌子,上前?来?与我敬酒,因为他们之前?可能见过梁挽但没见过我,因此非常佩服地和我讨近乎,并?且端出了各种不靠谱的彩虹屁。 “早就听?说聂老板的侠名,没想到你?竟能冒充这失踪已久的聂楚凌,当众挟持了聂楚容,还险些杀了聂云珂!” 额……你?听?谁说的乱七八糟的? “聂老板高义!你?当日差一点儿就在?宴上大杀四方,还放了一把火,险些就掀了那?聂家?的老巢啊!” 额……只是烧了几个?房间而已? 我有些无奈地想解释,却被?梁挽笑着看了看,我立刻瞪了他一眼,且当着众人的面指向了他。 “若非是他救我,我也出不来?这聂家?。” 去夸他啊!受不了了! 于是大家?又一窝蜂地去给梁挽敬酒。 “听?说梁少侠借着生辰宴上闹出的风波,救出了几位前?辈,还险些就废了那?聂云珂的武功,还结结实实地打了聂楚容这阴险小人一顿?” “我还听?说几日前?就是你?在?凤阳老庄放的那?把火,救出了聂老板,请问是不是啊?” 梁挽的脸上有些挂不住,想解释,却又被?一些奇奇怪怪的赞美给淹没了,居然比被?敌人围住还困扰一些。 而我则趁机溜了出来?,从各种热情的对视和对酒之中连连退避,直接退到了寇子今的背后,把他推出去帮我对付对付这些豪杰的感激和赞美。 寇子今毕竟是个?生意人,对酒一事是驾轻就熟,逮着谁都能喝上一杯,帮我挡下了不少。 反正闹闹哄哄了一场,等到散宴之后,梁挽和我回了房间,我是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就像是被?激活了多年的社恐,要独处好些天才能缓和下来?。 不过心中还是有些热血沸腾,毕竟得?到了认可,还隐隐看到了一个?“抗聂联盟”的雏形,没想到尹舒浩已聚集了这么多的势力?人心,也许他也能在?将来?聂家?的覆灭之中扮演一个?重要的角色? 梁挽只安慰地抱了抱我,道:“我没想到他们居然这么热情,实在?是辛苦你?了……” “辛苦你?了才是……谢谢你?帮我吸引火力?,没让他们都盯着我……” 梁挽苦笑道:“大家?躲了这么久,被?欺负了这么久,吃了太多聂家?的亏,好不容易看见有人能帮他们出气,能让聂家?吃瘪,就把我们捧到不属于我们的高位置了,你?也别太介意,他们的性子就是这样直莽……” “我倒没介意什么。” 我只是有些奇怪道。 “可是我们才出来?几天啊?这消息怎么在?庄子里乱飞?” 梁挽也有些困惑地挠了挠头,猜测道:“可能……是小秋和寇兄他们说的?” 我向着老天翻了个?白眼,道:“寇子今不会?的,反倒是你?的那?些朋友,嘴巴也太大了一些。” 梁挽苦笑道:“好了好了,改天我和他们说说,你?也累了,休息吧。” 我却忽然打不招呼,亲了他的脸颊一口。 亲得?他一怔。 脸上顿时飞起了一片灿烂而美丽的红影。 我就有些得?逞似的笑了一笑,又上去亲了一口。 这回他总算反应过来?,立刻坏笑几分,伸出一只手,把持着我的腰,另一手绕到我后脑勺上一按,就把我的脑袋按到他的脸上,细细深深、密密热热地吻了起来?。 吻到极动情之处,我瞧见梁挽的目光如烛光般微微恍动,在?极度暧昧的拉扯之下,一丝若有似无的理智也终究拉住了他,让他暂时与我分开,那?柔情却藕断丝连一般维系着他与我。 “今日的一切都如做梦一般,义父竟就这样坦然地接受了你?我,我……我实在?是……” 我想了想,笑道:“能得?到他的祝福,我看你?倒是欢喜得?很啊?”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头,过了一会?儿,又坚定?道:“以后我们还要把这一切告诉你?我的朋友,我希望能收获更多更多的欢喜和祝福。” 我察觉到了他的决心,想一起坚定?起来?,可想了想七日之后要说的真相,只觉酸涩温暖都是如此真实。 “我去庄子里散散心,你?喝了点酒,还是睡会?儿吧?” 梁挽点点头,笑道:“那?你?早点回来?啊,我等你?呢。” 我心里一暖,想起以后出门,就会?有一个?人在?房间里温温柔柔地等着我,在?我回来?以后还会?亲亲热热地抱我、贴我,我心里的酸涩一下子就被?冲淡了七分。 也许……以他的细密心思,早就料到了过往的很多事。 那?告知真相之后,结局可能不会?像我想的那?么糟糕? 我出了房门,便在?庄子里一个?人散散心、踱踱步,看着这日暮时分洒下的一寸寸酡红醉色,把假山流水衬得?像是一派金山赤海似的,连那?曲桥栏杆的雅致景色也变得?如同画中的仙宫瑶殿一般,透出几分富贵风流之色。 我心里想着如何去诉说当年的过往,如何从与林宿相遇开始说,如何在?林家?的那?一晚结束,忽眼前?恍惚一动,我发现在?那?层叠假山之中,似有一丝不属于此地的身影,一闪而过,一掠而折。 我心中一惊,悄悄跟了上去,在?假山中迅速穿梭几分,手已随时握在?剑柄之上。 可下一瞬,就在?剑柄出鞘之前?。 那?道人影儿忽然从假山中闪了出来?,立在?我眼前?! 我顿时身上一僵,彻底愣住。 是云珂。 居然是聂云珂! 我一脸震惊地看着忽然出现的他,他却一脸严肃地看了看我。 “你?怎么会?在?这儿?” 说完后,我才发现我们几乎是异口同声说出这一句的,只是我的语气是焦急震惊,他的语气更是无奈困惑,可我们都没有准备好在?此遇到彼此。 我顿时拉了他,往更深处的阴影躲藏了一番,然后才急道:“你?来?这儿干什么?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聂云珂点头:“知道。” 我更加楞了,恼道:“”这里的豪杰都是聂家?的受害者,或者聂家?的敌人,你?若被?他们发现,他们都恨不得?一个?个?跳出来?,活活撕碎了你?!你?还来?这儿?” 聂云珂静止了片刻,便断然道:“你?更不该在?这儿。” 我一愣,惊骇道:“你?说什么?” 聂云珂容色肃冷道:“你?若想离开聂家?,去哪儿都好,但你?不该跟着梁挽来?到这里,你?为什么就是不听?我的,这里不是你?应该呆的地方。” 我目光一凝:“你?这是什么意思?” 聂云珂沉默了瞬间,道:“你?离开不过两日,情报就已到了楚容那?边,我就已经知道你?的人在?这儿,你?觉得?……这是什么意思?” 我忽然沉默下来?。 一股极度的寒凉蹿向了我的脊背。 从我昨日到了庄子的时候,消息就已经被?人递出去了。 可我昨日才见过几个?人啊? 内奸居然就在?那?几个?人之中!? 等等,聂云珂一直强调不能在?这儿,说明这个?内奸待在?这个?庄子的时间比我想的还要长?? 难道是…… 不会?是…… 我只深吸了一口气,试探道:“是尹向璧,对不对?” 聂云珂却忽然沉静了下来?。 他的沉静却给了我更大的恐惧与不安。 因为他整个?人沉得?就像是风暴来?临之前?的一场死静死静的海面,底下蕴含的是无可抑制的惊涛与骇浪。 “是他的爹爹。” “我们的人,就是这个?所谓‘抗聂联盟‘的首脑——尹舒浩。” 我彻底怔住。 刚刚才因侠义之聚而热腾起来?的全身血液,仿佛已在?这一刻彻底冻结! 当年的真相 聂云珂说了这话, 我只觉得心中澎湃惊嚣的血,几乎已全数凝结在了这一刻,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暖,似乎说冷就冷了下来, 连带着四肢百骸都渗透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寒意。 “你说……他是你们的人?” “我本来只是怀疑, 还不能确认……”聂云珂无奈道,“但是这次, 是楚容亲口告诉我的。” 我当即醒过神来, 改了厉声冷色道:“他平素并不与你说这些, 他这次是知道你要来找我,所以借着你的口来误导我,来挑拨我们和尹浩舒之间的关系!” 聂云珂的眉头?像是皱成了一块儿折叠的黑绸, 他目光微微一沉,看向我,脸上像被假山的阴影切割成了许多?片零散的形状,各种?情绪都似被搁浅了。 “你是不信他,还是不信我?” 我正色道:“我不是不信你,可你毕竟没有亲眼见过他和聂家的人见面。消息这么快就传出去, 可能?是他, 但也可能?是他的儿子, 他的管家,是他的身边人, 甚至可能?是梁挽的那几个朋友之一, 但最不该的就是尹浩舒!” 聂云珂奇道:“为何不该是他?” 我不假思?索道:“他这些年?剿了多?少聂家的分舵?庇护了多?少聂家追杀的人?哪儿来的内奸细作?能?和聂家作?对作?到这种?程度?” 聂云珂却道:“如果你有留意, 就能?看出那些被剿灭的分舵——大?多?是老二老三, 以及其他叔叔伯伯的产业,是楚容本就想要削弱的势力。” 我听得心头?一震, 而聂云珂继续道:“至于?那些被聂家追杀的人,大?约有七成是受了天胜庄的长久庇护,但也有三成左右的人呆了很短一段时间就离开?,然后依旧落入了聂家的罗网之中。” 我只觉得内心震荡无比,各种?情绪交叠,可最后还是努力用?理智去分析和判断这一切。 “就算如此,他也不该是内奸!” “你为何这般不信?” “不是我不信,而是这一切说不通。” 我脑袋里的思?路在一百八十?度地乱转,我张口在不停地说话,却只是为了缓解紧张,因为心情已焦虑到极点?,手指紧攥袖角,下肢僵硬地像生了根一般扎在地上,必须说点?什么才好。 “如果他早早就是聂家的内奸,那当年?林家出事,他早就可以把林家的遗孤出卖给聂家,根本不需要帮他们去拜师学?艺,这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 “如果他是这三年?来才成了聂家的内奸,那他也有无数次的机会?可以重创梁挽,可以把梁挽卖给聂家,可他都没有,这你又?如何解释?” 听完这话,聂云珂便静默如一座暮光之下的血色雕像,一时之间难以分辨在这人的身上,是血色更多?还是暗色更浓一些,是恩义更多?还是私心更多?一点?。 片刻之后,他忽看向了我,又?似透过我看向了别人。 “无论是多?么凶险狡诈的人,都会?有在乎的人,也许梁挽就是他在乎的人。” 我叹了一口气,道:“即便如此,他当卧底有什么好处?他已经是正道魁首一类的存在,他的威望势力都很高,他帮聂家不会?有更多?的好处,反倒是要冒极大?的风险。” 且尹舒浩并非是半路出家的英豪,而是天胜庄的第十?七任庄主,他的家室传承历经百年?,无可挑剔,这样的人给聂家做事,能?有什么好处啊? “是不会?有更多?的好处。” 聂云珂也不得不承认了这一点?。 “我问过楚容,他说这人有把柄在聂家手上,是一个很大?很大?的把柄。” 聂楚容这家伙,是故意说给云珂听,好让他来传话吗? 我越想越不对劲,只道:“你可问了他,是什么把柄?” 聂云珂沉默道:“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但楚容说过……你若是问起,可以去此庄西面的‘碧画阁’一探究竟。” ……你已经直接了当地承认自己是传声筒了吗? 我越来越觉得这是聂楚容故意设下的阳谋,可事到临头?,我也不得不去走这一遭,便只最后看了聂云珂一眼,道:“你来找我,到底是他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意思??” “都是。” 聂云珂目光凛然道。 “他希望我提醒你,只要你杀了梁挽,你还可以回去。而我想提醒你,若你要保平安,就离梁挽那群人远一点?。” 我叹了口气,笑道:“你想提醒我,我又?何尝不想提醒你?” “嗯?” “云珂,任何人在聂楚容眼里都只是棋子,即便是你。” 我最后一次正经无比地劝了劝他。 “我知道你豁出性命也要保护他,但你绝不能?太信他。” 聂云珂眯了眯眼,苦笑道:“这算是……光明正大?的挑拨么?” “你觉得是就是吧,回去告诉他,我不会?信他说的任何一句话。” 分别之后,我左思?右想,还是去了那“碧画阁”的方?向。 本来我对这山庄地形是不太熟悉的,可幸亏在宴上听那帮豪杰胡吹乱侃了一通,我从他们口中至少听到了十?处山庄中的名胜景点?,去各处的路线都听了好几遍。 我不知这是故意还是不小心的,但既然对方?敢说,聂云珂敢来传话,那我为何不敢去?以为我是吓大?的么? 到了碧血阁,守卫不算太严,我里里外外看了三遍外围也没看出这里面有什么机关,于?是小心翼翼地翻窗进去,发现确实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藏画阁,没机关,也没守卫。 里面确实是收藏了多?位画,但并不能?算是价值连城,画家的年?代不超过百年?,名声不是最显,只有内行人才懂,不过画的题材颇为广泛,什么山水人物花鸟都有,风格也囊括许多?,什么写意白描重彩都在。 我大?致扫了一眼,觉得没什么出奇的,觉得有点?大?失所望的时候,忽然瞥到了角落里的一幅画。 我看见那画,楞了一愣,着了魔似的奔上前?,盯着那画里的细节开?始细细观察起来。 那看上去是一副风景秀美的秋枫山僧画。 满是红枫落叶的山间,立了一位灰袍的僧人,正对着风口拂起僧袍,仿佛在拂掉袍子上沾惹的深秋枫叶。 而我越看这画,越是意识到了一个清晰明显的事实,越是觉得心冷如铁,那为数不多?的侥幸心理,也和那画中僧袍上的落叶一块儿落了下去。 而在这个时候,“碧画阁”的门也已开?了一条缝儿。 等我回头?的瞬间。 尹舒浩已然站在了身后不远处。 离我听得门缝和回头?的功夫也不过就那么一瞬。 他的人却已挪得这么近了。 可见轻功高绝、不愧盛名! 而我从画上慢慢转了视线,目光冷漠地看向了他。 他却看了看我的神态,我的位置,我看的那幅画。 只看了这三眼,他就好像明白了一切的变化。 一口气轻轻地叹下,一道儿惊雷悄悄地抛下。 “你见过聂云珂了,对么?” 而我厉眼一瞪,声色如刀。 “是你出卖了林麒,对么?” 尹舒浩额头?的皱纹如忧愁的树纹一般细密地折叠起来,叹道:“是聂云珂告诉了你,还是你自己看出来的?” 我只心肠一硬,冷声道:“他虽提起,但我不信,直到看了这幅画,我才晓得——你就是当年?那个出卖了林麒的人!” 我之所以这么肯定,理由只有一个。 这幅画是林麒作?的! 他与我相识于?聂家,起初我认为他是一个性格开?朗爽气、看似义气磊落的汉子,还疑惑他怎会?入了聂家,后来发现这家伙也有着一堆精巧的心思?和技艺。 首先,他很擅长易容伪装,有些技术还是他教我的。 其次,他对模仿名画、伪造印章、制订赝品很有兴趣。 他出任务时经常制作?古董的赝品,足可以假乱真。 但他模仿名画却只为了兴趣,往往不愿画得太像,怕假画混入了民?间,折损了真画的价值。 于?是每作?一假画,都会?在假画上留下属于?自己的记号,但普通人看不出,唯有行家才能?看出来。 而这副《秋枫山僧图》,本是聂楚容送我的礼物。 因林麒有兴趣,我就借给了他,让他去学?着临摹,在他临摹作?废了无数张以后,他已经可以做到不看原画而复制出一切细节,但他还是会?故意留下一些破绽——比如原画的僧人服饰偏黄一些,而假画上的僧人服饰偏灰。 这幅画,是林麒作?的临摹之作?无疑! 按时间推算,他只有可能?是在被我打伤之后,投靠了尹舒浩的天胜庄,在养伤期间制了此画,献给了尹舒浩。 尹舒浩听了我的推理,却是叹了一口深深的气,道:“原来你是这样看出来的。” 我却愤怒于?他的冷静和惋惜,冷声道:“他来投靠你,是信任你。他制画献你,是尊敬你。可你又?在他养伤期间做了什么?你把他出卖给了聂家,是不是!?” 尹舒浩沉默片刻,撂下了一个个无比沉重的字眼。 “是,是我把他养伤的地点?,透露给了聂家的人。” 我的手已按在了剑柄之上,五指几乎已泛动着杀意。 “是他们拿了你的什么把柄,才能?让你做这等损人不利己的阴险之事!?” 恨归恨,问却也得问个清楚。 尹舒浩只道:“是我的儿子。” 我一愣,他看向了我,面色沉郁如一块儿腐朽的木。 “如果有人拿住了你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逼你把一个信任你的晚辈交出去,你若不做,就让你的亲人毒发而死,你会?怎么做?” 我心中沉了一沉,冷声道:“所以……尹向璧也知道?” 尹舒浩惨然一笑:“他不知道,他那时中了毒,被人送回来的时候已是昏迷不醒,若是不交出他们要的人,我就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儿子——全身生满毒疮,最后毒血发散而死。” 我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内心的沉痛和愤怒像是无可压抑的情绪,让我随时随地都想出剑,杀人。 “为了自己的儿子,去出卖朋友的儿子……这就是你的处世?之道么?你自觉对得起林家?还是对得起梁挽?” 尹舒浩闭上了双眼,无奈道:“我以为交出他一个义子,就不会?牵连到别人……” “可最后不还是牵连了么?” 我只觉这一切都荒谬无比,可心中的痛苦已然死死地压住了我的胸腔,说起那人,我的心跳呼吸几乎都慢了。 “你知不知道林麒落到了他们手里,受尽百般的折磨,也没吐出他的身世?……那聂家是如何查到林家的?” “是不是聂家没从他嘴里问出什么,就问了你?” “是不是你把他的身世?背景告诉了聂家!?” “我知道他受了许多?折磨。” 尹舒浩面上的疲倦好像一下子成了诸多?岁月的叠加。 “但我并未透露他的身世?,聂家起初也只以为我是庇护了一个出卖聂家的义士,并不知林麒与我早就相识。” “到了这一步你还要撒谎?尹舒浩,尹庄主!” 我用?一种?无比尖利的讽刺语调怒叱道。 “你不说,他也没说,那当年?他们怎么查到林家的!?” 尹舒浩沉了沉气息,忽一转态势,冷声道:“你们聂家的酷刑和奇药,你自己竟不清楚么?” 我一愣,他忽道:“据我所知,林麒受刑的时候,聂楚容给他下了一记‘多?梦肠’……” “那是一枚极为罕有的,混淆心智的药……” 我身上猛地一震。 “你的意思?是,他可能?在神志不清的情况下吐出了身世?,可自己事后也不能?确定……” 难怪……难怪我见到他那时,他无论如何都要说出自己的身世?,并拜托我去林家救人…… 他是已经感觉到……自己可能?已经说出了不该说的话么? 我心中的痛苦沉浸下来,手指已深深地攥紧了剑鞘上的凸起纹路,几乎把金属的锐利深深印入了指纹和掌心之中,仿佛只有身上的痛苦才能?提醒往事的尖锐。 “所以……你有了这个天大?的把柄在他们手里,就在这三年?来,传递情报给他们?” 尹舒浩目光一沉:“来找我庇护的人若有十?成,舍掉三成,至少还能?保住其他的七成,不是么?” 我满是讽刺地笑了一笑,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为什么要帮梁挽?” 尹舒浩却目光深沉地看了看我。 “聂小棠,我或许是配不上君子和大?侠的名号,我自认辜负了林麒,辜负了那三成投靠我的豪杰,但我没有丧心病狂到想看到自己几十?年?的朋友,在一夜之间被灭门。” “事发之后,我有派人去通知林家,只是晚了一步。” “但至少,我希望保住梁挽和他妹妹的性命。” 我只觉得身上好像被火浸了一遍似的焦烫,忍不住笑出一阵阵滚烫刺耳的尖声来。 “所以,你觉得自己还是他们的恩人,是不是啊?” “你留着他们的命,帮他们去投靠各自的师父,难道不是希望他们学?成武艺之后,能?帮你对付聂家,你不甘心被聂家捏着把柄捏了这么多?年?,对吧?” 尹舒浩目光沉痛地笑了一笑,眼中竟已泛出殷红血色。 “一开?始,确实是这样。” “可是后来……梁挽实在是太出色,太好了……你根本不知道,能?有他这样一个儿子,是一件多?么畅快的事。所以到了后来,我是真心当他是儿子,也是真心帮他隐瞒身份,躲避聂家的追查……” 我深吸了一口气:“你自己觉得自己配当他的父亲么?你配得他叫你的一声声义父么?” 尹舒浩悲哀地看向了我,老泪一时之间纵横了他的脸颊,仿佛他辉煌正义的前?半生已在那次出卖中碎掉了,他的余生不过是把剩下的残骸给拼起来,做出一副还有良知的假象,骗骗别人,还有自己。 “我知道自己配不得……所以我更加努力地对他好,除了那一次对不起林麒,我再没做过任何伤害林家人的事,我只是为了救自己的儿子,那是我唯一的亲生儿子啊!” 我看着他,笑不成笑,哀不成哀,一切都没了形状。 “他失去的,也是这世?上唯一的林麒,唯一的父亲,还有唯一的母亲啊……” 尹舒浩只咬了咬牙,喉头?发出一声粗糙喑哑的质问。 “聂小棠,难道林麒是我打伤的么?” 我心中猛地一颤,仿佛这句话正中了心脏里最不可触及的那一点?,以至于?一种?电流似的的感觉触痛了我的全身上下。 尹舒浩只是苍老疲倦地看着我,道:“你这一生,难道就没有犯过一个不可挽回的错吗?” 犯过。 我辜负了林麒。 他当初在我面前?表露卧底身份,就是要一心一意带我离开?聂家。 可是我拒绝了他。 我还在受骗的愤怒和冲动之下去打伤了他。 如果不是这样,他怎么会?沦落到去投靠尹舒浩养伤?又?怎么会?被出卖? 尹舒浩却正色道:“你是犯过错,可你也改过,你做过许许多?多?的善事,救过很多?人,杀过很多?贼,这一切都足以弥补当初的错。” 我有些困惑地看向他,他也近乎哀求地看向我。 “那我过去几十?年?救过的人、作?过的善、杀过的恶,也不是凭空捏来,不是天上掉下,是我尹某人拿血汗一点?点?拼来的,难道我用?这全部的善绩功勋,都不能?挽回这一次的错?” “一生的功,都不能?抵一次的过么?” 我几乎被他说得心头?动摇了几分。 可很快,我看向了那副林麒的画。 画中枫色如血,血色似窗外将走未散的暮光。 林麒到了最后,也没有看见牢房之外的阳光。 我就转过头?,看向了尹舒浩眼里哀求诚挚的光。 “尹庄主,功或许可以抵过,但功不能?去抵债。” 尹舒浩一愣,我继续冷冷道:“你出卖了至少三成去投靠你的人,我也没什么好说,毕竟他们本和你无亲无故,就算没有你出卖,他们在外面也迟早落入聂家手心里。” “可你出卖林麒的时候,你会?没想到他可能?会?被下药,被刑讯,被迫吐出林家么?你做那个决定的时候起就该知道林家一家可能?会?有的下场。林庄主与你是情同手足,他救过你的命,而你还是卖了他儿子,卖了他们一家!” 尹舒浩浑身一震,我又?继续冷声质问: “你说你卖林麒,是为了救自己的儿子,那你的儿子三年?前?就已经被救了,你为何还要继续受聂家的要挟?这三年?来你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把真相大?白于?天下,可以把事实告诉梁挽,可你说了么?” “你是做了善事,可你享受了这善名带来的权利和人心,那这些善事就不能?去抵消你做的恶,更何况那是血债!” “血债,只能?用?血来还。” “当年?害死林家一门的人,一个都别想跑!” 尹舒浩失望且悲哀地看了看我,像一个苍老垂危的人,在欺骗自己的路上再一次跌了个大?跟头?,想自欺欺人都不能?够了。 “你是想让梁挽杀了我么?” “以梁挽的性子,他根本对你下不了手。” 我从未用?过如此冷血无情的腔调和眼神看一个人。 “要么我把事情昭告天下,然后我一定杀了你,要么你自己了断自己,我便可保你的声名,不把真相告诉别人,只让你的儿子继承你的事业,不让好不容易汇聚起来的‘抗聂联盟’分崩离析。” 说到这里,我以为尹舒浩会?愤怒、会?狡辩。 可没想到他只是释然而解脱般地笑了一笑。 仿佛他等着这样一刻,这样一个审判,已经等了很久很久,等到自己都忘了自己当初是个什么模样了。 良久,他忽然看向我。 “如果你可以帮尹向璧稳住局面,这并非不可。” “但说实话,当初如果不是你打伤了林麒,他何至于?落到那样的下场?” “不管你如何怨责于?我,这一切的起因不是我。如果你当初相信了林麒的真心,如果你选择和他走,如果你没有打伤他,让他失去战力,他不会?死,林家不至于?灭门。” 我手上微微一颤,巨大?的内疚和痛苦让我无法发声时,尹舒浩目光灼灼地看了看那幅画,再看向了我,仿佛将死之罪人的质问,足以抵到我的灵魂深处。 “你如今审判我,那我死后,未来又?有谁来审判你的罪,谁来抵偿你的过错?” 我沉默片刻,忽的苍然一笑道: “我已经说了,我也决定了——所有害死林家的人,是所有,一个别想跑。” 这其中,也包括我自己。 无爱之人 一番深深浅浅的谈话过后, 尹舒浩却让我先回去等待,因为他要花一天的时间去准备后事。 这一天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可以用来交代身后事, 处理?几个?该处理?的人, 也完全足够去设置一个滔天的阴谋、陷阱,去密密织造一个栽赃陷害的局。 我却已然是不在乎了。 当从那个?画阁里走出?来的时候, 我觉得自己已把什么都看得极淡了。 因为已经下了一个?决定, 而这 喃颩 个?决定也大到足以扭转伺候的一切决定, 让所有的选项让这个?决定让路。 既如此,前方又有何?惧? 只是回到了房间,一打?开门?, 就看见?房里等候多时的梁挽,我瞧见?他的面容一亮,明明是数九寒天的秋冬季,他那双俊秀的眼却像夏日的花火似的一闪一个?发?光,流溢出?灼灼暖人的笑意,尤其?是在看到我之后, 这种笑意和温柔几乎在一瞬间积攒到了顶峰。 可是等他靠近时, 却立刻看出?我状态不对。 哪儿不对? 心情、表情、感情, 没有一处有着对的表现?。 他疑惑地问我怎么了。 可我一看到梁挽,想像往常一样开口?, 心中顿时如针扎火燎刺痛了几分, 便微微顿了一顿, 找了一副面具披在脸上, 挤出?一丝笑。 “我有点累了,今晚想自己睡, 你可以去隔壁房么?” 我现?在根本无法面对他。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说。 我以为出?卖林家的另有其?人,结果还是林麒身上突破的,那这一切的起源——不还是归咎于我么? 梁挽目光一黯,在灯光和阴影之下半明半暗地立下了,他看了看我,那目光殷殷切切地好像他今晚注定伤心寂寥了似的,可是只不过一小会儿,他又揣出?一份笑道?: “如果难受的话,说出?来也许会更好一些?” 我道?:“不是难受,我是真的有些累了。” 他见?我坚持,想了想,道?:“那晚些我就去隔壁睡,我在这儿再陪你一会儿,好么?” “……好。” 话才勉勉强强地方递出?去,梁挽就像早有准备似的荡出?一笑:“那现?在就先吃点东西、喝点甜的?” 说完,他手指一点,献宝似的指了指桌上的一盘桂花糖糕、一盏牛乳酥酪、一杯寒梅花香茶,我有些惊讶地看了看这整齐摆放的小食,瞧了瞧这熟悉的形状色态,当即意识到这是他在庄子的厨房里自己做出?来的,心中又酸涩又喜悦,一时之间各色情绪翻了桌似的涌现?上来。 我唯一能做的也只是走上前,尝了尝他做的小食。 梁挽小心翼翼地问道?:“如何??我用的材料和在明山镇的不同?,味道?会不会受到影响?” 他极其?认真地问我对他厨艺的评价,仿佛在这风雨飘摇、人心叵测的江湖里,我的一点儿积极的评价,就足以让他的心暖半天都不会凉下来。 我心情稍复,只咀嚼着这熟悉的滋味,仿佛连唇角的笑也被染上了几分清甜。 “好吃,你的厨艺进步更多了。” 梁挽这才结结实实地松了一口?气?,看向我道?:“我就怕放多了盐和糖,让你觉得腻了。” “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挑剔的食客?” 他笑道?:“你要是不挑剔,岂非谁都能讨好得了你?” 我立刻意识到他说的“讨好”是另外一种意思的讨好,刚下意识地想开心起来,一种警惕和冰冷的回忆却涌上来,压抑了这点本能的开心和爱意。 梁挽见?我欲喜却未喜,想放松却不得放松,只目光微动、关心忧切地伸出?手,轻轻挽了我的臂膀。 “你出?门?去是不是见?了义父?是不是他和你说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话?” 我摇摇头。 “是不是见?了别的什么人?是不是他们做了什么得罪你的事儿?” 我还是摇头。 梁挽见?我没心情说话,便猜到我这一次的沮丧有着更深沉的原因,便极力安慰道?:“那今天就不说话,只好好吃、好好睡,人生大事莫过于此,至于明天……明天我有一个?惊喜给你。” “嗯……什么惊喜?” 他故作神秘地笑了:“都说是惊喜了,你当然要猜了。” 这十拿九稳、胸有成竹的样子简直可爱又轻狂到极点。 眼见?如此,我也只能无奈地给了他一丝浅笑,捏成一个?拳头,似恼似嫌地锤了一把他那宽阔健美的胸膛。 “你一开心就皮,一得意就跳,可别太狂了啊你。” 他被我锤得往后一荡,可是一抬眼,眼见?我终于有些真心地笑了出?来,身子立刻欢喜地晃了回来,他又抱住了我,贴住了我,双手环到了他最喜欢的那一段腰上,五指如抚一根最熟悉的琴弦那样揽着、揉着,仿佛那里的触感和温软都能给他一种莫大的力量。 而我也用尽全力去放松身躯,去回抱他的背,我长了薄茧的五指在他的背肌之上跳舞似的抚了一动,从上肌滑到了下肌,他只发?痒似的轻笑出?了声儿,这样一个?矜持克制的男人,竟然撒娇似的蹭了蹭我的面颊,动作又柔和又亲昵到了极点,像是捧着他最稀罕最难得的状态献到我面前似的。 而我只是任由他这么做,任由他沉浸在这一时片刻的欢欣与温柔里。 不管明天会有怎样的“惊喜”等着我们,至少这一时一刻,我希望他是能够全然欢喜、全然忘忧的。 第二日,梁挽出?了门?。 而我也如约在下午时分去了“碧血阁”。 这一路上我都在观察沿途的路况,看看有否增加岗哨,有否频繁轮换护卫,有否改变了什么,一切风吹草地的变化?都足以让我的神经高?度紧张。 我在猜测,猜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 是一呼而出?的数十位打?手?是逃无可逃的机关和罗网?还是预先布置好的尸体,准备着一场精心设计的栽赃与嫁祸? 可真的到了地方。 什么都没有。 “碧画阁”内与昨日没有任何?变化?,连灰尘的位置只怕都没有变化?过,只有一个?尹舒浩待在林麒的画作之前,目光深沉地凝视着画里的一切细节。 他今日换了一件更为肃穆庄重?的黑缎袍,黑到像是可以在葬礼上出?行的那种礼服,只有在袖口?缝合的一缕金丝,才能给这黯淡到极点的衣服上增添些许色彩和光亮。 而当他看向了我,那凝视的神情上发?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微妙变化?,仿佛某些锐利的地方一下子放松了,某些放松了地方又一下子紧绷了十倍。 “你的条件,还是和昨日一样?” 我一愣,没想到他开口?先问的是这个?。 我就点头道?:“是,还是和昨日一样。” “要么,我把你的丑事昭告天下,然后当众挑战并杀了你。 要么,你自我了断,省了我的麻烦,我也可考虑帮你保守秘密。” “不要觉得可以抓了我,或者灭了我的口?,我给我的朋友留了足够东西,若我长时间没有回去,他们一定会收到一封信,信中会恰好写明了你不想让人知道?的一切。” 而尹舒浩只问:“那我如何?相信在我死后,你就会为我保守当年?的秘密?” 我只道?:“若你死了,你的死可以用于凝聚人心,公开你的丑事对如今的局势也并无多大帮助,你毕竟是真真切切地庇护了一些人。” 乌合之众也好,绿林豪杰也罢,这些人能聚在此处,一是因为受了尹舒浩的庇护,二是因为他是公然反聂的旗帜之一。 在那场小宴上,许多未受过庇护的掌门?帮主也出?现?和支持他的义举,并下定了对抗聂家的决心。 若是尹舒浩的丑事败露,败掉的不止是天胜庄,还有好不容易才形成的人心和局势,以及这个?汇聚了多方豪杰的“抗聂联盟”的雏形。 现?在想想,聂楚容允许聂云珂来找我,来透露这些事,也未尝不是因为他已对尹舒浩起了忌惮之心。 也许是尹舒浩平日就对他有阳奉阴违之举。 也许尹舒浩暗地里庇护梁挽的举措让他生了恨意。 也许他也希望我能当众揭发?尹舒浩,然后以此打?击瓦解掉这个?已经逐渐形成的反聂集团。 不论是哪个?,我岂能让他得逞? 尹舒浩听我如此侃侃而言,仿佛有些欣慰道?:“我只听梁挽提起你是如何?仗义为侠、,却不料你对局势人心还能有这样深刻的理?解……” 啥意思?以为我是热血笨蛋? 尹舒浩笑道?:“好,那就换个?地方吧。” 我眉间一凛:“换什么地方?” 尹舒浩目光一凛:“我习武数十载,练就了这么一身武艺,我就算要死,也不能这么窝窝囊囊、毫无反抗地自尽而死,对吧?” 我冷笑:“你是想引我与你动手,然后动到一半外面的人冲进来看到我在杀你,然后你反手扣一屎盆子在我的身上,说我来这儿刺杀你,是不是? 尹舒浩淡淡道?:“你应已看出?,‘碧画阁’附近并无他人,守卫都已被有意撤去,若我想要陷害你,以我在庄中的威望,直接说你欲对我不利,着人拿下你,你觉得那些人是会信我还是信你?” 这倒也是…… 他根本不用着意陷害,他甚至只需要和那些人说一声,我相信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对转刀口?朝我下手的,连证据都不需要,尹舒浩是有这样的威望的。 尹舒浩只沉眸道?:“你若有勇气?跟我来,事成之后,有一个?聂楚容藏了多年?的秘密,我可说与你听。” 听起来就像是陷阱。 可是因为太像是陷阱了反而不那么像了。 我想了想,心中反而坦然。 “走吧。” 昨日交谈,我觉得尹舒浩似乎并非我想的那样十恶不赦,可一时也看不出?他到底是大忠似奸,还是大奸似忠,若能借此试探出?他的虚实,或者干脆拼上一条命去杀了他,又有何?不可? 说到底,还是他卖了林麒! 我目光冷静地盯着他在前方引着路,手是一刻也未曾离开腰间的剑,五指犹如攥聚了这数十年?的仇恨与杀心,只要他敢露出?一丁点可疑的动作,我根本不会给他再动作的机会,我下一瞬间就会出?剑。 终于,他走到了一副名画之前,掀开画布,露出?了后方的一个?机关,他把那机关转了一转,画阁的一面墙壁顿时往后退了几尺,露了一个?向下延展的楼梯。 居然有密室? 果然藏了一手。 我冷冷道?:“你想带我去哪里?” 尹舒浩目光复杂道?:“林麒当年?养伤的地方,你想去看看么?” 我心中一沉,依然默不作声地搭着剑,跟着他一点点下了那一阶阶往下延伸的楼梯,而他慢条斯理?地敲了敲机关,烛火自动显出?,可室内仍显得半明半暗。 我看了看路上,却发?觉这一路遍布灰尘。 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 难道?……他真的没有在这里面埋伏什么人,只是单纯想染更为看看林麒养伤的故地? 我依然不敢放松警惕,即便尹舒浩的每一个?动作都是自然而顺畅的,我依然可以保证我的剑下一瞬就能刺入他的背部?,然后胸口?贯穿而过! 终于,我们越过了遍布灰尘蛛网的过道?,到了一个?黑暗的房间。 尹舒浩叹了口?气?,推开了这道?沉重?的门?,这一推仿佛是他的良心在逼迫自己去面临过去的罪孽,逼着他去面对那些一直逃避的事与人,因此浅浅一推,也似乎用尽了他半生的力气?似的,我瞧见?他的面容莫名其?妙地苍老了几分,好像疲倦负疚已把他的精气?吞噬了一半似的。 不能掉以轻心,万一他是演的呢? 对,他一定是演的。 怎么会有人犯了这么不可挽回的错之后还想改过?他改得过来吗?他配改过吗? 他要是配,那我也配了。 我面上冷峻,心中冷静,却见?尹舒浩忽的把门?一关,手上倏忽一动,就上了一把重?重?的锁。 我冷笑道?:“想把我锁在这儿,总算露出?本性了吧?” 尹舒浩却淡淡道?:“钥匙就在我身上,你若能擒了我,或杀了我,自然也能走得出?去。” 正合我意! 我顿时手上一阵抖擞,在昏暗不明的视线之中甩出?了一道?儿剑上的冷锋,那一抹寒芒如撕丝裂帛一般越过空气?,点刺向了他的咽喉! 尹舒浩立刻从密室内取出?一把武器,正面对上了这把剑锋! 我一惊之下,以为是什么神兵利器,剑尖倏然如流星一转,就把那黑乎乎的物事儿劈出?了一个?裂口?! 唉?这么容易? 是我的剑太厉了? 我定睛一看,却见?尹舒浩舞动的却是一把锈迹斑斑的大刀,那把刀上面甚至还有未曾抹去的灰尘,可见?躺在这地方已经足足三年?了。 这……这拿把钝刀和我拼,什么意思? 尹舒浩却笑着抚了抚这把刀:“这刀……林麒曾经用过,就拿它吧……就在这儿吧……” 我听出?了他话里那一股隐藏的决绝和浓郁的悲伤,似乎明白了几分,又似乎不敢完全相信对方没有后招,于是依旧剑刺不停! 而尹舒浩也毕竟是天胜庄的老庄主。 即便是一把沉甸甸的钝刀,他舞在手中也如轻若无物。刀锋在他的掌心之中来回翻飞,如钢铁的蝴蝶扑向生命之花,又似年?轻时翻动不休的热血,在年?迈暮气?的他身上重?新复活。好像那些阴谋算计都已消失不见?,回到他身上的只有纯粹的战意。 慢慢地,他不再计较兵刃的钝老,就如同?他不再在乎身上的钝老,只是近乎忘我地与我拼斗,在我的剑下势要使出?尹家的“四十二相刀法”演上一遍才好。 而我也渐渐觉察出?了吃力。 因为剑虽厉,剑法虽无上地好,用剑的人却有旧伤。 因为刀虽钝,使刀的人功法却妙,他在刀上灌注了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精妙内力,竟能使刀一时软如烂泥,一时又硬似精铁。 这种武器的忽软忽硬,恰如我剑法的忽快忽慢,彼此相互克制、欺骗、切磋,正如一个?人处心积虑地想要蒙骗一个?看似天真的对手,却发?现?对手也是如此。 最后我终于捉住了一个?空荡,仗着这是郭暖律送的玄铁精剑,仗着它的坚无可催,我是一剑向下横劈! 当场把钝刀一劈两断! 尹舒浩却抓住这个?机会,捉了两把断刀,往我的双肩猛地一劈而下! 我登时刺出?一剑反刺对方的胸口?,却也惊惶地意识到——我这一剑固然可以击中他的致命之处,可致命未必是立刻死去,他的两把刀也可能同?时落在我的身上。 这是两败俱伤的局! 可没想到剑是毫无阻碍地“噗”地一声儿刺入了胸口?,我预料的双刀却迟迟未能下落。 我惊讶地楞在原地。 一把断刀悬停在了我的脖颈旁边,一把悬停在了我的肩膀之上,明明咫尺之近,却在最后一刻停了下来。 尹舒浩解脱地看了我一眼,微微一笑。 然后双手一松,把两把断刀扔了出?去。 “噼里啪啦”地落在了地上,仿佛代表着抛下了一切罪。 而我的剑却仍旧插在他的胸膛之中,我却震惊到无语地看向了眼前的老人,一时之间连自己想说的冷言讽语都说不出?口?了,连持剑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着,无法支持那把剑保持在半空。 尹舒浩却笑了笑,满是皱纹的面上却照起了回光返照般的光,他用一双空着的双手持住了胸口?的剑:“我说过……不想窝窝囊囊地自尽,但至少可以轰轰烈烈、痛快淋漓地自尽……” 他看向震惊的我,笑道?:“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像这样酣畅淋漓地打?上一场……” 我的震惊当即转向了愤怒:“我是让你去自尽,没让你借着我的手去自尽!” 他却转了话题,道?:“那你可知道?……我想告诉你的聂楚容的秘密是什么?” 我一愣,尹舒浩忽抛下了一个?无声无息的惊雷。”你大姐当年?是怎么死的?你有想过么?” 我一惊,原本因为愤怒而活泛起来的血正一点一滴地重?新失去了该有的温度。 尹舒浩苦笑道?:“聂楚容抓了我的把柄抓了这么多年?,我也想抓住他的,所以我查了这件事足足三年?,终于查出?了一点儿眉目……” “你大姐聂楚惊产后虚弱,是谁通报的消息?是谁派去的杀手……是谁在她死后顺利地登上了聂家家主的位置……” 我愤怒地叱道?:“别再挑拨离间!” 我一退开,他却几乎持握不住那把钉住他胸口?的剑,倒吸了一口?凉气?,面色苍白道?:“我都已经回到这个?最不想回的地方,你怎么还要逃避呢?你哥哥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难道?不清楚么?” 我只觉得胸口?的情绪翻江倒海地扑棱上来,好像一下章就觉出?了呼吸的困难之处,紧攥着胸口?,好像那空气?里的灰尘一下子变成了有毒的烟雾,而尹舒浩的话语仿佛成了某种无形的魔咒,他说一字,我就疼上一分。 疼是因为——我知道?。 他说的很可能是真的。 尹舒浩惨然一笑道?:“我观察聂楚容多年?,我也已经明白,靠外界的力量去毁了他,有可能,但很难,即便做到也要花很长很长的时间,做出?很多很多的牺牲……我不知道?在这过程之中还要牺牲多少人……” “若想迅速杀了聂楚容,你必须像当年?他欺骗自己的亲姐姐一样,演得比谁都注重?亲情,下手比谁都狠绝无情,看上去比谁都弱势、都无助。他就是这样才让你姐姐放下警惕,把手里的精兵交给了他。 “聂楚惊当年?也是惊才绝艳的一代女魁首,只有她真正信任的人才能杀了她,同?样的,也只有聂楚容信任的人,才能毁了他。” 尹舒浩见?我仍旧沉默不语,忽怒道?:“如何?用一用我的死,如何?真正取信于聂楚容,你明白了么,聂小棠?” 这一声儿终于如同?当头一棒,打?在了我仓皇的身躯之上,彻底打?醒了我的侥幸和幻想。 “你……你早就想好了是么?” 尹舒浩苦笑道?:“我已老了,也有了这个?洗不去的污点,聂家随时可以把这个?污点抛出?来,我已不中用了……” 说完,他看向我,目光精绝道?: “但你一定杀了聂楚容,你一定能做到!” 我心中震荡万分,一种领悟当年?真相的痛楚,和破茧而出?的清醒绝望,同?时在我心中环绕徘徊,可与此同?时,尹舒浩却仿佛已经耗尽了所有的气?力,他手里捧着那把剑,直直地倒了下去! 随着他怦然一倒,仿佛也落下了我所有的侥幸和仓皇。 因为,我明白要如何?对付聂楚容了。 想完以后,我并没有当场离去,而是用尹舒浩身上的钥匙打?开了密室的门?,保持了通风,同?时冷静地看着他在地上一点点流尽了血,面上却还保持解脱的笑。 他死在了自己出?卖林麒的这个?地方,到底是一种自我赎罪,还是一种对我的讽刺? 我冷静地靠着门?等着。 果不其?然,我等到了我想要等的人。 梁挽的脚步声已匆匆传来。 我算好速度,于是等梁挽赶到的时候,让他恰好可以看到我从容不迫地把剑从他义父冰冷的身躯之中拔出?来。 这个?场景对他的冲击力,无异于把一整座尸山血海砸到他的身上。 他的身躯恍如电殛一般猛烈颤抖起来,却在下一刻跌跌撞撞地猛冲了过来,用颤抖的双手抱起了义父冰冷的尸体,用无法聚焦的眼瞳去查看了对方身上熟悉的剑伤。 看完,他看向我。 他近乎呆滞且笨拙地看向了我。 仿佛一个?被砸碎的人,正咿咿呀呀地看向自己信任的人,期待这个?人把碎掉的自己给拼回来。 “你……杀了他?” 我冷静道?:“是。” 梁挽怔住。 他茫然到了绝望地看向我,他的嘴唇开始了无可抑制的颤抖,胸脯乍然起伏,像一只绝望的共鸣箱,每一次的呼吸都是万不得已的挣扎。 “为什么?” 我努力压抑心中的痛苦和悲伤,努力压抑去抱着他安慰他的欲望,只是冷静道?:“我不能说。” 我答应过尹舒浩,若他自尽,我就为他保住他的秘密和名声,这同?样也应对于梁挽,应对于我接下来的计划。 而梁挽近乎绝望看向我。 像一个?溺水的人望着一根水上漂浮的稻草那样绝望。 他急切地张嘴,说话,似乎想在理?智里寻出?一个?可以解释这一切的理?由。 “是……是不是别人伤了他?你只是最后拔出?了剑,对不对?” 我保持着面无冷静。 “你应该看得出?伤都是我弄的。” 他惊叫一声儿,声音低沉嘶竭到了听不出?是他:“……是不是他要杀你?是不是你在自卫?是不是有什么人威胁了你?” 我冷静道?:“你应该能看出?我没受新伤,他没有杀我的意思……” “至于威胁,你觉得我看上去像是一个?能受人威胁而杀人的人么?” 他的目光如同?滴血似的红,一双眼如要从那眼眶里如子弹一样崩碎而出?,他张开口?,一字一句地问我,且每个?字的力度都像是浸着血出?来的。 “我再问你,你为什么一定要杀他?” 我淡淡道?:“我说过了,我不能说。” 梁挽的脸庞乍然失了一切血色。 相反的是,他看我的目光赤红翻涌到了极致,翻出?一种不知是怒还是悲的极端情绪,唇角搐动得仿佛想吐,仿佛只剩下生理?反应,仿佛有很多很多的话想问我,最后却只剩下了一句话,只有这一句话可以给我。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啊,聂小棠?” 我想起了自己之前做的决定,我想起了他之前与我耳鬓厮磨、恩爱缠绵,我看向了他现?在绝望到撕裂的面容,我看着他脸上流下的血一样的泪。我努力摒弃了一切的爱意与歉疚。 我只是平静地笑了笑,转过头。 抹了抹脸上的泪。 然后再回头看他,再荒谬扭曲地笑出?声来。 “我不可以说为何?杀你的义父,但我可以说说别的,比如……你知道?林麒是怎么死的么?” 梁挽的目光瞬间空白,颤抖的手已经抱不住他敬爱的义父了。 看着这样的他,我的心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撕裂了一样。 可我知道?不能回头。 已经回不了这头了。 我不去管残留的泪痕,反正昏暗的光线可以掩盖一切,我只继续冷声道?:“他生前与我交好,却屡次欺骗了我,当他暴露身份之时,是我亲手伤了他,他才落到聂家的手里。” “他被抓回牢房之内,受尽折磨都不说,被下了药,才吐出?了你们林家的事。” 梁挽的面肌开始不受控地搐动了起来,就好像他的身躯已经与他的情绪僵持到了极限,崩溃已在须臾。 我深吸一口?气?,退后几步,隐入了黑暗之中。 在黑暗里,才能无声无息地流泪,同?时也笑着说狠话。 “林家灭门?的那一晚上,我也在。” 梁挽猛地站起来。 “你说什么?” 他的喉头剧烈翻涌着一种粗糙喑哑的声响,这四个?字仿佛是伴随着极度的痛苦和愤怒滚落了下来。 我继续道?:“你的母亲梁颜莲,是用一长一短的莲花柄的双刀的吧?” 刚才还在愤怒的梁挽却已彻底失声儿。 “如果是她的话,那一晚,她最后一个?交手的人应该是我。” 他茫然而空白地看着我,好像在看着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说一些完全不认识的话。 我只平平静静地看向他,像亲手抛下什么一般道?:“她死以后,我走进了那个?房间搜索过,里面只有一堆死人,我踩过了其?中几个?,也许那里有一个?是你,对吧?” 梁挽没有反应。 “和尹舒浩谈过以后,我才知当年?的一切已经无法挽回,我也已经不能回头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道?:“你义父的命,是我故意借走的,可你母亲的死(我晚了一步),林麒的死(我错了一步),对不住了。” “我知道?你信了我,可你不该信我的。” 梁挽没有说话。 他沉默了许久。 沉默到连惊讶的表情都没有了。 连恨意和都愤怒的表情都没有了。 前几天,他还是那个?世界上最幸福、最开心的人,他有爱人在身边,有义父在爱护,他得到了朋友的承认,得到了长辈的祝福,得到了对于未来的美好期待。 如今义父的尸体在他身边,一个?无爱之人就站在他眼前,他的义兄因这人而死,他的母亲在力竭而死之前,也疑似与这人交过手,他曾经混在一堆死人里,屈辱地在灭门?之夜,被这个?人踩过了身躯。 那他自己,还剩下什么呢? 梁挽看向我,面上似乎已失去了所有对未来的向往。 也失去了温柔。 失去了光。 “谢谢你。” 我心中钝痛到无以伦比,脸上却嗤笑道?:“谢我作甚?” 他只是淡淡道?:“我的师父一直嫌我没有取舍决断的勇气?,觉得我就算遇到再恶的人,也下不了杀心。” 他随即目光冰冷地看我,像看着一段曾经珍惜无比的情谊,如今只如地上的断刀一样冰冷而丑陋地断成两半。 “我想谢你,是因为你让我平生以来第一次……有了杀死一个?人的决心。” 然后,他毫不留情地、冷漠到底地,说出?了那句让我的心口?为之撕裂的话。 “我想杀了你,聂小棠。” 亭中会 他方才种种反应, 只让我觉得心口拿钝锈的刀子去割一般地钝疼,为?了这?个局,为?了这?个计划,我只顾把这痛给囫囵地吞下去, 只当自己没有痛过。 可如今看到他抛却过往所有的温柔, 杀气毕露说出这?样一句话?,这?样一句决绝郁愤到了至极的话?。 我只觉痛得瞬间撕裂、再无言语可以说。 像一把又快又厉的剑直接捅入旧日伤口。 再?灌入无数的冰渣子火粒子, 无法再?草草吞下这?痛。 已?经回不去了。 我和?他的关系也好, 我的他的爱意也罢。 全都回不去了。 如?今只剩下了两个隔岸相对、杀心大盛的无爱之人?。 所以, 更要把这?个局给完成! 我要把所有和?林家灭门案相关的人?,一个个地拉下水! 我冷眼一睁,狠下心肠, 只把刚刚准备好的火石往前?飞速一抛。 这?东西若落在他义父身上,保准会燃出一截一截的火星,梁挽立刻飞身去接,可就等他飞身的这?一个瞬间,我已?到了门外,并用尹舒浩身上的钥匙把门外的锁给锁了。 梁挽愤怒之下, 重重地踢门撞门, 愤怒而?滚烫的怒吼和?踢蹴之声儿回荡在了幽暗的走廊上, 回荡在了林麒死去的地方,回荡在了他失去义父和?爱人?的房间里。 我看了一眼那道震动颤抖着的门, 仿佛从中看到了梁挽那悲怒交加的内心。 走吧, 必须按计划走下去。 梁挽蹴开房门只是时间问题, 我立刻在昏暗的长?廊之内发疯似的飞奔, 奔到了地面之上的碧画阁,去把林麒的画给揭了下来。 在画后, 我看到了一个暗格,我又用那个钥匙打开了暗格,取出了里面的书卷,裹在胸怀就走。 这?不是因为?我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儿,而?是方才我在尹舒浩身上搜寻的时候不仅搜出了钥匙,也搜出了一张纸,纸上是白纸黑字,赫然写着要我取出这?个东西再?走,并且还写了其它一些?事。 而?我在看到纸上那一行行绝命字迹时,才觉得内心的震动已?到了无以复加之地步,也明白尹舒浩是决心赎罪,也是把一切都托付给我了。 取完卷宗,我立刻把大门踹开,对着外头高声儿大喊一声走水了。 这?一声儿喊叫果然引来了许多护卫,趁着人?多口杂,我就趁着混乱的局势抄入了一道事先看好的假山小道,并且成功地逃走了。 接下来的三?天,庄子附近平静得有些?诡异,尹庄主身死的消息似乎被秘密地封锁,还没有这?么快传播出去。 而?躲在山庄附近小木屋的我,易容改装之后,来到了山庄十里之外的一处凉亭,见到了前?来赴约的人?。 尹向璧,尹舒浩唯一的儿子,现任的天胜庄庄主,以及护卫在他身边的寇子今。 为?什么是尹向璧呢? 为?什么是寇子今呢? 因为?尹舒浩在留给我的纸条里明确写到——他已?用这?一天处理了一切,包括和?尹向璧坦白自己这?些?年都做了什么,和?管家交代要如?何稳定局势,如?何去找外援,如?何借着他的死去掀起人?心的高潮,让大家为?悲哀所驱使,对聂家生出更大的恨意和?杀气。 然后,他也要求我在三?天后的这?个亭子里,和?已?经知道了当年一切真相的尹向璧见个面,交个接。 那来的为?何是寇子今而?不是梁挽呢? 尹舒浩在纸上也写到——在这?一天内他也找了寇子今,他没说出真相,只是让对方帮忙保护自己的儿子几?日。 如?今来的他们,也只有他们,这?也让我松了一口气。 证明尹舒浩的纸条上说得都是真的安排,没有坑人?。 可等在亭下见到面,我却见尹向璧穿了一身素白孝衣,衬得整个人?比白纸还惨白消瘦几?分,仿佛短短的三?日就耗尽了他身上少年人?的元气和?精气。 他如?今看向我,神情再?无昔日对侠客英杰的尊敬崇拜,而?是换成了满满的悲愤与?仇恨,似乎上半辈子积攒的所有恨意都在这?刀子般的一瞪了,且他看上去已?经准备好上前?与?我拼杀,却被寇子今给一把按住了。 寇子今这?时看向我,也是困惑恼怒道:“尹庄主找过我,暗示庄子里要出大事儿,求我护卫着少爷,我答应了。所以今天他来见人?,我也来了。” 我只冷静平淡得可以洒一把盐:“哦,这?不错。” 寇子今当即炸了锅似的怒叱道:“可我没想到,这?大事儿是你造成的!” “是又怎样?” 他目光如?炬地瞪我:“梁挽说尹老?庄主是你杀的,是不是真的?” 我沉默了一会儿,仔细看了看尹向璧的神色,忽然看向寇子今道:“尹少爷没和?你说出来,对吧?” 尹向璧恨恨地瞪红了眼,沉默不语,而?寇子今先是听得一愣,随即满面怒容地攥紧了拳头。 方才他还自己劝着少爷别和?我硬拼,此刻怒意却澎湃上来了,甚至想撇下少爷和?我动手叫骂。 “你别和?我扯东扯西的,当时到底是怎么一个情况?尹庄主到底是不是你杀的?如?果是的话?,他那样好一个人?,你为?何要杀了他!?” 我平静道:“如?果人?就是我杀的呢?” 寇子今异常愤怒地看了我一眼,攥紧的拳头发出咯咯作响的火炭爆裂声儿,好像攥的一段儿岌岌可危的友情,而?不是别的东西。 “若你真杀了他,那我们就不是朋友了,再?也不是了!” 我心中酸楚轻轻一泛,却被我熟练地压抑了下来,脸上只淡得无尘无烟:“这?些?问题你可以留着一会儿问,今日你只是护卫,而?我只是和?尹少爷谈话?。” 惨白惨白的阳光斜斜照入亭子内,把愤怒的寇子今照得像一座欲要喷发的小火山似的,可他在愤怒无言之中还是保持了最大的分寸和?尊敬,他看向了尹向璧。 尹向璧收拾了情绪,抹了眼眶的一抹怒红,他只上前?一步,一开口,便?是掷地似断刀,冷声如?碎玉。 “我父亲生出自尽之意,是你逼他的对不对?” 我随意道:“是又如?何?” 尹向璧怒道:“你!” 他瞬间清光一闪。 一把寒光凛冽的剑已?对准了我。 而?我只看着这?甚至还在微微颤抖如?莲花遇急雨的剑锋,没有半点恼恨或被挑衅的自觉,神态几?乎是松弛冷静到了一种目中无人?的地步。 “尹老?庄主为?何会被我所逼迫,他应该已?和?你讲得清清楚楚了,你又何必这?样看我、问我?” 寇子今不明所以地看看悲愤无语的尹少爷,又看看我,似乎万分疑惑着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一时之间我们谁也没解释,也没正眼看他,他就只能急得跺了跺脚,恼得一拳砸在了亭子的栏杆之上,甚至连拳头上都沾上了陈旧的红漆! 可我无视了他,只继续对着尹向璧道:“你既知道他为?何自尽,就更不该浪费他的努力,你如?今更要和?我,和?寇子今一起,把这?个局给圆到极致。” 寇子今楞道:“什么局?这?还有我什么事儿啊?” 我提醒他:“你以为?老?庄主找你只为?了护卫?如?果是这?样,他为?何不找梁挽,不找别人??只找你呢?” 寇子今陷入了沉思,好像追文时错过了一万个章节的小迷糊那样左看看我,右看看尹向璧,偶尔还看看远处的群山和?飞鸟,试图从大自然中寻找事件的灵感。 趁着他分神的一瞬间,我瞬间出手。 甚至没出剑。 只出了两指。 逾光越电一般地捻住了尹向璧对准我的剑尖。 尹向璧一惊之下,似想瞬间抽回剑锋或者转剑削指,可却赫然发现——这?看似锋利的剑锋落入我随意的动作里,居然一丝一毫都动弹不得。 甚至我更加轻松地一弹。 清脆决然的“夺”一声儿,就把他的剑锋给弹回了自己! 尹向璧退后三?步,方才卸掉这?股劲力,赫然抬头,却震惊地看到——我已?经来到了他的面前?。 咫尺之近,他的剑尖又在我的指尖。 死死如?铁钳一般捻着。 他的冷汗和?恐惧已?在眼中昭然若揭。 “唰”地一下,我夺下他的剑。 却瞬间把这?剑插回他的鞘中。 而?寇子今这?才拉着尹向璧往后退了三?步,他自己则向前?一步,把人?护在了身后。 我这?才冷了面孔,目如?利电般瞪他们二人?:“方才我若想杀了尹少爷,你们俩有没有时间反应?” 寇子今恼得摸向了腰间两根长?短不一的木质枪杆,仿佛在自恨方才不该分神,以至于给了我一个可乘之机,而?心有余悸的尹向璧平复下来,只冷声道:“我是学艺不精,比不上你。” 我道:“那你现在能冷静下来听我说话?了么?” 他再?不想冷静也只能冷静,而?一向五官乱飞的寇子今也沉了面目,用心聆听起来。 我只道:“庄主一死,山庄之内必定生乱,你须得让寇子今立刻发信,请他的爹爹——‘寄雪神枪’寇雪臣,还有他爹爹的好友——‘小慢神’萧慢,以及‘南海上客’楚天阔来坐镇。” 寇子今其人?特殊之处众多,一时很难说完,他虽出身富贵,却能同情贫民,他虽然喜欢做生意,但也经常搞慈善搞得影响了他的生意,他有大把的钞能力,可他更有一种超能力——爹来! 他爹爹寇雪臣是江南地区的商贾首富,且武功卓绝,一手“寄雪神枪”在二十年前?也算得是一枪无敌手,一招打遍天,寇爹年轻时还结识了一堆江湖大佬,甚至梁挽的师父都是他爹爹的朋友,也许他和?梁挽成为?朋友也有这?么一层上一代的关系在。 不管怎样,尹舒浩找到他护卫是找对了人?了,因为?他背后可以连起好几?位大佬和?势力,这?可是没了家的梁挽比不得的。 我继续道:“让寇子今发信请这?几?位大人?物来坐镇,山庄之内首先不会生乱,这?是其一。” 尹少爷依然怒恨而?动,却不得不服:“我知道。” “其二,你要把老?庄主的死利用到极致,要不惜血本地把他的葬礼办得奢侈、豪华、浩大,且无人?不知,且要借着这?场葬礼去凝聚所有恨聂家的人?,在葬礼之上,你要和?寇子今好好说说我是如?何作为?聂家的卧底潜入庄内,如?何阴谋害死老?庄主的事儿。” 寇子今的脸上表情一下子变了个调道: “你要我们联名诽谤你?” 我瞪他一眼,又看向尹向璧:“你要重点宣扬我一开始入天胜庄就是为?了杀死老?庄主而?来,你要激发起大家对我,尤其是对聂家的恨意,你要把所有人?对聂家的恐惧转化为?忍无可忍的义愤。” 尹向璧听得面色紫黑交胀,明明看眼神是已?经听进去了,却是不住地冷笑:“不用你说我也会这?么做!” 我不管他的反应,只继续看向寇子今道:“你也得设法洗脱自己身上的嫌疑,作为?带我入庄的朋友,你一定会承受许多非议和?刁难,对着这?些?人?,你得重点说说是如?何被我欺骗哄瞒,你要向他们一道道地控诉我的罪状。” 寇子今已?完全震惊:“你说什么?” 我继续道:“为?了帮这?个局做到极致,你还得和?庄内的高手,一起去追杀我。” 寇子今已?然连攥拳都忘记攥了,也不管什么安全距离不安全距离了,只三?步并一步地蹦上来,风风火火地看着我,恼怒道:“你脑子进水了还是起火了,你有病啊?” “我不是在和?你好好说话?吗?” 我无奈地点了点额头,冷静道。 “你作为?我的朋友,更要作出表率,你要第一个追杀我,且要追杀得我无路可退,要帮梁挽一起,把我给逼到绝境才行。” 寇子今彻底震惊到了无语。 我目光沉重道:“只有这?样,聂楚容才能相信——我已?经众叛亲离,在这?世上只能依靠他了啊。” 寇子今终于听明白了,因此更加急迫地近了一步,出手去攥我的肩膀,像抓着什么失而?复得的想似的,他又急是又喜道:“你其实是想靠这?一局重新回到聂家,你想借此机会除掉聂楚容,打击聂家的势力?” “是。” 他刚上来几?分的惊喜忽然淡了下去,转而?换成了无边的困惑和?悲切,口中一颤,几?分悲切转了上来,换成了一声声决然的质问。 “可是为?何要付出这?样大的代价?尹庄主死了!” “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不管你和?他达成了什么协议,这?样好的人?就这?么死了!只为?了你们设的一场局?” “你知不知道,梁挽在你走后到底有多伤心愤怒和?绝望?他不眠不休地在他义父的棺椁之前?守了三?天,滴水未进,滴米未入,双眼通红,不似生人?!” “是他把你从聂家救出来,是他把你带到他义父的庄里,你却在他眼前?杀死了他的义父,你有没有想过他的感受?他以后要如?何对你啊?” 我沉默了许久,像一座雕像似的那么凝固在那儿,在寇子今的鲜活面前?,我的静止更像是一种冰山融化前?的静默,一种虾蟹入闷锅的平静挣扎。 “我想过,可我还是得这?么做。” “我若做了这?个局,聂楚容不死也受重创,那梁挽至少还能做人?,我若不做这?个局,他连人?都做不了。” “而?且,这?是我的意思,也是尹庄主的意思,其余的原因我不能说,你要问就去问尹少爷。” 寇子今恨极了似的攥紧了我的臂膀,好像恨不得把他的骨头给生生插进去几?根似的,到最后只恼恨到极点地推了我一把,眼圈已?出了几?道夕阳落日般的深红,可目光一转,他还是求解似的看向了一旁的尹向璧。 尹向璧也只是双目通红地瞪着我: “聂小棠,我实在是恨极了你。” 我平静道:“我知道。” 他说着说着声音已?嘶哑到了仿佛带着哭腔:“若是没有你,爹爹根本不会生出这?死志!他不会……” 我只皱了皱眉:“那你可知真正害死他的是什么人??” 尹向璧抹了抹脸,便?像收拢一捧水似的收拢了脸上即将崩溃的情绪,极力冷静道:“我知道是他真正想杀的人?是谁。” 他看向我,目光深恨,却不止是对着我了。 “爹爹和?我谈过,若不完成这?一局,他死也不会瞑目,我接下来会全力去配合你,维持好这?局面,顺便?追杀你,你最好真能成功混入聂家,完成你答应爹爹的事!” 说完他似乎再?也抑制不住悲怒,甩了甩素白无尘的雪袖,便?退出了亭子,却未曾远离,只是在一旁等候。 寇子今看了看我,仿佛他的种种恼恨情绪也被尹少爷带出了亭子,留下来的只有深刻的悲切和?恐惧。 “一定要这?样么,老?聂?” 我看向他,苦笑道:“到现在这?一步,你还肯叫我一声儿‘老?聂’么?” 寇子今也瞬间红了眼眶。 那种红,像一场即将溃不成堤的决意和?情绪,像一种不忍见到来日的不舍和?惊恐,更像是一种不肯接受事实的愤怒和?悲切。 “我只知道若是这?么做,你就再?也回不了头了……好不容易逃出聂家,好不容易才有今日,可为?了这?个局,你一定要倾尽所有?你又凭什么认定我会帮你?我才把你救出聂家,我凭什么再?把你送回去!” 他越说越急,胸膛剧烈起伏起来,好像那些?原始朴素的感情在他体内掀起了不可抑制的浪头,我只看得双目一酸,听得脸颊震颤,努力不去失态。 我只好转过身,借着阴影掩盖一切。 “因为?,我现在只有你了。” 寇子今一愣。 不是因为?这?句话?。 而?是因为?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带有明显的嘶哑哭腔。 只有在他面前?,我才能放下戒备和?威严,继续以不成型的破碎声响,以难以听出内容的悲咽声色去继续。 “小寇,梁挽恨死我了……” “我一想到他现在恨我恨得想杀我,我真有点撑不住了,小寇……” “现在只有你……只有你能帮我完成这?个局,没有人?再?回帮我,我只有你这?个朋友可以依靠了……” 寇子今先是被这?柔软破碎到了极致的哭腔给砸得心头一软,因为?相处三?年之间,他从未见我以如?此破碎虚弱的姿态在他面前?哀求什么。 他几?乎就要答应了,却在最后一刻意识到了什么,狠狠地抹了抹脸,怒道:“你难道还打算不让我告诉他么?若是把这?一切都瞒着他,他一定会来追杀你,他这?次真的会杀了你的!” 我笑了一笑,却依然不肯回头看他。 “他要是真能下狠心这?么做,也许对这?个局面更好。” 寇子今愣住,像一节一节地从原地裂开了几?分。 “你刚刚还说因为?他恨你而?伤心,此刻又觉得他恨你会更好?你什么意思?你难道要我帮着自己的两个朋友自相残杀?你就是这?么对朋友的么,聂小棠!?” 我半分歉疚半分坚决道:“小寇,尹舒浩已?经死了,我过去做的事已?做了,我必须完成这?个局才能杀了楚容,才能保住我想保住的人?……” 寇子今却听得唇角搐动几?分,不知是怒是悲地伸出手,颤抖地指着我。 “你……你这?个……” 不知是怒其不争还是恨铁不成钢,不知是心痛还是不肯,他说到后来,渐渐再?也把持不下去,直接冲上来抱住了我,脸上的泪好像永远擦不完似的留。 我也去抱了抱他。 因为?我知道,他也知道。 尹舒浩把他的死后托给了我,我把我的死生托给了他。 到底是一种微妙的宿命,还是一种奇怪的传承? 他在我的肩头蹭了蹭,抹掉了他脸颊上不甘的泪痕,好一会儿才分开,道:“你真的不能告诉梁挽真相么?” 我却正色道:“我答应过他的义父,我不能告诉任何人?我逼死他的原因,你也不能把今天的事说给第二人?听,我须和?梁挽翻脸到一定阶段才能取信于聂楚容,你若在梁挽面前?暴露,那尹庄主就白死了,你明白么?” 寇子今明白了什么,重重地点了点头,口唇动了几?分,终究还是道:“好,今日一别,我就只能和?你演到底,但你要记住一点。” “什么?” 他霍然抬头,正色道:“你不是只有我可以依靠的,你应该知道的吧?” 我一愣,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不远处的一个身影。 是郭暖律,还有……还有他背着的吴醒真! 如?同被重重的阳光砸中似的,原本安然如?婴儿般睡着的吴醒真在他背上缓缓醒来,一睁眼,就看向了我。 那目光平静到了极致,且带有一种稳定人?心、安抚一切的强大力量。 我内心深深一震,终于这?一刻,对上了他的目光。 他的注视。 以及他在唇角勾勒起的一丝淡笑。 我内心的一切悲伤恐惧、迷茫慌张忽然就平复了下来,好像阳光不仅照醒了吴醒真,也同时照醒了我一般。我看向了寇子今,寇子今却对我微微一笑。 这?家伙早就通知了郭暖律和?吴醒真吗? 没想到啊你! 可在这?温馨平静的氛围里,郭暖律背上的吴醒真就眯了眯眼,看了看我和?寇子今,说了一句极为?毁气氛的话?。 “你刚刚是和?寇小子一起抱着哭鼻子了么?” 我一愣,寇子今也一愣,郭暖律只叹了口气,他背上的吴醒真却继续面无表情地吐槽道: “我再?睡一会儿吧,暖暖,你让这?两条小鼻涕虫一起擦擦脸,他们刚刚哭过的样子,有点丑……” ……你说谁丑? 谁是鼻涕虫?我们哭成啥样都没流鼻涕的! 哎等等,你在这?儿喊谁叫暖暖呢?哪个暖? 郭暖律黑着脸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直接一个摔背过肩的大动作,把他背上的人?朝我们这?边扔了过来。 “这?矫情的老?家伙,就交给你们俩伺候了!” 我和?寇子今赶紧一人?一手,迅速接住了安然自若、平静无波的吴醒真,再?看向郭暖律,却是彻底愣了。 这?俩活宝师徒在这?儿搞什么啊!? 气氛不会看嘛!? 亲人 我正酝酿着一种生死诀别的悲催气氛后, 酝酿到我都快坦然接受自己可能要来的命运了。 结果郭暖律这么一扔,倒把一个随时会打呼噜的烫手睡神兼剑神扔到了我和寇子今手里。 啥意思啊? 我这酝酿好的决绝之心全没了! 我心中这么想,看向了寇子今,他也在脸上堆满了窘迫与困惑, 但依然和我一道儿, 把吴醒真给扶了起来?。 没料到只轻轻一扶,对方就施施然地站了起来?, 拍了拍身上的灰尘, 仿佛丝毫不?在?意自己方才是?被徒弟像扔一枚人形飞弹这样扔过来?似的。 然后, 他看向了我。 平静而坦然的目光让我心头微微一定。 对于这个有着数面之缘的吴醒真,我只觉既亲切又陌生。 亲切是?因为?那一次在?赤霞庄的一见如故,是?因为?他数次以?高深的学识和通透的见识与我谈论剑法, 也是?因为?……我觉得自己一直很想要这么一个可爱的、淡漠的、年纪小?小?的弟弟。 结果他想要当我爹地。 如今吴醒真一起,寇子今也识趣地冲我眨了眨眼,和他的吴前辈作了个揖,礼礼貌貌、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甚至还?把一旁围观的不?明所以?的尹向璧也带走了。 郭暖律则在?不?远处盘坐在?地,闭目休息。 现在?睁着眼睛, 还?在?亭中的, 就只剩下?了我和吴醒真。 面对面。 眼对眼。 可我要说什么啊? 吴醒真只目光悠远地看着我, 这一瞬间的我俩,像两艘船在?黑暗里擦肩而过, 只是?我才刚上船, 他却已?经上船很久很久, 这样的前辈, 即便?只是?在?船上给我投来?轻轻淡淡的一道船灯的光,也足够叫我窥见一丝渺茫而不?灭的希望。 然后他也看着我, 身上的那股朦胧的疲倦,就好像衣服上的褶皱遇到了热烫的阳光,一下?子被阳光慰平了,他扫了我全身上下?,扫到我的剑,扫到我的姿势,扫到我的眼,他的目中渐渐渗出了一些暖意来?,就好像遇到了一个很久没见的老朋友一般。 “两年不?见了,你好像长高了一些。” 我一愣,我没想到他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长高?你确定? 两年前我都二十岁了啊,这还?能长多?高啊? “您说笑了。”我只有些无奈道,“倒是?您,这两年看着一点儿也没变。” 他只看了看我的剑:“听暖暖说,你的剑法好像也进步了一些。” “这点进步实?在?是?不?算什么,不?过是?投机取巧罢了。” 吴醒真忽的冷峭一笑道:“你好像变得有些怕我了。” “额……也没有。” 吴醒真目光一淡:“我醒着的时间不?多?,我也不?喜欢你这样克制疏离、小?心害怕的样子。” 我眉头一沉,立刻意识到了他想看的想做的是?什么,当即抛了那些恐惧,笑道:“那……我给你看看我这两年新研究的一些剑法?” 吴醒真方才勾了唇角。 “这才像话嘛。” 而我就取了腰间的寒铁新剑,在?这不?大不?小?的亭中舞起一道道寒意烁然、冷光十色的剑招。 有的刁钻凌厉,轻不?胜防,似一把剪子裁了微风作两半。 比如“声东击西剑法”、“积少成多?剑法”。 有的大气磅礴,剑蕴刀意,是?可劈可斩可切可琢可乱磨。 比如“八面重剑剑法”。 有的则说不?出什么怪诞的风格,以?各种反常识的角度端出刺击、撩击、沉击、斜击,就好像一个画手在?空气中泼洒出一道道不?规则的轨迹。 比如我与老七决斗之后受到启发,新研制的“不?规则剑法”。 而在?我舞剑起意之时,吴醒真躺在?了那栏杆之上,托腮斜睡,眯眼浅看,犹如那一时一日的寒雪腊梅天中,他在?一块儿不?大不?小?的石块上这样小?憩着、休眠着,看我舞剑。 就连一向瞧我不?起的郭暖律,此刻也从闭眼的休息改向了睁眼的观察,他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剑起剑落,似乎在?心里也默默琢磨着这一切的剑道法门。 而我不?知不?觉舞了一段儿又一段儿。 舞到最后忘了来?这儿的目的,忘了我三日前经历的心痛决裂,忘了我未来?即将迎来?的狂风暴雨。 只专注于这一刻的剑舞、剑动、剑起、剑落、剑横、剑竖、剑沉、剑斜,从剑到我,从我到剑,从腕子的轻抖到五指的迅沉,一切只为?了这一瞬间的剑上光芒。 等?到舞完之后,我几乎觉得大汗淋漓、气力?耗尽,抬头一看,日光竟已?从惨白过渡到了硕红,这是?过了半个时辰还?是?一个时辰? 舞完,吴醒真当即睁眼,看向我,目中精光大盛:“你确实?融会贯通了更多?,甚至还?学以?致用、大有青出于蓝之相。” 我心中一暖,道:“此话当真?” 不?是?商业互吹? 吴醒真挑了挑眉:“你觉得我对你这小?娃娃撒谎?” 你这娃娃脸的人说我一声小?娃娃也有点违和了吧? 我只“唰”地一声儿收剑在?鞘,心中却一扫之前的颓然痛感,只心气舒爽、抬手作揖道:“多?谢吴前辈指点。” “受了我的指点,你还?叫我吴前辈?” 他抬了一抬那好看得不?留岁月痕迹的眉,唇角也勾了一丝清浅冷峭的笑,如梅花压枝溢出几抹淡香。 “是?不?是?该考虑改口了啊,聂小?棠?” 我一愣,赫然记起郭暖律之前和我说的话。 他不?同意吴醒真这年纪再收个徒弟,老吴居然很宠溺地听了徒弟的话,于是?他就想再收个义子。 可是?义父、义子? 这关系我之前就很受不?了,后来?有一点点接受了,又立马出了梁挽和他义父这事儿,我现在?只觉得义父义子这关系就不?吉利,听着刺耳,想着也不?对。 我在?努力?地做心里挣扎,想着要如何与吴醒真回复才能不?惹了他,毕竟这可是?上代?的剑神啊,叫他一声义父是?多?少人想叫都叫不?来?的福气,且人家第一次见面就毫无保留地指导过我的剑法,如今千里迢迢被徒弟背着过来?找我,救我,就是?想听我叫这么一声亲亲切切的话。 叫完之后,也许他还?想把更多?更深的剑法,甚至于把赤霞庄的人脉和资源借给我,甚至借着这义父子的名义,让赤霞庄的罗庄主?庇护我、帮助我,以?此对抗天胜庄的追杀…… 那这份好心,我该领下?么? 吴醒真眯着眼斜躺着,似乎在?等?着我给他一个答案。 郭暖律却在?这时一睁双眼,冷言提醒道:“近三十年来?,江湖上父子相残的义父子至少有三对,断绝父子关系的更有十对以?上,像他这样傲脾气的人,叫不?得你义父,叫久了,怕是?日后生恨不?服都有可能。” “不?叫义父,那叫干爹?” 我和郭暖律像是?同时被雷到了一样,只是?我瞪眼皱眉,后者则不?可忍耐地抗议道:“干爹和干儿子在?某些特殊的场合和特殊的地点,可是?某种特殊关系的代?表,你不?能让他这么叫你!” ……你是?想说包养吗你这浓眉大眼的家伙!? 吴醒真看了看有些窘迫的我,忍不?住笑得更深了一些。 “那还?是?……叫回师父吧?” 我恍然大悟,他是?故意先提了一连串离谱又雷人的要求,好让郭暖律同意这个折中的方案? 可郭暖律却依然不?满道:“你还?当我是?小?孩子?用这种讨价还?价的方式来?商量这个?而且你想收他为?徒弟,我看他未必看得上你呢。” 我一惊,猛地回头看向郭暖律道:“不?许当面造谣我!” 吴醒真笑出声来?,他的笑仿佛比他本人还?年轻个十岁。 “这是?在?吃小?聂的醋吗?” 这一声儿小?聂叫得我心中也暖暖的,郭暖律的脸上却摆着一副臭出汁儿的表情,极为?冷淡道:“你居然现在?才看出来??我可从未掩饰过什么。” 这么坦率直白地承认吃醋? 你是?冷面吃醋哥? 郭暖律瞪了我一眼:“我承认你作为?聂小?棠时勉强算是?个好人,但我还?是?没看出老吴为?何就这般青睐于你,见了几次面就想收你为?徒弟或义子……” 你果然还?是?嫉妒本老板……啊等?等?,你承认我是?好人? 真的!? 我奇道:“你知道我杀了天胜庄的尹庄主?,你依旧认为?我是?个好人?” 小?郭淡淡道:“你杀他时可有使诈?” “没有。” “可有偷袭?” “没有。” “那不?就得了?“ 郭暖律随口道。”公平决斗的话,他输了,就死了,又有什么不?对?” 我愣住,这家伙的逻辑可真是?清新自然,毫不?做作啊。 郭暖律淡淡道:“老吴当年决斗时,也是?一人剑挑了五大剑派的剑客,不?知以?一剑了了多?少人的性命,想杀他的人大有人在?,恨他的也不?在?少数。作我们这一行的,本就见惯了生死,用别人的血去装点剑尖更是?寻常之事,你是?杀了心上人的义父,我也怀疑过你的用心,只不?过……” 我忍不?住问:“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我还?是?讨厌你。” 郭暖律瞪我。 “但我也还?是?相信你。” 我一愣,被这冰火两重天的转折一时摆弄地不?知说些什么才好,郭暖律却依然道:“从刚才看,你的剑法未变,你的剑意未改,那股剑上的浩然之气仍在?……你,没有变。” 我听得怔在?原地,久久不?动。 本已?准备好听他的一番酸言冷语的。 毕竟在?我和梁挽如胶似漆的时候,他就看我不?顺眼,处处针对我,没一句好的。 可如今我身处这巨大的凶案嫌疑,寇子今也准备质问我,梁挽更是?已?恨我入骨。 可是?他。 他这莫名其妙的剑痴老哥。 竟然靠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剑客直觉。 精准地判断出了——我其实?没有变? 我心中酸楚又感动,难以?抑制地发散出来?了许多?。 吴醒真却笑了一笑:“你总说不?明白我为?何如此青睐他,难道你和他相处这几次,还?不?明白我为?何有些喜欢他?” 郭暖律冷笑道:“我就是?不?明白,又如何?” 吴醒真却目光一柔,道:“他让我想起了年轻时的自己,也让我想到了年轻时的你。” 我一时愣住,郭暖律却把眉皱地好像地铁老人。 “老吴,说梦话也得有个界限吧……他哪里像我?” 我也同意:“我也觉得我更像老吴一点。” 郭暖律以?厉眼瞪我:“你是?谈情说爱谈久了脑袋谈坏了?” 你别这么无差别攻击好不?好啊?吃醋也得有个界限啊你。 吴醒真见到此情此景,却从雪白的狐裘斗篷里伸出了一只手,手指勾了一勾。 郭暖律立即过来?,我也有些疑惑地走了过去,他竟对我们俩说:“跪下?。” 我有些不?明所以?,也非常别扭,但还?是?和不?太服气的郭暖律一起肩并肩地跪了下?来?。 吴醒真则伸出手,我还?以?为?他要拍拍我俩的肩膀以?作鼓励,没想到他却伸出两只手,同时摸了摸我们的脑袋。 如果是?同龄人这样摸,我会觉得很被冒犯。 可吴醒真也不?是?天才少年,他是?天才老年。 多?年浸于厮杀的他,此刻的发丝似被日光镀了一层似金似银的暖光,在?那一刻退尽冷峭与杀意,看我们的表情并不?如何慈祥,只是?历经岁月的淡漠、只是?山巅云间的平静,却给了我一种真正的长辈关心晚辈的温柔和慈爱感。 这与那尹舒浩给我的感觉截然不?同,吴醒真在?这一刻没有任何表情和言语,可从他的指尖之中传出来?的安定之力?,还?是?让我品到了久违的平静和真挚。 然后,吴醒真收回了那双持剑惊艳无数人的手,在?阳光下?正经言说。 “你们虽不?是?朋友,但已?是?这世上唯二被我摸过脑袋的人了,知道这是?什么关系么?” 什么关系? 我一懵,郭暖律似乎也疑惑着呢。 吴醒真猛一抬眸,笑容忽起。 只这一笑,便?似一道剑锋陡然一转,流于星花寒玉之间。 既好看又锋利,我几乎想拿一支笔,当场给速写下?来?。 “既是?我同时摸过脑袋的两个娃娃,这便?是?一层胜似师兄弟的关系,你们以?后要互相保护、信任,要用剑去试探彼此,而非用言语和阴谋,明白么?” 我心中既暖也涩,似乎明白了什么,轻轻点了点头,郭暖律看了看我,终于叹了一口无奈的气。 “不?用你这么说,我也一直都是?这样试探他、信任他的。” 我认真道:“一直这样?” 他瞪了我一眼:“不?然呢?” 说完,这家伙忽冲我笑了一笑。 倒晃得我楞了一楞。 须知他平日的笑,多?半是?冷笑、傲笑、讥笑的集合体,可此刻一笑,终于没了恼意与恶意,只如冰雪在?山崖之间消融了几分,露出青苔生机的底色,及风中摇曳的小?花。 这冷峻之人偶然露出的一份笑,才是?暖人心魄的呢。 因此情此景,我也跟着笑了一笑,多?日来?的难受、惊惶、委屈、悲怒,终于被消解无形。 师父也好,义父也罢,师兄不?师兄也无所谓。 至少这次,我多?出了两个亲人了,不?是?么? 我收回目光,看向了远处起伏不?定的山脉,和那天胜庄连绵不?断的屋脊,仿佛透过阳光洒在?上面的参差阴影,猜出了几分未来?的动向。 为?了这个局,为?了重新回到聂家,我已?经孤注一掷。 本以?为?会失去一切,没想到却意外收获了一些。 那么梁挽……你准备好再见到我了么? 再见之时,你到底会对我去做什么呢? 挽 别了吴醒真和郭暖律后, 我?心中已安定许多。 只是回到了那个躲藏的小木屋,我?发现屋门口已有人动过的痕迹,几根原本?立着的草有被踩断了的痕迹,门槛之上有些许石屑和泥碎。 这必定不是梁挽, 如?果是他就不会留下任何搜寻的痕迹。 我?当机立断, 带着身上的干粮和水直接遁入渺渺茫茫的丛林之?中,并撤到?了事先找好的一个山洞之?中, 那洞口被郁郁森森的草木掩盖, 寻常人轻易看不出, 我?只?把那枝干掀开,把火石一划拉,一道火光瞬间出现在了我的掌心。 结果灯火一出现, 我?发现洞口处居然无声无息地站了一个人,吓了猛一大跳,浑身汗毛都要倒竖过来,鸡皮疙瘩一起?,我?的手已瞬间攥在了剑上。 “别慌别慌,是我?啊……” 我?定睛一看, 却是困惑不解道:“怎么会是你?” 这无声无息出现的人不是别人, 正是许久不见的阴间系统阴间人——阿九。 他此刻笑道:“抱歉, 我?只?能在阳光不甚明朗之?处现身,这次定位到?了山洞里, 就直接闪现了, 吓到?你可真是不好意思……” 我?直接无语了, 瞪他瞪了半晌。 便直接走起?了路, 越过了他,到?了山洞的一处乱草堆里坐下, 懒懒道:“找我?作甚?” 阿九笑道:“当然是恭喜了……” “恭喜我?杀了尹舒浩,还是恭喜我?和那梁挽闹翻,以至于无家可归,不得不在这黑布隆冬的洞里和鬼一样的你说话?” 阿九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我?也没理会他,只?从?行囊里拿出了一个干饼就开始啃,只?是这味道贼硬,啃起?来就和啃一铁块儿似的,咬一口都嘎巴脆。 那阿九接着道:“我?要恭喜你,是因为你已经让梁挽的黑化进度解锁了百分之?五十。” 我?一惊,手里的干饼差一点就掉了。 “百分之?五十这么多?” 他若是不提,我?险些就忘了这回事了,结果他一提起?来,我?才想起?他之?前给的预言和提示。 黑化进度的坎儿就是百分之?五十,过了这个度,一切就无法挽回了,黑化进度拉到?满,将得到?一个“能杀恩人、能杀无辜”的良人,可若是没过这个坎儿,那还能想办法把他往有序善良的那一极去?拉。 如?今,就已经到?了这个关键的坎儿了么? 我?从?前觉得,像梁挽这样光风霁月的君子,若是黑化,将是对?所有人的损失,可到?了这一步,我?却觉得在这个混沌不堪的世界里,他的黑化也许只?是一种?适应现实的生存。 也许……黑化更能保证他活下去?? 阿九在我?身边坐了下来,笑得尽可能多出几分人样儿:“你现在虽身处困局,但毕竟是暂时的,你已获得大量积分,解锁了一个死后回到?现世的机会,还能用这些富余的积分去?兑换原文或情报,这难道不是一件值得恭喜的事儿?” 我?皱着眉:“死后回到?现世?” 他笑道:“当然了,死后回到?你一直心心念念的上辈子,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结果么?” ……你都说是死后了,死后的事儿谁说得准啊?你要是赖皮的话,我?也没处儿去?投诉啊。 我?有点怀疑他的可信度,但还是道:“我?现在有多少?积分?可以兑换多少?情报?” 阿九给了我?一个非常奢侈的数字,让我?觉得空空荡荡的身上一下子就富贵沉重了起?来,当即思量再三,决定先兑换一些关键的情报。 “聂楚容身边的这个曾雪阳,到?底是什么来路?他的功法可有弱点?” 原是试探而问,没想到?还真问出了一些大新闻。 阿九在脑内检索一番,立刻像汇报设定一样道: “这个曾雪阳,原名曾淼,三水的淼,大约二十年前,他与师兄沈灼一并拜在西域王留山的‘六清上人’的门下,‘六清上人’的奇经八脉异于常人,使?他能修一门‘阴阳九转功’,可出阴寒掌力,亦可出阳焰掌法,但他的弟子却不能阴阳同修,他便把这功法拆成了两道残卷,交给了这对?师兄弟。” “一半的残卷,名为‘冥冰绝灭功’,送给了师弟曾淼,另一半的残卷,名为‘红霄九焰功’,送给了师兄沈灼。” “这两门功夫相生相克,互补互足,这师父送这一对?截然相反的残卷给这一对?师兄弟,本?意是想让他们互学同修,可日后竟生出许多风波恩怨来……” 我?忍不住道:“是不是又?是同门自?相残杀?是不是姓曾的出卖了他师兄,所以才改名换姓,躲到?了聂楚容身边?” 阿九却摇头道:“不,按道理,是沈灼对?不起?曾淼。” 啊? 曾雪阳这厮阴阴沉沉的天生一副大BOSS样,居然也曾经是受害者? 阿九道:“那沈灼修了‘红霄九焰功’,已在西域边陲打得再无敌手,唯独他师弟可破他的一脉神功,沈灼想把‘冥冰绝灭功’的残卷看上一看,从?中窥探出此功法的弱点,几次三番索要,但曾淼始终未把秘籍给他。” 我?问道:“所以……沈灼因此生了恨?” 阿九点点头:“沈灼是在西域长大,可进入中原之?后,也被中原的富贵风流景象所感,被当地的恶人豪强裹挟蛊惑,野心竟空前膨胀,他与当时的‘血川门’联合,反过来暗算围攻了自?己的师弟。” “曾淼一度落入‘血川门’之?中,没人知道他在那里面经历了什么,而沈灼似乎也没有拿到?那本?‘冥冰绝灭功’的残卷。” “后来,曾淼被当时的聂家老家主所救,自?此性?格大变,判若两人,有了聂家人助力,他追杀起?自?己的师兄来更是毫不留情,沈灼被他一路打落山崖,之?后生死不明。” “自?此,世上再无能克制曾淼,也就是曾雪阳的人。” 我?奇道:“所以,曾雪阳这功法只?能被沈灼的武功所克制?” 阿九点头道:“不错。” 那不就是没有弱点吗?你不是白?说了吗? 阿九笑道:“我?这是卖了个关子,沈灼掉下悬崖之?后当然没死,他被崖下的村民照顾,反倒是收了作恶之?心,想一心归隐,就收留了山崖之?下的村落群童为徒弟,他就是唐大侠的师父,也就是他那神奇武功的来源。” 我?猛地一惊,站起?来道:“所以只?需要找到?唐约,就能杀了曾雪阳了?” 阿九有些踌躇地看向我?:“额,理论上是这样的……” “那实际上是?” “唐约的‘劫焰掌’不过练到?了第五层,而曾雪阳的武功至少?已经练到?了第八层了……” 我?当即一脸无语地坐下,甚至连手里的干饼都想砸过去?。 不过这故事倒是起?承转合都齐全了,且讽刺得很。 先作恶的沈灼倒是被感化而转善了。 先受害的曾淼却是被黑化而转恶了。 这善恶的界限就如?一道月晕一场山雾一般地模糊不定、明灭隐出,那梁挽的善恶归属又?该如?何去?拉扯? 我?想了想,心中复杂了几分,又?道。 “既然他的功法只?能被沈灼的‘红霄九焰功’,也就是唐约的‘劫焰掌’所克制,说明他这次在吴醒真手上受的伤应该不会太重,他还有多少?时间复原?” 阿九又?在脑内心算了一番,道出了一个数字。 “大概……一个月。” 一个月么? 那么,计划得加紧了。 我?暗暗攥紧了剩下那一半的干饼,就好像攥着的是所剩不多的时间和希望。 三日后,随着尹舒浩的葬礼在天胜庄浩浩荡荡地展开,诸多闻名遐迩的白?道高手和帮派人士赶赴庄内吊唁祭拜,而在葬礼之?上,尹向璧哭得泣不成声,几乎晕厥,寇子今则当众诉说是如?何被我?一步步欺骗诱导,而梁挽则始终一言不发,如?同彻底麻木一般,在葬礼之?上冷眼旁观这一切。 隆重至极的葬礼结束之?后,众人对?聂家的恨意和怒气几乎达到?了顶点,尤其是在聂小棠杀死尹舒浩的消息传出后,整个江湖更是视聂家为生死仇敌。 先是涵州的聂家分舵遭到?了当地几个帮派的围攻,而后叙州的聂家分舵的几个管事儿遭到?了先后的刺杀,抚州、襄州、甚至是云州的聂家麾下的酒楼、当铺、商铺,也相继遭遇了不同程度的抵制和打砸。 来势汹汹之?余,天胜庄也没放缓了聂小棠的追杀。 而在这大雨滂沱、人心薄凉的几夜过后,我?的身上已多出了几道不大不小的伤口,干渴嘶哑的咽喉许久没有水的滋润,剩余的食物已越来越难找。 许多人找到?我?,围攻我?,又?被我?一一打退。 我?倒没造成伤亡,打退他们也不算什么苦差,但看着一个个年轻热血的面孔冲我?发出一声声正义的怒吼,心里终究是攒了一些酸涩滋味。 终于,我?且战且退,并把这些人引到?了当地的一个茶铺。 这是我?在三年前就熟知的一处属于聂家的产业,本?以为过去?可以讨一杯茶水喝,暂时歇歇脚,没想到?到?了地方才发现,茶铺因为之?前的打砸和抵制,已暂时闭业, 我?扑了个空,便在这凄风苦雨的大街上,对?着这个茶铺的招牌发出了一声儿苦笑。 而身后摆着摊的一个个摊贩,已陆陆续续向我?投来了仇视和敌对?的目光。 然后,他们从?摊贩下拿出了隐藏的刀子、剑刃、匕斧。 凄风苦雨,走投无路,大抵就是如?此光景? 而我?一回头,在雨幕之?中抖出一道儿清凌凌的寒芒! 雨似细细密密的针在一方粗布之?上乱缝胡刺,剑似一把近乎透明的剪子绞进了这淅淅沥沥的雨幕之?中,转剑便是转雨,动剑便似反弹雨珠! 我?手上剑光一抖,千万颗雨滴犹如?受袭一般反向扑过来的十把刀剑弹射而去?! 刀光一沉,剑刃一歪,我?借机凭空一跃,跃过一个人的身侧刺了他的肩,转过一个人的腰腹浅浅点刺了他的膝盖,滚到?一个人的背后一剑向后递过去?,却不是递进那人的脏腑,而是贴着腰身刺了过去?,撩开了一道儿轻薄的血光。 就这么浅尝辄止、却精准无比地刺击、撩击、斜击数十下之?后,地上已倒了十个不能再战的人。 可在他们的奋力围攻之?下,我?的臂膀上又?多了一道浅口。 最后四个高手面面相觑了一番,接着鼓足勇气围攻而来! 我?便用了“借剑式”,先声夺人越到?一个人身后,把我?的剑压在那个人的刀上轻轻一转,让他的刀转了劲儿,向剩下两个人劈去?! 他呀呀大叫着几乎控制不住手里刺向同伴的刀,我?却在最后一刻又?出一剑,翻折了他们互相残杀的刀刃。 然后,踢翻了剩下的三个人。 所有人在地上呻|吟着,叫嚷着,难受着,也敌视地看着我?。 “聂小棠……你都已经杀了尹庄主,还在这儿枉充好人做什么?你以为不杀我?们,就可以赎清楚你的罪么?” 说这话的,正是那“旗山寨”的寨主薛万旗,昔日天胜庄的小宴上第一个发言的人,此刻他正怒目勃发地瞪着我?,捂着鲜血淋漓的手腕,恨不能下一秒就扑过来。 我?看着他脸上的仇恨,只?冷冷道:“我?不杀你们,只?是因为当日宴会上看你们说话,还算给了我?些乐子。但这乐子也只?够保你们一时的命,你当真以为惹急了我?,我?就不会把你们一个个给宰了么?” 让我?想想该不该拿这厮开个刀。 薛万旗是寨主,曾劫过聂家拿去?贿赂官员们的万两镖银,但昔日起?家时也曾劫掠过百姓与商户的银子,可以说他后期是改善了,是反聂势力之?一了,但他之?前的腌臜事儿也不是没干过,手底下也意外沾过几个商户保镖的人命。 于是,我?的剑下一瞬已抵到?了他的咽喉。 “你还敢再来追杀我?么?” 薛万旗却怒道:“若非尹老庄主庇护了我?,我?当日早就被聂家杀了,你要是不杀了我?,我?天涯海角都要追杀你到?底!” 好,从?前是沾过血,但如?今倒也算个汉子。 我?的剑尖开始在他的脖子上缓缓慢慢地划着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这种?细微却恐怖的划拉,是恐吓多过伤害,事后好好包扎就可挽救,而就在那薛万旗面露惊恐之?色,地上躺的众人对?我?发出一声声恨意滔天的叱责和怒骂时。 一道尖啸的急光划破了雨幕之?中,直冲我?剑尖而来! 我?当即闪身后退,剑尖猛地一荡,荡开了道急光。 原来是一枚平平无奇的铁石。 可谁能把一块儿铁石投掷得这么精准狠绝,且石头之?上的力气足可以把我?的剑尖都震得微微一颤? 我?猛一抬头,那道熟悉的白?影已如?一道冷电般冲向我?,几道猛烈的踢蹴在一瞬间全向我?的周身要穴招呼来! 不是梁挽,还能是谁!? 他怒目冷面而来,一出手就是重手! 我?手中舞出一个密密织就的剑网,立刻与他的踢蹴对?了个旗鼓相当,让他无处可打无处可踢,可梁挽的踢蹴拳打却越来越厉越来越快,逼得我?一步步往后退的同时,也知晓了身后并无多少?退路。 于是我?迅速往上一飞,到?了屋顶上,而他也转瞬跟了过来,如?鸿飞的燕雀一样迅速跟上了我?的步伐,在屋顶一边急速挪动,一边目光冷漠地盯着我?。 他蓦然看我?一眼,我?只?觉心中一颤,仿佛那精绝冷漠的目光像一把针似的刺向我?,但转瞬,我?就听?到?了他那刀子一般无情冷酷的话。 “聂小棠,你到?现在还想逃吗?” 我?回以冷笑:“不逃,难道还要和你叙旧?” 说话之?间,我?们已翻过了好几重的屋脊、塔尖、桥梁、墙顶,最后翻进了一处无人的破庙之?中,我?落地的瞬间,梁挽就已如?影随形地跟了过来。 而我?终于停下。 转身看他。 他看着我?,目光决绝悲切,仿佛眼中翻涌的血色雨幕,已与现实的透明雨幕融到?了一块儿,分不出什么是雨,什么是泪,嘴唇微微动弹,在极致的冷漠和极致的崩溃之?中,他问了一句。 “为什么?” 我?压抑住内心的颤动,只?故作冷漠地垂下了剑锋,扬起?了骄矜的脸。 “到?了这一步,你还要问我?为什么?” 梁挽声色悲哀道:“因为我?想不通。” “想不通什么?” 他目光平静到?了极致,但那仿佛是一种?被撕裂前的平静,就好像瀚海在翻涌巨浪之?前也是极致的平静。 “你不可能是聂家的内奸,可你到?底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他?而且是在那个时候,那个地点,我?想不出任何理由你要这么做……” 我?冷漠道:“只?是你想不通,并不是没有理由。” 梁挽只?道:“那就告诉我?,我?一直都会听?解释。” 我?奇道:“到?现在你还愿意听?我?的解释与分辨?” 梁挽沉默片刻,目光在平静里肆虐着压抑的恨与怒。 “我?不知道。” “我?根本?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再相信你,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真的算认识过你这个人……” 我?心中一个颤搐,好像心脏里忽然伸出了一千一万只?魔手,在挤压我?的脉管与血肉,可感情归感情,表演归表演,我?的表演依然精湛地演出了冷漠与杀气。 “既然不相信,那你问什么问?” 梁挽说完这些肺腑之?言,便沉声道:“但就算是极恶之?人,我?也通常会给一个澄清与解释的机会……” 说完,他收拢了一切表情,几乎已把冷漠装点到?了极致。 “聂小棠,我?再问你一次,你当时在林家灭门案的现场,到?底做了些什么?” “你又?为什么一定要杀了义父?” “那天散步回来你就很不对?劲,义父到?底对?你说了些什么,是不是和林家的事儿,和林麒的事儿有关!?” 我?嗤笑一声:“我?已经说过……我?不能说的,你听?不懂吗?” 他目光一黯,仿佛已做尽了最后的努力和抱着最后的希望,可这一瞬间的希望还是破灭了,那苍白?的面颊似有不受控的颤搐,却仍极力控制着。 “聂小棠,你要尊重,我?便全盘托出了身世,你要信任,我?便把你带到?了我?为数不多的家人面前……” 他目色赤红,绝望尖利地笑了笑,像嘲讽着又?一次失去?一切的自?己。 “可如?果你当初已夺走了我?的亲人一次,你为什么还要把我?所剩不多的亲人,再一次在我?面前夺走!?” 听?着他在冷漠平静之?下的骤然崩溃,还有那带有哭腔的一声声凄厉质问,我?只?觉胸腔猛地一痛,就像是被一种?无形无相的刀子一把剜开,从?中灌入无数的火焰与冰粒,连喧嚣不断的脉管都一时之?间忘了跳动,连喉咙里滚动的热血也一时冻结住了。 可惜这痛和冷都已冲到?了麻木。 我?还是冷静地记起?了要做些什么。 “因为……你信错了人。” 梁挽只?一字一句,吐声如?刀:“是信错了你,还是别人?” “无论是我?还是别人,你都信错了。” 我?目光渺远而冷漠,像看的是他,说的却是别的。 “就算认识一个人十多年,也未必是真的认识这个人,江湖上能出卖的不都是多年的兄弟么?更何况你才认识我?多久?半年不到?而已,你还真的以为你看透了人心?” “我?是喜欢过你,可也有演戏的时刻,也有接近你的目的。可既然你已知道这灭门案与我?有关,尹舒浩也已经死了,我?又?重新得到?了自?由,那和你继续演戏又?有什么意义?” “说到?底,是你太好骗了啊,我?的好挽挽。” 这句往日亲昵的话语,此刻说来却如?同魔鬼的挑衅一样,挑动着一个即将崩溃的君子心头那最敏感的善恶神经,与最脆弱的生死防线。 梁挽猛地抬头看我?,目光中已失了几乎一切的情绪。 不再悲切、迷茫、困惑、不解。 只?剩下滔天的怒火。 与永不休止的恨意! 片刻之?后,他向我?急速冲来! 雨幕之?中再度掀开了一场惨烈的拼斗与厮杀。 只?是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我?身上大大小小的口子,在雨水和血色的交织之?下泛出了更多的疼痛。 数十招后,我?在他的身上也刺出了数个浅浅的口子,可他似为恨意所驱使?,越战越凶,越斗越狠,最终竟然抓着一个破绽踢得我?往后退入了一个死角,我?重重地撞在了那凸出的一个木屑之?上,只?觉得背部生疼无比,当即吐了一口猩红的血出来。 再想动作之?时,一只?手已攥住了我?的右边脖颈,另外一只?手拿着一只?寒光凛冽的匕首,死死地抵住了我?的左边脖颈。 是梁挽。 他目光赤红欲噬,愤怒地瞪着我?,五指紧攥脖颈一边,匕首死死地颤抖着。 随时可以划下去?。 结束这一切的恨。 我?几乎有些喘不过气,边咳嗽边催促道: “看在过去?……给个痛快……” 他咬牙欲死,冷声如?刽子手的刀。 “别急,我?一定会杀了你……” 于是我?耐心地等了一等,却觉得呼吸越发困难起?来。他的目光冰冷无比,攥着我?的脖子越来越紧,力度越来越大,那匕首始终抵在脖颈之?处,只?是浅浅颤抖着,压不下去?。 还缺一点决心。 缺一点力道吗? 我?等了半天也难受地咳了半天,始终没有等到?他的放手,也没有等来掐断呼吸的一个力度,我?就有点忍不住了,这拖拖拉拉的形成了僵局,是在干什么啊? 我?就干脆把脖子往前一送,让他的匕首“嗤”地一下划出了一道儿血红的印记。 梁挽见着那鲜红如?暮的血从?我?苍白?的脖子上流出,仿佛才在一场魔怔了的黑暗里,被这生命的颜色给惊着。 他像是惊吓到?一般,手指颤抖地收了匕首,面色痛苦地看向了上面的血,仿佛陷入了一种?几乎杀死挚爱的噩梦里。 我?捂着脖子上的血,虚弱地滑倒下来,靠着墙壁躺着。 他却背对?着我?,踉跄着后退几步,又?像是欺骗自?己一样无力地笑了一笑。 “你和我?打之?前就受了伤,现在杀你……不公?正,不公?平……” 我?只?是有些面色悲哀地看了看他。 到?了这一步,还是没办法下杀手吗? 虽然这一切如?我?所料,但真正看到?,还是心中百感交集。 也就是为了这样一个你,我?做这一切才算值得,对?不对?? “若是不杀的话……你还想做什么呢?” 我?虚弱喑哑的声音让梁挽莫名地怔了一怔,随后,他思考许久,忽然回头看向我?,从?腰间取了一圈绷带,将我?脖子上的手拿下来,把那伤口迅速缠绕起?来。 杀仇人杀到?一半,治疗强迫症发作,开始为我?包扎了? 就在我?有点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时候。 梁挽却冷冷道: ЙáΝF “我?没打算放过你,不必这么看我?。” 我?只?有些无奈地看了看他:“那你是要带我?去?庄子里,让他们审判我??还是要带我?去?县衙,把我?交给官府?” 他摇了摇头,目光冷漠道:“我?不会把你交给任何人。” 我?挑了挑眉:“哦?” 他冷声道:“聂小棠,你有一句话说对?了,我?信错过一些人,我?现在也不清楚庄子里到?底有多少?人是你们聂家的卧底,我?也不能确定把你带到?庄子里就一定关得住你。” “所以?” 他冷冷道:“我?会亲自?看管你,直到?你的伤口养好,直到?我?可以公?正公?平地和你决斗。” 我?皱了皱眉:“看管?” 话未说完,梁挽忽迅速点了我?胸口的穴道。 我?心中暗道不妙,身上一软,滑落了下来,却瞧见他面无表情地取下了一圈登山用的绳索,抖了一抖,在我?身上一圈圈地缠绕起?来,我?登时觉得这次的缠缚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紧凑且扎实,在胸口、在手臂、在腰腹、在大腿之?间每缠一圈,都有一种?被压制到?无法呼吸的错觉。 这就算解开了穴道,要崩开这么些束缚也是需要时间。 我?咬牙道:“你是不是有病?你要是这个时候带我?走,那你不仅得面临聂家的追杀,你还得同时面对?天胜庄的追杀,你想为了一个骗你的仇人,成为黑白?两道的公?敌吗?” 梁挽只?冷静地绑完,攥了我?的腕子道:“在你坦白?招供之?前,这一切就不必你来操心了。” 我?恼道:“你还不如?把我?交给陈风恬!我?根本?就不信你的狗屁看管,你根本?就是想让两方势力都追着你跑……” 还未说完,他忽冷漠道:“我?说过的,我?不会把你交给任何人,你听?不懂吗,聂小棠?” 我?被他强横的气势一时弄得有些发懵:“你……”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忽然在不远处传来。 我?刚要发声,梁挽忽的眼疾手快地捏住我?的下巴,强行把腮帮一揉开,他手里竟然拿了一个香薰小球,在小球的两边还以丝线系着,这下把小球强行塞进了我?的口唇之?中,压制了舌苔,再用丝线绕了脸颊,绑在了脑袋后头,我?顿时感觉到?一股子熟悉的窒晕感和羞耻感,可惜闷哼一声儿就发不出声响了。 为什么出来杀人,还要带这种?东西啊…… 我?恼恨又?无力地靠在他肩头,脑袋晕乎乎的,心里也实在摸不透这家伙是想干什么了,而他只?等那脚步声慢慢地远离,才把我?轻轻推开,再把我?口中的塞堵之?物小心翼翼拿了出来。 我?吞了吞口水,受屈含辱一般瞪了他一眼。 他却只?面无表情看了看我?,丝毫没有歉疚。 我?心中一虚,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恐惧扑面而来,只?怕他如?此执着地要扣住我?,接下来对?我?做什么都不会觉出歉疚了,可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我?只?冷声厉色地叱道:“你这样东躲西藏,还想着看管我??他们随时都会追上来杀了我?,或者杀了你!” “为何不行?你是不是太小看了人的仇恨和意志?” 梁挽那冷眸一闪,面上满是坚决无比的执念,与一种?几乎不可言说的恨意。 “你若一日不招,我?就绑你一日,你一辈子不招,我?敢绑你一辈子,我?的身边就是你的监狱,我?就是你的惩罚,又?有何不可?” 我?惊愕地瞪着他,完全没想到?他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 你……你这浓眉大眼的王八蛋竟想绑架我?一辈子!? 110-120 棠 我被梁挽绑架了整整三天。 讽刺的是?, 自?从被绑架后,我感觉自?己的生活质量得到了极大提高,本?来我被独自?追杀时,那?是?有了上顿没下顿, 饿起来随便糊弄糊弄肠胃就得了。 可有了他, 他虽是冷着一番臭脸帮我备吃的,但本?着美?食家的准则, 哪怕是?烤个野兔他也一定放孜然, 做些野果饮子也一定是?甜滋滋, 比我准备的干饼干馕要好吃多了。而且他还逼着我定点定时地吃饭、喝水,早睡和?早起。 所以被绑架之?后,我的生活居然规律和健康多了。 唯一的坏处是?, 他确实履行了承诺。 大部分时间都是?点了穴道再绑着我。 只是?每隔一段时间,帮我松绑并让我活血,让肌肉不至于坏死,有时换着花样、姿势、材质去捆缚,也是?为了不让同一段肌肉在相同的时间受到连续的压迫。 可以说是?最?大程度地?保证了长期的生活。 但这么处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 三日以来,他至少?带着我避开了五处来自?正道的追杀, 七处来自?聂家的围捕, 这一日他又带我避开了一处追杀, 来到了一处群林环绕、山脉之?下的小木屋。 到了木屋,梁挽继续砍柴烧火, 默默烧水做饭。 我双手被缚在背后, 大腿根部也被缠了一圈厚厚的绷带, 轻易是?走不脱, 便只在床上安静坐了一会?儿,抬眼看他, 他也只是?一心一意?地?做着饭、煮着什么香喷喷的东西。 只是?眉宇之?间多了许久疲倦寂寥,两鬓的霜色似是?被雪染的,可脸颊之?上的血点,脖颈之?处的红痕,都彰显着他躲避追杀之?时是?何等的惊心与动魄。 这几日来,我看他的精神是?高度紧张,随时随地?都把自?己紧绷得宛如一根被张到极致的弓弦,下一秒恐怕就要断了,他只有晚上抱着我睡觉的时候,呼吸才算安稳些,仿佛信任我的本?能还在身上。 可一旦到了早上醒过来,他的面容依旧那?样冷酷含恨,对我更是?没一句好言语。 似乎这身上的本?能归本?能,心中的感情归感情,两者算是?互相独立且永不交集的平行线。 我看了他一会?儿,终于还是?忍不住,提醒道: “这三日你带着我东躲西藏,既要躲着黑白两道,也要防着我逃跑,你就不累么?” 梁挽只头也不抬,冷漠道:“这就不牢你这凶犯操心了。” 我只半恼半怒地?叱道:“你这样东躲西藏的什么时候是?个头?你到底想带我去哪里?” 梁挽依旧没拿正眼看我,只道:“你之?前不是?一直想探知?我的身份背景么?我带你去见我的师父,有他看着,你就跑不了了。” 我愕然地?看了看他,心里一想,这可能还真的会?成事儿,毕竟“小慢神”萧慢的出了名的神出鬼没,若是?他看着我,那?我要跑掉可以说是?难比登天,可这怎么行?计划第一步就失败在这永无止境的私人牢房里了?那?我岂不成了小丑? 我只冷声道:“跑不了以后呢?你和?我和?他以后就一直隐居在深山老林?你的前途的未来还要不要了?” “前途?未来?” 他咬着这些看似光明坦荡的字眼,霍然抬头,冷眼看我。 “事到如今我还要什么前途?我还能有什么未来?” 我眉间一皱,他只是?轻轻地?撂下了手里搅拌锅汤的勺子,像随手撂下了一段曾经珍视的情谊,他看着我,盯着我,声音并不如何疾言厉色,却?冷得像一段陈年不化?的积冰。 “我心里能想到的所有美?好未来,都是?和?你有关的……现在……现在已经没有什么美?好可去期待,就只剩下你了……” 他若是?骂我叱我,倒叫我心里好受一些,毕竟是?我对不起他,可这种平静之?下慢慢道出的绝望悲哀,更像钝刀子割肉一般让我心中渐渐渗出淅淅沥沥的痛来。 我闭上眼,叹了一口气。 “其实你不必这样的。”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 他走到床边,神情幽冷地?凝视着我,仿佛困惑仿佛恨。 “为什么你可以做到杀死心爱之?人的亲人,还能够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地?去关心我?” “……” “你若真的关心我,怎么还能做得出这样的事?” “……” 梁挽只冷漠道:“所以,你实在没必要再演下去。” “我没有在演什么,只是?在和?你实话实话。” 我只冷静地?看向他,一字字一句句分析道。 “你撑不到一辈子那?么久的,你连眼前的几天都要撑不过去,如今已要入冬了,山上已经越发冷了,食物也越来越难获得,你的米粮还剩下多少??你迟早要带我去镇上,可你也知?道,只要你一带着我现身,一定会?有人来劫人。” 梁挽沉默许久,忽道:“那?就在入镇之?前问一问吧。” 问什么,都回答了一千遍的话了,你还能问什么? 他只沉声道:“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你说的话,你说的是?‘不能说’,是?不是?因为……你和?什么人达成了协议?” 我不言语。 他目光一紧,靠近我几分,更加严肃地?追问。 “和?你达成协议的人……是?不是?……义父他本?人?” 我心中一惊,没想到他已经快无比接近真相了,可越到这个时候我就越是?不能说,说了他更不会?放我回聂家冒险,我便只冷声道:“别再试探了,不能说就是?不能说。” 他目光一冷,道:“最?后一次机会?,你到底说不说?” 我摇头,他只面容一搐,努力揉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聂小棠,你再不说,别怪我对你动用私刑去审问。” 我只不屑地?嗤笑一声:“你想动用什么私刑啊?” 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那?吓唬人的三板斧我还不知?道?你还能给我整出什么新鲜大活儿来?就算你现下是?有些黑化?扭曲了,你折磨人的知?识也不会?一夜之?间暴涨几个G啊。 梁挽见我目光轻蔑,全然不把他的话放在眼里,也没说什么,只是?脱了我的鞋袜,手掌托着我的脚底,手指挪到了我的脚心。 咋的?还要按摩穴位啊?你咋这么贴心呢? 我只嘲讽道:“这事儿以前你就做过,但我的耐力却?比以前提高太多了。” 他只是?神情淡漠如尘道:“可是?以前我没动真格啊。” 啊? 梁挽一言不发地?一手攥住我的脚踝,另一手却?蕴起了那?股子神乎其技的赤暖内力,直冲我脚底一个最?敏感的穴位扎去! 竟然直接拿一股子最?纯粹的真气对冲! 这一冲之?下,我当即觉出一股不属于自?己的热意?从脚底那?边游走全身,立刻放大了无数的感官,周身顿时酸麻无比,这时他仅仅用手指揉捏脚底的穴道片刻,便似用一千根一万根手指在揉捏穴道,这份难受可比刀砍剑刺要强烈上太多了。 因为痛是?习惯,是?一种急促的感受,痒却?不是?我习惯的,在它放大了无数倍之?后,果真成了一种逼疯人的刑罚。 他用这独特的真气刺激了一会?儿,我便觉得如几千万只虫子和?蚂蚁同时在我的四肢百骸同时啃咬,我只忍了会?儿,却?几乎觉得忍了一年两年那?么久了,快忍不住了。 忍不住虚弱地?出了声儿。 “停……停下来……” 他没有停。 求着求着,被这生理反应刺激到笑了出来,可笑着笑着,又因为这难以忍受的痛苦和?折磨而颤抖了起来。 “停……停下来……你这个……混账玩意?儿……你……你活该被人骗……我要宰了你 ……你这个王八蛋……” 感官不受控制地?被癫狂刺激着,我到最?后几乎是?一边笑一边在颤抖,颤到最?后已忍不住骂出来,可这急切震颤的怒骂之?后,便渐渐过渡到了一些虚弱无力的求饶。 “停下来……求……求你了……难受……好难受……” 梁挽没有停了下来,只冷厉道:“你说不说?” 我喘着大口大口的气儿,身上已因疼痒而捏出了一身痛苦的虚汗,终于在惊恐的颤抖之?中无法抑制。 “我……我说……” 他这才放开那?只手,沉默了一会?儿,见我还心有余悸地?喘着气,便道:“很难受吗?我是?第一次用真气刺激穴位。” 我瞪了他一眼,怒道:“你……” 他忽然记起来自?己在做什么,又沉下脸道:“你还不快说?到底是?和?谁达成了协议,杀死我的义父的?” 我只冷声道:“你若是?恭恭敬敬跪下来求我,我或许还和?你说点什么,你这样逼迫折磨我,我偏不说!你大不了折磨死我好了!” 他见我骤然反悔,怒火在玉润雪白的脸颊上烧起了一阵跳跃的红,嘴唇一动道:“你还要负隅顽抗?还不从实招来?那?我只能再对你用刑了……” 说到一半忽然愣住。 我只别过头,无声无息地?流下了一些绝望和?安静的泪。 刚刚其实就已经被逼出眼泪了。 此刻更是?忍耐不住,胸膛剧烈起伏,呼吸粗重难堪,全然崩溃只在瞬息之?间。 就算和?他说了又能怎么样?他不会?原谅我逼死他义父的,哪怕那?义父确实做了对不起他一家子的事儿,那?毕竟是?庇护了他恩养了他数年的亲人,是?他在乎的人,他想要审判也是?自?己去审判,怎能允许我私下去逼死人? 我间接害死了他义兄也是?不可更改的事实,他要怎么才能接受一个害的他义兄被折磨致死的爱人? 不说,心底还能有一些渺茫的希望和?念想,卧底计划也能进行下去。只有杀了楚容,剿了聂家,赎清了这些罪,我才有脸去面对他。 如果现在说出来……倘若他在知?道一切之?后…… 他还是?恨极了我,那?怎么办? 梁挽看着我这样流泪,就像一腔怨恨明明积攒到了顶点,就要迸发,却?无可奈何地?被消磨了恨意?,被抵住了杀气,到最?后想恨都恨不起来,他便动了生生的怒。 “你做出这副可怜样子是?给谁看?你以为我看到你现在这样,还会?手下留情?” 我便扬了扬脸,不去看他,流着泪也努力不去看他。 “你继续折磨也好,杀了我也罢,反正是?我对不起你,我没什么好说的……” 他却?不继续用刑,只是?气愤伤心到了极点,怒到发笑,笑到有些尖利癫狂的味道出来,一时之?间他整个人都不像是?梁挽了,而像是?别的人了,且笑着开了口,声音异常喑哑且低沉。 “聂小棠,你现在知?道是?你对不起我了?” 我一愣,他忽然俯下身来,一边扶着我的后脖子,固定了我的脖子以上,一手捻了我的下巴,逼迫我转头看他,我惊楞之?下,他却?迅速地?靠近。 重重地?啃咬和?亲吻起来! 我一惊,赫然挣扎起来。 因为他在平日的亲吻,是?情人之?间温柔如春日细雨的轻点浅放,可这次无论是?力度和?动作,都是?粗暴蛮横到了至极的,是?带着一番怒意?与仇恨的宣泄,是?一种不容置疑与反抗的强迫。 绵长到几乎不容呼吸,我在重重压制之?中感觉到了缺氧,口唇也有些无力,几乎被吻到有些头晕,可手足被绑缚,也推不开他,只好重重咬了下去,逼他放开! 梁挽愕然后撤,唇舌上已被咬破了一个口子,沾了一丝殷红的血,他有些呆愣地?看了看我,又摸了摸我唇上那?一丝温温热热的血,到了手心一摊开,仿佛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便自?嘲地?笑了一笑。 “之?前口口声声说什么喜欢我,也是?骗我的吗?” 我只冷静道:“你现在状态不对,不要再勉强我了,不要做一些会?让你自?己后悔的事情,挽挽。“ 本?来说着说着还好,可当我下意?识地?念出一声亲昵的“挽挽”之?后,却?仿佛越发激怒了他,他只目光复杂地?看看我,那?神色里的悲哀和?绝望像一点点刻在他的脸上,已经深入了下去。 “迟了。” “什么迟了?” “我已经后悔了。” 他忽的也流下透明滚烫的泪来,几乎是?带着血色和?喑哑的声调,在我面前缓慢嘶吼出了这句悲哀绝望到底的话。 “我后悔喜欢上你这个害死我义父、义兄、母亲的仇人了,聂小棠……” 我的呼吸仿佛骤然停止。 良久才得以恢复。 我平静地?看着眼前即将?陷入崩溃的他。 “既然后悔了,就别勉强碰我了,把我交给别人去审判吧,这样对你,对我,都好。” 天底下哪儿有你这样用刑的人啊? 用着用着我还没崩,我看你先?崩了。 梁挽只伸出手,抹了抹唇角那?一抹触目惊心的血,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留下了一丝未曾干涸的红痕,仿佛有些东西即便要掩饰也没法掩饰个彻底。 “可如果我偏要碰你呢?如果我偏要勉强于你呢?” 他看向我,目光赤红如火。 “聂小棠,你又能拿我如何?” 我还要再说什么,他却?再度一言不发地?靠近,一只手绕到我的脖子后面,狠狠地?把我扯过来,另外?一只又捧着脸颊,揉着脸蛋的肉,他又亲了上来。 这亲再度成了泄恨似的狠咬,我只觉得嘴上一疼,他又去咬了我的脸蛋,我的鼻子,我的脖颈,同时按着我脸颊的那?只手往下一滑,去点刺我胸口的一些致命的穴道,手底下攒动着真气去刺激穴位,我只觉得酸涩滞胀的疼痒感觉一下子就被点刺了出来。 我是?又急又怒了。 “梁挽!你疯了吗……呜嗯……” 我实在想骂醒他,却?被他拿了一根浸过药的帕子堵了嘴,我一边含混不清地?呜呜着,一边极力想把这帕子给吐出,他却?异常粗暴野蛮地?拿手指把帕子往口腔深处去捅,捅得我腮帮都有些疼了,他只随手撕扯下了一条缎带,系在我闭不拢的两唇之?间,还不许我吐出来。 我狠狠地?瞪着他,他却?冷冷道:“你除了骂我,也不过是?说一些骗人的鬼话罢了……聂小棠,你还有一句实话给我吗?” 我口中骂骂咧咧,却?发不出一声完整的语句,只一心一意?地?瞪着他。 又是?用刑对吧?你还能咋样地?吓唬我? 梁挽却?看着我,只冷冷道:“你这样看着我……是?以为我还是?以前的我吗?” 然后,他做了件让我极震惊恐惧的事儿。 他用布条蒙了我的眼睛。 我心底一沉,而梁挽在做了这一切,确保我不能用言语和?眼神刺激他之?后,似乎没有了任何顾忌。 就像是?道德秩序在一夜之?间崩溃,仅存的理智在仇恨之?后没有了依存,开始了前所未有的粗暴和?野蛮的征服,像是?撕掉了一种文明外?衣之?后,仅剩下的就是?掠夺与占有。 我呜咽呻哼了几声,浑身颤抖起来,被绑住的大腿无法动弹,只有一双小腿在剧烈地?扑朔着,仿佛在踢蹬着空气。 他这是?已经完全不管不顾了吗,而且是?在清醒的状态下…… 话都不肯听我说一句,连让我看看他都不愿意?吗? 羞耻伤心伴随着极度的恐惧,几乎在一瞬间到达了顶峰,我的肩头开始微微耸动,忍不住呜呜哭泣了出来,泪水滴答滴答地?涌出来,只怕把蒙眼的布条都要打湿润了。 可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就算哭出来,他也不会?停下来的吧?他已经说过不会?再留情面了。 然而就在我放肆哭泣的时候。 那?个人还是?默默地?停了下来。 解开了我的蒙眼布,和?口唇之?中的堵塞。 我这才赫然发现,他在我身边这么忙活了半天。 也仅仅是?解开了那?一圈圈缠裹着的厚厚的绷带。 我被他封了视觉,竟也没注意?到这一点,其实他并没有进行到下一步么? 梁挽没有说话,只是?颓然和?悲哀地?捧着我的脸颊,看了那?么一会?儿,便伸出手,极力地?去擦掉那?些眼泪,好像是?去用手指擦掉一些自?己作恶的痕迹那?样地?用力,几乎让我的眼圈周围都有些擦疼了。 可是?过了片刻,我的脸上却?有了更多凉凉的触感。 我一愣,才发觉是?他的泪也不争气地?掉了下来,豆大滚烫的泪珠就那?么不受控制地?滴在了我脸上。 然后,他也很用力地?抹了抹脸,忽然楞了一愣,然后抱了我,他是?那?么无力而又愤怒地?抱紧了我。 “我不会?放过你的,聂小棠……” 我叹了一口长长的气,无奈道: “你杀又杀不了,用刑也不舍得,你放开我吧,挽挽……” 他幽幽道:“不可能的……” “我说还不行嘛?” 他愕然抬头,不可置信道:“真的?” 爱恨 我以为的?黑化, 是?抛得?下一切的道德枷锁和是非准则,可以释放一个人身上所有的?兽性,追随原始的欲望和冲动,去逼迫折辱, 去杀死挚爱。 可梁挽的?黑化是?, 他可以对我用刑,可以对我用强, 但前提是我不能哭。 哪怕我被他缚了手?足, 塞了口唇, 蒙了双眼,只要他察觉我在黑乎乎的蒙眼布之下是?无助悲伤的?啜泣,在口唇的?堵塞之下是痛苦绝望的呜咽, 他就还是?狠不下来。 连对自己的仇人也狠不下来。 这心理素质还黑个什么化啊? 这系统安排的?黑化大潮,你是?凑不上也赶不着啊。 我只内心无比复杂,叹了口气,极力以平静目光去看他。 而梁挽目光定定地问我:“你当真愿意说么?” 我点点头:“我只说我能说的?,但你得?先下来。” 他赫然意识到了自?己现在是?离我何?等暧昧的?近,这面?贴面?的?垂泪仿佛一对天敌小动物之?间互相的?舔舐和安慰, 安慰到后来他总是?忘了分寸。 于是?他抹了抹脸上未干涸的?泪痕, 下来, 把被绑着双手?的?我给?扶起来,等我安稳坐好, 他立刻就迫不及待地问我:“你在杀死义父之?前, 是?不是?和什么人成了某种协议?” “是?。” 我沉默片刻, 点了点头。 “那个人就是?你义父他自?己。” 他面?色大骇, 有一种果然如此的?顿悟在脸上闪烁。 “你的?意思是?,他……他是?心甘情愿地死在你的?手?里, 他竟然是?配合你去杀了他?” “没错。” “可是?为什么?” 梁挽浑然不能理解,更无法?相信这个天方夜谭的?答案。 “尸检的?结果是?,义父的?致命伤就是?那把剑的?剑伤,在此之?前他没有中毒也没有绝症,他好端端的?为何?要配合你去自?杀?他有那么多在乎的?人和事,他几?乎已经活成了北方武林一派的?正道魁首,他活着能做的?要比死后能做的?多上太多了!他死在你手?里对他有什么好处?” “这是?你需要想的?问题,而不是?我需要答的?问题。” 我只是?极力地维持面?上的?平静。 “我答应过他,不能说出这原因。” 我是?答应尹舒浩不告诉梁挽他出卖林麒的?事儿,但还是?可以稍微透露一点点——比如他的?死是?一种我们间的?默契。 因为我相信,除非把真相实实在在地摆在梁挽面?前,否则他绝对猜不到那个黑暗至极的?真相。 以他的?善良和对人性的?高估,他不会去想他的?义父在当年?到底干了什么事,又为何?要在如今以死去隐瞒。 所以,尹舒浩的?秘密依然安全, 梁挽闻言听声,却似陷入了天人交战的?沉默,他的?面?孔在火光的?映照之?下忽明忽暗、似光似沉,好像他已是?一片儿摸不着方向的?影,在一个个可怕的?念头之?间来回地奔袭,可终究找不出任何?理由来佐证我的?话,他半信半疑地看我,似乎不知是?该信该疑,也不晓得?能不能把爱意压下去,能不能把恨意提上来。 倘若爱了的?话,如何?对得?起义父? 倘若恨了的?话,如何?处置我这人? 到了最后,他只是?皱眉道:“你的?话可以串联起很多线索,但其中还缺了一件很关键的?事儿,没有这件事儿,解释不通很多事,你还不打算说么?” 我耸了耸肩:“不打算,又如何??” 反正你对我怒恨交加的?时候,你也根本下不了狠心对付我。 他只用力瞪着我,那抵抗我的?狠心就像一条已经跳出水面?的?鱼儿,使?劲地在岸上挣扎蹦跶,却已无力返回水中。 瞪了片刻,我没有任何?被吓唬到的?反应,他也就收了目光,转了话锋。 “那林麒的?事儿,你也隐瞒了一些关键吧?” “什么关键?” “你说你打伤了他,然后他落入了聂家手?里。那是?你当场抓了他,还是?他受了伤之?后,落到了别?人的?手?里?” 我心中微微一动,只觉得?这小子在我的?事儿上果然是?敏锐也细微到了极点,这么一句带过的?事儿,他也能扩散联想出无数个可能性。 “这区别?很大?” 梁挽笃定道:“很大,很关键。” 我隐隐约约觉得?他已经要猜到真相了,于是?缄口不言。 给?他一点线索他就要开侦探房了,再给?他暗示,他岂不是?要直接猜出来尹舒浩之?死和林麒之?落网的?关联? 梁挽见我无言,他目光陡然一深,似察觉什么,靠近几?分,把我面?上的?表情从头到尾盯得?个仔仔细细,连身体语言、肢体动作?都不肯放过。 “最后一个问题,你说你是?和我母亲交手?的?最后一个人,此话当真?” “自?然是?真。” 我随口答道。 “我那日在密室里和你说的?话,都是?真的?。” 梁挽皱了皱眉,小心试探道:“可你和她?交手?的?时候,并未给?她?造成伤口,是?不是?? 我皱了皱眉,不说话。 梁挽沉声道:“以你的?性格,倘若你给?她?造成了致命伤,你必定会直截了当地说她?是?死在你手?上,而不是?说你是?最后一个和母亲交手?的?人。这用词很拘谨,也很严格,她?不是?死在你的?手?里的?。” 我奇怪地看了看他,他却抬起了头,挪开了几?分距离,那原本半明半暗的?面?容,在火光映照之?下已是?明面?大过暗面?了,他目光复杂地看我,像是?看着一本看不懂的?书一页页地在微风中翻卷着,翻出了偶尔几?个字,便直击他心,使?他无法?释怀,也无法?忘却。 “她?身上的?伤口,是?否多数来源于别?的?杀手?刺客?是?不是?和你交手?之?前,母亲就已经流血过多,重伤垂死?” 再说下去他都快要把我底裤的?颜色给?猜出来了。 我只竭力避开他的?注视,转过头看向那一锅在干柴之?上烧得?滚烫的?汤水,冷声儿道:“我都未曾为自?己辩解,你倒是?很喜欢给?自?己的?仇人辩解啊,是?当菩萨当过瘾了么?” 他呆立片刻,像浸润在自?己的?思索里无法?自?拔,可片刻,他还是?眉心一动,沉静安然地端出了结论。 “你的?嫌疑还未洗清,我依然不会放开你,只是?任何?人都有申诉辩解的?权利,如果你不想辩,就要有人替你辩一辩,分一分这是?非黑白,这是?世间本就有的?公理正道。” “可是?我杀了你义父。” 我目光复杂地看他,像递刀子一样递了一个致命的?提醒。 “你真的?想替自?己的?杀父仇人伸冤?你真的?能原谅他么?” “聂小棠,我没忘记你那日做了什么。” 梁挽面?色一搐,仿佛被这句锐可切心的?话抵住了脊梁。 “就算你可以和过去一刀两断,可你杀死义父的?时候却是?在不久之?前。即便你和义父达成了什么协议,我依然不相信他会是?完全自?愿这么做的?,你一定还对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否则他断断不会放弃生命。” 那些被抑制了的?怒恨情感此刻又在他的?身上抬起了头,他那双欲泪未泪的?双眼瞪着我,像瞪着一道不共戴天的?仇。 “你明知道他对我来说有多重要,还是?自?作?主张取了他的?命,无论是?什么理由,我这辈子都不会……绝不会原谅你!” 说得?咬牙切齿、斩钉截铁,像是?用尽他所剩不多的?狠心和决意而释出来的?决断,一字字是?毫无回寰之?余地。 我只是?在自?己的?唇角勾拉了一道儿弧,像是?自?嘲,又仿佛了然地发出了一笑?,声音有些喑哑,像是?啜泣之?后的?余音,又仿佛是?决意之?前的?寂寥。 果然如我所料啊。 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他都不会轻易原谅了擅自?处决了义父的?我。只因他本性柔善,注重亲缘,就算真的?知道了尹舒浩做的?缺德事儿,他也不能下得?了狠心,下得?了杀手?。 所以我才做得?没错。 因为尹舒浩出卖了林麒,出卖了林家。 不管他是?谁的?义父,他都是?该死之?人! 梁挽杀不了的?人,林麒未能杀的?人,我就要代他们杀了! 我心中按下了杀气和震怒,抬眼,故意显出了一些恰到好处的?虚弱与难受。 “我给?了你一些真话,你也该给?我一些东西。” 梁挽疑惑:“什么?” 我只道:“帮我解开一些绳索。” 梁挽挑了挑眉:“这不是?帮你逃走吗?” “不用完全解开。” 我有点无奈气急地瞪他。 “你就不能把我的?手?绑到前面?吗?一直绑在后面?,刚刚平躺的?时候整个人压在手?上,很难受的?啊。” 梁挽只冷漠道:“你少在我面?前装乖卖惨,我不会再信你。” 说是?不信,他的?动作?还是?透着心虚和着急,他是?低头沉眼地过到我的?身侧,利利索索地帮我解开。 当然了,这个过程之?中他也显得?非常提防,时不时扫一眼,生怕我又故技重施,冲破穴道去偷袭他。 但我却很乖。 我是?任由他解开,既没有偷袭也没有说骚话。 梁挽就松了一口气,可把绳索从手?腕之?上完全解开之?后,他却是?楞了一楞。 仿佛是?因为看到了……手?腕上的?勒痕。 我也看了看,有些已然是?红肿胀破。 而他惊异地看向我。 我却没说话。 平日里我并不会挣得?这么厉害的?,因为晓得?挣扎也没用,可是?方才被他压制,惊恐羞怒之?下慌了神,我恐惧伤心得?全身都在发抖,双腿在床上扑朔,手?腕自?然也挣得?厉害,磨破表皮,出点儿血,那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儿。 他却嘴唇微颤地看了看我,又瞧了瞧腕子上的?勒痕。 终于意识到我口中的?“难受”,确确实实是?挣扎得?厉害。 面?上陡然生了几?分愧色,看我的?目光也复杂起来。 我只淡嘲道:“你这样看我做什么?这不是?你想造成的?吗?” 他只是?僵硬和别?扭地动了动一双红唇,似乎下意识地想要辩解,可过了那么一瞬间,似乎又意识到这种辩解在伤口之?前也是?无力的?,于是?就改为了默不作?声地帮我的?手?腕上药。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在我的?面?前动作?,一言不发,他却在这沉默之?中越发地不安、难受,时不时地抬眼看我的?神情,想从我的?脸上看出点儿什么来。 可我收束了所有的?喜怒惧恨,没有任何?表情可以给?他。 到了最后,梁挽只能沉了沉眉,犹豫地问了我一句。 “手?腕……疼吗?” “比这严重更多的?伤我都受过,这么一点有什么可疼的??” 我只随口一答,然后看向了他,像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 “至于疼不疼的?……到了今时今日,你真的?还会关心我么?” 梁挽给?我上药的?动作?随之?短暂地一僵。 然后他似意识到什么,很快又恢复了动作?。 而我把他的?动作?尽收眼底,心中莫名酸楚地说了一句:“若不是?真的?关心,何?必多此一问呢?” 他静了片刻,忽淡漠道:“抱歉,事情发生得?太快,而关心你也早已经成了我的?一种习惯,我……还没来得?及戒掉。” 我没想到时至今日,脸皮撕破都好几?回了,爱恨都踩在地上搅拌成糊糊了,他竟还能这么坦率地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我实在有些惊异地看了看他,仿佛觉得?自?己看的?他和我心里想的?他还是?不一样,但梁挽却只是?沉默地低着头,不知是?不敢看我,还是?不晓得?要用怎样的?目光去看我。 当关爱成了本能,骤然之?间要不去爱,要去恨,要泯灭掉所有的?温柔与关心,原来也会让他很不习惯么? 不管怎样,在这之?后,他也不再使?用粗粝强硬的?绳索来绑缚我的?手?腕,尽管那是?更有效的?束缚手?段。 他只是?用了柔软干净的?医疗绷带,一圈圈缠在两只手?腕之?上,把腕子给?绑在了我的?身前而不是?背后。 但却没有像之?前一样缠绕手?指,捆缚手?臂的?关节,也没像前几?天那样绕到脖子或胸口那边绑上一圈。 所以手?指是?自?由的?。 手?臂也是?。 上身很顺畅。 这三?点很重要。 接下来就是?用饭时间。 我坚决拒绝他的?投喂,即便被绑着手?,也想办法?自?己吃,虽然这样动作?不太方便,洒了一点汤水肉粮出来,显得?有点浪费,但至少在他转身的?一个瞬间,我找到空隙,把一根不小心掉下来,要被丢弃掉的?脏筷子,踢到了床铺下的?黑暗角落里。 到了夜间,他依旧在我的?身边睡,但他抱我的?一瞬间,我的?身上有些明显的?僵硬,然后就是?轻微的?颤抖,以及沉默的?抗拒。 梁挽立刻下意识地问:“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我稍稍缩了一缩,像躲避着什么似的?,有些虚弱道:“你不要碰我好吗?你碰的?话,我睡不着。” 梁挽思忖片刻,那只占有欲旺盛的?手?仍是?搭在我的?肩上,还是?不肯松懈下去。 “可我不碰你的?话,我今晚也睡不着。” 我只是?安静了片刻,就随口提起了一个触目惊心的?话题。 “就在白天,你差点侵犯了我,梁挽。” 这回轮到他的?身体僵硬了。 像是?被骤然戳了心与肺似的?,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呼吸了。 我继续道:“那件事才过去不到几?个时辰,现在你抱我睡,你觉得?我能睡得?着吗?” 他的?沉默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歉疚和难受。 像是?想装冷硬,想提防,想极力去恨。 可在这一句指责过后,终究是?溃不成军地成了两个字的?模样。 “抱歉。” “为什么要抱歉?” 我一半在困惑一半想戳他。 “你不是?一直想要这么做么?” 梁挽呼吸一滞,扶着我肩膀和手?臂的?手?像被针扎了一样,顿时缩了回去,他在我的?身侧缩也不是?,进也不是?,这一刻又恼又恨,又愧又悔,好像什么情绪都有了,却什么情绪都不该有。 片刻,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摆出正直又坦然的?模样: “我虽恨你,但也已经醒悟过来……无论是?对怎样恨的?恶人,都不应该以侵犯去作?为惩罚,这只会把我拉低到和恶人一样的?境界。以后我依然还是?会绑着你,押着你,你若出言不逊,侮辱义父,我也只能塞上你的?口唇,但我不会再……” 我随口戳道:“不会再强吻我吗?” 他呼吸又跟着一停。 像泄了劲儿的?皮球似的?泄了那股光明正大的?正直气息。 转而既羞恼,又犹豫道:“我……” 犹豫什么? 强吻这事儿难道还有下次? 我也有些恼了,转头就是?狠狠骂了一句。 “你这个口是?心非的?小变态,今天晚上不许再碰我!” 他虽然听不懂这现代骂词儿,但也听得?懂我愤怒的?语气,本来积攒的?满腔仇恨和怒意,此刻也忽然短暂的?消失了。 他竟有些心虚地转过了身。 居然真的?没有再去碰我。 只是?如他所料,这一晚格外寒凉,到了深夜我有点发抖,他便怕我着凉,把自?己的?被子盖在了我的?身上。 那时我才发觉,他确实没有睡着。 因为过去三?天他都是?把我绑好了以后,抱着我睡觉的?,如今手?里没有抱着我,他在旁边一直僵卧,从未真正睡着。 这后半夜,梁挽也是?隔三?差五地就要去看看我,后来好不容易才睡了,就睡得?有些沉。 第二日,梁挽终于从沉沉的?睡意之?中苏醒过来,就好像从一个从未有任何?事故的?美梦里醒了过来,他的?眉间微微舒展,然后在阳光之?下轻轻地睁眼。 我能看到这一切,是?因为这一次他醒得?比我晚。 一旦醒来,他就是?目光一震,震惊无比地看我。 我在瞅他,且是?居高临下地瞅着躺在床上的?他。 可我手?上没有任何?束缚。 倒是?他被我点了穴。 我点的?。 在他睡着之?后点的?。 我此刻还把一把寒光凛冽的?剑搁在他脖子上,抵着他最脆弱、最致命、最凸出的?脉管。 “挽挽,猜猜我昨晚对你做了什么,想一想,你为何?就是?没能察觉这一切的?变化呢?” 我在他惊怒的?目光之?中笑?了一笑?,如占尽上风的?敌手?。 “然后你再猜猜,我接下来要怎么绑你,怎么强迫你呢? “ 梁挽仿佛已预感到了即将受缚的?情景,苍白的?脸上顿时掀起一阵咬牙切齿的?震动,他是?怒意蓬勃地瞪我。 “聂小棠!你这个利用人心的?混账!” 聂小棠 眼?看梁挽这?样含恨带怒地?看着我, 仿佛一身的正义凛然又通了电似的活转过来,我一下子就?有了非常强烈的既视感。 就?好像我们?之?间的情景,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几个月之?前。 那是他初此见我的日子,也是我刚开始与他斗智斗勇、斗得酣畅淋漓、每斗一次就?爱得更深、更甜、更是不可自拔的时候。 那时每次落到他手里不久, 我都能想?法翻盘过来, 然后看到他一脸无可奈何,可又不缺兴致, 想?看我还能整什?么大活, 然后我整了一些活儿?后, 往往又能把他的心弦挑得起起伏伏,让他的脸红成了我一样的色调,让他的心跳跳成了我一般的频率。 然后我从那鲜活又快乐, 充满少年意气的回忆里翩然撤出,看向了现在的他。 怒火含恨的他。 仿佛我们?之?间原是一片通透明朗的瀚海,此刻却?降下了泼天熊烈的油火,巨蛇般粗莽的火焰覆盖了海面,阻隔了海底海上,海底的鱼看不到海上的景, 海上的人看不见海底的光。 这?一片火, 一片隔着三年前三年后的隔世之?火, 终究还是烧得我们?成了两个世界的人啊。 那这?两个世界的人,还有交汇融合的一点么? 我笑了一笑, 笑是笃定?锋芒。 当然是有了。 无论爱和恨, 都能人的心都融到一个点儿?上。 “你口口声声骂我是个利用人心的小混账, 可是你昨晚做噩梦的时候, 口中可是一直在喊我这?个小混账的名字啊,挽挽。” 梁挽听得一愣, 随即怒而否认道:“你撒谎。” 他否认不意外?,我只耐心地?笑道:“是真的。” “你过去三日一直是抱着我的时候才能睡得安稳,昨晚第一次没有抱着我,你就?被噩梦魇住了,嘴里喊着我的名儿?,是我好心地?靠近你,让你抱了抱我,你才睡得好些的。” 我确实是任由他抱了抱我。 也借着他梦魇的时机,听他是如何动情而无奈地?喊的名字,那一声声绝望、愤慨、欲爱不得,欲恨不能的鲜烈呼唤,像一道道剪子“嗤啦”一声儿?划破了寂静的夜。 然后,我借用他教我的法子冲破了自身的穴道封禁,崩开了手?上颤裹的绷带,顺手?一个指尖点了他的睡穴。 然后他终于可以睡得安安稳稳。 我看着他那安静如月光的睡颜,只觉那来之?不易的睡意把他的面容滋润得像是梦境一般美好明纯,那雪白如玉的脸颊如浸了酒似的透着微红,轻盈如絮,蓬然如花,让人想?用手?指去刮一刮,那如清山秀峦的鼻峰一呼一吸之?间,吹动着乌黑微卷的细小发丝儿?,在月下泛着银瀑的寒凉光芒,看得人心里痒痒的,仿佛看着一点幻生?幻灭、一场花开花落,连呼吸都忍不住放轻了几分,怕惊了一场脆生?生?的梦。 我就?这?么看着他安睡到了天亮,到了如今。 而梁挽听完我的细细描述,目光更是复杂到了极致,不信和怀疑同时达到了顶峰,胸膛越发急促的起伏起来,脸上微微红着润色,像被冥冥之?中的谁打了一个耳光而微肿似的。 我只无奈靠近,俯下去,抵着他的肩,看向他的眉宇,近到我几乎可以一扑而上,他的呼吸也骤然停滞似的放缓,似乎紧张到了极致。 他冷冷道:“你想?做什?么?” “你问我想?做什?么?我倒想?问问你要做什?么?” 我有些无奈地?揉了揉他的脸蛋,他有些不适地?皱了皱眉。 “要么秉持三观当仇人,要么放弃三观当爱人,你不能两个都要,两个都选啊,这?样下去你什?么都当不了的,挽挽。” 他沉默片刻,可能是听不懂“三观”这?种字眼?,但他一定?听得懂爱人和仇人两个词儿?,因此更是撂下一声无牵无挂的冷笑。 “你当这?是我选的吗?这?一切难道不是你造成的么,聂小棠?” 我沉默地?看了看他,梁挽却?继续目如冷电地?看向我,神态上满是饱含狠绝与怒意的之?色。 “你这?无耻无信无义的人,你每次在我面前的反应都是演戏,全?是为?了下一次的算计,你的眼?泪是为?了让我心软的武器,你的虚弱是让我失于防范的表演,然后你就?可翻盘,对不对?” “对。”我淡淡道,“可你明明早就?知道我的这?一点,为?什?么还要上当啊?” 梁挽忽陷于愕然。 我又问:“你不是第一次中招了,为?什?么每次都败在同一个人,同一招上啊?” 梁挽居然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饱含厉色地?瞪我。 “因为?时间太?久,我忘了,也因为?你这?个人够阴险、够狡诈。” 我无奈地?笑了一笑,俯身下去亲他,这?动作本是温柔得很,他却?本能地?避开了脸,警惕和抗拒使?他的身躯前所未有的僵硬,感情像是被抑制下去,无法在他身上再度抬头。 我便有些不满地?拍了拍他的脸颊,恼道:“你昨天强吻我的时候那么用力,现在我轻轻吻你就?不行了?我落在你手?里的时候,你每天抱着我睡觉,你心里在想?什?么啊?” 梁挽冷漠道:“只是在提防你,看管你,防着你逃跑罢了。” 你防着一个俘虏逃跑的方式,是把他紧缚成一个非常刺激感官的姿势,用你自己都不舍得用的柔软丝帕勒了他的嘴唇,然后每天晚上抱在身边美美地?睡觉是吧?你不嫌硌手?吗? 他的面色冷澈如冰,喉咙却?微微滚动出了一种怒火的澎湃。 “无论你怎么说都好,我实不想?再看到你,也不想?再碰你。” 我叹了口气:“可是我现在真的很想?碰你,你能拿我怎办啊?” 梁挽倒是转了头,十足不屑地?看了看我。 “还能怎么办?你是想?踩我,打我,还是像我昨日差点就?侮辱了你的身子一样,在这?里侮辱我?” 我一愣,他怎么忽然变得这?么直白无遮? 这?是完全?放开了矜持的仇人之?间的关?系? 不过片刻,我便故作淫恶、冷酷、卑鄙地?笑了一笑。 “何必选呢?我为?什?么不都来一遍?” 他楞了楞,我忽然在他身边站了起来。 脱下鞋袜,伸出脚趾。 眼?看就?要做一副践踏人的全?程操作,只是这?昔日恩爱的姿态现在更多地?和当年的灭门案联系到了一起,这?已成了彻底的羞辱而不是恩爱,于是梁挽在短暂的愕然之?后,又陷入了极度愤怒与紧张,他厌恶鄙夷地?看了我最后一眼?,仿佛失望已经彻骨。 然后他就?闭上了眼?。 甚至都不想?看我一眼?。 眼?看他已紧绷绝望到了极致的时刻。 我忽然躺了下来,转而去亲了他的额头。 他的睫毛猛地?一颤,赫然睁眼?的瞬间,我又去揉了揉了他那美丽的眼?窝附近的肌肉,然后用手?指弹了弹那雪白如玉的脸颊,看了看那道俊秀的鼻峰,最后把目光转移到了昨日被我咬破,如今还带有血印和痂痕的润泽嘴唇。 我目光一沉,开始了动作。 与其说是亲,不如说是在品。 深深浅浅的品、上上下下的尝,品的是他脸上的风霜,尝的是他眉间的微汗,是他唇齿之?间的气息,是每一处带血或愈合的伤口,也是他在经年累月中攒下的每一道旧日伤痕,就?如同我们?第一次在木屋里那样相遇一样。 不同的是,这?次没有任何毒。 也没有任何算计。 梁挽随着我的动作,是越来越惊异地?看我,从一开始的极度紧绷抗拒,鄙夷厌恶,到了后来越发困惑、不解、震惊、无奈,身上本能性地?放松了几分。 因为?全?是温柔刻骨的推搡与碰触,没有半分是用力而强制,是冷静而有技巧,充分而有节奏的接触,是有底蕴的姿态,有历史的动作,有分寸的贴近。 唯独不是算计。 唯独不是羞辱。 唯独不是压制。 差不多了。 我起身,揉了揉嘴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梁挽的震惊困惑蔓延到了眉间的微蹙、扩散到了嘴唇的轻动,身上仿佛也因那些残留的湿润触感,而微微震颤着。 “你……你到底在干什?么?” 我只笑了笑:“讨好你,仅此而已。” 只是想?在最后一次,让他开心一点点。 留下最后一丝美好的回忆罢了。 这?样以后想?起我,也不至于全?是愤恨恶心和难受,对不对? 梁挽的神情复杂,目光就?是更是复杂无比。 “聂小棠,你到底还想?得到什?么?” 被骗太?多,他已经不敢信了么? 我叹了口气,只淡淡道:“如果你愿意,就?等一个月时间吧。” 梁挽目光一沉,陡然警惕起来:“一个月的时间又是什?么?你到底想?做些什?么?” 我只是话音深沉道:“也许那时你将知道一切的真相,也将得到一切想?得到的东西。” 说完,我以异常复杂的心情抱了他一抱,然后拿起绳子。 把警惕而提防的他给绑在了床上。 而他全?程面无表情,冷漠警惕到了极致,甚至已把羞怒等情绪都彻底压灭下去,身上的难得松弛,转眼?就?成了僵硬紧绷。 绑完,我只笑了笑,伸手?在他身上掐掐捏捏揉揉搓搓弹弹,留下了一系列不为?人道的痕迹。 梁挽莫名其妙地?看了看我,没说什?么,而我给他盖了被子,走出了这?山中的木屋,他本以为?我还要大战三百回合,身上都紧绷了怒意,可见我如此干脆利落地?离开,他大概是呆了一呆,立刻意识到了什?么,在我的身后急促而冷怒地?叱喝道。 “聂小棠!你就?这?么把人丢下算什?么?要不回来杀了我,要不回来放了我!” “我都没有把你丢在荒郊野外?过!” 我没丢下你,挽挽。 我走出去还在木屋外?等了一小会儿?,静静地?等着他在里面声嘶力竭地?怒吼,听着他从一声声怒骂着我的名,到最后连骂声儿?也渐渐微弱下去,成了一道道无助而颤抖的呼吸和急喘。 他还是难受么? 还是很伤心吗? 我看了看前方山脉之?上涌动的人群,借着视力,大概可以看出那是寇子今带队在追寻。 我最后看了那木屋的门一眼?,然后离开了。 这?几天,我果不其然地?在聂家分舵附近遭到了正道人士的围捕,因为?我在过程之?中始终不肯出杀手?,处于了下风,中了寇子今刺我的一枪,也没躲过郭暖律刺我的一剑(都算好了),最难受的还是秋碎荷怒意蓬勃的目光,还有被祝渊这?大嗓门吼了很多遍。 就?在我的耳膜奄奄一息,我的老腰日暮垂危之?际,聂云珂及时出现了。 他当时神兵天降,一道巨剑和泰山压顶般劈下(其实我是故意算着他出现的地?点),以极其骇人的气势逼退了围攻的众人,把已经接近昏迷的我救走了(其实是演累了,想?躺了)。 醒来时,果不其然地?看到了面容忧切的聂楚容,神色严肃的聂云珂,还有在一旁围观的焦心忡忡的薛动兰。 看到面色苍白、满身伤痕的我,薛姐倒是心疼得问了我许久,让我吃了许多汤汤水水,过程之?中没一句对我二度叛逃出聂家的苛责,似乎只有满满的心疼难受。 而终于送走了薛姐之?后,我躺在床上,如木雕泥塑一般一言不发许久(在想?戏该怎么演),一呆就?是大半天。 聂楚容看过好几次,最后只无奈地?放下汤药,道:“你回来以后就?没有好好地?吃过、喝过,何必整日闷闷不乐呢?” 我终于看向了他,随口道。 “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聂楚容一愣,我只冷笑道:“你让云珂透露尹舒浩是内奸的做法,就?是引我出手?,让我在这?白道的江湖上众叛亲离,让我与爱人反目,与朋友翻脸。” 说完,我嘴唇微动,便撂下了早就?想?好的会心一击。 “你如今得到了你想?要的,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聂楚容沉默片刻,只哑然失笑、辛辣刺骨地?指出道。 “我是透露了消息,可这?决定?是你做的,人可是你自己杀的。在这?件事上,我没有迫你,也没骗你,我甚至没给你说过一句威逼利诱的话,我的手?可一直干干净净,没沾一滴血啊。” 他越说我就?越是笑了出来。 到这?一份上可就?不是演了。 “是,这?一回,你确实是从头到尾都干干净净的,你没唆使?我去做任何事。杀了梁挽的义父,全?是我自己的主意!” 要演了要演了。 于是我用尽全?力地?一掌拍向自己的天灵盖! 聂楚容惊得脸色瞬间惨白,我从未见他爆发出如此可怕的速度,几乎是瞬间扑上前拿下我的手?掌,其力度之?大犹如一座沉寂已久的火山骤然爆发,他竟是怒得直接打了我一拳。 “啪”地?一声儿?,我被打得胸口都窒闷了一番,转眼?就?抬头看他,怒吼道:“他们?打我,你也打我?” 他愕然一愣,瞬间收了手?,好像一打完就?心疼了,可疼了也是恨恨道:“你是疯了不成?为?这?种事,为?这?些人,你就?敢在我面前去死?” 我眼?眶一热地?死瞪着他,半演半真,半戏半实地?把积攒了许久的情绪,借着这?一幕给撂了出来。 “举世皆敌,众人皆叛,爱人反目,朋友翻脸……我这?三年逃出去都是白过了,我自己了结自己还不行么?” 我这?一声声如掷地?的刀,是含怒带泪的去刮蹭对方的良心,他一听,竟然也眼?圈微微一红,仿佛是所剩不多的良心在作祟。 “可是你还有我,还有云珂,还有你的嫂子和侄女,你还有我们?这?些家人,不是吗?” 我苦笑道:“是吗?” 聂楚容却?力度极大地?攀上我的肩,把我的身躯硬生?生?地?掰转过来,不容抗拒地?去抱了我,好像还沉浸在上一刻险些失去我的心有余悸里,他抱着我的脊背躯干,极用力地?咬出了一些心底暗藏已久的话。 “就?算你在外?面没有退路,我也是你永远的退路,你可以恨我、气我、恼我、杀我……可我们?是同父同母的骨肉同胞,我们?在那些最困难的日子里,是你救了我,也是我救了你……我们?是保护过彼此的,我们?流着的血,是曾经冻到过一块儿?去的,你都忘了吗?你真的都舍弃了吗?” 说得极动情极自然,说得也许是他这?一辈子最认真、最热诚的一回,说得连我都忍不住把头一仰,努力憋着,不让泪掉,即便这?样节目效果更好,可我却?不想?真的因此难过到落泪。 聂楚容却?无助而用力地?抱紧我,语声苦涩道:“不管我在外?使?劲多少手?段,做尽多少脏事儿?,也不管你对我去做些什?么,我永远都不会背弃你,你应该知道这?一点的,楚凌,到了今时今日,你已经看清了外?面那些人的真面目,你为?什?么还要把我推开呢……” 他抱我抱了这?么久,说得絮絮叨叨、真真切切、血淋淋的话不要命似的说出来,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小时候,我那时带着他杀出重围,他在寒冷的夜里抱着我,哭着帮我缝补伤口,说将来一定?不能过这?样的苦日子,一定?要把害我们?的人都杀光了。 可那时同甘共苦的他,如今抱着我的他,真的还是同一人么? 出于一种不知是什?么的心理,我伸出了手?,回抱了他。 聂楚容的肩头轻轻耸动,我不知道他的多少反应是在演,正如我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多少反应是在演,多少是出于本能,反正我是因为?这?些略带真心的接触,也生?出了一些真心的难受,一些真实的感动,还夹着些许难言的歉疚和痛苦,于是越发用力地?抱了他,却?不说话。 我始终不说话。 聂楚容与我分开,有些疑惑道:“你一直不说话,是不相信我的话吗?” “我相信。” 我只是伸手?按了按他的肩膀,仿佛终于退了提防警惕。 “至少你不会背弃我这?句话……应该是真的……” 他一愣,随即温暖地?笑了笑,我却?越发难受地?闭上眼?,任凭不知是真是戏的清泪滴下。 对不起,挽挽,我已经杀了你的义父。 对不起,楚容,我这?次可能要毁了你。 对不起,小棠,我可能不能再借你的名字活下去。 对不起,聂楚凌。 对不起,我自己。 接下来的五日,按我之?前定?下的计划一步步地?进行,郭暖律按我们?之?前的约定?,去了几处聂家的分舵,大闹分部,杀了舵主,引得聂云珂不得不去去调查和镇守。 而寇子今按我们?之?前的计划,在聂楚容巡防一处分舵之?时,竟然胆大包天地?来了一场光天化?日之?下的刺杀。 却?没成功。 只因为?我。 我当场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击退了他,保护了那时的楚容,就?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一样,那一时那一刻,聂楚容看我的目光已是今非昔比,聂家众护卫和下属看我的眼?神更是一新。 在接下来的十日,我去聂家的几处分舵接连巡视了一番,陆续打退了来自太?微山、投明山、雁山、孤山、屏山、长安会、东墙会、明光会、照金楼、群清逸水门等十多处门派派来的剑法高手?! 这?一连串巨大的胜利和惊艳绝才的剑法,又让整个江湖为?之?震动,所有人都清晰无比地?得到了一个信号。 自此之?后,世间再无聂小棠, 唯有剑绝聂楚凌! 你会明白 半个月说长不长, 说短也不短,这时间已足够让江湖换了一片天。 半个月前,正道还针对聂家分舵开?展数道袭击、围攻、抵制、甚至是暗杀,但对有些分舵的围攻却已暂缓了势头。 因为我?的?介入。 毕竟十多个门派的?剑术高手都?败在我?门下, 这对处在风口?浪尖的?聂家也算是一味振奋人心的强心剂。 具体表现就是——原本颓了的?士气已振开?来?, 原本疑着我?的?人也放下点戒心,原本对我?没?多大期待的?楚容是惊喜连连, 他心情大好, 不断冲人高调宣布我的回归。 而我?只在自己的?“深桐碧院”之中深居简出。 要么和“飞羽星月”四个护卫一口?气练足几个时?辰的?剑, 到了大汗淋漓才歇下。 要么在房间里发呆。 要么去嫂子家串串门,和她说话,和小侄女玩, 任凭外头闹得轰轰烈烈,我?也不管。 宅了几日?,聂楚容总算找到了我?。 “你的?伤势恢复得不错了吧?” 我?抬眉看他:“又要我?去打什么人?” 聂楚容笑?着揉了揉我?的?肩:“再怎么想出力,也不能天天都?跑出去打架吧?有些事情还是要让下面的?人去干。” 我?翻了个白?眼:“不让打架你找我?干什么?” 聂楚容笑?道:“云珂不在,多亏你护着我?去分舵巡视,打退那些宵小之辈, 所以我?若有安排, 也不想瞒你。” “是什么?” 聂楚容小心观察我?的?神色, 斟酌着语句。 然后他一张口?,就抛下了一个惊天大雷。 “梁挽最近动作频频, 我?想派人处理?了他, 希望你别介意。” 我?身上的?笑?容立刻像波涛荡开?那样慢慢地散掉了。 沉默良久之后, 终于亮出了一句话。 “一定要杀吗?” 聂楚容的?脸上在半明半暗之下闪了一丝锋锐的?冷色, 他一张口?,理?由?就像环环相扣的?套子一样砸了下来?。 “他屡次挑衅聂家之后又成功身退, 已经成了正道某些人追捧的?目标,若不杀他,如何打压得了他们的?气焰?” “再者,你我?和他之间有着深仇大恨,他的?轻功又如此?高绝,潜入聂家也不是难事,若不杀他,你难道希望我?们日?夜悬心,提防着卧榻之侧?” “最后,他若死了,你才能没?有任何弱点,不是么?” 他的?话像海上紧密的?浪头似的?一个接着一个,让我?不容喘地听了半晌,到末尾才有空隙去叹了一口?深深的?气。 “一定要杀的?话,那就让我?来?吧。” 聂楚容眉心一蹙,五官因惊疑而轻动,那外面的?光线就如发亮的?细虫一样从窗格游进来?,在他的?脸上四处爬窜,把许多情绪印象都?模糊地切割了。 “你真的?舍得杀了他?” 我?的?手掌摸到了腰间的?一把剑,眉间也微微一敛,目光之中恰到好处地积攒了一些无法言说的?恨意。 “从前我?是不舍得,可就在我?落在他手里的?那几天,他整天用那些细碎恶心的?手段折磨我?、羞辱我?,他在我?身上留下的?那些勒痕(他弄的?)、淤血(自己掐的?)、乌青(自己撞的?)……你也是看过的?……” 聂楚容面上含了微怒和痛惜,忍不住伸手扶住我?的?手臂:“楚凌……” 我?只咬了咬牙,在一份厉眼和一份酸楚的?叹息之间,撂下了早已酝酿的?塑料情仇,泼出了早早备好的?狗血纠葛。 “楚容,我?是真的?恨他。” “可也许这恨里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爱,一点点的?怜……即便是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对他还有几分心软……” “但,若让你的?人去杀,他们未必能成。即便能成,也多半会给梁挽一个不得好死。我?心里想来?,终究难过。” “若是我?去杀他,成功的?机会大一些,也能给他一个痛快的?死,这样日?后想来?,我?也许会安心一些吧……” 戏越演越真,我?越说越酸,手指仿佛在剑鞘上磨着一个个不可告人的?心思?,一道道爱恨交加的?念头,聂楚容把这一切微妙的?动作都?看在眼里,目光越发深沉,如未知的?夜。 “你说得不错,于公于私,还是你去比较合适。” 我?蓦地抬头看他。 起初沉默许久,随后重重点头。 要杀梁挽,我?做的?第一件事,是在某个夜黑风高的?晚上,率领着一堆身手尚算不错的?护卫,去了一个叫琼花楼的?地方,这地方表面上是个酒楼,背地里则是几个正道人士聚会的?地点。 得到消息,趁他们聚会,我?就先身飞入,如一道影子投入月下,影出剑起,剑沉鞘飞,几个短短的?瞬间之后。 几个正道人士已经被?我?挨个拿剑鞘点了穴,伤了手腕。 谁呢? 梁挽的?朋友。 秋碎荷震惊地看我?,吴漾愤怒地瞪我?,祝渊张口?欲吼却被?塞上了嘴。 没?错,抓的?就是他们。 我?就派人把他们押下去,关在一处秘密的?地牢,派了一个信得过的?护卫(薛姐的?人)去看着他们。 做完这一切,我?就在这琼花楼里等着,拍拍桌上残余的?血色,喝着一口?未凉的?小茶,吃着一点尚带余温的?甜点,等着一抹亮色从天边升起。 果不其然,天才刚刚露出鱼肚白?,门口?就传来?了一些声音。 一些人倒地的?怦然重响,一些骨骼破碎的?清脆绝声,一些痛苦凄厉如山猫撞树的?惨叫声儿?,以及一股熟悉而飒然的?袖角翻飞的?急风声。 我?抬头。 正好看向了那道袭来?的?风。 梁挽正好在天亮的?时?候赶到。 他看着在大堂之上翘着二郎腿,吃着甜点和茶水的?我?,目光冷然道:“秋碎荷、吴漾、祝渊呢?” 我?笑?了一笑?,随手放下了茶杯:“你都?看到我?在这儿?了,还猜不到他们就在我?手里么?” “是你主动抓的?他们?” 梁挽看着我?的?目光像一抹子弹命中的?银光。 “”几日?不见,当真是刮目相看啊,聂楚凌。” 聂楚凌? 对了,已经不能用聂小棠的?名字了啊。 我?想到这一点,面上笑?得越是甜蜜与残忍。 “知道他们在我?手里,你还是对我?客气一些比较好,挽挽。” 事到如今,梁挽只是冷静到极致地看了我?一眼,道:“他们当初是因为我?的?委托来?救你,才会掺和进聂家这趟浑水里。你抓他们是为了我?,何必去牵连无辜?” 我?把甜点在手心慢慢地捏碎成了一团儿?,然后随手扔掉了这些黏糊糊的?碎屑,像扔掉了一些无足轻重的?情谊。 “牵不牵连无辜不在我?,在你身上啊。” 梁挽目光深沉道:“又要我?把命给你,来?交换人质吗?” 他这一说一笑?,蓦然让我?回忆起了第一次见面时?的?光景,那时?我?也是果断迅速地拿住了他的?几个朋友,逼得他去放弃生命,而他凭着智谋与本心与我?周旋,如今换了身份换了地点,我?们两个居然还是回到了最初的?对峙,还是我?拿了他的?朋友去威胁他,这到底是怎样的?讽刺和孽缘啊? 想了想,我?只淡淡道:“楚容要派人来?杀你,我?不想让你死在别人手里,也不愿你将来?为了你的?义父再来?杀我?、纠缠我?、折磨我?……所以今日?,就把你我?的?恩怨做个了结吧。” 梁挽闻言,便是目光复杂地看了看我?,笑?里的?释然和酸楚仿佛像一锅解不开?搅不匀的?汤汤水水,再深的?情谊和爱恨,都?给胶着在了这个人生的?大锅里。 “那就打一场吧。” 我?点头:“可以。” 梁挽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星眸中泛起剑尖一般冷锐的?光。 “我?若赢了,你得把我?的?朋友还给我?。” 我?笑?着说出了这一段话:“好啊,打完之后你若是活着,我?的?手下一定会把人还给你,但我?若是活着,你们几个人,只怕一个都?活不了。” 梁挽面上一动,总算意识到了这场打斗的?本质。 这不是从前的?点到为止。 不是玩笑?般的?意气斗争。 是生死决斗。 是你死我?活。 仿佛是过了一瞬间,又仿佛是过了一年、十年、百年那么漫长,他像是悟了,也似接受了什么,舍弃了什么,原本积冰累雪一般的?面容之上,撩下了一份决绝悲哀的?笑?意。 “好啊,来?吧。” 决斗的?地点就在琼花楼的?大堂。 座椅已被?尽数撤去,遮挡更是全然毁坏,空空荡荡的?大堂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跟着我?来?的?护卫都?躺在了门外,但马上又会有更多的?聂家帮众过来?。 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 于是我?看了看梁挽,他长身玉立,如一道铅造的?云那样不卑不亢、不声不响地凝在一个角落里,袖角如一片儿?画里的?花儿?那样自然地垂落着,他站在哪儿?,哪儿?似乎就是光源所在、风气所向。 而此?刻他看着我?,仿佛已经做出了足够的?决定,凝够了足够的?决心,面上淡漠、平静、冷锐,似乎已经不需要仇恨愤怒去积攒杀意,也不需要黑白?理?由?去支撑他的?言语。 今时?今日?,他要做的?事儿?,他要杀的?人。 只是单纯地出自他的?本心罢了。 终于,在时?间几乎胶着到了凝滞不动的?时?候,梁挽忽的?闭了闭眼。 而在这闭眼的?一瞬间,我?也摸向了腰间的?武器。 右腰系有一把剑,郭暖律赠的?剑。 左腰新加一武器,却是一把赤伞。 就如同是当初塔教的?颜丹卷刺杀我?们的?时?候,带着的?那一把赤红如血、妖艳似活的?魔伞。 只是不同的?是,伞面上是纯粹而无杂质的?红,没?有半分干扰人心的?纹路。 这是我?托聂楚容专门打造,为了杀死梁挽而制的?武器。 而在梁挽闭眼再睁眼的?一瞬间,我?立刻出手。 先出的?就是一剑。 如酝酿百年、沉寂许久的?一道剑光烁然而起,寒光凛冽的?锋芒直刺他的?大好身躯! 梁挽瞬间闪身一避,同时?接着转身扭胯的?间隙酝出一个急猛迅重,犹如千斤之力狠砸下去的?一道踢蹴。 却没?踢到我?的?身。 因为我?瞬间展开?了左手的?伞面! 妖娆红海一般的?伞面顿时?展开?一道红云,却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踢而未曾散架,只因这伞为一把金刚铁骨伞,伞面如盾牌一样就此?展开?,竟是踢而不散,且能高速急旋,错开?梁挽的?攻击方向,卸掉梁挽的?攻击力度! 梁挽骤然一惊,瞬间加速,再踢再蹴了十下。 却都?被?急旋的?伞面迅速化解。 那伞尖为一金刚所打的?锐刺,瞬间朝他的?胸膛刺去! 他却紧盯着这伞尖,直到尖尖的?锐刺几乎要刺入他胸膛的?一瞬间,他才迅速出了一招。 甩了他的?袖子过去。 吃满罡气而鼓鼓胀胀的?袖口?如铁一般打在伞面之上,碰擦出“夺”地一声儿?巨响,那高速旋腾的?伞尖紧接着被?他一出五指,猛地一夺,竟然生生拔了下来?! 伞尖一拔,里头的?伞骨却骤然射出了一道金光,直朝他的?双手而去! 若是旁人,绝对躲不过这千钧一发的?一击! 可梁挽毕竟是梁挽。 瞬间之中的?瞬间,他竟使一个飞鹰夺步、月下赶蝉的?巧劲儿?,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旋了自身,掠了半尺,堪堪险险地避开?这一道刺击,再如一片儿?落叶般地落在原地,却是目光凛然带怒地瞪我?。 “你何时?也学?会了暗器伤人?” 我?漠然道:“我?一直都?会,只是从前不舍得对你用罢了。” 梁挽冷笑?一声,似乎终于意识到聂楚凌已经不是聂小棠,顿时?抛下所有道德顾忌,先是双脚点出一道儿?残影,瞬间踢出了那一道儿?金光,让它加速冲我?袭来?。 我?跃身一躲的?时?候,他却算准了我?跳跃的?方向,正好一个鱼跃鸟飞的?冲踢冲我?躲的?方向袭来?。 这速度和力度竟然比之前都?快了一个等级,迅猛到几乎躲无可躲,似要彻底砸穿我?的?防线! 这之前对我?难道都?在放水吗!? 我?只立定原地,急撑开?伞面,硬生生地顶了这剧烈的?冲踢,就像拿一面钢铁的?墙壁去顶住一道儿?坦克的?爆冲! 梁挽却足尖一扭,竟然想以自身的?姿态和速度去带动那伞面也旋扭起来?。 我?顿时?觉得手上吃力,拦不住这旋扭。 就立刻刺出一剑! 这一剑是在伞面的?遮掩之下急如闪电一般刺出,穿过了伞面上的?一个厚度较薄弱的?点,直刺梁挽的?身躯! 梁挽猝不及防之下,下落之时?迅速果断地伸了双手。 双手一合,瞬间夹住了这迅如电光的?剑尖! 我?却把伞一扯。 从伞骨里“划拉”一下抽出一把狭长凛尖的?细剑。 趁他双手合着剑尖,这细剑登时?从伞面的?同一个空隙刺了出去,几乎是贴着原来?的?那把剑滑刺向了他的?双手! 险之又险、快之又快的?一剑! 梁挽蹙眉冷哼一声,在这挡无可挡的?绝境之下,竟还能双足一蹬,在空中扑朔一踢,足尖崩飞了突兀刺来?的?细剑,手掌则夺了郭暖律送我?的?那把精英玄铁剑,剑尖一转就对准了我?! 我?却忽然伸出一个剑鞘。 让剑尖正好入鞘。 然后翻腕转手之间。 剑尖又被?我?夺了回来?。 我?马不停蹄立刻拔剑。 梁挽却在这个致命的?交接瞬间,抓住空隙般的?一个踢蹴,而我?也意识到了这是决定胜负的?一招,因为他下一刻足尖一起,其速度其力道已完全足够踢烂我?的?胸口?心肺! 可在那可以同归于尽的?一个瞬间,我?只不管不顾,不躲不避地出剑,而他则目光狠绝地瞪了瞪我?。 却终究是一个偏移。 踢向我?心脏的?一脚。 变成了踢我?左臂的?一脚。 “嗤”地一声儿?清脆决然的?骨骼断响,左臂传来?了剧痛,我?却死死咬牙,宁愿舍了这一条手臂,也丝毫不停地拔剑,终于让剑尖“夺”地一声刺入了他的?胸膛! 时?间好像焦灼在了这一刻,变成了一片儿?白?茫茫的?海洋。 慢慢地,这片无边无际的?白?茫茫里出现了一点血色,然后血色汩汩涌涌地扩散、蔓延、成了梁挽胸口?的?一点血,也成了他眼睛里的?一点绝望的?赤红。 他不可置信地低头,看了看胸口?没?入的?剑尖。 来?自爱人的?一点锐不可当的?剑尖。 然后他才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慢慢地抬了抬头,仿佛是有些茫然和困惑地看了我?一眼。 这一眼让我?的?心都?空了一空。 然后,他苍白?的?面上搐动了几分,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嘴唇本能地动了动,却是酿出了一丝破灭了侥幸的?苦笑?。 “原来?……你是真的?想杀我?啊。” 我?忍着心中的?窒闷和手上的?痛,几乎是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明明是生死决杀了,最后你还是只去踢断我?的?手臂,你竟然还存着留我?一命的?侥幸?你还是下不了这个手去杀我??” 梁挽无力地动了动唇,苦笑?道:“也许……我?只是直到最后一刻都?不能真的?确认吧……” 他满头的?冷汗像凝结的?希望,身上的?颤抖是无力的?征兆,他虚弱得像是随时?要倒下,只能像当初的?尹舒浩一样,把自己挂在这一抹冰冷无情的?剑尖之上。可随着他的?血一点点地往下流,即便是剑尖也支撑不住他开?始晃动的?身躯,但他立定一口?气,最后一睁眼。 目光里却没?有恨。 也没?有惧怕愤怒。 只是平平静静、如同豁达地接受了什么,解脱了什么。 “如今我?就要死在你手里了……这当真是你心里想要的?结果么?你当真就欢喜吗?” 我?眼圈酸涩滚热地瞪着他,只觉得眼皮疼得如将熄的?烛光一般剧烈搐颤着,我?只是点了点头。 梁挽若吟若叹,就像从前那样,殷殷切切地看了看我?。 “那……到底为什么杀了义父啊?” 我?忍着痛,努力冲他挤出一份笑?:“倒下去,你就会明白?。” 从头到尾,从里到外,从我?到尹舒浩,你都?会明白?的?。 梁挽只以为这话是别的?意思?,却没?有疾言厉色,没?有痛斥怒骂,他只是像一个被?抛弃的?孩子似的?,有些难过、有些孤独地看了看我?。 “原来?你说我?等一个月就会知道一切,是因为你要在一个月内,就要杀了我?啊……” 他呼吸骤然一缓,面肌因痛而起了搐动,身上的?虚弱让他的?动作和声调都?渐渐地不受控制。 “你好……好……” 好毒的?心肠? 好狠的?手段? 还是好卑鄙、好无情的?性子? 我?终究没?有得到这最终的?答案。 因为他没?说完,人已倒了下去。 梁挽死了。 死在聂楚凌手里。 这个消息就像是插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江湖,当然也迅速传到了聂楚容的?耳朵里。 梁挽的?尸身停在琼花楼的?一张桌子上,由?聂家内宅的?武大夫亲自检验,他检查之前和我?对视了一眼,而我?冲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于是检查结果出来?——梁挽死得透透的?。 聂楚容甚至亲自去看了看他的?尸体,探了他已经停掉的?呼吸和脉搏,探完之后才松了一大口?气。 释然之下,他转过头,目光复杂地看向了一旁的?我?。 我?面色疲倦,那被?踢断的?左臂被?绷带吊绑着,而聂楚容则目光痛惜地看了看我?的?左手,沉声道:“我?知道这件事很难,代价也很大……但你做到了。” 我?只是低头看了看吊绑着的?左手。 他安慰道:“我?会让武大夫尽全力去治好你的?左手,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淡淡道:“就只是这样吗?” 聂楚容皱了皱眉,我?只看向他,无情无绪道:“我?杀了自己曾经最喜欢的?人,我?得到的?就只是这些?” 聂楚容一愣,笑?道:“当然不是,你杀了梁挽,证明了自己的?决心,未来?聂家二把手的?位置就是你的?。” 泼天的?富贵已经摆在我?的?眼前了,可现下我?脸上并无半点欢愉,只有深深的?淡漠与疲倦。 聂楚容察觉了什么,敏锐地问道:“你是不是后悔了?” 我?只摇了摇头:“我?当时?若是不去杀他,他就要杀了我?。事到如今已经没?有退路,我?只能以聂楚凌的?身份活下去。” “我?敢保证,在这之后你只会活得比以前更好。” 聂楚容郑重地看向我?,可话锋马上就一转。 “不过,林家是不是还有个女儿?尚在人世?” 我?面不改色道:“他妹妹死在当年的?火难里了,梁挽就是最后的?林家血脉。” “这么说,林家确定是灭门了?” 看他的?表情,尹舒浩还算有一点最后的?良心,没?把妹妹的?事儿?告诉他。 我?只看了看梁挽那具貌似冰冷的?尸体,深吸了一口?气,我?终于决定,在这个死人面前说出一切。 “当年,林麒在聂家卧底,在我?面前主动透露了他的?身份,就想要带我?离开?聂家。” 聂楚容一听那人的?名字,面上立刻沉了暗色,似乎还有隐隐的?暗恨在潜伏未发。 “他那是痴心妄想。” 我?只感慨道:“是,他当时?确实是痴心妄想,竟以为我?这样的?恶人会随他投入白?道……我?发现自己被?骗,当时?只有满腔的?愤怒,冲动之下就打伤了他,但我?那时?是没?想杀他的?,我?都?放了他走了,可他最后……还是落到了你们的?手里。” 聂楚容却有些无辜地看了看我?,道:“可不能都?怪我?,是他自己信错了人,去投靠尹舒浩,想求他的?庇护,可尹舒浩这人看似是个白?道魁首的?材料,实则心志不坚,我?不过是捏住了他的?儿?子的?命,他就把林麒交出来?了。” 我?只问:“我?当年一直想不通,是不是林麒落到你手里之后,是不是你用了什么药,逼他吐出了林家的?所在?” 聂楚容点头:“是,他倒也是个汉子,撑得住百般酷刑,逼得我?必须用上那么宝贵的?药,才能让他吐出林家的?背景。” 我?叹了口?气:“所以在那之后,你就派了一批杀手和骨干,去灭林家的?门,却唯独漏了梁挽这个漏网之鱼?” 聂楚容笑?道:“是,但他如今已被?你所杀,也算是了结了当年未尽之事。“ 我?故意显出了一些犹豫和踌躇,最后磨磨蹭蹭才能说道:“话是这样说,但我?当时?年少冲动,曾经在林家灭门的?那一晚,闯进去,和你派去的?杀手和下属起了几场冲突,我?……应该是杀伤了你的?一些人……” 聂楚容却不惊讶:“哦?” 我?无奈道:“如今我?断了林家的?血脉,也算是了结此?事了,我?想,你能不能把当年参与的?人都?召回来??我?既想回归聂家,就不想隐瞒他们这件事,我?想当着面和他们说清楚,顺便祭拜一下当年被?我?误杀的?兄弟,也安抚一下还活着的?人。” 聂楚容听得我?有此?意,便越发欣慰道:“你当真是懂事了,晓得如何安抚人心了。” 我?只目光复杂道:“事到如今我?也只有你这个哥哥在身边了,当然也只能懂事了。” 话中话意中意都?在,但聂楚容也只是微笑?道:“不如就办个回归宴,我?想正式当着大家的?面,宣一宣你回归聂家的?消息,料他们也只能乖乖讲和,不能和你置什么气。” “可以,但我?有两个请求。” 聂楚容心情大好,便笑?道:“兄弟之间客气什么?你如今杀了梁挽,什么请求都?可以说的?。” 我?看了看那具冰冷的?尸体,语气显出了一些适当的?柔软。 “第一,不许任何人去破坏梁挽的?尸体,让武大夫去保持他的?遗容……他毕竟是我?曾经喜欢过的?人,我?想厚葬他。” 聂楚容爽快笑?道:“好。” 我?又道:“第二,大姐的?忌日?就快到了,我?想把回归宴定在她的?墓地附近,可以吗?” 这个要求听来?其实有些突兀和奇怪,让聂楚容那志得意满的?笑?容也微微一歪,仿佛被?一个遥远的?念头给绊住了此?刻的?兴致,可是之前的?话已经说了出来?,他想了想,还是笑?道:“好,都?依你的?。” 三日?后的?宴会之上。 宴会的?地点是一处山清水秀的?草原平地,而梁挽的?尸体就摆在中央的?桌上,就像一道美丽的?战利品一样供人赏析。 而宴会上回归的?,除了聂姓的?骨干五位,还有一些武功强劲、背景不俗的?高手,比如曾经杀了四派掌门的?“大梦一掌”徐梦则,屠了师门而投靠聂家的?“生剑死刀”陆虚如,曾经被?白?道追杀而后受到聂家庇护的?“雪中送棺”厉大棺,以及聂家自小培养的?杀手死士十多名。 他们全都?参与过当年林家的?灭门案,如今看了林家最后一丝血脉断绝,如大石心中落,纷纷向我?祝贺,而我?则举起早就准备好的?酒杯,向他们一个个干杯。 “三年前的?林家灭门案,我?曾进入林家试图阻止诸位绞杀林氏诸人,那时?是我?年少轻狂,多有得罪,还请诸位勿怪。” 有些人笑?容不改,有些人则面色古怪、有些人神情僵硬,聂楚容却轻轻地咳了一声,众人的?僵硬就变成了硬朗的?笑?,许多人借着祝贺掩盖了这件事背后的?血腥。 而我?确保自己给一个个人都?干杯过去,顺便问了这个人在当时?都?干了啥。 哦,这两个人一起把睡梦中的?林管家和他儿?子拖出来?割了喉咙? 那就先干两杯。 这三个人把林府的?女眷们都?像小鸡仔一样屠了个遍? 忍一忍,干三杯。 这五个人当时?一起围攻了林庄主,在他的?身上造成了三十五处伤口?? 好吧,多干几杯。 我?看这黄橙橙的?琥珀一般的?酒液,晃一晃就映出了我?那干巴巴的?笑?,我?替他们倒酒,也确保他们把这酒液一饮而尽。 一点都?不要剩下。 一个都?不能放过。 觥筹交错之间,我?瞧见武大夫朝我?投来?了忧虑的?目光,仿佛也透过他看见了薛姐那忧伤担心的?神情。 而我?只是冲他举了举酒杯,微笑?着把一杯酒给一饮而尽 ЙàΝf。 聂楚容在大堂的?首座,似乎看得很是欣慰,等我?敬酒敬到最后一个人的?时?候,他也忍不住下场过来?,极为亲切地拍了拍几个人的?肩膀、手臂、脸蛋,然后看向了我?。 “怎么不给我?敬酒啊?” 我?却提醒他:“你是今天的?主宴人,喝醉了就不好吧。” 聂楚容却瞪了我?一眼,笑?道:“给我?吧,喝不醉的?。” 说完,他就把我?的?酒杯拿了过来?,也喝了下去。 而我?目光复杂地看着他喝完,却听他口?唇微动地呼了一口?顺畅的?气,也仿佛听到了我?的?心慢慢沉下去的?声响。 然后,他笑?着冲我?晃了晃空荡荡的?酒杯,说:“酒不错,再来?点儿??”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我?接过酒杯的?手有些轻微的?无力和颤抖,脸上也只是轻笑?:“别喝太多了啊。” 聂楚容今日?似乎因为我?的?回归而格外高兴,逮着一个人就和他诉说我?是如何巧用心智和手段地杀了梁挽,击退了那些不可一世的?正道剑客。 等他说得尽兴了,顺畅了,我?就拉着他一起,往宴外走了一些步,遥遥一看,对面的?山坡就是大姐的?墓地了。 聂楚容就停了下来?,不再走得更近,只是遥遥一看,对着那个方向,欣慰而动情地说: “大姐,楚凌回来?了。” 他似是格外地开?心,宣布完了消息,便拉着我?笑?了一笑?,说起了我?们小时?候和大姐相处的?事儿?,说起我?们是如何在大姐眼皮底下偷跑出去玩,回来?以后又被?大姐训了一顿,我?也配合他轻松地笑?了笑?,说起大姐是如何教我?们武功,而我?又如何躲懒,聂楚容听得一笑?,也说起大姐当年是如何担心我?们不能与老二老三抗衡,说着说着,聂楚容的?神情也带了一些属于小孩子的?天真和怀念,浑然不似那个老练毒辣的?聂家主事人聂楚容。 我?微笑?着听着、说着,我?也看着他前所未有地志得意满,我?瞧着他在这一时?这一刻几乎已经开?心到了顶点。 可都?到了顶点,也该跌落了吧? 我?看了一眼大姐墓地的?方向,道: “这么开?心的?日?子里,我?能不能问你一些问题啊?” 他的?面上带了点微醉的?酒红,拉着我?坐在了草地上,笑?得仿佛都?有些不受控制:“当然了,想问什么都?行?。” 我?只用剩下的?一只完好的?右手去扶了扶他,动作关切之间,我?又仿佛是漫不经心问了一个问题。 “当年……是你派人暗杀了大姐吗?” 聂楚容的?笑?容瞬间僵硬。 一个好结局 聂楚容惊楞了?一瞬, 刺绣华贵的衣襟仿佛已被碾贴在了?他已经僵硬的身躯之上,任由蚊蝇肆意地接近,他?也没什么反应。 然后,短短一瞬, 他?似被蚊蝇声儿惊醒, 骤然发笑道:“大好的日子里,你?这是听了?什么人的谣言, 和你的亲哥哥说这种诛心的话?” 我只平平静静地看着他?, 像看着一道儿即将翻开的巨浪。 “如果你?真的没做什么, 你?就?不会笑着和我说这是谣言……你?会直接和我翻脸的。” 聂楚容低了?低头,从这个角度看,他?面上的光区与暗区瞬间模糊了?界限, 像一团儿乱麻似的搅拌也搅不均匀,这逼得他?冷了?面色,微恼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目光一抬,越过他?就?像越过一根尘,那直射向了?大姐的墓地,和那冰冷庄严的墓碑。 “我杀了?最爱的人, 余生都要在这种痛苦之中?读过, 你?认为这真的公平么?” “我只是在想, 我们兄弟之间,难道就?只有?我一个人得承受这种杀死至亲挚爱的痛?难道你?就?不用承受?” 聂楚容听我如此酸楚地娓娓道来, 心中?余怒渐消, 片刻之后, 他?无奈地低了?低头, 把神?态都锁在了?黑暗里。 “是……是我派人暗杀了?大姐。” 一句话如同把我凝成了?一个雕像。 过了?一刻,也或许过了?很久很久, 我才晓得回头去看他?。 “可是为什么?” 我的嗓音黏黏糊糊的,像喉咙里塞着一块儿冰冷的铁石,肌肉都因为极度的伤心和酸楚,已经有?些僵持不开了?。 聂楚容却只是平淡随意地站起来,冲着大姐的墓遥遥看了?一眼,目光之中?如蕴了?一片悲哀的深红。 “我不想这么做的。” “可是楚凌,家业一旦大了?以后,跟着你?的人就?多了?,你?要养的就?不是一个家,而是千千万万的兄弟。” “我是这么想,可大姐不这么想,她当年一心一意想把聂家的产业都洗白,想把那些做黑事儿的兄弟都分批裁了?,这对得起一直跟着我们的人么?这和自废武功有?什么区别??” “这一步一旦迈出,就?没有?回头路,到时候周边的帮派见我们没了?爪牙,就?会吃掉我们原本的产业,吃掉我们的利益,然后慢慢把聂家给围剿、切割、分离了?,到时你?我都无立锥之地,大姐连墓都会被人刨了?,你?明白吗?” 他?回过头,脚步立在地上像立着一点?儿摇摇欲坠的正义,目光凄楚愧疚,脸色却歪曲得看不出个形状。 “我没有?办法,我必须这么做。” 我只平静道:“是你?一个人做的吗?” 他?嘲讽地笑了?笑:“主要是我,但如果没有?族中?叔叔伯伯的帮助和默许,我的事儿不可能做得这么成功,我上位不会这么容易。” 所以?这竟然是一场集体的谋杀么? 我想起大姐生前爽朗明媚的笑容,再看一看眼前这冰冷的石碑和高高隆起的土堆,悲凉辗转,酸意泛滥之间,就?成了?无法抑制的怒和恨。 “就?因为这,你?就?杀了?那个一直庇护我们、教养我们、培育我们的大姐?” “聂楚容,大姐当年在老二?和老三?手下护过我们的啊,这种畜生不如的事情,你?是怎么说得如此清新脱俗、冠冕堂皇的啊?” “你?到底还有?心吗!?” 这灵魂一问却问得聂楚容的面色微微搐动?几分,像是在一瞬间泛出了?巨大的痛苦和愧恨。 可是转瞬之间,他?还是攥紧了?拳,立住了?本来就?不正的身躯,无奈地劝道:“你?得知道,她的改革本就?已触犯了?许多人的利益,只有?爹爹愿意让她去赌,可别?人是赌不起的!我们都赌不起!” 我冷冷地瞪了?他?半天,仿佛想透过皮肉抛开骨骼去看看他?的脉管,去看看他?的五脏六腑到底是黑还是更黑。 “最根本的原因……难道不是因为你?想和她争这个位子么?” 聂楚容的目光里如猛地跳出了?一团儿隔世而来的孽火,他?的腮帮子浑然一扭,岔开话题道:“今日是你?回归聂家的大好?日子,那些人还遥遥看着我们,我也不想和你?吵这些陈年旧事,你?就?在这儿冷静冷静,一会儿回去和我吃饭喝酒。” 我沉默着没有?起身,仿佛心头在恍动?之下慢慢停滞了?。 “酒,好?喝么?” 聂楚容听我这么说,忽意识到什么似的,猛地看向宴席。 而出现在他?眼前的,竟然是一副地狱般的景象! 刚刚喝过酒的众人,此刻在地上扭曲的扭曲、颤搐的颤搐,且呈现出诡异可怖的症状,有?人口吐一串串的白沫,有?人用手指甲不断抠挠着嗓子,挠出了?斑驳的血也不停,有?人在地上发出山猫一样?凄厉的哀嚎,有?的人开始浑身痉挛,有?的人七窍都在流出黑粘乌稠的血,有?的人看到势头不对,盘坐在地开始运功,有?几个擅长用毒的人,开始给自己疯狂灌药以缓解毒势,可却也在默默地流血。 方才还欢乐喜庆、觥筹交错的宴席,如今一下子成了?扭曲、恐怖、血腥爆裂、白沫乱飞的尸山血海。 聂楚容震惊仓皇地回头看我,而我的鼻腔已经开始滴下了?一点?点?污黑的血,我就?随手擦掉,冷静地看他?。 而聂楚容也赫然惊觉,自己的唇角也渗出了?一点?点?的血,他?捂着心肺,似乎是哪里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于是迅速在身上掏出了?一枚丹药,胡乱吞下,暂时止住了?毒素攻入心肺,可面上还是不由自主地泛起了?一阵死人般的惨青和惨白,做完这些,他?愤怒地看了?看我。 “你?……你?给我们的酒下了?毒?这……这是‘群魔乱舞’的毒!” 我只道:“饭菜不是我经手的,我没这个能力下毒……不过我早就?知道,也早有?准备了?。” 他?怒不可遏道:“是谁下的毒?是谁!?” 我只冷眼盯凝于他?,像盯着一个垂死挣扎的人。 “你?以为你?杀了?大姐之后,就?没有?一个人看得出真相,你?以为你?身边就?没有?一个人因此恨你?的么?” “是武大夫?”聂楚容赫然意识到,“你?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联合大姐的余孽来杀我,你?是给大姐复仇的?” “余孽?她才是老爹指定的继承人。”我怒笑道,“我是为了?她,也为了?枉死的林麒,为了?被你?骗了?一辈子的我自己!” 聂楚容怒得面色搐动?道:“林麒林麒林麒,你?心里就?装着一个他?,到了?今时今日你?还不忘了?他?!” 我冷笑:“是,我宁愿在林麒身边做他?的弟弟,我也永远,永远不想做你?聂楚容这个畜生不如的东西的弟弟!” 这一言如同霹雳滚雷捏成的鞭子,狠狠地鞭了?聂楚容一阵,让他?浑身颤抖之余,更是抛开风度,彻底破防,因毒痛而滚胀的面孔翻起了?几道爆裂的青筋,指着我怒吼道。 “我对不起别?人也从来没有?对不起你?!你?这样?毒杀自己的亲哥哥,你?的良心又哪儿去了??你?又比我好?上多少?” 他?赫然拔了?一把雪亮的腰刀出来,踉跄着向我砍来! “你?要不想好?好?地做我弟弟,那我就?让你?生不如死地留下来做我弟弟!“ 我右手手掌一动?,赫然拔出一道寒光凛冽的剑,但因为左手无法使用被迫要防御两边,就?姑且一边与他?招架,一边言语刺激。 “我事先服了?克制延缓的药,此刻毒发得浅也发得迟一些,是武大夫帮我下了?这名为‘群魔乱舞’的毒,可武大夫是谁的人,你?难道不知道吗?” 聂楚容赫然劈下一刀,冷道:“你?也学?会了?挑拨离间是吗?” 我也忍着毒力反噬的痛,以巧劲灌入一剑,堪堪险险地在最后一刻拨开他?的刀锋,同时面上畅快淋漓地笑道:“我挑拨什么?我不妨告诉你?,他?现在是薛姐的人,之前是大姐的人,但他?也同时与尹舒浩暗通着消息,我杀了?尹舒浩之后就?在他?给的纸条上看到了?这一点?,你?被骗了?这么久,你?以为自己很聪明吗?“ 这一句钻心剜骨的话,果然激得聂楚容更加失去冷静,暴跳如怒,他?的出刀虽狂风乱卷,激雷撕风,可在盛怒之下的攻击也意味着他?将更快地失去气力,也会露出更多的破绽。 我多番招架、旋开刀锋、撞开他?身,终于找到一处破绽与空隙,剑尖从下往上一挑就?挑伤了?他?臂膀上一块儿肉,可他?也同时一刀如旋风劈转,卑鄙地针对我的弱点?,劈翻了?我被绷带吊绑着的左臂。 我迅速后撤,与他?分开几步,而他?喘着粗气,红着眼瞪我,我只提起一点?微颤的剑锋对着他?。 “你?还不接受现实?你?以为薛姐是什么人?她和大姐是最要好?的朋友,她肯嫁给你?的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日后可以亲近大姐,可以做大姐在帮派的左膀右臂……结果你?杀了?她,你?杀了?姐姐!你?以为武大夫为何肯帮我?是薛姐让他?帮了?我!她可不是什么相夫教子的小女子,她是昔日的‘星花剑兰’薛兰动?,你?太?小看女人之间的情谊了?!” 聂楚容楞了?一楞,身子仿佛恍动?了?一阵,忽的恍出一阵否认和不可接受的恼怒。 “不可能!她是我女儿的母亲,她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去背叛自己的丈夫?” 我一句句叱下去:“只这一点?还不够让她背叛你?,可她在大姐死后,和你?的感情就?淡了?,她想与你?和离,想带着孩子走,你?不让,还百般困着她,你?甚至还杀了?想帮她出走的薛堂弟夫妻,她早就?恨死你?了?,这怎么不可能?” 聂楚容指着微颤的刀对着我,冷下来道:“你?就?是想激怒我才这么说罢了?,等我废了?你?,我再回去和她算算这笔账!” 我笑道:“迟了?,我特意让你?把人都带到大姐墓地旁边,就?是为了?这一刻,现在山庄里的人都空了?一大半,她这时已经带着孩子跑了?!” “聂楚容,你?的老婆孩子都跑了?!跑得无影无踪了?!” 我像疯了?一样?地畅快淋漓地大笑,好?像从未这样?扬眉吐气、幸灾乐祸过。而聂楚容却正好?是我的相反的极端,他?此刻没了?笑容也没了?最后的冷静,怒到整个人的青筋都爆了?出来,他?几乎是怒不可遏地劈了?数刀过来! 数个回合后。 我抓住他?暴怒的破绽,在他?的身上多刺撩出了?三?处伤,而我自己不过是多了?一处伤罢了?。 血的流失和毒的加速,让聂楚容最后的愤怒转化为了?劣势之下的恐惧,他?赫然巡视四方,发现云珂不在,曾先生也不在,许多能护卫他?的人都在运功去毒,他?在惊恐之下转头看着我,而我出了?那一点?致命的冷剑。 就?在剑锋即将刺下心口的那一瞬间,他?赫然翻起了?手掌,露出了?掌心的伤疤,带着哭腔和绝望道:“楚凌,你?难道真要杀了?我吗!?” 我一看,眼见那掌上有?当初他?为我挡了?一刀而留下的疤,就?如同我的心口被这道疤给咬了?一下似的。 当初聂家内乱,不顾一切救我的也是他?,可此刻要废了?我右手的也是他?,三?年前暗杀了?产后虚弱的姐姐的人也是他?,怒恨悲恸使得我心中?一软又一痛,刺他?心脏的那一剑转了?一转,就?从他?的两只手腕上一挑而过! 鲜血飞溅而出! 昔日高高在上、目下无尘的聂楚凌,此刻就?和他?的许多受害者一样?,发出了?一声绝望凄厉的惨叫,鲜血直流地瘫倒在了?地上,彻底抛开了?风度,发出一声绝望的怒吼: “你?废了?我的手筋?你?废了?我的武功!?你?怎么能!?你?是我亲弟弟啊!” 我眼圈酸涩道:“你?不是也想废了?我仅剩的一只右手么?” 他?委屈悲痛到极点?在地上颤搐起来,口中?发出像濒死的野兽一样?的哀嚎,相处这么多年,我从未见他?如此狼狈凄惨过,我一时之间难以忍受地转过头,眼圈上的泪水一时之间流的更汹涌,胸腔的毒也跟着一波冲着一波,我赫然发现鼻子流出了?更多的血,我只好?努力去擦着脸上的血。 擦着擦着,我忽然看到了?宴席之上的一些异动?。 徐梦则是个内功深厚、擅长用毒的高手,因此也随身带了?许多杂七杂八的药,他?在给自己灌了?许多药之后,又刺入了?许多根银针之后,居然在这奇毒之下复了?一点?点?力气,他?居然起来,要把武大夫给揪出来杀了?! 武大夫仓皇逃离的时候,那桌子上的梁挽的尸身,忽然有?了?一点?点?异动?。 他?的手指和脚趾都开始颤抖起来。 眼看武大夫就?要被徐梦则逼到角落给杀了?,梁挽身上忽的颤抖越来越大,终于颤着颤着,他?一飞冲天! 如一道儿疾风骤影一般飞到了?徐梦则身边,一个膝盖凌空撞了?这个人的胸腔,像千斤巨锤一样?地砸了?上去。 徐梦则当场口吐一大口鲜血,肋骨断裂,倒插入了?内脏,向后倒飞了?三?尺又三?尺,翻桌倒盆而去,最后撞到了?一棵树上,当场吐血而亡! 一杀拿到了?!? 决斗的时候他?万一踢的是我的胸腔而不是左手,那我现在是不是也和徐梦则一样?? 然后梁挽就?在场中?到处乱飞,靠着饿了?三?天的虚弱身躯,和还有?些僵硬的手脚,把还在乱动?的人给一个个踢过去,折过去! 有?些被暴烈地断了?四肢,有?些居然被拽断了?舌头,有?些被一掌下去拍震了?脑袋!都是杀过他?家人的人,没有?一个是无辜的! 可是走着走着,踢着踢着,我发现他?的脚步很不协调地颤抖起来,他?不得不虚弱地停下来,喘一会儿的气才能继续。 当日决斗,我在剑上涂了?满满的假死药,刺入他?的心和肺之间,让他?被迫停止了?呼吸心跳,当了?三?天的死人。 这期间他?动?不了?,可听觉不受影响,他?听了?我三?日来对他?说的所有?话,听了?我的道歉、我的爱意,我的计划,也听了?武大夫的嘱咐,可他?回应不了?,也睁不开眼,说不了?话。 武大夫还给他?涂了?降体温的药,让人看不出他?还活着。 可三?日的水米不进,他?又这样?乍然一飞而冲,虽能杀敌,也已经开始了?肌肉的痉挛,这是透支自身啊…… 在地上的聂楚容看向了?梁挽,目光含恨道:“我就?知道你?没杀他?……你?没杀他?……” 说这话的时候,我已经撇下了?他?,持剑的手一直在颤抖,已经因为毒力的发作而拿不起剑了?,我就?拖着越发沉重而虚弱的身躯,走向了?梁挽那瘦弱却高大的背影,就?好?像在黑暗里待得久了?,我总算要走到一处充满爱意的光芒里。 很快了?。 很快我就?能和你?面对面说话了?,挽挽。 聂楚容忽的提高声量,用最后的力气去怒吼道:“杀了?梁挽和那个大夫!用‘钻心’!” 什么“钻心”? 我一愣,瞧见那远处躺着的陆虚如,忽悄无声息地抬起了?一只颤巍巍的手。 我一惊,看向梁挽的背影,发现他?的腿还在痉挛,他?没发觉陆虚如的动?作。 他?是躲不过去的! 一道儿金光从陆虚如手上发出的同时,我也不顾一切,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冲了?过去! 在这时,梁挽仿佛才察觉什么似的,骤然转身看我,而我只觉背后猛地一痛,如被一道钻心刺骨的锐器戳中?了?后背,从前胸透出,我顿时觉得骨骼内脏仿佛都被搅作了?一团儿,喉头一甜,当着梁挽的面吐出了?一大口淅淅沥沥的血。 有?些溅到他?饱满的额头,有?些溅到他?苍白的脸颊,有?些飞落到他?细秀的脖颈,而他?瞪着一双震惊恐惧到了?极点?的眼,惊呼一声,一手接住了?下坠的我,一手掷出一物?,那物?飞入了?陆虚如的额头! 这人当场丧命! 这是二?杀了?么…… 而聂楚容见到倒下的是我而不是梁挽,当场怔住,惊恐得战栗不已道:“楚凌?楚凌!” 我只是全身颤抖地躺在梁挽的怀里,不仅是后背和前胸在汩汩流血,是眼睛、鼻子、耳朵都开始缓慢渗流出一点?点?浓稠的血来,而梁挽惊恐之下接住了?我,立刻点?了?穴,撕扯了?衣服,去包裹我流血不止的伤口,也去不断抹掉我脸上渗出的血,可越抹越多,越抹越脏,眼看着我的气息越来越弱,他?最后是面色惨白如纸地看着我,像握着一道随时要消逝的光,颤抖而带着哭腔道: “小棠……小棠,你?不要吓我,小棠!” 我只是虚弱而歉疚道:“对不起……” 我下意识想要左手去摸他?。 才记起来已经被踢断了?。 就?只能勉强活动?右手,想去摸他?,却没有?力气,刚抬到一半就?被他?攥到了?手心里,他?的手掌也在颤抖,他?的脸上也瞬间流下了?清泪,悔得恨得几乎把一口银牙给咬碎。 “挽挽……对不起……” 他?流着泪,脸上好?像是撕心裂肺地疼:“你?不要再说了?……我应该更早猜到你?的计划,我应该明白你?是什么样?的人,是我脑袋笨得发了?硬,是我对不起你?……” 我一边吞咽着铁锈般的血,一边安慰地笑笑:“你?,你?已经做到最好?了?……” 生死关头都不肯下杀手,宁愿自己死,也只废了?我一条手臂,这世上还能有?谁比你?更温柔啊? 我还想和他?说更多更多的话,说不完的话,他?却看着我身上涌出的黑血,立刻点?了?我的穴道来止住血,却发现没有?用,就?一边输送着内力,一边惊恐道:“这暗器上有?毒,解药在哪里?在哪里?” 地上的聂楚容才恍然醒悟过来,明明双手鲜血直流,也忍不住道:“陆虚如的金针之上,是聂家的‘钻心毒’,带他?去看武大夫!快点?!” 梁挽就?看向了?武大夫,却赫然发现,就?在陆虚如袭击他?的那功夫里,武大夫已经被一个聂家的死士扑出去,捅了?刀子在脖子上,血淅淅沥沥流了?一地,已经是没救了?。 他?惊恐绝望地看了?看我,又去看了?聂楚容,惊恐变成了?怒。 “这种毒还有?谁能解!?还有?谁!“ 聂楚容看着武大夫那新鲜的尸体,楞了?一楞,忽的崩溃似的大哭出来: “没有?了?,没有?人了?……” 梁挽怒吼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你?这个畜生,解药到底在哪!” 聂楚容流着难以抑制的泪,崩溃颤抖道:“没有?,没有?解药……我让他?用‘钻心’杀你?,就?是没有?给你?留活路的意思?……我没想到楚凌会扑上去救你?……你?何德何能,你?何德何能让他?这么三?番五次地救你?!?” “你?说什么没有?解药?” 梁挽的面容近乎扭曲而裂开。 “这一切的源头都是你?这个畜生……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说完他?就?要轻轻放下我,就?要起身去杀聂楚容,却被一声虚弱的声音给拦住了?脚步。 “挽挽……” 他?转头看我。 我只虚弱到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别?去管他?了?……好?吗? 梁挽立刻低下身抱着我:“……小棠?你?说什么?” 我只是努力仰起头,嘶哑着声音道,“看在我帮你?杀了?这些凶手,看在我,我把自己的命赔给你?的份上……你?别?去管他?了?,好?吗……” 聂楚容震惊地看向了?我,梁挽也楞了?一愣,而我无助地吞着血,用尽全力去攥着他?的手腕,道: “他?的手筋被我挑了?,他?二?十年的武功……废了?,他?一夜之间妻离子散,下属骨干,死没了?,云珂不会保他?,曾先生也,也不会再管他?……他?回去,位子肯定保不住,老二?老三?不会放过他?的……你?,你?就?不要管他?了?,你?让他?苟延残喘,生不如死地活下去……好?吗?” 说着说着,我自己都觉得这样?很荒诞,可看着梁挽震惊的面色,我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对不起……我知道我这样?很自私,很可笑,可是,看在我帮你?杀了?这么多凶手,看在我,我把我的命赔给你?的份上……我,我求你?了?……我没办法看着你?杀了?他?……” 梁挽只是紧紧地抱了?我,一边输送功力,一边悲愤咬牙:“……你?活下去!你?活下去我就?不杀他?……” “挽挽,求你?……” 聂楚容无力地闭了?闭眼,流泪道:“你?不要再求他?了?……你?让他?杀了?我就?算了?……” 梁挽怒到发笑:“你?还有?脸说!” 我只觉得力气渐渐弱下去,攥着梁挽的手也颤得厉害,可即便如此也要拼尽一切,在吞咽的血里挤出几句话。 “我,我知道就?算尹舒浩出卖了?林麒,你?也……也不舍得杀他?,我擅自处决了?他?……你?还是恨我的,对不对?” 梁挽流着泪,笑着否认道:“没有?……我没有?的……” 我却不信,只是歉疚道:“我当初打伤了?你?的义兄,害的他?被百般折磨而死,你?恨我的……是不是?” 他?不得不低头,泪流的好?像把血都流了?出来。 “没有?的……你?不要再说了?!” 我却一定要说,我无助且绝望道:“就?算这些都不恨,我,我是和你?母亲交过手……你?,你?唯独不能原谅我这一点?,是不是?” 梁挽却是爱恨交加之下,哭得更加无助,豆大的透明泪珠滚烫地滴落在我的脸上,和我的血混在了?一起。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她的死不是你?的错……你?不要再说下去了?……” 我笑着流血,笑着流泪,我的脸上现在同时有?我的泪和他?的泪了?,真好?。 “你?最温柔了?,就?算恨我,也不肯在我死之前说出来……可,可那的确是我的错……你?不必为我的死感到可惜,我当年明明知道林麒是想带我走的,可我因为多疑……因为不信任,我毁了?他?……也毁了?我们之间的关系……我明明知道你?希望义父活下来,我,我还是恨得杀了?他?……我,我和你?的母亲交过手,我看到她的血一直在流……如果没有?我……你?们一家都好?好?的,都好?好?的……” 梁挽悲痛欲绝地抱着我,脸上的搐动?好?像是把他?所剩不多的生机和希望也一同搐了?出来。 “我是恨你?,我恨你?!可是如果你?觉得自己害我没了?家,你?就?更该活下去!你?活着赔我这个家啊……你?这样?算什么?你?这样?把自己弄死算什么啊!?” 他?果然心里还是恨我,是怨我的啊…… 我已经听不清好?赖话,只是觉得在极度的悲恸之下胸腔震动?几分,却也松了?一口气。 好?,他?恨我就?好? ……那我死了?以后,他?还是能活下去的…… 梁挽哭着说“恨我”的时候,远方也有?几个身影涌了?出来,是郭暖律、寇子今、还有?许久不现身的小错,居然都出来了?…… 几个人看见我的样?子,当场惊痛万分,寇子今捏了?我的脉象,整个人当场瘫软倒地,起来以后忽的砸断了?他?的枪,小错看着我满身的血,摸了?摸我的脉象,呆愣之下,忽的爆哭出来,整个人都哭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郭暖律看着看着,忽然看到了?我的那只被踢断的左手。 他?忽然看了?看梁挽:“你?……踢断了?他?的左手?” 梁挽懊悔痛苦地点?了?点?头。 郭暖律忽然眼皮搐动?起来。 他?一字一句地问:“你?还在为当年的灭门一案而恨他??” 梁挽愕然看他?,刚要否认。郭暖律却不顾我眼神?的劝阻,冷着脸,红着一双义愤交加的眼,继续说了?下去。 “计划开始之前,他?已经和我说清楚了?一切。” “当年他?是闯了?进去,他?是和你?的母亲交过手,因为你?的母亲梁夫人和杀手杀红了?眼,以为他?也是杀手之一,但他?们浅浅交手后,聂小棠报出了?林麒的名字,梁夫人就?停了?手,她因为之前的伤而流血深重,拜托了?他?,就?去世了?……” 梁挽忽的惊问:“拜托了?他??” “梁夫人拜托他?别?让一个杀手闯进那屋子,他?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也还是照做了?。” 郭暖律用不含一点?感情的话继续道。 “你?踢断的这只左手,正是三?年前接过了?你?母亲的剑刃,在屋子前与杀手八方对峙,挡着他?们不进屋子里,不让他?们杀了?你?和你?妹妹的手!” 梁挽绝望地呆立在了?当场。 “你?踢断的是一个顶级剑客的手,是一只救过你?和妹妹的手!” 梁挽的胸膛开始剧烈起伏,仿佛精神?和血肉的崩溃已在瞬息之间。 “你?恨他?是吧?”郭暖律毫不留情地冷声指出,“梁挽,你?义兄义父的仇是报了?,他?救你?和你?妹妹的恩,你?打算怎么报啊!?” 在真相大白于天下的这一刻,梁挽却是茫然地张口,嘶哑着声儿,却是什么都说不出,好?像他?的人,他?的理智,他?以为的一切的爱恨,都已经在这一瞬间被彻底撕裂成了?两半。 我只是无奈道:“你?告诉他?干什么啊……” 他?恨我的话,他?以后还能活下去的,他?还能去做人的,你?现在告诉他?,他?踢断的是当年那只持剑保护过他?和妹妹的手,他?没有?了?恨,那他?在我死后,他?要怎么活得下去啊…… 郭暖律冷声道:“他?只是愧疚欲死,你?是真的马上要死了?啊,你?这混账王八蛋!你?答应过我和老吴,你?会活着回来的!” 我苦涩地在血污里笑了?一笑:“我……我和武大夫商量过的,这些人中?有?耐药擅毒的,用迷药迷不倒他?们……只,只能用最厉害的毒……我,我也本来打算事后,事后和武大夫……” 说着说着我又吐了?一口血出来,便觉得胸腔的翻涌已经到了?一种无法被抑制的阶段。 便回光返照般地挺了?挺身躯,含着泪和血笑了?一笑。 “聂家的恶人们,无论是小恶人还是大恶人,统统得到了?应得的报应,而好?人,好?人无需黑化,也能在这个世上好?好?活下去……这不是一个……最好?的结局么? 郭暖律怒得攥紧了?我被吊绑着的断臂,却始终不敢用力。 他?的眼圈好?红好?红,从来没有?这么红过。 砸断了?心爱的枪的寇子今怒得跳了?出来,骂道:“你?这王八蛋!这什么狗屁结局!” 骂着骂着,他?自己也哭了?出来,又跌了?回去。 小错则伏在我身上泣不成声,绝望地要把我抢过来:“聂哥,哥……你?要留我在这世上一个人了?吗……” 梁挽只是崩溃一般地推开了?他?,转而无助地抱紧了?我,喉咙剧烈滚动?之间,他?的泪水已淹没了?整个人的理智,带着哭腔,无助绝望、语无伦次地哽咽重复道:“我带你?,我带你?去找罗神?医,对,我,我带你?,小棠,小棠……” 我忍着痛笑道:“这儿离最近的城镇起码半天呢……傻瓜挽挽,别?浪费时间了?,陪我……和我说说,笑笑一会儿……” 他?呆了?一瞬,打了?打自己已经麻木了?的脸颊,终于在崩溃之前,挤出了?一份血和泪的笑。 “笑,我在笑呢……小棠……小棠你?看看……” 我最后仰着脸,看了?他?那份绝望而温柔的笑。 我又看了?看身边的人一眼。 朋友、亲人、爱人…… 甚至连聂楚容,都在地上无声无息地痛苦啜泣着,赤红着眼睛看着我。 他?们都在啊。 这之前也抱过了?可爱活泼的小侄女,和薛姐流着泪告别?了?,在宴席之上我也吃饱了?,喝足了?,还最后看了?看大姐的墓碑。 其实我真的已经很幸运,很幸运了?。 我最后呼了?一口属于聂楚凌的气,安心地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闭上了?眼。也任由眼前那无边无际的黑暗,彻底地吞噬了?我。 再见,挽挽。 再见,聂小棠。 系统到底是啥 我好像是睡在一张沙发之上, 用柔软的针织毯子包裹了自己?,一时之间朦朦胧胧,在这个现代装修风格的房间里,光线出奇地昏暗, 电视机从来没有被打开过, 一切都既新奇又陈旧,好像过去了一百年都是这个样子。 柔软的沙发凹下了一个角, 仿佛有什么重量压在了上面, 我惊觉身边有人坐下, 赫然掀开毯子坐起。 却发现旁边坐着的人——是阿九。 嗯……我为什么知道他叫阿九? 额……我叫什么名字来着? 陌生的阿九只是看着我,微笑道:“聂小棠,你醒了?” 这个名字就像是钥匙一样, 一下子插入了我记忆里这个孔,把所有断续而支离的事件记忆一下子串联起来,我只觉得脑内一阵剧痛加瘙痒,像是沉寂已久的东西在那?儿不断地翻涌,我甚至不得不用右手扶了脑袋,惊呼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 又仿佛是过了一辈子那?么久。 我放下扶着脑袋的手, 目光冷静地看着他 “你怎么会到这儿来?” 阿九笑道:“你都记起来了?你知道这儿是哪儿么?” “不知道。” 我环视了四周, 有一种很强烈的真实感。 “但感觉是一个很舒服,很舒服的地方。” 就好像是我上辈子的家一样。 阿九道:“这里就是你的意识空间, 你现在差不多是死了。” “生就是生, 死就是死, 什么叫差不多?” 阿九认真道:“就是处在一种生和死之间的阶段, 医学?意义上讲,叫休克, 玄学?意义上讲,叫走马灯。” 我想了想,道:“所以?现在的我是濒死状态?” “可以?这么说。” 我就在沙发上调整了个姿势,用柔软温暖的毯子包裹了下盘,缩在里面好像可以?永远不出来,我只露了一身悠闲自在的上盘,抬眼就看向了旁边的阿九。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当梁挽的黑化?值解锁到了一定程度,我已经可以?获取回?到现代的机会了,还话还算数吗?” 阿九沉默片刻:“算的,只是出了一个小插曲。” “你不认账了?” 我为什么一点?也不感觉到惊讶呢? 他只无奈道:“不是不认账,而是你在这么做了之后,梁挽的黑化?值又从百分之五十降到了百分之二?十了,这种事以?前从来就没有发生过,你说怎么办?” 我瞪着他:“你在胡说什么啊?他都当着我的面杀人了,还杀了不止一个,这不是应该让黑化?值提升得更高么?” “那?是恶贯满盈的仇人,杀他们的负担没有杀别人那?么大。” 阿九忽然提醒道。 “最重要的一点?是,你死在他面前了。” 我听得一愣,他却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复杂目光看了看我,分析道:“最爱的人死在他面前,最爱的人不惜以?命帮他报仇,最爱的人不是恣意作恶的人,而是大义灭亲的圣徒,你觉得他会如何想?” 我按下内心的悲伤惊恐,因为我实在难以?去想象他抱着濒死的我那?一刻的心情会如何,想来心中悲恸至极,却也只能尽力?不去想。 因为,我可以?保得住他的命,保得住他的未来,却未必能保得住他所爱之人。 人不能既要又要,总得分个取舍嘛。 阿九叹了一口气,而我随手在沙发桌上拿起了一杯奶茶,吸溜了起来。 不是说意识空间么?怎么我吸溜着奶茶还是没有觉出一点?点?的甜味呢? 怎么这么空空淡淡、这么苦涩难受呢? 阿九继续道:“总而言之,经历了这样惨痛的别离之后,他可以?爱所有人,但唯独爱不了他自己?,他恨不了任何人,却唯独可以?恨他自己?。” 我皱着眉,直接把奶茶杯子给捏皱了成了一团儿。 “什么意思?他为什么要这样?” 阿九竟然都嫌我迟钝地看我了一眼。 “因为他伤害了你啊。” “踢断了你的左手,在你倒下之前为了激发你的生意还说了‘恨你’,结果你就带着这样的认知死去了,濒死的时候都没听到他说一声‘爱’或‘喜欢’,只怕他这辈子都很难原谅自己?。” 他这话说得,比之前加起来所有冷冰冰的话语都充现着人性,就好像是换了更高级的AI驱动算法一样,说的这话,讲的这事儿,让我被牵动柔肠似的一起一伏,许多被压抑的情绪都在我体内探了个头,且无可抑制地摇曳蔓延着。 事到如今,我也只能叹了口气。 “卖感情牌可不是你的风格啊……既然你不打算让我回?现代,那?你打算怎么办?你既然可能在我濒死的时候来找我,肯定是有事儿要我做吧?” 阿九笑了一笑,忽然换上一副画大饼的模样。 “虽然你大闹了一场,把梁挽的黑化?值无限地拉低,但我司经过讨论?还是认为——你有很大的潜力?成为我们的编外员工,毕竟当直播间的镜头无意中从几个穿书?者身上转向了你弄的喋血饭局,竟意外地引爆了直播间的人气。” “聂小棠,大家喜欢看你的戏啊。” 啊?什么大家? 我既震惊又困惑地看了看他,道:“我一直就很想问一点?,你说的这个大家……他们到底是谁啊?” 现代科技还没有发达到可以?去围观平行世界的爱恨故事吧?就算发达到了这个程度,伦理?协会也不可能通得过这样的致命直播啊。 所以?这些直播间的所谓观众,那?些在赫连羽那?空白的视线里孜孜不倦发弹幕,嗑阴间CP的人,享阴间人设的观众,到底是什么人啊? 阿九见我都问到这份上了,不轻不重、有板有眼地咳嗽了一声,道:“事已至此,我也不瞒着你了,我们穿书?局的全称,其实是【阴司地府非自然穿越管理?局】。” 我的脑袋“轰”地一声儿全炸成上下起伏的窜天猴了。 “阴司?地府!?” 我把包裹下盘的毯子猛地一掀,我就穿着蹭凉单薄的睡衣,光着脚站在地板之上,双目圆睁地瞪着眼前的人。 “你来自地府?你是鬼……鬼员工?” 阿九点?了点?头:“可以?这么说吧。” 我想了想他之前好几次出现的场景,要么是墓地,要么是接近黄昏的天,要么是黑暗的洞穴里,反正都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地儿,当初只觉得神出鬼没,如今想想是真的神出鬼没啊! 原以?为阴间是你的形容词,原来阴间是你的身份证! 我有些结巴地问了:“那?……那?之前在赫连羽、沈君白的直播间发弹幕的那?些人……那?些人是水军吗……” “怎么会是水军?那?是真正的观众啊。“ 阿九异常严肃地纠正我。 “你不能因为那?些观众全都死了,你就忽视他们在阴间的娱乐需求嘛,弹幕可都是他们一个个从地府发过来的,不是假的啊。” 我“怦”地一下沉了心,直接就往沙发上坐下去了。 所以?那?时赫连羽的直播间里,弹幕显示的活人观看数是0,不是因为他们是水军……而是因为,全他爹的是鬼魂!? 难怪嗑CP的口味如此阴间,难怪全不把生死当回?事儿,这全部都是阴间人啊! 一想到这两?个穿穿被一群天南地北汇聚而来的鬼给围观了这么久却毫无所觉,我只是毛骨悚然,又深觉寒凉地再度用小毯子裹紧了我自己?。 阿九叹道:“我知道这事对于活人来说是有点?难以?接受,你也是第一个知道这事儿的人,我其实可以?给你几个小时消化?消化?……” “我消化?好了。”我立刻回?头看他,“编外员工要怎么做?” 阿九笑道:“你可以?选择以?另外一具身体复活。” 有这么好的事儿? 他笑道:“只是你不能再在这个世界停留,而是去另一个世界,扮演另外一个书?中角色,和别人谈一场生死恋爱,这样你也可以?拿到积分啊。” ……那?我就见不到梁挽,还得成为别人? 阿九无奈道:“这也没办法,这个世界的穿穿额度已经够满了,能留下让你发挥实力?的剧情也不多了,而且我发现——你根本?就不舍得让梁挽黑化?,是不是?” 不黑化?就不能好好谈恋爱吗?阴间观众看不得正常糖就只能嗑血糖吗? 我问他:“如果我不选择以?另外一具身体复活呢?” “那?……你也可以?选择暂时回?去,赌上一把。” 暂时回?去是什么意思?赌什么啊? 阿九斟酌了一番语句,道:“虽然很不可思议,但你现在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死透。” 我都有点?惊了:“这都不死?这都还有希望恢复?” 阿九无奈地比了比手指,好像是真的升级了AI驱动一样。 “嗯……是有,但是得看他们的努力?。” 他想了想,劝我道:“你现在拿不定主意,不妨先回?去看看,只要你的意识还没完全消散,我还能够来这个梦里看你,也许在你回?去以?后,看过你现在的身体之后,你会改变主意的。” 改变主意指成为地府造梦团的光荣一员吗? 说完他就消失了,然后我赫然发觉,我周围的一切也慢慢在消失,从遥远的电视机和摆柜开始,一步步蔓延到了我的茶几和地板,接着是我身下的沙发,然后是那?一层裹着我的温暖小毯子。 我惶然之间好像回?到了一具躯壳里,可是脑袋迷迷蒙蒙,思绪好像蒙了一层化?不开的胶质似的,周身好像被一层浓厚得犹如帷幕的黑暗所包裹,我感觉自己?是有身体的,可是看不见,听不着,只有全身的剧痛在一点?点?地升上来,却完全没办法动弹。 忽然,我觉得自己?能听到什么,好像也能感觉到一种暖意了。 是梁挽的声音。 是他在身边抱着,用一种带着哭腔的嘶哑声音绝望道: “这短短一日他就抽搐痉挛了七次,他的心脏停跳了七次,可我还是把他按压心脏,施展银针,把他拉回?来了七次,他现在还有最后一丝气息,他还有救是不是?罗神医?” 罗神医? 是那?个性别不详、姓名也不详的罗神医? 这时却有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响了起来。 声色很是清脆决然,语调却很坚定温柔。 “是,他还有救。” “若他只是给自己?下‘群魔乱舞’,日后又没有武大夫的药理?调解,他必死无疑。” “若他只是为了你挡下那?“钻心”的毒,他也当场必死。” “这两?种毒单独分开,任何一种都足够要了他的命,可偏偏是撞在了前后,居然神奇地在他体内互相冲突,形成了一种压制。” “想想真是奇妙啊,他若单纯是去赎罪自尽,或者单纯只是给你挡下暗器,都没机会活到现在,偏他又想赎罪自尽,又想着去救你,结果阴差阳错地保住了他自己?。” 这时响起了惊喜的声音:“此话当真?他能活了?” 这是寇子今的声音在响啊。 还有一个声音在急切地问。 “罗神医,那?聂哥是不是很快就会醒来了?” 这是小错的声音? “不,离真正的活还很早呢,他现在还是濒死的状态。” 那?罗神医轻轻道。 “保住性命也只是暂时的,长?此以?往虚弱下去他还是得死,诸位,我们还得做一些事,才能确保他真正地活下去。” 梁挽紧紧地抱住我,声色透出前所未有的狠绝:“要做什么您说了就是,我绝对……绝对不会再放手了!” 峰回路转就是他 罗神医这便一道道嘱咐下去, 让小?错星夜兼程赶去武大夫在镇子上的药堂,把他平日?里记载药理的手札给取回来、再让梁挽的几个朋友按照她的医嘱,去各个与她相熟的药农那边购买不同的药材,最后则是吩咐寇子今留下来, 陪着梁挽, 也陪着她煎药。 如此指挥若定、井然有序,不由让众人为?之一振, 各种得?令而去的声音传来, 让黑暗中的我也听出了一些希望。 而梁挽稍稍松了口气, 便在罗神医的强烈要求之下,第一次放开了紧紧抱着我的手,去吃了一点儿碎肉米粥。 这是他三天来首次吃一些正经的维持生命体征的东西。 吃完, 这家伙一转头就要继续抱着我,却被寇子今逼着去睡会儿觉,梁挽再三推拒之下,拗不过小?寇,就贴身抱着我睡了。 就像一座离乡多日?的小?舟终于返到了久违的码头,他浅浅睡了几个时?辰, 但呼吸并不如?何安稳, 肌肉并未真?正?松弛, 只要我身上微有异动,他肯定第?一时?间察觉并醒来。 但总体而言, 这一晚上还是安静且平易的。 可?到了第?二日?, 前一日?积攒的希望和热诚就越发渺茫了。 首先是武大夫的手札被小?错送到了, 可?罗神医翻了一圈, 发现里面记载的一味针对‘钻心’的重?要药材——‘丹星棠’,几乎已在这世上绝迹, 最后看?到这种药物的山峰已经秃了很久了,不确定现在还能在哪里找到。 罗神医只能按照传统的江湖经验——以毒攻毒。 我之前中的所有毒都被老?七的解毒丹给解了,如?今体内只有“群魔乱舞”和“钻心”这两种毒,她就觉得?太少了,希望能加入第?三种毒,在我体内又又叒达成三国鼎立。 这种毒中毒中毒的套娃手段,在以往是都能奏效的,罗神医给我下药之前好像也是信心满满的样子,连从?未见过罗神医的小?寇和小?错也很信她,只有梁挽的口气有些犹豫。 结果很不幸地证明?了梁挽的判断。 这第?三种毒灌下去,却让我的身体排斥得?更加厉害,我几乎吃一口吐三口,药水淌过喉咙感觉和烧过似的疼痛痉挛,这么做的后果是抽搐停止了,心跳没有再停掉了,但我一直在吐,一开始是小?吐,到后来无可?抑制地大吐特吐,感觉连胆汁胃液和宴席上的肉菜都一起吐出来了,要不是梁挽抢救及时?,我差一点就被自己的呕吐物给呛死。 罗神医当即停药,并换了更缓和的方子。 我的呕吐是停了下来,可?抽搐痉挛又开始了。 这么折腾一轮下来寇子今都无奈了:“要么一直吐,要么一直抽,这怎么办啊?” “我是第?一次解治这两种奇毒叠加的情况,只能一步步试。”她无奈道,“本来把这第?三种毒加在身体康健些的汉子身上,是可?以起奇效的,可?聂兄弟如?今的身体实在太虚弱了,再加上这第?三味毒,他的肠胃受不住……我们?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找到‘丹星棠’这一味奇药。” 可?一圈打?听下去,每个来汇报的人都说不知道这种药在哪里,或者说已经绝迹许久了。罗神医咬了咬牙,开始翻起自己积攒了几大箱子的医书古籍。 随着她的翻动声越发缓慢,众人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与此同时?,我的反应却已在停药之后再度加剧。 之前的一天我是抽搐痉挛了七次,这次却抽搐痉挛了整整十次,也心脏停跳了足足十次,而梁挽却硬生生地靠着人力抢救,金针刺穴,心肺按压,以及不间断的内力输送,又把我从?阎王爷那边抢回来了十次。 抢救到了后来,不光是小?错看?着流泪不止,忍不住冲了出去用拳头去砸树,就连最乐观外向的寇子今,听着那发泄似的“咚咚”砸树声儿,也有些听不下去,也看?不下去了。 一切的一切都指向了那个最不愿意被承认,却越来越清晰的可?能性。 我的这具身体。 已经撑不住了。 我的灵魂意识也许是被阿九这个阴间系统给保护着,还维持了相当的清醒,可?之前呕吐和抽搐时?我还是感觉到了剧烈难当的痛楚和直抵灵魂的恶心,我觉得?这身体在持续不断地衰弱下去,就像一座四处凿开了无数小?洞,正?在海面上四处漏水的大船,眼看?就要沉入海底了,船上还有梁挽这个不要性命的人在往外抛水抛货。 可?是在那之前,他自己可?能就先要失力而死了。 我心中酸楚难当之时?,寇子今忍不住提醒道:“你只吃了这么点儿,昨天就睡了两个时?辰不到,再这样下去,你会先崩溃的……” 梁挽只是声色嘶哑和麻木道:“丹星棠还是没有消息么?” 寇子今语声儿一窒,无奈道:“我花了重?金在黑市和白道上都发布了悬赏,可?是目前还没有任何消息……” 梁挽只是默默地用力抱紧了我,力气大得?像是可?以把指甲都融进去。 寇子今忽沉重?道:“这一日?来,他已越来越虚弱,搐动次数越来越多,间隔越来越短,心跳回来的时?间越来越久了……” 梁挽平静道:“你想说什么?” 我听到了寇子今攥拳的格格声响,那仿佛是在拳头里紧攥着一节节失而复得?,却又得?而复失的感情。 半晌,他带着极度的痛苦和决绝道:“我知道这么说,很让你难受……但,他这样一直痉挛搐动,他要受不了的,你应该知道的,小?棠,小?棠他最怕痛了……” 梁挽似乎明?白他想说什么,轻轻地开了口。 “我知道,我比你更知道。” 他的声音在这一瞬间平静到了极致,像是把一块儿完整的布帛放在剪子上骤然撕裂之前的平静。 “就这两日?的身体反应,如?果他能感受到什么的话,那一定是痛,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而如?果他能叫的话,也一定是惨叫,哭一样的惨叫。” 寇子今轻声道:“所以……你是不是……” 梁挽沉默许久,忽道:“我想过的。” 这回轮到寇子今陷入了巨大的沉默。 梁挽忽的低低一笑,如?同癫狂之下的清醒,绝望之下的理智。 “我想的是——如?果我就这样放手的话,是不是对他来说,也是一种解脱?” “这样……他最起码不会这么痛苦……” “不会差点被自己的呕吐物给窒死,不会每次呼吸起来像要把肺给顶破,也不会抽搐痉挛到脸上脖子上全是青筋……” 寇子今一拳头砸在了柱子上,伴随着低低沉沉的呜咽声儿,像一只受了伤的小?狗在舔舐自己的伤口。 “老?梁,你真?的已经尽力了 ……” “可?是不够。”梁挽继续带着哭腔,“我想过让他这么解脱,可?是一见到他开始痉挛搐动,我就又会立刻去给他施金针、按压心肺……我就想到,我就想到他根本就没有活够,他没有,我根本就没有看?够他,没有爱够他,没有……” 我也感觉到了一股极度的酸楚痛苦冲上胸腔,仿佛整颗心被他的一句句话给攥死了似的疼。 我单以为?能痛痛快快地死,给大家都是一把快刀,死也是快,疼也是快,却没想到这阴错阳差地没立刻死在那儿,反倒成了凌迟一般的慢刀子,割在挽挽身上,割在小?寇身上,割在小?错身上…… 这十七次的心口停跳,十七次的强行挽回,看?着心跳消失又立刻去抢救,本以为?能够稳定却又再度看?着心跳消失,这真?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能承受的吗?他真?的要崩溃的。 寇子今呜咽完,咬着牙道:“你不舍得?放手,那你就教我吧,你教我如?何用针,教我如?何按压心口,我来看?着他,你睡会儿吧……” 梁挽不肯,寇子今便忽然接近,似乎是迅速点了他的睡穴,梁挽就不甘地哼了一声儿,无奈地昏了过去。 梁挽在我身边倒下,寇子今才无助地坐了下来,好半天才自言自语道:“如?果小?棠还是出了事,我马上解开你的穴道,让你去救他,但你再熬下去,我看?你也要死了……” 我很感激他。 终于让临近崩溃的梁挽,有了喘一口气的机会。 最绝望的一晚上,就在寇子今轻轻的抽泣声儿,和梁挽不甘的呼吸声中,这么如?流水一般地过去了。 可?能是触底反弹吧,到了第?三日?,罗神医不知道从?古籍里翻出了什么配方,把几味奇奇怪怪的药混合在了一起,给我服下。 这一服下去,搐动和呕吐终于都暂时?消解了。 据罗神医说,这效果能够维持半个月左右。 这让紧绷的大家都松了口气。 寇子今的人也终于传来了一个好消息。 有人说,曾经在乾州一处地下洞穴里发现过“丹星棠”的踪迹。 这本是个振奋人心的绝好消息,可?一听到那洞穴的名字,罗神医就有些犹豫了。 因为?洞穴的名字是“九冥幽寰洞”。 这个洞穴的赫赫恶名,让罗神医认真?地问了问寇子今:“你确认这个消息准确么?如?果消息不准的话,贸然下洞是要白白搭上几条人命的!” 也不怪她如?此慎重?小?心,因为?这不是一般的洞穴。 “九冥幽寰洞”在乾州的当地传说中,是一处深不见底,直通地府的洞穴,传说里面有万人坑,有鬼打?墙,有各色冥鬼缠绵。 即便撇去这些可?怕的灵异传闻,它也是个极险要的天然溶洞,洞穴垂直向下的已知深度,就有足足三百米,有多处狭地窄洞,人一旦不小?心进去,很容易卡在缝隙里出不来,也有多处暗流诡道,一旦失足掉入暗河之中,很难再顺着光滑的岩壁爬出去,因此凶险异常,非老?手高手不能去,即便是老?手高手去了,也常有老?马失蹄的。 更何况,洞穴探险与地上探险迥然不同,有各种各样独属于地下的危机,尤其是地深几百米的洞穴,那完全是另外一个世界了,无论你武功多高,一旦在这幽深黑暗的环境里失去了火源、光照、氧气、温度,或遇到塌方、遇到地下暗流、遇到洪水倒灌,葬送在里面都不是稀罕事儿。 无论武功多高,在大自然的天险面前,人还是渺小?无力的存在。 梁挽听了这诸多警告和传闻,却还是苦笑道:“罗姐姐,这两天的情形您也看?到了,他若是死了,您觉得?我能活得?像个人么?活得?若不像是个人,还还活个什么劲儿啊?” 我心中一颤,几乎想极力地伸出手指挽住他的袖子,或者大叫一声让他别去那鬼门关似的地方探险。可?是声音被困在沉默里,动作被压抑在黑暗里。 罗神医想了想,便正?色道:“好,你要去可?以,但寻药不是逞强斗狠,下洞不能孤身一人,你不能一个人去,要找有经验有本事的朋友,要找更多高手一起帮忙!” 这下就热闹了。 寇子今一拍脑袋出了个主?意,他要把我忍辱负重?地卧底,大义?灭亲地废杀聂楚容,同归于尽般地帮朋友复仇雪恨的故事,在江湖上传播出去,借此吸引更多的高手来帮忙。 至于尹舒浩的死,他就说是尹庄主?重?病缠身,故意借着我的手了结了自己,好取信于聂家。 我本来觉得?这主?意就不太靠谱的,这传言也太假了吧。 结果几天后,小?寇是手舞足蹈地和小?错一起疯疯乐乐地回来,同时?还带来了一大帮的江湖朋友。 为?什么呢? 因为?这故事传疯了。 因为?尹舒浩的身后事,有了尹向璧这个现任庄主?的作证,越来越多的人信了他是重?病缠身,故意死在我手里,好让我取信于聂家。 毕竟我是真?的废了聂楚容,真?的杀了那么多的聂家骨干和黑|道的高手,其中有许多被这些人祸害过的亲友无仇可?报,恨得?牙根痒痒也没办法,如?今大仇被我一个人给报了,他们?能不来么? 于是短短几日?间,梁挽之前交的朋友都来了,明?山镇的伙伴们?也闻讯赶来,陈风恬也带着几位洞穴探险的高手来了,连天胜庄里的客人也来了一些,之前被我打?败过的那些剑客居然也凑热闹地来了些,还有就是我曾经帮过的那些人,听闻我的义?举名声而来的人。 这其中有探洞高手,有盗墓老?手,有爬山好手,有采药大手,还有测绘圣手,大家来来回回地算了算,这次下洞寻药救人的队伍,加起来——居然有一百多人了! 什么鬼?怎么这么多人啊? 为?什么我一夜之间从?江湖上最想杀的人,变成了江湖上最想救的人了啊!? 这么浩浩荡荡一百多号人,去了足足三日?(寇子今每天和我报数)。 我担心了足足三日?,终于在第?三日?,等来了梁挽和他手里一叠新鲜的“丹星棠”。 罗神医煮了药给我服下,探了脉象后,在所有人紧张屏息的等候下,终于一锤定音道: “他的命,保住了。” 大家欢欣鼓舞,开心不已,小?寇光速起跃几乎撞到房梁,小?错笑着和卫妩和池乔抱作一团儿,陈风恬和他的县衙朋友们?全是朗声大笑,就连梁挽听罢,也是沉默许久。 他忽然上前抱了抱我, 从?回来起,他就很冷静从?容,很专注镇定,按小?寇的说法,是指挥得?当、照顾妥帖,前来救援的一百多号人没有一个乱起来,在恶劣的洞穴地势和天气下,没有一个拖彼此的后退,大家井然有序、分工得?当,没有任何伤亡地拿回了药,这都是靠他组织得?力,靠他的人格魅力去稳住大家,这本身就是一个奇迹了,而他本人,更是被一些老?前辈评价为?“瀚海清光、静水深流”,颇有泰山压在顶而不变色的领导者风范。 他在众人面前从?容地表达了感谢,开心地抱了许多人,迈着快活的步伐走出了房门,像紧绷已久的弦骤然解开,他哼着一首没听过的小?曲儿走到了屋子外头,轻松惬意地走到了窗户旁。 然后完全崩溃。 嚎啕大哭。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了。 那个从?容指挥、镇定组织的梁挽。 那个永不放弃、坚定决绝的梁挽。 他那两日?来抱着我做急救的时?候没崩溃。 他面对重?重?险阻幽深的洞穴也没有崩溃。 唯独在这欢天喜地、众人庆贺的一刻,在我保住了性命,在一切安全了的时?候。 他却骤然崩溃。 仿佛酝酿已久。 不管众人的愕然和解读,他只是尽情地、放肆地、毫无保留地。 把这几日?积攒的——爱人濒死的委屈痛苦、大仇得?报的一时?畅快、急转直下的癫狂绝望、和绝处逢生的喜悦兴奋,以及未来再听到我说话的希望。 都淋漓尽致地。 全部哭了出来。 男护士的大成手册 在最初的欢喜热闹、共庆同贺之后, 剩下的就是一日日一夜夜的悉心照顾调养。 因为命是?保住了,但是?因为极度的虚弱和毒素的残留,我的身?躯还没?准备好醒过来。 而梁挽在用完了采撷来的“丹星棠”之后,又下去那洞穴探了几?回, 几?乎把整个溶洞都测绘了一遍, 还把之前未知的区域也给探索了一番,描成了地图, 给后来的探洞高手?用。 在这之后, 他带着罗神医给的线索, 去探寻了风神医,在风姐姐那儿得了一个长期调养的方子,自此一边替我调养, 一边带着我四处巡游,寻找类似“九冥幽寰洞”的洞穴,以期在洞穴深处寻到更?多的“丹星棠”。 同时?也四处打听消息,深入药农群众,期望可以知道“丹星棠”可能?出现的其它地方。 在这一路上,他每路过一个地方, 一定要带我去“看”当地最美的景, 去体会最好的风光。 有时?带着我去泡富含矿物质的温泉, 并在温泉中身?贴身?,手?贴手?, 乌黑柔亮的头发?丝儿都缠绕到了一块儿, 他也不忘记在热腾腾的水下替我按戳穴道、揉捏肩骨。 有时?会把我带到花农药农种?植的花海里, 让我躺在馥郁花香的花草堆里, 他也在我身?边躺下,一躺就是?半天, 让我的身?体自然地沐浴着各种?药香。 有时?则背着我上了最高的顶峰,和我一起缩在厚厚的被子里,等着峰上的丹星棠在星空之下一点?点?地绽放。 我看不了,说不了,他就帮我一句句描述这风光人情,只?把我当做还有意识一般,每天和我说各种?各样软和温柔的话,还会自说自话一般地猜测我的反应 “小棠,你?还记得?我们之前一起在棠花酒肆泡澡吗?我觉得?这里的温泉温度和那一天的差不多,你?会喜欢吗?” 很喜欢啊,更?喜欢你?在温泉里贴着我的感觉。 “小棠,顶峰上会不会有些冷,我带了最厚的被子和你?缩在一起等这棠花盛开,是?不是?有点?傻啊?” 傻透了,被子拖上山很重?啊。 不过和你?一起缩在被子里等着花开,也很有意思啊。 “小棠,我记得?你?比较喜欢这种?口味的甜点?,这样吧,我先给你?闻闻甜香,再把它打碎,混在粥饭里给你?吃……” 过分了啊,这么甜香酥脆的东西你?全部打碎吃?浪费啊。 哇,好吃。 其实这几?样挑挑拣拣出来,总的来说还是?挺浪漫的。 但让我觉得?不好意思的,一路上的吃喝拉撒全靠他。 小错当然也会出现照顾我,而且他比梁挽照顾我的愿望更?为强烈,但是?在梁挽近乎偏执严格的要求之下,我还是?由他来照顾,同时?为了提高效率,小错也会与?我们分开,去别的地方找更?多的丹星棠。 然后在这过程中,我就像个婴儿似的被梁挽照顾着,吃最柔软的流食米粥,喝最干净的露水雨水和药水,晚上洗漱睡觉,帮我揉脚、按摩肌肉,针刺穴位,然后准备药澡,把我脱得?光柔柔的,抱到药水桶里,一遍遍地擦拭身?躯。 一开始是?有点?不好意思。 后来就是?非常不好意思。 有些事情,就算是?情人我也不愿意去做的,因为繁琐重?复,没?有任何反馈,一天天下来毫无乐趣可言,像我这样的人,打打杀杀没?问题,伺候人是?真的没?什么耐心。 可他居然都耐心地做得?下来,且会根据我的身?体反应调整喂食和按摩的方式,一日日地越发?细致起来,都完全可以胜任专业护理了。 在这么枯燥的过程之中,他始终在我面前保持着乐观和开朗,他绝不愿在我面前说任何颓唐之语,哪怕我没?有任何回应,他也不肯滥用我的沉默,不在我面前抱怨,只?在我耳边鼓励。 更?难能?可贵的是?,他还对我保持了足够的尊重?。 他仿佛一直觉得?我是?有意识的,是?能?听到他说话的,所以每次要对我每次做一些让人害臊的事情,他都会不好意思地笑一笑,然后去揉揉我的头发?。 “抱歉,小棠。” “要是?你?还醒着,还能?听到我说话的话,肯定也会害羞和尴尬的,但……你?就把自己当成一个漂亮富贵的大少爷,把我当一个伺候人的小厮嘛,别害羞哦。” 想了想,他又坏笑了一声儿,俏皮地在我的耳边咬了一句。 “要是?实在非常害羞的话……那你?就争取早点?醒过来嘛。” 我也想啊。 这整整一年,我的身?体都在调养康复之中,可就是?没?能?真正地调养到能?动弹能?说话的那一个阶段。 要不是?因为我并非一直清醒,要不是?我经常被拉到那个意识空间?里和阿九唠嗑,要不是?挽挽每天不间?断地给我甜甜的鼓励,兴致昂扬地和我说他路上的见闻,我根本受不了。 可是?想一想,我这啥都不干的人都受不了,梁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和我这个说不了话,动不了的人黏在一块儿,还得?做全套的护理复建,护士和教练的活儿他都干了,他还得?不沮丧不颓然,还笑着鼓励我,他不是?更?辛苦嘛? 这一年来,阿九也每隔一两个月就来意识空间?里问我——能?不能?离开? 我就问他——离开以后,我现在这具身?体会怎样?以后还能?再回来么? 阿九一边捣鼓那座从未打开的电视机,一边随意地科普道——人的身?体本就靠灵魂支撑着,我要是?走了,这躯壳肯定就死了。就算以后再回来,也必须等到很多年后了,到时?候物是?人非,有何必要呢? 我更?加坚定地认为——我不能?就这么离开。 我从前觉得?挽挽是?一个外?柔内刚的人,是?锦缎裹着刀子,是?水包着锐利的冰块,看似温柔如水,实则性情坚毅,少年时?的灭门惨案没?能?让他黑化,爱人和义父的接连遭难也没?能?让他下定杀心。 所以我那时?认为,即便我死了,他愧疚痛苦个几?年,慢慢地也能?在朋友的支持之下走出来。 可是?如今……如今我却不十分确定了。 我这么一走了之,倒是?方便坦荡,可躯壳这么一死,挽挽真的能?顺利走出来么?万一他走不出来怎么办?万一他真就此崩溃,或者?从此以后拒绝发?展任何情缘,宁愿孤独终老怎么办? 于是?我不得?不问阿九:“你?觉得?我到底有没?有希望醒过来?” 阿九想了想,道:“说实话,我也不是?很确定,这得?看他们的努力。” 他们?不止得?看梁挽一个人? 可这渺茫而未知的未来却给了我许多的焦虑,想想挽挽,他这样大好的年华灿烂的前途,难道真要一辈子耗在我这不生不死的植物人身?上么? 一年两年就算了,三年五年稍微长了,可如果八年十年?如果我这就一直不能?醒过来,岂非是?误了他一生? 虽说他这些日子是?苦中作乐,可也不能?真让人一辈子就这么硬把苦当乐吃下去啊。 换句话说,得?考虑考虑离开的选项。 我知道这个选择,对挽挽来说是?很沉重?也很难捱的打击。 他花了这么多的力气去救我,他发?誓永不放弃地照顾我。 他也许已经做好了一辈子这么做的准备。 可再冷酷的选择也是?选择,也有其好处。 已经狠过一回了,是?不是?再下一点?狠心? 阿九忍不住道:“你?打算等多久下决定啊?已经一年了啊。” 我只?瞪他:“你?就不能?想办法帮我醒过来?你?好歹也是?一个阴间?公务员啊!” 阿九无奈地摊手?:“我只?是?个搭载系统的鬼员工,又不是?个神仙,你?身?体反正都这样了,努力也努力过了,不如索性扔了吧?” 我嗤笑道:“我看你?就是?想让我帮你?去别的世界打工,我偏不去,我偏要再等等。” 得?等一个好时?机。 要么等我的躯壳出现更?多的活性。 要么等一切已经尘埃落定,等着梁挽已经能?接受这一切,等着他交上更?多的知心好友,能?把他从昔日的困局阴影里带出来。 然后再做决定? 忽然有这么一天,梁挽给我换了新鲜柔软的丝绸衣裳,是?他自己根据我的尺量而细细缝合的,穿在身?上好像融在其中那样舒适。 我还在想梁挽这次想干什么呢,结果他雇了一辆豪华马车,骑着一高头大马,载着我去了当地最好的一家客栈,把我背入了一个最豪奢的房间?,放在了一张最柔软的大床上。 我就在想——他这次是?要搞什么大活啊? 结果梁挽居然又结结实实地亲了我一口,“啵”地一声儿就撤了下去,笑意盈盈道:“今天是?你?二十四岁的生日啊,小棠。” 啊?我生日? 哦对,我这一会儿出来在壳子里听他说话,一会儿钻回意识空间?,在里面翻一些从前的记忆酿成的影像和书籍,我都对时?间?失去概念了,这才想起来。 已经快要过去一年了。 确实是?我的生日了。 梁挽动作无比温柔地捏了捏我的脸蛋,亲昵地一笑,那笑意和他的气息就像是?温暖的海潮一样扑在了我的脸颊,痒痒的,酥酥的,让我这颗空落落的心里头好像一下子长出了无数根小芽。 “你?猜猜今天谁来看你?了啊?” 谁啊? 问题马上就有了答案。 寇子今为了赴我的生日宴,穿着一件儿最时?髦的衣服来了,说是?时?髦,是?因为衣服上缝了许许多多的铃铛玉饰,走起路来来叮当作响,听得?耳朵里像长了个迪斯科舞厅。 小错风尘仆仆地,背着一箩筐新鲜的丹星棠过来了,同时?也带来了我昔日最喜欢吃的几?样甜奶酸乳。 陈风恬特意从隔壁州县过来,还捎了明山镇的几?个伙计,卫妩带着打造好的宝簪,池乔则带着最新的酒酿,梁挽的几?个熟眼的朋友,秋碎荷、吴漾、连大嗓门的祝渊也都来了,一个个都带了凸显特色的礼物,好像是?早有准备,就等着这一日了。 听到一年未曾听到的熟悉声音,我心中的暖意已肆意汪洋了整个房间?,这小而低调的生日宴一开始,每个人都先开开心心地奉上礼物,就和我还醒着的时?候那样,和我介绍礼物如何来的,怎么使用,接着挨个和我说什么私己话。 “小棠,老子这一年可挣大钱了,等你?醒来,得?去我的新宅邸看看!你?可不能?说我光靠着我爹的人脉了!还有还有,我给你?打造了一副金床!金床你?知道吗?你?去躺躺看啊!” “聂哥……我一直希望单独照顾你?,让梁挽去找药,可是?梁挽这厮就是?不肯,你?说他是?故意霸着你?,还是?怕我把你?藏起来,不让你?见他?过去可是?我在照顾你?的,你?要是?醒了,能?不能?帮我骂他?” “聂兄,我看梁兄确实挺会照顾人的,他这一年来可把你?养护得?雪白滋润的,可惜你?长期不走动,好像又瘦了点?,我看你?要是?再不醒的话,腰要变得?和几?个妹妹一样细了哦,到时?我会笑你?的哦。” “老板,明山镇的百姓们可都盼着你?再回到棠花酒肆呢,那几?个老主顾每天都来店里吃一杯酒,就是?盼着你?什么时?候能?再回去看看他们。我和小池也很想你?啊,我们还帮你?信找了两个伙计,你?什么时?候能?回来训训他们啊?” 这一声声一句句充满着各色俏皮的祝福和委婉的希望,听得?我心里热乎乎的。而且大家悄悄和我说完私心话,还按照梁挽的嘱咐,给我的身?上别一朵儿新鲜开出的海棠花,没?过一会儿就别满了,我的胸膛就成了一片小花海了,我闻着花香,心里是?更?乐呵了。 慰问、拥抱、热情真挚的祝福之后,梁挽也用一种?充满希望的口气下了一个结论?。 “他一定能?醒过来的,我觉得?他一直在变好。” 是?吗? 你?们都这么说。 可只?有陈风恬委婉地告诉了我真相。 我面色更?苍白,身?材更?瘦削了,这一年过去了,我的肌肉萎缩多少了?经脉还有活性么?我现在到底是?什么样子了啊? 小寇只?拍掌道:“那是?当然,我们从未怀疑过这一点?。” 说完,他又随口吐槽道:“我们都来了,郭暖律这厮怎么还不来?当年小棠中毒濒死那一阵,他也没?来营救。” 对哦,我也有点?奇怪呢。 这都一年过去了,小郭怎么从未来看我一眼?老吴也没?来?他俩再如何忙也不至于这样吧。 小寇似乎是?越想越恼,就有些沉不住气。 “这家伙消失了接近一年,不出声儿也没?来个信,是?看不起我们吗?还是?他根本就不太讲义气啊?” 你?别瞎说啊,他一向是?不善于表达情绪的主儿,肯定是?有事情绊住了。 梁挽听了这话,却是?声音一沉,不轻不重?地警告道:“小寇,背后别说小棠朋友的坏话,要是?小棠如今能?说话的话,他肯定会骂你?瞪你?的。” 对的对的,还是?挽挽懂我。 小寇却嘟嘟囔囔道:“他不能?说话,你?就成了他的读心人和传声筒了?我看他醒来怎么骂你?。” 我才不骂他,我就吐槽你?这个土鳖小王八,你?还给我打造一座金床?俗不俗啊,你?怎不给我去寻访名剑和剑谱呢? 梁挽却恃宠而骄一般地笑道:“他才不舍得?骂我呢,我看他会嫌你?的品味。” 说完,几?个人打打闹闹地笑骂了对方几?句,接着吃吃喝喝、一起怀念般地讲述和我做的那些事,说那些岁月里的冒险,讲到动情柔软之处,许多人都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也许一个个是?在眼巴巴地在看着我,盼着我奇迹一般地在自己的生日小宴上醒过来,也许是?在看着梁挽,看着这个照顾了我一年的人。 宴终人散,大家离开后,梁挽却仍在房间?里等待,仿佛他从来到此地起,就一直在等这一个人。 我正在疑惑这等的人到底是?谁呢,结果一阵轻盈如钢琴键流的脚步声有节有奏地响了进来,一声儿清清脆脆宛如莺转啼鸣的女子声音也传了出来。 “哥,我可算找到你?了!” 梁挽有些激动地上去一把抱住了那个女孩儿,同时?兴奋道:“阿娩,你?终于来了!” 阿娩?林娩? 来人竟然是?梁挽多年不见的妹妹! 我是?抓心挠肺地想起来,看看这个妹妹长得?什么模样,何等气质,可惜四肢仍旧被死死地按在原地,而林娩倒是?不怕生,上来就轻轻地小心翼翼地捏了捏我的手?,探了探脉象,好奇道:“这就是?哥哥信中提到的小棠哥么,是?当年那个救了你?我的人么?” 梁挽诚挚道:“是?,就是?他。” 林娩忽笑意莹然道:“他长得?可真好看,比你?信里说的……还要好看很多呢。” 梁挽笑道:“当然了,我笨嘴拙舌的,可形容不出他万分之一的美,我一直觉得?,他长得?比我好看多了。” 林娩沉默思忖了一会儿,忽的做了一件让我震惊的事儿。 我听到了几?声干脆利落的衣摆翻飞声,可几?道重?重?的咚咚响声儿。 这……这是?她向我磕了三个头? 我一惊,心想她第一次见面,怎么向着我行这样的大礼啊?别啊妹妹。 林娩却飒然起身?,甜甜一笑道:“先谢小棠哥当年救我兄妹的大恩,再叙此番的小情,我林娩可是?素来恩情分明的。” 说完就牵了牵我的手?,小心掰开了我的五指,往我的手?心里也塞了一朵儿沁凉如玉的细长物事儿。 这触感好像是?……一根玉簪? 梁挽也有些惊了:“这,阿娩你?……” 林娩便道:“哥,你?当年好像就是?要把这‘蟾宫玉兔’的簪子送给小棠哥的吧。” 梁挽好像有些抓耳挠腮,十分愧疚道:“是?,那日我特地托人从明山镇带来了把根簪子,还在簪子上多坠了几?颗青玉,本是?想当做惊喜,送给他的……结果出了那事后,我,我一时?冲动,就给砸了簪子……” “你?也太冲动了。” 林娩把声音微微一提,忍不住轻叱道。 “这是?母亲让你?送给心爱之人的簪子,你?砸断簪子就算了,还把它留在了寇少爷处,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跑来问我,我就要了去,才能?找到能?工巧匠,修复完成呢。” 啊……还有这么多曲折? 她笑道:“如今是?小棠哥的生日,你?知道该怎么办了吗?” 梁挽笑了一笑,道:“谢谢。” 说完,便小心翼翼地把簪子从我的掌心取出,动作温柔地插入了我松散垂落的鬓发?之间?。 然后,林娩上前几?步,在我耳边悄悄祝福道: “我以后又多了你?这一个哥哥了,看在我帮你?把断簪给修好的份上,你?可不能?太小气,要早点?醒来看看我这妹子啊!” 好妹子,醒来肯定给你?个抱抱。 我若能?笑,此刻已经开心大笑了。 林娩也走后,房间?里只?剩下了梁挽和我两个人,在热闹散场之后,他也终于得?了清净,在我耳边轻轻道:“他们一直催你?,你?也很急对吧?” 我沉默。 “我知道你?一定也很想醒过来,骂一骂我那时?的冲动。” 他忽然郑重?无比地亲了亲我的右边脸颊,像是?许下一生之诺般。 “你?不能?说话,我就帮你?许个愿吧,这个愿望是?——不管多久,你?一定能?醒过来!” 可我始终沉默如泥雕木塑。 他抱着这样的我,仿佛被各种?情绪顶上了头,声音有些无处可退的颤抖。 “如果你?真的醒不过来,我就养你?一辈子,谁也不许和我抢你?,就算是?小错也不可以……“ 傻挽挽,一辈子那么长,哪里就能?这样许诺了?你?怎么就惦记着帮我庆祝生日,你?自己的生日呢? 他只?用力而无助地抱紧了我,脸上的凉意像被揉散了的星星似的落在了我的脸颊各处,让我第一次察觉了他今日开朗活泼下的脆弱。 他……是?又哭了吗? “我知道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是?你?二十四岁的生日,我不该伤心的。” 梁挽似乎也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语调有些歉疚地对我说。 “可是?……我真的好想好想你?啊,小棠……” 我也想你?啊,挽挽。 我已经整整一年没?有看到你?的脸了。 梁挽用着脆弱的声色一点?点?挤出了藏在心里的话。 “你?要是?能?起来,哪怕是?骂我一句,那就将是?我下半辈子最开心的一件事儿了……” 说着说着,他哽咽几?声,忽在决堤之前戛然而止,一起身?,竟是?去打开了酒酿,喝起了许多许多的酒。 这一年来他循规蹈矩、从无错漏,不管遇到谁都是?滴酒未沾,就是?怕照顾我的时?候会出什么错,可如今和我说着说着,越说越想念,越想越不忍,越不忍就越要忍,便去喝了一杯又一杯的酒。 傻挽挽,这样喝下去可是?要醉的啊,还是?说,你?就想趁着这个日子,真真正正地醉上一回? 我正想他第二日要怎么办呢,结果他在喝得?大醉之前还是?保持了足够的克制。 这人居然能?够在醉倒之前,及时?放下了酒杯,抱了我一会儿,便沉沉睡去了。 就在我以为这一晚上会这样有风无浪地过去的时?候,浪就这么来了。 一道若有似无的疾风在黑暗之中迅速闪进来,一指点?了霍然起身?的梁挽的穴道。 谁能?这么快!? 谁能?比当今轻功第一的梁挽还快啊!? 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因为我正觉浑身?不对劲的时?候,那个人却忽然搭上了我的脉,且他身?边还有两个人也迅速到来,这两人给我的气息就有点?熟悉了。 好像是?一种?没?有恶意的气息? 搭着我脉象的人道:“他的肌肉开始萎缩了,不能?再拖了,拖得?越久越难醒,久了以后醒来也会是?个废人,背走吧。” 这声音冷静清锐得?很,可却从未听过,可第二个人一开口,我只?觉浑身?的神经都一下活转了过来。 “你?点?自己的徒弟倒是?点?得?很快嘛,他都没?看见你?就倒下了,萧慢……” 是?老吴!第二个人是?剑神吴醒真! 那第一个人是?,是?梁挽的师父——上一代的轻功第一,传说中的“小慢神”萧慢? 萧慢却道:“很久没?偷袭他了,有点?不好意思……不想让他看见我的脸。” 你?这不好意思也是?用的很有意思啊…… 那第三个人却问道:“老吴,你?确定要这么做么?” 是?小郭!郭暖律? 老吴却道:“准备了一年,不用再等了,就这么做吧。” 等等等等,准备了一年是?做什么啊? 郭暖律道:“就这么带他走,梁挽怎么办?” 老吴道:“给他留封信吧,说这次我把他带去治疗,若是?能?成功,一年之后就会听到消息,若是?一年之内没?有任何消息,我和他都不会再回来了。” 你?到底要做什么啊老吴?为什么你?也不会回来啊? 郭暖律犹豫了一会儿,忽道:“我也想救他醒转,可是?你?确定要冒这个险么?稍有不慎,你?、他、萧慢前辈都会走火入魔而死的!” 什么鬼!?你?们仨到底想干什么啊? “没?有别的路了。”老吴斩钉截铁道,“只?有把他带到那个特殊的地方,让萧慢帮我护体,让我把三分之一的还岁神功注入他的体内,重?塑他的经脉,让他的身?体……还原到十八岁之前的状态,他才能?醒来!” 啊?啊!? 小龙男和南海神尼们 我被?“小慢神?”萧慢背在身上, 当真体验到了神?出鬼没的速度,也明白?了他为什么被称作是小慢神。 因为他确实算得上是速度领域的神?,所有人在他眼里都是慢上一步的存在,甚至包括当代轻功第?一的梁挽。 从前梁挽背着我千里奔袭, 可以提上一口气去奔袭百里, 但?总得停下来换个气,歇一会儿, 可萧慢却几乎是毫不停留地奔袭几百里, 中间都不需要停顿。 他唯一的停顿, 也不是为了换气,而是为了等待后面赶过来的老吴和小郭,他俩的轻功已是不错, 可这个不错还是在人类范围内的不错,而萧慢光以速度来论,却已经可以开除人籍了。 难怪梁挽只跟他学习了几年左右,就已经是这样的速度了。 他本人到底有多可怕,只有在他身边的人才能体会到。 就这样百里奔袭变成了千里奔袭,几经辗转, 换车换马, 我虽不知去了哪儿, 諵風 却感?觉周遭的天气也变了三百六十度,原是江南的细润空气, 变成了干燥寒冷的空气。 且周遭听到的鸟鸣猿啼之?声越发浓厚。 这难道是要带我去山上吗? 果然, 我在他们的言谈之?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词。 赤霞庄! 他们带我来到山庄, 却是从山庄侧门而入, 穿过层层叠叠的殿宇楼阁,进入了一处类似于禁地的所在, 把我带到一个房间,放在一张清凉如?玉的床上。 郭暖律好奇道:“这床,莫非就是老吴和萧前辈寻了一年的东西??” “不错。”萧慢冷静地解释道,“这九霄寒玉床是一位前辈所打?造,花了一年时间才找到并?带到赤霞庄内,如?今把他放在上面传功,可过滤周遭灼气,平衡体内真气流转。” 寒玉床? ……我是真成了小龙女吗,那你们是南海神?尼三人组? 他们就这样脱了我的上衣,让昏迷的我坐在床上,由小郭在床边看护,萧慢在我身侧护体,吴醒真深吸一口气后,把双掌缓缓贴在我的背上。 我顿时觉得两股热流自他贴合的两点徐徐传入,就好像两股热泉倒进了冰封已久的冷窟里一样,冰面瞬间受热变软,融裂了两个巨大的口子,热腾腾的气息不断在那两个口子砸进去,沿着?整个冰湖环流了一圈,热流升腾了冰水,在底部一处汇合。 这就是传功的感?觉吗? 好舒服啊。 可舒服不久,就出了变化。 热流倒得越发激烈,冰湖之?上砸的口子仿佛越来越大,真气对?经脉的冲击仿佛也从原本的涓涓细流成了大江大河一般澎湃的激浪冲腾,我顿时觉得浑身温度上升,好像被?放置在一千一万个太阳之?下暴晒,又似乎被?人放置于油锅之?中反复煎炒,经脉仿佛暴涨灼烧一样,几乎可以瞬间爆裂! 可在爆裂瞬间,萧慢把双掌贴在了那寒玉床上,这些灼热的真气又仿佛受了磁铁吸引一样,慢慢地从我的身上渗入了下盘的玉床,整张床如?同?一个大型导热器一样,热都被?吸走了,吸到了萧慢的手上,又在他身上慢慢地化作蒸汽蒸发出来。 这就是护体吗? 缺了他确实是不行。 整个传热、导热、散热的过程周而复始,持续了不知多久。 郭暖律在一旁看着?,我听到他的呼吸声儿从一开始的从容镇定,到后来变成了急切沉重,仿佛是更加忧虑了。 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这样护体传功说着?容易,做来却很容易走岔而遇险,我其?实也想?做点什么,可惜如?今什么都做不了。 就这么持续了不知多久,我的意识也被?冲撞得时醒时不醒,才终于结束了这一过程。 萧慢松了口气,吴醒真也仿佛疲惫不堪,郭暖律这才提醒道:“已经过去了整整三天,成功了吗?” 居然过去了整整三天! 我怎么一点儿感?觉都没有? 难道我对?时间的感?知已经失衡了吗? 吴醒真只道:“效果有一点,但?还需要继续。” 郭暖律奇道:“如?何继续?” 吴醒真道:“他的经脉封堵受损已久,不能一次性全撞开,如?今第?一次冲撞,要给他一个月的时间休养调息,也给我一个月的时间调养准备,白?日里要把他浸在药桶之?中,晚上放置在寒玉床上,然后下一月再传功,如?此循环往复,方可成功。” “那……整个过程大概要多久?” 吴醒真只道:“这是我第?一次传功,过程多久要取决于他的身体强度,顺利的话就会在一年之?内,不顺利的话也许要更久,能不能醒,何时醒来,会不会在传功的过程中猝死,谁也不知道。” 不知道是否因为连续三天运功的关系,吴醒真在此刻的语气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倦、麻木、虚弱,仿佛随时都能睡下去,且是睡上很长很长的一觉,这也让我充分理?解了郭暖律的担忧——吴醒真大概从未保持清醒如?此长的时间,可这些清醒的时间却只用于传功,仿佛是以透支他自己的身体为代价的。 我更担心的是,这样传功下去会不会对?他如?今的状态有什么影响?会打?破他体内的平衡么? 为了我这么一个就见了几次的人,值得做到这么一步么? 郭暖律如?泥雕木塑一般沉默了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那……如?果过了一年,是否要通知梁挽?” 感?谢小郭,此刻他就是本植物棠的人形嘴替了。 吴醒真没发言,似乎也在思考这个问?题,可那萧慢在调息片刻之?后,却用一种?淡漠如?尘的声音发言道:“若是不成功,聂小棠不过是一具醒不过来的尸体,让梁挽过来没什么意义,见面不过是徒增伤心,等聂小棠醒了,让他自己去找我这徒弟吧。” 你们这些前辈高人啊……真是一个塞一个的超脱世外,挽挽你这个师父也真的是…… 可说的这话也确实是有些道理?,若是没有成功的把握,若是始终醒不过来,或者我猝死在了这个过程中,那不就是给了梁挽一些生的希望,又在他面前再度打?碎么? 如?今他不知我的去向,肯定是急忙慌张得不行,但?至少能因为那封未署名的信去留下一些渺茫的希望,他可能猜得到是萧慢带走了我,只是不知道他们如?今在哪儿罢了。 就这样,我被?他们安置于赤霞庄的禁地,要么躺在九霄寒玉床上,要么是浸泡在药水冷泉之?中,被?吴醒真、萧慢,和一位名为姜秀桃的侍女轮流地照顾。 可是时间一长,我发现自己逐渐对?外界的时间失去了概念,因为他们只给我传功照顾,却很少和我说话,也不和我讲今天是什么日子,也不说说外边发生的事。 这几个人里,老吴本就冷漠,萧慢更少说话,小郭也是个有样学样的闷葫芦,说话最多的,居然是身为侍女的姜秀桃,她声音听着?甜滋滋的,像含着?一口两口的冰糖在唇舌之?上,和这几个人说话都没有什么界限感?和礼数感?,而且小郭叫他姜姐,罗庄主叫她一声桃子姐,上一代的萧慢居然也叫他一声姜姐,那这位姐姐的年纪到底是咋回事啊? 倒是罗庄主这位年轻有为的一方豪强,偶尔也会过来看看我,问?我的情况,问?完也不由得感?慨道:“二叔要我高价寻得寒玉床,原来就是为了这一位少年?” 吴醒真却淡淡道:“嫌贵么?嫌贵的话,等他醒了找他算账。” 罗庄主苦笑道:“二叔可别埋汰我了,我哪里敢找你的徒弟算账啊?” 郭暖律忽然咳嗽了一声。 咳得有板有眼、有节有奏。 罗庄主似乎是醒悟到了什么,接着?笑道:“二叔可别埋汰我了,我哪里敢找你的义子算账啊?” ……你非得重复一遍是吧?你在玩单词替换是吧? 郭暖律这就咳嗽得更厉害了,咳得恨不得把什么东西?递到吴醒真的面前,可后者却淡淡道:“还是叫徒弟吧,我虽想?把他当儿子,他却未必肯呢。” 今年三十岁的罗春夏罗庄主,此刻好像忽然倒退了二十年,充满了希冀和热诚般地笑了笑:“其?实,我也可以……” 想?从叔侄变成父子吗!? 吴醒真忽话锋一转:“你的剑法练得怎么样了?” 沉默忽然无边无际地在这几个人之?间蔓延了开来。 片刻,罗庄主干笑几声道:“我改日再来看二叔吧,二叔有什么想?要的,就让桃子姐过来传一声话。” 说完就立刻走了,像怕被?班主任抽查成绩的小学生听到下课铃一起?就逃之?夭夭,一听要查剑法,他竟根本不敢多留片刻。 然后我才想?起?来,吴醒真检查后辈剑法的方式,有可能就是亲自和他们打?起?来。 难怪罗庄主要逃跑,郭暖律倒也敢留。 这活宝师徒和神?奇叔侄还真的是…… 山中无日月,我中间被?冲撞得意识沉沉浮浮,比和梁挽在一起?的时候更加难以清醒,每一次意识清醒的间隔也越来越长,经常是传功传到了一半,我就被?滚滚的热流轰得去了意识空间,只能去和阿九说话,才晓得外面好像是发生了什么,可渐渐他也来得少了,似乎是察觉到了我身体的变化。 他上一次和我说话,好像还是上一次的时候。 “他们为了把你留下也算是费尽心思了,如?果你还是留在这世界上的话,那你也许可帮一帮一些穿书者,就像你当初帮沈君白?一样,通过他们去获取积分……” 我疑惑:“我已经和沈君白?闹翻了,赫连羽如?今也不需要我吧,我能帮谁?难道还有别的穿穿?” 阿九笑道:“这个嘛,等你醒了再说,再说。”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有一日,我觉得周身燥热无比,热得我好像在热锅上被?翻炒了一千遍,煎炸了一万遍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去翻了个身,睁开了一双朦胧的眼,却伸出手,猛地攥住了前面的人! 被?我攥住的吴醒真,猛地抬头看我,语气愕然道:“小棠?” 这一声简简单单的小棠,却叫得我心中酸楚又温暖,不仅因为这是我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听他这么叫我,更是因为我自觉没有做足够的事情去回报,他却毫不保留地,几乎真的把我当做徒弟or儿子一般去对?待。 感?动之?余,我忽揉揉模糊的双眼,终于看清楚了眼前的景象,身上一下子就惊楞了。 不仅是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看清楚的画面,也是因为——我终于看清楚了他现在的模样。 昔日嫩到可以当我弟弟的乌发娃娃脸吴醒真,如?今居然是半灰半白?发了?那些霜雪一般的银丝覆在他的脸上,里面到底镂刻了多少岁月的痕迹? 更奇的是,他那张白?嫩嫩的脸上,居然多了几道皱纹? 从来不老的剑神?吴醒真……老了? 我是惊楞无比,他却唇角微扬,目露惊喜道:“总算醒了……再不醒的话我就要睡去了。” 在一旁护体运功的萧慢也慢慢周转了气息,因此而松了口气,我却不顾去看他,只顾着?看着?吴醒真,在短暂的惊喜感?动之?后剩下了满满的惊惶和疑惑,我攥着?他的衣角,眼圈一下子就红了一半,口气酸涩道:“老吴……师父……你怎么会……你怎么会有这么多白?发?是不是你的传功出岔子了?” “你叫我什么?” 他素来淡漠,如?今目中神?光大绽,面上喜形于色。 我无奈又感?动道:“你都肯把神?功倾囊相授了,我不叫你师父,我还叫你什么啊?” 不过我还是盯紧了他那一头灰霜雪般的白?发。 吴醒真却无所谓地笑笑:“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都五十多了,有白?发不是很正常吗?” 萧慢也淡笑道:“像他这样的人,有白?发和皱纹反是好事儿,这些年里他醒的时间也变得多了,反而是因为给你传功,所以因祸得福,减了‘还岁神?功’的反噬。” 等等,五十多?这些年? 我猛地意识到什么,问?道:“不是过去一年么?到底过去多久了?” “看来你的意识有时清醒,有时却不如?何清醒啊。” 吴醒真平复下来喜悦,拍了拍我的肩膀道。 “自我接你入山庄起?,已经过去整整三年了。” 三年? 三年!? 梁挽居然在外边独自读过了三年!? 而且……《唐大侠》这本书的主线剧情都快要开始了啊! 重回十八岁的聂小棠是 复苏以后的第一件事——下地走?路, 运功调息。 不知是否是还岁神功在我体内冲撞过许多回的影响,这?整整四年?未曾被我主动运作过的经脉,此刻运作起来便如顺畅无比、多路开通的高?速公路一般。 竟然比以前运转起来更快捷了! 我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体就好像从古董显卡一下子换成了六路泰坦,我现在?一举一动, 一掌一摇顺畅得好像从60帧变成了120帧, 我都不知道卡顿是什么了。 这?真的是昏迷了四年?的植物人能有的动作么?这?真的是还原成十八岁时的状态么? 我十八岁时可没有这?么厉害啊。 吴醒真倒是很满意地看着我在?他在?寒玉床前一运剑一起掌,淡笑着解释道:“你现在?的身?体外?貌大约是被还原到?了十八岁, 但你体内有我三分之一的‘还岁神功’, 自然与真正的十八岁有不同?。” 我惊奇道:“拥有三分之一的‘还岁神功’意味着什么?我将来会变得和师父一样么?” 吴醒真却?摇了摇头:“我当年?是把‘还岁神功’练到?了第?六层以上, 才会变得积重难返,难以保持日常的清醒。正常来说,只?练两层是不会有什么反噬的。” “三分之一的‘还岁神功’, 大概就是两层的功力?” 吴醒真点点头:“差不多。” 我松了口气,笑道:“那……我岂非白白捡了这?个便宜?反倒叫师父和萧前辈辛苦了三年?。” 吴醒真道:“也不算如何辛苦,每个月运功两到?三天罢了,我把功力传给你一些,自己也得了好处,就不必放在?心上了。” 话虽如此, 又怎可不记? 这?毕竟是持续三年?的运功, 接连不断的护体, 可在?此之前我从未真正孝敬过老吴,也未曾真正地叫他一声师父, 如何就当得起他这?样倾心的救助? 还有萧慢萧前辈, 梁挽的师父……他是看在?梁挽的面子上救的人, 还是老吴的面子上? 我心中?百感交集, 可想去?问萧慢前辈在?哪儿,想去?当场谢过他, 结果却?被吴醒真告知——他自看到?我醒来以后就已?安心,此刻已?经下山云游去?了。 离开得这?么快? 可以说是一声儿真正的神出鬼没了吧? 想了想,我便又跟着吴醒真打坐调息了一番,又学了“还岁神功”的一层和二层的运转口诀,心中?默念几分,却?不知不觉已?经觉出了肚饿。 三年?了……三年?都没自己吃过喝过像样的东西了…… 我用自己的牙齿咀嚼了一些简单的流食,却?好像觉得牙齿也是新长出来的一样,柔软和酥痒的感觉在?口腔化开,温软的东西下了肚腹,泛出一股子奇奇怪怪的热流,我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肚腹,却?觉得腰身?好像是更细了一些。 对哦,虽然是回到?了十八岁……可这?几年?的肌肉还是有些萎缩的,要?不要?找个镜子照一照? 我一提出来,吴醒真就轻轻一笑道:“隔壁房间就有,慢慢照吧,你会习惯的。” 什么叫我会习惯的啊? 你今天笑的次数特别?多你知道吗? 等等,难道我现在?和之前差了很多吗? 我有点忐忑不安的去?隔壁房间寻了一枚磨得水光流滑的铜镜,借着光线这?么一照,当场就愣住了。 这?谁啊? 谁啊!? 镜子里一张雪白过了分的脸,像打了几层柔光似的这?么呈了出来,皮肤新鲜得像是五分钟前刚长出来的,两靥水满盈润得能让人忘了渴字怎么写,多看几眼却?又让人觉得嘴馋了,能联想到?某种热带出产的水果,是很好吃的那种。 我却?懵了。 我彻彻底底地懵了。 我掐着自己的脸蛋掐来掐去?试图把它掐回原来的形状。 可是不能。 可我喜欢我原来的脸蛋啊。 二十三岁的脸蛋虽然只?大了五岁,五官却?有一股完全长开的凌厉和风霜,扬眉抬眼之间满是凶悍之气,是一张能够坐镇得住人心的脸,是一张能够吓唬得住人的老板脸。 现在?这?算什么? 这?是哪个山沟沟里新鲜蹦出来的? 这?哪儿看着像是个老板,这?像是能被随意拿捏的打工仔! 我十八岁时候真的是长这?样的吗!?这?根本就不对吧!? 我马上去?隔壁看了吴醒真,他却?好整以暇地在?床上揉了揉腿,抬起头一看我,一笑便漾起了几分舒适的皱纹。 “现在?你知道,我当初被你错认为私生子时的滋味了吧?” ……你到?底还要?记这?事儿记多久啊师父? 我大概花了惨淡的几分钟去?无奈地接受了这?个事实,但环顾四周,萧慢前辈不在?,郭暖律也不在?,我也只?能去?向罗庄主打听一下现在?的形势。 不打听还好。 一打听吓一跳。 据罗庄主说,他这?些日子也听说过梁挽的一些传闻,自从没了我,他起先一年?满天下地乱窜,一开始是疯了一样地到?处寻人,后来也疯了一样地到?处救人。 寻的人自然是我。 救的人却?是所有。 因为他每经一地,总能瞧见一些不平之事,一些遭难之人,可能是侠士,可能是百姓,可能是无端端受难的人,总之他靠着自己的力量一边救人,一边结交朋友,然后继续靠着滚雪球一样壮大的朋友圈,去?继续找人。 方法是还行的。 结果是徒劳的。 近乎一年?的疯狂寻找换来的是一无所获,他的寻找渐渐从明?面转向了暗面,也许是萧慢透露了什么消息,也许是从当年?的失踪案之中?得到?了什么启示,他渐渐不那么急切于找我。 我疑道:“这?么说……他找了一年?就放弃了么?” 罗庄主道:“我倒觉得不是放弃,而更像是不敢找到?你。” 我困惑道:“不敢找到?我?这?是什么意思?” 罗庄主苦笑道:“你昏迷一共四年?,你应该不知道……你哥哥聂楚容已?经复起了吧?” 我猛然从好端端的椅子上跳了起来。直到?罗庄主招招手,让我坐下去?好好听,我才收起一身?惊悚入骨的冷汗,震惊地坐了下去?,继续听他讲解了这?四年?来的事。 聂家从那场剧变过去?已?过了四年?,中?间经历了好几次的翻天与覆地,一开始是手筋被挑断的聂楚容被手下匆忙抬着回去?,却?反而落到?了老三聂楚色的手里,他当时武功尽失,自然是被老三捉起来囚禁了。 想到?此处我心内百感交集,想想聂楚容当初是怎么险些把老三下了火锅……他落到?老三的手里,又哪里有好日子过? 老三囚禁了聂楚容后,自然想挟“天子”以令诸侯,当这?个聂家的主事人,某种意义上他也确实成功了,某些聂楚容的人改投向了他,某些还算忠于聂楚容的人也只?是观望徘徊。 但老三当这?个聂家家主也不过几个月的风光,因为他的个人势力在?之前就已?经被聂楚容清理得差不多了,新投靠他的人又不够忠心,这?就让老二聂楚师的势力成功反扑,聂家再次发生了异常血腥的内斗。 这?一次内斗的结果是——老二干掉了老三,把聂楚容又劫回来囚禁了。 我再度叹了口气,先成为老三的囚徒,再成为老二的囚徒……聂楚容这?下就算不被折磨死也得被折磨掉半条命吧…… 比起只?风光了几个月的老三,老二聂楚师确实是当了更久的家主,但也仅仅是一年?多的功夫,他就靠着一系列神乎其技的操作,又成功引发了聂家的一场血腥内斗。 第?二次内斗的结果是,老二死了,脑袋都不知道哪儿去?了,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杀的。 反正一帮人又把聂楚容给救了出来,把已?经病弱不堪的他又给抬上了聂家家主的位置。 这?我就听得百思不得其解了,忍不住问:“聂楚容被废了武功,身?体也被几年?的囚禁搞坏了,他性情也十分狠绝恶毒,这?群人为什么宁愿抬他做这?家主,也要?把老二搞下去??” 罗庄主喝了一口浅浅的茶,无奈道:“聂老二做了一件儿事,逼得聂家内部的某些势力实在?看不过眼了。” 楚容已?经够疯,够不是人了,老二还能做什么事儿比他更不是人? 罗庄主以最轻描淡写的口气,说出了这?不是人的两个字。 “卖国。” 我一惊,彻底懵了。 原来老二聂楚师上台期间,为了巩固扩展属于他的势力,竟然丧心病狂到?了暗地去?勾结北汗人。 他的脑袋灌粪水了是不是!? 聂楚容当年?再五毒俱全,可唯有一点还算是个人。 他从不肯和北汗人合作。 因为他是疯而不是傻,他再怎样恶毒也知道,只?有地盘在?,百姓在?,他才有继续祸祸的空间,若是聂家去?与北汗勾结,私底下提供火器,城池地盘都被北汗攻下了,身?为地头蛇的聂家又能去?祸祸谁啊?给北汗人当狗,并不会比做地头蛇更爽的好不好? 就因为聂楚师在?任时与北汗人谈了几笔军火私盐和马匹的大买卖,就要?做一些可以抄家灭族的祸事了,聂家内部的人实在?是看不下去?,就发生了这?场内斗,把楚容又推了上去?。 而聂楚容经过当年?的毒、被废武功、两年?的囚禁,身?体已?大不如从前,虽说手筋被调养过,但只?能写字运笔,而不能再动武了,他就收缩了以往那嚣张跋扈的扩张战略,转到?了幕后,改为威逼利诱各个帮派的首领,以得到?自己的利益。 而也就是在?聂楚容复起之后,梁挽在?明?面上停止了寻找我。 我问道:“您认为这?两者有关联?” 罗庄主又抿了一点热茶,道:“我猜测,聂楚容应该有派人去?寻找和跟踪梁挽,想借着梁挽找到?你……而梁挽在?发觉这?一点后,就不敢再大张旗鼓地寻你了,而后来他似因为某些不为人知的原因,完全停止了寻找你。” 我叹了一口长长的气,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酸涩难言。 “那么……他真的放下了么?” 罗庄主苦笑道:“如果他当真是萧慢萧前辈的徒弟,那我只?能说——表面的停止并不意味着真正的放下,而是更浓烈、更决绝、更不顾一切的开始。” 他把这?几年?听到?的事儿娓娓道来,我才知道,梁挽因为聂家的跟踪介入而不敢贸然寻我,却?在?马不停蹄地四处奔走?,他如飞蛾扑火一般地投入到?一桩桩危险至极的麻烦事中?,目的只?为了一个——救人。 救素不相识的人、救身?处困局的人、救值得去?救的人。 其中?有人被陷害,和当初的我一样受困于污名,有人遭围攻,和从前的我一般中?毒深沉,有人来自黑|到?却?想要?脱离,有人犯了错想去?赎罪自救,这?些人都是他去?救的目标。 哪怕他从中?受轻伤重伤至少十多次、受到?背叛至少七次,三次因救人而受擒,五次从高?手如云的狱里劫走?受冤的重犯,七次险些被挑断筋脉,他也坚定?、执着地做了下去?。 我听得字字无言、震撼到?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并问罗庄主一个问题。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作死一般地到?处救人? 几乎不给自己留一点喘气儿的机会? 罗庄主听到?这?儿,并不算年?轻的面上,却?显出了一种孩童般的哀伤和隐痛。 “我年?少时因早衰症而相貌衰老,备受父亲冷落,当时他只?把我当做怪物,我也并没尝到?什么父子亲情的滋味,所以到?了这?把年?纪,我反而更想留住身?边的家人和亲情。我虽没见过梁挽,但我料想——他应该也是为了弥补自己当年?的失去?,所以就更想去?留住什么吧……” 弥补当年?的……失去?? 为了转移二度失去?的痛苦绝望和孤独,为了给自己活下去?找一个目标……就不顾一切地去?救别?人么? 我心中?的沉痛和闷酸像发酵多年?的气体一样怦然灌满心房,只?觉得呼出来的气儿都是苦涩的。 “多谢罗庄主告知这?一切,那他现在?……人在?哪里?” “叫我罗大哥就好,其实我也只?大你七岁而已?。” 罗春夏罗庄主冲我笑了笑,他的笑透着一股难得的真诚明?净,他的笑仿佛比他的脸要?年?轻个十岁。 “我最近听到?关于梁挽的消息还是三个月前的,最近么,谁也不知他最近去?了哪里……” 没有什么消息? 他不会出事了吧? 我本想休养一阵再下山的,可此刻怎能安心等什么消息? 于是回去?,在?第?二天,和吴醒真正正经经地叩了三个拜师的响头,恭恭敬敬地给他敬了一杯梅花混着清冽雪水泡成的茶,用我想到?的最尊重人的声音去?谢了他这?三年?对我的恩养,让吴醒真的眉眼都柔和了不少。 “你总这?样介怀,倒是没什么必要?……我把暖暖带大的时候,他可不会对我这?样毕恭毕敬的……” 我奇道:“那你是希望我对你更胆大点儿?” 吴醒真悠闲地揉了揉脸上的细纹,似想揉出一些老成模样。 “和以前一样就可以了,只?是每年?得回来看我一次,要?让我检验一下你的剑法,回来要?叫我一声师父,声音要?像现在?这?样可爱,要?去?杀该杀的人,救该救的人,做该做的事。” 额这?几项都没什么问题…… 不过声音可爱是什么鬼? 我刚想问呢,他却?回去?翻箱倒柜一番,顺手给了我几本半旧不新的剑谱。 “去?吧,若是碰到?暖暖,就让他回来,我有一年?没见他了。” 我立刻沉下脸:“这?是什么不孝徒弟,怎么一年?都不回呢?” 想了想,我又有些难为情道:“那个……虽然他是拜师在?先,可我和他过去?有些过节,能不能……别?让我去?叫他……” 吴醒真非常自然道:“如果不想叫师兄的话,可以和我一样叫他暖暖。” 额…… 比叫师兄还雷人…… 我就再也不提这?岔子了,带着药食和配剑,下山去?了。 这?赤霞庄从前我也来过,可是那时是带着刺杀的目的上的山,居心叵测之下,看风景就是在?观察地形,再美的自然风光也没走?到?我的心里,可如今从困着我的黑暗牢笼里一朝脱离,如此毫无包袱地下了山,我却?只?觉得所看所见皆是这?世上最美的景。 什么山间青松、叶上清露、初春晴雪,伸出手触到?的冷风,指尖舞动的细沙和黑泥,鼻腔之间闻到?的星星点点的花香和草鲜,偶尔落到?脖颈之间再轻轻揉散的微雨与凉意,再平凡再微小的自然细节,都足够让我觉得欢快无比。 从前我看未知的环境是险境,可如今未知之地就是仙境。 毕竟经历了这?世间最绝望黑暗的一切之后,还有什么比能跑能跳,能看能听,能闻能吃更幸福、更快乐的事儿? 现在?,只?需要?找到?梁挽就好了。 可正如罗春夏罗庄主所言,他这?些日子以来越发行踪不定?,就像一抹跳脱的云四处飘,任凭谁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我想了想,决定?先去?棠花酒肆。 嗯……也许梁挽,或者他的朋友会在?那儿等我? 半月的星夜兼程和换车换马,我终于到?了明?山镇。 可到?了镇子上,我却?发散出一种近乡情怯的意味,也因为不愿暴露自己还活着的事,我不敢袒露面目,只?在?脸上抹了黑粉,以猪皮抹了两颊,改了五官轮廓,显得平凡了许多。 就这?么乔装改容地到?了棠花酒肆,我赫然发现招牌居然还在?,还未见到?人,眼里就被这?几个大字给映得酸涩了。 踏进去?,发现里面挤着几个人,却?是一些年?轻人,掌柜的和打扫的人也是几个生面孔,我有些不安,就悄悄退出,从侧门翻墙而入,到?了院子里。 我没有试图掩饰行踪,所以落地的动静不大不小,正好引得了两个人的注意。 两道身?影从厨房和内屋之中?闪了出来,一大一小的两把剑从他们袖中?滚剪而出,一大一小,一沉一轻,直如一条巨蟒和一条银簪似的扑向了我的身?子。 而我瞬间抽出腰间的寒山玄铁配剑。 一瞬间清光骤闪了七八下! 剑尖如雨打芭蕉似的急速点拨开了沉重而弯曲的蟒剑,又一个回旋打偏了细巧而精致的簪剑,借着风速一旋,在?一个人的袖角撕了一点,在?另外?一个人的肩膀点了一点。 两个人顿时愣住。 回头看我。 一个是池乔。 一个是卫妩。 四年?不见,容颜微霜,却?是风骨依旧。 我口舌酸涩地看着他们,他们直愣愣地瞪着我。 一个震惊道:“你……你这?少年?到?底是谁?” 一个困惑道:“你……你这?剑法是谁教你的!?” 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做了一个熟悉的招手姿势,就瞧见其中?一个人已?经浑身?颤抖起来,而另外?一个人几乎已?握持不住手中?的剑。 等我把面上的伪装撕扯下来,他们已?经双目赤红地扑围过来,几乎控制不住脸上的表情,抱着我的手不断地颤抖,连脸上也落下滚烫的泪来。 “你……你是老板?你是老板吗!?可你的脸怎么……怎么变得这?么……” “变嫩了吗?”我无奈道,“变嫩了我就不能当你老板了?” 池乔还傻楞楞的时候,卫妩忽然惊喜尖叫道:“我就知道你还活在?这?个世上!” “我们这?几年?一直不敢离开,就是觉得你还会回来!你一定?会回来的……” 我与他们泪面相觑,笑颜安慰几句,只?觉得心内酸涩道:“对不起,我来迟了……让你们久等了……” 卫妩花枝乱颤地转过头去?,抹了抹脸上混合了胭脂水粉的泪,池乔这?个轻易不哭的汉子,此刻也难得地抛了矜持,呜咽几声,在?我这?个人面前哭得像座崩塌的玉山似的,最后还是我怕饭堂的人听出什么动静,才把他们叫到?了房间里。 到?了我的房间,我却?瞧见一切布置竟然和从前一模一样,根本未曾变过,就知道是他们这?四年?来一直细心打扫维持,绝不肯让别?人用了去?,因此心中?更加感动且难受。 待安慰几句,我又问:“你们能守在?这?儿,我实在?是感激不尽。不知道你们知不知道小错在?哪儿?” 卫妩激动地笑道:“小错这?几年?一直在?寻找老板,他也每年?都会回来看看酒肆,看看老板的房间,算一算,正好是半个月后!他若是能见到?老板,定?然是要?欢喜极了!” 我心中?狂喜,紧接着问了问梁挽。 可不知为何,提到?梁挽,卫妩脸上的笑却?很明?细地淡了下去?,支支吾吾起来,只?说是许久没见过梁挽了。 我就看向了池乔,池乔也无奈道:“当年?老板昏迷后,小错兄弟一直想单独照顾老板,但梁挽不让,他后来弄丢了老板,小错兄弟怒极了……就,就和他大打了一场。” 我惊道:“什么?” 池乔勉强笑道:“老板别?担心,梁挽一直躲闪也没还手,最后小错也没下得了手……” 我松了口气,心想小错总算没有再在?梁挽身?上捅一窟窿。 “那这?些年?……你们有见过梁挽么?” 池乔道:“一开始见得比较勤,后来就……就没再联系了。” 这?是什么缘故? 我左思右想也想不通,只?在?此地乔装改面,等了半个月左右,终于等到?了小错。 一开始卫妩把他引到?大堂,说是要?给他一个惊喜,小错还有些风尘仆仆的疲倦,兴奋是有,但不多,大概他只?以为是新找的一种酒酿,或者是新得到?的关于我的一点消息,也许这?些年?他已?经为了很多这?样的假消息而奔走?了,连惊喜也变得克制了起来。 可到?了后院里,当他看到?我就在?那颗熟悉的大树之下,一点点一道道地磨一把钝沉的剑时。 他的克制瞬间崩盘。 他的目光顿时红了。 整个人僵硬到?仿佛不能动弹。 就那样看着我,好像他就能这?样看上整整一年?似的。 终于,他蓦然瞪了卫妩,瞪了池乔,从他们的脸上得到?了肯定?的反应之后,像脱笼而出的本兔一样奔向了我,跑到?我勉强骤然停下,却?是死死地瞪着我这?张变嫩了的脸。 我只?目光酸涩地看着他:“我知道我的脸变了……但……” 他红着滚烫的眼眶,哑声儿叫道:“别?说了,我,我……” 三个“我”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完整的语句,我便再也不等他说什么,只?一伸手就抱住了他,抱住了这?个长大了四岁、如今显得更成熟老练的弟弟。 小错当即抱着我,不可抑制地大哭了出来。 好像几年?下来积攒的绝望孤独,此刻都决堤似的崩了出来。 幸好今日算准他会来,店门都提前关了,周围的摊贩也发钱提早遣散了,不然就这?么嚎啕大哭的声势,可不把附近的人和探子都给惊动了? 我心疼地摸了摸他,说:“到?里面去?吧……有什么到?里面去?说……” 小错就极力地收拢了眼泪,眼睛和挂在?我身?上似的挪也挪不开,就这?么眼巴巴地进了我的房间,好像才回神过来。 我就和他细细说了这?几年?的经历,也道了歉,可小错只?是忍不住,上前揉揉我的脸,惊奇道:“居然真的能变成十八岁的样子,皮肤好嫩啊……” 我忍不住咳嗽道:“别?摸了……” 半个月前卫妩都摸过一遍了,还问我怎么保养的,你这?让我咋回答啊…… 小错立刻反应过来,收拢了不安分的手,可还是难掩激动地笑了笑,道:“聂哥几年?不见,还学会害羞了呢……” 我瞪他一眼:“我不和你说笑了,我要?问你呢。” “嗯,聂哥说……” 我只?道:“梁挽如今在?哪儿?你知道他的行踪么?” 小错忽的变了变面色,淡淡道:“他啊……已?经断了联系了,我不知道他在?哪里。” 我疑惑道:“什么?断了联系?为什么?” 小错沉默片刻,道:“他现在?的朋友很多,不缺我们这?些人……再说,我也不想在?明?山镇附近见到?他。” 我皱了皱眉:“是你不让他来明?山镇的?为什么?” “我没说他不可以来明?山镇,但我说过棠花酒肆不欢迎他。” 小错以一种极为复杂的目光看着我。 “至于这?其中?的原因……聂哥真要?问我为什么?” “方便回答么?” 小错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激烈的情绪。 “当年?莫奇瑛一案时,我是第?一次信任他,我把聂哥托付给他,他却?滥用了你的信任,侮辱了你……” 我只?觉脑袋“嗡”地一声儿炸了个漫天乱开,口舌顿时干燥,缓了半天才冷下脸色。 “那事儿我已?经报复回去?,以后不要?再提了……” “就算这?事儿可以不提。”小错沉默片刻,忽咬了怒牙,“但第?二次你跟他去?了聂家,他却?踢断了你持剑的一只?手!” 我一愣,忽然看向了自己的这?只?左手。 虽说左手的骨骼在?精心护养之下已?大部分愈合,但练来练去?,都只?有从前的80%到?90%的速度。 虽然只?差了一点点,却?是无论?如何都难以逾越的一点点。 我叹了口气:“在?那场生死决斗里,他本可以杀了我,却?宁愿死也只?是踢断我的手,我不怪他的,你也不该怪他,没有这?只?断手,我也没有那么容易取信于聂楚容的……” “我就知道聂哥会这?么说,我也没办法。” 小错无可奈何地看了我一眼,却?忽然冷了神色。 “可第?三次,我认同?他对你的关心付出,我把你全权托付给了他照顾,他居然……他居然在?酒后失了防范,把你弄丢了!” 他几乎是目光赤红如血,翻动着难以言喻的痛苦和绝望。 “我再一次信他,他却?把你弄丢了整整三年?,三年?的死生不知,三年?的下落不明?!我怎么还能再原谅他,再去?信任他?” 我叹了一口酸涩无比的气,解释道:“他一年?都没喝酒了,那次是一年?中?头一次喝酒,而且,也是他的师父劫走?了我,是他和老吴一起运功救了我,这?……这?实在?并不是他的错。” 小错听了这?话,仿佛恨铁不成钢地看了我一眼,但终究还是收下了怒心。 “好,就当是我枉做恶人,他这?几年?也四处行侠,救了不少人,破了不少奇案,也不算是辜负了聂哥的救护。” 我松了口气,笑道:“就算是你也得承认他是个好人嘛。” 小错沉默片刻:“但他这?些年?救的很多人,其中?很多都有着聂哥类似的身?世背景……” “这?点罗庄主已?经和我说过了,这?是一件好事儿啊。” 小错无奈道:“其中?有不少人被他救了后,就对他心生爱慕,不止想和他做朋友,有些人不仅是身?世背景和聂哥有些像,就连气质……也和你很像,甚至有人也是用剑的。” 我轻松地笑笑:“所以呢?你要?我把他身?边所有与我相似的,用剑的美男子,都视作眼中?钉吗?” 小错却?疑惑道:“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吗?” “他这?样优秀的人,和他表白的人不会少,我担心个什么?” 我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要?是这?么轻易就放下,又为什么逼着自己满世界地救人,满天下地去?冒险,去?把自己逼到?生死边缘才能得到?满足?” 这?坦然平静到?了极致的话音一落,却?让小错思考了许久。 然后他看向我,像看一个最熟悉的人忽然长大那样感慨。 “聂哥也和从前不一样了啊,若是从前的你,一定?不会是这?样坦然平静的态度……” 我笑了笑:“谁又能和从前一样呢?” 小错叹道:“我会和聂哥一起去?找梁挽,但找到?他后,聂哥也别?急着暴露身?份,倒应该看看他身?边的朋友到?底是什么人,也看看他如今到?底是个什么人。” “他身?边的朋友难道不是秋碎荷他们?” “不,这?是我最担心的地方,他身?边的朋友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一批人了。” 这?倒是让我有点子震惊,而小错也接着严肃道: “他如今的朋友,有一个说一个都是极可怕的人物,而能和这?等可怕人物交朋友的梁挽,也已?经不是四年?前的梁挽。” “你若是看到?如今的他,只?怕也会大吃一惊!” 我这?浓厚的好奇和困惑就被他勾的一发不可收拾了。 现在?的挽挽,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啊!? 120-130 多年之后再见到他的我 找梁挽这事儿说难不难, 说?简单也不简单。 因为说?好听点,他是狡兔三窟、老巢众多。 说?难听点儿,他是满世界乱窜救人的顶级街溜子。 我们每每靠着打听到的消息,到了一处地方, 然后就发现他的人已经在半个月前就走?了, 没?了。 这样换了三个地方,追了三个月, 每次都是追到一个地方不久他就奔向下一个地方去?了。 我就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啊。 以他现在这种神鬼莫测的速度, 如果他不想让人找到, 那是谁也找不到、追不上他的。 我就想去?找寇子今问问,可?他在我失踪之后伤心失意了许久,也早已离开明山镇, 把生意做往各处各地去?了。现下也不知在哪里和什么大人物谈生意,别说?见一面了,找个人递名帖都难。 物是人非事事休啊。 那找陈风恬? 也很难,他如今早就不在明山镇附近出差,很久之前就已经去?别的地方抓巨匪、破大案了,如今据说?盯上了一个通缉多年的大犯, 谁也不知道他追到了哪儿。 我想了想, 对小错说?:“我不想对江湖公开自己还活着的消息, 也不愿耗费时间去?追着他们走?,我们不如守株待兔, 守在他们一定会经过的地方。” 小错道:“好, 我记得还有三个月, 就是他们每年一聚的日子。” 每年一聚?这话你怎么之前不说?? 小错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道:“最开始聂哥失踪的时候,梁挽, 寇少爷,陈捕头,还有我,总会在每年挑一个日子聚在一起,分享彼此?寻人的消息,但我因为不想见到梁挽,最近两年都没?去?这个聚会,我也不知道他们今年会不会再聚。” 我道:“他们在哪里聚?什么时候聚?” 小错道:“大概还有三个月就是他们再聚的日子,聚的地点是襄州的惠春楼,若是聂哥愿意赌一把,等一段日子,我们可?以去?那里等着。” 三个月确实有点久,可?如果他们真?能来,那就值得一等。 毕竟朋友们都已经不是四年前的朋友,他们如今四散各方,如漫天星子一样闪耀各州,能聚起来实在不容易,若是真?能同时见到他们几个,等三个月又何妨? 不过为什么聚的地方是襄州的惠春楼? 小错解释说?——襄州是中立地带,不受任何势力约束,据说?惠春楼的幕后老板也是一个侠义心肠、乐善好施之人,从前喜欢在天灾时期施义粥,后来又常收留无家可?归、落魄受难的江湖好汉,所以在民?间和江湖上都享了些义名,大家也愿意去?捧他们的场。 提到这儿,他就笑?道:“聂哥还记得当年在明山镇开饭店的小郑么?他昔日受过聂哥和我的恩惠,两年前到了惠春楼,如今已经被提拔成大掌柜了,我和他说?说?,他一定能让我们混进?去?。” 他不提我早忘了这人了,没?想到当初无心插柳,如今都长成能在异地庇护我们的大树了。 可?我转念一想,道:“可?混进?去?是能够混进?去?,我俩过去?好像只?能当伙计了吧?“ 小错却笑?道:“聂哥能压得下身段么?”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颇有些自矜道:“你都能可?以从杀手转职伙计,难道我就不能从老板变成打工人吗?“ 我们到了惠春楼,小错递了名帖,见到掌柜,果然是当年明山镇的小郑,他见到小错便有些亲热,见到我便有些讶异。 小错只?说?我是聂老板的远房堂弟,想和当年的聂小棠一样摆脱掉聂家的控制,而?我此?刻也粗浅地易了容,保留了几分五官轮廓,让小郑看出了我和当年聂老板的几分相似,却不至于把我错认为当年的聂小棠。 这一下,他果然看得亲切异常,给我们安排了伙计的职位,同时也嘱咐别人要特别照顾我。 我不太希望被特别照顾,因为我这次混进?去?,不仅是等梁挽他们,也是想在襄州附近的地界考察考察,看看能不能发展一下自己的势力,开一家属于棠花酒肆的分店。 如果棠花酒肆若是乡镇小食堂的话,惠春楼就是大城市的大饭店,想在大城市开分店,就算混不到惠春楼这样的规格和人气,也得看看人家是怎么运作的,看看行业龙头是怎么做到龙头的。 我一进?去?,就觉得这惠春楼装修精致、礼数讲究、用度奢华,位于四通八达之处,迎来送去?的是鱼龙混杂、三教九流都有。 在这里作为伙计能听到的消息,可?比作为客人要听到得多,作为伙计能学到的东西,也比作为客人的要翻上几番。 这一切生意学问都与乡镇不同,我从头学起,虽觉得累,但也挺充实。 因为确实学到了不少,掌柜的看出我和小错想学,也不吝惜,还觉得我们若是能把明山镇棠花酒肆的分店开过来,他也会替当年的聂老板感到高兴。 我听得感动之余,也越发努力去?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伙计,在三个月的打工生活中,也听到了不少旧时朋友的传闻。 首先是陈风恬,他稳稳地做了天下第四名捕的名号,破了一桩御前的奇案,如今得了御赐的玉牌,上可?不拜巡抚,下可?号令七品以下的地方官,真?可?谓是名副其实、炙手可?热的公门大人物了。 而?唐约之前就已有些侠名,但还没?受广泛认同,如今却已是人人敬仰、四海敬服的唐大侠了,他当初听了我的劝去?找了动明帮的许亮明,果然和对方成了莫逆之交。 寇子今在四年之内把麾下的生意做大了整整十倍,连锁的茶铺、香铺、药铺开花结果似的布满了数州,产业翻了好几番,掌柜伙计也已经不是从前的人。 至于梁挽,他也许没?有任何变化,可?他的变化却是这里面最可?怕、最神奇的。 据说?他新交了许多身世背景极为神奇的朋友,比如“炼光神刀”李藏风、“懒剑”阿渡,甚至有人说?,他与接星引月阁的昔日头牌杀手——老七,也成为了朋友。 怎么可?能? 那是老七啊! 这些传闻乱七八糟,却让我心里莫名生出了一些情绪。 听了许多关于他如何救人的传闻,可?他如何照顾自己那一帮子可?怕的新朋友的传闻。 却唯独没?有听到……他在寻找我的传闻…… 是已经放弃了吗? 还是说?,他如今的新朋友已经足够淹没?他的社交,满足他的一切情绪价值了呢? 我甚至听到一些八卦消息,说?他身边那个叫阿渡的朋友,相貌艳清冷厉,用剑刁钻狠绝,是浪而?不拘,荡而?不羁,好像和很多男人有过艳遇,和梁挽也有一些暧昧,只?是被梁挽拒绝了。 这就是小错担心的那个人么? 我倒不怎么担心。 因为这些年里,梁挽似乎是救过很多优秀的男同,也似乎拒绝过很多优秀的男同。 只?是隐隐约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好像他身边的男同是不是就没?有断过?他在广大男同群体里很受欢迎么?他怎么变得像是能够在男同大海里自由泳了? 不然为什么我来了三个月,天天就听别的伙计谈论他和别人的暧昧? 怎么回事啊? 首先我没?有担心。 嗯真?的没?有担心。 就是忍不住多问了很多细节,听了好几遍传闻,研究了一些桥段,嗯我真?的没?有担心,就是人的好奇心一打开就收不住嘛,我就是听得越多,越是止不住地想去?研究他身边都是什么人,想知道他有没?有和身边人提起过我,他又是如何拒绝优秀的男通讯录的,嗯我就单纯只?是这样而?已,真?的没?有什么担心。 他到底现在是个什么状况啊? 可?是等了足足三个月,也没?什么消息传来,我隐隐感觉到了失望和寂寞,可?心里也能明白?,朋友们都已经是忙得不可?开交的大人物了,他们的时间价值千金,可?能不会如期在这襄州的惠春楼见面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就想提前结束打工,和小错再找别的法子去?寻人。 郑掌柜看出我和小错有要离开的意思,便借着出外采购的机会带着我去?襄州各个饭店和食肆转了一转,和我介绍了一些经商开店的法门,也劝我来大城镇闯一闯,别和聂老板当年一样一直窝在明山镇。 我谢了他的好意,和他回了客栈,却惊愕无比地发现,整个惠春楼都被包下了。 问了门口的伙计,才晓得包下这酒楼的人居然是寇子今! 这家伙之前悄无声息,如今一来襄州就直奔惠春楼而?来,楼里是一点儿准备都没?有,但他一出手就是大手笔,直接包下了整个酒楼,一个人在最热最贵的包厢里吃着酒水。 郑掌柜笑?得有些合不拢嘴,问我要不要借这个机会去?和寇子今攀攀故旧,他可?以当着寇老板的面给我介绍一下。 我想了想,却硬生生道:“还是别提我是聂老板的远房堂弟了,若什么都靠人介绍,我哪儿能靠自己的本?事闯出天地呢?我就只?当自己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厮,去?端茶送水也就是了。” 郑掌柜笑?道:“没?想到你的心气和当年的聂老板一样高,那你就去?试试吧。” 说?着,就让我和几位资历更深的伙计,一起去?端饭食。 这先上的是八道冷盘,用的是八种不同的食材和八种不同的烹饪方式,讲的就是一个菜色齐全、菜香八异,非得四个人端过去?,每个人端两个小盘才好。 我就这么跟着三个神情兴奋的伙计上了二楼,还未进?房,就听得几个人在说?话。 “老陈,这一年还是没?有收到小棠的任何音讯么?” 这声音略带愁绪却有些清朗,是小寇! “没?有,连聂家好像也在查,也没?任何消息,你说?怪不怪?” 这一声却是平实厚重,仿佛是陈风恬? “师父这些年一直未和我见面,吴醒真?也未曾露面,所以我想——他此?刻一定还活着,我们一定能查到什么的。” 这声音还未说?几个字就直直撞入了我的胸腔,那略带悲凉的气息却让我品出了其中的坚定和温柔…… 这除了是梁挽,还能是谁!? 我听得一惊一怔,越走?越像是走?到一处无路可?退的温柔困局里,我想走?进?去?就怕走?不出,可?不走?近我绝对会后悔,心中异常地忐忑,但仗着自己也算重点易容过了,心想不至于一出场就被看穿吧,就和另外三个伙计,端着冷盘就进?去?了。 一进?去?,先看见坐在外侧,看得尽一切人的陈风恬。 他此?刻是环了一身的黑金腰带,以镂雕的十二宫景图白?玉牌挂身,衣服布料可?能不算最贵,但只?这腰带配饰,就已是气势压人一头,可?他只?要一笑?,又泛出了一种平易近人的草根气息。 很好,他没?有因为身份更贵重就变得不可?亲近了啊。 然后是寇子今,他外层罩着一层不起眼?的粗布麻料,可?透出的里衣却在华灯之下闪动着奢侈的暗纹,仿佛某种浮光跃金的锦缎,这是内藏乾坤吗小寇,抬抬手指都是数不尽的富贵啊。 不过也不错,他的品味还是和四年前一样的土气啊。 反倒最里侧那个,靠着窗凭栏眺望的人,从里到外只?露了一个寂寞悲寥的苍白?色背影给我,却给了我一种最大的视觉上的冲击,仿佛是在一望无际的瀚海里瞥到一隅孤岛与绿洲,那种寂天清地的情怀,一下就叫我的心口狠狠搅疼了一番。 是他! 我已经多久没?有见到他了? 我心中颤抖异常,却极力保持镇定,不在面上显露出来,只?和其他人一样摆着冷盘,不多久就要走?。 眼?光敏锐的陈风恬第一眼?注意到了我,本?来没?什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然后目光渐渐沉下来,又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寇子今正?说?这话呢,扫了我一眼?,却已震住。 “你……” 眼?见说?着的话慢慢停下,流动的呼吸渐渐沉滞,我有些担心立刻被看破,就和其他伙计要一起离开。 那寇子今却霍然站起,急声儿叫住我:“你等等……” 他说?这话的时候,那个窗外的背影立刻转过了身。 一开始那人可?能还是有些困惑,可?没?有任何防备的,他看到了我,猛地震住,像是站不稳似的踉跄了那么片刻,便抵着心肺似的死死逼着自己站着。 而?我也顿时无可?抑制地抬起头,只?觉那个人的面孔就这么狠狠地撞入了我的眼?,像惊天动地的力度一下子狠狠敲击在了我的身上。 我一下子就走?不了了。 因为他。 他就这么震惊、困惑、悲伤、仿佛也蕴含一种莫名狂喜地看向我,像一辈子的感情都一下子积蓄在那儿,借用眼?神倾泄,一千个一万个情绪的浪头就这么冻结了他的身上,然后在慢慢地,一点点地融化且拍打过来。 我诧异而?懵懂地不动。 而?他就那么站在那儿。 一动不动,目不转睛,盯凝得一番心头血仿佛都要涌来,身上仿佛扎根于此?,好像可?以看我这么整整后半生。 不明所以的伙计面面相觑,陈风恬震惊,小寇说?不出话,梁挽却死死地瞪着我,嘶哑着声音,用一种心碎的温柔音色去?呼唤了一声儿: “……小棠?” ……挽挽? 可?是我易容了啊,你怎么就这么直接叫出来了啊!? 这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众人?无比惊异地看着我, 而我也是直接被这一声儿给有点叫懵了。 只叫了我这么?一声儿,我就觉得像是被一种惊天动地的声音钻入了耳墙,胀破心房的?某个点,钻进了滚滚涌动的?脉管之中, 霎时间什么都顾不得了, 什么?台词都想不出了。 这……第一次直接认出来了? 可我,我根本还没准备好啊! 可眼看旁边有几?个小厮还在?盯着, 远处郑掌柜的?脚步声也渐渐逼近, 我忽的?冷静下来, 看向了前面的?梁挽。 “客官是看我像您认识的?谁么??可在?下从未见过?客官。” 梁挽一怔,仿佛头皮上炸出了个口子,灌进了满满当当的?疑惑, 他?不敢相信地看了看我,更加震惊地靠近了几?分?。 寇子今也喃喃道:“这……这乍一看真的?挺像的?……” 陈风恬也是一动不动、紧盯着我,他?用这种盯了千百巨犯的?眼神看我,好像一丝一毫都不肯错漏。 我身上有点微妙的?紧张,刚想说点什么?,可稍稍一分?心的?瞬间, 五步之外的?梁挽瞬间变成了半步不到, 他?迅如闪电般地一伸手, 捉住了我的?手脉! 我一惊,连象征性的?反抗都忘了。 因为那?一年的?日夜相处, 枕畔不离, 这不争气的?身体早已?习惯了他?的?接触, 哪怕是没有同意的?接触也一样。 我只是咬了牙, 无奈道:“请你松手……” 梁挽却?恍如未闻一般,只是摸了脉象之后越发地困惑与震惊, 奇道:“你,没有中过?毒?” “什么?中不中毒?” 梁挽的?声音有些颤抖,捏着我脉门的?手越来越紧迫,好像要握着什么?失而复得的?东西。 “怎么?会……你身上既没有中毒的?迹象,也没有用过?丹星棠的?迹象……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还岁神功的?“还”,是把毒和药曾经留下的?痕迹都一抹而去,就像把一块儿岁月的?黑板用粉笔擦还原到了崭新的?模样。 眼看郑掌柜听得动静,已?经赶到,而旁边更有几?个小厮眼观眼、心观心地好奇围观,我越发不方便直接透露什么?,只在?脸上冷漠道:“如果客官说的?是别人?的?话,我想你真的?认错人?了,你在?这种地方是找不到你想找的?人?的?……” 私下来找我啊挽挽! 人?多眼杂的?你说啥呢?脑子激动坏了? 梁挽却?一动不动地盯着我,执着地追问道:“是不是,是不是老师或者吴剑神,用了什么?法子帮你置换掉了这些毒……” 他?越握越紧,我有些无力道:“你松手,你弄疼我了!” 他?怔了一瞬,赫然发现握着的?是他?当初踢断又复原的?左手,瞬间触电似的?松开,像碰到了往昔的?伤口似的?,惊恐之下,愧疚且小心翼翼道:“对,对不起……” 郑掌柜见气氛尴尬,马上站出来,让几?个小厮退下,又打圆场道:“梁公?子,这位其实是聂老板的?远房堂弟,容貌和聂老板是有些相似的?,不过?他?们并不是一个人?,诸位勿怪,勿怪。” 寇子今霍然站起,更不可放松地看了看我:“远房堂弟?那?你……你是聂家的?人??” 陈风恬那?有一点恬的?笑容也微微一深,他?微微抬眉,目光已?然锁定了我,看似平易、实则紧盯。 “小哥若是聂家的?人?,怎会屈身折己做一个小小的?伙计呢?” 我揉了揉手腕,故作讽刺道:“难道就因为我是聂家的?人?,就不能出来自己做些事儿了?我安安分?分?地做伙计,又得罪了谁了?诸位若是嫌我伺候不周,呵斥便是,动手动脚的?话,恕我不能接受。” 说完,我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连一个招呼都不肯打。 寇子今愕然了一瞬,陈风恬眉目紧皱,梁挽就如一道儿幽魂似的?欲要跟来,我却?立刻回头,厉色厉意地瞪他?一眼,他?忽不知所措地愣住,下意识地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有些委屈道:“小棠?” 听得我心头都软了一百八十度,忍不住叹了口气:“当着郑掌柜的?面儿,你别再纠缠了好么??” 晚上过?来我房间,你和我单独谈啊笨蛋! 我当即走开,梁挽楞了一楞,没有立刻跟上来。 可房间里却?传出了几?个人?询问郑掌柜的?声音。 “怎么?会有脾气这么?大?的?小伙计?好像不是伙计,而像是一个老板似的?。” 非常好相遇,吐槽来自寇子今。 “倒和当年的?聂兄弟一模一样。” 陈风恬无奈地笑了笑,感觉已?经猜出了几?分?? “他?真的?是小棠的?堂弟?不可能啊……” 这是梁挽困惑到了一半又不敢困惑的?声音。 “看着确实是年轻,可他?叫什么??” “几?位客人?,这位小伙计叫聂玄青,不过?我们在?外都叫他?阿玄,这儿的?人?是不知道他?姓聂的?,他?本人?也很?忌讳,请几?位看在?聂老板的?份上,也别和他?多计较。” 聂玄青确实存在?,也确实是我的?远房堂弟,不过?早早就病逝了,论他?年轻时的?相貌,还真和我与楚容有几?分?相似,我故意说了这个聂家的?名?字,就不怕他?们去查。 可是挽挽,挽挽今天那?个样子……我本来还想和小错建议的?那?样试探个几?天看看,可如今一见,两颗心和大?震似的?撞到了一块儿,算了,今天晚上就想办法摊牌好了。 就在?我想着如何引梁挽出来,如何私下与他?坦白这一切的?时候,我忽然看见前方走廊上过?来了一个人?。 一个容貌端正清甜、目光冷酷决然的?男人?。 乍一看是如此。 细一看却?看得我汗毛一阵倒竖,灵魂都在?炸响! 老七? 老七! 虽然皮肤更加苍白,瞳孔颜色更浅了几?分?,可这个人?……这个冷绝清晰到如一块儿冰刀的?男人?,就是当年那?个逼得小错几?乎走投无路、属于接星引月阁头牌杀手的?老七无疑! 就在?我心中警铃大?作的?时候,他?却?有些淡漠地看了看我。 好像在?看一个不认识的?人?。 我才想起自己脸上确实还有易容,便轻轻低下了头,假装自己没有什么?伪装的?时候,他?看向了追出来的?梁挽。 眉头微微一皱。 我暗道不好,忘了之前的?江湖传闻,心里只响着一句恐怖无比的?念头。 难道他?是奉了组织的?命令,特地来杀梁挽的?!? 昔日如冰山之巅刀尖之花的?老七,确实笔直地冲着毫无防备的?梁挽走了过?去。 我震惊地抬起头,刹那?间手已?摸向腰间一把隐匿的?细剑。 那?冰如山石的?老七,却?做了一件让我无比震惊的?事。 他?冲着梁挽甜甜地笑了一笑。 然后跑过?去,热情而真诚地抱住了对方。 哎? 梁挽一开始有些愕然,但也没拒绝,而是动作温柔地、如妈妈拍打儿子一样拍打了他?的?肩背。 哎! 看得我如被天雷劈了一道又一道又一道的?同时…… 梁挽就如同一个母亲安抚归来的?儿子一样,带着堪称慈祥的?笑容去安抚了这个疑似是老七的?男人?。 哎哎哎哎哎哎哎哎!? 这个世界是怎么?回事啊!? 我是穿到别的?小说里了吗!? 就在?梁挽看向我的?时候,我已?收束好了一切崩塌的?表情,收拢了颤抖的?双手,转身就要离开。 他?却?急切道:“小兄弟等?等?。” 我才不等?! 我看得脸都快抽抽了! 我得找一个地方安静地抽搐一会儿脸皮再回来看你! 我直接往前快走,走到一个拐角处自以为要甩开他?的?时候,我的?脸颊终于开始了无声无息的?搐动。 我不知道自己当时到底是看到了什么?来自异次元的?恐怖画面,我好像是看到了我的?挽挽好像和妈妈一样,去抱了抱一个正向他?甜笑撒娇的?,疑似是老七的?男人?…… 南无原耽菩萨。 大?慈大?悲纯爱佛祖。 我上辈子没有造这样的?孽,要我看到这样的?超自然景象吧!? 难怪小错觉得可怕…… 分?明是可怕得很?啊!!! 想了会儿,我脸上的?抽搐渐渐停止,我觉得老七可能是失忆了,或许是他?不是老七而只是相似的?一个人?,甚至我都在?想他?是不是被系统派了穿穿给夺舍了,反正我想出了许多个理由,去解释这哥雷人?无比的?超自然现象,我的?心中是稍稍地松了一口气,身后却?瞬间涌出了一声儿无可奈何的?叹息。 我浑身鸡皮疙瘩一起,回头就是一拳如风如火地砸过?去! 却?被那?人?轻轻地包裹了手,接住了拳,且往怀里这一带。 除了梁挽,还能有谁? 他?此刻目光清明地看着我,温温柔柔的?样子好像一道月光具现化地走了出来。 而我这时才发现,他?刚刚贴着我那?么?近地走,直接跟到了这个拐角,我居然都没察觉! 是他?的?轻功更进步了,还是我更习惯他?的?气息了? 连身体本能的?防卫都忘了? 我瞪他?:“你……你什么?时候跟过?来的??” 我这厉色的?一瞪,却?让他?如沐春风一般地笑了笑,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熟悉的?配方熟悉的?味道似的?,他?松开了我的?拳头,轻声细语地解释道:“抱歉,你的?脸色不太好,好像在?想什么?很?重要的?事情,我不想打扰你,也怕贸然出声吓着了你,可是我……我又怕再度丢了你,就……就跟你到这儿了。” 再度丢了我? 话里的?酸涩让我心中一苦,我下意识地都想说出点什么?,却?见那?个疑似老七的?男人?已?经跟了过?来,有些困惑地看了看我们。 “这小兄弟是谁?方才看着就有点眼熟。” 你更眼熟啊大?兄弟!你到底是谁啊!? 我凝紧目光看了看他?,警惕道:“不是谁,一个过?客罢了。” 梁挽身边确实换了一批人?,难怪小错那?样严肃地提醒我。 他?当年仅仅是看到老七现身,就已?经生出了死志,如今若是真的?又遇到了老七,岂不又要吓得魂飞魄散?老七如今到底还有没有为接星引月阁做事情?他?是已?经叛离组织了,还是没有啊? 若是他?知道聂小棠在?这儿,岂会猜不出小错也在?这儿? 这……我当年还欠他?一份儿解药,欠他?一个真真正正的?决斗啊,这我认不认啊? 我心中念头一个接着一个响彻脑壳,梁挽却?只关心道:“你……你没事吧,你的?脸色好像很?难看,是我们刚才吓到你了么?……” 他?从前说话还带着些许轻狂自矜的?,可如今说话,却?比以前百倍地温柔与细腻,听一句能酥软到骨子里,好像是一场初春的?雨水那?样无知无觉地拍打在?你的?脸上,等?觉出了清润滋养的?湿意和凉意,你才知道雨来过?,他?也来过?的?。 我刚下意识想说出什么?,就见到老七也好奇地看向了我。 我当即淡了眉眼,冷了神色。 “梁公?子是真的?认错人?了,我不是聂小棠,也没兴趣当什么?人?的?替身,你不必对我如此小心的?。” 梁挽诧异了几?分?,仿佛是从我的?神色变化里体会出了什么?,奇道:“好,就当你不是聂小棠……可你也是聂家人?,我们……可以单独谈一谈么??” 我犹豫了几?分?,道:“你想和我谈什么?呢?” 梁挽顿时绽出清美无比的?一笑,整个人?好像都重活过?来。 “你如果真的?是他?的?远房堂弟,真的?有和他?一样脱离聂家靠自己生活的?打算,我一定会尽全力帮你……” 我心中一暖又一酸,结果发现老七正在?若有所思地观察我俩的?互动,此刻的?他?乖巧顺从地好像不像是从前的?他?,这让我再度生出了千种的?疑惑。 难道这家伙真的?不是老七? 只是一个和老七长得很?像的?年轻人?? 方才脸皮抽抽了半天,结果白抽了? 我皱了皱眉,在?想能不能撇开他?和挽挽单独谈谈,分?心不过?是片刻,他?忽悄无声息地贴近,等?我汗毛一起,瞬间要反击时,他?伸手迅如闪电地往我脖颈处直接那?么?一抓! “嗤”地一声儿,我狠声儿抬头打了他?一掌,他?与我对峙片刻便觉出了掌心的?热度,有些惊异地被震退三步,而我后退几?步后,却?发现他?惊异地看了过?来。 在?他?身后,寇子今和陈风恬也跟着动静追了过?来,此刻赫然站定,一个大?眼睛瞪着,一个张开嘴盯着我,没一个有大?人?物该有的?气度。 梁挽更是无比震惊地看了看我。 我只觉得脖子和下巴那?边有些微痒。 摸了摸脸上,瞬间明白了。 面具全掉了! 老七却?眉眼微皱地看了看梁挽。 “好像有点过?于年轻了,他?真的?是你这些年要找的?人?么??” 梁挽已?经震惊到了失去言语。 而我干脆抹了抹脸,以一张十八岁聂小棠的?白嫩脸蛋,看向了梁挽,坦然道: “我是因为这张和聂小棠过?于相似的?脸,不知要惹多少麻烦,才必须披上这层伪装……你何必撕了它?” 他?怔了一怔,几?乎是无奈又宠溺地苦笑道:“到了这一步,你还不承认啊?” 我却?反问道:“那?你身边的?人?,可是昔日接星引月阁的?头号杀手——老七?” 梁挽忽的?愣住,老七也跟着愣住,连寇子今和陈风恬也在?在?此刻一同愣住了,脸上露出了一种堪称看见惊悚片活过?来的?表情,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地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了疑似是老七的?男人?。 啥情况?这俩个不知道这位是老七么?? 梁挽皱了皱眉,看了一眼围观的?众人?,郑重介绍道:“他?……不是昔日的?那?个老七,他?叫方即云,方圆的?方,即便的?即,云朵的?云,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 最?好的?朋友之一!? 我反瞪他?道:“到了这一步,你还不承认啊?” 同样的?话甩过?去,梁挽却?直接被问住了。 本来我还在?想,我是不是误把别人?当老七了。 可他?刚才以那?么?恐怖的?速度,直接扯了我的?假面皮下来! 这不是老七还能是谁? 这分?明就是杀手老七! 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儿!?他?怎么?会勾搭上你的?,怎么?能和你那?么?亲昵呢!? 你最?好老实交代。 我倒是真的?没有吃一点点的?醋。 因为我是吃了海水那?么?多的?醋。 我现在?就是聂小醋本醋!!!! 你对我的喜欢是否 我虽说是狠狠地醋了, 但还是保持了大饭店工作者的专业素养,给了梁挽一个刀子在火上滚三圈的眼神让他自己体会,同时冷漠地看了一眼他身边的人。 “几位要叙旧吃饭,还是请别人伺候吧, 小人虽与聂小棠有几分姿容上的相似, 但武功低微,身体抱恙, 实在不能当人的替身, 也就不在此奉陪了。” 梁挽愕然地看了看我, 急切道:“身体抱恙?你的身子,你的身子怎么样了?” 他欲走近拉扯,我却目光凌厉地瞪了他一眼。 这一眼之厉, 及时阻了他前进的脚步。 梁挽愣住,有些进退不得的犹豫踌躇,那寇子今却是风风火火地想再进一步,扑到?我身边来?问个究竟,却被陈风恬适当地拉了一把,后者则给了我一个探寻的眼神。 “这位小聂兄弟, 我这朋友是第一次见?着这么相似的面?孔, 难免过于激动, 言语上有些得罪人的地方,也希望你别介意, 只是你这一走……还是会回来?的吧?” 老陈还是人精人精的啊。 而我点了点头:“当然。” 陈风恬笑?道:“那小兄弟不妨先休息休息, 我会和郑掌柜说好的, 明日再见?。” 我皱了皱眉, 尽力不去看梁挽那焦急灼热的眼神,也不去看他身边那个疑似是老七的男人, 只是这么默默地走了。 可是放假? 我现在走出去,无?论是买菜取水,听戏看街,这颗心都和上了三个起搏器似的根本慢不下来?,我处在一种剧烈的感情漩涡里,看到?挽挽的欣喜若狂、看到?他身边人的困惑不解,看到?他那眼神的急切心软。 不提了。 我干脆接了饭店里的食盒,送外卖去了。 外卖这业务,是我三个月前就向郑掌柜提议的,襄州地界富庶,百姓的生活也过得滋润,下馆子去酒家是常事,我便?沿街宣传外卖业务,让高门?大户们知道,他们只需在特定的时节派一些仆役,到?惠春酒下单,酒楼就会煮好食物,派人用饭盒在一个时辰之内送去。 送外卖的小厮有好些个,但绝对是我最?快。 我现在就拿了个三层圆式红漆雕人物山水饭盒,一路走街串巷,到?了几个宅邸,按部?就班地送外卖,可无?论走到?哪儿,总感觉不远处有一道目光在默默注视着我。 但是那注视好像没有什么恶意。 只是纯粹的,轻盈的,一不小心就容易忽略过去的。 我知道是谁。 也不管他,也不理他。 只是兜兜转转到?了几个弯儿,绕了一圈又?折返半圈,左边走半条街右边又?绕一整条街。 终于甩脱了他。 我就钻进了偏西郊的一个荒废外宅,踏过杂草丛生的青石板地,走到?一棵树龄不知是不是千年的银杏树下,我脱了鞋,在水池子里洗洗脚、脚趾浸入凉意,随意地拍拍水,那种舒服劲儿活活像是一脚踩在银沙海滩上,浸没的位置舒服得要化掉了,此刻的我就像是一个在阳光下无?拘无?束的小鸭子。 忽然,一片儿踏碎落叶的清脆声音乍然响起,一道儿无?可奈何的笑?声也起,打?破了鸭鸭此刻的安静。 我侧头。 当然是他。 梁挽笑?道:“站得远一点,会打?扰到?你么?” 他的笑?让我觉得越发轻灵干净,可骤然记起了什么,忍不住板起脸:“你跟踪我干什么?” 梁挽笑?道:“让你‘明日再见?’的是老陈,可不是我。” 我故意瞪他:“你再这样纠缠,明天我就走了。” 梁挽小心地问道:“那我不纠缠?我远远地看着?” 我盯他,警惕把脚背的骨节都涨响了:“那不成了偷窥?” 梁挽有些腼腆地笑?了笑?:“不能偷窥的话,我能不能光明正?大地看你啊?” 我瞪他:“梁公子还是少在这儿拿话堵我,转过身去!” 前一句还是冷漠无?常,后一句却已经拐弯似的转向了命令,可熟悉的口吻却让梁挽欣喜地动了动眉,乖乖地转过了身。 我立刻带着水花一跃而起,如风如雷地一脚尖踹过去! 就踹你屁股! 谁让你妈性儿大发,到?处认朋友当儿子啊! 千钧一发之际,他蓦地转身攥住了我的脚踝,手一圈正?好握住,我一楞,没踢动他,发力想收回脚,他却把赤着的脚尖往怀里一带一扯,借用四两拨千斤的巧劲儿,把我顺势往前一拉。 我一下子失了平衡,眼看就要倒在那一片儿铺满了银杏叶的泥土地上,梁挽眼前一动,却又?怕我磕着,本能地往前一倒。 我撞在他的大好身躯之上,就听得他疼得轻“嘶”了一声儿,当即意识到?他是拿身体垫了我,防着我摔伤,当即起身,恼道:“你垫什么垫,我又?不是你的什么人……” 他听我这样熟悉的叱骂声儿,眼圈忽的一下就红了大半,心酸又?复杂道:“你还说自?己不是聂小棠?” 我沉默片刻,瞬间施出泥鳅打?摆的脱身功夫,从他的双手捻腰之间翻扯而出,到?了一边,立定站稳。 “你就这么觉得我像聂小棠吗?” 他浑身情不自?禁地轻颤起来?,仿佛这个名字对他来?说是某种不可言说的开关一样,一打?开就是洪水般的往事与爱意,把他又?揉捏成了另外一个人。 “你不像他,你就是他。” “哪怕你易了容,你只需在光下冲我一颦一笑?,一抬头一撇眼,你那五官轮廓,那眉眼神态……你分明就是他,你为什么不肯认我呢?” 我眉眼微垂,收拢神情,喃喃道:“万一认错了,怎么办?” 梁挽却笃定无?比,字句如刀。 “我也许认错过很多人,但我绝不会认错聂小棠的。” 我手间一颤,像是捧着一颗心,才从近乡情更怯走出来?,却又?撞入了物是人非事事休的错愕感之中。 “你是不会认错聂小棠,可是……我却怕认错了你。” 梁挽语声儿一震,惊声之中惊喜和颤抖都在:“小棠?” 我想着念着,只觉得此刻任何言语都撑不住那些如潮的思绪和爱意,明明我抵抗与他相认的决心在不久前还那么强烈,明明我已经透支了所有的狠心不去和他说出真相,可此刻,我还是忍不住,忍不住去伸手,去揉了他的臂膀。 我只这么一揉,就感觉到?了梁挽的身躯已经紧绷到?了极点,像是一张弓就已到?达极限,绝不容有失。还未等我有更多动作?,他忽的一伸手,伸向了我的五官。 像去品读一段失而复得的历史,如去体会一个个鲜活的变化,他是那样轻而温柔地揉着我的脸颊、带有薄茧的手指去刮了刮我的眼窝之下,最?后五指轻轻扣到?了我的嘴唇,他眉眼一动,二颤,像再也忍耐不住似的,在这阳光的间隙之下猛地抱住了我。 像某种小动物找到?了回归的家园一样,他轻轻颤抖地拥着我,簇着我,脑袋搁在我的肩膀旁,鼻尖微动,像一种高原雪地里的犬,渴水似的寻着一切属于我的气息,他极力蹭着我,极力想从这缺失的四年里闻出我的一切变化。 而我任由?他这样抱着,不多久听到?了他喉咙之间鼓动的哭腔,我有些惊愕地楞在那儿,以为自?己听到?的不是来?自?他的声音,而是一首远古而来?的崩裂的诗,或者一道被撕掉了歌词的歌。 因为他抱着我在哭,嘴里却一心咕哝着失去我的痛苦,语句不成型,像一种灼热而不安的音符,嘴唇吐着嘶着一句又?一句粗糙的,原胚一样未经雕琢的爱意、思念、疼痛。 “你这,你这个混账一样的家伙……什么都不和我说的就定下了这么多的计划,你根本不给我一点点机会……你这些年到?底去了哪里?我找了你这么久,这么久你都没在江湖上现身,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你当初到?底有多痛啊,才能把这么多的伤疤都去掉,这么多的痕迹都没了…… “你别再不认我了好不好,我真的好想你,我真的好想好想见?到?你,你要是再不认我的话,我,我就要难过死了 ……” 语无?伦次的笨蛋…… 还是那么爱哭啊…… 我心中的绞痛和欣喜来?回地翻扯,最?后叹了一口气道:“你还猜不出么,是你的师父和我的师父一同把我的带走了。 接着,我把梁挽慢慢地分开,和他把经历说了一通。 他初始震惊,而后慢慢顿悟,且不可置信道:“世上竟然有这样神奇的功夫,能把你……你变成十八岁的模样?” 我瞪他道:“怎么了?觉得我以前丑啊?” 梁挽笑?得像星子沾了糖水一起掉下来?那么甜闪甜闪的。 “我倒没觉得太多区别,你不管怎么长,都是我的心里的模样。” 哇好肉麻啊。 我还是忍不住问:“什么心里的模样?” 他笑?道:“我天天都在想你啊,我就留了一个模样在心里,不管多少年,永远也不会变。” 所以我怎么易容你都会认出来?? 我却淡淡道:“你有朋友在身边,并不需要天天想我那么多,我也没有每天都在想你。” 梁挽一楞:“你,吃醋了?” 我却有些羞恼:“没有,我一开始以为是吃醋,后来?想想,只是有些不安而已,如今再想想,也没什么可不安的。” “你是不是因为之前小方抱了我……” 我忽打?岔道:“已经四年过去了,挽挽,很多事情都变了。” 梁挽沉默片刻,道:“我知道的,可是我对你……” “我是说我自?己。” 我忽然抬头看他,忽无?声无?息放下一道惊雷。 “我也许没有之前那么喜欢你了。” 梁挽的面?部?表情顿时扭裂出了一阵空白?。 他有些茫然地看了看我。 然后极力维持了镇定,皱着汇聚所有不安的眉。 “你说……什么?” 我只极力冷静道:“我觉得还岁神功的练化,除了还原我的身体之外,确实还有别的效果。” 就是我的情绪虽然还有小打?小闹,但没有之前那么激烈了。 它?淡化了我心内的很多东西。 之前的我,是无?论如何都做不了伙计的活的,顾客的眼高于顶会让我受不了,捧高踩低会让我当场发作?。 可如今的我,这点儿委屈算什么?泰然处之,随意略过。为了生活和工作?,绝不会当场打?起来?,或者说,以前我顶在头上绝不容犯的尊严,也没那么值得在意了。 淡下来?的还有爱恨。 植物人的后期,我还是天天在想你,但也在想其他人,平均下来?,我每天会想小错五次,寇子今三次,楚容一次,对比起来?,我才想你区区三十六次。 才区区三十六次啊。 我肯定不那么爱你了。 我虽然还是爱你,可我也有自?己想做的事。 我想开个分店,想扩展自?己的事业,想好好生活。 我也并不是……没了你就不行的。 梁挽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困惑:“三十六次难道很少么?” 我瞪他一眼,恼道:“很少了,以前我每天想你一百次!“ 他有些受宠若惊道:“那淡了也有三十六次啊?” 我极力压抑情绪,冷静淡然道:“是淡了,毕竟四年下来?你身边的人也换了一批,我不知道我会不会认错人。与其贸然接近,我觉得我们还是诉说一下这些年的经历,慢慢接受彼此的变化,保持距离,重新认识……“ 梁挽沉默片刻。 他好像有些难过。 难过也要挤出一份笑?笑?。 “小棠,看到?你我就已经是这世上最?开心的人了,你骂我我就更开心了,你要保持距离,重新认识,我可以的,只是有一点……” 我以为他要伤心了,就问:“什么?” 梁挽只目光定定地看我,用一种温柔到?心碎的口气说。 “只是……你不要害怕,好吗?” 我一怔,浑身一震,像抖落掉了一些不存在的恐惧,冷声:“我没有害怕,我怕什么?” 梁挽叹了口气:“你啊,每次害怕别人做什么,自?己就会先做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变过……” 我面?无?表情道:“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苦笑?道:“那你为什么要这么难过呢?” “难过么?”我很冷静道,“我又?没有在哭。” 他却认真分析道:“如果你没有难过的话,你和我重逢的时候肯定能自?由?自?在地哭出来?,恰恰是你哭不出来?,我就知道你,你是真的难过、真的害怕……你一难过,我就忍不住……” 我瞪他:“忍不住什么?” 他眼圈又?不争气地红了一红:“我忍不住,想让你不要那么害怕……” 害怕什么?你以为我会怕什么? 怕你比起我,更享受朋友的温暖? 怕你已经赶在前面?三年,而我还有很长很长的一段要追? 还是怕,其实比起和我在一起,你有更多值得去做的事?怕你的未来?已经不系在我的身上了? 我瞪他一眼,道:“我又?不是你的,我们只是相爱过而已,你丢不掉的……“ 他惨然一笑?:“那你就要丢掉我吗?” 我被他的笑?击得心都停了一瞬,好不容易才从晕晕的脑袋里找回力气。 “你和你的朋友处得那么快活,没有我,我瞧你也一样过得很好,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更喜欢四处流浪救人的日子,可我却想开一家分店,在一个地方慢慢经营事业,你若是想,我们当然继续交往,如果彼此觉得在一起更快活的话,就继续,如果发现没有和别人在一起快活的话,就,就分开,我也不会对你生气……” 他唇角一动,激动恼怒之下:“你……你在说什么啊?” 说话忽说不下去,像气急伤心,唇角竟骤然间溢出血来?! 我吓了一大跳,赶紧冲过去道:“又?不是现在就分开,我只是说保持距离,重新认识一下……” 忽然止住口。 我愕然地看了看胸口。 那边的穴道处停了一处他的手指。 而他慢慢地伸回手,抹了抹唇角那一抹殷红的血, ЙáΝF 喘了几次,才仿佛把这一口猩热的血给咽了回去。 然后,梁挽此刻看向我的目光,陡然之间精绝深邃起来?。 我奇怪道:“真生气了?不是演的?” 梁挽红着眼睛瞪我:“是有一点。” 我刚想说什么,他却骤然拉扯我回来?,捏着我的脸蛋、手指抵着我的脖颈,不可抑制地一样往下滑到?锁骨的位置,如检查什么旧日的伤口一样,揉到?了膻中穴三寸之外的地方,然后是左手上那骨骼断裂又?重新接合的地方,接着顺到?了腰间那几处昔日旧伤的所在,可说是旧伤,如今只剩下几道浅淡如新月的瘢痕了。 他轻轻浅浅地掐了伤口残留的浅浅瘢痕,查岗似的查一查那些地方是否依然敏感,查得不罢休,还把内力灌了一灌进去,居然激起了经脉之中的种种异动,让我顿时觉出了瘢痕处的一阵阵的酥麻酸痒,各种感官都不可抑制地从他内力所激荡的几处给摇曳了出来?。 我眼圈一热,竟流下了几滴生理性的泪水,想到?过去见?不到?他的委屈,想到?如今见?到?他的委屈,想到?他这样作?弄我的委屈,在密密匝匝的树影缝隙下,喘着不知所谓的气儿,顺顺利利地哭了一点儿出来?: “混账……混账梁挽……你,你非要把我也弄哭你才开心吗?” 梁挽立刻停手,惊道:“我,我真的只是在帮你检查身体,检查这股内力……我也没干别的啊……” 于是等他一指解开穴道之后,我一拳头风风火火、毫不留情地砸了过去! 却在千钧一发,即将让人鼻骨断裂之前,顺利地停在了他的鼻尖之上,却又?轻轻慢慢地收了回来?,手指化作?袅袅的尘埃与炊烟,揉过了他如山村一般宁静的面?孔,再在他放松的片刻,我瞬间指尖下滑,点了他的胸口穴道。 梁挽瞬间愣住。 然后是无?奈而熟悉地一声苦笑?。 “有必要这样吗?” 拍了拍他的脸蛋之后,我才冷笑?道: “有没有必要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我和你恩怨早就两清,如今要重新开始,你还想作?弄我,我作?弄你才是!” 他却目光轻轻一动,像诱惑我似的微微仰头一笑?,露出一道匀称美丽的弧度。 “可以啊。” 我一愣,“什么可以啊?” “就是什么都可以啊。” 他眯眼浅笑?,俊美至极的容颜温存着一种艳致的情思,一种从未有过的气度从他脸上滚落下来?,好像小针一样绵绵刺破防线,不似昔日文静君子,倒似一种浓烈到?决绝的信任和托付。 “我喜欢你,聂小棠。” “所以,你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事业和爱情都要 梁挽对着?我半仰首半抬眼, 露出了一种惊心动魄的匀白肤线,和流畅如山水秀色的脖颈骨骼,以?及若隐若现的锁骨。 这是故意示弱于人……顺道勾引于我? 和谁学的啊?以为这小样儿能打动我? 我就故作凶狠瞪了?他一下,他的眼里却?柔柔地盛着?笑, 像一种缱绻的情致在里头半深半浅地缩紧, 再?从他的脸颊上流淌下去,在他一起一浮的喉咙那边轻轻荡开。 连呼吸都在勾引我……下流! 我气哼哼地一张口, 用一口白森森的尖牙咬了?咬他的耳垂, 他疼得“嘶”了?一声儿?, 随即无奈道:“我一句话都没说呢,你干什么啊?” 不干什么,就针对你。 我手指一动, 从他的锁骨那边往下一蹿,扒拉开了?衣襟,然后指尖如剪子似的一裁而下,把几层的衣衫像拆解几个图层一样,分了?个干干净净。 银杏叶堆上多了?几道蓝服外?衫,树下随意扔了?一条松松垮垮如银蛇的腰带, 水池旁的鞋子还沾惹着?几滴晶莹欲滴的露水, 脚印七横八叉, 呼吸暧昧不匀。 我看向了?那白皙滚烫的胸膛,手指抵在了?那蕴含着?勃勃生机的皮肉, 眼里却?映入了?一道道或深或浅的伤痕。 “你这三?年?, 光胸前、肩臂、和后背, 就已经多了?十三?道疤痕了?……” 梁挽点点头, 笑道:“在江湖上走?,哪里能够不受伤呢?我已经很幸运了?。” 我却?目光复杂地数着?这一道道伤痕, 然后随意指了?一道:“这一道烫疤是怎么来的?” 梁挽看了?看我,轻轻诉说了?这道痕的历史。 “是在万州解救陷于死牢的风大侠、宿大侠时受的,他们两个都是顶顶的好人,却?因?得罪了?奸臣亲属,被陷害入了?死牢,我去的有些晚了?,风大侠的臂膀没了?,宿大侠的一条腿也被打断了?,我救他的时候遇上了?对方高手的滚留天火机关?,烫伤了?一点点……” 我听得义愤填膺又忍不住心疼。 即便他在诉说这段历史时,也只着?重?强调别人受的灾难,对自己的伤痛却?只是一笔带过,可?其中多少疼,他不说,就以?为我不心疼吗? “那这一道疤,好像是箭伤?” “麟州楚家的三?小姐楚玉婥,去劫她朋友‘三?苏小剑’苏三?姑的法场,本是十拿九稳,不想遇到了?‘陈州五怪’坐镇,五个怪人围观她,她险些陷进去,我去搭救时,那五怪里的‘箭怪’对我射了?‘万人敌’的大箭,臂膀上擦到了?一点……” “那后背这一道……” 梁挽这次沉默了?更加,却?非常简洁含糊道:“是……一个‘前朋友’刺的……” 我听着?心里一怒,恼道:“什么‘朋友’能在背后伤人啊!” 梁挽苦笑道:“所以?是‘前朋友’了?,不是现在的朋友了?……” 我好不容易松了?口气,可?还是气了?许多,只好继续数着?伤疤,继续追问?每一道疤痕背后蕴藏的历史,可?在梁挽的轻松道来之中,却?好像只是一个个与他无关?的故事罢了?。 十三?道伤疤,十三?个故事,我听得入神,我的目光就和树的叶片儿?一般摇曳晃荡着?,仿佛和他一起回到了?那三?年?里惊心动魄的一战战、血腥残忍的一场场,听到后来,实在无言可?诉,可?却?掀起了?许多新鲜的情绪。 我是曾经有点酸涩,可?如今更多的是自豪。 自豪于梁挽不愧是梁挽。 这一桩桩一件件,哪里是寻常人可?以?做得来的?可?他都能做到,这又岂是热血可?以?概括的? 他在这三?年?来若是软弱颓废,沉溺欢乐,我固然是心疼、怜惜,可?除了?心疼和怜惜就再?也没别的了?。 可?他偏在疯癫伤痛的低谷之中自强起来,如一道一往无前的劲风狂草,遇恶打恶,遇善怜善,把许多人都从绝望之中解救出来,不让这世上再?多一个和他一样的绝望之人。 遇到这样的他,我除了?心疼怜惜,更多了?几分尊重?、敬佩、甚至是欣慰。 这样永远不肯去黑化,永远不愿去放弃的梁挽,才?值得我不顾一切地去拯救,对吧? 要是颓了?三?年?,什么都不做,或者归隐三?年?,啥人也不见,那我心疼归心疼。 我还是会有点瞧不起他的。 呵,幸好是他,幸好如此。 有了?他这样的人做榜样,做接下来的事情也更容易多了?。 我数完伤口,帮着?他把衣服给一层层披好,动作之温柔让梁挽都有些受宠若惊的欢喜,他目光明亮地问?我。 “你问?完了?,也想完了?,我们……可?以?重?新在一起么?” 我的回应是——一个不轻不重?的吻手礼。 梁挽却?手掌一颤,瞬间?低下头要吻我。 我却?轻轻伸手止住他那红润得过了?分的嘴唇。 梁挽疑惑道:“小棠?” “不许亲我,方才?你亲够了?。”我瞪他,“还有,你有想做的事,想救的人,我也有想做的事啊,想得到的人啊。” 梁挽好奇地看向了?我,忽然笑了?一笑,嘴唇一吮,竟然含了?我的手指,吓得我赶紧伸回去,他却?笑着?摇了?摇头,有些俏皮也有些坏笑,柔软的目光一荡一闪道:“你想做什么事?想得到什么人啊?” 我想了?想,忽直起身来,叉腰站立,看天又看地,最后才?目光悠悠则看向了?他。 “我想在此地开个分店,但不仅是为了?开分店而开分店,这个分店可?以?是一个势力的起点,可?以?收留一些特殊的人群,可?以?在将来用来对付一些可?恶的人。” 梁挽这次却?收了?调笑之色,认真道:“你不会是想……开宗立派吧?” 我瞪他:“我还没有这么大的企图和野心,只是挽挽,聂家虽已不是四年?前的聂家,但毕竟还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聂楚容的起起伏伏也更加让我认定,聂家本质上就是一个帮派。” “如果只是打垮了?这个帮派的主事人,而没有铲除这些产业和背后的支持者,那即便除掉楚容,他们之后还是会推出一个新的话事人,那我们的努力就算白费了?一大半了?,你说是不是?” 梁挽想了?想,道:“确实如此,所以?我也没觉得杀死聂楚容能真正改变什么格局。” 我点头道:“只有势力才?能摧毁另一个势力,个人只能毁灭个人,却?无法一夜之间?把一个势力连根拔起。” 梁挽目光复杂地看向我:“这件事不是心血来潮吧,你……你是不是已经想了?很久?” 我点头道:“我从醒来之后就一直在想这件事,我也很感谢……你这些年?没有去动楚容……因?为他如今多有病弱,反要耗费更多力气去维持内部?的权势,对外?扩张的速度也变慢了?。如果只是他被人杀,而聂家的产业还在,那他们可?能会推上一个更年?轻力壮、更恶毒心狠的首领。” 梁挽听到这个名字还是沉默了?一会儿?,随后收拾好了?情绪和表情,问?我:“我能帮你什么?” 我摇头:“你不用帮,这件事我想自己来。” 他皱眉:“这可?是组建一个新势力,又不是去做饭种花,怎么能光凭自己来呢?” 我笑道:“你要是真的想帮忙的话,那就把聂家害过的那些人介绍给我,让我也有人可?以?去庇护、指使、训练……” 就算阿九这个阴间?人预言了?聂家在一年?后的倒台,我也不想把希望全都寄托在鬼神之语上,毕竟他预言的梁挽黑化就成功被我阻止了?,说明了?他的预言也不是绝对的嘛。 在结局到来之前的一年?,我想要团结所有能团结的人,我想要组建一个能为自己所用的势力,我要为了?一年?之后来的决战做好足够的准备! 当我豪情壮志地把心中的蓝图道出了?一番,梁挽看我的眼神一下子就变了?许多,好像是某些疼惜的部?分变得深沉了?,某些看不懂的地方又一下子看明白了?许多。 半晌,他苦笑道:“小棠……” “嗯?” 他目光复杂如多种情绪搅拌在了?一块儿?,可?最终还是对着?我挤出了?一份微笑。 “你说我变了?……其实你也变了?很多啊。” 我叹道:“所以?我想和你分开,并不是真的在耍什么性子,这次我会忙很多事情,要准备很多步骤,我是想找到你,但并不是说要时时和你黏在一起,我想你也有事情要办,也有人想救,也有恶人想除掉,对不对?” 都是成年?人了?,爱情和事业做什么选择? 我全都要! 梁挽听得我把这话一句句一字字说得热火朝天,脸上的表情却?终究落了?几分黯然和难过。 “我知道,道理我都懂,可?也有一个道理我藏心里很久了?,这个道理叫‘聂小棠’,我研究这个道理研究了?这么多年?,每次想起来都会开心一点点,都会觉得日子其实没有这么难,可?现在我终于,终于再?得到了?研究这个道理的机会,可?你……却?不愿给我研究的机会了?么?” 挽挽……我就是你的道理,你的真理么? 我听着?他含蓄却?也浓烈的告白,心中的柔软好像一下子盛得满满当当的了?,觉得整个人被他的话一念叨,好像冰淇淋化掉了?一样软下来一阵冰冰的甜。 可?转念一想,这不对啊。 我瞪他:“你又在和我撒娇了?,可?我又不是在和你闹别扭,只是你变了?,我也变了?,时代也变了?,规矩就要重?新来,爱意要再?次积聚,你是害怕重?新追求我么?” 梁挽一听这话里有戏,笑容跟着?一起,那笑里蕴含的光芒几乎美得令人几乎不可?直视。 “你知道我的……面对你,我又何曾怕过?” 臭小子好自信哦,不过我喜欢。 他目光精绝地看着?我:“机会总得给先动手的人,对吧?” 啥意思? 他目光精绝道:“我若先努力追求你,你能先给我机会么?” “我还是在呆在襄州发展,偶尔去别的地方拉拢人,你若想四处乱窜,我不介意,但是你得有一半时间?回来陪我。”我想了?想,冷静道,“先这样试交往半年?吧,半年?内我们要能相处愉快,证明这个模式行得通,行不通的话,就分手。” 梁挽还沉浸在试交往的美好未来里,猝然听到分手,有些不安道:“就得这么决绝么?” 我瞪他:“两个人在一起当然是为了?极致的快乐啊,要是事业上给我的快乐,比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多,那要你何用?要是你在浪迹天涯时得到的快乐,比和我在一起的多,那你又缠着?我做什么?” 很多人的在一起,纯粹就是为了?把状态栏上的那个“单身”划掉,只是为了?摆脱单身而在一起,只是为了?不失去关?系而在一起,却?不从考虑他们是不是真的从“在一起”里获取了?足够丰富的快乐和幸福。 那怎么行? 如果你我经历了?这么多风云变幻,路过了?这么多优秀男女,依然还能在一起,那只能是因?为我们在一起真的很快乐,而不是因?为害怕失去什么,或者耻于提出分手。 我把心里话一句句一分分地掏出来给他看,就是希望他不要有太多的心理负担,因?为到了?这一时这一日,我确实已看得通透许多。 在一起很重?要。 想做的事也重?要。 可?这两者哪个能带来更大的意义、价值、和幸福感,我们得自己分个清楚明白才?好。 说到这里,梁挽终于明白了?。 他笑道:“好,我尊重?你的选择。” 我点头:“不光是尊重?选择,你还得尊重?我对你朋友的观点和态度。” 梁挽目光一动:“你的意思是……” 我镇定道:“你的妹妹肯定是我的妹妹,但你的朋友各种各样,奇形怪状,有些可?能也能成为我的朋友,有些未必能成为我的朋友,你得尊重?我对他们的喜欢,也得尊重?我对他们的不喜欢,你甚至得尊重?我……对他们的敌意、杀气,和讨厌。” 梁挽若有所思,随即坦然笑道:“本该如此,其实经历过之前那些事后……我觉得你只需用自己的方式去认识和对待他们就好了?,不必介意我,聂小棠的方式往往是最好的。” 我本来还怕他会难过,没想到他却?很自然地接受了?,还鼓励我用自己的方式去认识他身边的人。 挽挽啊挽挽,你也成长了?啊。 我摆手一笑:“放心吧,我的脾气比之前好点了?,除非你的朋友先惹了?我,那时我倒希望,你能让我们自己处理冲突,可?以?么?” 这种事情最忌讳站边,最好就是谁也别站,省的为难。 梁挽沉默片刻,面上也发散了?汤药过咽喉那样的苦涩。 “那若是你的朋友想对我动手,你也别生气,好么?” 额……你是说差点杀了?你的小错么? 他确实还是很想揍你……这个……我…… 梁挽似乎也非常善解人意地意识到了?我在为难什么,忽的话锋一转,笑容里映出了?水光与阳光的温柔交错。 “那……什么时候可?以?开始‘试交往’啊?” 我被他转得有点猝不及防,想了?半天才?支支吾吾道:“额……我想想,我现在还在惠春楼当伙计学习呢……还有,你别把我的事儿?告诉老陈和小寇他们啊,我会自己找机会和他们说的……” 我们絮絮叨叨了?半天,却?把梁挽的好心情也絮叨了?起来,此刻的他几乎是前所未有地轻松和快乐,半点也看不见在房间?里眺望远方的那种愁苦和清冷了?,好像那种未亡人的气质在他身上一下子消亡得无影无踪,能占据他全部?心神的只有一个道理——一个叫做聂小棠的先进道理。 他先出了?外?宅,说是要去找老陈和小寇碰面,而我则在当夜回去,依旧当起了?夜班的伙计,和惊愕万分的小错碰了?头,说了?今天白天发生的事,又和掌柜的确认了?一番,说是彼此相安无事,打工继续。 当晚就有位上房的客人在房间?内泡澡,郑掌柜要我拿着?热水和药皂去他的房间?,说是放下这些就可?以?走?了?。 我本来有点不太想去,但郑掌柜特意叮嘱这位客人的重?要性,挤眉弄眼又几番暗示,说其他伙计都在忙,而这位客人已经等了?许久了?,那我也不好拒绝,就这么去了?。 去了?才?发现那是谁。 梁挽! 他就在房间?里等着?,且早已准备好了?水淋淋药香香的一个的超大型浴桶,他一边是眼睛晶晶亮地那样看着?我,一边还拿手去摆弄拨动木桶里的一层层晶莹水波,还笑道:“你来了?啊,快进来试试,我来伺候你泡澡。” 来什么啊来? 我有些无语地愣了?半天,提醒道:“我只是作为伙计来加水和送药皂的,怎么能让客人来伺候伙计洗澡?” 梁挽无奈道:“可?是我在这个房间?里也准备了?半天,就是看你作为伙计辛苦了?一整天,想给你泡个美美的澡啊……” 我皱了?皱眉,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在很认真地做活打工,你,你这是打扰我工作啊……” 梁挽俏皮一笑道:“可?是伙计的工作不就是让客人开心么?如果你泡澡能泡得开开心心,那我也会很开心啊。” 我坚决瞪他:“我现在是卖艺不卖身的。” 梁挽愣了?片刻,“噗嗤”一声儿?笑出声来:“你在想什么啊?我真的只是单纯想给你泡个澡而已……又不是打算做别的。” 你确定? 他有些委屈地看了?看我:“你要是再?不来,这盆浸了?大半盆牛乳、各种名贵药粉,和各色干花的热水,就只能,只能招呼给别的伙计用了?……” 啊?啊!你敢给别人用!? 等等,这大半盆的牛乳!? 这可?是古代啊,谁给你赞助的这些昂贵奢侈的材料啊?寇子今那小子对吧?谁给你出的这个人精人精的馊主意,陈风恬那厮是不是? 我瞪着?他,且一正言辞地谴责了?他如何奢靡浪费、不务正业,重?点训斥了?他居然敢给别人用而不是自用,梁挽十分认真地点头听训,低头了?半天,然后十分愧疚地反省道:“我知道错了?,那你还泡不?” 废话,这可?是珍贵的牛乳澡啊,当然泡! 我马上瞪他:“转过身,我要把衣服扯了?。” 梁挽点点头,我非常信任地不去看他,只低头去解,去扯,窸窸窣窣忙活了?半天,一抬头,我发现梁挽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我脸上立刻烫了?:“让你不要看,你竟敢一直看!” 梁挽才?反省过来似的看向我,歉疚道:“抱歉,移不开眼。” 他应该是没反应过来吧,我想了?一个比较站得住脚的理由:“你是在看我身上旧日的伤痕,看入神了?么?” 他的脸却?被我说得微微一红,整个人几乎腼腆羞涩到清纯欲滴,好像快要被什么暧昧氤氲的热气给晒融化了?一样。 “不,不是在看旧伤……” “那难道是我的身上经脉出了?什么异样,能让你看出来?” 他支支吾吾、通红羞涩道:“是你的……腰上……” “腰上又被腰带勒出淤青了??” “不是……就是腰窝……臀线……嗯……太好看……移不开眼……” 哎? 我半天才?反应过来。 哎哎哎哎你刚刚说什么线!? 水色潋滟之时 他这样故作清纯羞涩地看着我, 却?是目光炙热坦荡到?几乎要溢出,明明是显出弱势和不占理的姿态,可身躯上半点不动?,脚步一分不挪, 又哪儿来的弱势呢? 我脸上发烫, 忍不住剐了他一眼:“你转过身去,不许看我。” 梁挽只好?乖乖地侧了身子, 只是忍不住拿眼角余光瞅我。 我故意站近了木桶, 拿它挡着自己, 便忽然觉得有了更多底气一般,恼道:“你这是和谁学的这些淫词艳语的,是这些年去逛什么花花的地方了么?” 梁挽却?怕我误会, 异常着急地回过头来,认真看我道:“我是半点不敢去这些地方做那些事的,你得信我!” “这我倒是信的。”可我又忽然皱了眉,“可你怎么又转过身来看我了?你转过去!” 梁挽只好?又无奈地侧了目光,坦然道:“只是我虽然没做那些事……可我毕竟也?是个?人,一个?有正常欲望、有喜怒哀乐的人, 我四年都没有和心?爱的人说上话, 三年都没有和喜欢的人这样?, 这样?坦诚相待过,那我, 我只是想?在泡澡之前看看你……你, 你也?不允许吗?” 不是不允许, 我也?很久没和你这样?坦诚相待了, 可是我有点害羞啊,我也?有点怕你……毕竟你一撒娇, 我,我就根本受不了,唉,真是恼死人了,诱惑难防啊。 我只咬着牙,抵着内心?的冲动?和脸上发的灼热烫意,道:“你,你还是先转过身去,再?,再?转一点点过去……” 梁挽抬唇对着我笑了笑,在我的指挥之下,以极老实的步骤一点点地,如受程序指引的机器人一样?地转过去了一节节。 然后等到?他转到?某个?节点的时候。 我迅速果断地用手撑了木桶外壁来了个?跨栏动?作,以十分之一秒的短暂时间迅速入水,鸭鸭潜水都没我这么快的,奥运冠军翻出的水花怕是都没有我这么小。 他因我的快速入水而笑得更深了一些,终于能够光明正大地扭头看过来道:“现在放心?了吧?我来帮你搓搓背吧?” 我却?抬眼看他一眼:“我先来帮你搓澡吧。” 梁挽奇怪道:“可,可你已经进去了啊,按道理是应该我帮你先搓的。” 我瞪他:“我进去你就不能也?进来吗?你把?要搓澡的东西拿进来不就好?了,啰里啰嗦的和谁学的啊?” 梁挽见我吐槽得这么明烈干净,一时之间也?是哑然失笑,先起身去把?房门给锁好?了,再?回头拿了一个?搓背用的药粉袋子,抽了一条干净的汗巾。 到?了跟前,我还是有些小心?道:“不过事先得说好?,我先帮你擦,你再?帮我搓背,就和我们?上次泡澡的时候一样?,只是擦拭搓挪,莫要来别的啊。” 这运动?强度可不是盖的,来别的话,我明天?又得请假了,感觉这会影响我作为伙计的口碑,你知道的吧? 梁挽只是轻盈地笑了一笑:“上次都是四年前了吧?” 说完,一股子怀旧气息在我们?之间无声无息地蔓延开来。 忽的,他把?纤纤素指伸向了衣襟、袖口,以及腰带,有什么东西便如洋葱一般慢慢地剥离开来。 这原本还有说笑声儿和水波荡响儿的房间,忽就安静得就只剩下了一种类型的声音。 是布料摩擦的声音。 先是柔软的布料被一层层抽离的声音,又是布料层层又叠叠地被抽离、被扔在地上,被秀气的足尖踢到?毯子上的声音,然后是一双骨节分明、秀气白净的双足,在地上挪动?拖拽的声音,啪塔啪塔,那么轻盈又动?荡,像印在某个?人心?尖之上的一个?个?梦境,轻轻一戳就会碎了。 入水的声音跟着掀起,如一脉脉海潮被人有意识地拨动?,如一点点情思被人翻云覆雨那般地搅动?,动?到?最后,搅到?了后来,我看见了那个?人对我露出了温柔而期待的笑,一种氤氲的热气在他的脸上扑腾出了一种彩霞般的红,分出了明亮和昏暗的两面,好?像明亮的那一半脸孔被情感烧得噼里啪啦地烫,另一半的面孔在冷却?,在试图酝酿理智,在烛光之下摇曳着什么。 理智与情感,哪一面都是他,哪一面都是如此美丽动?人。 时隔四年不见这张面孔,不但没有丝毫褪色和苍老,反倒是出落得更加润艳动?人,一起一浮,掀的都是人心?中?最深最原始的欲。 我看得都有些痴了,他却?微笑着看我:“怎么,还要搓背吗?” 我一愣,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赶紧时间都被焦灼在了这一刻,我赶紧咳嗽着打破它的凝滞。 “当然要搓背了,你转过身去吧。” 他顺从乖巧地转了身,两条白净的手臂以一种闲适的姿态,搭在了木桶的外壁,露了后背,却?是一路线条分明,背肌厚而不腻,皮肤明而生灿,骨节该凸则凸,身段该凹则凹,一路地流水剪裁润色如玉,只是很不幸地在这张白璧之上,多了十多道浅浅的微瑕——那是旧日的伤痕。 背上多出来的这么些伤疤,都是来自别人的背刺么? 我有些心?疼地看了看,便拿起一个?药草叶子裹成的袋子,往水里浸了一浸,再?往他的脊背之上浇了一浇,任由那牛乳浸润着药粉灌在了他的皮肤之上,好?像希望这样?升起的温度能够减缓一些他昔日被背刺的痛苦。 而梁挽只轻轻地哼了一哼,如叹如吟,似享受似困惑,而我深深浅浅地拿药袋子在他的昔日伤痕之上搓了几下,又觉得这样?不够,便把?药袋子放下,只拿手指去抚摸、去品味,去试图安抚那里面蕴含的伤痛。 只是没过一会儿,手上如在雪原里滑动?游行?的一般,失了目标,四处游移,梁挽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情绪,一瞬间,他忽然转过身,捉了我的手。 我看他:“怎么了?” 他笑了笑:“没事的,都过去了。” 什么过去了啊? 他忽的低头,在我这手上揉了一揉,亲了一亲,仿佛是想?去止住手指之间流窜的不安和颤抖。 “都过去了……我们?都在这儿,不会再?回到?以前那样?了……” 我不想?正面回答,只低头闷闷道:“你这亲的到?底是手,还是我手上的牛乳和药水啊?” 他只是笑而不答,仿佛看出了我的不好?意思,只温柔道:“你喜欢亲什么,我就喜欢亲什么。” 臭小子,你故意的吧。 我使?坏似的伸回手,往水里一搅,便往他脸上泼了一层,他一开始被泼了眉眼,显得有些迷迷蒙蒙的懵,揉了揉脸孔,我又坏笑着泼了几层,他才晓得我来劲儿了,也?笑着开始泼起我来。 可泼着泼着,我发觉牛乳被泼出去了木桶之外,又有点心?疼浪费地停了下来,而这时他却?笑着在水下捧起了牛乳,往我的臂膀上去刮,把?皮上都灌了一层温温柔柔如月光一般的乳液了,流淌下来,像白色的浪水从温暖的细沙之上渗透下来,他就有些满意地停了下来,靠近几分。 我伸手一看,抚上了在他胸膛之上——昔日我用一把?利剑刺入的那道伤口。 那昔日活在剑下滚涌咕咕的伤,如今只是在一道铅白的口子,一种咕哝着昔日爱恨的痕迹。 我看得渐渐入了神,低下了头。 蜻蜓点水一般地去品、去亲。 他却?浑身微微一颤,好?像一个?只会去照顾别人的人,如今也?受了别人的照顾和珍视,他一下子就变得十分脆弱,也?十分感动?似的。 “小棠……我,我能不能……” 我抬眼,尚未来得及瞪他,他就忍不住伸手抱了抱我,拿那鼓鼓凸凸的胸肌顶着我的心?脏,拿着他的心?跳去平着我心?口的一寸寸情绪。 我初始紧张到?不行?,后来又渐渐放松下来,调笑道:“干什么,你又想?来真的啊……” 此刻暧昧气息深重,氤氲之热强烈,而他只是枕在我的肩膀旁,闷闷道:“又没有来真的,只是抱抱你嘛……” 我笑道:“你现在是没有,但是你这家伙……老诱惑我。” “我可没有故意这么做。” 梁挽在我的肩膀旁轻轻蹭着,像咕哝着什么似的。 “是你太久没沾过荤腥,所以看什么都觉得诱惑吧?” ……你小子装纯是吧?挑衅我是吧? 我哼了一声儿,轻轻把?他分开,因为还没看够呢,被抱着的时候我啥也?看不到?啊。 于是梁挽故意笑笑,他并不会细心?去展示什么,只有在我的目光看过去的时候,他才会略显紧张地鼓紧身体。 所以我喜欢看他紧张。 他一紧张,那清冽干净的肌肤就显得更紧致白润,看着嫩,其实捏一把?都捏不出个?皱纹来,因为他的肌群力量会因为我的注视而瞬间紧绷、增大,该鼓就鼓、匀称有致,透出一种练武之人独有的飒爽轩昂,那些用于战斗的肢体部位,像经过工厂检验的零件一样?优秀、耐看、美观。 他见我看得久了,就有些害羞和腼腆道:“我也?不算是如何强壮健美的人,这身段也?不过是常年奔波和用轻功练出来的罢了……你见过那样?多的美人,就这么一点普通的诱惑,对你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 哪里普通哦?你这都叫普通的话谁还能算美啊?我可是美的好?朋友啊,我会找不美的人当情人吗? 而且太强壮太健美的身材我才不要看呢,胆固醇成精难道是什么好?审美啊?中?国人就是要讲究裁剪得到?、匀称妥帖,不是光靠肌肉堆砌的。 不过常年轻功练出来的紧致双腿,和那仿佛是白月光浸润出来的大好?胸膛,还是要看的,嗯,不仅要看,最好?还要找个?适当的角度和机会去踩一踩…… 话说回来,好?像我已经很久没踩了呢…… 我半眯眼半抬首,以一种戏谑轻慢的姿态俯看了他全身上下,好?像品着一种视觉上的米其林大餐似的。 他却?笑着看向了我,微笑着一言不发,微笑着一点不动?,只是笑容也?深沉了许多,仿佛在磨砺胸口中?的一点欲望。 忽然,像一点儿火被点燃似的。 他开始毫不掩饰地看向我的全身上下,那目光里的灼热、欲望、和掠夺占有一般的冲动?,伴着烛光的摇曳,成了一种模糊的印象,在他身上数倍数番地强烈了起来。 “看够了么,聂小棠?” 他说话带了点喑哑,像情感的碎片夹了一点儿别的东西,如同雪山初融一般,露了些许尖锐而凸出的山形,可是那笑容却?像是雪水融化后的春色与花儿,颤且摇曳着轻狂。 “看得这么入神,不如老实一点,承认你想?做的事吧?” 承认什么? 我才不承认。 我只会直接动?手! 像是骤然打破了什么约定似的,不等他言语,我冲上去,把?他狠狠地按在了洗澡桶的外壁那边,捧着他的脸,限着他的身躯,用尽一切力度地亲了下去,像要把?这几年缺失掉的那种存在感,像烙印在他身上似的那样?亲。 牛乳般的白色水波荡漾开一种犹如玉质的光芒,烛光摇曳之下,水色之中?泛起了激烈的涟漪,渐渐的,又被什么人伸出的什么手给一道道地反拨了回去。 梁挽被亲得起劲儿之时,一开始的意乱情迷,成了后来的想?要更多,他竟然顺势推了过来,靠着身躯的优势一点点地抵着木桶外壁,反而热热烈烈地亲上了我,将我的臂膀锁住,捏着我的脸庞,一种湿漉漉的气息灼热地倒灌进来,配合着一种异常的香甜和热暖。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在烛光的映照之下,那润白如牛脂的药汤水色如沾上了一层灼热的红。 好?像在某个?瞬间,水也?能凭空燃烧起来,浮现出了一层层的气泡和牛乳的些许残片固体,也?许水是不该容得下这么多牛乳的,毕竟古代的牛羊乳是不同于现代处理过的产品,很容易出现果冻一样?的凝结,可因一些暧昧的温度,一种冶艳的情致,原本不该融合至此的水和牛乳,此刻似乎完全汇聚在了一处。 就这样?,这些滚滚流涌着的水,以一种奇异的方式,被野而猩的牛乳所包裹着、侵挟着、搠入着,透明的水也?散发出了来自动?物本身产出的一种甜,也?散出了一种草原上牛羊特有的清冽味道。 波澜泛起,甜意飞溅、水色四溢,却?已经分不清谁是谁,什么是什么了。 唯有空气之中?弥漫的那一股香甜,和旧日牧歌一般颤抖喑哑的水波哼浪声儿,知道今晚发生了什么。 梁挽身边人 一场混战开启。 我只觉心里和身上都是一派湿漉漉的快活, 是一种尝到生又几欲死的爽甜,因这甜烈清爽,多年?来无法?动弹的痛苦委屈,像被挑破了?脓包一样被释放了?大半, 心里的淤血跟着身上的血一道流了出来。 正因这是极致的流血, 流到一半,我忽然开始哭了?出来。 我也说不清楚是为了?什么而哭, 好像哭是这场欢愉达到顶峰的点缀, 泪是一种快活的极致释放, 也是内心的一种解放,哭能让我彻底抛开雌伏于另一个男人之下的羞耻感,哭也能让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其实还活在这个世上, 因此哭是淋漓地爽,哭是舒适地裂。 只是这哭声一起,却吓了?梁挽一跳。 他?有些颤抖地抱着我,不明所以,茫然无措,可紧接着看到我的面容, 忽的更为怜惜, 张口去?吻掉我眼角的眼泪, 想?以动作安慰我,以力?度缓和我, 可这让我哭得?更舒服了?, 他?却有些害怕了?, 怕是自己伤到了?我, 就忽然停下,把我挟出了?木桶, 擦拭着湿漉漉的身体,用?被子一裹,抱到了?暖和的床上。 “怎么了??是不是我有何处做得?不好,弄疼了?你,伤到了?你?那你骂我、打我都行,我,我实在?是见不得?你哭的……” 我看着他?愧疚着急的动作,惊恐歉意的面容,抹了?抹眼,转泪眼为笑眼,脸上的表情?说变就变,好像一下子就和方才哭唧唧的我划清了?界限一样。 “你动你的,我哭我的,你着急什么?这次我哭得?很舒爽,也很顺畅,希望你下次再接再厉,还能让我哭出来。” 梁挽听了?这天雷滚滚的话,却一时?之间愣住了?。 他?好像是不知道我是在?讽刺还是在?真心,于是仔仔细细观了?我的面部表情?,判断我应该是真心的,就稍稍放了?心,可过了?一会儿又有点不自信,就再度确认道:“真的不是因为我做错了?什么而哭么?” 我瞪他?:“你要是做错了?什么,你觉得?你还能在?这儿么?” 梁挽笑了?一笑,我当即张开了?被子的一个角,招呼他?来,他?立刻轻盈飞扑了?进来,和我一起?缩成了?被子里的两团。 进来,他?亲了?亲我,仿佛觉得?我脸上还是有些湿漉漉的,又用?手温温柔柔地抹了?抹,像领会了?什么至高的真理?一样:“我才知道……原来顺畅淋漓时?,你也是会哭的……” 我瞪他?:“当然了?,你若是不能让我满意,不光是这眼泪,你就连明天的太阳都看不着。” 梁挽笑道,手上有些跃跃欲试地揉了?揉我的胳膊,道:“那……能不能再……” “再什么啊?我明天不用?起?来干活嘛?睡觉睡觉!” 一阵笑骂轻叱声儿过后,混混乱乱地伸下了?一只去?拿汗巾的手,又多出了?一个踢人的脚尖,被子隆起?了?几个膝盖似的的顶峰,在?烛光噼里啪啦的响声之中,人的影子在?地上缠在?了?一起?,像山峰与河流,互相依存,从未分离。 第二日,我醒来的时?候,发现一切已被梁挽清理?得?干干净净,包括昨晚洗澡沐浴用?的药水木桶,包括地上的水迹,也包括我自己。 而见我醒来,梁挽还在?冲我微微一笑,端来了?新鲜的茶点和粥饭。 我心中一暖,拿了?东西就吃了?点儿,然后奇怪道:“这口味好像不是惠春楼的吧,是你做的?” 梁挽笑道:“我希望你一醒来,就能吃到我做的东西,所以就跑去?了?厨房借了?他?们的灶具。” 我想?象了?一下天还未亮他?就跑去?厨房做饭的情?景,原本吃在?嘴里的甜,感觉都快从口腔之中溢出来了?,心里一下子就软得?要当场化掉了?,我就有些眉眼轻动地看着他?,道:“不用?这么麻烦了?,你也消耗了?体力?,该好好休息才是,没必要为了?让我吃上一口新鲜的甜点和粥饭,就这么起?早摸黑地去?做饭……” 梁挽笑道:“不麻烦,我喜欢看你吃到好吃的东西之后露出的笑,你这时?露出的笑最可爱,看着人心里也舒服极了?。” 我心里臊得?简直要钻进去?,这几年?来可没人敢这么夸我,我就故意拿话逗他?:“你是说我其他?时?候的笑就不可爱了??” 梁挽一愣,笑道:“没有啦,其它时?候也很可爱啊。” 哎呦喂,不能再听他?夸了?,再听下去?我的五官都要乐呵得?变形了?,要矜持,不能笑,嗯……算了?我还是笑一点出来吧,憋着好难受…… 在?我的强烈要求下,还是让一大早就去?干活的梁挽在?房间里休息上半天,毕竟这体力?消耗也不是盖的,我则换了?伙计服,打算开始今天的打工生活。 只是还未来得?及打什么正经?的工,又被笑盈盈的郑掌柜叫去?了?一个上房,说是那位上房有位尊贵的客人在?找我。 我心里想?这还能有谁? 推开了?房间的门?,我就见到了?那位贵客熟悉的背影。 这披满狐裘的豪奢背影,不是寇子今,还能是谁!? 他?一回头,先是瞪了?我,而后恶狠狠地冲上来,我还以为他?要骂我呢,结果他?就站在?那儿,像块儿被雷劈焦的木头似的一语不发瞪了?我半天,忽的眼神?一热,狠狠抱了?我! 我心中一暖,也和他?紧紧地抱了?起?来,眼眶又热了?。 四?年?后,终于又感受到了?朋友的怀抱,谁又能无泪? 寇子今也是热泪盈眶地和我分开,一下子打在?我的肩膀上,恼道:“你……你这家伙的心也是够狠,当年?一杯毒酒下肚,你就非要拿自己的命去?杀那些人么?你……你就没想?过和你一起?合谋的我,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我有些歉疚道:“我……对不起?。” 他?却红着眼,目光复杂道:“你说什么对不起?啊,明明……明明是我对不起?你才是。” 我一愣,他?却一下子不管不顾地坐在?地上,恼恨歉疚道:“疼和苦都是你这个朋友受了?,荣光和好处却是我这个朋友拿了?……你昏迷这些年?,我却做这么大的生意,赚这么多的钱……不都是拿你的辛苦换来的吗?你怎么不骂我呢!” 我都看得?又感动又想?笑,道:“你说话还是和以前一样狗屁不通,什么叫我的辛苦换来你的钱,你这些钱可都是你自己拿本事一分一分赚的,和我有什么关系啊?” 他?坚决道:“就是和你有关,我因当年?的事得?了?更大的名,得?了?更多的人脉……可是我拿这些人脉名气赚的这么多钱,怎么就找不到你呢?你这些年?都去?了?哪儿?” 我心中感慨,便拉了?他?起?来,把这些年?的经?历长话短说了?一番,寇子今听来以后表情?换了?数度,终于笑道:“没想?到你还能有这番奇遇,还能真的拜了?剑神?师父,好小子啊,出息了?!” 他?是真心为我高兴,我也因此而快活道:“你不是出息更大么?看到你能赚钱,我也开心啊。” 寇子今却道:“那你出来这三个月,怎么不来找我?” 我吐槽道:“我哪儿没去?找你啊,可你如今可是大老板了?,找你哪儿这么容易?我去?你的产业里找你的人,你的店铺伙计和老板可都瞧不上我和小错的,也不肯递我们的话。” 寇子今方才还在?眼笑,如今听了?却骤然生怒:“哪儿来的伙计这么不长眼?你告诉我,回头我就撵了?他?。” 看似沉稳多了?,可言语一多,就觉出他?的脾气还是和之前一样风风火火的,骨子里还是当年?那个明山镇的小寇,我就笑着锤了?他?的肩,道:“不必了?,能和你见面就是最好的了?,我还得?请教你一些事呢。” 他?问:“请教什么?” 我便问了?他?这些年?梁挽的想?法?, 寇子今犹豫片刻,才道:“其实,当年?他?在?你的生辰之后就弄丢了?你,我也是有些怪他?的……“ 我奇道:“你也怪他??你……当年?和他?吵架了??” 寇子今叹道:“没吵,但也有些生气,后来我看他?那样费劲努力?地寻人,找你都像是找疯了?那架势,我也真怕他?一时?间想?不开,我就和老陈一起?去?劝了?劝他?,好歹没让他?把身体熬坏,幸好……现在?你们都在?一起?了?。” 我心里歉疚却也越发感动,道:“实在?给你们添麻烦了?。” 寇子今却有些奇怪地看我:“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懂事了??不会是被剑神?训过以后,打算以后都规规矩矩做人吧?” 我笑着吐槽他?:“你别?乱说好不好,这叫成长知道吗?” 吐槽完,我又问他?对挽挽身边朋友的看法?,寇子今想?了?想?,只道:“梁挽这性子你也知道,本就宽和如海,容得?下各类奇形怪状的人,比如我,比如你,更比如其他?人。” 我有些紧张:“那他?身边是不是真的和传闻中一样,美男子不断啊?” 小寇想?了?想?,道:“倒也不是,这些人和他?多半是萍水之交,一起?行过侠救过人,也就算了?,能在?他?身边长期留着的,也不过两个人。” “哪两个?” 小寇立刻把这两个人说了?出来。 方即云,传闻中与老七有关的男人。 阿渡,一个剑法?极强的美貌青年?。 我眯了?眯眼,斟酌用?词道:“就这两个常在?身边的?” 小寇点头:“是,应该就这两个。” 我深吸了?一口气,道:“谢谢,我明白了?。” 和他?暂别?之后,我接下来就被郑掌柜叫着,继续去?了?另外一个风景独佳的包间厢房。 这次还未进房,就听了?陈风恬和一群人有说有笑的声音,再走近些,发现他?正以平易近人的神?态,与一些伙计聊天,聊的话好像都是家常,唠的嗑似乎都是日程,一些看似无心的话都在?他?的心头流淌而过,好像谁说的话都能被他?放在?心上似的,每个和他?聊天的人都觉得?受了?很大的尊重?,所以大家都爱和他?说话。 我一进来,他?一见我,那就跟着目光一变,于是很有默契地让众人退下,点名要我单独留下来伺候酒水,而我在?一众伙计羡慕的眼神?之下端上了?酒水,等他?们都走了?,我就随手喝了?一杯自己端上来的美酒,喝完还坐在?了?椅子上。 如此放肆,他?见到了?却是眼发亮、脸发笑。 “不打算装了??” 我点头,笑道:“嗯,不装了?,累得?很。” 直到此时?此刻,他?似乎才完全确定什么,因此更愉悦道:“我心里一直觉得?你还活着,可没想?到你竟然会用?这样的方式出现……还真是……” “还真是什么?” “还真是有你聂小棠的风格啊。” 说完,陈风恬笑得?尽兴,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满满当当地喝上。 我却拿了?一杯,敬重?地对他?道:“这杯敬你。” 他?奇道:“敬我什么?“ 我沉默片刻,干脆坦诚道:“陈捕头,其实我们当年?的交集并不深厚,可我听小寇说,梁挽寻人的这几年?,你一直有在?帮忙,萍水相逢尚能如此,我若不敬你,又去?敬谁呢?” 陈风恬目光微热道:“不必敬我,我帮你,并非因为交情?如何深厚。” “那是什么?” 他?以一种很独特的目光看向了?我,那里居然满是敬重?。 “你出事的时?候,以自己的死为局,几乎杀尽了?聂楚容身边的心腹和骨干,给他?们造成了?重?创,如此大义灭亲、舍身忘死,我听了?传闻,一直很佩服你,也很疑惑……到底是怎样绝望的情?形,让你必须觉得?自己必须要用?这样决绝的手段才能杀死他?们?” 我心中酸楚和感动一起?泛起?,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他?只从我的手里取了?酒杯,浅浅喝了?一口,似醉也非醉道:“小聂,那尹舒浩……当真是如他?的儿子所说,是重?病而死,借你的手去?自杀的么?” 不愧是誉满天下的名捕哥啊,一下子就理?清了?这一团乱麻的局面之中最关键的那个线头。 我想?了?想?当年?的事,只道:“我只能说,不管还是重?病还是因为别?的原因,他?都是自杀,而且是借着我的手去?自杀。” 陈风恬似乎嗅到了?一种不寻常的气息,目光精绝道:“当年?我查案的时?候,发现有三成左右的人进了?尹舒浩的庄子,转头出了?庄子,就落入了?聂家的手里,这些人,和他?的自杀有关系吗?” 这都几乎要问到明面上了?。 我苦笑道:“这个真不能说。”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若无其事地笑笑:“我明白了?。” 聪明人的一句明白了?,就真是明白了?一切。和这样的人精说话,真真是省心到了?极点。 既然他?问到了?想?要的答案,我也有想?问的事情?。 “你这些日子以来,有没有见过梁挽身边的那个朋友?” 陈风恬道:“你说的是……方即云?” 我点点头。 当年?他?不过是收到了?小错是接星引月阁前杀手的举报,就亲自去?查看了?,昨日那事儿之后,我就不信他?不会对此好奇,他?肯定在?查点什么,肯定也知道什么吧? 陈风恬道:“我确实听说过相关的传闻,不过……我觉得?他?不像是老七,而且接星引月阁也已经?不是四?年?前的接星引月阁了?,否则小错兄弟也不敢在?江湖上这样露面的。” 我疑惑:“我确实知道接星引月阁已经?没落,可我并不知道老七的事儿,小错似乎也不清楚更多……你能不能说得?再详细一些?” 陈风恬苦笑:“接星引月阁在?当年?你出事的不久,就接连发生了?一系列变故,先是组织排名前二十的杀手接连被“炼光神?刀”李藏风所一一绞杀,然后是老七叛出了?组织,被多方围攻之后死在?了?天魔崖上,然后是副阁主囚了?正阁主,后来则是副阁主被杀,阁内乱成了?一团儿,如今是前杀手薛灵灭暂代了?阁主之职,解散了?那些龌龊腌臜的杀手产业……” 我一愣,他?说了?洋洋洒洒的这么多,我却只听到一句。 “你……你说老七死了?,死在?天魔崖上?” 这锥心之语一下子让他?也黯然了?片刻,点点头,我听得?是更愣了?,完全无法?相信道:“可他?怎么会死呢?他?那样强悍的杀手……也会死?” 郭暖律和我当年?联手都没能杀了?他?啊(虽然我们当时?都受了?旧伤),谁能杀了?他?!谁? 陈风恬目光复杂道:“按江湖传闻是,他?被自己人下了?毒,又和李藏风决斗过,最后再遭了?一帮杀手围攻,寡不敌众,才死在?崖下的。” 我心中含恨无比,震惊异常道:“他?中毒?他?那样一个人,最后竟然不是死在?刺杀过程,而是……死在?自己人手里?死在?内斗之中?” 当初这家伙把能解万毒的丹药给了?我,我还以为他?自己还备着一颗呢,结果那就是唯一一颗么? 这杀手哥就这么实诚的嘛?也不给自己留一颗? 还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自己人下毒? 陈风恬叹了?口气:“虎落平阳、将军迟暮……这江湖上的很多大人物都可以选自己的活法?,却不能选择自己最后的死法?……老七,应该也是这其中的一员。” 我只奇怪道:“你觉得?他?真的是死了??可我看到的那个人分明……” 陈风恬笑道:“我觉得?他?的面目像是老七,可看他?的行为表现,又确实不像是老七。“ 什么意思? 他?笑道:“我实在?很难想?象老七真的能和梁挽做很好很好的朋友……一个把所有人当人,哪怕那人是畜生,一个把所有人都不当人,哪怕那人是他?自己,梁挽和职业杀手老七,简直像是这世上两种人的极端,又怎么会成为朋友?” 这倒确实是有些道理?,可这个方即云若不是老七,那他?到底是什么人? 陈风恬道:“他?或许真的和老七有点关系,各种小道传闻里,有说他?是老七的亲眷,有说他?是老七的徒弟,有说他?是老七的替身,甚至还有人说他?是老七的情?人,反正各种合理?的离谱的说法?都有,谁也不知道哪个是真……“ 我想?了?想?,也谢过:“你就没想?过去?问梁挽?” 陈风恬笑道:“他?说了?这位不是老七,我相信他?不是老七,但这位一定和老七有些莫名的关系吧。” 我笑了?一笑:“那……你打算追查下去?么?” 陈风恬有些俏皮地眨了?眨眼:“我不正在?查么?” 我俩相视一笑,自觉在?这场探秘之旅上都有了?个伴,于是又交换了?一些情?报,就快快乐乐、心热眼热地离开了?。 我想?了?想?,首先做了?两件事。 第一件,是和所有的伙计、杂役、厨子都公开地打听了?一下这位方即云的下落,发现他?从昨天开始就没有再现身过,他?昨日也不过是点了?几道甜点和一碗牛肉面。 第二件,是在?惠春楼的一面留诗墙下,题了?一首打油诗。 “今朝七方有风起?,昔日贼雄何处觅?玄天青地明山移,接星引月棠花寂。” 这诗歌全无格律,在?正经?诗人眼里自然是不算什么,可在?一堆胎教水平的文盲伙计看来,我就像一颗文盲界的文曲星,正在?他?们当中冉冉升起?,于是一个个有羡慕,有嫉妒,有些敬佩地看了?看我的诗,甚至有的也想?题诗一首。 做了?这两件事,确认引起?了?足够的响动之后,我就和掌柜请了?半天的假,特地去?外面转了?转,走了?走,我只觉得?天高气爽,但有一片云的影子好像一直投在?我的头顶,凉凉清清的。 走到了?某一处无人的小巷,我赫然转身,看向了?那个一直跟着我的人。 方即云。 梁挽的朋友。 传说中疑似是老七,但又不像是老七的男人。 此刻他?目光平静如云,万般不动地站在?那儿,好像是骤然出现的一笔浓墨重?彩,一个人就是一座山和水的结合,其气势不动如山,动则可似激流滚瀑。 很强。 很少有人能有这样的气势震住我。 但这个人真的可以,也真的很强。 光看他?如今这样冷漠精绝的模样,谁能想?得?到就在?昨日,他?还在?梁挽面前如一个离家多年?见到老母的龟儿子? 我目光精绝地看着他?,而他?目光平静地瞅着我。 看了?半晌,凝了?半晌,空气好像胶着在?了?这一刻。 忽然,我唇角微微一扬,勾起?了?一个微痒的弧度。 “就知道你在?这个客栈附近,你可算出来见人了??” 他?面上表情?有如泥雕木塑一般僵硬冷澈。 “你找我?” 我冷静道:“是,梁挽去?交别?的什么朋友我可管不着,也懒得?管,可是你……我却必须弄个清楚明白。” 一把寒光凛冽的剑已在?手间轻握,如致命的吻蕴在?指尖,顷刻之间可刺落一条大好的性命。 他?原本面无表情?,可此刻目光一凝,落到了?剑尖之上。 “你的手,很快。” 我笑道:“多快?” 他?轻轻道:“比我之前见过最快的剑术高手,还快一些。” 我眉间一挑:“你若不答我的问题,它也许还可以更快。” 方即云忽把唇角一扯,我登时?看得?眉头一紧,因为这种笑,就像在?一个干涸的木偶脸上拿刀子撕开两个口子,硬生生地拼凑出了?一道诡异的笑意,好像他?是想?学着笑,但脸上的肌肉一时?间还是有些僵硬。 “原本你不找我,我还有些担心,如今你来找我,杀我……我反倒要放心了?。” 我问:“放什么心?” 方即云的目光陡然之间凝了?几分热度。 “你就是梁挽这么多年?一直在?找的人,他?没找错人……你的性子、身段、气质,确实和他?说得?很像,很像……” 我笑道:“他?和你提起?过这些?” 我忽然意识到什么,忽又冷眼起?剑,剑尖直指他?身躯。 “别?岔开话题,说说你到底是谁?” “你是怎么到梁挽身边的?又是如何成为他?最好的朋友的?” 方即云听到这个名字,面上神?色忽的松缓下来,目光好像一下子悠远地跨越了?时?空和维度,到了?很久很远的地方。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我方才从接星引月阁逃出,他?也被所谓的朋友陷害,我们相识于彼此最困禁落魄的时?刻,而他?提过,说我很像是他?从前认识的一个人,所以他?很想?交我这个朋友……” 他?看向我,脸上没了?笑,眼里却是温存着一种莫名的笑意。 “原来就是你啊,聂小棠。” 我有些诧异地看了?看他?,梁挽说我们像?他?在?说什么啊? 方即云却接着感慨道:“你确实和他?说得?一样……” 一样什么? “一样地可爱啊……” 我就知道你这家伙没安好心…… 唉等等。 你居然说我可爱?你竟敢!? 挽挽的手 你说谁可爱? 你故意消遣我的对吧? 一瞬间的震惊之后, 我迅速收敛了乱涛般的情绪,心想这人竟能一句话就乱了我的方寸,果?真不是易处之辈。 我按着剑的手腕微微一紧,这次已经不是恐吓而是爆发之前的紧绷, 可在千钧一发之际, 方即云却立刻沉了沉气息,翻袖而去, 轻轻巧巧地落在了巷子里摆的杂物堆上, 像一朵儿云落在脏兮兮的杂物顶上, 可看他?那淡漠如尘的气度,就好像是坐在一座巍峨的山峰上似的。 动?作迅疾。 速度难言。 我心中警惕,且持剑且靠近, 他?却好整以暇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画风完全不符的东西。 一串新鲜的糖葫芦。 我看得有点惊了,他?却开始拿着糖葫芦,一根根啃起来,边啃边说道。 “我没说谎的。” “你看我这张脸,就知道我不像是能说谎的。” 这倒是真的。 你看看这个叫方即云的小伙子,他?连笑都不太会笑, 一笑起来这脸就像是生了锈卡了条的齿轮似的, 怎么?都转不动?, 可是他?的脸又和那种整容脸的脸肌无力不太一样,他?好像就是单纯地不擅长笑, 一笑就容易过猛, 一笑就崩。 我满脸疑惑地瞅他?, 他?也一边啃糖葫芦一边瞅我。 咱俩互瞅半天, 大眼瞪小眼。 最后我忍不住咳嗽一声道:“你到底是谁?” 他?指着道:“我叫方即云,不过从前当过一段时间的老七。” 我眉心一动?, 道:“什么?叫当过一段时间的老七?” 方即云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悠远起来,说的话也开始跨越了维度,好像一下子到了很远也很模糊的一个地方。 “我曾经是老七在组织里的替身,他?死?后,我就顶着他?的模样,学着他?的样子,用着他?的身手去杀人,可我用尽全?力以后才?发现,谁也成不了老七,谁也替代不了老七。” 我虽然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但?还是抓住了关键词:“替代不了的意?思是……你没办法?替组织杀人?” 他?点头,轻轻撂下一句浓缩了惊心与生死?的话。 “所?以,我逃了。” 逃了? 我一下子想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很远很远的事情。 好像在七年前吧,当我离开那个从小长到大的家?的时候,聂楚容也是这么?说我的。 说我逃了。 现在想想,我那时真的逃出去了么?? 我低头一笑,也许在把楚容的手筋挑断,在他?身边的骨干毒杀殆尽的那一刻,我才?是真的逃了出去吧? 我的心一下跳到了很远的地方,可赫然警醒,却是被方即云的下一句话给带了出来。 “接星引月阁是昔日江湖第?一的杀手组织,逃出这样的地方,固然需要付出很大的代价……我当时差点在天魔崖下死?去,却被一个我曾经瞧不起的人救了,那时我伤病交加,以为这是一切的结束,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回到了江湖,我就遇到了梁挽。” 我听得沉默,沉默到了最后成了沉思。而他?却只是轻轻地笑,把沉沉的事实又浓缩成了两三?句话的故事。 “他?照顾了我,而我救了他?,我们成了很好很好的朋友。” 我听得内心一起一浮,犹如骇浪拍在心口却被过滤了成浅浅的溪流,到最后思绪平静下来,让我脑补出了一个接近完整的故事。 传闻中的老七是个备受阁主青睐的绝世高手,可他?性格太过特立独行,只杀自己想杀的人,或者是罪大恶极之徒,阁主只把他?当做禁脔一般,岂能容得下他?? 只怕老七在世之时,有着某种特殊癖好的阁主,就搜罗天下英才?,准备了几个与老七形貌相似的替身,老七死?后,组织就让方即云这样与他?相貌类似的替身上了岗。 可方即云受不了。 一个人待在聂家?那样的地方,待在接星引月阁那样的地方,待久了怕是要发霉,连人格都要生蛆的。 我逃了。 他?逃了。 但?都逃出来了么?? 我叹了口气:“你若真的救过他?,倒是他?的幸运了。” 他?又试着笑了笑:“听你说话的口气,你都已经开始像他?的家?属了。” 额……怎么?说呢,你不笑的时候还是比较和谐融洽的,一笑就又崩了。 他?揉了揉脸,收了那僵硬的笑便如鬼怪收了一切作怪的神通,他?忽然不再蕴具表情,只是模样沉静、目光沉静地看我,那样子简直透不出任何杀气,沉得像是寻常朋友。 我却一下子紧绷起来。 什么?是顶级杀手啊? 能把自己的杀气隐藏到了极点,这才?是顶级杀手啊。 他?只沉沉道:“我和梁挽相处了这三?年,了解了他?的一些性情习惯,但?即便如此,也一直有一种看不透他?的感觉。” 即便带着警惕,我也忍不住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好奇,即便剑锋仍旧指着他?,我还是像一个异乡的朋友那样问他?:“是哪儿看不透呢?” 方即云想了想,带着一种探索求知的口气道:“他?好像一直在四处救人,可一旦对方受到救治之后好起来,他?又会马不停蹄地奔向下一个目标。” 嗯?听起来只是单纯地助人为乐? 他?道:“一开始,我以为梁挽只是喜欢把一个困境泥沼里的人扶起来的感觉,扶起来了,他?就走了,后来我觉得,梁挽并非如此肤浅之人,也许他?只是喜欢四处漂泊的感觉,而非稳定的生活。” 这家?伙叨叨起来怎么?像个哲学家?? 杀手的替身难道就是一个话痨吗? 我按下吐槽,又问:“那后来呢?” 方即云道:“后来我发现——梁挽好像停不下来。” 停不下来? 方即云苦笑道:“他?每一次的马不停蹄,都像是迫不得已的一次奔跑……我不知道这世上有没有人能真正让他?想停下来……我只知道,如果?他?一直不停地跑下去,一直不停地找下去,这对他?来说会是一件很悲哀的事。” 我忍不住道:“不想停下救人,为何会是一种悲哀?” 方即云的声调有些发苦的涩味儿:“救人对别人来说,当然是一件好事儿,可对他?来说,若只是用救人去弥补空虚,去寻找失去……那他?把自己,又摆在什么?地方呢?” 我的人已经沉默。 我的剑也在沉默。 方即云叹道:“他?也是个人,被朋友背叛那么?多次,也难免会失望,被他?救的人只贪恋他?的温暖,却不愿去了解他?,他?也难免觉得孤独。” “没有人一生下来就是要去这么?照顾人的……没有人应该一直这么?跑下去……” 我叹了一口气,想试着凝起足够的紧绷和警惕,可是几乎已经凝不起来。 “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么?多?你是想降低我的警惕和杀意?,好让这场架打不起来?” 方即云却忽然看向我,面无表情道:“是因为,我很开心。” 啊?从脸上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啊! 他?努力地挤出一种正常的笑:“因为这些年过去了,我的朋友终于找到了……能让他?停下来的人。” 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角眉梢藏着的那一股锐气淡了,连五官轮廓也更?为清明。 我心中的困惑鲜活起来,他?却笑得更?努力。 “昨天看了他?的表情就知道了,我从来没有看过他?这么?兴奋畅快的样子,这么?多年了,我终于在他?身上看见了……那种想要‘停下来’的欲望……” 我一下子说不出话来,而他?忽然看向我,担心道:“但?是你……你愿意?让他?停下来么??” 我忽然觉得心头的狂跳一下子平静了下来许多,仿佛过了一秒钟,又仿佛过了很久很久,许多断续而不成型的思绪一下子浮现上来。 我忽然看向他?,笑了笑。 “我好像明白——他?为什么?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之一了。” 方即云盯着我的脸,好像在上面寻那种一闪而过的笑。 “你为什么?忽然这么?说?” 我感慨道:“能这么?干净利索地把他?在话里剖开,能在一个充满希望的人身上发现他?的绝望,真朋友才?能这么?做啊。” 他?的脸蛋上泛起了几丝光,但?想了想,又道:“你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 我道:“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和他?长久在一起……我们如今只是在试着在一起。” 他?有些诧异地“哦”了一声儿,一边啃着最后一点糖葫芦,一边奇怪道:“这种事儿还可以试的吗?” 我瞪他?:“当然了,如果?在一起是最快活的事,那就在一起,如果?做别的事儿是最快活,那就做别的事儿,人生在世,快活是最重要的。” 他?笑道:“聂小棠,这不是真正的原因吧?” 什么?意?思? 方即云忽然看向我,像一片儿云降在我头顶。 “你是怕他?在经历过当年的事,会因为愧疚,或者害怕失去,而和你在一起么??” 我沉默了片刻,忽然杀气一起,剑尖重新笔直对他?。 “姓方的,你是不是认识阿九?” 这家?伙是安了什么?读心系统吗?怎么?一下子就能读出来我心里最隐秘的想法?? 方即云却有些奇怪地咀嚼了这个名字,道:“阿九?你是在说接星引月阁里排名第?九的杀手吗?” 额……没什么?,当我没提。 我真是傻,一个像他?这样通透敏锐又奇妙的人,怎么?可能会是那些被系统操控的穿穿呢?他?一点儿不像是身不由己的样子,他?身上就没有那种阴间人喜欢的凄凄惨惨味道,也不是那种典型美强惨的热门?元素堆砌人啊。 他?好奇怪啊。 但?也有点点。 嗯就一点点。 可爱。 我收回表情,也收回了剑。 “我现在已经明白他?为何把你当成很好的朋友了,但?你是他?的朋友,你不是我的朋友,我没打算和你倾心长谈,只有一句话给你。” “嗯,啥话?” 他?认真地盯着我,连啃糖葫芦都不啃了。 “谢谢你。” 我认真的一句话却让他?愕然。 “谢谢你这些年待在他?的身边,你能看到他?的这一面,说明他?愿意?让你看到这一面,能让他?这么?信任,你一定是一个很好,很好的朋友。” 他?愣了一愣,有些傻乎乎地继续啃起了糖葫芦,啃得嘣嘣作响,还甜味四溢地吐槽道:“你这句话好像有点长啊。” 闭嘴啊我在谢谢你呢! 他?嘟囔道:“不过你也不用谢我,我也有自己最亲近的人,很多时候我并不是和梁挽在一起的,我受他?照顾也挺多。” 我想了想,又吐槽道:“你一见到他?,好像就会变得……” 方即云此刻已把一条完整的糖葫芦啃完了,开始嗅着串串上留着的甜儿,慢慢道:“他?喜欢以长辈的身份去照顾人,只有照顾人的时候才?能觉得一切情况都在掌控之中,才?能觉得安心,那我就让他?安心呗,不挺好吗?” 我想了想,忽道:“听起来,他?对你,和他?对我,似乎是很像的?” 难道挽挽的控制欲和强迫症不止对我,那我还是特殊的吗? “别胡说。” 方即云立刻瞪我,这一瞪居然让他?的脸都变鲜活了。 “他?在我面前只演长辈,在你面前才?演自己,能一样么??” 我奇道:“你说他?在演?” “不是吗?”他?耸肩摆手道,“你不看他?的时候,他?十眼里九眼都在盯着你,明明一颗想扑过来亲你的心都快飞出来了,还得演一个规规矩矩的自己,我看他?很辛苦啊。” 额……是这个演法?吗? 我笑了:“那在你眼里,他?什么?时候不是演?” 方即云随口道:“我怎么?知道?和他?睡觉的人又不是我。” 我忽然收了笑。 我的剑往前指。 “方即云,我有点想和你交朋友……” 他?点点头,眼里似乎有些惊喜:“哦?” “我从前只会化敌为友,如今也只和动?过手的人交朋友。” 我话锋一转像天上的风云变幻,笑容更?是有点邪恶猖狂。 “你准备好挨揍了吗,小子?” 下一秒,剑尖如一道急速弯曲崩裂的电弧一样,急射向他?的手腕! 而他?瞬间一惊,手上却如闪电般换了动?作,随手刺出一个空落落的糖葫芦木串,其方向却是本能地抵刺我咽喉! 我一瞬间刺出十多剑,如密密匝匝的雨点急落,又似幕天席地的星辰骤然遮了人的视线,黑压压的一片下去,木串已然碎裂了一地,连甜香味儿都被切得七零八落之时,他?的人忽然已跃到了许多尺之外的屋顶。 他?站定,居高临下,如云聚于风口,目光冷澈如一凝冰,身躯绷紧如一根弦,随时可绷弦放矢。 就宛如当年决斗时分的老七! 我瞬间越起数尺,半空中先投掷出一道剑鞘! 他?冷静到几乎把所?有的情绪都压缩在了一个点儿,直到这个点儿离死?亡越来越近,离那蕴含内力的剑鞘近到躲无可躲的一刹那,他?忽的侧身一让,让开半步的瞬间手里出了半招。 五指之中滑出一道儿游鱼似的短刃,直劈半空之中的我! 而我的剑尖跟着前刺过去,拧开了那无坚不摧的短刃! 接着我往前急飞三?尺,瞬间以剑刺入屋顶的瓦片,得以借力回身,蕴含巨力地踢削了背后冲过来的他?一记,接着手指剑光流散不停,转搠不止,化作千道万道华光直刺他?! 他?却大巧化工,重蕴于轻,贴着地上翻滚躲避的同时,又从腰侧拔出一把匕首削向了我的小腿! 而我瞬间剑尖下刺,在千险百难的最后一刻拨歪了匕首的方向,转个了旋儿削向了他?的面门?! 招招都是险招,越打越是杀气毕露,噼里啪啦,心中热血沸腾起来,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当年,一下子回到了不曾经历过一切的之前。 生与死?,胜与负,如今与未来,何须计较? 战得痛快最爽! 几十回合后。 我们越打越high,越战越是忘我,他?一道匕首几乎已经要侧在我的脖颈旁边,而我那精心准备的一剑也已随时随地准备去饮一饮他?咽喉旁的血。 忽然一声怒吼传来。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我一愣,他?一懵。 匕首被一道急速飞旋的足尖给打落。 剑尖又旋即被一道掌拍歪并旋起来。 梁挽就这么?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厉声厉色一脚踢开匕首,赤手空拳地旋了利剑,却先看我,后看他?,急怒道:“你们在这儿打个什么?劲儿!?” 瞬间,我们都收了手。 乖乖的如什么?都没做。 他?只赞我:“你的剑实在不错。” 我也兴奋:“你也有老七的八到九成功夫了,打得很爽。” 梁挽却恼了:“打得很爽的时候,就没想过别人对吧?” 然后一个手指狠狠敲了一下方即云的脑袋,敲得他?都有些吃疼龇牙了,梁挽转过身想去敲我的胸膛,却被我顺顺利利地扑了上去,当着人的面儿,我狠狠亲了他?一口。 梁挽马上就有些被亲懵了。 手指敲不下去了。 我瞧见方即云有些兴奋地怪叫了一声,梁挽这才?醒过来,有些害臊羞恼地看了看我,我却笑着露了一口小尖牙。 “你喜欢被这么?对待,是不是?” 梁挽先是一愣,随后无奈道:“小棠……” “他?是你最好的朋友之一,我不讨厌他?,所?以我不想在他?面前掩饰什么?。” 我一板一眼地瞪他?。 “你最好也别掩饰什么?,要是你想扑过来亲又不敢亲的话……我可就先替你做了。” 他?有些懵懵地看了看我,又困惑地看了看旁边的方即云,随后似乎想通了什么?,回过头来对我释然一笑,转眼抱了我,仿佛第?一次,在人前放下这一切的戒备、顾忌、矜持、骄傲和牢牢的控制欲,他?只是旁若无人地,用一双宽大修长的手去箍住我的腰身,然后以此为支点,展开了狂风骤雨般的猛亲。 亲得这么?久、那么?深,都让我有点惊了,好像他?是真的不留一点儿余地似的这样强吻、深亲。 仿佛这件事,他?能够忘乎所?以地一直做下去,直到厌倦爱恨、余生落幕的那一刻。 林老板 时光任然, 岁月如梭,半年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这半年来,我主要忙着开一处分店。 开店之前,身?为大?老板的?寇子今, 倒是很热情地带我去看了一圈本地的?繁华街景, 并?且指了指一处装修甚雅的宅舍。 “这地方是我盘下来的?,可一时想不到什么?用处, 不如你拿去?用吧。” 这却被我严词拒绝。 我当时顶着惨白惨白的?阳光, 拉着他的?手认真道:“我是穷过, 但没孬过。你这样白送我,是觉得我以后都还不起么??” “都是做生意的?人了,心气还是这么?高啊。” 小寇见?我坚持, 立刻改口笑道。 “那就不送,我租你这个地方,你每个月赚钱交租金。” 嗯嗯,这还差不多嘛,这说起话来才像我聂小棠的?朋友嘛。 我又在心里?默默计算一下前期的?投入,寇子今却道:“但你在此地建这分?店的?目的?, 多半是为了对?抗聂家, 你需要钱, 也缺不了人,我可以投给你五千两银子, 给你拨几个善于经营的?掌柜, 这笔借款我收一成利, 五年内还我就好, 这可是公?事儿,可不是私情作祟, 你可别拒绝啊。” 他都说到这份上了,再拒绝显得有点寒碜。 我就点点头:“你可以投钱、拨人,但不能送钱、转人,但一成利息太少了,利息你要收至少两成,三年之内我连本带利地还给你。” 小寇无奈地笑了笑,指着我道:“我就没见?过你这么?讨价还价的?。” 新?的?分?店就这么?落户在了襄州,取名为丹霞客栈。这文文气气的?名字还是梁挽帮忙取的?,因为他发现?这处客栈的?二楼,是整个城市看晚霞最好的?点,拿这个当噱头,也足可以吸引一群文人雅士作为初期的?客源。 我采纳了他的?建议,同时为了掩人耳目,改名为林玄青,对?外?称自己是林老板,就当我是林麒的?弟弟而?不是聂楚容的?弟弟,我是林涣的?人也绝不是聂家的?人。 不但不当聂家人,我在这短短的?半年就奠定了与聂家处处作对?的?基调,具体为——收留被聂家迫害的?人,搭救被聂家要刺杀的?人,同时也不忘了过去?的?旧人,我让明山镇的?卫妩和池乔帮我寻着过去?被聂小棠施恩过来的?人,我一个个面试,面试通过的?明山镇旧人,就称了这客栈的?第一批伙计。 梁挽这厮也是勤快,每次从聂家的?迫害之下救了人,倘若遇到学武天?赋不错的?少年郎,就想办法送到我这客栈来当伙计,遇到流落江湖落魄无生的?好汉,也百般推着拉我店里?来。 比如“雪魄门”的?门主的?小儿子朱雪絮,他家整个帮派都在五年前被聂家吞并?了,那时的?聂家还是如日中天?地强悍,那时的?楚容也是一等一的?心狠手辣,朱雪絮的?爹爹哥哥姐姐母亲都死于维护帮派的?斗争之中,就剩他一个在江湖上四?处漂泊,眼看着如今要被聂家人找到灭口,他就被梁挽救下,送了过来。 又比如昔日银蛟山白龙观的?“白龙七子”,七个年龄各异、男女都有的?道士群体,从小一起长大?,一起学剑布阵,下山杀恶,因几年前得罪了聂家,七人里?的?被三个被杀,两个被废,一个被毒瞎了眼,还有一个流落于江湖的?广灵子道长,同样被聂家追杀,也同样被梁挽推荐过来。 再就是比如一位姓武的?秀气姑娘,叫武娉玉,是武大?夫当年留下来的?遗孤,是我托梁挽四?处搜寻,帮我找回来的?。 收这些人到了客栈,被安排当了伙计、杂役、厨子,到最后客栈的?职工多得快塞不下了,我又觉得不够,就以扩张产业的?名义雇佣了许多的?“外?卖员”,帮我跑腿送外?卖,送到各个富人贵户的?府邸上,有些轻功腿脚厉害的?,甚至可以隔城送外?卖,下乡送外?卖,到牢狱里?也能送外?卖,反正天?上地下,有你想不到的?,没他们送不到的?。 于是短短半年时间,靠着梁挽的?挑选生源,寇子今的?生意经传授,和我过去?的?人脉、资源,我竟然攒了五十多个伙计、厨子、杂役,和一百多个人的?外?卖团。 这些人个个身?躯精壮、身?怀或小或大?的?武艺,只是白日端茶送水、洒扫洗菜,晚上一起集合在客栈的?地下密室里?,集中练习拳脚、内功、剑术,接受来自林老板我的?魔鬼训练。 先说好,这里?有些人,被梁挽推送过来时还很不服气,他们认识梁挽却不认识我,对?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林老板,也大?有挑衅轻觑之意。 比如有个十八岁的?小子,叫柳成相,平日里?吹眉瞪眼,处处推脱干活,我就拿他出来,在所有人面前用剑鞘打了他一顿后,过程做到没有任何一处地方出血,但一阵比风和闪电还快的?剑鞘乱走之后,他手上的?两把剑断了,背上的?刀缺了口,怀里?藏着的?暗器掉出来了十八件且都断裂成了两半,成了地上的?碎渣渣。 众人看了看这娃娃的?苍白面色,那苍白好像也过渡到了他们的?脸上。 因为没有一个人看得清我的?动作。 而?我用的?甚至不是剑尖,只是剑鞘。 自此之后,这些人看的?我态度就一百八十度的?转折,改为惧怕顺从,可并?不是敬重和爱戴。 很快这种情况就改变了。 处理了几个刺头以后,我挑了一些有天?赋又会学习的?人,以投资的?方式分?发下去?了一些武功秘籍,教授了一些身?法法门。 比如把需要借用形势与人心的?“借剑式”、“声东击西剑”,教给了一些心思更?深沉、脑袋更?活络的?人。 比如把变招灵活、轻盈异动的?“浣花剑中掌”、“苍云指剑、“金丝袖剑“,教给了武娉玉等几个姑娘。 比如把厚重实在、需要身?法和力道配合的?“劈山剑法“、“万阳刀法”、“千光遁云身?”的?身?法,教给了一些更?适合大?开大?合路线的?人。 这等优厚待遇彻底激红了另一批人的?眼,但我一视同仁地打压,并?用了我从聂家带出来的?魔鬼训练,把他们从一个个新?鲜水灵的?小土豆,训得身?形肌肉都和脱了水似的?紧致起来,一个个犹如揉紧了的?布料似的?,从松松软软变成了坚硬可敲。 但这么?高强度的?训练下来,也有人撑不住的?,一个个哭爹喊娘,看见?我就和看见?瘟神?似的?怕极了,这时梁挽过来看一看,如沐春风的?话一说,委屈的?少年们就和看见?了妈妈似的?扑上去?,像受了一百天?军训的?学生和家长诉苦一样。 挽挽心地好,总是积极安慰、温柔对?待,然后等他们在精神?上恢复地差不多了,再微笑着,把他们一脚接一个踹倒,交给我继续训。 如此反复下来,许多人像是被打碎了再重新?揉紧拼凑,其中有些确实被训出了真功夫,自此以后看见?我腿都站不直的?,一个个跟屁虫似的?跟着我,恭恭敬敬、服服帖帖,抢着替我干活,争着在我面前表现?,那些少年人有着崇拜敬服的?眼神?也就罢了,可那些见?过世面的?好汉们,也争着抢着在我面前演示他们新?鲜练好的?剑法,如同争宠争注意的?少年一般无二…… 怎么?感觉这么?训下来,我越来越像是一个新?秀小帮派的?老大?了…… 这半年来,我也遇到了一个个熟悉的?面孔。 其中最值得一提的?,当然还是郭暖律这厮了。 几年不见?,风采依旧,小麦色的?皮肤越发健美匀称,披着衣服就如一杆挺着腰伏于林中的?野狼,目光精绝冷漠,盯人如盯动物,看人如看猎物,杀人只杀贵物。 本来是我去?寻他。 结果是他先得到了消息,跑来客栈寻我。 互相切磋了一阵,轮到倾诉话题的?时候了,我和他一起约上了屋顶,顶着月色和星光,我顺便提了一句。 “你应该去?见?过老吴了吧?我拜他为师了。” “这个我知道。”他仰头看月,神?色悠远道,“没想到这个年纪的?我,居然还能多出一个师弟。” 你啥年纪啊?你也不过快30岁了而?已,不老啊。 “不过我是不会叫你师兄的?,我得叫你别的?。” 他冷淡道:“你想叫什么?,也和我无关的?。” 我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了一个比较亲和、纯粹、青春、有点点礼貌但又不多、非常突出我聂小棠说话风格的?好称呼。 “小律同学,以后这么?叫你可以么??” 他忽然转过头来瞪我:“你叫我什么??” 额,毕竟我们是同在一个师父手底下学习嘛,叫同学挺好的?啊,叫你小律也比较能显示我们非同一般的?亲昵和我非同一般的?挑衅,这是何等的?合适啊? 郭暖律听了我这扯东扯西的?解释,被忽悠得楞了大?概那么?三秒钟,忽然手中灵光一闪,剑已如一道激流急电一般划破了冷寂的?夜空,剑尖已对?向了我。 “姓聂的?,想挑衅人得用剑,不是用你那张臭嘴!” 我臭嘴可比不上你臭脸臭,小律同学你就别挣扎了。 说话之间,我们已经在这星光与月色的?簇拥之下大?战了几十回合,他手中一把曲水剑,蜿蜒流动如折来叠去?的?一匹冷银白缎,我的?寒山玄铁剑,则笔直地如一根梭子似的?,在这水一般的?铁缎子里?穿来穿去?。 最后咱们谁也胜不了谁。 只是有人的?袖子被划破了几个口子,有人的?秀发则被冷光急电的?剑尖给截断了一截。 他冷眼瞪了我许久,默默离去?了 就这么?互相打打闹闹了半年,郭暖律这厮终于允许我不叫他师兄,我也只在想打架时去?叫他小 楠諷 律同学,平时还是比较客气地叫他一声老郭的?。 老郭大?部分?时候都这么?我行我素、独来独往,可最近一次来见?我的?时候,却有些莫名地怅惘。 我去?屋顶见?他的?时候,他只是面色淡淡、口气淡淡地,像在品味一件淡得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的?事,可说的?却是一句让我险些掉下来的?话! “我在想,要不要允许自己去?喜欢上一个人……“ 我脚下一滑险些下落,好不容易才止住势头,问道:“允许?这种事儿还能自己允许自己的?么??” “当然,我是专业的?。” 郭暖律说到这里?就像想到了什么?,瞪我一眼。 “我不会允许自己随随便便喜欢上什么?人的?。” 这是意有所指、指桑骂槐吗? 我笑了出来,拳头是有点痒了,可心里?的?好奇却更?痒,忍不住问:“这人到底是谁,能让你这木头看上?” 他把目光投向了远方,像落在了一片儿可望不可即的?雪山颠覆之上。 “他叫高悠悠,是小无相山之前的?第一高手。” 我有点震惊地站在屋顶上,好半天?才在冷风之中坐了下来,问他:“来自小无相山的?高悠悠?昔日和聂云珂、老七、姬雪隐齐名的?四?大?高手之一?” 郭暖律点点头。 我吐槽道:“我真不知道你的?眼光是厉害还是不厉害,高悠悠虽厉害,但听说他叛出师门,杀了自己的?师叔,可是个六亲不认、心狠手辣的?主,你在犹豫要不要喜欢他……难道他是被冤的??” 郭暖律道:“他确实叛出师门,也确实在那一日杀了许多同门,但他没杀师叔,是他的?师门先冤了他,是他的?师兄师姐先叛了他,这不算是他的?错。” 我有些皱眉道:“可……我听说这厮之前被人断了脚筋,虽说是治好了,但也留了后遗症,武功实力已大?打折扣,已经不能算是和老七和聂云珂他们抗衡的?那一级高手了。” 他却瞪我:“你不也是从一个昏迷得不能动的?人慢慢恢复到如今的?状态么??小聂,可别小看人啊。” 我笑道:“好好好,知道你护短,你想要去?喜欢他就喜欢呗,难道允许自己放肆地喜欢一个人,还会影响到你的?剑心不成?” 郭暖律想了想,却道:“可能会,毕竟我从前没喜欢过什么?人。” 从来没有? 他皱了皱眉,如同一下子想到了什么?极为恶心的?事。 “我从前刺杀恶人时,也不小心看到过男人和女人光着身?子的?样子,当时看着,只觉得人的?身?体脱光了衣服,就像是禽兽剥了毛皮,很是恶心……” 啊这形容……你是没见?过大?美人脱衣吗……挽挽可绝对?不是这样的?。 郭暖律静止片刻,忽道:“可是他有些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 “他是唯一一个,让我靠近以后,不觉得恶心的?人……” 我揣了手在胸前:“所以你觉得,你能喜欢上他?” 他死死闭着嘴沉了片刻,忽的?话锋一转道:“说说你喜欢的?人吧。” 我笑了:“你自己不想说就扯别人?我喜欢的?人可是很快就喜欢上的?。” 他瞪我:“可你确定他不会很快地去?喜欢别的?人?” “什么?意思啊?你嘴也变臭了。” 他指出:“我听说,他这次忙着去?救的?人,好像叫做阿渡?” 我点头道:“我知道,他和我来信说过的?。” 郭暖律道:“此人剑法凌厉惊艳,我一直很想见?他,可惜他任性妄为,纵情肆意,闯了天?大?的?麻烦,被抓到了照天?耀地门里?……唐约联合了梁挽等一众人去?救他,才救出来,这你知道么??” 我笑了笑:“我知道,丹霞客栈招待四?方来客,收取八方消息,我一直在听取这方面的?消息。” 郭暖律奇道:“你不想问问他?” 我自信且坦荡道:“我不必问他,我相信他所作的?一切都有足够的?理由。” 郭暖律却有些奇怪地看了看我。 “你好像有些变了?” 变得更?自信了、更?从容了?嘿嘿嘿,爱意的?滋养你可没尝过吧?爱人的?体温你可没拥抱过吧? 他居然冷眼吐槽道:“变得更?懒了,你这么?喜欢他,居然都不跟着他去?一起救人。” “懒什么??我信他的?能力,信他的?人品,我信这些事他和朋友都能搞得定,我可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的?啊。” 我往后一躺,口中随意地飘出了一句惊心动魄之语。 “我上个月才受了陈风恬的?委托,组织起了人手,刚刚阻止了一场北汗人针对?边塞军机官员的?刺杀,救了不少人,这你就不知道了吧?” 郭暖律眼前一亮:“之前北汗昆仑骑刺杀徐大?人,是你派了人暗中阻止?” 我瞪他:“当然了。” 郭暖律目光一热,今日第一次露了一丝欣慰的?浅笑。 不过月色被云层遮掩之后,他又把脸上的?笑给迅速凉了下来,继续淡淡道:“不过提醒一句,你最好小心。” 小心什么?? 他只淡淡道:“阿渡的?剑也很快,长得和你一样美。” 剑很快我是知道……唉等等…… 你是在间接夸我长得也很美么?,小律同学!? 我沉浸在一种未知的?情绪里?,刚想问点什么?,发现?身?边的?郭暖律已经起身?走了。 什么?人啊这是?怎么?忽然学会八卦了呢? 不多久,我在客栈的?顶层房间里?翻动最近的?账务呢,就有三长三短的?扣门之声响了起来,一开门,外?面就来了小错。 他这些年经常在外?给我物色人才回来,可以说是和梁挽一样的?招生大?队的?中流砥柱了。 我笑道:“怎么?了?这次来得好早啊。” 他的?表情有些复杂:“聂哥,梁挽这次也回来了。” 我有些惊喜道:“他能回来是一件好事儿啊,你这什么?表情?” 小错叹了口气,有一种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的?纠结感,可想了半天?还是道:“但他这次回来带了好些人,好像是刚刚救了人出来,可救的?人也挺那啥,我也不知道这尊客栈能不能容得下这么?些大?佛。” 什么?意思?支支吾吾半天?干什么??他是带了方即云那个活宝过来了吗? 小错无奈地一个个指出来:“他带来的?人里?,有小无相山的?叛徒高悠悠,有……一个左手受了伤的?男人,好像是人称‘老实剑、君子刀’的?冯璧书,此人刀剑双绝,左右手皆是精通手,他在不久前和聂云珂有一场大?战,聂云珂代表聂家去?参战,据说双方都受了伤,冯璧书的?伤势还更?重一些,但最后……却是冯璧书赢了决斗。” 高悠悠……那不是老郭喜欢的?人? 云珂……他还在为聂家做事吗? 等等……冯璧书赢了? 他居然赢了云珂!? 我顿时急切地冲上去?,问道:“你这话是当真的??云珂他……他居然会输给冯璧书?” 这家伙不会是心有顾虑,又叒放水了吧? 小错也不知这事儿的?底细,而?我似乎由此想到了什么?,表情顿时低沉黯然了几分?,半天?才道:“不管冯璧书如何赢的?,他在外?的?侠名我听过,总归不会是作弊赢的?,公?平战斗也没什么?好说,你好好招待他就是……” 小错却犹豫了几分?,又恼道:“梁挽这次除了带来这两个人,还有一个人跟着他们回来,好像叫做阿渡,看上去?就……就很是一言难尽……聂哥最好也去?看看吧。” 看什么?看?我见?过的?漂亮美人还少吗?再漂亮也是外?来客,到了我的?客栈,我肯定给他来个下马威,让他知道知道什么?是林老板的?威风。 结果出门一看,我终于看见?了那个传说中的?漂亮阿渡。 一个好像刚在泥坑里?打滚打了一百遍的?猴子似的?脏男人,挺起了懒洋洋的?脊背,像直起了一根睡了千年的?身?子,他笑嘻嘻地和客栈里?的?各个客人招招手,毫不见?腻地说着话,看见?我出场,眼前一亮,挪了过来。 这就是传说中的?漂亮阿渡? 怎么?脸和砸了泥坑里?一样? 他满脸是泥地看向我,一双眼睛亮得犹如越星过尘的?两点浓墨,直勾勾地盯着我,看到我的?面孔之时,有些熟悉的?惊艳,有些陌生的?顿悟,却又有些渺远而?不可知的?思索光芒。 “这就是传说中的?林老板么?,果然不凡啊……” 而?我瞪着他。 等等……这是阿渡? 这是他们都说的?漂亮阿渡? ……这是特意滚了一圈泥巴来见?我的?吗?连郭暖律都特地强调过的?美貌,也能就这么?被污泥给盖过去??这是泥巴猴子成了精么?,难怪小错说的?是一言难尽而?不是别的?。 当着大?家的?面我也不好吐槽什么?,我只皱着眉道:“你……和我过来。” 阿渡饶有兴趣地看着我,从我出场之后他的?眼就好像一心一意盯上了我,好像我是全场最值得他在意和关注的?人了,其他人在他眼里?看来就如同玩具噱头一样。 不过不得不说,虽然脏兮兮泥泞泞的?,但这双眼睛是真的?好看、有神?、灵动。 好像在哪里?看过似的?。 等我寻思着这双眼的?主人,已经和阿渡一起到了后院,那里?没有别人,正是早已等待在此的?梁挽,以及一个疑似是冯璧书的?伤者?。 眼见?此处再无闲杂人等,我陡然之间摸向腰间,在所有人反应过来面前摸出一剑,剑光如灵蛇一闪般扣向了阿渡的?脖颈! 阿渡顿时拍出隐藏的?一剑,顿时剑拍开了剑,剑震荡开了剑,他却不得不往后退了三步,而?我半步不退。 梁挽见?到我和阿渡对?剑,那心都好像停了一拍,脸色震惊道:“等等!他是自己人!” 我却冷冷道:“我知道他是自己人……但我见?他这双眼,我就认出他是谁了。” 阿渡抹了抹脸上的?泥巴,笑得格外?生动鲜活:“我好像也知道林老板是谁了。” 我冷声道:“我从前在聂家的?时候做他们的?打手,执行任务的?时候见?过你。” 梁挽彻底懵了:“你们,你们从前是见?过的??” “是。”我皱着眉道,“他以前……” 这些互动也引起了梁挽身?边男人的?注意,那个叫冯璧书的?男人此刻捧了受伤的?手臂,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我:“请问林老板,阿渡以前是得罪过你么??” 我摇头,转眼瞪向了那泥猴似的?的?阿渡,只见?他正去?清水桶旁边,拿着水一勺子一勺子往脸上泼,再慢慢地把脸上的?污泥洗濯下来。 而?我只冷静地看着这一切的?变化。 “他并?没得罪过我。” 冯璧书松了口气,梁挽也稍稍缓和下来。 “他只是以身?子诱惑过我。” 冯璧书呼吸骤然停止,面容犹如被小行星撞击过的?地球表面。 梁挽木楞当场,身?躯宛如一段被陈年天?雷劈下来的?还春老木。 只有洗干净脸蛋了的?阿渡抬起了一张冷艳动人、素白如画的?面庞,笑着看向了我。 “可你当初不是也没上我的?当吗,老聂?” 饭局 尴尬。 八眼相?看的?尴尬。 四方都在的?尴尬。 没办法用言语去形容, 这?辈子?都没有像这一刻一样的尴尬。 在一个装修豪华的?单独包间里,我、梁挽、阿渡、冯璧书在饭桌上彼此瞪着彼此,好像已经快被尴尬浸死在此刻了。 更叫人尴尬的?是,我甚至不知道要如何开这个头来说过去的?事。 梁挽不说话, 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用筷子?搅着?饭粒, 好像那一颗颗雪白的?饭粒是一点点雪裹的?黄金,值得他投入全部的注意力似的。 冯璧书看上去倒是个老实君子?, 可现?下也是四眼相?看, 只是拿了一双俊眼, 一会儿看看阿渡,欲言又止,一会儿又不住地瞅我, 似想得出点什么结论,最后看向了梁挽,一时?间酝酿的?话似乎是更多了,可动了动唇,也只是假装自然地呼吸,到底什么都没说。 处在风口浪尖、引起一切争端的?祸首——阿渡同学?, 倒是吃得泰然自若, 他是先夹了一点儿菜给冯璧书, 动作很是温柔小心,冯璧书微笑着?收下, 可紧接着?他又夹了一点儿竹笋给梁挽, 虔诚得像是在敬孝心一样, 梁挽却轻轻摇头, 表示自己没胃口,那阿渡便最后夹了一点儿肉想给我, 却被我以眼神呵止了。 他看我在瞪他,唇角一扬,好像如当年一样,那般赤诚无染地笑了一笑,然后就把?筷子?里夹的?肉放回了自己的?碗里,道:“你们都不吃,那我可就吃了啊。” 梁挽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像一点儿雪落到屋舍房瓦之上发出的?轻微响声。 “吃是都会吃的?,只是心里揣着?疑问……有一点吃不下,能不能有个人告诉我……你们之间的?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本来是有一点点心虚的?,但看阿渡吃得无比愉快、坦然的?样子?,看着?他此刻还毫无顾忌地对我艳气一笑,我心里就有了底气,觉得没什么好不能说的?。 “我简单说一下吧,其?实也没有你们想的?那么严重?。” 当时?我执行任务,前?去蕙州的?秀水楼刺杀一位敌对帮派的?首领,那首领名为胡羽山,虽与聂家?为敌,但本人也不是什么好主?儿,做了不少祸害百姓的?腌臜事儿,所以接下这?个任务,我也不觉得太别扭。 可去了以后我才发现?,秀水楼是当地有名的?销金库,是响彻几州的?高级男妓馆,胡羽山本人也和几个有名的?男妓打得火热,在各色美人之间左右逢源、穿插自如。 我当时?扮成?一位小厮,借着?递酒的?时?机接近他、递上了一盏深雕浅凸的?鎏金转心酒壶,借着?酒壶反折华光的?一瞬间,我袖中小剑如一道轻羽一般,迎着?热切的?逆风瞬袭而上,在他的?咽喉一点而过。 这?作恶多端的?大贼,当时?只是咕哝了一声儿,就在他自己的?血泉之中倒下了。 众人大惊失色,尖叫此起彼伏,而我借着?喧闹的?时?机悄然遁去,本想直接冲出去。 却没想到,我刺杀的?那日不太巧。 当时?除了胡羽山去了秀山楼,还有一些位高权重?的?朝中大人也去了,且带了一群武功高强的?护卫。 此时?我的?刺杀惊动了众人,秀山楼外立刻被重?重?封锁,楼内也被封了个全乎。 我在走廊里借着?身法游走穿梭,四处躲避追兵之时?,忽然被人拉进了一个房间。 我被拉进去的?一瞬间就出了一剑,抵在了那人的?脖颈之上,可借着?房间内的?光线,就看见那人对着?我倩然一笑,似无恶意,我就轻轻收了剑。 那是一个容貌艳秀、风流明媚的?少年,好像刚满十八岁的?样子?。 这?少年我在秀山楼里是见过的?,他叫小惊,刚来这?秀山楼不到三个月的?样子?,因得罪了男妓里的?头牌,好像只能去侍候酒菜,还没到可以真正接客的?时?候。 我瞪了一眼阿渡,又看向了另外两个人,道:“他那时?就叫小惊,还不叫阿渡。” 冯璧书和梁挽两眼复杂地看向了阿渡。 一个是怜惜中带点儿同情,一个是暗叹里掺点了然,而我把?他们的?微表情尽收眼底,接着?讲了下去。 反正那时?的?小惊只是摸了摸自己刚被剑尖抵过的?细秀脖颈,竟无一丝惧意,却有一股被剑尖吻过的?兴奋和惊艳之色,他竟然还对着?我笑着?说:“我看见你杀人的?样子?……你的?剑好看,杀人的?样子?也好看,可眼下围攻的?高手众多,你一个人去和他们拼杀也是冒险,能让我帮你么?” 我本来想拒绝的?,可看着?他这?一时?一刻的?眼波流转、瞧着?他那一瞬的?顾盼神飞,不知怎的?就说了一个字。 “好。” 可能是因为我是美的?好朋友吧。 冯璧书有些奇怪地问:“美的?好朋友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儿,继续说了下去。 小惊确实是在帮我,只是以他自己的?方式。 他为了掩人耳目,把?我拉到了床上,于?是我们两个人,被子?裹着?被子?,身子?挨着?身子?,脸蛋挨着?脸蛋。 说到这?里,梁挽的?手上忽的?传来“啪塔”一声儿,像一点奇异的?声响撕破了此时?的?宁静。 而我们望过去的?时?候,发现?他的?面色依然沉静。 可他已经把?手中的?一双筷子?给齐齐折断了。 …… 这?家?伙真的?还好吗? 我有些汗颜地缩了缩身子?,发现?他只是默默地把?断掉的?筷子?收了回去,然后好像是硬生生地挤出一丝微笑似的? “没事,不小心断了而已。” …… 这?能是不小心的?事儿吗!? 我看了看冯璧书,却见他的?面色是青里掺了点儿白,身上僵得一时?没什么动作,一下子?也有点困惑了。 梁挽是这?样就算了,这?个冯璧书怎么也这?么个反应? 这?时?咱们都齐齐陷入了沉默,而小错趁着?给咱们添菜的?时?候进了包间,凑到我耳根旁边说了一句。 “聂哥,这?个冯璧书……好像是阿渡目前?的?姘头……” 话音一落,劲爆的?情报一下,我的?手上跟着?一颤,酒杯都洒了好几滴出来。 可小错马上就离去,而在几个人异样的?注视下,我只能咳嗽几声,收拾情绪,接着?说了下去。 等到有追兵过来搜查,小惊就在床上非常配合地呻了几声儿,我是没什么大动作,可他一个人在被窝里,把?起伏颠簸、辗转承欢给演了个全,看得我当时?都惊呆了。 追兵看了看,只以为是打扰了贵客的?房中事,当即就退出去了。 等风波退去之后,我松了一口气,轻轻推开了怀中美丽的?少年,没想到轻轻推了开,他却又火热地贴了上来,且笑盈盈地着?我,口中气息如燃烧的?兰瑰。 “我帮了你一回,你能不能也帮我一回啊?” 我只冷静道:“你想要什么?能让你离开这?儿的?钱,还是能护身的?武功秘籍,还是一点资源和人脉?” 他只枕着?我的?臂膀,亲切地笑了笑:“这?些对我来说都没有什么意义,我只想看看你这?张易容面皮之下的?真样子?,行么?” 我沉默了一瞬,出于?职业本能断然拒绝。 “不行,看了我的?脸,你就不能离开了。” 他叹了口气道:“那你陪我睡觉睡一晚,总可以吧?” “噗”的?一声儿。 我看见冯璧书把?嘴里干喝着?的?水全数喷了出来! 有一些淅淅沥沥地溅到了桌上,有一些飞射到了窗外,甚至还有一些险些溅到了旁边的?梁挽身上! 而察觉到失态的?他,立刻擦了嘴角,有些愧疚无奈地看了看我们,道:“对,对不起……我实在是……” 若换在平时?我早就当场发作了,但如今我只是心虚道:“没事没事,这?不是你的?错。” 阿渡笑道:“也不是我的?错啊,情难自禁嘛。” 梁挽素来温柔如水、安稳如山,此刻却难得摆出一副威严面孔去瞪他,口气里撂下了微怒与不满。 “你看热闹看够了没有?” 阿渡摆摆肩,耷耷眉,满脸无辜道:“没有看啊,我在听呢。” 梁挽还欲再说,我却怕他吵下去,只好接着?说下去。 当时?我是愣了个半天?,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接话,我虽然是美的?好朋友,那小惊也确实是很美很美,但我还没有准备好一夜之间男上加男啊! 我就只好从床上溜了下来,站到一旁整理被解开的?衣衫,以天?雷落下而不动的?镇定姿态把?扣子?和腰带一根根系回去,然后看向了对方。 对方正好整以暇地躺在床上,露了一派流水生香的?白肩素踝,媚眼里温润着?一脉春色,唇角噙了一丝儿撩拨得人心里发痒的?笑,对着?我道。 “你害羞了啊,是第一次?” 我瞪他:“难道你不是第一次吗?年纪这?么轻,你干什么不好?你对我全无了解,就这?样献身谄媚,对你有何好处?” 他却盘腿坐着?,拉了拉肩口的?衣衫,眼里多了几分不属于?年轻人的?寂寥落寞,可嘴上却是笑的?。 “人生苦短,生死都难料,当然要及时?行乐,上最美的?人,或者被最美的?人上,不是么?” 啊? 他笃定地笑道:“你虽然易了容,可我看你的?五官骨相?,和你外露的?皮肤,你的?真实面孔一定是极美的?,我看人一向准得很,绝不会赌错的?,所以无论是被你这?样的?人上,还是有幸上了你,都挺好的?,是不是?” …… 此刻的?饭局上,我听到了有人在磨后槽牙的?声音。 可我抬起头,大家?好像都在低头看着?碗里的?饭和酒杯里的?酒,好像谁都没有磨牙,又好像谁都在磨牙。 除了阿渡。 他只是好奇而兴奋地看了看我,道:“说起来,我当时?没见过你的?真面目,如今也没见过你的?真面目,林老板,聂先生,能不能让我看看啊?” 我当林老板的?时?候,为了避免这?张脸引起有心人的?注意,也确实做了一些粗浅的?易容。 如今他既然这?么说了,我看这?包间里也无别人,便干脆利落地在脸上撕扯了下来什么,露出了真实容貌。 他看了一眼,果然惊艳更深,忍不住越看越入神,越入神越是感慨,越感慨越是顿悟了什么,沉静了好一会儿,这?人才道: “所以……我当时?果然是赌对了啊。” 我吐槽道:“这?种事情是可以拿来随便赌的?么?” 吐槽完,我又忍不住对梁挽道:“我当时?不知道他是谁,只是萍水相?逢,逢场作戏,但我没真的?碰他,他也没有真的?碰我……” 梁挽听到我如此郑重?地和他保证,只目光温柔道:“我知道你,也了解他的?,你不用担心。” 我心里稍稍一松快,又对着?冯璧书道:“冯兄,我俩当时?真没做别的?什么,他不过是抱了抱我而已。” 冯璧书才松了一口气,阿渡只随口笑道:“我还亲了他的?脸蛋啊。” 冯璧书一愣,这?口要松缓下来的?气儿登时?就提不上来了,他还目光警觉地看向了我的?脸蛋。 我的?脸蛋此刻已经发烫到不行了,我立刻瞪阿渡道:“那……那是你蹭到,不算亲的?!” 我立刻看向梁挽,解释道:“是他演戏的?时?候扑上来的?,不算真的?,我们当时?只不过是躺在了一张床上,就这?点是真的?……” 梁挽叹的?气是越来越长了一些,但好像也没发作。 可为什么他握着?饭碗的?手僵硬在那里,对着?新摆上来的?筷子?也半天?都没有动作呢? 我心里各种情绪交错,心想他这?是生气了吗?难过了吗?吃醋了吗?可一时?之间也问不出什么。 阿渡见我一直盯着?梁挽,忽然安慰道:“没事的?,我是亲过你,但也亲过梁挽啊,既然都亲过,那我想他是不会介意的?……” 我忽然以厉眼瞪他:“你说什么?” 阿渡坦然一笑道:“你这?些日子?怕是听了不少传闻,我不希望你从别人口里听到什么误会,所以我也想趁着?这?个机会告诉你,我和他,就是字面上的?意义,只是亲过而已,并没有别的?……” 我确实听过一些不干不净的?传闻,也被不少人警告过,可如今见到阿渡如此坦然地和我解释,心中的?疑惑和不安也消减了一些,于?是我便看向梁挽。 梁挽只认真道:“他之前?胡闹的?时?候,偷偷亲过我的?脸蛋,但我很快推开了他,除此以外便没什么了。” 我随意地问:“那他当时?和你也躺在一张床上? 他有些惊奇地看了看我,解释道:“当时?我和他,和小方都在一张床上的?,并不是只有我们两个……” 哦不是只有你们两个…… 哎等等。 小方?方即云?你们仨!? 我的?脑袋瞬间有些发烫了,冯璧书见状则立刻安慰道:“诸位莫要因此生了芥蒂,阿渡素来是这?样纵情任性,可他一段时?间只对一个人感兴趣,结束了以后才会轮到下个人。他和你们都只是躺在一张床上而已,但并不做那些,他和我才是既躺在一起,也真正地做过那些……” 冯璧书你是什么天?才插嘴师吗?这?种事情我们不介意就算了,你本人难道也不介意的?吗!?你是老实人还是原谅人啊!? 阿渡笑道:“大家?既然都是和我睡一张床过的?人,也都是被我亲过的?人,就不必彼此吃醋了吧?” 你可闭嘴吧你! 不过我想了想,饭桌上的?四个人里确实有三个人都被阿渡亲过,躺在一张床上过,我好像也确实不知道现?在谁该吃谁的?醋了……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众生平等的?修罗场? 我们在这?饭桌上战战兢兢、尴尴尬尬,彼此都揣着?不可告人的?心思和一个个无可言说的?念头,只是梁挽依旧沉静地干饭,冯璧书只一个劲儿地喝酒,就我不干饭也不喝酒,我就喝水算了。 好难捱啊…… 我真的?很想很想问梁挽当时?阿渡亲他的?细节。 可万一我问了以后,梁挽问我阿渡亲我的?细节怎么办,啊啊啊啊啊啊尬死我算了,为什么没有一个地洞可以让我把?自己埋进去!? 我正踌躇犹豫之间,忽然想起了一个非常好的?方式去转移话题,我就看向梁挽道: “我听说这?次阿渡被搭救出来,唐约也出了大力,他是怎么认识阿渡的?,是你找了他帮忙么?” 梁挽立刻松了口气,从这?天?大的?尴尬中解脱了出来,道:“是我找了他帮忙,这?次也多亏了唐约。” 我忽然生出一种看到玩男主?养成?计划玩到通关的?自豪感,发自内心地笑了笑:“如今唐大侠的?名声响遍天?下,他也已不是当年明山镇里到处闲逛的?谈夜了。” 阿渡忽道:“哦,他初见你们的?时?候也乔装打扮了?” 这?话题总算到了我的?舒适区,我只以长辈的?姿态笑笑:“是,他初见我的?时?候,还是个游子?浪人,如今看见他能独当一面,号令群雄,我也是真的?高兴。” 阿渡也沉静了几分,感慨道:“没想到小唐还有这?么一段过往,我初见他的?时?候,他正在照天?耀地门当卧底,第二?次见他的?时?候,我正在……” 他忽然不说话了,而冯璧书却有些后知后觉地补上,笑道:“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你不是正在帮梁挽招夫婿么……” 招什么? 我脑袋懵了一懵:“你……你帮梁挽,做什么?” 阿渡呆了一呆,转眼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冯璧书一眼,冯璧书好像真不是故意透露什么的?,脸上有了一点说错话的?茫然虚心,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瞪他的?梁挽,然后又看向我道:“没,没什么。” 梁挽只以厉眼瞪了一记冯璧书,冷冷道:“阿渡都知道不说话了,你怎么还说呢?” 冯璧书立刻慌张道:“是我的?错,我的?错。” 我却瞪了梁挽:“你瞪他干什么?怎不让他继续说?” 梁挽无奈道:“你明令警告过我,不让我告诉任何人你还活在世上的?消息,也不肯确定我们在交往的?事,所以我谁也没说,阿渡当时?就以为……” 阿渡只苦笑一声儿,道:“聂哥,当时?是我任性胡闹,梁挽其?实已经和我暗示过很多次,他早就有喜欢的?人了,但因为他一直不肯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也不肯把?那个人带到我面前?……我,我便始终不肯去信,直到今日看见你……我才明白,他为什么会喜欢一个人这?么多年,念念不忘,珍若瑰宝,不肯动摇……” 他如此坦诚直白,倒让我明白了什么,只叹道:“那后来呢?” 阿渡苦笑道:“后来我以为梁挽没有喜欢的?人,所以当时?在帮他……招一位合适的?夫婿,然后就……就招来了老冯……” 啥? 我刚刚沉淀下去的?CPU又一次炸了起来。 我看向此刻茫然无奈的?冯璧书,忽然就像一堆火里加入了一点儿滚油,我几乎整个人都怒了。 “你这?老实人也是喜欢梁挽的??难道你一开始是想做梁挽的?男人,做不成?,才去做阿渡的?男人吗!?” 冯璧书震惊了一瞬,仿佛受了天?大的?冤枉和致命的?指控一样,赶紧站起来为自己辩白道:“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我一开始接近梁挽,就是因为想和阿渡在一起,因为他是阿渡的?长辈,我才想讨好他的?啊!“ 梁挽怒瞪他:“你觉得这?样就显得你很无辜了么?” 冯璧书一愣,颓然坐下,而我感觉自己的?脑袋就像一颗沸水里滚动的?肉丸,我都觉得自己头顶开始冒出滚滚的?热气了,我就捂着?纠结发疼的?额头坐了下来。 “我……我不想和你们几个说话了,等我将来见到唐约再说吧……至少,至少他是和这?一切乱七八糟的?事儿都没有任何关联的?。” 梁挽欲言又止,冯璧书有些沉默,阿渡也忽静止了。 我忽然嗅出了一种不祥的?气息,看向阿渡:“他们为什么忽然都不说话?” 阿渡只道:“其?实……其?实我和唐约也不算没关联,我……也亲过小唐,也邀请过他一起睡觉,他也应了啊,只是后来他喜欢上了别人,我也有了老冯,我们就不想兑现?了而已,就这?样而已……” 唉?唉!!!!????? 小唐他,你你你你你你…… 我楞了半天?才找回来神…… 这?到底是什么蜘蛛网一般纵横交错、抓马到极点的?关系啊!?!?!? ……我还是先去找老郭吧。 至少他目前?还未打算弯掉。 说起老郭就得提起高悠悠,这?人自从入住之后就没露面过,整日不是房间里就是在屋顶上看太阳,吃饭也是清汤寡水,几乎糖盐不进,也从来不吩咐小厮进去收拾东西,更不肯与外人来往,完全就是一副超然于?世、禁欲主?义的?样子?,比郭暖律都更加不近人情一些,这?不由得让我对他产生了浓烈的?好奇,我就干脆问了梁挽。 “高悠悠和郭暖律……他们是怎么认识的?,第一次见面做了什么啊?” 梁挽瞬间松了口气,好像终于?从这?窒息的?氛围里逃了出来,立刻微笑道:“他们第一次见面,互相?打过,也互相?救过,为彼此的?义气而感动,就成?了很好很好的?朋友。” 果然只是朋友,那高悠悠如此冷清禁欲,只怕郭暖律对他也是木头对泥塑——连小手都没拉过吧? 很好很好,我们这?群人之中总算还有一个还未被涩涩污染的?剑道直男,可以让我参考参考,冷静冷静,不至于?被基佬剑包围而不知所措。 我当即喝了一口热茶,打算问得更多一些以转移我们目前?的?尴尬,阿渡却兴奋地笑道:“对对对,他们是很好的?朋友!第一次见面就脱了衣服抱在一起取暖呢,还是郭暖律主?动暖的?他!” 我当即“噗嗤”一声儿,终于?把?含在嘴里的?热茶一分不剩地,全喷到了对面的?冯璧书脸上! 悠 从?那?个包间走出?来之后?, 我的?脑袋里就仿佛埋了一团又一团理不清的?乱麻,一时之间甚至说不出?是什么感受。 既然说不清,我就想找一个安安静静的地方,理一理这蜘蛛网一样的?关?系。 于是我独自去了客栈的屋顶, 本想一个人在日光之下静坐, 没?想到上面多了一个人,我还未看清那?人是谁, 以为是老郭, 有些高兴地走近, 却发现是一个白衣人。 那?人一身的?素白?衣衫,衣在他身上是人穿衣,而不是衣穿人, 人把?这一袭普通的?白衣也衬得清冷流溢如雪瀑,他的?一席黑发微垂,则似浓夜与乌潮的汇聚。 正是那?传说中的?昔日小无?相山第一高手——“神佛无?相”高悠悠。 但这些对我来说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是老郭在犹豫要不要去喜欢的?人。 一个能让嫌弃人类肉|体到了极点?的?老郭都抛掉嫌弃的?人,我实在很好奇——这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有没?有加入弯仔码头的?可能性? 我并不掩饰气息与脚步, 正大光明地去靠近, 却见他眉眼安然不动, 一双冷如幽渊的?人只看远方的?人群涌动,只瞧那?些鳞次栉比的?襄州建筑群, 他不说话?, 也不和我打招呼, 整个人如同残缺了神采和漆色的?神像泥塑一般, 整个屋顶仿佛就是他的?神座。 我就加大了脚步声,靠近到十五步了, 他也明明应该察觉到我的?存在了,却也只是冷冷清清地眺望远方。 不说话?是吧? 也好,我正好可以清净清净、 于是在离他十步左右的?地方,我安安静静地坐了下来。 一炷香过去了。 对方纹丝不动。 半个时辰过去了。 对方纹丝不动。 整整一个时辰过去了。 对方纹丝不动……动了动了! 神像一般的?高悠悠居然以极小的?幅度转了头过来,像是机器人一节一节地精准转动,因为太精准而显得不自然,他侧眼看我,用?一种很淡的?语气说了一句话?。 “你?的?气息有点?乱了,是看这景色不耐烦了么?” “这景色我天天看,可从?未看腻过。” 我只是微微抬眉,显了同等的?傲慢。 “至于你?……你?可知道我是谁么?” 他淡淡道:“除了丹霞客栈的?林老板,除了是郭暖律的?师弟聂小棠以外,你?还能是谁?” 我有点?想笑?:“是老郭和你?提起,还是梁挽和你?说的??” 高悠悠只是无?情无?绪,宛如棒读道:“这重要吗?我只想找个地方看天,你?若能坐下一起,那?就不错,若要聒噪,我便去别处。” 这哥们说话?神态怎么比阿九还像是ai?阿九最近一次都显得有点?像人了啊。 我只道:“听梁挽说,你?叛出?师门,实是受人陷害,你?那?王师叔似乎不是你?杀的?。” 提起陈年往事,似乎也牵动了这青年高手的?一些心中伤疤,他只是唇角一勾,似嘲似叹道:“师叔确不是我杀的?,可后?来那?些同门因此围攻于我,我也杀了不少。” ……这人杀气好深重啊,不愧是昔日和老七云珂齐名的?高手,只是他如今还这般无?情无?绪,真是老郭良配么? 我想了想,忽的?以一种最为漫不经心的?口气,在这广阔的?天空之下撂了一句炸雷霹雳。 “听阿渡说,你?和郭暖律有过肌肤之亲?” 我刚刚被人以各种天雷的?情节伤害过,我为了平复下来,当然要把?这些天雷也扔给你?了啊。 话?音一落,高悠悠的?脸上果然陷入了一阵震惊的?空白?。 可瞬息之后?,他就像是把?自己从?震荡之中收拾了完整,略带杀气地瞪我,目光冷凝如一道儿被寒天雪风所削尖的?冰锥,似乎随时都能刺入旁人的?胸口。 “若非你?是他的?师弟,光这句话?,我就要‘请’你?动手。” 我问?他:“请我动手?” 他冷冷道:“我杀一些不想杀的?人时,一向都是‘请’对方先动手的?。” 我道:“我是你?不想杀的?人?” 高悠悠沉默片刻,那?目光那?神态,就好像在嫌我问?了一个很蠢的?问?题。 “我有很多的?同门,有些并不配当我的?同门,但郭暖律并没?有很多的?师弟,而你?并没?有配不上他的?地方。” 这话?有趣得我都笑?了出?声儿,高悠悠却目光一厉,语气冷冽如刀道:“有什么好笑?的??” 我立刻揉了脸蛋,收束了表情,假装正经地看他。 “所以阿渡说谎了?郭暖律没?有光着身子抱过你??” 又是一阵无?可言喻的?惊雷就这么轰然砸下。 高悠悠的?脸上再度陷入了短暂的?空白?。 可这次他更快恢复过来,却杀气更胜道:“我没?有同意他那?样做……” ……没?同意!? 难道老郭他,他那?么浓眉大眼的?人居然会强抱你?!? 他对你?用?强了吗他!? 我内心仿佛掀起了千吨万两的?惊涛骇浪,这一下子就平静不下来了,好奇心都快把?我的?理智给淹了,想装冷酷也装不下去,想揣着冷静也很难继续揣着。 我就无?视了他积攒之中的?杀气,忍不住看他:“你?那?时是没?法反抗他?还是……还是事出?突然,没?想到要反抗啊?” 高悠悠似乎意识到了我在有意地挑衅他,剑眉一挑,忽道:“梁挽当初和你?好的?时候,是不是没?经过你?的?同意就强行做了什么?” 额……啊!?郭暖律连这个都告诉你?了!? 他冷冷道:“郭暖律没?说,我胡猜的?。” 这都能猜到?你?是头顶剧本了还是气运之子? 我愕然道:“我和梁挽的?事儿和你?有什么关?系?” 高悠悠面沉如水:“那?我和郭暖律的?事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额。 互相释放天雷伤害是吧? 而高悠悠似乎是个受不得半点?委屈的?人。 更何况有人接连在他面前以雷人情节挑衅。 他瞬间就起身,马上就要离开,却忽然停下。 因为我忽然道:“其实是有关?系的?。” 他忽然止住脚步,影子在地上被拉得狭长无?比,如一道有去无?回?的?箭矢。 我知道他在等我的?回?复,便道:“老郭之前请教过我关?于你?的?一个问?题……而我还没?想好要给他什么建议,所以我想来看看你?,也问?问?你?。” 高悠悠终于回?头,却已经蹙起了好看的?眉,一脸困惑是掩也掩不住的?情绪。 “他有什么关?于我的?问?题要问?你??为何不来问?我?” 我笑?道:“有些话?一旦说出?就没?有回?头路了,你?这么能猜,却猜不到他想问?的?是什么?” 高悠悠冷漠道:“我为何要猜他的?想法?” 我笑?道:“如果你?不想知道他的?想法,那?你?为什么要和梁挽一起来这个丹霞客栈?” 高悠悠沉默了片刻:“我是来找他的?。” 得到这个答案,也让我的?心中敞亮了几分,我站起身,以一副悠远宁静的?姿态在高高的?屋顶之上闲庭信步,边走便撂下话?,话?里还夹着闲适悠逸的?笑?。 “你?既来找他,就已决定放下一些骄傲,去接受别人的?帮助和好意了。既如此,何必拒人于千里?” 高悠悠挑了挑不安分的?眉:“我可以信郭暖律,信梁挽……可我又为什么……要信任你??” 我只道:“可你?已经有些信任我了。” 信任实在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很多人相处多年可能都未能达到信任,只能渐行渐远离心离德,可我和这个高悠悠初次见面,就已经因为某个不在这边的?人建立了一些奇奇怪怪的?联系。 我只笑?道:“刚才你?允许我在你?十五步之外坐下,一起默默看天,从?那?时起你?就已经在试探我,但这试探也包裹了一些信任,因为你?知道老郭是我什么人,你?也知道梁挽是我什么人,你?该明白?,这两个人都能信任的?人,不会是一个表里不一的?混蛋。” 高悠悠只是目光复杂地看了我一眼。 “你?说话?有点?像郭暖律。” 啊? 他认真评价道:“都很莫名其妙。” 额…… 高悠悠又淡淡道:“但你?是他的?师弟,有一点?莫名其妙也是应当的?……” 这话?是把?我们一起夸了还是一起给骂了? 他眯了眼看我一会儿,忽道:“郭暖律和我说过——你?当年把?聂家高层骨干差点?剿了的?事儿。” “哦,所以呢?” 高悠悠又道:“我这次来找郭暖律,就是和他一起汇合去小无?相山,去我当年受冤的?地方,去与当年陷害我的?人对峙,把?真相大白?于门中,大白?于天下。” “那?这很好啊。” 他却话?锋一转,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但是我当年被栽赃陷害,背后?就有聂家的?影子。” 我的?心头几乎一停:“你?的?意思是?” “聂楚容可能会出?现在小无?相山。”他一动不动地看我,仿佛想在我的?脸上看出?所有的?破绽,可因为看不出?,便越发冷静且冷声道:“你?当年没?有能下狠心杀了的?人,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杀了!” 我僵立于屋瓦之上,沉如一杆静止的?断木。 他忽道:“在你?心里……还舍不得那?恶事做尽的?哥哥么?” 我的?声音忽然冷下来:“高悠悠,你?问?我这些做什么?” 高悠悠只平静且漠然道:“如果你?在意的?话?,这几日我就在你?的?客栈里,这也许是你?唯一能够阻止我、保住他的?机会……” 我越发声音冷冽道:“你?是在试探我么?” 他冷静道:“是试探,但也是好奇。” “好奇什么?” “昔日‘剑绝’聂楚凌的?声名我也听过,我知道你?杀得了许许多多别人都杀不了的?高手,我曾经一直很想见你?。”他奇怪道,“可惜后?来你?出?了事……但我也记得,那?聂楚容的?武功并不算特别高,你?当初为何不能杀了他?” 我沉默许久,忽道:“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你?。” 高悠悠肃然道:“问?吧。” “我听说……你?当初确实杀了很多围攻你?的?同门。” 我一开始还仔细斟酌着语句,后?来却也是好奇占上风。 “可我也听说,当时在小无?相山的?大殿上,一个平素很照顾你?的?师姐刺了你?一剑,你?却没?还手,对你?有过回?护之恩的?师兄砍了你?一刀,你?也没?反击。” “高悠悠,你?是个杀气深重、心狠手辣的?人,你?又为什么不杀了他们呢?” 你?问?我当初为何不能杀了楚容。 那?你?为何不杀了要杀你?的?人呢? 我瞅着他。 他盯着我。 仿佛一切恩怨清楚的?微妙心思,尽在不言之中融化和胶着在这一刻,化作了白?茫茫的?空气与呼吸,而高悠悠在这样沉静冷冽的?气氛里看了我许久,没?有任何预兆的?,他忽的?笑?了。 他这样的?人,若是不笑?,便是刻板泥塑,一笑?起来,好像泥头开融裂成缝隙,从?中生出?一簇深深浅浅的?花儿,看得我一时之间都有点?惊住了。 但高悠悠很快收笑?,目光依旧是冷峻的?。 “我好像明白?,为什么你?会和郭暖律成为师兄弟了……” 我笑?得有些感慨:“是么?” 高悠悠忽然看了看远方的?那?片天,好像想从?那?边看见他曾经长大,曾经获得荣光的?小无?相山,也好像想从?那?边看见那?些同门的?心肝,看他们是不是和他一样的?人,流着一样淳厚的?内息。 良久,他忽然道:“我若是等到郭暖律,就会和梁挽,阿渡、冯璧书,一起启程去小无?相山,你?会去么?” 我忽道:“你?邀请我去,就不怕我背后?捅刀子么?” “你?若想捅刀,不去也能捅。”高悠悠淡淡道,“你?是怕那?边没?有你?想见的?人,还是怕那?边会有你?不想见的?人?” 他说话?的?时候依旧在眺望远方的?暮色和日光,也许是在借着这片天,去缅怀那?些过去的?荣光和耻辱,而我也在这大片大片洒下来的?暮光之中,想到了那?个带给我温暖和伤痛的?人,想到了他身上的?血和我的?血也曾经是这样流到过一块儿去的?,可如今……如今我的?心绪是既复杂又飘摇,只觉得眼前既有热切广大的?希望,又有一种无?言无?声的?悲哀,在此刻微妙地蔓延开来。 做了这么久的?准备,我以为我已经可以足够面对了…… 可是要杀他…… 要自己杀楚容? 还是要看着别人去杀楚容? 我忽的?闭了闭眼,压下内心那?股隐秘难解的?痛楚,再睁开眼时,我已经是挂了坦然的?笑?在脸上。 “高悠悠,说来说去你?还得等人,我正好也在等一人,咱们继续看天吧。” 高悠悠倒是不说话?了。 他这一点?倒是很好,我发现他是真的?不喜欢说话?。 我们就在这么站着,继续看了一会儿,看着阳光进一步演化成了酡红如脂、殷红如血的?暮色,我瞧见高悠悠的?目光忽的?一亮,他忽然看向西方,仿佛是因为他终于在人群之中看见了他一直在等的?那?个人。 而我虽没?在人群之中看到我要等的?那?个人,却听到了一些熟悉的?猎猎风声,回?头一看,也等到了那?个跃上了屋顶的?人。 高悠悠冲着暮光的?方向,奔向了那?道在光里若隐若现的?人影。 而我冲着日出?的?方向,走向那?个步步走来、越发清晰的?身影。 “怎么上来了?” 梁挽温柔地笑?了笑?:“我知道你?在屋顶上是想静心,不想人打扰你?,我也耐心在下面等了许久了,本来是想等你?下来再解释的?,可……现在都是晚饭时间了,你?再想清净,总不能连晚饭都不吃吧?” 我心里一暖,顺畅无?比地牵了他的?手,近乎喃喃道:“都等了这么久了,是该等到你?一直想等的?东西了。” 梁挽奇怪道:“什么?” 我忽然冲着他一笑?:“已经半年过去了,挽挽。” 他一愣,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我则目光坚定地看向他,道:“半年前的?这个时候,我曾和你?说过要试着交往,若是这半年来交往不顺,我们还是要分开的?,如今已经到了决断的?时候了……” 听着“分手”、“决断”这样要命的?字眼,他的?目光几乎在一瞬间猛地震颤起来,仿佛血红的?暮色已化作千万根细渺的?小针刺入了他的?眼,一瞬间有点?睁不开的?错觉,但很快,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握住了我的?十指,语气坚毅道:“好……无?论?你?的?决定是什么,我都会尊重……” 我无?比认真地看着他:“你?真的?能尊重么,哪怕那?个决定也许不是你?想要的??” 这是个更为要命的?问?题。 而他的?面上短暂地陷入了一片惊茫和无?奈的?空白?,仿佛他从?未想过我会这么直白?地把?这结果摆出?来,可随即,他被无?限无?垠的?思考扯到了很远的?地方,也许是一个噩梦般孤独的?未来,也许是一个二人圆满的?结局。 可最终,他的?念头越过了自己,越过了未来,只看向了我,看向了现在。 “是因为阿渡的?到来,让你?下了这个决断么?” “是,也不是。”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笑?容有些陈茶一般的?苦味儿,面肌有些不受控制的?微微搐动,却又被他极力地压制着。 “我会努力去接受的?,哪怕要接受可能很难,可能要一辈子那?么久,但只要是你?想要的?,你?就应该去做,不要因为迁就而犹豫,也别因为……因为怕我伤心,就不敢去下这个决断。” 你?也稳重了许多,毕竟也不是当年那?个意气少年了啊。 要是当年那?个你?,肯定会不惜一切地抓住眼前的?所有。 可是如今,你?哪怕因为我可能提出?的?结局而伤心颤抖、恐惧彷徨到了极点?,也极力地装作不会因此伤断柔肠。 我感慨万分地看了看他,看见他的?面容在暮光之下仿佛镶了一层晕红的?金边,显出?了一种神圣而凄然的?感觉,像一种残缺的?石像,努力想要完整自己的?一生。 我只是微笑?道:“别急着担心,也别太开心,我既已决定了,就要和所有人说个清楚,现在大家差不多都到齐了,我们,和他们一起宣布一下这个消息吧……” 他激动难言地看着我,忽的?想到什么,无?奈笑?道:“如果是要分手的?话?,也要让大家都知道么?能不能私底下说啊?” 我瞪他:“谁和你?说是分手了?” 他惊喜万分,几乎跳起来:“那?……那?是决定正式在一起了,以后?就不分开了?” 我又故意戏谑轻佻地笑?:“我也没?这么说啊。” 他初始有些困惑地看了看我,但看了我的?坏笑?,便意识到我是作怪,既爱又恼地瞪了瞪我,仿佛既想抓着我挠上一挠,又想抱着我狠亲上几口,最后?只无?可奈何道:“聂小棠……你?吊着人的?心在玩,不厚道啊。” 你?被人偷亲了也没?告诉我啊,还被人当众说出?来,那?不是玩我的?心脏么?我也玩玩你?的?嘛。 说完,我冲他的?笑?意越发深沉,挽了梁挽的?臂膀,可在他过分靠近的?时候,我又把?头轻轻侧开,他有些困惑地想远离,我却又故意勾勾手臂,让他贴着我。 就这样,让他想近又不能近,想远又不舍得远,就这样失魂落魄、六神无?主,心思全被我拿捏在手里一样下了屋顶,等到见了众人,他才忽然决定不能再这样下去,便揽了我的?腰身,一只手放在了他最喜欢的?部位。 我奇怪:“揽腰干什么?大家都在呢。” 梁挽轻笑?几声,忽然瞪我:“不是还没?宣布结果么?倘若这是最后?一刻,我总得摸摸我心上人的?漂亮腰啊。” 哇你?这家伙……刚刚还夸你?稳重呢,你?又轻狂起来了! 眼看着到了单独的?包间,眼看着小错、阿渡、冯璧书、郭暖律、高悠悠的?目光都看向了我和梁挽,以及我挽着梁挽的?手臂,和梁挽揽在我腰间的?手。 所有人的?目光都亮了起来,有困惑茫然的?,有好奇兴奋的?,有警惕嫌弃的?,甚至还有漠然无?异的?。 我忽有板有眼地咳嗽了一声。 “诸位,我在此正式宣布一件事,我和梁挽这半年都在隐藏关?系,而我也倦了这等秘密交往。所以我和他,从?此以后?就会……” 所有人的?呼吸都已经凝滞在这一刻。 尤其是,紧紧揽着我的?腰身,目光精绝凝定的?梁挽! 130-140 挽 “而我也倦了这等秘密交往。所以我和他, 从此以后就会……” 所有人的神态都几乎已在这一刻胶着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尤其是始终不离我片刻的梁挽,他的呼吸和心跳几乎可以凝定在了这决定下半生的一刻。 然后我越过了众人,像越过了一群温柔的看众,再看了看他, 如看向了这过去几年的一道光, 慢慢地在我面前越发清晰、温暖、且充满希望起来。 “从此以后就……正?式在一起了!” 梁挽先?是一愣,随后几乎不可置信地一般, 狂喜兴奋地失了顾忌, 仿佛忘了自己是谁, 也不去管还有什么人在看,当?场发了冲动的欲,狠狠亲了几口我的脸颊和嘴唇。 方才那一下倒没让大家过于惊讶, 可这下却是炸开了锅。 小错嫌弃更深,无奈攥拳。 阿渡先?是习惯性尖叫了一声儿,其声调充满了兴奋,可随后他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有些目光复杂地看了看我们?,之后又兴致一起, 抱着老?实鼓掌的冯璧书开始啃起来。冯璧书本来一愣, 也越发卖力地把他抱着, 顶在墙上开始亲亲搂搂。 倒是郭暖律对这等热闹场面皱了皱眉,看了一眼觉得有点?辣, 立刻侧过身去, 却发现?高悠悠也和他一样侧过身去, 二人便相视一笑, 任由?彼此之间的氛围从原本的漠然无异,变成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柔默契。 到了晚上, 也许是头一次吧,我把梁挽拉到了客栈里一个隐秘的,经常被锁起来的,但?此刻属于我林老?板的专属房间,没有任何人可以打扰的那种。房间的各种柜阁里装满了许许多多新奇的小玩意儿,本意是给一些住客栈的客人用?于特殊的用?途,因?此这些玩意儿的功能有些可以简单描述,有些连简单描述都?是不可的,光是看着外形都?能让人眼发热、心口发烫、双足和双手都?发起软来。 没想到还未给客人用?呢,我就和挽挽先?看了。 梁挽倒是目不斜视,此刻只一心一意地盯着我,从我宣布那个消息后他几乎一直持续这个状态,连挪开眼是什么动作他好像都?忘了。 我只好笑着揉了揉他的脸蛋,道:“你?看什么啊?” 他只痴痴地看我,一开口,语气软得连心都?要化开来:“我,我在看接下来一辈子都?要看的东西……” 我只轻声道:“让你?久等了……是我的错。” 他却拉着我的手,颤抖而激动地笑:“不,因?为过去的那些事,你?只考虑半年已经是很短的了,你?,你?能下这个决心,我……我这辈子都?死而无憾了……” 我瞪他:“说?什么死不死的?这次去小无相山,我可是要和你?一起去的。” 梁挽楞道:“你?不是要在此地镇守一方吗?此去山高路远,你?是不用?去的。” 我瞪他:“此处可以让小错代为管理,我也要带着一些伙计去。更何况,我才刚决定?要和你?公开在一起,你?以为撇下你?这种事情……是可以在此刻说?服我的么?” 梁挽见我如此执拗坚定?,又是感动又是无奈道:“我是怕你?冒险,因?为我们?这次去毕竟是……” 我冒险难道你?就不是冒险?凭什么我不能和你?一起啊? 我有些不耐地打断他:“我知道可能会遇到什么人,我已经做好一切准备了,所以……我才拉你?到这里来。” 他好像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在什么地方,才有空把目光从我的身上挪了开来,四处看了一圈,随即目光一亮,像是看到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儿似的,可是又顾着矜持,只咳嗽一声,回来问我:“你?想做什么?” 我只有意地嗤笑一声,伸出手,一只两只的手指直接点?了他的胸口,抵在了那颗心脏灼灼跳动的地方,好像想把里面的真情实绪也给挑出来似的。 “别装纯了,你?方才的眼神我可看在眼里了,你?此刻想做什么,我就想做什么的,好挽挽,你?还是和我说?了吧。” 梁挽故意矜持地仰首一笑,露了雪白?云润的细秀脖颈,和惊心动魄的下颚弧度,像是恃美行凶一般地问我: “那你?觉得我想做什么呢,我的林老?板……或者说?,我的好小棠?” 呦呦呦,这就叫起我的好小棠了?肉麻死了。 我只笑了一笑,可又忽然转笑为盯凝,无比认真道: “你?有没有……一些比较难以启齿的事想和我做的啊?” 翻译一下:有没有一些比较变态的事想和我做的啊? 梁挽听完,倒是不动声色,一开始是故作正?经地瞅了瞅我,接着低了头,垂了眼,睫毛轻颤小抖一阵,如鸦羽投下阴影,像是在他的内心酝酿着一些不可描述的快活事似的。可半晌之后,这人又察觉什么,小心翼翼地问我:“你?这样问我,是不是……你?有一些难以启齿的事情想和我说?啊?” 我瞪他道:“当?然有啦,可是我先?问的,所以你?先?说?。” 这是“坦诚相见”的大时?刻,可不许让给你?用?话术给逃过去。 他想了想,脸皮有些发红,像是扫过雪的红梅那样迎着我吹过去的私语和风儿,他只面露痴色地看我,露了那殷殷切切、羞涩刻骨的表情。 “我,我现?在只觉得能不用?分手,能和你?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已经是我此生最幸福的事儿了,我,我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出什么事情可以做的……” 喔,你?这是还沉浸在劫后余生的狂喜么? 我只掏心挖肺一般地和他叙说?:“可我们?这一去,说?好听点?是同生共死,说?难听点?是生死未料,我不想和你?留下任何遗憾的,挽挽……” 梁挽一愣,像被触及到了什么往日的伤口,因?此应激似的紧绷起来,坚定?地握住我的手道:“不许胡说?,我绝不会让你?出事的!” 他如此严肃,我便安抚了几下,道:“我的意思?是……如果有任何难以启齿的事情想和我做的话,你?就说?罢……我已经准备好和你?面对一切……没,没关系的……” 涩涩本来就是人的重要驱动力之一,是能够带来很大幸福的事情之一,也是能让人再无遗憾的运动之一。 只是咱们?的文化嘛,对于涩涩实在有太多的限制和妖魔化了,人这辈子或多或少都?是沾着一点?变态的,只是有些人压抑到了极点?,变态就成了一辈子的事,有些人发泄在别人身上,变态就断了别人的一辈子,有些人选择用?一种安全的方式,和自己喜欢的人发泄这种变态,那即便是一瞬间,也比别人的一辈子都?快活和诚实。 能遇到一个能让自己坦诚羞耻,舒畅变态的人,其实是一种很难得,很珍贵的事情。这需要极其稳定?的精神内涵,需要经验丰富的手段知识,也需要极其克制的温柔老?练,而很多人哪怕阅尽千帆,都?不一定?能找到这样的人的。 现?在挽挽就是。 我完全信任他。 我非常喜欢他。 他非常珍惜我。 他视我若珍宝。 我有雅癖。 他有人欲。 那么……为什么不在彼此面前完全坦诚呢? 梁挽如此听我说?来,便晓得我已决定?放下了骄矜和警惕,一时?似乎在心中感慨万千,酝酿着一个个火烫灼热的念头,忽然,他的火热蔓延到了我的身上,他开始抱着我,笑也有些让人心底发烫。 “好……你?若不介意,告诉我是不是想做这些吧……” 说?这话的功夫,他慢慢地把胸口的衣衫一点?点?地拨开,雪原般的山峦和一脉低谷般的深深沟壑混杂其中,如此美润云白?,奇清秀状,平时?看不如何,可如今结合了彼此的气息、氛围、还迎着这暧昧无比的光线,再这么看下去,就让人有狠狠一头撞上去,埋首死在其中的隐秘冲动。 他冲我痴痴地看着,偶尔也似找回了自己的主场,便笑着,那笑声儿不似平日里温润克制的他,倒是有些打破常规的轻佻轻狂,又有些不同寻常的坦然无私,忽然他伸出手,指向了胸口的某一处,用?手指微微一圈,仿佛故意用?指尖突出着什么、展示着什么。 “是不是……想踩一脚下去啊?” 哇你?这家伙! 我瞪他一会儿,忽的邪恶无比地笑道:“当?然想,本老?板落落大方,可从来没有隐瞒过我想做什么,不像是你?……” 梁挽道:“不像我什么?” 饶是我如此大胆,想到那个词儿也有点?觉得口舌发烫,只含糊道:“你?知道的,我一直想问你?的,现?下你?可不许瞒我……” 可不能我一个人默默地变态啊,你?也得给我诚实点?儿吧? 梁挽想了半天,想的时?候那只手仍然紧紧地揽在我的腰身之上,揽在他那最喜欢的部位上,好像这是一个能让他恢复理智的部位,似乎这样能让他的一番冲动也冷静下来,让一团乱麻也清楚起来似的。 “我……我……” “你?什么啊你??” 他害羞地低下头去,声音几乎轻盈到听不出是什么,脸上的红晕多半也比我的更深切一些,可揽着我的手丝毫没有松开,反而越发紧致地扣在了那儿…… “我想……”他斟酌着,终于细弱蚊蝇道,“我很想……” 想什么啊?你?别要把一些挑起兴致的手段和道德要求联系在一起啊,都?大人模样了,还说?这些? 他抬起头,害羞到不行地看我,迅速而飞快地说?了一句。 “我想把你?……” “一直……” “绑在我身边……” 我嗤笑一声儿,瞪他:“就这?没别的了?” 梁挽却好像撂下了什么天大的隐秘似的,整张脸都?瞬间红涨起来,好像一千道一万道阳光瞬间直照在他薄润的脸皮上,让他瞬间羞涩得难以启齿,一口银牙都?咬紧了。 “没别的了,就……就这样的……” 我笑得简直更加厉害,这种事我之前就已经察觉并确定?,他还当?个天大的秘密似的抛出来,是不是傻哦? 我只是温柔地捧起他害羞胀红的面孔,在他的茫然痴色之中轻轻笑了几分,道: “没关系的,我一直都?知道。” 你?在我面前,是完全安全的。 我不会去误判你?,不会去因?此挟怀偏见。 我知道你?想对我做的一切隐秘变态之事,我也知道自己想对你?做的那一些不可描述之事。 不用?害怕的。 因?为我们?是美的好朋友,也都?是爱的好朋友啊,只有爱和欲,才能让我们?想对彼此做这些的。 他只轻轻颤抖,忍不住握了我的手腕,同时?又有些语无伦次地笑出声儿来:“小棠……我……我真的好开心,能拥有你?这样的爱人,我到底是何等地幸运啊……” 我只笑道:“挽挽,那咱们?不如……今晚就开始尝试吧?” 挑战 所?以我为什么要接受这个挑战呢? 我试着?动?了动?手腕, 手腕已和脚踝一起被?层层叠叠的绷带缠裹到了一块儿,绷带外用了三层的皮索固定,再在皮索外头束了鎏金的链条,倒束得手脚好像长到了一起似的。 那链条被?一路拉伸, 延展到了我的肩颈儿那边, 分?开两道,绕了过去, 末端又分开了两条更为细而碎的小链, 如装饰的流苏一般低垂下来, 挂夹在了心?脏两边的穴道。 我没办法在这床上直起身子,被?迫抬高腰身去换取舒适度,可这样一来就没有了受力点儿, 一旦挣扎,就牵动?肩颈关节,每次一磨动到胸膛的穴道,便?觉酥麻痒软如万蚁吮身,一下子浑身无力,不一会儿就汗津津、疲恹恹的, 喘着?厚重的粗气儿, 如被人摆弄的一条砧板上的鱼儿, 揉搓翻身都不由我自己控制,浑不像是已习练武功多年的。 耳边一声儿熟悉的声音无奈地传来:“只是一个挑战而已, 要是这轮逃脱不了……你可以认输的, 没必要这么坚持的。” 认输? 我才不要。 我侧头想去看?一看?梁挽的神色, 想看?那个可恶的家伙是不是在欣赏我此刻的狼狈姿态, 还是在暗自调笑,可惜眼上被?蒙了罩子, 一片儿黑暗之下什么都看?不清。 “方才你对我用了那些东西,我可被?你折腾得比现下更狼狈,你都赢了两次了,输这一次也无妨的。” 那个可恶的家伙貌似还是在语重心?长地劝我,可尾调微微的上扬,还是暴露了他内心?暗自享受的微妙情绪。 “我知道你现在说不了话,别忘了我们说过的——到了想认输的时候,点头三下,就可以了。” 我说不了话? 还不是你这个温柔小变态害的。 我就不该被?你那害羞劲儿给迷惑! 此刻我双唇之间卡了一根被?丝绸层层裹住的布棍,系在两颊,绕到脑后,凭我自己当然是吐不出的了,只是那布棍虽吸收良好,但被?唾液浸地完全湿润之后,我的嘴唇边沿,还是不可避免地羞耻地滴润下一些唾液,那些窒在布棍里的闷哼,也自然是更加无助和暧昧的了。 轻轻哼了几声,就有一只手温柔地捻起了我的下巴。 “这回你是逃不掉的哦,还是乖乖认输吧。” ……谁说我逃不掉这一轮的? 对方忽笑道:“好了,我帮你解开一部?分?吧,降低点难度吧……” 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部?分?束缚被?温柔而迅速地去除了,链子如轻盈的金蛇一般掉落在地上,皮索被?赤着?的足尖给踢到了一旁,随着?眼罩去除,一切的光亮就这么轻而无声地映入眼帘,可我依旧被?迫维持这个姿势,在一片朦胧的光影里看?见了他的笑,依然那么纯美无瑕,丝毫联想不到他的老谋深算。 他笑着?道:“要继续试着?挣脱么?还是要认输呢?” 我羞恼无比地瞪了他一眼,才在这一片儿恍惚茫然之间想起——我若是认输了,那接下来是怎样啊? 说起这个执拗与暧昧并存,疯狂与禁忌共飞的挑战。 大概还是得从两个时辰前说起。 当时的梁挽就在这个琳琅满目的房间里,看?了一眼四?周的布置,奇怪道:“这些都是你给客人准备的?” 我点头,他却道:“你这都什么客人?竟用得着?这些?” 我有些害臊地瞪他:“这是客人隐私,不能随意打听的。” 梁挽想了想,仿佛有些好奇道:“这些精巧细致的东西看?上去好像是找专人打造的,不便?宜吧?我们若是要用,也不能干巴巴地这么用了,我想……总得学?出点儿什么吧?” 你就不能为了享受而享受?你好像还有什么包袱在哦。 他笑道:“不如……我们玩些挑战吧。” 我这就有点好奇了:“什么挑战?” 他道:“多年?以前,我曾教过你如何在落入敌人手中之后冲开穴道,也教过你一些简单的涨缩关节的解缚方法……我觉得,也许还可以教得更深一些?” 我有些惊了:“这种……还可以学?得再深?” 难道我还能浸入此道并一层层学?下去,升到不同等级,解锁逃脱大师的称号? 那你的称号得是啥啊挽挽? 梁挽笑道:“这样吧,让我想办法把你困住,你若是在半炷香之内逃脱成功,算是挑战成功,我任凭你处置半炷香,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想让我对你做什么也可以。” 我有点兴奋了:“真的什么都可以?” 梁挽深吸了一口气:“是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太危险,我是把自己完全交给你,甚至也愿意去做一些之前不太敢尝试的事,只盼着?你……下手,别太狠了啊……” 他说到最后似乎还有一些心?有余悸,似乎是联想到了半年?之中的某一次异常焦灼的摩擦,我却小鸡啄米般地点了点头,假装没有嗤笑他。 “这是自然了,认识这么久了,我还会没有分?寸么?” 我又不下手狠。 我只是下脚狠。 我只不过是找准气血最旺的脉管,顺着?一处处鼓动?紧绷的肌腱,踩下去,轻的是踩,重的是踏,最好能够以足趾辗转抵躏,蹂得你起不来,如果?不小心?踩到了什么敏感之处,那也不是我林老板的错嘛,你去和聂小棠说道理?嘛。 梁挽却像看?穿了我的小心?思似的,瞪了我一眼:“不过,若是你在半炷香之内逃脱不成功,你就该认输,认输之后,我们就做那些今晚该做的事情……” 我挑眉道:“这听起来好像只有对你的惩罚,那对你的奖励在哪里?” 梁挽忽的眉眼灼灼地看?了我,温婉清美地一笑:“和你一起就是最大的奖励了,哪里还需要什么额外的奖励呢?” 哇……这家伙还是和以前一样,说得一口好情话,一句句吐出来能让人的心?都化掉。 虽然这个挑战听起来是有些小陷阱在里面的,可陷阱里也藏着?天?大的蜜糖和蛋糕,因为我确实很?想对他做一些他不太敢尝试的东西…… 嘿嘿嘿嘿,我和从前已经不一样了。 比起几年?前的伤病毒交加,如今没有任何软肋,身上还有还岁神功Buff加成的我,可不会输哦。 第一轮挑战开始,果?然如我所?料。 他不敢下手太重,只是点了我的穴道,只在我身上用了绷带,我非常轻松用了四?分?之一的规定时间去涨缩关节,挣脱掉了这些柔软之物。 当我利索无比地站在他身前的时候,梁挽都有些惊到了。 “怎么这么快?你真的被?我点穴了么?” “你是留情太过了,还是太小看?我了?”我冲他得逞地扬了扬脸,露了堪称轻狂的笑,“你以为我还是几年?前的聂小棠?你知道我接下来要做什么吗?” “我这一回可是留情了。”梁挽只眨了眨眼,笑着?讨饶道,“你也要对我留情啊。” 当然。 过了一会儿。 我的脚趾抵在了他秀气紧致的脚掌之上,时轻时重地一踩,梁挽果?然没有任何过激的反应,只是无奈地抬了抬被?绑在床架上的手,仰了面目,试图去调整系在他脖颈之间系的那一圈红色绸带。 “没必要这样吧……又不是动?真格的。” 我畅快地笑了几分?:“你提出这样的挑战,就是存着?一些说不出的心?思,既有这心?思在,就该做好被?人反击的准备。你可别输不起,别让我看?轻了你啊,挽挽。” 梁挽只嗤笑道:“你这样说的话,我也说句实话……” 我笑道:“什么实话?想让我放松一点儿脖子上的绞绳么?你求我一声儿,我就让你松快一些啊。” 他只是轻轻吐了一口气,用最温柔的语气去挑衅我道:“不,说句实话,希望你别生气,你的力气还是太轻了一些,比牢狱里那些狱卒的手段来说简直就是在按摩和挠痒痒,我到现在什么难受的感觉都没有啊……” 说完我重重一踩! 果?然听得一声儿隐忍抑痛的哼声儿从足尖之下传了出来,同时我把手中握着?的绸带猛地往上一扯,如驯服一匹悍马一般,用缰绳把奔跑中的马儿逼得回过头来。 我又听到了一声儿吃疼的嘶声儿,可我看?见对方那额上浸了一小滴晶莹剔透的汗珠,那平日温润克制的眼里,也肆虐洋溢着?一种与平日里迥然不同的野性猩红,分?明是疼狠了,刺激着?了,可嘴角却还在笑,笑得那样虚弱又不羁,仿佛对方表面上在对付一些隐忍的痛,背地里却在消化一些隐秘难言的快意。 是痛多一点?还是乐子多一点? 到了最后,他喘得有些重了,疼得有些狠了的时候,我忽然俯身下去,狠狠地亲了他几口,像即将崩溃之前注入的一脉甘甜,这似乎又给了他一些畅快淋漓的感官刺激,他很?想抱着?我给予更多回应,可惜他的手足被?我绑着?。 第二轮的过程和第一轮差不多,他依然不敢下太狠的手,而我用了大概一半的时间挣脱束缚,并且把一个眼罩罩在了他的双目之间。 “这次还是我赢了哦,别挣扎哦。” 梁挽坦然地一笑,只任由我去蒙了他的眼,带去了房间里一个被?幕布遮挡的地方。 掀开幕布,是一只大概到我腰部?这么高的木质骑具。 造型凹凸有致,正如同一座脱缰而跑的马儿,连马儿的神态都雕刻得栩栩如生,犹如马上就要从凝固的束缚之中奔脱出来,跳到我们眼前似的。 这雕刻得如此精细,倒是有点像是供影视城里那些想骑又不敢骑的人来摆造型用的。 而当我掀开梁挽眼罩的时候,他先是一种十分?困惑的眼神看?向?眼前的景象,然后陡然之间意识到了什么,忽的带上了一丝暧昧的笑。 “小棠,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确定……” “我很?确定啊。” 我对着?他笑了笑,同时抖落了一些叮叮当当的银饰般的银具。 “把这些小锁链都给我带到身上,然后,你再骑上去试试看?。” 梁挽有些狐疑地看?了看?我,苦笑道:“你……你还是真是准备周全,看?来你……” 我笑道:“没什么,只是我很?久之前就想对你这么做了而已,别见怪啊。” 他非常乖巧地接过了叮当乱响的链子,眼里却幽幽亮起了一种熟悉的光芒。 “愿赌服输,这也没什么的,只是我就这么上去,那你又做什么呢?” 你以为是什么?第一轮都这样了,第二轮当然也要继续美和爱的探索了。 这番探索必定耗尽他的心?思和力度,今晚我肯定可以一直赢下去,一直玩下去,一直做那个掌控的人。 所?以你以为你还能玩我? 我的温柔小变态,你这回可栽得大了! 第三轮 梁挽被链子束了上身?, 被一条柔软的绸缎蒙了双眼,可仍旧不需我扶,他几乎是利利索索跳上了那木质的马儿骑具的,双手?被缚在身?后, 两条大腿却稳稳地夹着马儿两边, 好像已经跳上去一千次、一万次了那么熟练。 那肌腱处,透出了洁白?紧致的光泽, 和流畅至极的线条, 好像他天生就是驯马的高手?, 无论在真?马还是假马之上,他的身姿都是那样悠闲与妥帖。 那链子在烛光映衬之下?,正如一道道跳动的银线一般, 穿梭在了他线条流畅的肩颈,勒箍在了他生机鼓动的胸膛,凸出了本就突出的骨骼,勒出了本就杰出的线条,他却毫无所觉地仰着头,唇角微微一扬, 似笑非笑, 无惧地秀着他那雪白匀美的下颚, 和纤细美丽的脖颈。 于是,我痴痴地看?了一会儿, 欣赏了一会儿, 因为他刚才也是这样看我的。 然后欣赏完毕, 欲望积攒足够, 冲劲儿已?蓄势待发,我立刻跳上了马儿。 木头削成的马儿似乎有些不堪重负, 开?始发出各种木头摩擦的咿呀声?响,这中间也混合了梁挽身?上链条碰撞链条的响声?,又有些手?足和链条之间摩擦挣扎的异响。 他越紧张羞涩,身?上的响声?就越是频繁粗率,越是平和温柔,链条与链条之间响声?倒越是轻灵云润。 他的皮肤本就如上好的锦缎一般,此刻因链条勒箍而加了诸多痕迹,又汗津津地闪着光,匀出了一种奇异的蜜色,如雪练白?缎上流溢了几罐淳厚黄腾的蜜汁。 又因为我之前的手?指揉捏,而多出了几道胭脂匀出来的红,几点手?指掐出来的印,那印子看?上去极突兀,一时之间狠极了也媚极了,我都觉得被狠狠美到。 于是幕布被放下?,木马一时之间摇曳出清清脆脆的响,幕布一时之间生出了波涛一般的褶皱,在布缕与丝绸的遮盖之下?夹杂了粗浓浑浊的异动,像是有什么人在幕布之下?吟唱一种不可言说?的歌谣,又仿佛一千只成为爱侣的鸟儿交缠了彼此的脖颈,而发出一节节断续而暧昧的鸣声?儿。 第?二轮结束。 游戏里没有真?的进入或退出,毕竟情人之间哪怕没有身?体的突破,也可让一切都升温到不可言说?的程度。 梁挽坐了很久才下?来,下?来之后他休息了一会儿,再睁开?眼,便是温存动情地看?着我。 我还以为他要说?别的呢,结果他只是笑着道:“你辛苦了。” 我挑眉:“我辛苦么?输了挑战,被我折腾的人可是你啊,你倒不觉得辛苦吗?” 梁挽只是笑眼盈盈道:“真?不觉得,只要你开?心就好。” 我只是故意轻佻地揉了揉他的臂膀:“你明明也是开?心的啊,干什么不承认啊?” 梁挽却有些害羞地低了低头,无奈道:“别人若这么对我,我可绝不会容忍的,也只是因为对象是你,再加上愿赌服输的缘故,因此我便配合了。” 算了吧你,你那时的那些快意,我可都看?得清清楚楚的,只是当?时没能画下?来或记下?来,好让你有空间狡辩罢了。 我只笑道:“虽然你这么说?,可我怎么觉得你是故意输我,好让我辛苦折腾你的?” 梁挽却害羞道:“这个真?的没有,我只是怕你不舒服。” 我随手?拍了拍他的肩:“那你就加大点儿难度呗,口口声?声?说?是挑战,但我一点儿都没觉得有被挑战到,太简单的游戏又有什么意思?” 他目光一亮道:“你的意思是……可以动真?格的么?” 我瞪他:“当?然了,就算你加了难度,动了真?格,如今的我也非昔日之我,我肯定是能在限定时间之内挣脱的。” 梁挽斟酌了一会儿,忽道:“好……那我要认真?了哦。” 你果然是在放水么?你之前就是故意输给我吧? 当?他用绷带缠裹我手?腕和足踝的时候,我只尽情嘲笑他的花样老旧,当?他在绷带外头缠上了皮索的时候,我依旧眉眼不变,但嘲讽的狠话不断,可当?他把曾经带在自己身?上的锁链缠在了我的身?上并且来回交错的时候,我的脸色稍稍有点绷不住了。 ……你的手?法?为什么比我还熟练啊!? 做完这一切,他检查了我的状态,道:“是不是太紧了啊?” 我不屑道:“不紧哪儿有挑战性呢?你就等着输第?三回吧。” 梁挽叹道:“那好,一会儿你估计说?不了话,要认输的话点三下?头就好了。” 一会儿我为什么说?不了话? 我还想问这个呢,他就拿了一条布条开?始拧紧成棍子状,并在布棍子外面缠绕了许多丝绸和吸水的棉花,我还奇怪他在干什么呢,他就捏了我的下?巴,把那缠好的布棍横着卡在了我的双唇之间,绑在了脸颊两侧,防着我吐出来。 ……我做这些事情之前还特意把香薰镂空小球都收走了,结果你还搞这出!? 我含着布棍,口中发出了几声?含糊不清的低吟窒哼,却瞧见?他冲我无辜地微微一笑,我倒是想开?口骂他几句,让他别太得意,却又被他紧接着蒙了双眼。 接下?来发生的事儿,我们就都知道了。 前两次都无碍,可偏偏这第?三次加了难度,我就翻车了。 挣扎了半晌,仍是无望脱离,且越挣扎越是喘得厉害,透明的汗珠和清亮的唾液一起浸了下?来,顺着下?颚那边往下?淌,还被他被迫抬高下?巴,露出如此淫靡狼狈、羞耻无助的一面,也显得我败相尽露、任人摆弄了。 无奈之下?,我还是冲着梁挽点了头三下?。 输了就输了,只要他敢松绑,我就敢打?他一顿! 梁挽倒是帮我去除了口中被浸湿的布棍,揉了揉我的脸颊,帮我解开?了剩下?的缠裹,我的手?腕得了自由,便立刻伸手?想去把胸口挂着的链夹也给取下?来,这玩意儿夹着两点穴道,不断刺激穴位,却是在胸前荡来漾去,酥麻疼痒,实在可恶。 他却忽的抓住我的双手?,坏笑道:“既然已?输了,是不是该配合配合我啊?” 我无所谓道:“不就是做那些吗?开?做就是了嘛。” 他眉眼温存着笑意:“做归做,但……别摘这些嘛。” ……你故意的吧! 我唇边含了沁凉一笑:“好……不摘就不摘,都是老相识了,我也不怕你怎么作弄我,只是想做那些,先等我来上……” 话未说?完,我一指就这么风风火火地戳了下?去! 敢戏弄我? 先让我点了穴道,美美踩上你的脸蛋几脚再说?! 他灵活地躲过几番,却抓住了一个空隙,闪电般地递出两指,到了我的胸前却变戳为抓,迅速抓扯了夹在我胸口的链条! 我顿时如被击中软肋似的,浑身?如过电一般疼痒酥麻了下?来,轻嘶了一声?儿:“你……” 说?完,我的双手?朝胸膛扯去,想顺手?扯掉这碍事的链条算了,可当?我双手?往前的时候,他却一个箭步飞到了我的背后,点了我背后的穴道。 我顿时软软地往后一倒,被他顺手?接了腰身?,揽住了。 梁挽只轻笑道:“服气了么?” 我瞪他道:“要是有剑在手?上,你以为会这么容易?” 他笑了一笑,倒顺顺利利地解了我的穴道,我瞬间要去拿剑,他却顺手?捡了腰带往我手?上一拍,几番推搡之间,已?把我的手?缠绑在了腰后,把我抵到了一幕墙上。 “现在可以了吗?” 他在我耳边无奈地笑了一声?。 “我若松开?你,你能不能别踩我啊?我这张脸明天还是要见?人的啊。” “你要去见?谁啊?我更想踩了怎么办?” 我气哼哼地呼了一口,但还是有些感慨道。 “我以为有了还岁神功的加持,就算没剑在手?,和你近身?也能撑下?几招,容我到一旁儿去取剑,没想到……你的近身?功夫也比之前进步了……” 他忽道:“那是服气了?” 我瞪他一眼,却是转而一笑:“暂时是服气了,不过你最好能让我一直满意,若是有片刻让我不满意、不舒爽的,我可一定抓住机会 喃風 翻身?踩你,若是踩得狠了,让你明日没脸去见?别人,可别怪我狠啊。” “你的狠我可是领教过的。” 他故作后怕地呼了一口凉气,却在笑声?中喷在了我耳边。 “那为了不让你翻过身?来踩我,我这次只好一直绑着你了哦。” 他果真?把我的双手?固定了几番,又把我转过身?,扶到一张床边,推搡到了躺着的姿势,狠狠地俯身?下?来亲了几口。 我听得身?上的链条在一道接着一道地发出叮叮当?当?的清响儿,好像一个浪头接着一浪头在身?上掀了起来,且全数打?在我们二人身?上。 无独有偶的,他也开?始了揉按我的穴道。 就是那两个在胸口的要命穴道,穴位因为被链子夹过而有些硬挺而酸胀。 他按摩穴位的手?段可谓是优秀,偶尔配上一点点的内力冲刺,使那感觉时而轻柔如抚下?春日的雪,时而粗率如扫过秋天的叶,那穴位被刺激之后产生的过电般的热刺感,和流水一般的冷硬感,一时交错起伏,让我分不清什么是冷和热了。 这家伙偶尔还掰了我的下?巴过来,来一点掠夺性的吻,若是被我咬了嘴唇,他便觉出我的意图,退开?几分,若是我冲他扬起脸蛋,就是示意他可以再近一些,再亲上几口。 他让我惯了他的柔和,再半逼半诱着,让我也去习惯他身?上那略微粗野的一面。 毕竟是个武人,那肌腱碰撞肌腱的运动冲劲儿,那手?指拧动胳膊和大腿的外功巧劲儿,那牙齿在脖颈之间参差下?落,如野兽寻找食物一般吮咬着什么的奇狠劲儿,在这武人的身?躯之上都是体现得淋漓尽致的。 仿佛我俩额头之间凝着的汗既是蜜糖也是甜水,仿佛那唇齿之间残留的血沫是猩红带着苍白?的冲动印章,仿佛我一时之间在狂风暴雨之中,又顷刻迎来了一场温润细致的春雨,仿佛我是架着一艘小船,进了一个永远向我开?放的海岸码头,又仿佛我就是那座码头,而他就是那艘疾冲到码头的小船。 仿佛这一刻无分彼此,仿佛分割我们的界限已?不存在。 仿佛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旧人新人 一种翻云覆雨、一场惊涛骇浪, 一时?巫山之巅,一道瑶池之会,这短短四?句,就是我昨日经历的写照。 本以?为如此消耗体力?, 第二日醒来必起不来床的, 可没想到我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具身?躯, 比我想的还要更耐实, 我一起来就开始准备今日的启程了。 因?为是开饭店的, 我什么干粮水酒都不缺,新鲜的水果也得带上,到这山上去的衣服也带了一叠, 绷带伤药跌打酒也不能缺吧?这林林总总算起来,都够装几个马车了。 小错像是一下子和我调换了角色,像个老妈子似的催着我带这带那,不能寒了冻了饿了渴了,梁挽倒是准备了很多自己缝制的衣衫和日用品,好像争着和小错比谁更贴心, 最后?两个人?都因?为要带什么不带什么, 而起了一番辩论。我倒是听得津津有味, 最后?决定成年?人?就要都带上,而且还要挑选一些客栈里的好手, 和我一起出去历练历练。 就在?这节骨眼上, 客栈的门口来了一些特殊的客人?。 我让二人?在?里面等候, 我自己和几位伙计到门口一看。 好家伙。 几辆装饰奢华的巨型马车停在?了门口, 占满了位置,引爆了一条街上的路人?, 如此人?人?侧目,自然是人?人?好奇、人?人?议论了。 说这些马车是巨型,是因?为它们都堪比一个个小型的移动城堡了,里面塞个客厅书房都没?问题,连领路的马儿都是个高肌壮,如同马儿里的巨人?,兽类里的浩克马。 骑在?领头马上的,是一位英姿飒爽、宽袖飘飞的紫衣姑娘,她?身?后?一辆马车被掀起了一帘,露了一张公?子哥的脸,这人?看着文弱秀气,苍白如玉,眉眼间带着几分隐隐的忧邑,倒似风霜倒灌,雨雪流溢,积的愁风苦水全在?这眉间两靥了。 除了他们外,后?面还跟了四?匹马、两辆车,马上都是精干配剑的护卫,个个形容不凡、神光烁烁,车辆看着也似乎装了满满当当的货物。 如此人?物、如此排场,又在?如此时?刻来临,定然有?非同一般的目的和来历,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还在?想呢,结果这位紫衣姑娘利利索索地下了马,向我拱手笑道:“在?下赵曦宁,身?后?的是我的哥哥赵夕惊,还有?几位家族护卫,在?此见过林老板。” 他俩报了姓名,我才有?些惊到。 原来是北地三世家之一的赵家……的公?子小姐! 这里简单介绍一下,聂家算是北地三世家里势力?最大的一个世家,赵家近些年?来论势力?和声名都不如聂家,但?也是聂家之下的第一世家,源远流长、韵历深厚,却不如聂家那样作恶多端。 这可?是潜力?盟友啊,我正想寒暄客套几句呢,结果阿渡这厮忽然从我背后?冲了出去,如一道儿离弦之箭一般冲到了赵曦宁身?前,率先?出剑! 怎么回事儿!敢在?我面前动剑!? 我欲起剑,却发现阿渡的剑中没?有?杀意和力?度,于?是静观其变。 赵曦宁也瞬间出剑招架,她?从丝绸一般流动的宽袖之中赫然滑出两把小鸟一般依依的袖剑,如一把叉子似的架住了阿渡的剑,双剑沿着阿渡的长剑往下一卡,巧妙运用了“缠”、“粘”、“滑”等多样柔水激流一般拧动流溢的剑式,分道不多不少,力?度不轻不重,正好卸去了阿渡剑上的“挑”劲儿和“抹”劲儿! 这一去一招架可?谓是毫无缝隙和错漏,仿佛是表演和打招呼,而不是贸然地进攻和打架。 卸了剑劲儿以?后?,阿渡也喜呵呵地收了剑,对着赵曦宁道:“你的剑法可?进步了!” 赵曦宁也莹然一笑:“我还会进步更多的。” 这俩果然是认识的啊……只不过你们在?我的客栈门口这样打招呼,伙计们都看呆了,周围的邻居可?都瞪着呢! 为了礼貌,我先?咳嗽了一声儿。 一声儿咳嗽过后?就不必礼貌了。 我瞬间抖腕去剑! 寒铁精英剑的冷光如一道儿流线似的刺入他们之间的空隙,分别在?阿渡的软剑之上挑了一挑,再在?赵曦宁的两把小鸟般的袖剑之上点了一点,逼得他们撤回手,我也撤回了步伐和剑光。 这剑已如一抹缎带藏进了我的腰间,谁也看不到,谁也想不到——腰带还是我的剑,我的剑就在?腰上。 且因?为出招迅速,又有?二人?的身?形遮拦,外人?似乎根本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连护卫也是一脸懵逼,才晓得下马。 阿渡惊诧和兴奋地看着我的腰,好像里面藏着无穷无尽的惊喜,赵曦宁则有?些诧异和惊艳道:“林老板这一剑是……” 我只笑着打断:“没?什么的,也和你打个招呼,顺便说一下,不管再怎么亲热,都别在?门口亮剑哦。” 阿渡耸肩道:“抱歉,刚才没?忍住。” 说完,他就和我做了个俏皮幼稚的鬼脸,然后?就去和赵曦宁抱了个满怀儿,接着也抱了有?些局促不安、忧郁沉寂的赵夕惊。 我奇怪地看了看他们的互动。 怎么感觉这三个人?是认识的,但?又不太熟? 又回头一看,我发现冯璧书和梁挽都已经出来了,只是前者是目光复杂如蕴满了各种情绪,后?者是叹了一口绵长酸涩的气,好像各种各样的故事都压缩在?里面了。 我奇道:“到底怎么回事儿啊?” 冯璧书想说什么,梁挽却瞪了他一眼,止住了他的话?,冯璧书就老老实实地闭嘴了。 梁挽又对着我道:“此事说来话?长,先?让小错招待他们,我带你进去说这来龙去脉。” 于?是我吩咐小错给?他们几个最好的房间,上最好的酒菜,小心招待这些贵客。 我又和梁挽一起到了个僻静房间,他和我用最简短精炼的语句一一道来,却是一波又三折、惊心动魄,听得我嘴巴张了半天又不知道如何闭上,惊懵半天才回过神。 原来这赵夕惊并非赵家的亲生子,阿渡才是! 只是这二人?身?在?襁褓之中时?,赵夕惊就和阿渡被人?调换了,从此农家子成为了富家子,真正的富家子阿渡却在?江湖上四?处流浪,沉浸于?斗剑杀人?、卖了身?子取乐,不过后?两件事都不是阿渡被迫的,是他自己喜欢才这么做的。 我听了以?后?也是沉默许久,顿时?明白了梁挽和冯璧书那表情里写满了的复杂是为了什么。 那如今这真相大白……那他们两个…… 梁挽看出我的疑惑,继续道:“阿渡决定还是继续当他的阿渡,只是逢年?过节要回去和他的血缘亲人?请安,他也希望找少爷继续当他的少爷。” 我顿觉十分别扭:“这样也可?以?的吗?他家人?没?意见的嘛?” 梁挽苦笑:“后?来我们查明,赵少爷并非普通农家子,他还是婴儿的时?候就带着轻微的寒毒,这只能是他的母亲在?怀孕时?受了阴毒的掌劲儿,内伤未曾好全,诞下他的时?候才会把这寒毒遗留给?他。所以?他自小体弱多病,没?有?多少健康的日子。” “而阿渡也因?此觉得——他若是离了赵家的滋养,也很难活得痛快,因?此认为他应该继续当众人?眼里的赵少爷,反正赵家家大业大养得起人?,反正他已经习惯当阿渡了……” 这真假少爷的剧情听着也太刺激狗血了点儿吧……不过娘胎里就带着寒毒?而且是母亲怀孕时?了就受了阴寒的内伤? 这个剧情听起来……怎么有?点点耳熟呢? 我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于?是到了那赵夕惊的房间,发现阿渡和赵曦宁都在?,我便爽快道明了来意。 当我提出想看看赵夕惊的脉象时?,阿渡有?些好奇,赵夕惊是意想不到,赵曦宁则惊喜一笑:“我只知道林老板方才那一手是精通剑法,没?想到你也精通于?内伤的治疗?” 赵夕惊本来还有?些犹豫,因?为和我毕竟不熟悉。 阿渡却微笑着鼓励他:“这位可?是师承吴醒真的高人?,内功可?不差于?我们任何人?的,你可?放心了吧!” 忧忧郁郁的赵少爷这便目光猛地一亮,欢喜且敬佩道:“林老板看着如此年?轻,没?想到竟然有?如此来历!” 说完不但?没?了愁容,还迫不及待地把手腕递给?了我,两眼都在?发出那种堪比抽到了传说级SSR人?物卡的贼亮光芒。 “林老板想看就看吧……我这寒劲儿经由唐约唐大侠的内力?调理过,已好了不少,只有?一点点残余,也几乎不影响了。” 唐约还帮你调理过? 我听到这个许久没?听到的名字,觉出几分亲切,几分怀念,唇边笑容也深了一些。 “好,那我就当做复查一下。” 结果真的摸了脉象,我却皱起了大眉。 赵夕惊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我的面色,小心翼翼道:“可?是有?什么不妥么?” 我收回了手指,只是先?揣着笑道:“没?什么不妥,你这最后?一点点的寒毒和劲气感觉是扎根于?你的经脉深处,所以?至今还残余着,我可?以?用‘还岁神功’帮你调理调理,可?以?完全去除……” 赵夕惊几乎不敢相信:“当真能完全去除?” 赵曦宁在?一旁听着,也是惊喜拍掌道:“太好了!” 阿渡瞅着我的神色变化,却沉下了声儿:“你还看出了什么,对吗?” 我点点头,面色微凝道:“这一股藏在?他体内的寒毒气劲儿……让我想到了一个人?。” “什么人??” 我沉声道:“曾雪阳。” 赵夕惊和赵曦宁是一脸困惑,阿渡却疑惑道:“我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我叹了口气:“他原名曾淼,后?改名为曾雪阳,当年?是聂家的前任家主——聂权昭,救了他,并让他秘密加入聂家。” 除了在?江湖上四?处搜集关于?情报,我这半年?以?来也从阿九那边兑换了一些零零散散的关于?这人?的情报,我终于?串联起了一些童年?记忆里的片段。 渣爹在?我年?轻时?就非常热衷于?搜罗高手,派他们刺杀威胁过聂家的人?,虽然他从未让我见过那些高手,可?他和我提起过一些片段。 其中一次,他有?些遗憾地提起,派了一个高手,去刺杀了当年?闻名江湖的“眉朱刀”顾小朱,但?是没?杀成。 顾小朱曾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刀砍下过聂家骨干成员的脑袋,也曾易容靠近另外一个骨干的身?侧并一刀两断,可?以?说武功极高,因?此渣爹的这次暗杀没?有?成功。 这是让他遗憾的第一点。 遗憾的第二点是,他派这位神秘高手去暗杀的时?候,发现这女子当时?已怀有?身?孕,虽然没?被暗杀成功,也受了聂家杀手的一掌,重伤之下遁走,即便能活,也未必能活到生产之时?。 我当时?也不知道他是遗憾什么,遗憾没?能杀了女侠?还是遗憾自己派人?去暗杀一个怀孕的女子,听起来太缺德了? 反正一个他一个楚容,都不是什么尊女爱幼的好东西,渣爹早早病死,楚容的身?体听说也不太好,殊途同归了啊…… 我为了取信于?赵家人?,也一五一十地,把自己曾经的聂家人?事情一一道出,也渣爹身?边听来的事儿说了一遍,听得那赵夕惊一愣一惊再是一阵无话?可?说的颤抖,听得赵曦宁的目光里积攒了许许多多的憧憬和崇敬,听得阿渡先?是一脸激动再是两眼复杂,最后?居然含了几分难得的同情和怜悯,还拍了拍我的肩。 这个家伙倒真是外冷内热,明明他的身?世比我更倒霉啊,怎么倒是同情起我来? 赵夕惊则忽然从呆滞之中回过神来,握着我的手道:“你的意思是……那个暗杀顾小朱的高手,就是聂家家主豢养的杀手曾雪阳,而我……我身?上这股寒劲儿,可?能是顾小朱传给?我的,她?,她?可?能就是我的亲娘!?” 我被他晃得一动一颤的,梁挽这时?正好开门过来查看,一下看得眉扬眼瞪,冲过来分开了了他,异常严肃道:“赵少爷,有?什么话?你都得好好问林老板,这里不是赵家的产业,也不是人?才大会,你不能对他动手动脚的。” 赵夕惊怔了怔,低头如小动物一般,丧气且歉疚道:“对,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我对梁挽微微一笑,又大方地摆手道:“没?事的,赵少爷本来就没?什么力?气,摇晃我也不疼。” 我又看向赵夕惊道:“你的母亲很有?可?能是顾小朱,但?顾小朱为何会在?农户之间产下婴儿的你,为何之后?不知所踪,为何当年?你被人?有?意调换,这我就不知道了……” 赵夕惊怔了片刻,忽的双目一红,流下满脸清泪道:“林……聂老板,你今日已告诉我太多宝贵消息了,我,我不知该如何回报你……” 我笑道:“想回报,就好好调养身?体,去把你生母的行踪找出来,和你的兄弟姐妹一起对付聂家,就好了……” 所有?的线儿都串在?一块儿了,赵夕惊却犹豫地看了一圈我身?边的人?,忽道:“但?我还有?几句,想单独和聂老板说。” “哦?” 我有?些古怪地看了看他,但?无论是梁挽阿渡和赵曦宁,都在?此刻表达了足够的尊重,等他们退出房间,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赵夕惊忽然拉着我道:“其实三辆马车里有?一辆是我,一辆是载货,还有?一辆,其实还藏了一个人?……” 我疑道:“藏了人?为什么不让他住客栈?这人?是逃犯么?” 他挠了挠脑袋,有?些纠结道:“不是逃犯,但?他的身?份在?此地有?些敏感,不适合公?开入住林老板的客栈,我们就小心养着他,这件事也只有?我、妹妹,还有?几个护卫知道,就连阿渡也不知道……” 我奇怪道:“连阿渡也要瞒着?” 他叹了口气:“林老板若是不坦白你曾经的身?份,我也不敢和你说这人?,你既然坦诚了,我也说句实话?……” “到底是什么人?啊?” 他忽道:“是聂云珂。” 我脑袋立刻炸成了轰隆隆的一团儿,好像几辆火车同时?在?一座桥上相撞成了齑粉,我身?上一凉,惊愕地攥住他的手腕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他被我的样子有?些吓到了,便竹筒倒豆腐一般地迅速说道:“聂云珂在?照天耀地门与冯璧书决战,虽然受了剑伤,但?并未危急生命,本来养一段时?间就可?好的,但?他被聂家的人?护送回去时?遭到了不明人?士的伏击,护送他的人?全死了……他自己也受了严重的内伤,掉入河川之中,被我们捡到了……妹妹本来因?为他是聂家人?,所以?不想留他的,可?我却觉得这等高手,若就这么默默无名地死了,实在?可?惜,就……就悄悄留下来了。” 啊!? 我急切地瞪着他:“他在?哪辆马车!快带我去!” 聂云珂醒来 当?我看到?云珂的时候, 只见着了一个仿佛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人,他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经脉混乱如水火胶着,俨然是受到了内功高手的重创, 我摸了?脉象之后, 连连叹气,于是连忙把人秘密迎进了客栈之内。 而在郑重思虑三番之后, 我把梁挽叫来了他的房间。 梁挽一见我, 本?要含笑, 可转眼看见昏迷不醒的云珂,笑就过?渡到?了?震惊,震惊到?最后成了?迷惑, 他看了?看云珂,又?看了?看我,而我揣着沉重的面色和忐忑的心情,解释了?这一切的原委。 他耐心至极地听着,没有任何打断的迹象。 最后我只道:“我知道他之前与你们作?对过?,与冯璧书?决斗过?, 可……可他现在这样也?不是在决斗时搞的, 而是在归途的时候被人偷袭暗算, 以?至于此的……他内伤如此严重,我实在是没办法放下他不管。” 我絮絮叨叨了?半天也?没能找出一个?强有力的理由, 可后来发现我并不需要, 因为梁挽只是叹了?一口气, 安慰性地拉拉我的手, 道:“你别紧张,我没有生气。” 我认真观察他的神色:“你真的……不生气?” 他只轻轻一笑, 宛如云巅之下滚落的一派清风与细雨,说?不出的淡然?飘逸、温柔和善。 “聂云珂确实是和我们作?对过?,可他并无偷袭暗算之举,他做的一切倒也?算是光明正大,更何况他也?暗中帮你不少,你若是能做到?狠心地抛下他不管,我反倒要疑心你是不是我的认识的聂小棠了?。” 真是奇怪,同样的话由别人说?来,绝对不会像他这样有着一锤定音、安抚人心的奇效,他这样一说?,我原本?悬着的心当?即就放下来一大半了?。 我想了?想,拉着他的手道:“他内伤严重,我必须要用‘还岁神功’为他运功几天让他醒来,你们也?不必因此等我,明天启程就好,等他醒来,我立刻启程追上你们。” 梁挽道:“你一个?人为他运功?安全么?” 我当?他会责怪我为此误了?形成,没想到?第一反应还是这样会不会耽误我的安全,我当?即心里一暖,笑着按了?按他的肩膀:“没事的,这些年我也?帮过?不少人疗过?内伤,为人运功已经是轻车熟路了?。” 梁挽眉眼温润道:“即便如此,也?要小心,我在的时候会帮你护法,我走之后,你也?要多找几个?人帮你护法,要量力而为,别耗费过?甚,好么?” 在他的各种温言关心之下,我准备妥当?,便开始了?帮云珂运功疗伤。 这一疗便是浑然?忘我,运了?整整三日。 第一天的时候梁挽甚至还帮了?我,在背后推了?他的内力入我的经脉,帮我续了?一把内力,后来被我催促了?几分,他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启程去了?小无相山。 第三日,云珂总算醒转过?来,一见到?是我,起先不可置信地微微眯眼,后来猛然?意识到?什么,瞬间瞪大了?缺乏焦距的眼睛,愕然?和惊喜两种情绪顿时占满了?他的五官,满得都快要流溢出来了?。 他与我两两无言地相望,此刻我温柔点头?,他却一时之间没有任何话可说?,嘴唇微颤如含了?一片儿冰在里头?,酸涩和狂喜混杂在一块儿如两道难分彼此的颜料,最后只是说?出了?两个?字。 “楚……楚凌?” 好久没有人这么叫我了?呢,感觉像是上辈子的事儿了?呢,我听得眼圈莫名?一酸,口中一涩,胸口一紧,好像一种埋藏已久的情绪此刻又?忍不住冲涌上来了?。 我只含着笑道:“别说?话,我在呢。” 他激动道:“真……真的是你么?” 我点了?点头?,用汗巾擦了?擦凝满了?汗珠的额头?,道:“是我,我知道现在脸看上去还嫩了?点儿,可是真的是我……” 他无言无声地凝视了?我片刻,喃喃道:“我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再?见到?你……” 我只是笑了?笑:“你运气实在不错,掉到?河里都能被赵家的赵夕惊给捡到?,若不是他偷偷把你藏到?马车里,我也?遇不到?你。” 云珂震惊道:“赵夕惊?赵家的那个?……救了?我?” 我也?只道:“你刚醒来,肯定还饿着渴着呢,这里是我开的客栈,我让人给你拿点儿东西来。” 说?完就回头?去吩咐了?门?外守着的小错,回过?身来,发现云珂已经习惯性地想爬起身来,却似是一阵阵发软和无力,爬起来又?滑了?下去,好像身躯已然?不听使唤了?一般。 我立刻冲过?去扶他,嘱咐道:“你别强行起身,我帮你运功三天,也?只能是勉强驱散你体?内的混乱气劲儿,你的经脉还是受到?了?重创,这些是要慢慢调养的……” 云珂被扶正之后,便只淡淡道:“换句话说?,我在好全之前若是强行运功,便会受到?反噬,对么?” 我点头?:“你知道就好,现在和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是谁杀死了?护送你的人,是谁在你受伤的时候偷袭了?你?” 云珂沉默片刻,叹道:“是我不认识的高手,但我这些年树敌不少,就算被仇家盯上也?没什么奇怪的……” 他当?即把当?时的凶险情形一一说?来,讲到?对方仅仅是一个?蒙面的高手,我便觉出了?些许不妙,听到?后来便更是难掩心中的疑惑和忧虑。 “聂家护送人回去的路线向来隐秘,为何此人能如此精准地埋伏在路上,险些把你杀死?” 他道:“我不知道……” 我斟酌了?用词,小心翼翼道:“你是不是……得罪了?楚容?” 云珂犹豫了?片刻,忽然?领悟到?什么似的,猛地回头?看我:“不可能是他,他还用得着我,而且……” 我却盯着他脸上所有的变化,道:“若你真心觉得不可能是他……你方才在犹豫什么?你为什么说?他是‘用得着你’,而不是顾念着‘兄弟情谊’?” 云珂闭上了?眼,似乎在内心进行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剧烈挣扎,好像一个?个?不可告人的念头?把他的内心烧得滚烫无比,脸色苍白夹了?几分残青,好半天才微微颤抖道:“你别说?了?……” 我不想说?,可是还是得说?的。 “撤离路线知道的人并不多,而且你失踪已有至少半个?月,在此期间,我在聂家附近安插的线人,却未曾告诉我任何聂家在大规模或小规模搜什么人的消息……好像你的失踪并没有引起他的任何注意……” 云珂内心的挣扎似乎是在愈演愈烈,到?最后几乎成了?一场溃不成军的败退,败退的是他多年积累的冷峻和镇定。 他面色苍白、嘴唇颤抖道:“他不可能,他不会的……” 如此的震动,却让我只留下了?几分苦笑。 “别人也?许不能,可楚容……我实在是太了?解他了?,他当?初连大姐都能下手,你扪心自问,大姐教他护他,难道就比你少么?” 云珂僵静片刻,便如一段枯死的朽木般陷入沉默。 我再?看他:“他已经不是之前的他了?,你应该知道的。” 他只是极力地摇头?,好像抓住了?什么岌岌可危的信念似的,虚弱道:“我不信是他……楚凌,你不必在此挑拨了?。” 我忽道:“我知道你不信我,可是云珂,这四?年来,他被老三和老二接连囚禁,那时你并没有第一时间营救他,对吧?” 云珂双眉一震,却不言语。 我道:“我知道你那时在观望,是因为你也?看不惯他当?年的一些做派,想看看老二和老三做得如何,对么?” 云珂眉宇酸涩,笑容发苦得像是一杯陈年的茶。 “他的做派我本?就看不惯……当?年让我无法释怀的是,他因为自己的固执和任性,害死了?你,我那时根本?没法原谅他,我认为他应为此得到?惩罚才是……” 我内心一震,没想到?他和楚容疏远竟还有这一层的原因,于是叹了?一口气:“你能这么说?,也?不枉费我这三日日夜不停地为你运功疗伤了?。” 他有些心疼和感激地看了?看我,我又?道:“你没有第一时间去营救他,而是看到?老三落败,老二与北汗人勾结之后,你忍无可忍,才和聂家内部的其他人一起合作?,推翻了?老二,重新拥楚容上位,对不对?” 云珂点点头?,我又?一针见血道:“你虽是有救他的功劳,可你之前的观望和犹豫,他一定也?知道,你觉得以?他的性子,是会感激你多一些,还是会忌惮你多一些?” 他眉目急震道:“可他不会因此就……” 我道:“一定还发生了?什么,对么?” 云珂似被问到?关键,近乎虚脱一般地无力道:“是……” “最近他记恨起之前拥护过?老二老三的人,也?恨那些当?年坐视他被囚禁折磨的叔伯,他对这些人下了?手,我劝过?他,他对我就有些不太满,这些年,他也?一直在找薛兰动和女儿的下落,发现找不到?,便想把薛家的老人陷害下狱,以?此逼薛兰动现身,我为此劝他别把事做绝,他就因为之前的不满加这次的劝谏,对我大发雷霆,之后就让我暂时离开他做一些事,说?是让彼此都冷静一下……” 我叹了?口气:“难怪……他派你到?照天耀地门?做事,而不是把你留在身边……” 妻女之事几乎是他的逆鳞,我当?初提了?几句他都破防了?,你还直言劝谏他别去陷害薛家人,也?是间接地不认同他以?此逼出薛姐,他不记恨你才怪呢。 云珂看向我,最后只道:“你‘假死’之后的这些年,我也?花费了?更多的时间去钻研武艺和剑道,少为他做事了?……” 我看向他:“照天耀地门?事件之后,聂家已惹了?武林众怒,势力也?不如从?前,大厦倾覆已是眼前之事,今后何去何从?,你可想清楚了?么?” 云珂沉默片刻,只道:“我还是想回去……看看。” 我极为不解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都知道可能是他想杀你,你还要再?回去么?” 他扬了?扬雪白如纸的面目,涩然?一笑道:“我知道这样说?近乎于痴愚,可没有亲口听到?他说?想杀我,我始终不能完全相信,这是他做的……” 我知道的。 当?年我若没有亲口从?他口中听到?他承认杀了?大姐,我也?不敢,不敢百分百地相信……自己曾经信任保护了?这么多年的人,竟然?连人都算不上…… 我只是出于同情和理解,去揉了?揉他的肩膀,让他靠床背靠得更舒服一些,又?把小错递过?来的粥喂给了?他,他轻轻吃下几口,便说?没有胃口了?。 小错知趣地退了?下去,我只对着云珂叹道:“你若凭这样虚弱的身体?回去,枉送了?性命,那让那些救你的人怎么想?” 他一愣,我只道:“我知道你是个?念恩的人,只因为老爹救过?你的爹爹,你就不遗余力去保护他的后代,哪怕是为此做一些你不愿意去做的腌臜事。可你对他的恩已报得差不多了?,是不是该想想其他救你的人?” 他眉间微微一凛,忽甩下软弱,正色答道:“我知道自己欠了?你,我会想办法还清恩情的。” 我笑道:“傻堂哥,你可没有欠我什么,你之前就帮过?我,我此番只是还你的恩情,我们这次也?只是两不相欠。但你没有帮过?赵家公子,他却因为惜才之心而救了?你,还有梁挽,你之前杀他打他那么多次,这次我运功三日祝你疗伤,他也?帮我续了?一把内力,自己都快虚脱了?才停下来,他不计前嫌地救你,你是不是也?该表示一些什么?” 云珂听得满脸愕然?道:“赵家公子肯救我便罢了?……梁挽,他竟然?也?肯帮我?” 我点头?:“虽然?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但他能如此舍弃敌我的救人,也?是当?世的活菩萨了?。” 云珂五味陈咋地看了?看我,好像一下子看出了?一些未曾道明的真相,他忽把目光一扫,看向这个?房间:“等我好了?,就去找赵家公子报恩。至于梁挽,他现在在哪里?” 我道:“高悠悠受了?小无相山掌门?的邀请,他、阿渡、冯璧书?,还有梁挽,已经在两日之前启程去小无相山了?。” 云珂眉头?一皱:“小无相山?” 我点头?:“不错,你既然?醒了?,那么我明日也?要启程去找他们了?。” 我这就放下粥碗,转身要去休息和准备,身后的云珂却忽然?警醒地攥住了?我的袖子,口气焦急道:“你不能去!” 我奇道:“为什么不能?是因为聂楚容也?会去,你不希望我再?见到?他?” “我本?不想说?,可是你和梁挽……”他摇摇头?,似乎是甩掉了?一些不该有的犹豫,忽然?坚定地看向我道,“我之前被人护送回去的时候,半睡半醒之间,偶然?听到?护送我的下属说?,楚容……在小无相山的正殿某处,埋了?数量惊人的火|药和隐雷,他,一定会把冯璧书?和梁挽永远地留在那儿……” 我只觉出了?一阵莫名?的惊恐瞬间传遍了?我的全身上下,尤其是那个?致命的字眼,把我的心脏都给拧紧迫了?,我分分秒秒就攥住了?他的手,确认道:“你说?什么!?那是多少火|药和隐雷?” 他眉目沉重道:“具体?多少不清楚,但是足够把整座小无相山的门?派宅舍都炸成灰烬,也?足够引起山崩与地裂,所以?你一定要把梁挽给追回来!晚了?就来不及了?!” 到了小无相山 本来没出这?样的事儿, 我还是要细细点算一波人和我一起冲过?去的,行礼估计也得精挑细选一番再出发。 可如今都听到了这等十万火急的消息,哪儿还顾得上这?些呢? 我只把一个包袱在?背上,从马厩里挑了一匹最快的马儿, 日?夜兼程、披星戴月地赶过?去, 三天之内途径三州,路过?三个驿站, 换了三匹快马, 就是希望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追上他们, 中途几?乎连吃饭睡觉都在?马上,连客栈也不住,怕的就是浪费了一丁点儿时间, 就追不上他?们了。 但天有不测风云,我计划途经蒙刀山抄山中的近道,可没想到遇到倾盆大雨导致的山体滑坡,巨石滚落,桥面断裂,连身经百战的马儿都受了惊吓, 不肯随我上山去, 我只好绕道而行, 为此耽误了两天,便越发心急如焚。 梁挽等人只怕已经和我拉开距离了, 就算他?们想等我, 也不能冒着风雨在?等啊。 于?是马不停蹄又赶了两日?, 终于?到了小无相?山的山脚。 我从山脚眺望山形, 只见一副起伏颠簸如?水墨画的景色就这?么凌然抖落到了眼里,那远处的黛色山影叠着重影, 墨色晕着天色,宛如?一幅幅墨液浸透了的贝壳与玳瑁,就那么层层地镶嵌在?天空的一边,就这?么远眺一会儿,感觉这?巨山好像会从静止一下子跳动到你的眼前,那种?扑面而来的雄壮气势几?乎让人生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敬畏感。 可惜只能这?么随意一瞥,没办法花更多时间去欣赏景色,我迅速沿着白?石山阶顺级而上,到了后来不是走而是飞奔,飞奔也逐渐加速变成了雷电一般的飞驰。 飞驰不久,我又远远看见了巍峨如?宫殿一般的层叠宅舍,那建筑是依山而建,托山而出,飞檐如?山角、彩漆如?山色,朱栏似山鳞,当?即觉出了这?是嵌入山体的一个门派,从建筑结构来看,倘若下方建筑产生剧烈的爆炸,引起巨石滚落、山崩地裂也是很有可能的事儿。 看来云珂所?言非虚啊。 我于?是越发催动内力,一路如?风如?云般地疾驰到了门口,却赫然发现了一派身着黛青色弟子服饰的人被?拦截下了。 为首一位弟子似乎有些年?长资历,见我如?此年?轻,又骤然现身,便沉下面目警告道:“这?位小兄弟,我家掌门如?今在?会见贵客,今日?不见其他?外客,若非事先受邀,任何人都不得入内!” 我只急切道:“在?下林玄青,是梁挽、阿渡和冯璧书的朋友,他?们进入之前应该和你说过?我会过?来。” 那弟子冷声道:“我和之前的师兄换过?岗,接见这?几?位贵客的人不是我,我也不知道他?们说过?什么。所?以还请你稍待。” 我眉头一皱:“稍待是多久?” 那年?长弟子道:“等掌门见完了贵客,歇息完毕,我再与你通报。” 我这?就急了:“那不得大半天都过?去了?我有急事要进去,等不得的。” 我当?即往前跨了一步,那弟子面上却掠过?一丝警惕和轻蔑,冷声道:“你这?人好生无礼!我说了要你稍待就是稍待,你若再往前一步,别怪我剑下无情了!” 我看了看他?的腰间配剑,忽心生一记,面上不由自主地就带了一丝儿蔑然的笑:“你管这?也叫剑?你就是拿这?样的玩具来威胁人的么?” 那年?长弟子立刻面露怒色,连带着周围守着山门的七八个守山弟子也一道儿生了无名火气,不知是谁先拔了剑出来,“唰唰”几?声儿,就是一道道银光流泻而出,只是多数剑尖垂地而下,只有一把剑对着我。 那年?长弟子以剑指我,声色冷冽道:“在?下温秀山,阁下若是能收回方才的话,向我等磕头道歉,此刻还可毫发无损地退去,若是不肯,休怪我等出手了!” “磕头道歉?”我这?回是真的笑出声儿了,只是声色越变越冷,越冷越厉,“你们小无相?山好生威风啊,可你又不是高悠悠,哪儿来的胆气在?我面前撒野?” 那人再不言语,腕部轻动,一剑如?蛇吐出洞般刺来! 随着他?的出手,身后几?人也纷纷动剑,几?道锐光凛冽的银剑如?激浪一般流泻而出,倾洒成了一道儿杀意的瀑布! 我却只是腾空而起,在?几?个人的剑尖之上飘飞点挪,且瞬间手臂轻动,袖间一起,寒光便在?我的指尖翻飞如?云、抖擞如?龙! 我一瞬间出了八剑。 光坦坦的地上也在?刹那之间就掉落了八把剑。 所?有人惊愕地看向翩翩落地的我,捂着被?锐器划破或者被?剑柄狠狠敲过?了的手腕,竟个个手腕颤抖如?梭,面色惨白?如?纸,再没有一个人再能捡得起剑。 在?我面前,我也不许任何一个人拿剑威胁我。 那方才还算嚣张的温秀山,此刻更是惊恐无比地看向我,面色瞬间凝重道:“你……你到底是谁,可是来踢馆的人?林玄青这?个名字我从未听过?,可你绝对不会是无名之辈!” “我说了我是梁挽他?们的朋友。”我瞪他?,“你现在?还去不去通报?” 他?犹豫之间却未答应,我却以剑指他?,冷而怒道:“掌门议事的正殿在?哪里?你再不说,今后都不用去通报了!” 他?犹豫之下,却仍是咬紧牙关不肯说。 我的剑便搁在?了他?的脖子上,只以一副猖狂面目去笑道:“你不说,那我问问你身后的人,我数十下,他?们若是也不说,那就是不顾惜你的性命,那我也顾不得了……” 他?面色苍白?却坚定,后面几?个弟子却仿佛是真怕了我会杀人,便有两个同时出声儿阻止道:“别动温师兄,正殿在?那边!” 两个人情急之下,倒是指向了完全相?同的方向,我便不卑不亢道:“得罪了,等我去救了人,再回来和你们道歉。” 说完收了剑,却是冲天而起,还在?温秀山的肩膀上踩了一踩,借着冲劲儿更往上飞了一层,自此挂上了高高的飞檐,再往前一点,几?个起起落落、翻翻飞飞,我特?意避开了巡逻的人群,可是却架不住山门那边乱了起来,大概是有弟子开始通报外人的闯入了。 瞬间,巡逻的人开始有意扩大了频率,明哨暗哨的人也跟着动作?密集起来,我便越发小心地隐藏身形,终于?到了正殿附近。 可是奇怪的是,明明山门附近的守卫还挺多的,怎么这?正殿却是大门紧闭,如?同与外界完全隔绝,且大门附近的守卫好像集体消失了一般,怎么一个都没有呢? 我这?不同寻常的环境里嗅出了一种?诡异的安静。 里面是已经出事儿了? 我巡视了一下四周,发现正殿旁边的东西侧殿,后方似有一座神威殿、绝清殿、藏书阁,和许多弟子的住宿之处。 冷静下来想想,楚容要么不做,一旦做了就是必定做绝,他?若想把这?一伙人一锅端,绝不会只在?正殿一处埋炸|药,这?东西配殿未必就没有,这?后面的殿宇也未必安全。 而且能在?这?小无相?山埋火|药的人,必定是内奸才是,方才门口的阻拦未必就不是他?们的手笔,我若是贸然进去,喊出真相?,万一逼得那人狗急跳墙,当?场点燃了炸|药,我可如?何是好? 以我的轻功,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捞出梁挽一个人不是问题,可是捞出郭暖律就有些困难,其他?人就更是顾不得、救不了了。 岂能让聂楚容就此得逞? 我当?即足尖一点,就此提起一口猛气,随着这?股升腾而起的真气而一飞冲天,如?一道青焰似的蹿上屋顶,小心翼翼地掀开了屋顶之上的一片儿瓦,往下探个究竟。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就此吓一跳! 我赫然发现了门外守卫不在?的原因。 因为守卫们已经七歪八倒地倒在?了大门口,且一个个面目朝下,生死不知。 再往深处一看,发现这?正殿内之人不分?老少男女,都已跌坐下来,我一眼就看到了其中的梁挽,他?此刻面色苍白?地盘坐在?地,目光清明如?雪,却隐含愤怒,似乎一时之间无法站起,冯璧书在?地上扶着阿渡,而阿渡则紧紧地依着他?,高悠悠扶着柱子勉强支持,郭暖律则就在?他?身边调息,还有一个身着华衣、头顶白?玉冠的青年?男子,此刻也是面色虚弱地坐在?地上,似乎就是当?今小无相?山的掌门——凌熙让。 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中了毒还是中了迷烟?这?一群天南地北汇集至此的武林高手,怎么会连站都站不起来?连对外呼救都做不到呢? 我只以为光有炸|药这?一层埋伏,没想到连炸|药都没用上,这?些人就中招倒下了? 我再把目光往前一探,发现了在?场其实还站着七八个人,只是那为首的两个人,却是看得我心脏宛如?停跳了一瞬,身上似被?雷击电打过?一般裂了半开,一时之间宛如?让回忆淹了下来,不知道说什么了。 因为这?二人,分?明是五年?不见、此刻的唇角还含着一丝清浅笑容的聂楚容,还有他?身边那个阴魂不散、面冷如?铁的曾雪阳! 手足见面即高能 我看见这二人就心情复杂无比, 很想一下子就冲下去问个是非黑白,可又觉出?自己不能冲动。 因为细细一看,除了这两个老熟人外,后面?几个下属的样子我却不认识, 仿佛是新?招来的骨干分子, 这没什么?,可我不识得他们的武功路数, 我一个人下去对上七八个人, 再加上一个要命的曾雪阳, 立刻会把好不容易积攒的优势丧失殆尽。这样不但救不了挽挽和其他人,连我自己都会搭进去。 还是先好?好?听听,看看能不能从他们的对话里听出点儿什么?, 到了万不得已,再直接下去捞人上来。 不过话说回来,那曾雪阳倒面?目不改,一如往昔般可恶可憎。 可是聂楚容却好?像变了许多。 他信步其中,长袖紧腰,昔日被挑断了手筋的腕子死死地?藏在?袖内, 面?色稍显苍白, 其身形有些瘦削不堪, 好?像是衣架子撑着?他,而?不是他在?撑着?衣架子, 有一种?随时要倒下去, 可倒下去也得拉一大堆人给他陪葬的病弱恶霸感。 可即便如此病骨支离, 我依旧能听得见他开口时那声色里的得意、猖狂、以及刻骨入髓的憎恨鄙夷。 “我这些年没有去动你, 已经是看在?他的份上,结果你却自己闯入我的局, 坏我的好?事儿?,你说我要拿你怎么?办才好?啊,梁挽?” 梁挽抬头?看向他,容色沉着?如一潭静止沉定的水,仿佛多狠多冷的话都戳不破他脸上镇定的面?具。 “你这些年是真的没有去动我,还是只是转成了推波助澜?你设的这个局也实在?精彩,可细细想来,你一开始就是针对着?我们,而?不是为了高悠悠而?来的,对么??” 楚容笑了一笑,那声色竟然嘶哑得像是在?用镶着?甲片的手指在?冰面?之上划过,可他说话的语调拿腔拿调,又如一个艺术家发布了新?鲜的画作之后,渴望受到欣赏追捧一样。 “那你不妨说说,你们这些人,都是如何落到这一步的?” 此时此刻又如彼时彼刻,细细一看,楚容成功设下阴谋以后讨赏的神态,和我当初第一次见到梁挽的神情有点那么?相似,可细细看来又不同。 看似胜券在?握,却有临渊行走、如履薄冰的癫狂尖利。 却再无从前的那股子从容了。 而?梁挽似乎也看出?了这一层,只是依然冷声道:“我们此番受到凌掌门的接见,与几位当年涉事的长老对峙,本来是要洗清高悠悠受的冤,倒是你——自称受了长老邀请,和这姓曾的一起骤然出?现,表面?上,你们是为了支持长老另立一位新?的掌门人,实际上,你是为了拖延时间,让殿中的‘寂无软骨香’发作,好?让把我们一网打尽,不是么??” 楚容笑道:“你说得不错,可惜不全。” “什么?不全?” 他磨牙道:“你若不管闲事也就罢了,你今日非要撞到我的手里——我就要你这翩翩的君子、勾人的罗刹,身败名裂地?死在?众英雄豪杰面?前!” 我真是唇角一抽胸口一窒,险些从屋顶上滑落下来。 这翩翩的君子还好?,勾人的罗刹是什么?鬼?这用来形容阿渡这个血雨腥风的小妖精还差不多,来形容我的挽挽? 梁挽似乎也觉得荒谬,只冷峻道:“我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成了勾人的罗刹,还请聂公?子言明一二。” 聂楚容只慢慢踱步靠近,如一只残缺的毒蛇再靠着?残积蓄着?最后的一击,阴险可见一般。 “你在?外人眼前装着?一副温文尔雅的模样,实则性恶情淫!荡肆至极!” 梁挽听得一愣,似乎没想到居然会有这样的指责,而?在?场之人也是神情各异,大部分不信,小部分吃瓜,甚至那阿渡都有些忘了自己处在?什么?样的危险局势,居然好?奇道:“我从来只听过别人这么?骂我,可从未听过有人这么?骂梁挽的,这倒是稀奇了啊……” 冯璧书咳嗽一声儿?,揉着?他的脑袋道:“这个时候还是别说话了吧……” 聂楚容只冷笑道:“我问你,我的弟弟聂楚凌,昔日化名为聂小棠,你是不是以你的甜言蜜语哄骗、勾引了他,好?让他在?五年前发了疯,失了心,竟想在?宴上与我同归于尽,竟为了救你这样的人而?去死!?” 你你你都在?说什么?啊!? 我四?肢不听使唤地?震颤了几下,差点闹出?声响来惊动众人,幸好?在?这一刻有一只大雁在?屋顶之上盘旋鸣叫而?过,遮盖了我的细微声响。 不过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感觉曾雪阳这个阴魂不散的是不是抬头?往上看了一眼? 而?梁挽也似乎是震惊到了极点。 他的面?容在?苍白之下抖搐了几分,被雷撑电劈过一般无法维持面?肌的评价。 旁边的阿渡虽然神态警惕,却也不得不亮起了好?眉奇眼,那目光是贼亮贼亮地?瞪着?梁挽,和个奸情探照灯似的。 郭暖律则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面?目看了看梁挽,转头?去看向了旁边那个面?无表情的高悠悠。 而?梁挽在?当机了足足两秒钟之后,终于回过神来,撂下一丝谬然冷笑道:“聂楚容,我看你不止是病得厉害,你还疯得不轻啊!” 他抬头?扫了一眼四?周的人,最后极不屑地?看向了聂楚容。 “你昔日作恶多端,得了报应也不悔改,如今一现身就把人迷倒了一片儿?,已是不正不明、卑鄙至极,这样的你还要空口白牙污蔑于人?你说的话会有任何人信么??” 聂楚容冷笑道:“你觉得没有人会信,好?,那我给你看看?” 他轻轻一仰首,就有几个弟子的脖子被他的下属搁了刀。 聂楚容笑道:“你们信不信啊?” 这是试探信不信,还是试探怕不怕死,想不想活? 反正不管是哪个,有两个是坚决不信的,可却有两个有些犹豫,还有三个是立刻颤动道:“我信!我信!” 凌熙让鄙夷且恨声儿?道:“利朝光、房宿山,你们两个身为小无相山第十三代弟子,平日里也不曾受到薄待,如今就这样没骨气?么??” 那二人羞愧难当,只低下头?去,聂楚容却更得意地?笑道:“你看,其实让人相信我说的话,也没有那么?困难的。” 梁挽冷声凛然道:“就算你把刀架在?一百个一千人的脖子上,又能改变些什么?,真相和公?道自在?人……” 聂楚容忽的打断他:“我懒得听你狡辩。” 他只冷声道:“你既这么?言之凿凿,可愿当众发誓,说你从未哄骗、强迫过那个叫聂小棠的男人,说你从来也没有违背他的意愿去玷污他的身子!?” 唉?哎哎哎!? 梁挽又愣住了。 我是瞬间觉得天雷过体,一下子就麻得天灵盖都要跳起来造我的脑浆的反了,手脚和脊背都一阵幽寒颤动了过去,只好?努力四?眼逡巡,去看看这大殿里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我借力,或者好?让我打落的。 而?之前能说会道、从容镇定的梁挽,也似乎是想到了第一次那啥的情形,忽然一下子觉得“从未哄骗”有点存疑,“从未强迫”也有点点存疑,然后他忽然就沉默如冰了。 这个时候不要沉默啊挽挽! 这种?事情不解释的话就会被当做默认的。 那是会越抹越黑的啊! 聂楚容却仿佛抓住了什么?天大的把柄似的,笑道:“怎么?……你无言以对了么??你是哄骗了他、强迫了他、玷污了他,他才会丧魂失智,才会不惜一切去对付自己的亲哥哥、自己的家人,最后落得个身中剧毒、不生不死的下场,对吧!?” 我听到这里,却是结结实实叹了口气?。 我曾经以为像楚容那样自私无情的人,至少是理性的。 可后来才发现,自私的人才最不理性。 因为他们会把所有的错都想方设法地?推到别人身上,为自己的罪责开脱到了一种?几乎匪夷所思、无视逻辑的地?步。 当他们出?卖别人,伤害别人,他们心里想的会是什么?? 都是别人给逼的。 都是他们先卖我。 都是他们在?骗人。 都是他们活该。 最后,这些统统都不是我的错,就我一个是无辜的、可怜的、被迫的、被误解的、被伤害的。 我只是个受害者。 他们才是加害者! 这样的一层层心理铺垫下来,也许铺成了一张细细密密的网,足够让聂楚容在?两年的艰难囚禁里给自己打造出?一点生机,一种?向上爬出?困局的决心。 可是别人又何辜?被他杀伤的人又何辜? 梁挽低头?垂眼,似是因为聂楚容的连番话语,而?想到了当初发生的一切,他是想到了当初我身上的那些血溅在?他身上的诡异惊恐么?,还是想到了林家灭门那晚的冲天火光? 不管他想的是什么?,此刻他已定了定神,似乎是甩去了之前的犹疑不决,一抬头?,目光便是清明如雪。 “你最了解聂小棠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看似激烈决绝,其实心里是最柔软不过的,我年少时分做过那么?多混账事儿?,他都能原谅我,容我改进,而?他昔日也定是十分爱你,才会一直等着?你去改变,可你又做了什么??” 聂楚容似没料到这话:“你说什么??” 梁挽冷声如电、凛然似雪:“你派人在?一夜之间灭了我林家,在?那之前你又这样灭过多少人的门?你派人把我和小棠的义兄给折磨致死,你又这样折磨过多少不服你的英雄好?汉?在?更久之前,你连他的大姐聂楚惊也一并暗杀了,你又是怎么?去杀死你自己的家人的!? “到了被揭穿了这一切罪孽的时候,你还是不惜一切要在?那宴上杀了我,杀了武大夫,甚至你也差点杀了小棠……若不是你做了这桩桩件件,做了这些畜生不如的事儿?,他怎下得了狠心去废掉你的手?” “一切皆你咎由自取,少在?这儿?颠倒黑白、混淆是非!” 从句句清柔到震耳欲聋,从平淡寻常到了怒恨交加,听得我内心急颤之际又瞬间气?势一振,顿觉眼前光明大盛。 我正感慨之际,却忽听见了一点儿?异样的细微声响,抬头?看去,竟然有另外一个女子趴在?不远处的屋顶上,且看见了我,我看着?她,她看着?我,双双都是一愣。 我从未见过这女子,可看她的容貌清新?俏丽,一身黄衣轻染如金粉铺就的雪,和梁挽看上去有些相似,她却好?像见过我,高兴地?用手势指了指自己,用口形说了点什么?……好?像是“聂哥”? 我立刻意识到这是谁,惊喜地?用口形回复道: “你是……林娩?” 居然是挽挽的妹妹!只在?植物人时期听过声音的妹妹,如今竟然在?这屋顶之上第一次看见真容了! 我刚高兴地?想和她汇合,商量一下怎么?从屋顶这边下去,却忽听到场中传来了一声儿?冰冷决绝、混杂悲怒的声响。 “我与楚凌的恩怨,素来都是我们自己解决,可如果没有你……他最多只是远离我,他根本就不可能下这狠心和决断,他根本就不舍得与我同归于尽!” 我心中猛地?一颤,像是被刺到了什么?伤处似的闭了闭眼,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把我的全身上下都裹住了。 可楚容说完这一切,当即从宽大的袖袍之中取出?一把剑,亲自向梁挽的脖子刺了下去! 我当即惊呼一声儿?,火急得不顾别的,如一道闪电一般从屋顶上掠了下去! “叮”地?一声儿?,一剑如刺破天穹的冷光似的,彻底挑开了那把隐秘无力的短剑,又接着?对准了那个惊愕的面?容。 梁挽惊喜无比地?看着?我,而?聂楚容则震惊无比地?看着?我,随即这种?震惊变成了一种?答案得到了确认的狂喜和释然,喑哑的语气?都变得生动起来,瘦削的身形在?宽大的袖袍里微微颤着?,仿佛想要伸出?那不再灵活的手,去握住什么?。 “你……真的是你么?,楚凌?” 我一把避开他,只是拉起了梁挽,侧身看去,冷漠地?像是在?看一个已经和我恩断义绝多年的人。 “聂楚容,被挑断手筋的滋味,被老二老三囚禁的日子,不好?受吧?这种?生不如死的感觉,你是不是想再尝一回啊?” 聂楚容身形一僵,像被一捧当头?的泼下去的冷水浇灭了所有的,随即癫狂地?笑了一笑。 “你,五年不见你就只能问出?这话……你还真是我的好?弟弟、亲弟弟啊,聂楚凌!” 风起云涌景光秀险 我把梁挽拉起来之后, 倒是想过给?他输送内力,去化掉迷香附着他身?上的软劲儿?,却发现他反握了握我的手,好像还是有点力度的。 啥意思? 他没中迷烟? 还是迷烟影响他不那么深? 方才已经用内功驱散了些许? 眼神与他交汇的那一瞬间,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似的, 一言不发就反手挽出一道儿?勾连弯折的剑花,如?爆裂开的电弧一般刺向楚容! 楚容当即扬起织金缕银的大袖, 如?白鹤冲天一般往后飞退又?疾驰, 他这一退, 却有人瞬间一进?。 曾雪阳! 他就想这么进?而迎上,一旦被他贴身?,这冰寒刺骨的掌风就得无孔不入、无处不至! 我当即觉得难缠, 咬牙之下就要?硬撑而去,却忽见一道儿?飘逸凌然的刀光从?天而降。 是林娩! 我和梁挽惊喜地看过去,却发现她在半空之中调挪了?轻盈身?形,却是以轻驭重,把自己的全部?重量压在一把雪花般的刀尖之上,使?那刀尖如?近乎透明的奇浪与水锋, 带着力削笔峰的奇势, 和巨大的冲劲儿?劈向?了?曾雪阳! 这一刀之烈奇, 竟可生风刮浪而起。 在场无人敢挡! 曾雪阳也?不敢。 他当即似烟如?雾一般往后隐退几?分,那林娩落地之后, 却以巨大刀势在地板之上劈出了?个大洞, 然后瞬间如?捞豆腐似的把刀尖那么一捞, 又?接着往曾雪阳身?边撞过去! 刀上刀下, 刀起刀落,中间夹杂着这侠女果决的笑声?儿?, 如?清脆的银铃伴着阵阵的杀气,倒让梁挽近乎自豪和欣慰地笑出了?声?儿?。 而我趁机连进?三步。 却是朝着楚容的方向?。 楚容的手腕虽然有恢复,但毕竟之前被削断过手筋,气力已经不如?从?前,只能着力于一些小巧精致的暗器。 而我连进?三步,是因为他扔出了?三道儿?。 他先扔来了?一道铁蒺藜,我瞬间出剑削成了?粉末。 他往后一逃,手边竟推来了?一张掌门人坐的椅子,我却一剑毫不留情地劈荡而下,直接把这众人艳羡的宝座劈成了?两半! 他最后则投掷出了?袖中暗藏的一把银细短剑,仿佛毒蛇站着从?嘴里喷吐出一道儿?致命的毒液,我却早有预料一般地瞬间出了?一剑,剑尖顺手荡开?了?他的短剑。 最后我掠到了?他的身?侧! 却没有挟持成功。 这是因为他一张口就吐出了?一道熟悉的金光,仿佛是他的嘴里一直藏着这么一柄暗器,就等着人在近身?之时,毫无征兆地吐出来这致命一击! 我却微微偏首,瞬间躲过。 却往地上一个翻滚,起身?之时,我的手里还是多了?点什么。 是从?他身?上扯下来的一个散发着幽香的小瓶子。 我一闻,当即觉得神清气爽,楚容一看,却是面色一变,摸向?腰间自是摸了?个空。 我当即意识到,这就是他们一行人能在这大殿环绕的迷香之中屹立不倒的诀窍,这是解药。 我就把瓶子扔给?了?梁挽。 梁挽接住一闻,仿佛被过电了?似的精神一振,随即传给?了?下个人。 我则继续往前一越,掠过另一个聂家下属的身?侧并一剑削断了?他的腰带,并往地上一个翻滚,起身?时手上也?已多了?一个类似的小瓷瓶,我顺手扔给?柱子旁的郭暖律! 可就在我这么做的时候,也?有两个人同时攻向?了?只恢复了?三分到四分的梁挽和郭暖律! 一个鞭子一卷,就要?卷住挽的纤细脖颈! 一个刀光一斜,就要?把郭暖律劈成两半! 梁挽却是瞬间卸掉了?外衣,卷衣为绳一般,如?练如?匹地劈折了?过去,带着内劲儿?的衣服与那鞭子当空碰在了?一块儿?,瞬间撕了?个纷纷碎碎,如?漫天飘摇的雪片儿?,可那鞭子也?是触之即退,仿佛蛇被火焰烫到一样?伸回了?爪牙。 他本人却如?弹丸一样?激射而出,瞬间到了?那鞭子的主人身?边。 不等对方抬手,当即踢出十八腿,压制得对方根本还未抬手,身?上就已发出豆子油炒似的爆裂之声?儿?! 郭暖律却是等到了?最后一刻才瞬间拔剑,一剑如?刺破云霄与月晕的冷光似的凌然而出,如?一道曲致蜿蜒的山泉借着地势而化作了?激流,瞬间拨动?了?那斜沉如?山的刀尖! 十分力的刀与三分力的剑相交,却被剑带歪了?方向?,那剑也?跟着柔柔软软延挑而上,瞬间刺向?对方的手腕,逼得对方吃痛之下落了?刀。 而我也?提剑冲向?了?楚容,当中起码有三个人试图拦着我,而我剑光在我身?上织成了?一个细细密密的网,逼退了?砸过来的一个小锤,吓退了?从?角落里歪出来的一把细剑,震退了?从?上方忽然砸下的一道儿?斧子,终于越过三道防线,又?再度逼到了?楚容的面前! 他赫然抬头看我,冷声?道:“你……” 可忽有一道冷风从?他背后袭来,我惊骇之下改刺为踢,蓄势待发的一剑改成踢出的一脚,我踢开?了?他,对上了?从?他的后方劈过来的一掌! 曾雪阳的一掌。 原来这时他已用掌风在林娩的刀上刮了?一刮,借着对方分神的功夫后撤了?出来,趁机打过来这一掌。 掌心对掌心。 还岁神功对上了?天冰缥缈掌! 我当即觉出一股子冰寒气息渗入掌心,楚容却面容惊愕地看向?了?我。 我怒道:“……你在他背后出手,你是要?把我和楚容一起杀了?吗!?” 他却冷笑道:“不,我打过来,只因为家主说过他绝不会想再活着落到任何人手里。但我心里也?在赌,赌你是否会推开?他挡下这一掌?看来没赌错啊。” 这阴阳怪气的一说加一笑,却加重了?我心中的怒火,我当即铆足了?气儿?,立定了?身?,说什么也?不肯撤掌。 我推开?楚容是下意识的反应,绝不是因为我关?心他死活! 可曾雪阳见我不撤掌,掌上的寒力又?加深了?一层,源源不断的冰潮这么扑袭了?过来,我当即觉得寒冷刺骨,接着以“还岁神功”不断重置着左手臂膀的状态,同时以另外一只手提起一剑,刺他腰腹! 曾雪阳当即撤开?,腰间却多了?一层浅浅的血色,他那八风不动?的脸上竟然第一次露了?惊骇和愤怒的两种情绪,仿佛沉年的积雪累冰,也?终究被凿出了?一道儿?致命的缝隙。 他瞬间怒目而视,仿佛这是多年来第一次在吴醒真以外的人手上受了?伤。 我也?后退三步,却惊觉手上颤动?不休,麻木刺骨,于是瞬间点了?臂膀的穴道,不许那渗进?来的阴寒真气再往上蹿。 可这样?下来,就只剩下右手还能用了?。 曾雪阳抹了?抹腰间,却似乎指尖生寒气,能以一层薄薄的浮冰止住了?血,然后迅速冲袭过来,一掌刮起了?巨大的冰风冷幕,欲冲我头顶而来。 聂楚容忽冷声?道:“曾先生且慢。” 他一声?儿?厉喝如?有去无回的命令,曾雪阳却反唇相击道:“家主忘了?几?年前的教训了??这叛徒留不得。” 聂楚容微微面容一搐,面露了?些许狠色,而我转眼怒瞪了?那老贼。 谁是叛徒?你才叛徒! 那掌风眼看就要?席卷而来,我一个蓄势待发,便要?以“还岁神功”的内力硬冲过去,却千不想万不料,此刻居然有三个人跳了?出来,挡在了?我的面前。 郭暖律晃出了?一道儿?软中带硬的剑,从?侧面相击、相啄、相荡,那把蜿蜿蜒蜒的曲水剑如?龙蛇之势刁钻刺去! 高悠悠一甩指尖发出一道儿?无形气劲儿?,空气中传来一种近乎于撕锦裂帛的声?儿?,这是小无相山的指法! 梁挽却是当空甩出了?一道儿?冷如?硬铁的白色绢帛,朝曾雪阳的下盘打去,逼得对方后退几?步后,他把绢帛往后那么一收,却如?行云流水一般卷了?我的腰身?,往他那儿?一拉,直接让我避开?了?下一层冷风寒幕的侵袭。 我被他拉近到了?负距离,好像坐了?大车似的晕乎乎地靠上了?他,还有些站立不稳呢,手足都有些踉跄呢,他却一手稳稳当当地揽住了?我的腰,止住了?我的摇晃。 另外一手则捏向?了?我那被冻得麻木的手臂,他顿时觉出了?不对劲,脸色一变,迅速地把我的袖子一拉,露出了?里面青青紫紫的冻伤般的伤口,他目光一颤,心疼且愤怒道:“你的左手!?” 说完不管不顾,他的手扒拉在这只冻伤的手臂之上,硬生生地传给?了?我几?分灼热的内息,好像要?暖掉这层冰冻阴寒的内劲儿?似的。 我觉出了?层层不断的暖在传过来,只有些奇怪道:“你……你的内功不是提升身?法和内劲儿?的么?何时变得如?此纯暖?” 他只苦笑道:“之前我遇到了?唐约,他教给?了?我一些简单的传热法门……” 唉!? 我还未来得及问什么,他只细细嘱咐道:“你暂时不要?动?,想办法把冻劲儿?化解……我不能放过这狗贼!” 说完也?不管大庭广众呢,当着众人的面就捏了?捏我的腰身?,捏的有些人惊觉出了?我俩的关?系,捏得我浑身?一软,正是惊愕莫名、恼羞成怒,不知道说什么动?什么的时候。 他却如?一道愤怒的离弦之箭,以破空裂风之姿一跃而起,越向?了?那个被高悠悠和郭暖律二打一的曾雪阳,当即在指劲儿?和剑光的包围之中,踢出了?那钢筋铁骨的一脚! 你真在乎过什么人吗 梁挽、高悠悠、郭暖律就这么在刚恢复不久的情况之下去三打一, 可还是打出了各自的风范、各自的气度,让我在化解寒劲儿时还能看得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梁挽的轻功飘逸,在空中也如浮游于踏板之上,时而低沉如扫, 时而高高跃起, 手握住飘下来的绢帛经幡,握住之后, 又蕴入内力而迅电般击打出去。 这一击打是化软为硬, 以刚蕴柔, 那柔软的绢帛在他手中便犹如一条探海抬首的白龙一般,进则龙抬首,退则龙扫尾, 绢帛起伏正如首尾交错、浪翻云卷、龙舒蛇走?,使曾雪阳一时视线受阻,一时下盘受拦,一时前后如无人?,一时左右似都有剑光气劲儿互相包裹。 比如那郭暖律,穿梭其中, 如真正到了人?剑合一的境界, 腾展开来如蛇如蟒如曲水的一把剑, 竟然能?被他缩成那么小的一个点儿?,精准无比地透刺过绢帛的间隙, 刺向那曾雪阳因绢帛穿抽而稍稍慢了一寸的身?躯。 竟在对方抬掌的瞬间在手臂上点了一剑, 留下了一个慢慢扩深的血点! 这得是多精确的控制力?多可怕的腕力? 多一分是太深, 少一分是太浅, 他却能?不多不少,不偏不倚, 不早不晚地刚好在那一点绽出血花儿?。 高悠悠指尖如转轴拨弦一般优雅起伏,上下气劲儿?一时激射如云弹,一时急飞似气柱,完完整整的大殿也被他的气劲儿?激得不得安宁,那凹了一边儿?的柱子,削了一角儿?的桌子,缺了一腿儿?的椅子,以及曾雪阳身?上碎了一大片儿?的衣角,都在昭示着他招式的凌厉和?内功的深邃。 我在默默叫好的同时,也忽然惊觉出了一道儿?影子附着在我身?后。 瞬间惊出一身?冷汗,刚想抬剑刺去,却见一对光和?影挡在了我的身?前。 光是阿渡的剑。 他的剑光一闪,便迅速割绕了一个想偷袭我的人?的咽喉,那柄柔柔软软的剑到了他的手里,是欲拒还羞、慵懒闲致地往对方脖子上那么一拉一扯,就?带走?了一个人?的大好性命! 取完,他甚至还随意而冶艳地冲我一笑,仿佛是有意想让我看?看?他的剑法和?身?段,炫耀完了还仰脸眨眼?,好像在问我:“聂哥,我的剑法怎样啊?” 我冲他漾了一笑,却忽然雷惊电怒一般甩出一剑,在他的笑容还未转为惊愕时我就?擦过了他的身?侧,手中的剑尖螺旋之中急刺入了另一个扑过来的人?的胸膛,然后“夺”地一声儿?从胸口钻出,带了一泡儿?血花如泉丝儿?一般钻涌出来! 他眼?里映入了这样粗暴而凌厉的红,瞬间眼?球也被染红了一般,杀气和?意气混杂入了笑容,使他几乎在那一瞬间战意大兴,想和?我对剑起来。 可看?了看?我,他又似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冲到了冯璧书的身?边! 冯璧书左手似伤势未愈,可右手却挥了一条带链子的刀,链如一梭子银线在墨纸之上乱蹿,刀如一瓣儿?的铁莲与各色武器碰撞、摩擦,几乎乱舞出了一阵阵一簇簇的火花。 四碰八撞之下,他身?上虽然多了八道伤口,可却靠着阿渡的加入,缓解了一对多的压力,竟然成功越过了聂楚容身?边待着的四个铜墙铁壁般的护卫,直接冲向了楚容! 这是想做我刚才未完成的事儿?——擒贼先擒王么? 我心中百感交集,却发现楚容见了冯璧书冲过来,几乎是新仇旧恨一起,脸上顿时露了狠色,那袖袍之中气劲儿?涌动,忽然变得鼓鼓胀胀起来! 不好! 我当即冲上前去,做了一件儿?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儿?。 我一剑刺向了未曾防备我的冯璧书! 聂楚容惊喜地看?向我,袖间的鼓胀之势顿时迟了一滞,好像蓄势待发的什么慢了一步似的,阿渡当场发出一声惊呼,并及时地抖出一剑来阻,我的剑尖却在碰到阿渡急速飞来的剑尖之时,借此转了一折,迅速刺到了失了防备的楚容袖口! 剑尖登时挑出了一个机扩物事儿?,我瞬间一个翻滚,接过,打开一看?,发现果然是一件儿?装着火|药的机扩匣子。 这家?伙居然随身?携带火|药? 疯了是不是!? 我抬头瞪他,他却满是怒容地捂着破损的袖口,道:“你还敢刺我的手腕?” 我冷声道:“你是不想活了还是想和?我们同归于尽?你知道在这里点爆火|器的后果么!?” 楚容眉心微微一动,道:“所以……你都知道了?” 说完,他忽然语带深意地盯凝着我:“你应当知道我已没有退路,到了这一步……不是他们死,就?是聂家?亡,你既已选了他们的路,就?是一步步迫聂家?起火……那你下好决心看?我尸骨无存了么,楚凌?” 我内心一震,只觉得他的语气渐渐从疯癫尖利,过渡到了一种难以解读的深邃决绝,他在这一刻看?着我,话里藏的话儿?,字里藏的字,我一下子明白了几分,可又看?看?他下一秒病弱苍白,却桀骜如鹰的神情姿态,我又似乎一下子什么都不明白了。 这疯魔病绝之人?的心,早该被狗给吃了,如今还说这些话……到底是变了还是没有变呢…… 这时另外有人?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 那曾雪阳也确实?是当得起一声儿?内功绝顶,即便被三大青年?高手如此围攻,他竟然还能?随手一抬,便是一片儿?阴气袭人?的冰风掠过,冻住了绢帛的末梢,使得龙蛇穿梭的乱势由此一滞。 他又如探云捉浪一般地翻掌一抓,竟然凭空捻住了一点儿?曲水剑的剑尖,以指尖险些被切断为代价,为这把可曲可折的杀人?名剑附上了一层冰寒之气,我便觉出郭暖律抬剑的动作比之前稍稍慢了一分。 这一分在寻常人?寻常眼?里看?来极难以察觉,可在高手对决之中却是至关重要、不可轻觑的一分差距! 曾雪阳立刻抓住机会,随手在腰间伤口一抹,以血化冰,一道儿?阴寒无比的血冰如一点儿?噩梦的化身?,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急速刺向了近在咫尺的郭暖律下盘! 郭暖律剑尖跟着下沉的一瞬。 曾雪阳竟又是激出一道儿?血冰。 这一道儿?竟然比之前的血冰更快更急,且更加不可挪转! 刹那间已要刺入郭暖律的大好胸膛,再下一瞬就?可从心脏之处钻破而出! 却在我震惊尖呼,梁挽急冲而来的这时候,有个人?比我们更快。 高悠悠。 就?在郭暖律身?边的高悠悠,瞬间撞开了对方,伸出素白无染的手指,正面接住了刺向胸膛的血冰! 刹那间血光四溅,两个人?滚作一团儿?,冲撞了许久才算停下,在大殿的地板之上竟然流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长条形血迹。 是谁的血? 谁要死了! 曾雪阳接着足尖一点而起,要把二人?瞬间击毙! 梁挽立刻从地上飞快踢去一剑,制住对方的冲劲儿?,同时不过生死地掷出一道儿?绢帛,直打那老?贼的额头!待对方迟滞的瞬间,他的人?已冲到了老?贼的身?前! 楚容趁我分心,飞扑向我怀里的火器匣子,而我怒到眼?圈发烫,手中剑尖如龙咬蛇吞一般绞了那火器匣子,把里面的铁球在一瞬间急出三十剑,几乎把一个球削成了铁屑! 我不顾楚容在手掌之下滑出的短刺,借着剑势往上一弹,便削了他的臂膀一点红,搁在了他纤细可断的脖颈之上。 “聂楚容在我手,你们都想他死么!?” 剩下的六个下属都已停手,唯独曾雪阳这狂妄自大的老?贼,一见到这熟悉的情景就?阴沉了一张脸,怒着指出:“你未必舍得他死,但你的朋友很快就?要死上两个了……” 我盯着高悠悠和?郭暖律抱在一起,血从他们的身?下一起流了出来,可两个人?的身?躯面目却离得那么近,根本看?不清是谁的血,曾经那么相似的两个人?,死也要死在一块儿?么? 可曾雪阳又要冲去杀人?,却被梁挽抢先一道儿?,像一道风似的卷过二人?,一手捞一个,就?这么在肋下捞走?了两个人?! 把人?一个接着一个丢给了冯璧书和?阿渡之后,梁挽猛地转头看?向我,不知看?到了什么,当场惊惧无比。 我只把楚容拽在身?躯之前,剑尖死命地搁着他的脖子,直到他的脖子上渗出了星星点点的血,怒道:“你埋在这儿?的火|药到底在哪儿??” “这是你第几次挟持我了?”楚容却忽垂下目光,惊呼一声儿?,“血……” 什么血?你脖子上当然要出大血了! 他声音颤动道:“你的腰间……你在流血……”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腰间插着的一根短刺。 ……大意了,狂怒之下都没在意疼。 假装没有看?见什么的我抬起头就?是冷笑:“你的手居然还能?动得这么快,是用了机扩和?暗器吗……” 梁挽当即提醒:“小棠先止血,把他交给我!” 曾雪阳冷冷道:“你若敢如此,我先杀了他!” 我却拉紧了楚容且攥住了他的脖子,在虚弱之中怒笑道:“你若是不让他停下,也不说出火药的位|置,那我们一起死在这儿?好了!” 聂楚容轻嘲道:“到了如今,除了你和?已经失去的妻女,你觉得我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么?” “有啊,你若不在乎自由,何必逃出来?你若不在乎权势,何必去作恶?你若真在乎亲人?,大姐和?云珂是怎么回?事儿??”我咬牙冷笑,“别装着还在乎我,毕竟在骗人?和?比狠这两件事上,我从来没有输给过任何人?,我自然看?得清你是什么人?。” 他只好像听出了别的意思,莫名感叹道:“所以,哪怕到了这个地步,你也愿意和?我一起死?” 我还在想如何狠狠掐他脖子的时候,他忽然看?向曾雪阳,好像说了此生最让我难以理解的一句话。 “停手吧,做到这一步已经够了……” 曾雪阳怒得面容抽搐了几分:“够了?我当初救你出来的时候,家?主口口声声许诺我的事儿?,都忘了么!?什么叫做够了,你就?不怕……” 不怕什么……楚容难道还有什么可以…… 我正在细想不及的时候,忽然见梁挽已经不动声色地接近了曾雪阳,却瞬间踢出一脚,直扫对方下盘! 这一招出其不意却又自有乾坤之秀,曾雪阳断喝一声,在急闪侧避的瞬间,中了一脚在臂膀,牵动胸膛,几乎吐了一口血出来,梁挽乘胜追击之时,他却心狠发作怒意喷发,硬拼着挨了对方狠狠一脚,也要反手打一掌,把迅疾掌风打向了挟持着楚容的我! 楚容惊呼一声儿?,瞬间在这致命一掌来临之前爆发出最后的余力,做了一件儿?所有人?,包括我,都未曾会想到的事儿?。 就?如我下意识推开了他一样。 他用尽全力把我推出了死亡! 局势逆转的那一瞬间是 聂楚容用尽全力推开我后, 被掌风刮了?一点儿,脸上一寒,就此退开,却被他的几个手下接着抢了?过去, 轮流输送功力进去, 曾雪阳欲冲向我,却被阿渡和冯璧书挡在了前方, 动作缓了?一缓。 梁挽随即冲向了聂楚容。 我却忽的挡在了?他的身前, 压低声线, 尽力不去顾忌疼痛和虚弱道:“我去追击他,你去和阿渡他们一起拖住曾雪阳……” 他本来想回应什?么,可目光下意识就落到了?我的腰间, 他的手瞬间就不受控制一般地抚上了?那流血的伤口,如被刺痛了?似的一颤,他急切道?:“你先把伤口处理一下,包扎一下,追捕聂楚容这种事就让我来……” 我却握住他的手,道?:“这个等?等?, 你听我说?……” “你的伤口在流血!” 梁挽瞪了?我一下, 声音显得有些急切和不容置疑。 他开始拿出绷带, 在我的腰间迅速地缠绕起?来,仿佛止住了?那些血, 也止住了?他内心的惶恐与不安, 他才稍稍开始稳定下来, 平复了?些许呼吸。 而?我也仿佛才意识到, 他刚才是在不安什?么。 看见郭高二人在血泊里簇拥成一团儿的样子,他想到了?什?么?看见我的腰上多了?那么多血的样子, 他又?回忆起?了?什?么?在这众人簇拥的大殿之上,是否也如几年前聂家的宴席那样,重复着一样的悲剧,一样的恐惧? 只有他确定血不再汩汩流出以后,才发现了?我的凝视和虚弱,仿佛是下意识的,他伸出手揉了?揉我的面庞,关切道?:“小棠……你,你还好么?” 我还在尝试把失血的晕眩感给压制下去,直到他的手指触碰我的面庞,那种温热的触感一点点地在我的脸窝那边扩散开来,才像是一点儿暖心的温热渗进冬日的冰水里,把我的恐惧也一点点地解冻,把里面的理智一点点地捞回来。 他看着我,认真道?:“好些了?么……” 我点点头,梁挽松了?口气道?:“你在这儿待着,我去追聂楚容……” 我却立刻拉住了?他的袖子,如拉扯住了?一片儿急飞而?去的云,梁挽立刻不解地回头看我,而?我却一动不动地看向他。 “你不要去追他,让我去……可以么?” 此时此刻,亦如当年当日。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面孔,像是盯出了?一千万种微表情一样,半晌后,忽口气沁凉道?:“不可以。” 我只是深吸了?一口气:“我不是不让你去复仇,而?是……” 他却有些微恼而?伤心地看着我:“这件事和复仇没关系,我的复仇在五年前,在你毒死那一个个凶手,在你把自己的命赔给我,在你‘死’在我怀里的那一刻,就已经结束了?。” 我听得身上一震,他也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你让我在那时不去管他,因为你把你的命赔给我,你堵上你的一切让我放弃恨。所以我选择了?放下,我选择了?救人。” 我满是震惊地听着他的一句句剖心挖肺般的言语,我完全没想到他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把这些话倒给我听,就好像他已经把这些血淋淋的话藏在心里许久了?,只是如今看到我的血在身上重新破流出来,他才有力气和勇气一股脑地说?出来。 他却急切也无奈道?:“所以我不是要去复仇,而?是要去救人。而?不管是重伤他,还是抓了?他,都能救许多人。而?你……你对?他也已经仁至义尽,他却插了?你腰上一刀,他伤你至此,小棠……你何必还要再念兄弟之情!?” 我念兄弟之情? ……我没有啊! 我知道?这么说?有点奇怪,可此时此刻他对?我的不解和困惑,好像就如曾雪阳对?聂楚容的不解和困惑一样,这种程度巧合同时在一天之内发生,不得不说?是有点讽刺了?。 可我忽想起?了?关键的一点儿,心想自己真是急糊涂了?,赶紧攥着他的手道?:“你若真的一心想救人,就去把人疏散出去!然后查一下火|药藏在哪里,这大殿里早被内奸给藏满了?火|药,一旦点燃,后果不堪设想!” 梁挽也惊了?:“你说?什?么?谁告诉你的?” 我急道?:“来不及解释了?,你信我的就是!” 梁挽听我如此急切,二话不说?,如一阵风似的扫去了?人群之中,把我的消息扩散开来,由?他带头,把不能动的人一个个架在身上,把伤者也抢先带了?出去,然后再让凌熙让组织去疏散人群。 眼看着大殿内就要清理一空,铺垫了?这么久的阴谋马上就要被击个粉碎,败个彻底,我忽抚了?抚腰部,看向了?那个被几个属下包围着的人。 聂楚容只是重重咳嗽了?几声,咳得心肺好像都被冻结了?几分似的,咳得我把拳头都攥了?一紧,这时咳到几乎撕心裂肺的他,却在一片虚弱之中抬起?了?头,含了?一丝得意却邪恶的笑。 “没用?的,就算逃了?出去,聂家的人也会在外面等?着……你以为他们出去以后就会有好果子吃?” 他果然还是他。 除了?在我的事上,他根本就没有在任何一处地方心软过。 我冷声道?:“你和小无相山也没什?么过往冲突,为何非要苦苦揪着他们不放!?” 他却盯了?盯我被止血包扎过的伤口,忽嗤笑道?:“不是我不放过他们,只是想杀他们的人,从来就不是我……” 话里有话,让我目光一动:“你说?什?么?” 聂楚容忽仰脸看我,惨白如纸的面孔中透出些许久冻不热的癫狂:“你还不明白么?今日的聂家已经不是以前的聂家……我也已经不是……” 已经不是什?么? 我惊愕地看向他,忽然意识到这五年之间改变的也许不止是我,也是他…… 比如他的手筋是如何好的,为何我刚刚劫持他的时候,发现他的身上正散发着一种强烈的腐气和药气?他和曾雪阳之间达成了?什?么样的协议?曾雪阳为何肯帮他? 许多问?题我想弄清楚,许多细节我想弄明白,可一个更重要更紧要的事儿一直让我想不通,想问?出来。 你方才为什?么推开我? 你这丧心之人的良心,难道?在末路的一刻要回来了?么? 可为什?么要等?到一切都无可挽回的时候,你才会变呢? 种种问?题都想问?出口,可我只是盯着他,淡淡道?:“你的人就算在埋伏外面,也不会改变什?么大局,你注定在这一次损兵折将……收手吧,楚容。” 他第一次有些惊喜地看向了?我:“你叫我……楚容?” 我只是声色冷峻道?:“梁挽已经在搜寻火药的位置了?,你若早点说?出来,还可免一些麻烦,不然,我只好和你的属下一一打过,挟持着你打到外面去……” 他却笑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单枪匹马哪儿都敢闯么,这可打不跨聂家啊……” 我忽然听到,外面的喊杀之声儿正如涨潮时的激流乱水一般接连响起?、回荡漫天! 果然如他所说?,聂家的队伍已经到了?。 而?那些疏散逃出去的人也已经受到了?第一波冲击。 双方在大殿之外的广地上开始了?正 喃風 面的冲突,打杀的打杀,拼气力的拼气力,如今拳脚相踢、武器碰撞,络绎不绝、且越发震天冲响。 梁挽在大殿内上蹿下跳之间,却如镶了?火眼金睛一般,把火|药给找了?出来,并当场拔出,做了?一个疯狂的绝活。 他竟然直接拿了?一个物事儿点燃,朝着曾雪阳扔了?过去,并一改往日风格地发出一声儿挑衅的怒吼:“老?贼,吃一把你们自己埋下的霹雳火|器吧!” 这话换个语气和环境,就好像在怒骂对?方“食屎去吧”。 如此生动可怖的怒骂,让那曾雪阳下意识撇开阿渡的利剑和冯璧书?的链刀,双掌先发出一阵极寒的冷风,冻结了?那物事儿上的火星。 可那物重重坠地之时,众人才能看清那东西并非炸|药,而?是一包木屑和碎角。 曾雪阳这才知道?已经中计,激怒之余想要反击,背后赫然受了?凌然一剑,左臂中了?一刀,右手被一道?利器割了?一口子。 分别是阿渡、冯璧书?还有我本人! 他怒吼一声,掌风四袭之下,再也不能久战下去,便足尖一揉,跳窗而?出,不知哪里去了?。 而?在此之后,门?外的喊杀之声儿也变了?一变,多出了?一些我熟悉的声音,和一些聂楚容从未听过的声响,他的眉目跟着皱了?一紧,,我却是听得气势一振,笑道?:“你说?我是单枪匹马?这可大错特错了?!” 是我在客栈训练的那些伙计和外卖员们,他们可都是之前被聂家迫害过的人,都是被我曾经手把手教授过武功指点过技术的下属,我当初追来小无相山的时候,也特意给他们留了?路线,让他们想办法追上来。 本以为他们要落后我好几天才到的,可也不知道?是不是我被耽搁了?的关系,还是他们来的时候加速了?的原因,他们居然在这一刻赶到了?! 如今小无相山的人加上我的人,再对?上聂家的援兵,就渐渐地把一边倒的局势给颠了?一斜,外面的喊杀声渐渐是我们的人多过他们的人了?。 聂楚容听得局势变化如此,只是目光复杂地看向我:“你到底是变了?啊,从前的你可不会变得出这么多的外援……” 我冷笑道?:“变的岂止是我呢?” 眼看局势好转,我正要起?剑夺人。 可一道?儿人影从冲杀的人群之中一跃而?起?,跃到了?我和楚容等?人的中间! 那个人落地瞬间就看向了?我,好像一道?儿云中飞出来的刺似的震到了?此刻的我,我惊讶地看了?看他,而?他看了?看楚容,楚容脚步一僵,奇道?:“云珂……你还活着?” 聂云珂目光复杂地看了?看聂楚容,就像是看一本曾无比熟悉的书?,如今已经从书?封开始完全变了?风格。 “是楚凌和梁挽救了?我。” “梁挽?” 聂楚容完全不可置信地看着聂云珂慢慢地退到了?我的身边,看到了?梁挽慢慢地进到了?我身边,一退和一进,最后殊途同归成了?一个字——我。他看到了?眼前的一切,最后看到了?我,看到眼睛好像都开始炙热和发疼了?。 “你们,你们……一个个都要聚在一起?,来杀我么!?” 聂云珂却叹道?:“是你当初下令伏击的我,对?不对??” “是又?如何?”聂楚容神色冷冽道?,“我看出你早就有想离开的心思,只是我没想到你竟然……” “收手吧……楚容。” 他震怒到面色扭曲:“收什?么手!现在收手是等?着他们反攻毁了?聂家么?” 聂云珂却在急叹之中甩出了?一个惊天的秘密:“你这几年毒病入体,早已是强弩之末,不过用?药强撑着身体,依这病症,你都已经活不过三个月了?,折腾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话音一落,满座皆惊! 我无比震惊道?:“你说?什?么?” 我曾经护了?这么多年,恨了?这么些年,恨到想要亲手杀之的人,竟然已经……已经活不过这三个月了?!? 140-150 大战之后要来的是什么 昔日的恩爱回护与之后的仇恨愤怒都离得这么近, 近得我几乎已认错了他们,分?不清如今是?什么情绪占上风,良久之?后天崩地裂,只剩下我, 震惊无措地看着眼前的人。 我想上前?, 可一抬脚,却觉出袖角却被人轻轻地扯了一扯。 回头一看, 我发现是梁挽。 他凝视着?我, 一双会说话的眼好像沐浴在了各种情绪的光芒里, 可没有一种是仇人将死的窃喜,更多的是?对我的关切。 也许在他的眼里,聂楚容早已经是?个各种意义上的活死人了, 如今值得关心的似乎只有我。比如我是?怎么想的,我是?如何反应的,我会?做出什么决定。 可有时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我有决心杀死聂楚容了么? 杀死一个行将就木、虚弱不堪的人? 我看向了眼前?的聂楚容,他只是?就这荒谬的情景发?出了许多荒唐的笑,然后抬起头看向聂云珂, 轻声细语地重复了他的话:“毒病交加?” 这四个字念完了, 好像是?读完了一个死刑的宣判书, 他便笑得更加厉害,道:“你比谁都知道我当年?在老二老三手里受到?了怎么样的折磨, 你应该明白我当初活下来是?付出了什么样的代?价, 到?了如今, 你还当众质问我做这一切是?为什么?” 聂云珂道:“因为如果再不问, 也许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你到?底想问什么?” “聂家?已势不如前?,你自己也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活, 又?何必如此费尽心机,搭上这些人的命?” 聂楚容却冷声道:“几年?前?就有人觉得我油尽灯枯,可我还站在这儿,可见?油尽灯枯也未必就一定会?枯。” 他用着?有些讽刺的语调说完了这句,忽然看了看我,再看了看云珂,重新接上了他之?前?开启的话题。 “聂家?还有一些活着?的人……无辜的人……我若还在,没有人会?敢动他们,可若我死了,聂家?倒了,你当真以为……这些冠冕堂皇的正道人会?放过他们?你得知道,并非所有正道中人都是?梁挽,而像梁挽这样连我弟弟都能蛊住的‘君子’,我也只见?过他这么一个……” 这倒是?他第一次承认了梁挽的人格魅力,虽然是?间接而无力的,却依旧让我听得两脸发?烫,却又?心情复杂。 因为连我也不得不说,这些看上去有点?歪的话,也并不算毫无道理。 聂云珂也不出声了,也许是?他也对所谓的正道人士没有太大的信心,他认识的也只有梁挽和赵公子罢了。 阿渡发?出一声冷笑,冯璧书皱眉不语,只有梁挽听得这话锋转得不对,立刻上前?一步,挺身而出,平静的面上闪过了一丝坚定的毅色。 “聂楚容,到?了这一步你还要巧舌如簧,鼓动人心?” “没有人能凭空地出淤泥而不染,也没有因果和仇怨是?平白天降的。” “你灭人满门的时候,想过那些妇孺老幼的无辜么?你诉说自己如何凄惨的时候,想过别人早已成了刀下鬼,连凄惨活着?的机会?都没有么?” “到?了如今,你还嫌别人做得不够‘君子’?我只知道他们之?中有很多人在努力去做‘君子’,但?凡做错了一点?儿都有知耻愧疚之?心,而你……别说君子,你连人子都不配做,你利用自己的亲弟,暗杀自己的堂弟,不惜自己的手下,你更不配为人之?兄,为人之?主!” 他从未疾言厉色,平素也一直温柔娴静,可如今稍微匀了一点?儿锋芒出来,便是?一句句如刀子撂下,一字字如尖刺击首,显得无比刚毅、果断、以及决绝! 这瞬间就把我稍稍升腾起来的一点?点?愧疚疼惜之?心,和云珂脸上的犹豫不决,给一并抹了。 我当即定了定心,冷声道:“不必再说了,动真招吧!” “真招?”聂楚容冷笑道,“楚凌,你觉得在这儿能动什么真招?你以为我为何会?犯险亲至一个埋了火|药的地方?还不是?因为我死了以后,他们能随时推出一个新的首领?” 我皱了皱眉,他们?他说的到?底是?聂家?人,还是?聂家?背后还有什么保护伞? 须知聂家?这些年?横行霸道惯了,可官府还是?捕头都没办法把他们缉拿归案,最多就只能追捕一些外围边缘的人员,连陈风恬这样的大捕头亦无可奈何,那时我就在想,聂家?背后的保护伞必然是?有一些非同寻常的势力,大到?在官府都有些眼线。 可如今问不出来什么,因为楚容此刻已看向了梁挽,惨然一笑道:“你是?赢得了人心,你抢了我最爱的弟弟,又?捡了我不要的堂弟,你让他们都站在了我的对面,可是?梁挽,人心归人心,势力归势力!我们之?间的对决,终究还是?要在各地分?舵的胜负之?上见?真招。也许我会?死,但?聂家?……未必!” 说到?最后两个“未必”时,他的语调陡然一转。 扶着?他的几个下属忽的伸手一掷,便扔出了几点?儿银光,仿佛是?某种金属质地的火弹! 分?别弹向了房梁、柱子,以及神像的三个角落! 我和梁挽立刻动身,拧足一飞,在千钧一发?的一刻,险之?又?险地飞到?了半空之?中,出剑的抖落了剑,甩袖的甩断了袖,还有云珂的掌心一发?便是?一道气劲儿甩出! 终于三管齐下,削断了即将引燃天崩和地裂的三个银弹,让血淋淋惨呼呼的地上只剩下了一地的银碎铁屑。 可我再看向楚容原本所在的位置。 已是?空无一人,再无踪影。 很显然,跳窗而逃了。 梁挽要追,却听到?远处传来了一声苍凉的冷笑。 “你是?清了一些火|药,可房梁柱子和神像里面还有剩余的火|药,我倒要看看你们是?想追我,还是?先除了火药!?” 他觉得这是?个问题,但?有些人觉得这从来不是?。 毕竟在仇恨和救人之?间,梁挽永远选择先救人。 只是?等他和阿渡开始上蹿下跳、如蝴蝶一般上下翻飞地清理时,我忍不住注意到?了在场的云珂和冯璧书。 他们在看着?彼此。 这二人之?间曾经有过一场惊天动地的决斗,结果是?冯璧书左手几乎落下伤残,而云珂受了重伤。 可此刻生死对决、针锋相对过的两个人,站在这充满着?火|药味儿的大殿之?内,却只是?彼此对视着?,静默如一根绷紧的弦,和一管未曾出鞘的剑。 谁都没有先说话。 谁都在等着?动手。 云珂目光复杂地看着?冯璧书的左手,冯璧书虽有些惊愕,但?看了看我,我只学着?梁挽平素的模样,对他尽力平和地笑了笑,他便似乎明白了什么,默契地冲云珂点?了点?头,只道:“先一起把火药找出来吧。” 云珂叹了口?气:“好。” 一场不大不小的冲突就这么消弭于无形。 我松了口?气,也加入了搜寻和清理的队伍。 半个时辰后,所有的角落都被搜寻了个遍,终于确保一切都干净了,而我们这时清理起了伤患,想起了郭暖律和高悠悠,发?现?郭暖律的伤并不算重,但?高悠悠代?替他挡下了大部分?攻击,伤势不算轻,于是?我和梁挽、云珂一起,三者齐齐护功输送,总算把这人的内息给稳住了。 到?了这一步,已经算是?尘埃落定,大战暂歇。 到?了晚上,我和梁挽躺在一个客房里,我累得什么都不想说,只静静地趴在了他的身侧,而他也轻轻地揉着?我的额头,好像用指尖传递着?什么温度似的。 而我静默了片刻,仿佛只有在他的身边才能得到?那许久未曾得到?的平静与安宁,而只有在平静和安宁之?后,我才能把心里的话拾出来几句。 “……对不起。” 他一愣,失笑道:“我才想说对不起的,你说什么呢?” 我也有点?奇怪:“我想说对不起,是?因为有几次机会?你都可以去杀了他,可……可我拦住了你。我……我难道不应该说对不起么?” 我没说名字,可梁挽肯定知道我说的“他”是?谁。 可这人听了以后没有任何计较的情绪,只是?笑道:“这有什么好道歉的?倒是?你提点?了我,救人永远比复仇要重要,更何况……他根本也没有多少?日子可以活了。” “那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 他想了想,轻轻抱着?我,有些歉疚道:“因为我好像……总是?在不经意之?间让你去做一些两难的选择,现?在想想,这样也是?一种自私,一种袖手旁观、不必担负的自私。” 啊? 他苦笑道:“五年?前?的时候,你知道我下不了手去杀死庇护我的义父,所以你替我做了这个艰难的选择,你帮我杀了他……五年?后的现?在,现?在轮到?你要在家?人和义理之?间再次做出选择,可是?如果只有你一直在选,一直在难题里挣扎,而我什么都不用选,这是?不是?……也是?一种不公平呢?” 我知道他心思细腻,可从未想过他居然能想到?这么一层,心中顿时柔软得好像要化掉,一些酝酿积蓄的担心和忧虑,一下子被他的话给冲淡了。 我笑了一笑,把脑袋往他的怀里缩了缩:“你去选?你的心这么软,你怎么选啊?” 有的时候,我想帮你选,是?因为这些选择必然是?无比痛苦,可却是?必须要选的,你之?前?过得太苦,我怕你苦到?崩溃,苦到?抛弃自己的是?非道德变成另外一种人,所以我想帮你选。 可是?如今,他却告诉我,他在我身边不觉得苦,他也不要我受苦。 梁挽揉了揉我的脸蛋,温柔地拨开我细碎的额发?,在我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地亲了一记,笑道:“以后,我们应该一起选,一起做这些艰难但?必须的事……不管是?杀死你想杀的人也好,是?保护你想保护的人也罢,我都要和你一起,你若是?敢一个人去承担这些,我可是?会?生气,会?罚你的哦。” 我知道他话里隐含的意思是?什么,心中酸楚莫名,却又?感动异常,忍不住眼圈一烫,又?紧紧抱住了他。 “挽挽……” “嗯?” “你是?不是?知道我在担心什么……” 梁挽轻轻点?了点?头,如同有读心术似的把我的想法娓娓道来:“你是?担心正道人士开始进攻聂家?之?后,会?对聂云珂下手,对不对?” 我道:“云珂虽然处境尴尬,但?他武功高强,有自保之?道,我虽是?担心他,但?不会?太担心……” “那你最担心的是?什么?” 我抱着?他,把头越埋越低:“我怕——会?有正道的人因仇恨聂楚容而牵连无辜,我怕他们开始搜寻起薛兰动和聂诗绮,我真的怕有人会?……” 他抱着?我,原本的温柔忽然转做了坚毅的冷声:“小棠,我并非是?秉持门派之?见?的迂腐之?辈,倘若正道真的有人因聂楚容而牵连无辜,那他们也配不上正道的声名和身份了,不是?么?” 我有些惊愕:“你……” 他看着?我,越发?坚定道:“小棠……我们一起去找唐约吧。” 啊?啊!对哦,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梁挽忽然看向我,甜甜地笑道:“你是?累糊涂了啊,傻小棠,他如今已经是?唐大侠,是?联合许多势力的关键人物,把你想说的一切告诉他,我们一定能得到?他的帮助的!” 哦?我们就要重新见?到?唐约了么!? 主角见面后的修罗场 半个月后, 梁挽与我一起到了严州的一处客栈,他是轻车熟路地和那客栈的小二和掌柜打了招呼,然后带我上了二楼靠窗的雅间,还点了许多晶亮亮、澄明明的甜点, 造型各式各样, 但主要?就一个字——甜。 我倒奇怪他怎么会带我来到这儿,他只是笑着?说让我等等, 我倒想碰一碰甜点, 可只尝了一口, 就觉得这甜味儿都快溢出来了,当即觉得还是喝茶算了,结果不多久, 就听到了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声从木质的阶梯之上一级级踩过?,好像在钢琴键盘上流淌而过?似的,富有节奏的响声像是能踏在人的灵魂上,我一抬头,便觉出了一种凌厉的气息在胸膛之间鼓动,一抬头, 瞧见了一道光投向那边, 映出了一个陌生的人形。 首先, 这人是个帅哥。 第二,这种帅哥我从未见过?。 我之前见过?的清冷帅哥, 大?多会在某种部分?上互相重复, 从气质到素质, 到外表到仪表, 你?总能找出一些相似的气质,以至于?形容词都是类似的。 可这个人, 这个人分?明是人尖儿里的人尖儿,美人中的美人,是这其中最不可小觑的美的典范! 他本人披了一身黑狐皮的裘衣,露了高大?矫健的身躯,连影子也透出一种无形而杰出的气势,那面容在光芒之下?,竟闪着?一种削尖了的白玉冰霜般的透明雪润,抬眼之间忧冷俊逸、傲然翩雅,如雪山轮廓削了一刀,没有一份多余的枝丫与巅顶。 俊得有些惊心动魄、美得让人防卫心起。 我忍不住看了一眼,又?多看了几?眼,竟然觉得这种美是有点攻击性的了,看久了让人觉得心头被掠了一刀似的,我就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梁挽,只见梁挽微微一笑,容颜如温婉的莲花一般美好润泽,是一种看不腻、看不烦的样子,每次看过?去都能发现一些新的妙处。这才是能长久看下?去的好容貌。 我当即就觉得被他的一眼给安抚了,又?重新看过?去那人,却见那帅得过?分?的美男子也在打量着?我,眉目之间隐隐生出一种郁郁幽冷之色。 他生出了几?分?疑惑、几?分?提防,然后看向了梁挽。 梁挽当即与我热情?地介绍:“这就是我之前和你?提过?的意气门门主——仇炼争仇兄弟,他是此次抗聂联盟的会首之一。” 他又?和对方介绍到:“仇兄,这位就是我之前和你?略微提过?的——襄州丹霞客栈的林玄青林老板。” 仇炼争只坐了下?来,双眼微眯道:“林老板可曾用过?别的姓名?” 梁挽立刻观察我的神色,而我只是神色平静地放下?了筷子:“英雄不问出处,怎么仇门主和人坐一桌,还要?查别人的三?代么?” 仇炼争淡淡道:“我听闻过?襄州有一位林老板,武功却深不可测,短短半年时间就聚拢了一股势力,不料今日拜会,却是这样年轻的人才。” “仇门主客气了,为何有空拜会?” 说实话,我还以为来的人会是唐约呢,看到来的人不是他,还有点小小的失望。 毕竟按着?阿九的说法,这个时候的唐约应该已经和那个心狠手辣、色胆包天的仇家攻相爱相杀了一阵,互相辱来侮去、渣来骗去,各种恩怨纠葛和狗血肉戏都轮番上演了一番。 那唐约现在是什么状态了? 他会和自?己的仇家老攻一起出现么? 仇炼争只神色冷峭道:“不久前梁兄寄了一封信给唐约,小唐与我说,是信中有一位昔日的故人约他在此地见面,我从未见他那样开心,便问了地点。我先来一步,他马上就到……” 是唐约告诉了他来这儿? 我奇怪道:“那你?和唐约是什么关?系?” 仇炼争只正色道:“我和唐约之间无话不谈、无所不叙,他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 我眉心一动:“那他的仇人呢……” 仇炼争声色冷绝道:“自?然也是我的仇人!” 哦?这人倒是和唐约是极好极好的关?系了。 他目光一转,看向我:“倒不知梁兄和林老板之间,是否也是如此的肝胆相照?” 我爽气一笑:“当然!” 这冷峻而微郁的帅哥,看着?倒也是一个正经江湖汉子啊,这也不像是阿九概括的那种能对小唐下?得了黑手的仇家攻吧? 所以仇家攻另有其人,这个仇炼争只是唐约的好朋友? 那小说里那个相爱相杀的仇家老攻到底是谁啊? 我的思绪被渐渐拉扯到了现实之中,梁挽只是握了我的手,正色道:“我信这位林老板,正如信我自?己……” 他顿了一顿,忽笑着?摇头道:“不,说实话,我信他甚至比信自?己还多一些,他的判断素来不错,仇兄大?可有话直说。” 仇炼争目光一亮:“能让梁兄这样说的人,可不多啊。“ 他道:“我信梁兄的眼光,但合作还是要?亮明一下?身份背景,毕竟我们此番是要?商量着?一起对付聂家,这位林老板,从前可曾用过?别的名字?他有和聂家作对的经验吗?” 我还想说点什么,梁挽这次却极正经道:“仇门主和聂家今年才开始作对,可这位林老板在五年前就开始和聂家作对了……论资历论背景,仇门主叫他一声前辈,不算亏。” 我都有些惊讶于?梁挽说话居然能如此直白,因为他向来是最最温柔谦卑的人了,从来不会去特意吹捧什么人,可如今却快要?把我捧到天上去,都不觉得有过?分?。 而仇炼争如此冷峭俊烈之辈,听了以后也稍稍收了锋芒,只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端详道:“前辈?“ 梁挽点头:“不错。” 仇炼争只道:“梁兄成名比我早,我若叫梁兄一声前辈,倒是心服口服,可是叫他一声前辈,难道他和梁兄是一辈的人?” 梁挽笑道:“他成名可比我还早呢。” 仇炼争却奇怪地看了看我。 良久,忽的撂下?一丝嗤笑。 “梁兄早在七八年前就已声名鹊起,可你?身边这位貌美的小兄弟,看上去连二十都不到,连唐约看着?都比他年纪大?一些。敢问他之前到底是什么人,从前和聂家做了什么,能让你?和唐约如此重视?” ……请问你?是古希腊掌管阴阳的神么? 为什么看上去很认真?的话,说出来都像是在阴阳怪气?到底是被动天赋还是主动练成的? 我想了想,终于?明白了。 “听你?这语气,怎么像是因为唐约对我的重视……吃醋了?” 仇炼争楞了一瞬,忽眉目一凝,阴阳自?若地笑道:“你?这话倒是有趣,只是我又?岂会吃一个无名之辈的醋?要?吃,我也只吃梁兄这等优秀人才的醋啊!” ……这种事情?为什么要?用自?豪的语气说出来啊? 还有你?压根不否认吃醋? 只是否认吃醋的对象么! 他只是看我:“我只是想看看,让唐约如此念念不忘,叫梁挽这般郑重其事的林老板,到底是怎样的一位人物?” 我挑眉道:“你?想看我的剑?” “不错!”他眉目微动,笑容恍若一丝冷星摇曳,“从我看你?的第一眼时就想了!” 没有任何预兆与警告,我忽的一剑簌簌而起。 剑光如云霞一般飘飞而去。 又?似水袖一般流拢卷回。 剑回到鞘的时候,仇炼争脸上那股傲冷轻慢的神色,忽然像是被寒天里涌出来的冰,给一寸寸地冻住了。 他瞪着?我,然后看向了柱子上凹下?去的一角,花瓶上断掉的一截花,以及甜点小山上被削掉了的一个尖尖,好像从剑光之间,重新认识了我。 “九年前的江湖上曾有一位剑术无比精绝的年轻高手,人称‘剑绝’,又?称‘剑诡’,那人昔日一剑斩杀十多位高手,也曾执行过?极为机密的暗杀行动,而后又?忽然消失于?无踪……再出现的时候,听说他重新回到了聂家,最后的消息,却是他以一人之力杀光了聂家家主身边的骨干,却唯独放过?了聂楚容……” 他像念设定一样叨叨地念完这些字眼。 最后的最后,这目光凝到了我的身上。 “你?……是‘剑绝’聂小棠!?” 我道:“九年前的人物你?都记得那么清楚?” 他目光复杂地看向我,满脸满心的不可置信。 “如果你?真?的是聂小棠……那你?现在至少已要?三?十岁了,你?,你?怎么会这么地……” 我倒不知道该吐槽他的重点是什么,倒是梁挽在此刻温柔打趣地一笑,与我对视了一眼,倒让我也一时被他的笑意所感染,忍不住想笑出点声儿来,却又?听得一股仿佛能触及灵魂的脚步声从楼梯那边传过?来。 我的笑容忽然僵止。 心头一起,目光一抬,我看向了那个人。 那个已经整整五年未曾见到的。 却一直在各种传说里听到的人。 唐约。 唐大?侠。 这本书的真?正主角。 五年前的少年曾经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跃而出,洋溢着?一股洒脱的明媚,一股绰约的天真?,美得像一种刚出芽不久的青色植物,一种富具江湖气息的幼稚梦境。 可五年后的如今,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走到了阳光下?的青年。 他浅浅扬眉,面上一起一浮着?一种厉气与骄矜齐发的容光,眼瞳亮而逼人,就好像一本刚刚翻开的书,字字黑白分?明,气质明烈如火,竟有一种不容质疑的坚毅果决。 如此气质,可偏偏他的五官秀气清绝、婉约明丽,某角度看过?去甚至有点像一个女孩子,就大?大?中和了这艳烈媚阳一般的灼热气质,显得像是一个可以躺在你?手心里的小太阳。 平易、温和。 而不是烫眼。 再看他举手投足、袖翻步动,又?似一抹惊涛掠过?的银沙小岸,如清风聚拢、雪浪摇曳,暖熏的气儿就这么吹过?来了。 如此熟悉又?陌生,充满各种矛盾感和故事感的人物。 除了唐约,还能是谁? 而他一旦看过?来,与仇炼争互相点了点头,与梁挽目光交对了一下?,又?看向了我,忽然猛地一惊,僵在了原地。 我也被他的目光定了一定,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开口。 忽的,唐约激动无比地冲过?来,当场抱住了我。 一声儿呼唤旁若无人地叫出,狂喜在颤抖里显露无疑。 “聂哥!” 仇炼争当场惊住,看着?咱两?的亲密接触,颇有点不上不下?地卡在那儿,梁挽却是如同过?来人一般地,亲切地笑了一笑,只是当我们抱得久了的时候他才会过?来,调皮捣蛋似的戳一戳我的腰。 我也戳得一颤,只在唐约温暖的拥抱之下?叹了一口绵长的气,回抱了一下?他的脊背,安慰地笑笑,与他分?开,道:“好了好了,许久不见,你?真?是大?不一样了……” 他上上下?下?地看着?我,目光微微一红,倒是笑道:“聂哥……也不一样了啊。” 咳咳,看上去比晚辈还年轻这种事儿就不要?提了啊…… 我只笑道:“你?这些年倒是交了不少大?人物做朋友啊,这位仇门主一表人才,气质卓绝,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啊?” 这家伙看着?有点阴阳,其实挺爽气的,这不比你?那渣攻强?你?把渣攻给甩了,和他这种磊落汉子在一起不是挺好么?都这个时候了还走什么狗血剧情?啊,大?家一起交朋友嘛。 唐约微微一愣,有些腼腆地笑道:“他……他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被我用计骗了一次,当时还闹得不可开交,如今倒是一切说开,恩怨两?清,我和他,就只剩下?情?谊了……” 哦哦是这样啊。 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拍着?拍着?忽然僵了一下?。 好像有点不对哦。 第一次见到的时候被骗了一次…… 闹得不可开交…… 只剩下?情?谊了…… …… …… 这这这这不会就是那个浓眉大?眼、心狠手辣,差点把你?给酱酱弄弄的那个仇家攻吧!? 我以为仇家攻就是仇家攻。 结果是字面意义的姓仇人家的攻!? 我当即回过?神来,看着?仇炼争的目光也不对劲了。 “你?们第一次交往的时候,唐约是不是用女装骗了你??” 仇炼争一愣,疑惑道:“是……小唐连这个都和你?说了?” 梁挽看着?情?形不对劲,而唐约面色正有些尴尬古怪的时候,我便忽的冲仇炼争撂下?冷怒之色:“你?是不是那时便恨上了他?你?是不是报复了回去,做了……做了对不起他的事儿!” 仇炼争沉默僵直了许久,忽嘴唇颤动道。 “是……我是对他做了一些终身后悔之事儿……” 唐约忽然羞恼到整张脸都冒出了可疑的红:“聂,聂哥……梁挽难道连这种事儿都和你?说了么!?” 梁挽则被这混乱的局面一下?子震得愕然当场:“我没说啊。” 我则恨铁不成钢地瞪着?他:“你?什么都知道?” 梁挽无奈地涨红了半张脸:“不久前我才知道的啊……而且,而且这种事情?涉及他们的恩怨隐私,我,我不能说的啊。” 我只好转头看着?唐约,怒道:“他对你?做了那样不可描述的事儿,你?……你?还能和他在一起!?你?能原谅得了他!?” 你?是被阿九派的阴间公?民给夺舍了还是给阴间光环影响了?古早渣攻是你?这种光风霁月的人会吃的type吗? 唐约愣了半天,忽然抓住了关?窍似的抓着?我的手:“聂哥到底是觉得他对我做了什么?” 这不明摆着?吗? 我用脚指头都能想得出来骗了他后你?会迎来什么啊。 什么强制爱啊,囚禁PLAY啊,黑化之下?的为肉而肉的戏啊,你?还要?我在大?家面前说出来吗?说出来我能做人你?咋做人? 他好像猜到了什么似的,万般无奈道:“我觉得你?好像是误会了什么……” 仇炼争只淡淡道:“你?不必替我解释什么,我有嘴,有事情?我自?己会说,遮掩也没必要?,我当日确是鬼迷心窍,强行……” 唐约像炸了毛似的恼道:“没有强行,当时我俩都自?愿的!” 我懵了一瞬,然后在梁挽阻止我之前,刹那之间腕部急抖。 一点儿寒梅冷星般的剑光瞬闪而出。 对准了仇炼争白皙的脖颈。 他凌然不惧,只冷眼看我。 我冷冽道:“把话说清楚,你?对他都强行做了什么!?” 唐约惊于?我出剑之快,又?无奈道:“聂哥,这事儿三?言两?语说不清楚的,总之我们都做了互相对不起彼此的事,但已经都把债还清了,如今我们恩怨两?清……你?不该再出手干涉……” 我冷声道:“唐约,你?和他在一起是为了什么我管不着?,你?们要?不要?继续在一起也和我毫无关?系,我只想弄清——我要?合作的对象到底算不算一个人,倘若他真?做了一些我看不过?眼的事,那他势力再大?,能力再强,也绝不会成为我的朋友!” 唐约一愣,道:“这对你?就这么重要??” 我恼了:“当然了。” “那能不能先把剑放下??” 我没放,梁挽却笑道:“放心吧,他不会对一个毫无反抗之人出剑的。” 我瞪了挽挽一眼,继续瞪仇炼争:“你?怎么也不反抗,也不对我出掌?“ “来之前,我其实不明白他为何这样重视你?这样一个故人——毕竟你?们已经足足五年都没见了,人心易变,何况是你?们。” 仇炼争却目光复杂地看了看我,忽的亮出一番感慨的笑容。 “如今我倒是看懂了一些,你?确实是当年的聂小棠,也确实配得上他叫得那么甜的一声声‘聂哥’。” 我冷淡地看了看他。 忽收回了剑锋,看向唐约。 “唐约,你?如果还想我和这个人合作,就把这些年你?和他之间发生的事儿和我原原本本讲一遍,若是不愿,我现在就走,我就不信找不到别人!” 唐约目光复杂地看了看我,无奈道:“好,我们去隔壁房间,我把一切都告诉聂哥,但聂哥也把自?己这几?年的事儿告诉我,可以么?” 我疑惑道:“我这几?年什么事儿?” “你?还问我什么事儿?”唐约目光明锐地看我,忽的语调一转,透出了无限的伤心悲切,“我以为你?当年真?的死了……我以为当时在明山镇和你?见的就是最后一面了……你?口口声声说会来找我的,为何这些年,你?连一次都没有来找我呢?” 我一愣,他要?是反驳我骂我的话我倒可以骂回去,可看他是真?的有些伤心了,我的气势就莫名其妙一弱,支支吾吾道:“这这这……这这,得怪梁挽!” 梁挽无奈地挠了挠脑袋,想辩解好像也辩不出来,只得苦笑:“是……是得怪我。” 我慌里慌张地瞪了他一眼,又?狠狠瞪了仇炼争一眼,只对唐约道:“我们先去隔壁房间说!” 对聂家的总攻开始· 我和唐约到了另外一个房间, 他?也果然和我细细地讲了这其中的来龙去脉。 在这之前?,我只知道他?是个很优秀的武人、很强悍的侠客、很正直的领袖、很出格的主角……可?在这之后我才知道,他?还是个很会讲故事的说书人。 有多会讲呢? 通常意义上,我听故事的时候是很容易不耐烦的, 往往听一个大长篇要分好几?小?节听, 中间还得喝点茶吃点甜的才算调剂,最好加点儿音乐小?曲什么?的, 哪怕这样也不能保证我一定能?坐在原地老老实实地听完, 听到无聊之处, 我的四肢就?会像是新鲜长出来似的那样乱动乱蹭,听到尴尬之处,可?能?脚趾还会酝酿一些浩大的建筑工程, 抠出个高楼大厦也不是梦。 可是唐约一讲起来。 我就?忘了什么?叫多动?,什么?叫无聊,甚至忘了我其实是可?以打断他?问问题的。 短短几?句,他?就?能?把一些长篇累牍的故事说得完整透彻,几?个字浓缩了其他?人要花几?页才能?累叙的内容,且故事一波三折、跌宕起伏, 其中情绪惊心动?魄, 内容转折如同天然造就?, 原本被?阿九概括得非常狗血的故事,在他?说来, 就?变得合情合理, 仿佛一切都是性格与时势的自然推动?, 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阴差阳错。 语句还带了点儿韵律和节奏感, 好像是有点古龙风的。 不过古龙风是武侠世界通用画风之一,也不算奇怪吧? 反正我是听得无比代入和沉浸, 听完以后也许久都没有说话 唐约小?心翼翼地打量我、观察我,问我:“聂哥,你还好么?……” 我想了想,叹道:“不能?说不好……也不能?说好吧……” 故事真的说得很精彩,一点儿也没有觉得无聊,可?是说到后来我就?意识到他?是用了戏剧的手法把真实发生的事儿给呈现出来,我意识到他?经历的苦痛欢喜都是真实的,我就?不能?把这当做单纯的故事去欣赏了 感觉故事里的他?在难受,我也听得难受,他?在高兴,我也由衷高兴。 这难道就?是武侠世界的顶级说书人的魅力么?? 我叹了口气,道:“这么?说来,你为了救你中毒的的大哥,扮成女子去盗取解药……原先是你不对的。” 唐约有些愧色地点了点头。 我又道:“所以仇炼争一开始恨你疑你,也是自然的道理,他?唯一做错的——就?是恨得太过,疑得太过,险些葬送了你也葬送了他?自己?……” 唐约只极力笑道:“那时确实万念俱灰、一心绝望,可?后来想想,若非如此,我也不能?成功盗得那解药,也不会成功走出那里,更不会有后来武功增长的一系列奇遇了……” 福祸相依,绝境之处见到人心流转,也算是主角的标准奇遇了。 我点点头,更是羡慕道:“更难得的是,你有这一份宽容的心态,这却是我无论如何也学不来的。” 唐约道:“宽容?” 我冷笑:“换做是我这样睚眦必报的性子,既然是我有错在先,那就?一错到底,既已得罪狠了他?,就?干脆想办法去杀了他?……” 唐约奇怪地看了看我许久,忽的笑出声?来。 他?不笑的时候,显得骄矜多过娇气,可?偏偏这一笑,柔化了五官中的清冷决绝,整个人都泛出了一股子又甜又媚的风情气质,那种性感小?炸|弹的感觉又在他?身上冒出来了。 我看他?笑,我也有点想笑,可?还是忍不住板着?脸道:“你笑我什么??这件事很好笑么??” 他?止了笑,忽然认真道:“聂哥还是和以前?一样,嘴上说着?最狠的话,手上却做着?别的事情……可?即便换做是你,也做不到一错到底、将错就?错的。” 我道:“你就?这么?肯定么??” 他?沉默了一瞬,无比真挚道:“你看上去比谁都豪狠,可?真的做起事来,你对自己?往往比对别人更狠一些。这样的你,又怎会真的任由自己?一错到底?倘若换做是你,你只会对自己?更加严格,若是犯起错来,只怕弥补得比我还厉害呢,陷得比我还深呢。” 他?不说还好,一说起来,我就?忍不住心软,道:“你觉得自己?陷进去了么??要不要……别人帮你拉一把?” 他?却苦笑:“陷进去当然有陷进去的好处,不然陷进去做什么??我在别人面前?都要做大侠、做别人,可?唯独到了他?那里,倒是可?以使使性子,做做自己?,你们总说我宽和,可?我有时对他?不宽和,我也想改,你们总说仇炼争不宽和,可?他?倒对我很宽和,他?也在改。我学着?在他?面前?放下,他?学着?在我眼前?收敛,我救了朋友,他?多了朋友,这不挺好的么??” 我只说了一句,他?倒是头头是道地讲了许多,而且越讲越像是在唱歌哼曲似的,很有节奏感啊。 我就?忍不住笑道:“说来也是,若非你磋磨他?这傲慢性子,也没办法叫他?学着?适当地低头和低调。我听他?这些日子为你赴汤蹈火、救人犯险,倒也觉得他?是个汉子,只是犯起浑来就?需鞭策,该狠的时候,你也可?以狠一点儿的。” 唐约笑道:“谢谢聂哥指教。” 我又问:“既然都说到了宽和……我倒是想问问,你这宽和,能?分一点儿给别人么??” 他?眉心微微一动?:“聂哥说的是……” 我本来不想说,可?话到了嘴边自然而然地就?滑了出来,很难再收回去。 聂家和许多帮派的大战一触即发,我当然不担心楚容,可?是我担心……有人会找聂云珂的麻烦。 我知道他?从前?跟着?楚容、保护楚容,也定然得罪过不少?人,可?如今他?弃暗投明?,可?还会有第二?次机会可?走? 唐约想了想,道:“聂云珂并非首恶,也没像聂家其他?人那样参与过灭门案,屠戮过无辜弱稚,我想,我可?以尽自己?的努力说服其他?人,让他?们网开一面,但我能?影响一些人,不能?影响所有人……” 我叹了口气:“你能?影响一些人的想法都已经很好了,我会让云珂积极配合你们,争取将功赎罪……” 唐约笑道:“那就?再好不过了。” 我想了想,又道:“还有一件事……” 唐约道:“嗯?” 我道:“如果你得到了楚容的行?踪,能?不能?……告诉我?” 唐约忽然警惕了起来:“聂哥,你在他?的事上已经做了很多了,为了你的安全,你还是不要牵涉过深的好。” 我似乎读懂了他?脸上的犹疑和担心,只道:“你想多了,我并非是想救他?,只是希望……若有一日他?真的走到了穷途末路之时,我还能?去见他?最后一面。” 唐约沉吟片刻:“好,我会尽力。” 我暗暗地松了口气,可?对方话锋一转,又笑问:“聂哥怎就?这么?肯定——赢的一定是我们呢?聂家的势力虽然有所衰颓,可?毕竟还是在各地盘根错节,你就?不怕我们……”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若有深意一般地捏着?他?的肩骨,半是鼓励半是肯定道:“赢的不一定是我们,但一定是有你在的那一方。” 唐约被?我说得都有点受宠若惊了:“啊?” 我站起身来,叉了腰,半得意半自豪道:“你这几?年做的事,尤其是最近这一年给聂家造成的麻烦,我可?是从梁挽那边听得清清楚楚,我有理由相信——你一定会是那个串联起所有势力的关键之人,你是那个能?把聂家带向应有结局的人……” 唐约闻言却看向了我,漂亮的脸蛋上满满洋溢着?感动?和欣然。 “不管最后是不是真如你所说,我也希望你知道一点。” “什么??” 他?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过来,轻轻抱住了我。 “不止是我,还有老仇、亮明?哥、梁挽、阿渡、冯璧书、高悠悠、郭暖律,还有很多很多的人,都在推着?聂家走向那个结局!” “而开启这一切的人,其实是你!” 我一愣:“我?” 他?道:“如果没有当年的你,就?不会有聂家衰颓的开始,若是你当时没有出手,就?不会有如今的梁挽,更不会有如今的我……所以不管发生什么?,不管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我们永远都是朋友,是兄弟!” 在这大战将起、烟波弥散、七情不定的前?一刻,还有什么?比这样肺腑中酝出的热言诚语更温暖人心的呢? 我心中暖洋洋地无处可?说,胸腔之间顿时充溢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欣慰和骄傲,不由得爽气地笑出声?儿来,坚定地回抱了他?! 我原本还以为这场势力和势力之间的争斗,会是一场的旷日持久的消磨战,可?我马上就?见识到了人心一边倒的威力,短短半年的时间,江湖风云就?翻覆了几?层天。 首先是那个阴魂不散的曾雪阳,最后据说是死在了唐约、仇炼争、老七和另外一个高手的联合围剿之下的。 这老不死的终于死了! 普天同庆! 再来就?是以许亮明?的动?明?帮和仇炼争的意气门为主,联合了大大小?小?的帮派门派,其中大部分都出自于之前?“天胜庄”的抗聂联盟势力,怀着?深仇或者?义愤,对着?聂家各地的分舵发起了时间规模不一的总攻。 一开始有胜有败,有流血有牺牲,可?仇炼争所代表的意气门杀得最为狠绝激烈,唐约与他?一起,便是冰火齐发,几?乎是杀神降世,在几?次分舵的大战之中表现出色,大大打压了聂家的气势。 唐约的结拜大哥——动?明?帮的帮主许亮明?,更是个有计划的,他?先按着?我给的建议,削了几?个势力大的聂方分舵,把龙头打得七分八裂,又在聂云珂的指导之下,团结拉拢了一些摇摆不定的小?帮派,靠着?梁挽的游走四方、多处联络,又叫许多人如云珂一般弃暗投明?,贡献情报和人力。 多米诺骨牌的效应一起,效忠于聂家的小?帮小?派有七成陆陆续续地跳反,剩下两成作壁上观,唯有一成还在负隅顽抗。 到了最后,不知是不是聂家这些年来积攒的仇恨太多,达到了一个阈值,渐渐使得人心的天平在倾斜,连一些在观望的中立门派也加入了战斗,胜利便终于光顾了抗聂联盟的一方。 而在聂楚容被?众叛亲离之后,他?终于逃出了自己?依赖了一辈子的聂家势力范围,到了一处隐居盛地——“越盈庄”。 我和梁挽根据一个手下给出的情报,找了过去。 庄内由于少?人打理,如鬼宅一般地潦倒荒芜,杂草丛生,青藤遍地,老树枯断,而昔日能?容下几?百人的庄子里,也不过只剩下了寥寥十几?人的护卫,其中一半的人还负着?伤。 枭雄末路,大抵如此? 梁挽一直以关切的表情看着?我,而我怀着?各种复杂的心情,翻了墙,越了室,到了几?个下属守卫的房间面前?。 他?们见我们二?人忽然出现,警惕愤恨之色一起,本要拔剑的拔剑,拔刀的拔刀,可?房间里却忽然传来了一声?儿咳嗽,一点儿轻叹。 “放五少?爷进来吧,我等他?很久了……” 五少?爷? 我已经多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呢? 而更让人心惊的是,这声?音的主人听起来已经是如此虚弱喑哑,像是几?天没有吃过一碗好饭的人在干咀着?什么?。 我想一个人进去,梁挽却十分担心地皱了皱眉,想拉住我,我却对他?笑笑:“放心吧,没事的,我只是想和他?单独谈谈……” 事到如今,聂楚容身边几?乎已经没有高手了,也没有杀死我的理由了。 梁挽只是关切道:“我不担心你的身手,可?我担心,你会被?他?的言语所伤,你真的可?以……” 我笑道:“我可?以的……我真的已经准备好了。” 梁挽见我如此坚决,便也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把担心和恐惧都吞咽回去。 到了这一刻,他?却没有任何大仇得报的欣喜,只是想把对我损伤减轻到最低。 而我冲他?点了点头,只让他?在外面等我,而等我进了房间一看,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是什么?。 聂楚容瘫坐在一张轮椅之上,整个人几?乎已是形销骨立,深深凹陷下去的脸窝仿佛是极度虚弱的证明?,可?乍一看,不似是人,更像是一张薄薄的纸片儿连了些许的薄肌和腐肉,即便用丝绸的衣衫去掩盖着?,也还是能?在他?身上闻到一种动?物死亡之前?的腐气。 我目光复杂地看着?他?,想说话,却像是一颗火炭堵在了喉咙口,肌肉是烫得骇人,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了。 聂楚容看向我,那腐骨般的面孔微微一动?,宛如面肌分离了之后又在某一刻汇合,眼神里稍微透出了点儿光,手在轮椅的把上稍微摩了一动?,仿佛在怀念着?自己?曾经不需要这些支撑的时候。 “你总算来了,准备好杀我了么?……” 我深吸了一口气,道:“你这个样子还有杀死的必要么??” 聂楚容苦笑道:“所以……你连给我一个痛快的死都不愿了么??” 我心中酸涩无比,只道:“到了这一刻,你可?后悔和知错了么??” 聂楚容沉默片刻,忽道:“……重要么??” “这不重要,那什么?重要?” 他?苦笑:“你能?来看我一眼,便是这一刻最重要的了。” 我没有说话,都到这一刻了,我们之间隔着?那么?多人的死,夹着?那么?多无辜之人的逝去,我难道还能?给他?什么?好脸色看么?? 可?是看见他?这副人之将死的模样,我却也实在拿不出坏脸色。 心中酸楚痛恨、难过惋惜,想杀想揍,想骂想叱,什么?都想,什么?都有,可?到了这一时一刻,偏偏我又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想说了。 也许只有一句话可?以问。 “……为什么??” “为什么??” 而他?喃喃地重复了这三字之后,看向我的神情,忽的惨然一笑,“为什么?沦落到这个局面?为什么?到了这一步还不肯去反省,不肯去忏悔?为什么?还想看见你?” “这些我已经想过了……如今能?在死前?见到这世上最在乎的人,我不想再说这些烦事了。” 我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你若不肯反省,那即便是你死,我也绝不会原谅你。” 他?想了想,苦笑道:“不原谅……就?不原谅吧。” 聂楚容俯下身来重重咳嗽了几?声?,咳得撕心裂肺之余,又接着?收拾了情绪,抬起头来,冷峻道:“你既然愿意单独见我,一定是还有些话想问我……” 他?看向我,目光平静道。 “楚凌,你想问我什么?呢?” 聂楚容的结局是 我推着聂楚容的轮椅, 让他?到了一扇窗户旁边,透过这疏离错落的?光线,我第一次正式问他?。 “聂家背后的保护伞,到底是谁?” 聂楚容想了想, 道:“爹爹在世时, 曾与林相有些交情,曾替他?秘密铲除过一些作对的官员。对于这些人, 聂家能帮忙贿赂就去?贿赂, 不能就去?绑架威胁, 威胁不成便?只剩了暗杀,也不知多少清流名官,就这么败在刀下。” 渣爹当年居然是背靠奸相? 难怪能如此猖獗。 聂楚容又继续道:“爹爹去?世不久, 林相也倒台了,为了不被清算,我也只能另寻靠山,其中一位,便?是当今陛下的?新宠近臣,紫金司司首——堂堂三品大员, 人称“小?潘安”的?哥舒秀哥舒大人。 我当即猛吸了一口凉气, 几乎不可置信道:“哥舒秀?紫金司的?头号人物, 朝廷密探的?首领哥舒秀?” 那可是个位高权重、心狠貌美的?大人物! 聂家居然能和他?搭上联系? 聂楚容无?奈道:“时势推人罢了,他?需要有人在武林为他?冲锋陷阵、扫清政敌, 我需要有人在朝廷之中为我们遮风挡雨、打通来?路。我们都?需要彼此, 就这么一拍即合了。” 我还以为聂家扶持各种小?帮派的?首领, 已经算是一种代言人战争了, 可没想到聂家本?身就是某位大人物在武林之中设下的?代言人,这大代言人带着小?代言人, 真是一套夹一套的?连环套啊。 可如果哥舒秀是幕后的?庇护者,为何聂家受到围攻到现在,他?没有出手干预,也没有帮忙阻止? 聂楚容听我问出这话,也只是自嘲而苍凉地笑了一笑,推测道:“我想那位大人找到了更好、更合适的?打手,又或者是,聂家这些年所惹下的?事?儿,已经让他?觉得有些烫手了,再去?庇护就不合算了。” 我只讽声?儿道:“被他?抛弃,你似乎并不觉得惊讶?” 聂楚容淡淡道:“政客比侠客更无?情,我也察觉到了他?近几年来?对聂家的?冷漠,我也已经开始去?寻找新的?庇护人……只可惜,还没找到就……” 说到这儿,他?忽然就重重地咳嗽了几声?,没有任何预兆地叫了一声?儿:“楚凌。” 这一声?儿叫得如此亲切自然,好像四面八方的?记忆一下子活泛过来?,如难以抑制的?深潮一般冲进我的?耳腔,恍惚之间,又好像让我看到了当年,回到了一切都?没有恶化的?时候。 可看了看他?如今憔悴阴沉的?病容,再对比一下记忆里那生命力的?笑颜,我始终难以把两个人的?形象在心中进行重合,好像小?时候那个有点子软弱,有点子娇气、还爱哭的?楚容,仍旧乖乖地活在我的?记忆里,没有走远,不曾离去?,而如今这个心机深沉、狠辣决绝的?人,这个能在谈笑间灭掉几个帮派,可以毫不在意地谋算自己?亲人的?人,好像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 楚容见我沉默许久,忽然笑道:“在房间里憋得久了,有点闷……不如你推我去?小?院里走走吧。” 我其实不太愿意接近他?,不想闻到那股死亡之的?腐味儿,可现在他?这样看着我,对着我笑,我只是沉默地伸出手,帮他?推动了轮椅。 轮椅转动,吱吱呀呀的?声?响从机扩里不断传来?,像是一个垂死的?老人发出的?呓语,又如同一道老旧到了需要修缮的?门,在狂风和暴雨里一摇二摆,木块与木块之间仿佛缺少了润与滑,碰撞和摩擦都?显得生硬与卡顿。 也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赫然发现,他?缩在轮椅里的?样子好像一种缩水了的?抹布。 越缩越干瘪,越瘪越萎顿。 把他?推到了小?院里,楚容抬头去?看头顶的?天空,整个人像是缩在一滩阳光里,眯了眯眼,好像那些光线能猛地敲痛他?。 我奇怪道:“你很久没有见过光了么?” 聂楚容苦笑:“很久了,好像五年前你‘死’在那里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已经没见过什么像样的?光了。” 我沉默片刻道:“若想见光,为什么不早点走出来?呢?” 聂楚容只是意有所指道:“走不出来?的?,没有这么容易。” 他?目光复杂地看向我,道:“你离开了聂家,就如离了鱼缸进了大海的?鱼儿,你可以活得很好,但我这辈子的?一切都?在聂家,离了聂家,我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人人喊打的?聂楚容……” 我却?道:“你未免也太看轻自己?了,如果是你的?话,就算退下来?,也能活得比许多人要好……归根究底,是你舍不得在聂家的?一切吧?” 他?喃喃道:“那你舍得你在明山镇的?一切么?” 我没有回复,他?却?笑道:“你不过经营三年,都?已如此不舍,我在聂家投入了一辈子,又怎能说走就走?” 就在我觉得他?说的?话还算是那么一丁点儿道理的?时候,他?忽然说了一句让我无?比寒心的?话。 “更何况这个家主的?位置,是我杀了大姐才得来?的?,若就这么一走了之,什么都?做不成,大姐当年岂非是白?死了?” 我登时收回了扶着轮椅的?手,声?音倒比数九寒天的?冰锥子还冷、还刺骨。 “事?到如今,你还有脸提大姐?” 聂楚容叹道:“我知道你因为这件事?恨我,可就事?论事?,正因大姐死了,我才必须得做出点什么,才对得起她。” 我冷冷地瞪着他?,同情怜悯之心忽的?一扫而空,但也有点明白?他?的?变态心理了。 他?对自己?登上位置而付出的?代价耿耿于怀,却?又同时生出了一种近乎扭曲的?自恋,好像自己?下了这么狠的?心,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那这代价就一定是值得的?,由此推论,杀死亲姐姐这种丧心病狂的?事?儿,定然也是一件了不得的?成就,而如果退出聂家,这一切的?代价和成就都?会反噬过来?,把他?的?骄傲给?彻底撕裂。 我只好把心里藏着许久的?话拿出来?,像把滚烫的?刀子一把把抽出来?,一句句地敲在他?的?脊梁上! “你被那些叔叔伯伯撺掇着暗杀了大姐,她死后,你便?觉得自己?没了退路,又恨上了这些叔叔伯伯和哥哥,索性一条路走到黑,把他?们也想法?子剐了,可若能重新选一回,你还觉得大姐的?死能解决一切问题么?你还认为自己?的?路是对的?么?你还觉得你落到今日这个地步,不是报应么?” 聂楚容似乎感觉到了我身上的?肃杀之气,沉静的?目光已没有之前那样的?坚定。 “实话是……我不知道……” 他?惨然一笑,看着自己?袖子里伸出的?双手:“我曾经深信自己?走的?路能保住聂家,可好像,最后也没有真的?保住什么……” 所以,你终究还是后悔了么? 他?忽然想到什么似的?,抬头看我,好像看我比看光更顺眼。 “不过至少到了最后,我保住了你……” 他?话里的?欣喜和安慰让我一瞬间心酸了许多,却?咬紧牙关,让自己?选择沉静下来?,冷声?道:“我能活下来?是因为别?人,不是因为你做了什么……” 聂楚容没有纠结于此,只是忽然转了话题:“那个梁挽……他?对你好么?” 我不假思索:“他?对我,自然是极好。” “是么?本?来?是想过要杀了他?的?。”他?苦笑,“如今想来?,也幸好我这些年没有去?动他?……” 我只提醒道:“你不去?动他?不是他?的?幸运,是你的?幸运,他?能活下来?也不是因为你的?施舍,是他?自己?的?本?事?。你若还有半点良心,便?该知道自己?欠了他?什么。” 他?只无?奈道:“我欠的?人这么多,一个个去?偿命也不够啊。” 我冷声?道:“你是不想偿命,可现在不还是要死了么?” 聂楚容看了我许久,忽然透出了点儿难得的?虚弱悲伤。 “我知道你恨我,但是,你有必要说这么多遍么……” 我忽然梗住了。 一种钝刀子的?慢痛割着心口,剩下的?话再如何理直气壮也说不出来?了。 楚容此刻虚弱而难过地着我,他?看了看阳光,又看了看阳光里的?我,看着这分明的?界限,生出了点儿茫然,好像自己?一下子成了活着的?孤鬼,插不进阳光,也碰不到阳光里的?我。 忽然,他?问了我一些戳心窝子的?话。 “如果你在聂家内乱的?时候,就知道我将来?会杀了大姐,会杀了林麒,你还会救我么?” “你还会在聂家内乱里不惜一切地保住我么?” 我想了想,在这模糊的?沉重和无?以言说的?心酸里想了半天,只有一句话给?他?。 “……我也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再杀死大姐,我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去?救他?…… 可在内心深处,也许我们都?是知道答案的?。 他?苦笑一声?儿,道:“好,你给?了我很多实话,我也送你一件礼物吧。” “什么?” “聂家这些年与许多帮派首领和地方官员都?合作过,他?们收受的?贿赂、他?们见不得人的?私隐,都?记在一本?账册上。” 说完,他?认真地看我,像给?我亮了一把致命的?武器。 “我把这个账册的?地点告诉你,我死后,你去?取就是。” 我内心一震,惊异不定道:“你当真这么爽利?” 他?却?更爽利地给?我报了个地名,然后严肃地嘱咐道:“若我死了,那些曾和我合作过的?武人和官员,可能会找你麻烦,你拿着账册,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震慑,是一种防身的?手段。” 我道:“我不稀罕拿这种东西威胁人的?。” 楚容点头:“你也可以选择上交给?别?人,只是别?交给?陈风恬以外的?任何人,那些捕快也未必干净。” 我皱了皱眉,在一种古怪的?氛围里接受了他?的?嘱托,点头道:“可以。” 楚容沉默了片刻,又忽然笑道:“有些讽刺的?是,我查了整整五年,可直到不久之前……我才查到阿薛和诗儿的?下落……” 我赫然一惊,抓住他?的?肩头道:“你派人去?抓他?们了?” 他?瞪我一眼,好像有点不满:“当然没有,现在的?聂家去?接触他?们,只会让他?们陷入危难,我还没这么傻……” 我稍稍松了口气,可还是警惕道:“你忽然提到他?们是做什么?是想让我帮你传话么?” 楚容忽然放低了姿态:“我见不得他?们最后一面了,能不能帮我,把这封信交给?阿薛……” 说完,居然真的?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封信。 但我看了看,暂时没有接。 “你追了他?们整整五年,难道就真只剩下一封信给?他?们?信上有没有下毒?你有没有别?的?谋算?” 楚容好像第一次认识我似的?这么震惊地看着我:“她们毕竟是我的?妻子和女儿,我怎么会害她们……我在你眼里是这么丧心病狂的?人么?” 我冷峻道:“除了对我,你对其他?人什么时候留过手?薛姐当年背弃了你,你难道不存着报复她的?心?” 楚容无?奈道:“我是恨过她,但除了你以外,她和诗绮就是我在这世上最在意的?人。你以为我还要去?计较这些么?你若这么想我,我便?实在有点伤心了……” 我冷笑道:“谁在乎你伤心不伤心?这封信若交给?我,我是一定会想办法?看过、检过、验过的?,若一切无?事?,我才会去?带给?她看。” 说完,小?心翼翼地用布料包了信封,收到了包袱里,而楚容看到了这一切动作,仿佛才放下了悬着的?心,干瘦的?面上难得地透出了几分感激。 “多谢,她若遇上任何麻烦,也劳烦你去?看护了。” 我没有什么好脸色道:“这是自然,薛姐和诗绮与我本?就是亲人,就算没有你嘱咐,我也一定会拼尽全力护着她们。” 说到这儿,仿佛是定完了这次会面的?基调,交换完了该交换的?情报,聂楚容就像完成了什么要命的?任务似的?松了口气,第一次露出了释然的?神情。 “那么,是时候了吧?” 是什么的?时候? 其实我心里很明白?他?想问的?是什么,可这次他?看着我,却?故意装聋作哑一般,不说话了。 楚容似乎明白?了什么,苦笑了一声?:“你还是这么心软……” 不是心软。 只是不想。 他?也不与我争辩什么,只是发出了一声?儿口哨,便?有人推开了房门,端来?了一杯质地华润的?白?玉杯子,里面盛了不知什么酒液,黄澄澄明恍恍的?,好像摇曳着一种醉生梦死之际才能闻到的?致命甜香。 我闻着那味儿,当即明白?了那是什么,心里却?好像忽然被什么人一榔头下去?,猛猛地敲出了一个洞。 是毒酒! 是当年我百般纠结之下都?不想递给?他?喝,如今他?却?要主动去?喝下的?毒酒! 我想阻止些什么,手足却?发冷到好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给?束缚住了,可楚容却?对着我若无?其事?地笑道:“没事?的?,我自己?来?吧……” 说完,拿过了白?玉杯子,在下属颤抖悲戚的?目光之下,他?想把这致命的?酒液一饮而尽,却?忽然动作僵止。 我拉着他?的?腕子,发出的?声?调有一些难以言喻的?颤动。 “你真的?想好了么,能不能……能不能?” 能不能晚一步? 能不能赎罪了再死? 能不那去?见见梁挽再决定下一步? 我也不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语无?伦次的?想说什么,只是“能不能”三个字一出口,对面的?楚容就好像明白?了什么,脸上的?惊喜和释然一起走了出来?。 “就让我自己?走吧,楚凌,该你放手了。” 看着他?把那东西灌到嘴边,一饮而尽,喉咙涌动着什么销魂噬骨的?东西,我只是恍惚之间觉得——那该死的?酒液也滚到我自己?的?肠胃脏腑里去?了。 我的?胸腔里升腾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怒火,可手足却?冰凉到没有任何温度可言。 楚容喝下之后,却?好像疑虑尽消,忧愁渐走,还回复了几分小?时候的?生机,脸上带着一种燃烧生命般的?火热,他?拉着我的?腕子,对我笑道:“你能来?看我最后一面,我是真的?很开心,很开心……” 忽然,他?擦了擦鼻腔之间流出来?的?一抹黑血。 “我知道自己?做过许多让你伤心的?混账事?儿,我也知道,只是我不想犯错,可一旦承认,我的?前半辈子岂非都?是错了么?” “不过事?到如今,对错也不重要了,因为我知道,你其实一直想听到的?就是这句……” 他?伸手抹了眼窝旁渗出的?血,越抹越多,干脆放弃地笑了。 “对不起……” “终究是我对不住你……我应该更早一点去?说这句‘对不起’的?。” 我抬头看着他?开始七窍流血的?凄厉面孔,看着他?的?目光在一种剧烈的?颤动之间失去?了焦距,我伸出手,想去?抹掉点儿他?脸上越流越多的?血,想给?他?留下最后那么一点儿的?尊严。 可楚容嘴里含着血沫,眼窝渗着血丝儿,在一种急促和虚弱的?喘息之中,脸颊像痉挛似的?抽搐了几下,眼里的?血丝密集得仿佛要爆出来?,可即便?如此,他?还是那样殷殷切切、愧疚难受地看着我,好像在等我消着这一辈子的?气。 “我知道你还恨我……” “可我现下就快死了……” “楚凌,你能不能看在我给?你这些情报的?份儿上,你能不能再叫我……” 我没听清楚啊,要我叫什么? 是楚容?四哥?还是小?时候更常叫的?哥哥? 我还在犹豫是叫什么的?时候,聂楚容却?仿佛把我的?沉默当成了否决,当成了深恨的?拒绝,他?的?嘴唇在青紫之中颤搐了几下,似乎想说点什么,可半个字说不出,最后目光悲切而绝望地看着我,血沫一流,就像一条被扔进火锅里煎熬的?虾,他?本?能地搐动了一下,不甘地僵了下去?。 他?死了。 死得比我预想得要快很多很多。 我甚至都?没有听清楚他?最后说的?是什么,就那么看着他?死在了我的?眼前。 我就那么僵硬地站在那儿,心里所有的?情绪好像都?浓缩成了薄薄的?一张纸,撑不住,展不开,没有任何厚度,也觉得周围的?时间一下子胶着了起来?。 我任由他?的?下属去?检查他?的?尸身,擦拭他?脸上的?血污和身上的?污痕,看着人来?人往地搬运他?的?尸体,听着一些悲戚的?哭声?和失去?理智的?尖叫,却?觉得一切都?不像是真的?,好像一种与我无?关的?戏剧在一幕幕上演,而我什么都?走不进去?。 我也什么都?感觉不到。 没有悲痛。 没有愤怒。 没有怨恨。 甚至连一点震惊都?没有。 天空依然明媚灿烂,空气还是那么清新自然,没有因为一地的?血污和绝望的?尖叫就改变了什么。 直到梁挽小?心翼翼地靠近我,因为我的?异常表现而恐惧不安地问我:“……小?棠?” 我才看向他?,顺便?透过他?的?身躯,看向了他?身后的?人群里……簇拥着的?那一具新鲜的?尸体。 我麻木地站着,如一条离水的?鱼儿告别?了那片命定的?湖泊,别?无?选择地僵在了干涸的?岸边,而梁挽担心至极地在后面跟着,极力安抚道:“小?棠……小?棠你已经做到最好了,这里没什么你能做的?了,我们走吧,我们一起走吧……”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 仿佛是十几年前的?样子,那时老二老三可劲儿地欺负人,我就带着楚容跑出了聂家,在夏日酷烈的?阳光下跑了几个时辰,累得像两条阴沟里滚过还要互相舔毛的?小?野狗,那时的?楚容也是这么疲惫地睡在我身边,浑身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后来?他?却?觉得草地上太脏,想直起身来?,我便?依偎着他?的?身躯,和他?打趣似的?道:“要是你以后和我一起离开聂家,我们就以天为被,地为盖,走到哪儿就睡到哪儿,你得提早习惯啊……” 他?只是吹了一口儿无?奈的?气,笑骂道:“才不呢,要是我以后掌了权,就盖一座大大的?园子给?你住,我们天天一起睡,再也不用受这样的?苦了……” 记忆里我好像又对着他?说了什么,但他?只是笑笑,却?没有在记忆里回复我。 而现在,他?也不会回复我了。 我僵硬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而梁挽见我没有反应多时,终于无?奈急切道:“……聂楚容是自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他?死了,这不是你的?错!” 记忆里楚容脸上的?亮光,如火柴似的?“划拉”一下就没了,我还没看得清他?年轻活泼的?面容,一切就回归到了黑暗里。 他?死了。 他?没有听到他?想听到的?那一声?儿。 我在梁挽一声?声?急切焦虑的?催促之中,,茫然地迈动脚步,却?是踉跄一下,像被什么绊倒似的?,几乎站不稳。 当他?焦急地想扶正我时,我仿佛想起了什么。抬头看见了这灿烂到绝望的?阳光,低头瞧见了那群人簇拥着的?那个人。 我终于彻底失控。 跌坐在地,嚎啕大哭。 爱恨不由自己 众人都在庆贺大魔头聂楚容的死。 传说中他被手?下送来的一杯毒酒了结了罪恶的一生, 与?他害死的许多人一样?,死得七窍流血、毫无尊严。 这消息像插了翅膀一样飞遍了?江湖,似乎给许多深受聂家之害的江湖人打了?一记强心剂,光是我认识的人里, 有人喝酒狂欢, 有人吃席请客,有人极力列数聂楚容生前的罪状, 并且言明自己早就知道他会落得如此下场。 轰轰烈烈的倒聂运动一发不可收拾, 连带着许多之前与聂楚容亲近过的武人, 都在一个个被清算。 而我只是沉默。 平静。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有时不知?道该怎样?去反应才算妥当,尤其是在梁挽身边。 作为灭门案的受害者,他失去得最多, 忍耐得最久,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来了?幕后黑手?的死,可以扬眉吐气,可以翻过此章迈向新的人生了?。 这本应是他欢喜最痛快的一日,也?该是他与?朋友亲人一起庆贺的一刻。 可是因为我几日前的崩溃痛苦,和这些日子以来的异常沉默, 梁挽似乎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去反应。 他明明迎来了?属于自己的胜利, 却不敢在我面前提什?么, 甚至有些过分地小心翼翼。 我只好主?动找到他,笑道:“抗聂联盟的庆功宴找你, 你不去, 天胜庄的尹少?庄主?请你去喝酒小聚, 你也?不去, 你这是在做什?么呢?” 他沉默了?一瞬,忽挂上了?一丝熟悉的、挑不出任何错处的温和笑意:“没什?么, 只是我不太习惯这样?的大场面,我还是更喜欢和你两个人呆在一起……” 我道:“若郭暖律说这等话?,我自然是信他,可偏偏是你说这话?,我却半点不信了?,你一向是最喜欢和人相处的,哪儿来的热闹你应付不了??什?么场面你没见过呢。你明明是想去的,为什?么不去呢?” 梁挽被我拆穿,也?不着恼,只小心牵过了?我的手?,笑道:“若说想去,我自然想去,可你必定不想去,那我一个人去了?,也?只会在人群里想你,我又何必离开?” 他的十指像生了?根似的黏在我的腕上,仿佛是觉得我的体温有些低了?,便轻轻解下了?身上那件纹路素雅的青玉案色的外袍,披在了?我的身上,然后双手?扯过了?绦条儿,在我的脖颈之前轻轻系紧。 系好,他觉得还有些不够,就打了?个蝴蝶结,抬头看了?看我的脸色,只有些小心地问道:“……小棠?” 我只是享受着这一刻的小小温存,只觉得他若温柔起来,能有一种把人宠成小废物的软和劲儿,连体内深藏许久的疲倦和低沉都能被他照顾到。可越这样?,我就越不敢沉溺于他的照顾,只轻轻握住他的手?,道:“你想去就去吧,我会自己找事情做的。” 梁挽却认真地看了?看我:“小棠,你没有耽搁我什?么,你也?没有做错什?么,只是我自己担心你,想和你在一起……” 我笑道:“担心什?么?我的内伤已?经好多了?。” 他欲言又止好几次,终于还是道:“虽然如此,但……” 但是什?么? 他有些后怕地伸出手?,在我的衣襟处轻轻拂去几分暗尘:“你当时有点吓到我了?,我,我还是和你待在一起吧……” 他说的“当时”,也?就是几天之前楚容死的那时。 我在梁挽面前彻底失控,嚎啕大哭。 明明知?道这不是个崩溃的好时候、好提防,明明已?经为了?这一刻做足了?准备。 可那个人在我面前七窍流血而死后,我之前攒了?许久的提防、克制、警惕,还是在这一刻溃不成军。 来之前,我依旧觉得他可能有什?么后招等着我,看到他,我也?着意警惕、小心提防,想着也?许轮椅里藏着和人同归于尽的暗器机关,想着也?许他那过于宽大的袖子里会有一把两把的游鱼一般的暗刀,想着他递过来的信也?许是沾了?毒的,想着他是不是在给我套话?,好问出薛姐和诗绮的下落。 我想得最多的,是觉得他不可能就这么服输,不可能就这么去死,他之前曾在绝境里置之死地而后快,他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化?身。 他怎么可能就这么简单、轻易、洒脱地去死呢? 怎么会呢? 所以我一直对?他冷眼讽声,不敢放松片刻,也?没什?么好脸色好言语给他。 可他就这么死了?。 死得搐动如病虾,死得没什?么尊严可言。 就连死前他想听?到的那一声儿,我终究也?没有给他。 我不知?道他原来是真的打算去死了?的,我不晓得他原来是真的想求我少?恨他一些,我以为他还和从前一样?打感情牌,要从我身上得到些什?么…… 如果我早就知?道…… 如果我晓得他已?经打算负罪自戕…… 我又能怎么……能怎么做呢? 带着种种悔意与?愧疚,我心里难受自己不该那么对?他,至少?在他死前该对?他好一点的,可心里又恨自己居然想为他哭,而且还在梁挽这个受害者的面前哭凶手?的死。 越恨,越怒,越止不住泪,越泪眼迷离,越声线嘶裂,越是觉得喉咙如塞了?一点儿火星四溅的碳,越觉得胸腔里的气息不断地冲压血脉,越发现血液在体内喧嚣沸腾了?一般,经脉之内竟有一种类似于走火入魔般的裂动。 到了?最后,梁挽倒是没有安慰我,而是直接替我运功,运到一半,他发现聂楚容的下属开始了?内讧和打斗,便认为在此处为我运功也?不算安全?了?,他点了?我的穴道,扶着我离开了?那个地方,也?离开了?那个人。 等我从床上醒来,已?是一天之后,我才从梁挽的口中得知?,他事后有派人查看过那庄园——却发现那群内讧的十几个下属里,有的绝望自裁,有的崩溃而逃,还有的不知?存着怎样?的心思,把聂楚容的尸体给抢走了?。 我从床上躺着也?要蹦下来迈步,因为我几乎无法想象他们会把楚容的尸体怎么样?,只攥着梁挽的手?腕,惊恐慌忙道:“挽挽……” 梁挽安慰道:“你先别急,等你的内伤完全?好了?,我就去把他的遗体找回来……” 我心里稍一松快,却忽然沉默下来。 “……小棠?” 我咬了?咬牙,忽道:“不,你别管,这件事我自己去管。” 我情急惊恐之下都险些忘了?,他可是灭门案的受害者。 你让一个受害者去收护凶手?的遗体,让他施展手?段去保留凶手?的死后尊严,这是不是太地狱了?点儿? 于情于理,这件事他都不该管,我来就是了?。 梁挽听?了?我的请求,似乎一下子就明白了?我的顾虑,道:“他若活着,便是我此生最大的仇人,可如今他伏罪而死,那我们就恩仇尽消,他对?我来说只是个陌生人,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找他的遗体的……”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他。 我只努力挤出一份笑,轻声婉拒道:“不用了?,你真的做得够多了?……接下来交给我就好。” 梁挽看了?我许久许久,久到他几乎可以在心头把我反应和微表情分析出几篇论文的时候,他才叹了?一口气。 “我可以不管你如何去找他,可你经此大变,总得想法子宣泄出来才好。” 我一愣,道:“什?么?” 他只轻轻道:“七情六绪积于心头,便如山石积于危房,越积越多,越多越是要倾天塌覆,若不想法子发泄出来,几天前的事儿还是会发生的。所以,你若想悲伤,便尽情悲伤,若想愤怒,便妥当地愤怒,这对?你并不一定是坏事儿。” 我闭上了?眼,试图像他说的那样?去宣泄情绪,可宣了?一会儿也?没感觉到什?么。 或者说,原本那些轰轰烈烈的情绪已?经被我堵在某处,不得发泄了?。 我便努力笑道:“我真的已?经好多了?,你不必担心我。” 梁挽却一针见血地指出:“我认识你这么多年,至少?分得清你是在勉强微笑还是在真心含笑,你又何必瞒我呢?” 我不知?该说什?么,心里一时被他的理解和同情温暖到,又有一股无法言说的酸楚和痛苦聚在心头,无处宣发,只能压抑。 他只握着我的手?,轻轻开解道:“你不必对?自己如此严苛,须知?一个人的爱恨悲怒,有时是优于道德,先于法理的,如果世上之人在爱恨之前都得想想这样?妥不妥,合不合理,那爱恨还是爱恨么?” 我忍不住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梁挽笑道:“我……想看你哭出来。” 啊? 说的是最惹人遐想的话?,他的眼神却明亮温暖,如裁剪了?一段明炯洞彻的月光,不含任何重?量地落在我身上,暖得动人心扉,透得无处可藏。 “你是不是认为自己不该为聂楚容的死而过度伤心?你认为自己应该恨他,恨他这个杀死大姐、害死林麒的凶手?,你觉得自己该为他的死而感到轻松,你恨自己到了?这一刻还希望他能活过来,是不是?” 我轻轻地点头,眼眶又忍不住酸热了?起来。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你怪自己不应该在我面前失控,你认为我是当年凶案的受害者,于情于理,你都不该在我面前去缅怀凶手?,更不该让我安慰你这凶手?的家属,对?不对??” 我慢慢地点头,忍不住伸手?去抹了?抹脸。 梁挽忽然伸手?,轻轻地捉住了?我的手?腕:“别去抹眼,会越抹越疼的。” 好,我不抹了?。但你最近是不是装了?什?么读心系统哦?还是我昏迷的时候碎碎念了?? 他苦笑道:“我说了?,爱恨有时和道德情理是完全?没有关系的,我最恨你的时候,是我得知?你杀死我的义父的时候,可你知?道那时我在想什?么么……” 我顿时止了?哭,停了?泪,好奇地看向了?他。 “我也?一直想问你……你那时,到底在想什?么?” 梁挽想了?想,叹道:“我那时想恨你……我觉得于情于理我都应该去恨你才是,不管你是因为什?么理由杀死他,我都想用尽一切去恨你。” 我沉默了?一瞬,仿佛被过去的心虚裹住了?现在的手?足,道:“那……你成功了?么?” 梁挽苦笑着,伸出手?刮了?刮我脸颊上垂带的泪珠,道:“傻小棠,结果你都看到了?,你说我成功了?没?” 额……看你那时花了?半天在我脖子上比划匕首都没成功,倒是我自己撞出了?一道伤口,结果把你吓得够呛的样?子……你是没成功。 他只温柔赤诚地看着我,仿佛一字一句都是剖心而发:“我那时才知?,爱恨实是高于道德,先于情理而发,即便恨你在当时是最应该的选择……恨意也?没法子占据上风,我还是会忍不住,想起之前和你经历的一切美好的事情,会在心里为你辩解,为你找理由……” 我看着他:“所以你当时恨到了?极点,也?没下得了?杀人的狠心,你能想到的最可怕的惩罚——就是绑着我一辈子?” 说到这儿,梁挽忍不住愧疚道:“那时差点就……强迫了?你,是我被恨意冲昏了?头脑,对?不起。” 我只安慰道:“你当时那么恨我,最后不还是收手?了?么?” 梁挽眼睫微颤,愧疚得几乎也?要流泪:“所以,你才是最好的人。和你比起来,我才是那个收不住爱恨的人。” 我马上安慰道:“不是的,最后决斗之时,明明你的心口离剑尖那么近,生死已?在方寸之间,你却宁愿去死,也?只舍得废掉我一条手?,你比我好上太多了?。” 一说到手?臂,梁挽握着我的左手?手?臂,眼圈一红,终于流下几滴悲切难过的泪。 “是我不好,我注意到你的左手?恢复之后,速度比以前稍稍慢了?一寸,出剑的速度对?剑客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东西啊?如此这般,都是我的错……” 我一见到他哭就急,我一急切就赶忙安慰道:“这……这怎么是你的错呢,当时的情况,那明明是,明明是我逼迫你到了?生死关头才……” 他方才哭得清美凄楚如一朵儿待放的莲,此刻却忽然抹泪含笑,似雨后初晴的天,笑道:“如果那不是我的错……那聂楚容的死,还是你的错么?” 我忽然愣住。 他定定地看我,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胸口,仿佛是想翻开自己的心给我看,又点向了?我的胸口,仿佛是指着我的心,想让我看得清楚分明,我一时不解,他却轻轻道:“我控制不住爱恨,你却觉得我是个很好很好的人,那你控制不住爱恨,难道就要自贬自愧么?” 我终于明白了?他想做的一切。 在我面前轻弹泪珠、又在我面前含笑反问的梁挽,他是想用自己的软弱和剖白让我明白——我和他本是一样?的人,我们的爱恨有时就是发自内心,就是超越了?道德情理,就是不由“应该”来控制。 他想让我知?道——这不一定是因为我们去爱恨的人有多值得,而是因为——我们都是很好很好的人啊。 因为在他看来,在这世上,只有很好很好的人。 才能在恨意满满的时候,还能让爱去占据上风。 神一样展开 想清楚这一切后, 我忍不住低下头,就当做自己没有经历过这一切似的,就当做自己还是上辈子的现代人似的,我一下子就把内心的情绪变得?透明和澄澈了, 我任由透明安静的泪水在我脸上滴答滴答地往下落, 不去克制地往下落,可落着落着, 我又不习惯在他面前这样地放纵情 nAйF 绪, 便咬紧了牙关, 咬得?咯咯作响,又觉得胸腔里鼓动冲涌的气息一打开,话匣子根本就止不住了。 “是, 你说得?对,我是恨自己不够狠绝,我恨自己至今都在为他的死而难过。” “因为我从前不这样的,从前我一向都能把爱和恨都分得?很清楚明白,一个?人如果不是我的朋友,那就是路人或敌人, 如果我不爱他, 我就一定要恨他, 对我来说,一切都得黑白分明才好。” “我讨厌恨不彻底, 我最烦爱里夹别的东西, 我更恨的是——你是这件事最大的受害者, 而我是幕后黑手的家属, 我害了你的哥哥,我害了你的义父, 我没能及时杀死?他,导致他多活了五年,多作了恶事,到了最后,他伏法自裁了,我居然还在伤心,我还得让你这个受害者来安慰我、照顾我……” 我糊里糊涂,又?淋漓尽致地把心中的一切爱恨都?像拆解零件一样拆明白、说详细了,本以为这些胡言乱语只会让人觉得?烦躁、矫情。 可是梁挽却?异常认真地听?了全部,到最后心疼怜惜到无以复加,却?忍住没有打断我,直到确认我发泄了一切,才轻轻地揉着我的脸颊,揉到动情之处,还觉得?不够,便用力?而温暖地抱住了我。 “你这家伙,有时真是傻得?有些可爱,须知你以前是他的家属,可你现在是我的家属啊……我梁某人大仇已报,如今最在意的就只有你的悲喜了,你还要瞒我?” 我点了点头,在他的肩头蹭了蹭脸颊,好像那些湿痕泪迹也一并留在他的肩膀上了。 “我可以不瞒你,但我势必要消沉一段时间,你不用担心我,我会自己走出来的……” 梁挽轻轻地揉了揉我的脑袋上不安地翘起?的头发,道:“好,那我负责你的一日三餐,你想哭就哭,想闹就闹,想打架我陪你,但是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养好身体,知道么??” 我嘟囔道:“知道了,挽挽。” 接下来的几天,我确实按着他的吩咐好好吃饭睡觉。 可我每晚上都?梦到我和楚容小时候的光景,有时是我带着他偷跑出聂家,咱们在街上偷吃各种炸串小吃的欢乐日子,有时是他在敌人的包围下替我挡下一剑的危机时刻,有时是我们在冰天雪地里,彼此的血都?冻到了一块儿去,还互相搀扶走出风雪的画面。 每次到了最后一幕,画面都?会转结于他的死?亡。 到最后我都?有点麻了。 他活着的时候,恶事儿做了一大堆,想半天都?念不出他的好处,我只天天盼着有个?从天而降的高手?能杀了他,结果他一杯毒酒,倒把一切印象给喝颠覆了,把我对他的回?忆都?给喝得?美好了。如今我想起?他,竟只想出他对我的好,倒觉得?自己有许多对不起?他的地方。 唉,罢了,他人都?死?了,我给记忆里的他加个?美化的滤镜又?如何呢? 连着梦了好几日,到了最后一晚,终于不是梦到楚容,而是梦到了阿九这个?阴间人。 他依旧穿着左衽的白衣,戴着个?时髦的黑色墨镜,凭空出现在了我梦境里的现代风客厅,我就知道这不是单纯的梦,而是意识空间里的见面了。 我也许久许久没有见到他了,这次见面虽然有些惊讶,但已经没有什?么?厌恶感,还有些熟稔的亲切。 几个?月之前,他也在梦中这样出现,问?我有没有兴趣去和一个?新?鲜的穿穿见面,可我那时急于救人,又?想起?了沈君白的例子,对老?乡见老?乡这种戏码暂时有些倦了,就没答应。 如今再次见到,我忍不住问?:“你来不会是告诉我,又?有新?的穿书者需要我去指引和帮忙了?还是直播间的人气已经低迷到了根本无法拯救的程度了?” 他只是摊手?道:“新?的穿书者混得?还不错,可直播间对他的兴趣却?越来越低,大家的观剧兴趣和潮流口味,似乎都?发生了一些变化。” 我奇怪道:“阴间观众的口味也会与时俱进么??” 他却?笑道:“当然了,不断有新?人来到阴间,当然也会带来一些阳间的潮流和口味啊。” 阴间的新?人带来阳间的口味么?…… 虽然这听?起?来挺地狱的,实际上好像也挺地狱的。 “既然说到新?人,我倒想问?一个?问?题。” 我忍不住看?向了阿九。 “你们是只接受现代公民么??如果是……这里的原住民死?后,有机会到你们的世界么??” 阿九想了想,只道:“大部分原住民的灵魂在身体死?亡的那一刻就消散了,只有少数人能够保住魂魄,去到阴司,以待轮回?……” 我忍不住道:“那……那如果是最近死?去的原住民的灵魂,你能不能帮我查查……看?他的魂魄有没有到阴司?” 阿九眨了眨眼:“这个?啊……你是想看?看?聂楚容的魂魄有没有到阴司,你是想在梦里见见他么??” 我沉默了一瞬,惊道:“真的可以?” 要是可以的话,我是不是还能见大姐,见林麒,见见所有死?去的人? 阿九露出了熟悉的标准流程式假笑:“我可以帮你查一查,不过你知道的,一切都?需要积分去交换。” 我翻了个?白眼:“除了积分你就没别的可说了?” 阿九笑道:“当然有了,我这次过来见你,就是因为观众的口味发生了变化,我的领导都?开了好几次会议了。” “你那些阴间的领导都?有什?么?指示啊?” 阿九道:“穿书者的攻略剧情已经不足以吸引大批人次,而唐大侠这本书的剧情也已快走到了结局,每次到了主线完结的时候,直播间人气就会急剧下降,你不觉得?有点可惜么??我想是时候做出一些改变了吧…… 我奇怪道:“既然都?快结局了,你们还想干什?么??想开辟一些结局之后的新?剧情么??” 阿九笑道:“你果然有成为一枚优秀员工的潜质!我们就是要给观众看?一些结局之后的神展开啊!” “额……什?么?是神展开?” 阿九只道:“我得?告诉你一件隐瞒了你很久的事,希望你克制一下反应,不要太激动。” 我直觉这是个?坑,忍不住皱眉道:“为什?么?要克制反应?你要说的这事儿是不是很阴间?” 阿九无奈道:“请你不要歧视我们好么?,阴间是个?属性,不是个?形容词。” “好好好你说你说。” 阿九道:“你和真正的聂小棠,并不算第一批穿书者,这本书真正的穿书者,比你要早上很多很多。” “这世界都?被人穿成筛子了吧?”我笑道,“这人谁啊?” 阿九微笑着,仿佛漫不经心地,搬出一件儿让我直接在梦里都?能蹿上天的话。 “第一个?穿书者,其实是这本书的主角——唐约唐大侠。他上辈子是现代人,带着记忆穿到了这儿,他才是一切的基石和起?点。” 我彻底懵住。 大概过了几秒钟,又?仿佛过了几个?小时那么?久,我的嘴巴张得?都?可以塞得?下一个?口球了,我忽然爆出了一句。 “这不可能!” 你说唐约,唐约他是穿穿!? 我认识他这么?久!他是穿穿我怎么?会看?不出来啊!? 所谓老乡 我?实在很难去信唐约居然会是穿穿。 阿九说的可是穿穿哎, 现代社会沐浴过的人到这个残酷荒芜的古武世界,就相当于从锦衣玉食的天堂一脚跌到泥洞粪坑里,怎么可能适应得了? 可你看他像是适应不了的样子?么?? 除了一开始的乞丐生活,我?看他后来简直就是如鱼得水, 混得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肯定再?享受不过的了。 所以你说他是穿穿,他哪儿像穿穿啊? 可阿九如此坚持, 反倒让我?生了疑惑。 如果唐约是胎穿, 那他的身体年龄是比我?小的, 他来这儿的时候也比我?晚啊,怎么?他是一切的起点?呢? 阿九似乎没想到精心准备的说辞会被我?指出这个?漏洞和Bug,当场楞了一楞, 于是就有些职业性?地干笑道:“额……只能说他是《唐大侠》这本书起源的起点?,但这个?世界是融合了多本小说形成的世界,他并非唯一的主角,也不会一直当主角。” 我?听得丈二摸不着头脑,道:“合着这世界的主角就和C位一样还能轮流当的么?,难道轮到谁的剧情, 谁就是主角?” 阿九喝了一口梦境里的奶茶, 嘴里像冒了机油似的滋啦滋啦地响儿, 道:“你可以说,这是一个?流动?的世界, 每个?人都?有资质成为主角, 在唐约出道之前, 就有别的人在当主角, 而他们的剧情结束,又会有新的主角冒出来, 所以我?才?会在一开始寻求新的主角,刺激新的人气旺点?儿。” 这世界的编织者难道是搁这儿写什么?群像么?,以为自己是上权游和演三国?这么?多主角放在一起,那副万物竞发、勃勃生机的景象,我?真是想也不敢去想了。 我?还想多问几句,却皱了皱眉道:“你素来对这些世界观之类的情报吝啬得很?,如今却大大方方地和我?说,是要给我?挖个?大坑了么??” 按着我?和这阴间系统打交道的经验来说,免费的从来都?是最贵的。 我?花积分买的情报倒有几分可信,从他嘴里主动?分享的免费情报,那一般都?是自带大坑,最好一分都?别信。 阿九却对我?的警惕保持了欣赏,笑道:“我?告诉你这一切,也确实不是让你去寻他认亲的……” 不是认亲,难道是……? 阿九的淡笑保持不变:“我?希望你能在镜头面前,和他堂堂正正、使劲全力地厮杀一场……” 我?疑心自己听错了:“……你说的是点?到为止的比试?” 阿九的笑意丝毫未减,和善到最会笑的人都?没有这份笑意标准。 “我?说的是……生死相决。” …… 哇。 我?刚刚还觉得你身上那股子?非人感减弱了呢,结果到头来你还是你,兜兜转转地又回到了嘎掉男主这条路线? 我?上上下下扫了他一眼,越扫越是目光精绝。 “一开始我?就没答应你,现在我?已经知道他是我?当初救下的谈夜,我?更知道他很?可能是我?的老?乡,我?又为什么?要答应你去和他厮杀?你是觉得我?的脑子?是哪边儿出了问题,还是想把我?的记忆给抹了?” “我?告诉你这些,是以诚相待。”阿九看似老?老?实实道,“我?更要告诉你的是——我?去观察过了一些平行世界的未来,在许多个?未来里,都?有你和他的反目成仇。” 我?皱眉:“《唐大侠》小说里有这一段么??” 他摇头:“这不是小说剧情,是结局之后的事儿。” 什么?? 阿九道:“这些世界是流动?的,即便到了小说结局,世界仍在演进,结局之后的故事仍在继续,只是我?们选择不去直播而已。可如今你已经获得了巨大的人气,我?也不得不说一句。” 我?翘着个?二郎腿,以极为嚣张的姿势表示不屑。 “将来的唐约会和你产生一些更强烈的交集,而在这个?过程里,你有一个?很?重要的亲人会死,而因为你的行动?,他有一个?很?重要的亲人也会死,如果你在这一切发生之前主动?出手?,很?有可能救下你为数不多的亲人……” 我?斜眼看他,冷声嗤笑。 “你还说过梁挽会黑化呢,结果呢?他黑了么??他成了大恶人了么??他对无辜的人下手?了么??他可以杀死自己的恩人了么??” 阿九一脸自然?道:“他差点?就对你下手?了啊,难道你不无辜么??难道你不是他的恩人么??” ……这是什么?扭曲的计算逻辑啊? 我?当场甩了脸子?,双足从沙发上一落到地面,像重重踏在某个?脆弱的灵魂上。 “我?当然?不无辜,我?是他的恩人但也算是他的仇人,你身为阴间代表的系统,更该说话公正,怎么?能只说一半,不说全乎呢?” 阿九道:“可剧透本就只能透一半,所有对剧情的概括都?会带有主观色彩的,至今为止,我?虽然?有隐瞒你,可我?从未欺骗你。”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 阿九虽然?看上去不靠谱,但他说的话从某种程度上都?会实现,只是实现的方式、结果,往往与他形容的大相径庭,就好像一份一百万字的文,如果只截取半点?片段给你,不说前因后果地混淆是非,那片段自然?是真实的,可断章取义是真,以偏概全也是真,一叶遮山,不过如此。 但是细想想他的话…… 他说我?的一个?亲人,可能会因为唐约而死? 聂楚容已经死了,那剩下的就只有…… 聂云珂? 薛兰动?? 诗绮? 我?无法想象小唐会对后两者动?手?,可如果是聂云珂呢? 越想越不对劲,感觉这个?可能性?被无限地加强了。 而唐约的一个?亲人,也许可能也会因为我?而死? 他的亲人又有多少? 这我?可就没听说过了。 怎么?想都?觉得云珂真的有点?危险了……可是我?看向阿九,又不得不讽声儿道:“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期望来个?神展开来挽回剧情?难道唐约的人气就低到这个?地步,以至于非死不可?” 阿九笑道:“不,他的人气一直不错,只是这个?故事在别的平行世界里直播了太?多遍,低人气的一直是故事,而不是他本人。” “……什么?意思??” “意思?是……唐约在观众中的人气不错,你更是后起之秀,无论是你们之中哪一个?下到阴间,都?会受到观众的热烈欢迎……” “……” 我?第一次在这私密的梦境空间之中,在这熟悉无比的环境里,在这个?微笑着的阿九面前,觉出了一种毛骨悚然?的幽冷气息。 我?从未这么?清晰明显地认识到—— 他是鬼,不是人。 人喜欢我?和唐约。 鬼喜欢死掉的我?和死掉的唐约。 我?们之中任何一个?到达阴间,阴间的鬼妹鬼弟们似乎都?会很?开心? 阿九只是和善地微笑道:“好好想我?的话吧,事成之后,无论是你还是唐约死了,我?都?能提取一个?阴间等待轮回的魂魄,复活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也许是你的姐姐,你的林麒,你的聂楚容……” 我?的心还未彻底动?起,就想起了什么?,口气越发冷淡:“够了。” 阿九沉默了片刻,只强调道:“你知道我?是对你不会说谎,我?说过会发生的事儿,最后还是一一实现了……” 你也许不会说字面意义上的谎,但你只会呈现片面的真相,你所谓的剧透,和评论家的排雷没有本质分别,可能是真的雷,也可能是充满着偏见和主观的断章取义。 我?不信你。 我?绝不能! 退出梦境之后,我?几乎是在睡梦之中翻了个?身,警惕而精绝地欲从床上一跃而起,却被一双熟悉的手?扣住了腰身,翻了过来。 我?惊懵之余,感觉那一双固定我?腰身的手?轻轻在腰间某块儿肉上捻了一下,我?就因这熟悉的触感而稍稍一松,腰肢软和了下来,而抬起头,梁挽正有些奇怪地看我?。 “你睡觉的时候还念着什么?词儿,你是做噩梦了么??” 我?有些不好意思?道:“你不是去抓药了么?,怎么?回到床上了?” 梁挽关切道:“回来的时候,我?看到你在睡梦之中还在翻来覆去地折腾,似被梦给魇着了,我?放心不下,就守在床边了。” 我?想说没事儿,他却先?一步看出了我?的口形。 “……你确定自己真的没事么??” 我?点?了点?头,道:“我?……我?想明早就启程,去找唐约。” 他疑道:“你是想借着他的人脉资源,去搜寻聂楚容的下落?” 我?道:“是,也不止如此……” 我?忽然?想到了什么?,心中清明如一点?儿灵犀,猛地抓住他的手?脚,道:“如果我?在找楚容的遗体,云珂和薛姐一定也在寻找,他们只怕会先?我?一步去找唐约的,不能等明早了,挽挽,我?现在就得收拾东西……我?得走了!” 我?火急火燎地从他身下给钻了出来,却猛然?发觉自己的还是一身寝衣亵裤被剥了一半。 我?抬头瞪他,他只无奈道:“你被梦魇住了,出了好多冷汗,我?本来是想帮你换衣服的……” 我?羞了半脸,要去换衣服,光线昏暗之下,我?就从箱子?里随便掏了一件儿出来,却发现这衣服竟然?是他的,一套上去,便显得我?的腰间松松垮垮,胸口有点?过于宽广,如歪松倒玉、蓬山勃海,不成个?体统样子?。 梁挽见我?这副样子?,却忍不住笑出声儿来,然?后用手?指一把勾住了我?挂在墙上的腰带,把柔软细密的腰带给递了上来,双手?贴合腰带,一圈圈缠在了我?的腰间,然?后在最后一点?儿系了个?紧,还妥帖地打了个?蝴蝶结。 ……这个?蝴蝶结,对我?来说也有点?太?不符画风了吧? 我?随口一伸,便扯了他头顶的那根簪子?,这种事儿我?干了许多回了,每次我?的心情稍稍一好转,我?就会去光明正大地偷走他插在头顶的一根簪子?,然?后伸手?帮他挽个?新发髻,再?给他插戴回去。 结果这次我?刚偷了簪子?,他毫无防备,青丝散发如黑瀑一般垂落下来,在光下透过黑发的半遮半拦一抬头看我?,竟如龙首凤目,云靥星颜,美的如诗如画,朦胧间透出了无限清婉,他是因此惊懵,我?却一时忘了之前的悲伤和震惊,痴色轻笑,伸手?揉着他的脸颊,道:“叫你笑我?衣冠不整,你自己也发冠不整……” 他见我?有兴致打趣了,也微微一笑,伸手?收拢了发丝,松挽乌发,云成小髻。 “不要半夜出发,吃完早饭再?走,好么??” 我?有些犹疑,只把簪子?插在了他松松软软的发间,而他却手?掌一翻,两指迅如闪电地搭在我?脉门之上。 ……这是干什么?呢? 力道虽有,却并不是强制,我?目光惊奇地看向他,他果然?只是把了把脉就松开了手?上的钳制,然?后镇定道: “你的脉象比之前稳定多了,看来暂时没有走火入魔的危险,我?可以不管聂楚容的下落,可你这次若是要去找唐约,我?也要一起去。” 我?忍不住有些吃味:“怎么?一下子?这么?坚定?是因为他是你的好朋友之一?” 他却摇头晃脑,一双明目在烛光的摇曳之下流溢出一种独特的笑意:“因为林老?板要去看唐大侠,那身为林老?板的家属兼内人,我?又怎么?能缺席呢?难道说……林老?板是铁了心地要撇下我?这无依无靠的人?” 哦家属…… 哎内人? 哇他这……好会卖娇扮痴啊!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我?被他温婉动?人的笑给烫得脸上温度升高,干脆反手?一挑,攥住了他那秀气的五指,我?的五指也印了上去,与他十指紧扣之间,他有些惊喜地看向了我?,而我?也仿佛下定了新的决心。 “好,那我?们就一起去!” 聂云珂结局前 这一次, 我本想直接去找唐约的,没想到临近出发之前得了一个重要线人的报告,透露了一条要紧的消息,说是带走聂楚容尸体的人, 很可能到了平州。 我就和梁挽临时改变了计划, 取了快马,星夜兼程地赶赴平州。 情报中提及, 此地的聂家分舵和当地帮派爆发了剧烈冲突, 几个酒楼被砸烧, 许多店铺被焚毁,不?知其中是否有浑水摸鱼,或者无辜受累的, 反正许多人死于?这场声势浩大的激战,也有聂家?分舵的人被擒获以后,拖到了菜市场,一一处决,刀起刀落,血流成河, 看?得当地民众连连叫好, 那带走聂楚容尸体的下属, 名为聂成滔,便是有意投奔当地的敏帮帮主——盛敏。 而我刚踏入平州的第?一步, 就看?到了令我终生难忘的一幕。 那城楼之上高高悬挂着?一个装着?人首的盒子, 下面赫然?写着?三一行?大字——奸贼聂楚容毙命于?此。 他们把楚容的脑袋割了下来!? 我只觉全身血液纷纷倒转逆流到了脑袋那边, 瞧见那下方百姓纷纷围观, 还听见有个说书人义正言辞地说着?聂楚容的罪行?,好像一句句是四面八方而起, 是直冲着?我的耳膜里钻的,震得我耳边嗡嗡作响,我正欲从小巷之中冲奔而出,却忽的一僵。 因为梁挽从背后?迅如闪光地出手,他以手指迅速戳了我背后?一个穴道的位置。 我原本的如火急怒,当即转为了泄气,疑道:“挽挽你?干什么??” 出乎我意料的是,梁挽只是揉着?我的肩膀,沉声提点道:“小棠你?先冷静一下,那首级悬挂得极高,也极远,你?真能看?得清那是谁?” 这……倒是不?能,我只能这样远远看?着?,看?得见那披头散发,看?得见血污轮廓,可却无法确定那首级是否是别人的,也不?晓得那是否存在易容过的痕迹。 他又道:“你?再仔细看?看?,这城楼附近是什么??” 我定睛一看?,又收回了目光,闭了双目去细细倾听,当即惊出了一身的冷汗,只觉得自己确实是被冲涌的情绪裹挟上了头,若非梁挽点住,只怕多年老手都要栽到阴沟里去,终于?叹了口?气,承认道:“外围至少有五到六个高手潜伏。” 梁挽松了口?气:“你?总算冷静下来了,倒是比我还多看?出了一个人,那么?……我可以解开?你?的穴道了么??” 我摇摇头,只是震了一震身躯,像是卸掉了许多的劲力?:“其实你?刚才戳是戳了,可我蕴功于?内,此刻已经解开?了……” 梁挽笑?道:“看?来你?的功夫又进一步了?” 这倒不?是重点,我只是着?眼于?眼前的景象:“这首级高挂,高手潜伏……是一个很好的陷阱。” “你?觉得这是针对谁的陷阱?” 我沉默了一瞬,老实道:“也许是针对云珂,也许是聂家?的其他旧人,也可能是……” 我还未完全分析完毕,却忽看?见一道雪白如云的身影,从围观的百姓之中一跃而起,如飞天?振翅的白鹤一般冲上城楼,去夺了那首级盒子! 是聂云珂! 除了他还能有谁? 我当即紧了呼吸,却瞧见那他带着?首级冲下来,在惊呼之中降落于?地,犹如一把巨剑砸在了大地之上,看?热闹的闲人们纷纷被吓到,却有五个人不?退反进,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衣袖之间精芒闪动,刃随风起,人如风进,如五道剪子似的裁向了聂云珂! 一个人抬起一道儿大刀,向聂云珂脖颈之上砍去! 一个人甩袖如甩云,衣袖挥动之间激出了一道儿流石,冲聂云珂的左手急弹而去。 一人悄无声息闪到了云珂背后?,一剑刺向他的后?背! 一人却飞滚到了云珂斜方的地面,一刀子砍过去,直削他的双腿! 最后?一人最是卑鄙,直接刺出了一剑,却是挑向了云珂手中提拉的人首木盒! 这五人的方位之间互相呼应,身法更是相插相齐,配合得精巧绝伦,仿佛是一个人拆成了五份来使用,试问聂云珂只有一个人,一只手还提着?人首盒子,他又如何挡得住? 可是我却冷静地站在原地,没有出手。 梁挽也奇异地看?向我,仿佛在问——你?不?打算出手么?? 我确实没有。 因为这五个人潜伏在百姓里,却让我早早地看?出了不?对劲。这能被我看?出不?对劲的人,云珂怎会?看?不?出来? 怎会?没有破招之路? 只是我没想到他的破招之路第?一招是——抬手朝天?,扔出一物。 疑似楚容的脑袋飞了! 那刺向人首的剑自然?无处可刺,却被他反手一捻、一崩、一截,当场拧断了这锋锐的剑尖。 我惊楞在原地,梁挽却差点笑?出声儿来,可仿佛觉得此时笑?出来有点不?妥,又硬生生把笑?半途憋了回来。 而在那物高高飞起之时,云珂也出了手。 他瞬间出脚,重重踩在削他双足的一把刀上,连带着?把那持刀人也一并拖到了地上,然?后?他的人往前一低,避开?了背后?的一刀,抬手一动背后?的巨剑,瞬间在半空横扫过了一个圈儿,这个以罡气与剑气凝酿而成的圈儿,瞬间凭着?强大的劲风,截住了飞向他的一道儿流石,弹崩开?了劈他脖颈的一片儿大刀,荡开?了刺他背后?的一剑。 如此,等那人首盒子下落的时候,云珂稳稳地接住了它,并以一双威严厉目冷扫四方,发现五个人全部?倒在地上。 没一个人能站起来。 他们的兵刃全被方才那巨剑的一转儿,给拧断、崩碎、荡歪。 他们个个都被剑气所伤,一个手上鲜血直流,一个肩膀上满是血点儿,一个胸膛反插了一道儿兵刃的碎片,一个的脖颈之上几乎多了一道儿怵人的划痕,一个双足之间似有折痕。 梁挽这才看?向我,惊奇道:“所以……无论是他当年和我们对战时,还是和冯璧书对战时,都没有出全力?……?” 我想了想,叹了口?气:“他和老七高悠悠姬雪隐曾是齐名的高手,又怎会?轻易地落于?人后??” 五个人人一个个心生怒惧,却口?上不?饶人道:“聂云珂!你?这聂家?余孽,还敢现身取聂楚容的首级?你?就不?怕报应么??” 聂云珂只冷厉地扫了一眼五个呜呼哀哉的人,怒道:“报应自会?由老天?而来,不?必你?们几个鼠辈来说……现在告诉我,是谁割了聂楚容的脑袋?” 那五个人中的一个老者,似乎是活够了的关系,只冷声发笑?道:“我们是奉唐大侠和许大侠的命令守在此处,你?觉得能是谁割了这恶贼的脑袋?” 唐约?不?可能。许亮明?没必要。 这老东西是谁哦?敢在此处挑拨离间?以为云珂会?信么?? 云珂却冷声道:“唐约和许亮明远在千里之外,怎指使得动你?们这大名鼎鼎的‘敏帮五怪’?我留你?们五怪的命,可不?是为了听你?们在此胡说八道,我再问你?们——聂成滔如今在哪儿?谁先说谁可活,晚上一句我就杀了他!” 那老者,赫然?就是“敏帮五怪”之中的朱铜春,此刻咯咯冷笑?,如朽木老雕一般念道:“聂成滔弃暗投明,把聂楚容的首级献出……可不?像你?,还念着?这狗贼的旧情呢?” 聂成滔这厮跟着?楚容时恶事做了不?少,如今践踏旧主到了底,倒是要洗白了?他可配不?上“弃暗投明”这四个字。 云珂冷笑?一声,似乎是要杀人的样子,梁挽有些看?不?过眼,想要出手,这次却是我拉住了他,轻声道:“敏帮也不?是什么?善门好派,你?出手管他们做什么??” 梁挽无奈道:“这种敏感时候,正道和□□之上本就有许多人盯着?他,他若再因聂楚容而杀人,只怕要激起更多人的愤怒……” 可你?看?如今的情形,他不?去杀人,别人就不?会?去杀他么??这陷阱赤条无遮地放在这儿,是针对他还是我的? 我心里想着?这一句,嘴上却不?知如何与梁挽说这句话,只是目光微微一动,梁挽似乎就从我的脸上看?出了什么?,他没有说话,只是脸上的叹息与无奈之意越发深沉了起来。 云珂却没有再下手,只是打开?了盒子,看?向了盒子里的那首级,目光复杂地伸手揉向了那人的眉眼,看?得好像凝尽了各种情感,可是揉了几分,忽的面色一变,伸手丢了! 就在他面上颜色剧烈变动之时,双手颤抖之时,忽有一道儿影子越过栅栏、翻过摊贩、掠过地上的五个人,直冲他袭去! 这人掌风一起,抢先就要印在了聂云珂的后?背之上! 却是“砰砰”两声儿,与一个挡在云珂身前的人对上了掌,与一个挡在云珂身侧的人踢了上脚。 前者是我,后?者自然?是梁挽! 我方才不?动手,除了认为云珂可以搞得定这五个人以外,还有一个原因是我搞不?清楚第?六个人藏在哪里,也不?明白他打算何时出手,敌在暗我在明,那就不?好,敌在暗我也在暗,那还妥当。 我如此急如迅电地飞出,刚好甩出一掌,与那人对了个正着?,当即可以看?出——那是个我从未见过的人,五官本是俊朗玄奇,可戾气杀意如同附着?在他脸上的一层烈火,让人凭空多了几分狠色,我看?得一惊,当即收回,却觉出对掌的部?位烫如火焰,那里残余的内力?似乎是直直冲我掌心而去的,见我神情不?对,梁挽当即以身相撞过来,如玉山倾颓,瞬间连出几蹴,逼退了那人! 那人退后?几步,本想再来,梁挽却急速冲了上去,甩袖踢足,缠住了对方,我强行?压制了掌心冒起的余焰,回身看?向云珂,却见到他面色惨白,嘴馋发紫,须臾间已满头大汗,双手颤动得几乎握不?住巨剑,哪里是受惊,分明是中毒的迹象! 我赶紧上去查看?,他却在虚弱之中震惊地看?向我:“楚容……不?,楚凌,你?,你?怎么?会?来?” 我听到他念我楚容,一下子觉得身上某处坚硬的部?分柔软了几分,只冷声道:“梁挽会?缠住那个人……我先带你?走,然?后?就去帮他。” 他摇了摇头,拽着?我的手却有些颤动:“那人头不?是楚容的,盒子上也有毒,我走了也未必能逼出毒,不?如留下来,杀了那人……” 我忽然?觉出了什么?不?同寻常的气息,认真问他:“你?想杀的人到底是谁?” 他苦笑?一声儿,看?向我:“你?呢?楚容死前最后?一个见的是你?,那时你?没去救他,我以为你?已下了狠心,可如今……你?想救的又是什么??” 我心情复杂地看?了看?他,道:“我不?是想救什么?人,我只是想挽回……值得去挽回的一切。” 说完,我捏了捏他的肩,然?后?一回身,飞到了梁挽的身边,挽住了他的臂膀,把他往后?轻轻一扯,避开?了那炽热掌风的一击,接着?我抖落了一道儿剑尖,赫然?冲着?那神秘人刺去! 五招之内,血溅四步! 且看?谁流的血多!看?谁能在今日活下去? 热掌是谁 掌风纵横交错之?间, 热气飞腾如焰,我冲过去的时候,发?现梁挽的素白衣衫之上已然多了几道掌印,触目惊心却也可怕至极, 瞧着如一道道深红浅白的唇印在浮动, 却不断有热腾腾的血丝儿冒出来。 而对方也没?占到?太大便宜,虽然他一抬手一举袖之间尽是热气扬扬, 仿佛藏了个小太阳在袖里?发?光发?热, 可梁挽催动内息与身法之?时, 就宛如一道儿月下赫然扬起的晚风,不经意间就飘到?了他的身后,一瞬间急出十多招, 后退几步如白驹掠空,而对方身上已经留下了十道脚印。 可想而知,梁挽还是留了情。 那我要留情么? 我这?么想的时候,手中之剑已然出鞘! 一把寒铁精英所打造的剑,如穿云破月一般而去,一时从下往上斜着一挑, 夹着灿黄光芒刺那人?的袖口, 一时从上到?下一个大弧度的劈扫, 衔着冷意和?杀气劈向那人?的肩膀! 招招凌厉果断,剑剑分胜断负。 可数招之?后, 那人?却停了与我的交手。 各自驻足, 我垂剑余下, 扫掉剑尖之?上沾留的一两滴血丝儿, 轻轻松松、利利落落地站在一边,而那神秘青年则眯了眯眼, 瞳孔如猫见到?阳光一般缩了几分,背上的衣衫褶皱破了四处,好像镶了一层金却又裂了几个口。 “你为?何不出全力?手下留情是做什么?” 我冷声道:“因为?我不杀无名之?人?,而你的掌法路数,与我认识的一个朋友有些相似……” 他笑道:“你觉得?我是唐约的人??” 我挑眉:“难道你不是么?” 我看向梁挽,梁挽却皱了皱眉,摇了摇头:“唐约是有个师兄,我曾经在照天耀地门?营救阿渡的时候见过,好像是姓沈的,而眼前这?位并?不是……” 不是唐约的师兄?不是他的亲人?? 那就好。 我方才没?有一下子下死手,还真是怕应了阿九的预言,一不小心杀错了人?,打错了对手,那可就真是迎错了结局了。 我立刻叫梁挽去扶着云珂,帮他运功稳住毒势,而对方一走, 地上躺着的“敏帮五怪”们却齐齐惊呼了起来,尤其是那方才说?话的老者,之?前还中气十足和?我对呛的,此刻却还颤巍巍地伸出手,指着那个人?道:“你,你明明告诉我,围杀聂云珂是唐大侠的委托……怎么你竟然不是唐大侠的人?么?那这?用聂楚容头颅引出聂家余孽的委托也是?” 那青年以极厉烈的目光扫了一眼地上的众人?,便轻笑着伸手,掸了掸肩膀上的血迹与碎屑,拍了拍胸口的脚印,利利飒飒,风风火火,仿佛拍掉的不是自己的血,抖落的不是别人?落在身上的尘土。 “我都不是他的人?,那这?所谓的杀人?委托……自然也是假的。” 众人?瞠目结舌,随后怒目而视,各色各样的叫骂重?复不休。 我只上前一步,冷静问道:“江湖中三大齐名的热掌高手‘赤魄’、‘劫焰’、‘枭云’……你是‘枭云掌’李楠开,对不对?” 那人?眉眼微微一顿,如同静止在了一帧好看的画上。 “不愧是昔日?的‘剑绝’聂楚凌,你猜倒是猜对了,只是你的杀心似乎不如从前,竟然不出杀招?” 我只无视了他的挑衅,只冷声厉色道:“聂云珂中的毒是不是你下的?” 李楠开淡淡道:“毒是这?几位下的,你可以慢慢审问他们。” 我皱了皱眉的瞬间,梁挽已?立刻走向那几人?,从他们的身上一个个搜罗解药,且搜且闻药味儿,凭着多年积累的药理?知识锁定了一枚解药,并?拿去给聂云珂服下。 我见状稍稍缓了缓心中的忧虑,看向眼前的敌手,冷声道:“你来找我,是不是因为?你的弟弟……‘蔷薇君’李蔷开?” 在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李楠开先是笑了一笑,随后那张烈火塑造的俊美容颜上,如绽出了一层饱含厉气的杀意。 “我这?弟弟,素来是中看不中用的主儿,五年前他惹了祸事,被你的人?逮到?,伏法入了牢狱,我也无话可说?,可他若能安安生生在牢里?待罪自省,我也不会在这?儿……你究竟知不知道,他当年入狱后,都遭遇了什么?” 我道:“他被牢里?的人?整治了?” “整治?” 李楠开的面容忽的扭裂几分干涸的笑意。 “你认为?被挑断手筋脚筋,被一群人?□□践踏而死,也是牢狱中正常的‘整治’?” 我这?就有些愣住了。 我隐约记得?李蔷开的外貌如绽放的蔷薇一般美丽,其实并?不逊色于当日?的沈君白,至于他的下场,我本也没?有太过在意,可没?想到?这?位居然入了牢狱之?后,还有这?番可怕凄惨的遭遇。 虽说?他本就杀了人?,杀人?本该偿命,可他值不值得?受那些侮辱?那就又另当别论了。 我则继续道:“……所以你因此恨上了我?你悬挂聂楚容的头颅,不是为?了引出聂云珂,而是为?了引出我?” 他咬字如刀道:“不单是聂云珂,聂家的人?,尤其是和?聂楚容相关的人?,个个都该死!” 哦?这?是恨着楚容恨到?了极点的一人?? 李楠开眯着眼道:“当年唐约作为?江湖新人?刚刚崛起,我弟弟虽然不服他,但也不至于看见一个高手就想原地摁死,是你的好哥哥聂楚容找人?收买和?蛊惑了他,才让他鬼迷心窍,跑去明山镇找你和?唐约的麻烦,才让自己落到?那样的境地……” 我倒没?想到?,李蔷开莫名其妙地来找唐约的麻烦,居然背后还有楚容的挑拨和?蛊惑?这?一切的渊源居然是那么早? 李楠开只声音冷厉道:“聂小棠,如果你自己的亲兄弟就这?么莫名其妙、饱含屈辱地死了……你会不会为?他复仇?你会不会去找仇家的麻烦?” 我断然摇头:“多半不会。” “聂楚容恶贯满盈,若是别人?杀了他,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我固然会为?他觉得?伤心,却找不出去复仇的理?由……” 他见我如此坚决,面上十分有九分是不信,一分是鄙夷,倒是梁挽在一旁把调息运作的聂云珂扶好,站起身来,凛然正色道:“小棠和?他自己的哥哥已?作对多年,五年前他拼了命杀了那么多聂家骨干,废了聂楚容的武功,五年后也是他亲手送走了聂楚容……他对自己的家人?亦不会徇私包庇,更不会去为?他们报复谁,而你……你的兄弟作恶杀人?时,你这?做哥哥的又做过什么?你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小棠?” 挽挽从不疾言厉色,平日?里?看着是世上最温柔无锋的人?,可每次当别人?攻击起我来,他说?的话便能字字见血,句句出伤,如刀子似的磨人?脊梁骨,可见温和?如他,锋芒也是能收能放的。 李楠开却只生出几分激怒:“你凭什么对我说?这?话?你是聂家的受害者么?你有亲人?死在聂楚容手里?么!?” 梁挽听了这?话,只是谬然一笑道:“除了我妹妹以外,我的父亲、母亲、祖父、祖母、阿姨、婶婶,全家几十口都死在聂楚容的灭门?令之?下,你说?我是凭什么呢……” 我心痛而酸楚地看向了梁挽,他平日?里?从来不会主动把自己的伤疤揭开来给人?观看,除非对方正在攻击我,除非我自己不肯原谅自己,他就只能这?样把血淋淋的过去剖开来,才能证得?明自己一颗赤心明肠,绝无半分隐秘。 李楠开一愣,仿佛被扼住了充满正义气息的咽喉似的,也恍如被十万个为?什么塞满了脑袋似的那样喃喃道:“所以……你也是,你明明也是……可你为?什么……” 梁挽接着他断续不成章法的话往下说?:“为?什么还要去救聂云珂?他毕竟已?经选择悔过,他用自己的行动提醒了小棠,救下了差点就要被火器炸死的我,他用情报打下了聂家的部分分舵。而在从前,他在聂楚容身边时,也从未杀过妇孺老幼,杀的都是沾过血的狂徒,杀人?的方式从未都是光明正大,更因为?,他是……” 李楠开疑惑道:“难道这?就已?经……” 梁挽只是微笑道:“这?就已?经足够了,在这?个好人?受死、恶人?逍遥、道德理?法无处容身、正义秩序如同摆设的世上,止于小恶,悔于大错,弥而补之?,忠而克之?,这?还难道不够他活下去么?” 聂云珂蓦地抬头,目光复杂地看向梁挽,又似乎领悟了什么,羞愧心酸地看向了我,清俊的脸上宛如风霜与刀影重?重?叠现,说?不得?是什么情在作祟,不晓得?是怎样的心在动摇。 自从他投到?我们“抗聂联盟”这?一边,他一直因为?从前的身份和?“叛主”的行为?,受到?正道某些人?士的指责、质疑和?鄙夷。 说?他没?有任何煎熬,那是假的,说?他没?有半分茫然,那也是妄言,只是一个人?若被自己的道德感给困住,自贬自损就成了一种过去留下的惯性,他也好,我也好,都在一段时间里?逃出了聂家,却也深深瞧不起自己。 如今骤然之?间被人?肯定,被人?以真正慈悲宽和?的目光去解读,而不是被恩情裹挟,被仇恨推动,他仿佛是百感交集、激动难言,嘴唇微微颤抖,却始终说?不出什么。 李楠开听完这?话沉默了许久,仿佛一时间被梁挽给震住了,许久之?后才道:“也只有你这?样仁心慈肠的人?,才能选择去原谅保护过自己仇人?的人?,可我毕竟不同……” 梁挽却道:“李楠开,我听说?过你过去的事迹和?声名,知道你素来爱恨分明,行事颇有古豪侠之?事,只是唯独对这?个弟弟无可奈何……可李蔷开的死似乎不是最近的事儿,何况杀他的人?也不是小棠,你何必在这?个时候来寻他的麻烦呢?” 李楠开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里?一时闪动着一丝半缕的伤怀,一时又仿佛有三四把秀气的刀子搠入了脸上的轮廓,杀气与义气来回挣扎,恨意与清意上下翻动。 “李蔷开活着时,我嫌他丢人?,只想他在牢里?好生反省自己的罪孽,他死了,我把那些欺负侮辱过他的狱卒和?凶犯都杀了,当时我也想过要来寻聂小棠的晦气,可惜那时的他刚刚杀了聂家的人?,中毒倒下,已?是个不生不死的人?,我寻他麻烦有何意义呢?可如今的他,却要包庇聂云珂这?个聂楚容身边最亲近的人?,我却不能忍他了……” 梁挽笑道:“你若是想出气的话,也可以找我的……毕竟当时发?生的事儿,也有我的一份。” 李楠开眼看在梁挽身上讨不到?任何便宜,只看向我,道:“若你真这?么大义凛然,为?何不带着聂云珂去向官府自首?让他接受惩罚?” 我眉头一皱:“你说?什么?” 李楠开道:“聂云珂毕竟在聂楚容身边做过保镖,你也帮聂家杀过人?,倘若有人?为?了聂家作下的事儿找你们寻仇,你真的能独善其身,能帮聂云珂开脱到?底么?” 我沉默片刻,笑道:“我现在不就是在帮他辩护么?” “果然牙尖嘴利得?很。” 李楠开眯了眯眼,又看了看梁挽,最后只恨恨道。 “想杀他的人?可不止是我,若有别人?来,你最好能保证自己杀得?尽他们,护得?住你的亲人?。” 说?完,李楠开还是走了。 恨也好怨也罢,他终究还是没?和?梁挽死斗到?底,也许是因为?不愿如他的弟弟一般杀戮到?底,也许是因为?不想在一打二?的劣势下讨得?胜负。 反正,他的话若放在平日?里?,我半句也不会放在心上,只把他打杀了再去反思?,因为?我一向是先把敌人?消灭再好好反省敌人?说?的话的,可如今我也不想去杀他,或许是因为?其中的某些字眼,切实精准地戳中了我的隐忧。 唉等等,我是不是忘记问他——聂楚容遗体的下落了? 还有那个叛徒聂成滔,我也忘记问了啊! 难道老哥的头颅还得?在天上飞一会儿么? 太地狱了吧! 围剿 可很快的, 远处的大?街上多了一辆急速行驶中的黑色马车,座位上竟然没有车夫,可那马儿却像失了控一样,如?风如?火一般冲我们高速撞来?! 我当即回头飞向聂云珂, 把他从街上扶起, 梁挽眼疾手快地飞奔向了那“敏帮”,把他们一个个踢翻到了一旁, 可这同时也避免了他们被马车碾压而过。 可马车快要经过的瞬间, 却有一蒙面人从马车之中翻跃而出, 跃到了马背之上,手上一扭,便止住了这马儿奔腾而出的急势, 使得马首急而屈曲,车辆倏而骤停。 等那人掀开蒙面布时,我整个人都惊呆了! 薛兰动! 她?怎么会在这儿? 她?却明目一恍,娥眉淡扫道:“上来?!” 语气虽短,却不容拒绝,我和?梁挽扫了一眼, 当即一人一手, 把聂云珂搀扶进了马车, 然后薛兰动在外迅速催动了马儿,很快便越过城门, 往郊外驶去?了! 等风驰电掣地行了几里, 她?才?缓缓停马驻车, 让我们从马车里下来?。而我看见她?的一瞬间, 便觉得犹如?隔世而见,各种情?绪涌上心头, 她?也容颜如?玉一般恍动,微微笑道:“楚凌……你如?今,可好么?” 我哽咽了嗓子,牵了梁挽的手,梁挽则微笑着把我的手给印紧了,用宽大?的手掌给原地地包圆了。 “那个,薛姐……我,我现在很好,我如?今还是喜欢被人叫聂小棠,我还有个名字是林玄青,我,我已经和?梁挽在一起了……” 看到牵手的场面,她?的目光只是有些玩味和?暧昧,可从我口中听到黏黏糊糊的“在一起”三个字,她?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目光有些诧异地看了看梁挽,似乎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回到了我的身上,一双积风惹情?的秀目之中累了许多的欣慰和?释然。 “当初那个不懂事?的小聂,如?今也找到自己的归属了,还是这样的大?美人,倒真是要说一声恭喜啊……” 梁挽面上多了几分红彤彤的羞云,只腼腆地笑笑,道:“这位就是‘兰动十?方’的薛兰动薛女侠么?还真是久仰了。” 她?噗嗤一笑,笑靥美得似一朵迎光而盛的兰,秀气典雅,不过分也不粗鲁,就仿佛笑得是别人的恭维,也仿佛是笑自己当年?的轻狂幼稚,笑如?今的阴错阳差。 “什么薛女侠啊?嫁给聂楚容之后,我就被困在内宅,好不容易逃出来?,倒可以行侠杀恶了,可这五年?来?为了避免被聂家的人查到,我都没用过本名,做个好事?儿都得遮遮掩掩的,你也别说‘久仰’这等虚话,和?小棠一样,叫我薛姐就好。” 这么一笑,一下子就仿佛把我带回了当年?的温馨一刻,我这么沉浸着,她?的目光则在我和?梁挽之间来?回流转,我赶紧回过神来?,笑道:“薛姐怎么会来?这里?你,你的……” 我话说到一半忽然急急地转了个弯儿,因为我分明清楚地看见了她?腕子上的伤口,我急忙问道:“你的手臂怎么了?怎么会有血?” 梁挽也急问:“我这儿有伤药和?绷带,需要包扎么?” 薛兰动只轻轻捂了捂手上的伤口,不以为意地一笑:“在你们和?李楠开纠缠的时候,我已经潜入了敏帮本部,杀了聂成滔那个叛徒,找到楚容的遗体了……” 我惊愕道:“你果真……” 薛兰动的目光隐隐透着一些悲伤,点了点头。 “他在一个很隐秘的地方,已经没有人可以打扰他了。” 我沉默许久,心里好像有一块儿大?石落了地,也明白薛兰动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里藏着多少乾坤倒转,因此也只是极力笑道:“那,那……是好事?儿啊。” 薛兰动道:“敏帮等人之所以对楚容的遗体紧追不放,除了仇恨,还因为最近的一个传闻。” “什么传闻?” “传说聂家把收集的武学秘籍、奇珍异宝,以及各路江湖人士的私隐秘密,都藏在一个地方,但要如?何寻到这个地方,又要如?何开启,就只有聂楚容身边的人知?道。” 居然会是这么俗套的传闻? 可仔细想想,越是俗套,好像还越是有人吃这一套,不俗套的东西说出去?还没人信呢。 薛兰动严肃道:“所以有人想要抓了聂云珂,抓了你,甚至是我,来?逼出这些珍宝秘籍的下落……” 我忽然明白了一切。 所以他们那么急着引出云珂,哪怕云珂已经弃暗投明。 所以楚容死之前那样严肃地警告了我,就是怕他死之后会有人来?找我们的麻烦。 原来?他那时的种种担忧,并非是虚词作?伪、空穴来?风。 梁挽担忧道:“如?此传闻,不能澄清么?” 薛兰动无奈道:“就算能澄清,也不是能由我们这些当事?人澄清的啊……至于梁公子你,你和?小棠走得这么近,只怕也很难说得动他们。” 我只道:“我做林老板的时候还是攒了一些势力的,若有人为了什么宝藏秘籍去?找薛姐和?云珂的麻烦,我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必定力争到底。” 梁挽却担心得把十?根手指紧紧黏在我的身上,眉心更是不自觉地蹙成了一团儿好看的褶皱。 “不管是动用我自己的力量,还是让我的朋友帮忙,我都不会让小棠再?一次面对那种情?况……” 薛兰动目中神光蕴动,仿佛一种年?轻时的热血和?感动在此刻再?度占据了她?的面庞。 “先别说这些了,诗绮就在不远处的一个小屋里,带上聂云珂,我们去?屋子里说说吧。” 她?带着我们穿过几条小道,步过一些陡峭的山路,果然到了一处隐秘的木屋,一开门,薛兰动敲了三短一长,轻轻咳嗽几声,门便吱吱呀呀地开了起来?。 我便瞧见一个八岁左右的女孩跑了出来?,看着眉秀如?闲笔一画,眼明似繁星乱闪,是极好的长相,她?扫了一眼我们,让我有一种被阳光扫到的利落温暖。 诗绮,出落得这么大?了? 她?瞧见别人倒是神色如?常,只是瞧见我的时候,猛颤了一下,心酸难抑道:“爹爹……” 我一愣,顿时觉得脑子一下子空白了,可看她?一下子扑过来?抱着我,觉出了小小怀抱的温暖后,我才?猛然意识到——因为她?太久没见过楚容,而我又与楚容相貌相似,在她?的记忆里就有了重叠,见到我,就恍惚见到了楚容,就这么抱过来?了。 我登时有些尴尬又歉疚地看向薛兰动,她?却擦了擦眼角不经意间流出的一点儿热泪,勉力笑道:“没事?的,没事?的……” 没事?么? 我手足无措,却见梁挽也微笑着鼓励了我,而我往下看,却见那孩子抱了之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抬起幼嫩的小脸,看着我,疑惑道:“你……你的腰抱起来?好细,你,你不是爹爹么?” 能别提腰么?这两年?好不容易才?长肉了! 梁挽忍不住笑出声儿来?,我瞪了他一眼,才?对着孩子努力挤出一丝无辜的笑:“我是楚凌叔叔啊,我们见过的,诗儿还记得我么……” 小小的诗绮有些怯生?生?地点了点头,想了想,又不知?为何摇了摇头,似乎把想说的话都给咽下去?了,我想她?一定有很多话想问我,可是如?今骤然看见我这张与楚容极其相似的面孔,倒是不知?道怎么说了。 我们进了这屋子,发现里面的陈设虽然简陋,但却五脏俱全?,桌椅不缺。 云珂面色有些虚弱地踏入门槛,只与薛兰动简单点了点头,便转身去?休息了,而我递了一封楚容交给我的信给薛兰动,看着她?的目光从诧异转向了浓郁得说不出的悲伤,瞧见她?几乎是颤抖着一双手接过信,回到自己的房间去?拆开,我一时之间又是百感交集。 这个时候我只想回头看看梁挽,看看我最爱的人,却忽觉腰上一暖,是他忽然靠过来?,双手熟稔无比地环在了我的腰上,轻轻地捏了腰上的肉,一丝坏笑跟着流出: “连小孩子都嫌你瘦了,可见你这腰是过于细了,不如?我下次准备一些吃食,你好好吃,多长点肉,好么?” 什么时候了还说这话,想安慰我也找个好借口啊。 我在心里默默吐槽了半天,却越吐槽越觉得暖洋洋的,只因此刻也许是我被家人们包围得最紧密的一刻了,除了挽挽就是薛姐,除了薛姐就是诗绮,甚至连云珂也在隔壁房间小睡,要是挽挽的妹妹能过来?,千里之外的小错若是也能过来?,那就几乎是一个完美的重组家庭了。 可骤然之间,我忽觉出了一股子奇异的响动在接近,顿时与梁挽对视一眼,我还未说什么,他就忽然扑过来?,把我猛地推开,同时捉住了一道急射向我的箭矢! 是流箭! 有人在外面! 我当即惊呼一声,然后连滚带爬地往前一跃,把还未反应过来?的诗绮搂在怀里,往地上一扑。 顿时,密密匝匝的箭矢如?流星急雨一般射进了屋内,“夺夺”的响声在狭小的空间内密集不断地响起,络绎而出的则是木板的颤抖,茶杯的砸碎,柱子的震响,从东边窗户到西边的门户,从南边的房间到北边的隔间,没有一个角落不是被巨大?的箭矢而洞穿! 谁在外面狙击我们?敏帮?别的势力?恨聂家的人? 梁挽不断上下翻飞,以漂亮的白袖甩出一个个左右分飞的大?弧,如?虚空画了一个幕布一般甩开箭镞,同时左脚一勾,勾了椅子踢给我,我则以椅面为盾,以手中剑为武器,来?回翻飞,也是挪开了许多箭镞。 而聂云珂也翻身而出,强撑着虚弱的身躯,以手中巨剑为盾,如?天神一般威武地挡在薛兰动面前,薛兰动藏好女儿,立刻挪一张大?桌子过来?,与我们一起挡着这箭镞。 我们躲进去?后,是稍稍喘了口气,可耳听得这箭镞之声越来?越密,间歇越来?越短,显然那是对方加剧了攻势,且周围所有的家具都有动摇震动之势,只怕这个木屋也撑不了多久,就要彻底倒下。 该做点什么了。 我与梁挽又在无言之中对视了一眼,我还未来?得及说出口,他赫然一跃而出,如?有速度之神加持一般飞奔而出! 我又岂能让他一个人去?对敌!? 结局 结局 我当即跟着?他冲了出去, 以肩膀上擦过了一记流矢为代价,不顾疼痛地冲过三道坎儿,越过一棵树,奔袭到了一个黑衣箭手面前, 剑锋凌然一抖, 就划破了他的手腕,梁挽与此同时冲涌而上, 挟持了一个箭手为人质, 并往后退了几步。 其余的黑衣箭手当即停了箭矢, 我细细一看,竟然有足足七八十人?这些人都是跟着?马车的痕迹来的么? 其中一个领头的中年人物冷声道:“你们?已被我们?包围,若想活命, 就把这人放了,把屋子里的聂家余孽交出来!” 我冷笑道:“什么聂家余孽?里面不过是女人和孩子,怎么你们?还想欺负人家妇孺不成?想围剿我们怎不光明正大地来?这般鬼鬼祟祟,是怕我聂小棠剑下不容情?么……” 那人听得我的名字,明显犹豫了一瞬,道:“聂小棠, 我们?此行只为追捕薛兰动?和聂云珂, 你若无事, 还请退开!” 我笑道:“我人都在这儿了你让我退开?你怎么不把自己的脑子退到屁股上试试?” 那人怒意蓬勃之?际,梁挽只沉声道:“在下梁挽, 还请道上朋友亮个真招, 莫要以多欺少, 以强凌弱至此……” 那人楞了一楞, 便拱手道:“梁大侠,在下金沙帮金海德, 我身边的是良友门的王晨塑,海川帮的江心?晓、胡清流,蓬山剑派的王奉竹,其余的都是他们?的门人,至于你手中挟持的人则是‘花剑白手’顾花白。我们?并非宵小之?辈,亦非邪门恶徒,之?前?放箭是因为不清楚你和聂小棠在屋内……” 梁挽皱了皱眉:“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是宵小邪门,那为何要对着?无冤无仇的人放冷箭?” 金海德咬牙切齿道:“我们?都被聂楚容杀过亲人,屠过门派,仇深似海,他虽死了,他身边的人也不能被放过,不如此,不正灭门之?仇!” 梁挽皱了皱眉,似乎在细细思索着?什么时,我便冷笑道:“你们?复仇便复仇,为难女人孩子算什么?薛兰动?和你们?有什么冤仇?她如何就要为聂楚容的罪孽付出代价?说自己不是宵小邪门,可?放冷箭算什么好汉!?” 那金海德似乎憋足了气儿,一张脸在仇恨与贪欲之?间?来回磨擦间?胀了满江的血红。 “聂小棠,我不是惧你剑法,只是看在梁大侠和唐大侠的份上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能退开,我等就当今日没见过你,那屋子里?的女人孩子知道聂楚容的武库所在,里?面有我们?这些门派失传的孤本秘籍,她必须吐个干净!那聂云珂生前?也是聂楚容走狗,更是不可?放过!” 我手中剑凌然一抖,寒光凛冽如数九寒天屋檐下的雪。 “你说不惧我这剑法,怎不敢放下弓与弩,试试我这剑的锋芒,再想想你的脖子究竟凉不凉!?” 那金德海面目拧动?了几分,如一块儿晒干了的抹布在发?出难闻的气味,一时之?间?臭气熏天也不自觉,只声音嘶哑道:“你若不识好歹,别怪我没把好话说尽!” 梁挽无奈道:“金先?生,你们?所听闻的江湖传闻不过是有心?人放出的流言,聂云珂和薛兰动?早就脱离了聂家,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武库什么秘籍……” 话音未落,金德海却轻咳一声,几个人立刻听声会意地举起了弓箭,我当即扑飞而入,本以为梁挽会慢一步,可?没想到他却把手中的人当做武器似的,捉了对方的脚尖,就开始甩起来! 把一个尖叫着?的大活人就这么甩着?甩着?,他如得了个护身盾牌似的,如一道剪子似的蛮横地插进了队伍里?! 靠着?手中的人质当武器,他把人打得上下翻飞,四处横踢,靠着?双足扑朔而出,又把一群人踢得往左往右不分东西?,踢得弓飞箭走不识武器。 而我的剑则更不落后,只如一道致命的银梭似的穿插在几个人中间?,把要逃走找援兵的人给刺了一剑在腰侧,顺势在腰上踩了一脚,同时刺入了另外?一个人的腰后,接着?拔出,然后剑往后一个大仰,点到了另外?一个人的肩头,顺着?一滑,直接滑动?到了旁边一人的耳边! 如此左穿右支,全是意想不到的动?作,全是不可?思议的折动?,全是无法想象的速度,几个人更快地丧了胆气,失了勇决,逃离剑尖就如同逃离一个翻飞的恶魔似的,还有的人似乎记起了什么昔日的情?状,又提起了那个我不愿意再听到的名字和称号。 “是剑绝!是聂楚凌!” “是剑诡,他怎么是聂小棠?” “快走!这厮杀人不留情?面,断人手足更是寻常!” 可?毕竟是七八十个手持远程武器的人,眼看着?近战讨不到好,有许多人干脆撤开距离,从远处的树上、灌木旁、河流边开始连发?数箭,而我虽然能听风声而辩其位,也开始渐渐觉得吃力了起来。 倒在我足下的人越来越多,被刺伤的腰杆越来越密,可?我身上的擦伤却不断多了起来。 梁挽手上的武器也换了几轮,可?却因为不愿意拿人去挡箭,而终究落了几处触目惊心?的红。 我们?都没有后退的力气,只是血肉淋漓的拼斗之?间?彼此交换了眼神。 我想的是,我要开始大开杀戒了。 他看的是,他愿不愿意下死手呢? 使?得战况更加激烈的是,一部分人开始与屋内的人缠斗了气力,而远处也窸窸窣窣地涌出了阵阵不安的响声,难道还有更多的人?还有多少人在等着?我们?!? 难道经历了这么多,却要死在这些所谓正道的围攻与连剿之?下么!? 不多时,忽然一阵石破天惊的声音响彻了天空。 “谁再敢动?他们?,就是与我为敌!” 所有人闻言一愣,这一声下来,兵器交加之?声,弓弩碰撞之?音,连一众伤者痛苦的呻}吟之?声儿也打了个折扣,像沸腾的火遇上了锅盖那样?被彻底压了下来。 这话在金德海耳边,可?能是晴空一道霹雳砸下来,在被当做武器使?用的顾花白耳朵里?,可?能是有人在他的耳里?放了个炸|药,放在我的耳朵里?,却好像是陡然之?间?听到了一声正义凛然的怒吼。 同样?一声,放在谁耳里?却是迥然不同的神效。 但力度却是一样?的。 因为这个人我是知道的。 唐约。 唐大侠! 他从林中走了出来,细细扫了周围的人一眼,明媚的面孔此刻却充满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可?怕压迫感,仿佛是出于愤怒,也似乎是因为坚毅,他的一举一动?都有着?难以定?格的力量。 而他之?后,竟然还跟着?仇炼争、高悠悠、郭暖律、阿渡、冯璧书等一众熟悉的面孔,再过一会儿,竟然还有小错出场,身后还领着?丹霞客栈的一群骨干。 这小小的林子,何时这样?热闹过!? 我有些目瞪口呆,看着?梁挽不知道说什么,梁挽却着?实?松了口气,却忽然瞥见我的肩膀伤口有些汩汩流血,便担心?地撕扯下了衣衫,与我包扎起来。而小错看见我身上的几个口子,脸上登时怒意满满,马上冲过来与我站在了一起,并且递上了各色大大小小的伤药,好像在和梁挽比什么不必要的胜负。 而唐约见了金德海,只沉声道:“金先?生,我曾经在三年前?帮过贵帮查出过失踪帮主?的下落,你欠我一份情?,你说过日后若有请求,必不推辞,是不是?” 金德海无奈:“是。” 唐约冷声道:“那么我一个月前?曾经特意麻烦过你,别,动?,聂,小,棠,这句话你是哪个字听不懂?需要我再重复一遍么?” 我从未见过他这般威严有力的模样?,只觉得好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而他说完这话之?后,那金德海居然像个被恩情?压得喘不过气的人似的,一动?不动?,无奈发?声道:“好……我这次不出手就是,只是这次过后,就当还清你的恩情?了!” 唐约继续冷声道:“你非但不能对他出手,更不能对薛兰动?和她的孩子出手……你动?他们?就是动?聂小棠,她们?早已脱离聂家,你去动?她们?,更是违背了江湖道义!” 他说得对方老脸通红,几乎抬不起头来,见此情?状,金德海身边的一个人几乎就要不服气地站起来辩驳,那唐约又冷静道:“江心?晓江兄弟,你们?海川帮昔日也曾受过动?明帮的恩惠,我虽不能代表动?明帮,但我还是可?以和许亮明许帮主?说上几句话的……你是想看我说话,还是想看我动?手?” 无论是哪种我想他都不愿意,于是这人只是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声儿,就沉寂了下去。 唐约发?完力,看见剩余的人不认识,仇炼争便开始发?了冷言:“唐约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如若想与意气门为敌的,尽可?以在此动?手。” 还有些不服气的,便遇上了郭暖律的冷眼相对。 “怎么?想和我的师弟动?手,是想和我在此刻对剑么?” 还有阿渡那份张狂放肆的笑。 “我倒不介意打架,我们?可?以再打的,只是别去惹聂小棠,好么?” 居然还有陈风恬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家伙,笑着?看了一眼周围的人,晃晃悠悠地站在我身前?,却是对着?别人说:“诸位还是小心?火气,若是打得过分了,还是得去牢狱里?喝杯官家的茶的。” 甚至还有许久不见的寇子今,瞪了我一眼,随即瞪了在场的所有人,半瞪半笑,半威严半贿赂道:“在场的人若能化干戈为玉帛,每人都能得一笔抚恤金,若不能,别怪我手下无情?!” 最后居然是匆匆赶到的林娩,她的一半面容之?上依旧有着?昔日烧伤的痕迹,可?她似乎毫不在意,随意拿另一半美好的容颜去诱着?人的目光,等到诱惑成功,又嫣然一笑,拿着?烧伤痕迹的容颜去恐吓别人缩回目光,半诱半吓之?下,才说出那句娇盈飒厉的话。 “敢欺负我两个哥哥的人,也是与我‘半边娇’林娩为敌了!” 这些人,要么用恩情?,要么用人缘,要么用势力,要么用实?力,把一个个有杀心?的人给摁下去,把一个个有贪欲的人给震慑下去,居然把原本越来越坏的局势给硬生生地压制了下去。 看得我心?中热血沸腾,又感动?异常, 非但如此,唐约还力证了谣言的虚假,陈风恬也出言保证了薛兰动?的清白,有着?武林和官方两个大人物的保证,这些人的手段一下子变得无所施展了起来。 而在最后,我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们?为我陈情?,为我开辟安全通道,终于看见了唐约处理完人心?,才深吸了一口气,向着?我走过来。 只有当与我的目光接触时,他才好像退掉了方才那股不真实?的威压感,带上了一抹属于年轻人的微笑,显得那样?天真明媚,好像有意在我面前?伏低显嫩似的。 我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道:“谢谢。” 他却上上下下扫了我一眼,又看了梁挽,有些后怕道:“幸好我没来迟……幸好,你们?都好好的。” “我们?一直都好好的,只是在想要不要大开杀戒的一刻,你就来了,幸好你来了,不至于让挽挽再杀人。” 我这么说的时候,挽挽却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有些执拗道:“真到了危急关头,我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你的,不管我做什么都要保证这点,你不用担心?我的。” 我却冲他俏皮地眨了眨眼,然后拉着?挽挽因为发?力过度而有些颤抖的手,冲着?唐约笑道。 “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和挽挽一起,听听你讲一些自己的故事,顺便认识认识你的师兄。” 唐约奇怪道:“嗯……认识师兄是可?以,可?你为什么要听故事啊?是梁挽和你说了什么么?” 我只认真地看着?他,看着?他这个熟悉而陌生的面孔,看着?他这个来自异世的灵魂,第一次真真正正地走到了我的面前?。 然后我开了口。 “你的故事听起来有点古龙风,很熟悉,很好听,和我上辈子听到的武侠故事很像,所以……我想再听一遍。” 唐约一瞬间?像被一道惊雷从头劈到了脚趾,整个人震惊无比地看着?我,嘴唇几乎张得像是冻结在那儿。 而仇炼争察觉不对,上来查看,梁挽有些疑惑,不明所以地看着?,我却微笑着?对唐约笑道:“等你想明白了,过来找我吧。” 然后,我越过他,回头摸了摸担心?我的小错,看向了远方的薛兰动?、聂云珂,以及躲在他们?身后的,曾经在我的怀里?的——那个小小的诗绮。 我走过去几步,就瞧见薛兰动?双眼含泪地看着?我身上的伤口,无奈道:“傻弟弟,你刚才不该那么强冲出去的,又受伤了……” 我笑道:“没什么的……” 还未说完,那个小小的孩子就又冲了过来,紧紧地抱了我的腰身,这次没有任何犹豫和怯懦,而是像抱紧了温暖和希望似的,想一直抱下去,甚至抱着?抱着?,开始颤动?如小树,并在劫后余生之?后抽噎出了童稚的哭声。 “叔叔……爹爹,不要走,不要死……” 我的心?都要被哭化了一半,伸手就抱着?她,却又有些不敢,怕手上的血脏了孩子的衣服,梁挽却鼓励似的按着?我的手,让我轻轻碰到了孩子的背部,我抬头一看,却见云珂目光殷切地看着?我,薛兰动?也擦着?泪笑了笑:“从此以后,诗绮就有两个爹爹了,还有一个堂叔了……不是很好么?” 我先?是一愣,随即有无穷无尽的感动?和温暖涌上来,顿时就觉得眼圈酸涩了,和薛兰动?和聂云珂一起红了眼,倒是梁挽哭着?也不忘了笑,笑着?也不忘了含泪,擦了我的泪,抹了小诗绮的泪,招呼了林娩一起过来抱着?,这让我在泪眼迷离之?中回头看了看小错,他也激动?着?跑了过来,我伸手揽过他,就这么和梁挽和林娩,和诗绮和薛姐,和云珂和小错,无分彼此地抱在了一起。 在这么多年的岁月里?。 我曾经不断地失去过自己。 也曾经数次失去过家人。 也有一次是失去过爱人。 可?在绝望崩溃的失去之?外?,我终究还是收获了一些刻骨铭心?的记忆,经历了一些终生难忘的热血时刻,也在一个人的身上品过一种得而复失、失而复得的澎湃爱意。 我曾觉得自己很不幸,每次刚觉得自己接触到了幸福的门,就是急转直下与不断失去。 可?如今我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人。 我的朋友、家人、爱人,都在我这一个小小的怀抱里?,他们?用或小或大的臂膀连接着?我,用或软或硬的身躯去支撑着?我迈过无数荆棘坎坷,走到了今天这初露阳光的一步,在他们?之?外?,我听得到那些温柔的关切,那些热情?的招呼,那些激动?的耳语。 所以呢,挽挽。 不管未来发?生什么,从此以后,我们?会一直一直,携手走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