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间灯铺》 1. 水洼 《有间灯铺》全本免费阅读 [] 络兰金街28号,是家私房烘焙店。 店员秦雪从室外进到室内的时候,同事忍不住在柜台后面探身,拿探寻目光打量了下她的鞋子。 “外面下雨了?”同事说。 “没呢。”秦雪摇摇头。 她的鞋踩在干燥的室内地砖上,发出了鞋底吸饱水后独有的“啪嗒啪嗒”,每走一步,都听着湿润又黏连。 “一出门就踩了个水坑。” 见同事的目光仍跟着自己,秦雪边往自己衣服外面套工作服边抱怨。 “唉哟,”同事于姐摇摇头,也同情道,“那可真倒霉。” “可不嘛。” 秦雪一撇嘴,两只手在围裙样式的工作服背后用力一拉,细细的系带勒住她同样细巧的腰身,让均码的围裙罩她身上仿若一个大口袋。 同事于姐比秦雪大,是店里负责带新人的老员工,她把穿好工服的小姑娘一看,又咦了一声:“小雪,你这几天是不是又瘦了?” 于姐语气关切。 秦雪摸了摸自己的脸:“有吗?” 年轻小姑娘对“瘦”这个字,总是比较敏感的,秦雪赶紧找了面店里的镜子,对着镜里的自己看来看去。 她刚来店里时还管于姐喊“于姐”,后来两人变熟,有时也省略地直接喊“姐”,听着仿佛于姐是她的亲姐姐。 于姐待秦雪挺关照,也确实像半个亲姐姐,反正眼下距离开店营业还有一阵,准备时间充裕,于姐也不催秦雪别照镜子了赶紧干活,只利落戴上手套,自己先转身去了里面准备间,检查起上午十点就得出炉的一箱待烤面包。 秦雪在镜子里看见了于姐离开的背影,她还想要对着镜子再看两分钟,并打定主意,只再两分钟,她就立马跟进去帮忙。 她又不是真不知轻重,有姐姐似的前辈关爱就得寸进尺的小姑娘,绝对不会让于姐一个人去忙太久的。 也就这时,还照着镜子的年轻姑娘忽然注意到,恰好能映进镜子的门店临街落地窗外,地上像有一块地方正闪闪发光。 那是什么? 秦雪疑惑转头去看。 这会才清晨六点,早春的天在这个时间还是灰白色,空气里也像浮动着一层缱绻纠缠的雾。 秦雪往落地窗走近两步,才看清那是一滩反光的水。 可刚才她从店外进门的时候,店门前有这么显眼的一滩水吗? 于姐是个做事勤快麻利的人,如果店门口有那么大一滩水,早到的于姐应该早就会处理了。 秦雪想瞧得更仔细,继续往窗边走,清早出门才踩过水的鞋跟依然湿润黏连,好像还渗水到了鞋垫层,脚踩下去,会有一种湿漉漉的阴湿感从脚底钻上来。 这水的渗透力也太强了。秦雪边走边心里犯嘀咕。她在心里抱怨着鞋子迟迟还不干。 然后她终于到了窗边,隔着玻璃低头去看水。 ——水里有一张脸。 里间,于姐刚查完半柜的面团,手套都来不及摘,听见秦雪在外面惊声尖叫。 她一阵风一样从里间刮出来:“怎么了?怎么了?!” 外面只见小姑娘跌坐在落地窗前,双腿发软,想远离窗边又站不起来,两条细胳膊簌簌地撑着地,只能拖着上身往后挪。 “外面……外面……”秦雪抖着声音说。 “外面怎么了?”于姐胆大,一个箭步紧贴窗。 秦雪又发出一声尖叫,想要把人拉回来,却见贴窗的于姐已经困惑转回头,对方说:“外面什么也没有啊。” 于姐纳闷道:“小雪,你被什么吓着了?外面刚刚有什么?” 秦雪闻声瞪大了眼睛,本就受惊而睁圆的双眼像惶恐的小金鱼,她卯足了勇气往窗外再看,就不可思议地发现:外面的地面竟然又干了。 空地上干干净净,一片叶子随风卷了过来,还在刚刚出现过水洼的地面上打了个滚儿,叶片边缘干燥枯槁。 像是什么都没出现,什么都没发生过。 “……脸。”好半晌, 2. 如影 《有间灯铺》全本免费阅读 [] 这天后来在店里暂时没出别的怪事。 除了秦雪的鞋子一天都仿佛没干透,总让她有种自己还一脚踩在水里的错觉。 鞋子为什么一直都不干呢? 店里明明开着暖气,老板是个慷慨大方的人,从不在意四季都给员工开空调的那点电费成本。 鞋子湿得就像是周围一直有水一样。 秦雪上了早班,晚上店内值班便和她没关系,她三点左右就能跟负责晚班的同事交接班,可惦记着早上的事,她心里还是害怕,在店里一直磨蹭到了五点多才走。 秦雪本来还想再拖一会儿。 能五点多走,还是因为来上晚班的同事无意间说了句:“等到六点钟,天就要开始黑了吧?” 遇见怪事,人便格外害怕天黑。 秦雪决定赶在暮色吞没这座城市前回家。 临走前,于姐像特意等她,和她一个时间也准备下班了。 于姐在店门口问:“要我陪你一程不?” 秦雪犹豫了一下,她知道于姐家跟自己家并不在一个方向,还是不想太麻烦别人。而且经过了大半天的风平浪静,人的心理状态有时就是比较微妙,既对某件事心存顾忌和忐忑,可内心的某个角落,又会不由自主的心怀侥幸,会心想“万一已经没事了呢?”。 这么想着,秦雪便冲于姐摇了摇头,说:“不用了,姐,你也赶快回家吧。” 于姐说:“行,万一有事,你给我打电话。” 于姐性格仗义,让秦雪经常觉得对方像个在现代行侠仗义的侠女,她明明内心里还藏着点儿不安,听到这句话,心里还是感到了一阵有靠山似的温暖安慰,跟于姐打起精神说了拜拜。 一句“明天见”之后,于姐要往街头那边的地铁站走,秦雪则往街尾,她要去络兰金街街尾的那个公交站台搭公交。 初春的夕阳消散得也快,太阳工作态度还不够积极,总匆匆忙忙赶着下班似的。 夕照在金街里只投着斜斜一道金色长边时,独自赶路的秦雪忽然觉得冷,她紧了紧外套,双手缩进袖口,又塞进口袋,快步路过街尾一家好似从没开过门的店,更加快了些步子赶向站台。 真冷啊。 怎么会这么冷呢? 是早春的气温还是太低,一到傍晚周围开始降温,人就有了宛若一下被拉回寒冬腊月的错觉吗? 秦雪一直觉得冷。 乘摇摇晃晃的公交到了家,她第一件想要做的事就是去洗澡,最好还能再泡泡脚。 平常秦雪多爬几层楼梯都觉得身体发热,快要出汗,今天她为了赶上正在进站的那辆公交车,最后一小段路直接冲刺跑步过去,终于上车坐稳后人呼吸都不顺,气喘吁吁的。 可她依然觉得冷。 相较于平时来说称得上剧烈的运动量,竟然都没让她感到身体发热,身上一丝热乎气就没有。 到家的她赶紧放下东西,第一时间到浴室去放热水。 真冷啊。 双脚像浸泡在冰水里,冷得人脚趾头都发麻。 凉气还一阵阵地顺着后跟往上窜,把筋络都冻僵直,血液都要在小腿以下凝固了似的。 这种冷应当已经非同寻常,正常情况下是不应该会这样感到冷的。 然而秦雪已经顾不上了。 太冷了,太冷了。 真想快一点到热水里去。 快到热水里去。 去水里吧。 秦雪神色恍惚,只差一步就要迈进地砖上已荡开薄薄一层水的玻璃隔间。 进去前,她手在拉开的隔间门上撑了一下,凹陷的金属槽贴在手心,坚硬地向小姑娘柔软的掌心勒了一道。 这一点意外的硬的触感拉住了秦雪,让她在门口微微一停顿。 秦雪忽然就感到自己像忘记了什么。 忘记了什么呢?……对了!于姐说过的要让她随身携带的那张卡片。 秦雪记起了那张卡,它和她今天背出门的包一块放在了客厅,明明想要踏到水里去的渴望空前强烈,可她听于姐的话。 秦雪还是抓着门框后退了一步。 她抵抗着想要快点进水里的冲动回到客厅,匆匆忙忙从包里翻出了卡。 纸质的卡片,看上去就不能够防水,上面还印着红色的像梅花瓣一样的印记,在边缘描绘着细细的不规则的金线。怕这小东西打湿,秦雪还去找了个小的透明塑封袋,将卡装进袋子里,再才拿着这个小袋回到浴室,摆上隔间里放洗浴用品的置物台。 “这样应该就行了。”秦雪自言自语。 她终于站到了热水水流里。 温暖的热水像是一床会流动的被子,它妥帖包裹住人,慷慨给人奉上温暖。 暖和了。 暖和到有种能使人紧绷的神经全都开始放松的错觉。 但是又还不够暖和。 明明上半身都已经被水流冲刷得温暖发烫,皮肤在热水下逐渐泛起了红,秦雪揉搓着肩膀,却始终觉得自己身上还有一个地方是冷的。 ——她的脚。 赤脚湿湿踩在地砖上,热水流淌到脚边,仿佛就已因为距离过长而变温了。 为什么脚还是这么冷呢? 淋浴房的下水口有点堵,水下去的速度不够快。 那些到了脚边变凉的水很快积成一滩,变成一荡更深的水洼,在玻璃隔间的地上水波荡漾。 秦雪双脚踩在这一荡水里,精神重新恍惚,莫名其妙还想起自己清早出门不慎踩到的水坑,接着又想起了在店外见到的那滩水和笑脸。 热水还裹在身上,她却打了个哆嗦。 头顶花洒里出来的水似乎都不够热了。 女孩抹了一把脸 3. 随形 《有间灯铺》全本免费阅读 [] 秦雪被发现昏厥在公寓的淋浴房里。 发现人是跟她住同一层的邻居。 单身公寓的墙薄,隔音不好,卫生间与隔壁共墙,假如有人在洗澡的时候歌性大发,隔壁屋的人就有概率被动听完整场即兴演出。秦雪当时以为自己挣扎尖叫了很久,实际上她传出去的不过昏倒前的两声。 那两声尖叫宛如在公寓楼层内平地乍起惊雷,一下惊动了正好下班回家的邻居。 邻居不放心,叫来公寓大楼物管一块儿敲门半天,无人应答,这才不请自入到屋内,然后在卫生间找到了昏迷的秦雪,赶快打了急救电话。 才下班不久的于姐被一通电话又匆匆叫出门。 于姐用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医院。 夜间急诊的走廊,明晃晃的白炽灯平等给周围一切都添三分雪色。 于姐在走廊上步履匆忙,低跟的皮鞋敲着地砖,仿佛某种鼓点。 然后倏地,这鼓点停下来。 因为于姐在输液区的长椅上看见失魂落魄的秦雪了。 秦雪这时真称得上一句肤色胜雪,脸在医院灯光映照下几乎血色全无,于姐赶紧从拎在手上的袋子里翻出了一条家里拿来的小毛毯,将看上去很冷的小姑娘迅速裹上了,再在小姑娘身边坐下,又仔仔细细去看了看秦雪情况。 秦雪像还在做梦似的,只有眼珠随着人动作轻轻移动,大多数时候是目光定点在前方虚幻的某一处。 她看起来像在注视什么,又像什么都没看。 于姐先摸了摸她正在打吊针的胳膊,将自己的手覆在没扎着针头的那只手背上。 “这是打的什么针?”于姐平淡地开口,和人拉家常一般问。 吊瓶上其实就有药物说明,秦雪木头人般地看着她,半晌,才小声道:“葡萄糖。” 于姐又摸摸她额头,眉头松开,明显松了口气:“还行,还能说话。” 她拿对话确认小姑娘的状态呢。 秦雪被一只手捂着手背,又被于姐的另一只温暖干燥的手轻轻按着额头,一种稍微年长一点的同性独有的,只有女人能带来的温暖和安全感缓缓罩住她。身上裹的毯子也像直到此刻才有实感。她视野在姐姐的掌心底下暗下去一点,人却仿佛终于从噩梦里醒了。 并狠狠打了一个哆嗦。 “……姐。”秦雪再开口,声音带上哭腔。 她哭着说:“我又看见‘它了’,我又看见了,这次还是在我家里。” 夜间的医院很安静,输液区也没几个人,人的话音落在空荡荡的环境中,一点声音都能被放大许多倍,秦雪却尽量把自己的声音压得很小,只刚好让坐在近处的于姐能听清。 她像怕声音大了,就会惊动到什么一样。 于姐紧了紧拉着小姑娘的手,空出一只手拍拍人后背。 于姐问:“我给你的那张卡呢?” 秦雪受了这么大惊吓,竟还记得那张卡片。 小姑娘肩膀到后脊梁都在细细地发着抖,但还是把一只手收进怀里,从外套的里侧口袋摸出了一个小塑封袋。 塑封袋里就是于姐给她的那张卡。 小塑料袋表面原本沾的水汽早就干了,印有金线和梅花的卡片静静躺在袋子里,边缘却莫名奇妙焦黑了一块。 于姐接过袋子,隔着塑封袋在黑色的边缘轻轻捏了捏,焦黑的部分即刻在指尖下碾成粉末。 黑色原来是因为碳化了,卡片像被火燎过。 “我一回家就想去洗澡。”秦雪小声说,“洗澡前又想起这张卡,记得你说要随身带,就给它套了个袋子,也一起带进淋浴间了。” 可这张卡全程都没有拿出过袋子,浴室里更是一丁点火都不该有,秦雪压根不知道这张卡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不仅不知道,还没有自己抓住了塑封袋的记忆。 秦雪只有自己在浴室尖叫挣扎的印象,但没有打翻置物台上东西,让瓶瓶罐罐和塑封袋都落地的印象,更不知道塑封袋是什么时候抓到了自己手里。 然而据好心把她送来医院,现在已经走了的邻居所说,当对方和大楼物管一块发现秦雪的时候,她手里就已经有这个袋子,还攥得很死。 从家里昏迷着被转运医院的一路,这个塑封袋都牢牢抓在秦雪手中,直到她在医院的床上苏醒过来,护士让她放松,她才知道自己抓袋子的指关节都用力到泛白。 “它不知道怎么就变成这样了。”秦雪看着泛黑卡片语气吞吐,下意识地自我反思,怕自己无意间做了错事。 于姐凝视卡片焦痕的神情有些严肃,但听了秦雪的话,她马上安慰道:“不怪你,这肯定不是你的问题。” 于姐的语气肯定,又带出一这份丝笃信不知从何而来的神秘。 秦雪裹着毛毯,脸色依旧惨白,小心将一部分体重倚靠在姐姐的身上,张了张嘴,又没说出话。 假如不是她的问题,那是谁的问题呢?这问题的答案似乎不容人细想。 光是想一想,就感觉身上才聚起来的一点微弱温暖又散了。 更可怕的是,过了一会,秦雪发现自己想要去卫生间。 这里可是夜间的医院。 夜间的医院卫生间,这三个时间地点词汇叠加在一块,就仿佛具备某种使人生畏的魔力。 平常说到要在晚上的医院上厕所就够吓坏秦雪这种胆子不是很大的人了,更遑论她结结实实遭遇了怪事,现在简直就是惊弓之鸟。 “姐。”秦雪求助于姐,“你能陪我一起去厕所么?” 于姐根本没有拒绝的理由:“当然行。” 卫生间在输液区走廊的尽头,门口的灯似乎不够亮,照得卫生间入口明显比走廊其他地方要暗一点。长条式的公共洗漱台里,有个水龙头大约螺丝松脱,用过之后拧不紧,大滴的水珠从龙头口滚出来,在夜里格外安静的环境下,能听出连绵的清晰滴水声。 秦雪今天格外恐惧水,连感受到水带来的潮气都心里发冷,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哪怕是已经从家里来到了医院,她身上之前在浴室里裹的浓重水汽却像未干,周身总是若有似无的漂浮着一种潮湿的味道。 长条洗漱台的右手边是女厕入口,于姐陪秦雪一直进到了厕所里,在隔间外面等。 卫生间好像晚上才做过清洁,墙角堆着清洁器具,洁具中的拖把却没拧干,湿润虬结的拖把布头也一直在滴滴答答地落水,让那块地砖湿了一片。 于姐对这块湿痕没有过多留意,秦雪上完厕所出来,隔间门刚推开,却望定那个滴水的角落,站住不动了。 “小雪?”于姐叫了秦雪一声。 秦雪眼睛睁得大大的,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角落。 于姐小心上前,看见秦雪脸色苍白而僵硬,在厕所照明 4. 林老板 《有间灯铺》全本免费阅读 [] 被于姐喊“林老板”的男人微微一点头。 “今晚刚回。”男人说。 秦雪莫名不太敢看人,耳朵却还在听,将于姐和对方的话都听进耳里。 男人说话的语气也和气,可秦雪不知为什么就是心里犯怵。 她听见于姐迟疑了一下,较为委婉地跟男人打探:“林老板,刚刚的东西是不是已经……?” 林老板回答:“跑了一小部分。” 于姐说:“噢……” 林老板竟还解释似的又补充了一句:“临时过来,准备做的不够充分。” “哎!”于姐好像很害怕自己那一声噢惹人误会,急急忙忙一摇头,赶紧也解释,“千万别这么讲,我没有别的意思,你能及时出现在这里,就已经是帮了我们天大的忙了。” 秦雪看出于姐对这位林老板很熟悉,也很尊敬。 于姐不是遇见了熟人就只顾着和对方说话,会忽略身边人的人,她很快转头向秦雪,将小姑娘拉到自己身前,将秦雪介绍给了对方:“林老板,这是我们咖啡店新来的小雪,姓秦——那东西不知道怎么就盯上小姑娘了,我还给了她你做的福印卡。” 林老板说:“我知道。” 这句“我知道”让林老板看起来更加神秘。 秦雪感觉到对方在看自己,她下意识把头一低,林老板目光在她身上落定须臾,也不知看出什么没有,开口却只是先说:“换个地方说话吧。” 林老板视线避开了女厕所的大门:“这里并不方便。” 这话一出,叫人蓦地记起他们还站在卫生间门口。 两女一男,在这寒暄或说事都挺奇怪。 此时的卫生间已不再犹如“孤岛”,站在门口公共区域,依稀能听见不远处输液区的零星人声,随时也有可能有他人来上厕所,看见堵着门的人只会觉得莫名其妙。 周围已经感受不到那阵狂躁又厚重的风了,被看不见的东西牢牢抓着的感觉也消散了,可秦雪记得刚刚的阴冷和潮湿,还是又打了个哆嗦,并有些疑神疑鬼地往后飞快瞧了眼,心底余悸没消。 “好,我们赶快先换个地方。” 于姐一边应林老板的话,一边注意到了秦雪小动作,轻轻拍了拍她后背。 林老板率先一步转身迈开了腿,于姐带着秦雪跟上,并小声跟小姑娘说:“没事的,这会林老板在呢。” 秦雪对林老板一无所知,只能凭刚刚三言两语的交谈隐约猜到,那个纠缠她的“东西”好像已经被这位林老板给赶跑了,对方还有一身十分神秘的本事。 手背上的输液针在来厕所前就已经拔了,不用再回去继续挂水,秦雪可以很方便地活动,她悄悄打量一眼前方男人的背影,看一身黑衣的男人一步几乎抵心神不宁的她两步,她被恐惧压着的好奇悄悄从心底探了点头。 秦雪也小声问于姐:“姐,这位是……?” 于姐说:“你对金街街尾那家灯铺有印象吗?这是灯铺的林老板。” 秦雪:“啊?” 秦雪原本是想问,这是不是于姐认识的哪位高人,没料到突然听到了自己工作的街道名称。 “络兰金街的街尾灯铺”,秦雪努力回忆,感觉自己脑海里对这个短语只存有一个似是而非的印象。 她依稀是记得哪里有这么一个地方,可记忆又非常的模糊。 话没说两句,更合适的谈话地点已经到了。 所谓“更合适”,竟只是从走廊一头换到另一头,到了不会堵着哪扇门,也不影响他人行动的楼梯口转角。 秦雪一跟林老板对上视线还是莫名其妙的害怕,被多看一眼就仿佛头皮和脊梁都发紧。 林老板给了她很强的压迫感,对待她的态度其实又和善。 “你在害怕我。”林老板在楼梯转角回过身,低头看着秦雪。 秦雪差点后脖子上的汗毛都竖起来,有种边不明所以害怕边被别人戳穿的窘迫。 但林老板很快又说:“这是因为你身上沾的‘念’还没消。” 秦雪:“我……我的身上沾了什么?” 全新的名词听得小姑娘一头雾水。 林老板简单解答:“可以将它理解为一种脏东西,它沾在你身上,就像往白衣服上泼了油或颜料,在完全去除干净之前,它会一直在你身上留下印记。” 林老板本人似乎真的性格挺好,解释算得上通俗易懂,秦雪却依然听得懵懵懂懂。 对她来说,至今经历的一切都像无意间闯入异世界,能够保持人还算有精神,没有被可怕的经 5. 有间灯铺 《有间灯铺》全本免费阅读 [] 这一晚秦雪肯定是不会想自己一个人回家了,她对自己的小公寓暂时也还留有阴影,于是于姐将秦雪带回了自己家,并严格遵守林老板的嘱咐,让秦雪尽量不要接触到流水的过了一夜。 隔天中午,请了假的两人中午回到络兰金街,还在街头跟偶然碰上的咖啡店同事打了个招呼。 同事疑惑道:“你们今天不是都请假了吗?” 秦雪不知怎么应对,有种读书时撒谎请病假出去玩结果被抓包的拘谨,含混道:“这个……” 于姐利落接话:“请的就是事假,办事的地方也就在这一块。” 说完,也不深入跟人聊办的是什么事,于姐只在同事感叹的“好巧好巧”后跟了句真的很巧,就拉着秦雪继续往金街里走。 等街道越走越往里,秦雪和于姐一块停在了络兰金街第47号小洋楼前,她看着小洋楼略微眼熟的外部装潢,又看了眼距离此处不远的金街出口,就终于反应过来,昨天提起“街尾灯铺”,她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有模糊印象了。 她确实是对这里有印象的,这就是秦雪昨天跑着去赶公交时路过的店。 洋楼的铜色门牌上写着“络兰金街47号”,秦雪也早路过这里不只一回两回。 只是…… “我以为这家店一直没开张。”秦雪说。 “早开了。”于姐笑了笑,“只是林老板开门真的很看心情,而且你来咖啡店报道的时候他正好出门了。” 林老板这么一位身怀奇异本事的神秘人士,昨天秦雪又经历了一系列怪事,晚上实在难以入睡,正巧于姐也清醒着,秦雪便没按捺住好奇心,跟于姐打听了些林老板的事。 林老板全名林照归。 双木林,灯火映照的照,归途的归。 林老板的灯铺名字起得随意,就叫“有间灯铺”。 这年头,还会用“铺”字去给店铺命名,要么是这个人真的很爱讲究复古,要么是老板真的没跟上时代发展有些老土。 秦雪不知到林老板究竟是哪一种,但出于对高人的尊敬,她内心倾向于选择前一种。 林照归其人,根据于姐的描述,除了处理诡奇异事的能力极强,经常会替他人做些打点非常规事件的工作,这间灯铺也并非遮掩老板特殊能力的幌子,而是一家真真正正正常经营的店,会做些普通的灯具买卖。 只不过开门极其随心所欲。 林照归的店跟金街里的大多数其他店铺不同,这栋小洋楼归他私人所有,他是有产权的,这便使他每个月也不用付谁租金,没有广大商户都会拥有的房租成本烦恼,可独立拥有偌大一间店面,林老板也不爱雇佣人。 灯铺常常是他在的时候就开门,他一人承包从接待到售后的所有活计,里外都自己打点。假如有事需要出门,近期不能常驻店内,林老板索性就将门一关,既不挂个“本店休息”的牌子,也不留句何日归来的口信,跟灯铺突然倒闭了似的直接走了。 林照归做生意,做得就是一个随缘生意。 别说秦雪误以为灯铺一直没开张,就连看着跟林老板更相熟些的于姐,曾经都至少有半年以上,拿不准街尾这家店究竟有没有人。 秦雪拉着于姐在灯铺门前说了些话,缓解自己到了店门口又不敢进的紧张情绪。 楼上,洋楼二层的窗玻璃后,一颗毛脑袋从窗帘缝里钻出来。 小毛脑袋往下看,又脑袋顶上的一双耳朵往后一转,张嘴讲起人话:“她们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进来?” 被提问的林照归说:“快了。” 会说人话的小东西又问:“快了是有多快?” 林照归正在二楼整理着什么东西,洋楼只有一楼是用作经营,地下室的一部分用作仓库,其他区域则是他的私人空间。 他头都没回,没向被拱出一条缝隙的窗帘投去一眼,又什么都能看见,什么都能预见一般答:“五分钟内。” 毛茸茸的小脑袋便从窗帘缝中抽走。 它一个回身,动作轻巧又矫捷,以一种狩猎的姿态在半空中咬住了什么,将对方从空中拖下来。 灰色面膜纸一样的脸在犬齿之下垂着,被小家伙摇头晃脑地甩了甩。 “我们就不能把这家伙的魂直接全召回来,然后处理了吗?”甩完又像觉得没意思,小家伙将鬼脸吐了出来。 鬼脸挣扎着要飘走,又被一爪子摁下了。 林照归说:“总要问一个完整原因。” 长着尖利小牙的小毛团说:“它看起来就是纯坏,想要作恶,气味难闻得我牙都痒了。” 不等林老板搭腔,小毛团鼻子动了动,跟真的很嫌弃味道似的又和人征求:“我真不能直接撕碎它吗?” 林照归这才转身。 他弯腰拍了拍小家伙的头:“不能,它身上还缠着别人的因果。” 残魂作恶,理论上不是不能直接处理,可咖啡店新来的小姑娘秦雪受到过对方纠缠,身上脏念没除。 因果不完全解开,无辜的人之后要莫名其妙倒霉上好一阵。 小毛团说:“好吧,那我先去接人。” 楼下,秦雪和于姐讨论完了林老板如何有个性,于姐率先上前一步,终于敲响了小洋楼的大门。 叩门声清脆,店里却安静。 秦雪正疑惑是不是老板暂时不在,或者她们来得有些早了,毕竟“中午”也是个很笼统的时间,覆盖了至少两小时的时间段。 于姐忽然一低头,视线往地上落,然后笑起来:“哎呀,今天是你来应门啊?” 秦雪没看见门口有任何人,视线跟着往下低,就赫然发现,门前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小毛团。 黑色的背毛,雪白的肚皮,四只爪子乌云盖雪,耳朵尖尖,乌溜溜的眼珠像两颗小葡萄。 秦雪脱口而出:“小狗!” 小家伙的确让人想起小博美犬和还没长大的萨摩耶犬。 “小狗”竟然像听得懂人话,它明明蹲坐在灯铺门槛后方,比人要矮一大截,却扬着头,莫名给人一种被它睥睨的感觉。 它特别矜贵地睨了秦雪一眼。 秦雪瞬间收声。 于姐忍不住笑:“这是林老板家的符符,它被人叫小狗会不太高兴。” 这就说明对方不是狗了。 秦雪还在思考这是什么小动物,便看见对方改坐为站,转身带路般往店门里面走,身后甩出了一条蓬松大尾巴。 ——这是一只小狐狸! 小狐狸尾巴尖上都带着一撮白毛,在光线相较于室外略昏暗的室内像一抹白色信标。 灯铺里漂浮着一股淡淡的气味,闻上去像松叶,檀木与燃烧过的艾草的混合。林老板果然是才外出回来,店内至少一半左右的东西都还盖着防尘布,与它们相邻的窗帘便也拉着,并点亮了拉帘盖布区域的灯。 店内所有陈设里最第一眼吸引秦雪注意的,还是挂在灯铺一楼正厅高处的一块牌匾,上面写: 【良心经营】。 秦雪对着这块牌匾驻足看了一会儿,等回过神,发现给她们带路的小狐狸不见了。 通向二楼的楼梯上方传来脚步声,楼梯墙面上安有壁灯,在白天也开着,照亮台阶和转角平台一隅,林老板颀长的身形伴着不疾不徐的脚步出现在灯光照耀处。 “来了?”被光照着的林老板在楼梯上说。 秦雪急忙点头,目光下意识多在林老板脸上转了半圈。 她也是今天白天才发觉,高人长得竟也 6. 地下室 《有间灯铺》全本免费阅读 [] “泡死?”林照归说。 秦雪一看就是那种内心道德感很高的小姑娘,让她去直言不讳地提起谁的死亡,都好像觉得是一种对别人的冒犯,因此措辞很小心,说话前要犹豫。 “有人说他是滑进去后不会挣扎,脸还很倒霉地朝下,就直接淹……死了。”秦雪小心道,“也有人说他掉进去后脸没朝着水里,人放松的时候会在水面上浮着,可早春的池塘还是太冷了,我们那边山上夜里低温都在零度以下,他在池子里呆了一夜,被活生生冻死了。” 秦雪说完两版缘由,而无论哪版,那人的过世已是既定事实。 村里的人有的说是淹死,有的说是冻死,真相究竟是哪版秦雪也没去追问验证,以她的胆子,她听到老家有人枉死,内心便已觉得这话题到这里就行,不敢继续往下打听了。 分不清淹死还是冻死,村里最后有了个很折中的说法,对外就说那人是“泡死”。 “你和这个人熟悉么?”林照归问。 秦雪捧着茶杯摇摇头,过了半晌,她犹豫了一下,又点了下头。 “不算很熟。”秦雪慢慢说,“可是,应该也不能算是陌生吧。” 死在池塘里的男人虽然说是那一家的长子,和秦雪却并不是同辈,按着村里的辈分排起来,秦雪得管对方叫一声“叔叔”。 只不过说是叔,两人年龄也就相差了十岁上下。 秦雪小时候常住村里,在附近的镇上读书上学,这人那会外出打工,和她一年到头打不上几个照面,只有逢年过节在大人的领见下会打声招呼。后来,等这人回村常住,秦雪当时就已经上了大学,变成是她一年到头在家呆不了多久,还是和对方碰面次数不多,依然是只有过年时偶然串门碰上,只在见面才会互相招呼一声的关系。 就是这么一号让秦雪有个印象,但从未深入接触过的人物。 但不管怎么说,对方到底是个自身有印象的人,所以听完对方的死讯,还碰巧刚回家就遇上了办白事,听到了守灵搭台时的戏班子唢呐声,秦雪心里过意不去,当天晚上吃过晚饭,正好她家里一直有饭后绕村散步的习惯,她便和家人一块出门,路过后山池塘时,遥看了一眼那一户人家门口搭的简易守灵台。 “你进去了吗?”于姐插话问。 林照归请秦雪坐下聊聊,于姐是给秦雪当“定心丸”的那颗灵药丸,大部分时候她都只是在听,偶尔拍拍小姑娘后背或手背。 秦雪回答于姐:“没有。” 她绞了下手指:“我……不太敢,所以就我家里人过去看了看,还给人上了柱香。” 而家人去挂了帷幔的台子里的时候,秦雪自觉就这么站在外面等也有点傻,还有点说不出的尴尬,她就离这一户人家走得更远了点,反倒来到了池塘的边上。 小姑娘也是来到了池塘边,忽然想到这就是让人送命的池塘,她忍不住把那夜色下黑黝黝的水面看了一眼,又赶紧走开。 只是走开之前,秦雪看着池水,自言自语说了句:“真可怜啊。” 一条好端端的人命,就这么折在池塘里了,怎么不可怜呢? 小姑娘的感慨发自内心,同情也真心实意。 林照归听完,却是默不作声,他趁小姑娘低头去喝茶,目光若有似无朝楼上一瞥。 二楼走廊的木地板上隐约传来了动物爪子敲击地板的“嗒嗒”。 小狐狸符符叼着那张灰色的脸,正在二楼来回溜达。 那张纸一样的脸在雪白锋利的犬齿下垂着,小狐狸溜达到窗户边,在窗玻璃上看了看映照出来的影子,发现鬼脸是一副仍阴毒扭曲的样子,它晃了下头,从小鼻子里喷出一口气,像极轻蔑地嗤了一声。 茶厅里,林照归收回视线,他在秦雪放下茶杯重新朝自己看来时说:“我知道了。” 秦雪眨了眨眼睛。 身为当事人的秦雪还有些云里雾里,感觉自己就是讲了讲那日回老家的见闻,林照归注视她的目光却带着某种洞察,仿佛已经明白了所有事情脉络与真相。 林照归说:“现在我们可以帮你除念了。” “啊?”秦雪下意识说,“这么快?” 林照归表情一直都淡淡,于姐在旁边碰了碰秦雪的手。 “林老板说可以。”于姐说,“那就是真的可以了。” 秦雪马上说:“噢噢,那,那麻烦您了。” 林照归起身,再度比出一个“请”的姿势,让秦雪和他一块去往灯铺的地下室。 于姐在秦雪扭头朝向自己时都不用等小姑娘先开口,先一步主动道:“我会陪你下去的。” 说完于姐又看向林照归:“我也可以去吧?” 林照归说:“可以。” 于是三人都移步到了地下室。 小洋楼的地下室空间也很大,挑高接近四米,和传统地下室给人的“逼仄”印象标签毫不相干。 秦雪在地下室看见了一些货架,上面摆着的似乎都是各式各样的灯具,正猜着这里会不会是林老板的仓库,再往前没走几步,忽然听得领路的林老板说:“再继续往前,可能需要你蒙上眼睛。” 蒙眼睛? 秦雪乍听一愣,内心第一反应是想还需要这样吗?可转念一想,她以前也没有跟灵异事件打交道的经验,在她看过的十分有限的鬼怪故事里,有时候,高人们“做法”的过程好像也确实不是普通人能看的。 秦雪马上说:“好的。” 小姑娘领到了一副眼罩,在周围世界黑下去时,她感到于姐在旁边牵过了自己的手。 那只手温暖又干燥,跟在医院里安抚过她的一样,她一拉就觉得心里踏实不少。 于姐好像在领着秦雪跟随带路的林老板继续往前走,秦雪任由对方牵着,有一个小小的疑问,它像一只被在心里游动的小鱼吐出的泡泡,突兀的缓缓的在心头浮起来。 秦雪心想:于姐不需要蒙上眼睛吗? 但才刚这么想完,她被示意停下来,膝盖轻轻碰到了某种硬物。 然后于姐 7. 除祟 《有间灯铺》全本免费阅读 [] 火焰舐过林照归的掌心,于他来说不痛不痒。 在灯铺里,没有任何跟“光”及“照明”沾边的事物能伤到林照归。 男鬼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青白脸上一双眼睛好似腐肉里被蛆虫钻出来的洞眼,他还在直直地望着秦雪,望一个理应和他没有太多交集,可待他一直也算礼貌友善的小姑娘。 ——视线却充满某种肮脏的窥探及贪欲。 有的时候,这世上就是人在发善心,鬼在生恶念。 林老板只是抬手盖着烛火,拢着这一捧光,就能洞悉作乱鬼祟的所有邪念。 那些声音是一阵阵嘈嘈切切的低语,从语言内容到散播情绪都透着和那双空洞眼睛一样的腐烂味道,许多话语如同污浊的水流,开闸般灌进了林照归的耳朵里。 【你都同情我了,知道我可怜,怎么不能来陪陪我?】 【我对你小时候印象不深了,没想到长大后还挺漂亮。】 【老秦家的小雪,你都是这么懂事又这么有善心的一小姑娘了,看我可怜,又死得孤单,来陪我怎么了?】 【你这么善良,不会不答应吧?】 【小雪?小雪!】 男鬼一动不动,私欲却随火苗蹿升而高涨。枉死的大龄单身汉将年轻鲜活的小姑娘看成一件”私物“,别人好心同情他一句,他不仅不知感恩,反而被激发出了不知是生前就有,还是死后才横生起来的邪欲,让他想要追着找好心待他的小姑娘索取更多。 并且假如对方没有满足他期待,他还会变得更恶,以为自己受到了亏欠。 秦雪坐在椅子上,除了风声没有听见其他的动静,她对自己面前有一个虎视眈眈的鬼更一无所知。 男鬼却好似将她的静默当作冒犯,以为自己正得到回避与拒绝,于是心声里的语气从缓到急,也越来越狠毒,眼眶里淌出了两股由怨气凝成实质的黑水。 林照归被灌输了跟脏东西也没差的鬼祟言语,眉头都没动一下,正在看这位“叔叔”缠上秦雪的起始详情。 原来,那一天,当秦雪自以为远离了别人家办白事的守灵台,跟停灵的位置更是隔着几道帷幔,应该是不会打扰到或许还没离开的灵魂,不会跟“鬼家”有任何牵连了。可实际上,等秦雪走到池塘边上,对着黝黑池水下意识说出那句饱含同情心的话时,还在受法事的灵魂确实在这世间徘徊,尚未离去——也压根就不在守灵台。 人在水里去世,带着不甘心化成了鬼,魂魄的一部分便与夺其性命的水融为一体。 富有同理心的小姑娘低头去看水,她说了句好心的话,鬼在水里,鬼听着,鬼也正抬头看她。 秦雪总在低头时才能看见那张阴森可怖的笑脸,她好像总被对方仰视,那仰视的姿态背后又不带任何尊敬,鬼脸上的笑容里夹杂了许多引人不安的东西,原来,那是因为从对方决定要跟上她的一刻起,她就已是鬼祟心中的囊中之物,那笑容背后的意味是“选中”与势在必得。 她总被仰视,因为鬼一开始便是在池塘水里这样抬头看她。 蜡烛还在燃烧,这支从长桌抽屉里拿出来的白蜡烛烧灼速度得极快,之前分明还是常规长度,在林老板修长的手指上捏着也有窄长一条,这会儿,时间都还没过去多久,它竟然就已经燃烧过半了。 小狐狸符符还在后方的长桌上,姿势不那么端正地蹲坐于桌面,并在终于看见林照归又睁开眼时打了个哈欠。 林老板在翻查信息时习惯微微合上眼,绿色烛火之前跳动在他薄薄的眼皮,将他本就比一般人要白上不止一个色号的肤色镀上一层诡秘滤镜。 烛光还在墙壁上映照出了拉长的狐狸影子。 符符跟它的影子一块摇了摇尾巴。 林照归从捧火改为握火,虎口松松圈住了最炽烈燃烧的烛芯。 他看着还在拿狠毒视线看秦雪的鬼,想了想,还是选择开口道:“你知道她是少有的什么也不图,只是单纯想要对你友善的人吗?” 鬼直勾勾看秦雪,他张了那么久的嘴,终于发现自己又能说话了。 但鬼说的到底不太像人话。 “我知道。”男鬼表情僵硬中又带出一抹怪笑,他声音好像从非常深的水底下飘上来,又像把嘴挨在潮湿水管的一头,在透过管道跟另一头的人说话,话音带空渺回声。 “她对我好,我活着的时候世界上也没别的女人对我好。”男鬼怪笑着说,“所以我带她下去,她不就能一直对我好了?” 林老板听完这番厥词,面无表情,但轻轻点了一下头。 男鬼就犹如得到某种鼓励,脸上还淌着黑色的怨气流,把脖子转过了一百八十度朝向林照归,和面容一样发僵的声音带上一丝不可名状的兴奋:“你能理解?毕竟咱们都是男……” 林照归不等他说完,已经徒手掐住了蜡烛的烛芯。 “我点头。”林照归说,“是因为我赞同符符的话。” 这确实是个只有害人心思的邪祟,一开始就该直接召回除念,再处理干净。 对方没有一丝一毫的悔改之心。 白蜡烛是靠鬼怪残余在世上的灵魂能量和执拗念想点燃的,林照归掐住烛芯,就像掐住只会做恶的怨鬼灵魂本源。 男鬼后续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他在林照归动手时声音骤停,嘴再度徒劳得大张到极限,仿佛在这地下室里凭灵魂体会到了二次窒息。 林照归冷冷看着对方,他神色终于不再是仿佛对什么都无波无澜的平淡,而是货真价实地流露出厌恶。 烛芯在林照归指间短暂由幽绿跳回了澄明,又还没澄明上半秒,下一刻就被他直接按灭了。 蜡烛熄灭的瞬间,男鬼如同风扬尘沙,也在屋内烟消云散。 小狐狸符符在桌上说:“哇,久违的暴力熄灯。” 林照归手里的蜡烛在灭烛瞬间也融完了,只在他指尖留下一小块圆形不规则的白蜡。 长桌抽屉再度被拉开,小狐狸上身趴在桌子上,用两条后腿蹬远了抽屉的黄铜拉手,再反身从抽屉里叼了一块净布出来,原地一跃至林照归肩头,把净布叼给人,示意林老板擦擦手。 林照归接过布将手擦了,将这根蜡烛和作祟怨鬼留下的最后痕迹都抹去,又将小狐狸忘了关的抽屉顺手推上了,才说:“点一支蜡烛而已,都不算点了灯。” 于姐一直就站在秦雪身前,从男鬼现身起就护着秦雪。 她确实没戴眼罩,对屋内发生的一切看得明明白白,见林照归和符符一块朝自己看过来,于姐笑了一笑。 只有秦雪还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方才屋内所有异状及交谈,对她来说都像被屏蔽了。 秦雪就像佩戴了一个专为她量身定制的信号屏蔽仪,她只知道自己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中途吹了一阵风,时间也不知过去多久,她都有些昏沉欲睡,一不小心,仿佛真打了个瞌睡,然后清醒过来便是于姐在轻轻拍她的肩膀,她听到对方温和地说:“来,小雪,我们可以起来了。” 秦雪懵懵然顺着扶自己的力道起身,又被于姐牵着走出暗门,等能够摘下眼罩,她边眨巴着眼睛适应光线边用余光将环境快速瞥一眼,便发现,她已经又回到了之前戴上眼罩的那些灯具货架旁。 “……结束了吗?”秦雪感到很困惑。 林照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8. 旧客 《有间灯铺》全本免费阅读 秦雪跟着于姐离开灯铺之前,心里还记起一件要紧事,让她离开灯铺时脚步磨蹭。 秦雪中途期期艾艾两三回,等发现不仅是对她来说像领路人般的于姐没有提起这回事,就连照理说该主动提这事的林老板本人,看着都没完全没有要谈起它的意思,这使小姑娘犹豫再三,还是没捱过自己的道德三观,她怕这两人都忘了这档事,主动跑去问林照归:“林老板,你的‘看事费’该怎么算?” 林照归表现得就颇为意外。 林老板还真没想过要为这点小事收看事费,然而他的意外让秦雪更意外。 “做你们这一行,不是有句话叫……叫‘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小姑娘犹犹豫豫道,“不给看事费,好像也不合规矩吧?” 如果看的是难事大事,那不收取报酬确实不合规矩。 有的时候,“报酬”之于玄学行当,还很像是一种保持气运天秤能够平衡的砝码。 收取报酬,再替人排忧解难,就不算是擅自介入了他人的因果。看事人和被看事人间存有交易关系,那么当看事人修改了他人原本的运程,因为这是一桩存在资源互换的交易,所以看事人本身的运道便也不会遭到破坏,能和被看人各取所需。 ——但前提得看的真是“难事大事”。 林老板不是给人看事不收费,毕竟他又不是一个玄学界的慈善义工,只是他心里的那杆秤,它的起步刻线略有一些高,对应的收费价目表也根本没考虑过起步线之下的部分。 给同条街道上的咖啡店新来的小姑娘帮一个小忙,于他来讲,就有点像是给手头暂没了纸的邻居顺手递一卷卫生纸——就这么一桩小事,有收费的必要吗? 一般也没哪个人会专门去找邻居要一卷卫生纸的钱。 但直白地告诉小姑娘给你帮忙就像给了一卷卫生纸,这话听着似乎也不够礼貌。林照归是个经常让别人不用客气,其实他自己就客气极了的人,他心下想法快速转了一圈,最后只望着小姑娘隐含忐忑的眼睛,客气道:“不用。” “真的不用?”秦雪睁大了眼睛。 在主动询问林照归以前,秦雪担心过自己的措辞是否得当,担心过“看事费”的说法会不会太外行,还隐约有对费用数字的担忧,怕她才在咖啡店干活了两个月的那点工资付不起。 结果没想到答案是一句不用。 林照归在小姑娘心中的形象一下更加高大光辉,秦雪转头又有点怕自己这是在平白占便宜。 纠结心情让女孩摸了好几次鬓角的头发,刘海都快给摸油了,这才让她想到了勉强“对等”的方法。 “以后我就是灯铺的民间宣传大使!”秦雪态度坚决地说,“万一之后到咖啡店来的客人遇到了什么事,或者是我的熟人同学亲戚有谁遇到了事,我就推荐他们来有间灯铺这里,让他们有事的看事,没事的找老板看看灯,能给灯铺多添几笔普通灯具买卖也行!” 林照归忽然就多了一个灯铺宣传使者,他被秦雪一本正经的态度弄得有点好笑,神情还是淡淡,语气却很温和道:“那就多谢了。” 于姐轻飘飘在旁边补充了一句:“我们努力宣传,给林老板引客,但林老板也得经常开着门才行。” 随缘开门的林老板就感觉自己遭到了“挤兑”。 他看于姐一眼,于姐笑吟吟地回他一眼。 于姐既尊重林照归,有时候又像拿他当平辈的同学朋友,跟他说话时而礼貌,时而当姐姐当惯了似的,连他都会打趣。 临将客人送出门前,林照归示意于姐和秦雪稍等片刻,他回身到了一楼的柜旁,从其中一个抽屉里又取出了两张卡片。 秦雪一看那卡片就眼熟非常,她已经从于姐口中得知,那是灯铺独有的“福印卡”,上面的梅花印跟金线共同组成一幅“福运图”,效果类似于去道观寺庙求来的好运护身符,能保人一阵子顺遂无忧。 之前,就是于姐分享给秦雪的那张福印卡帮她挡了一回脏东西,不然她受对方影响的程度还要更深,清理工作做起来也更麻烦。 于姐看林照归将卡也递了一张给自己,却是说:“我就不用了吧?之前给我的卡一直也没用上,只是恰好帮小雪挡了一回灾。” 林照归将卡悬在于姐没有抬起来的胳膊前,他说:“拿着,你这里最好还是一直留着一张。” 秦雪听见林老板仿佛还别有深意地说了一句:“你这里有卡,有人才更放心。” 谁?什么人? 这是在说谁更放心? 秦雪有些疑惑,可不知怎么,看着于姐那一刻流露出的复杂神情,她直觉这事不该直接去问,便将疑惑按捺了下去。 等这桩生活里突如其来的小风波平息了几天,秦雪也又能正常上班,晚上也敢独自回家了。 这天傍晚下班,秦雪找了个机会,尝试向于姐打探了一下对方跟灯铺还有林老板的渊源。 夕阳金光从咖啡店外通过落地窗照进来,斜斜打亮了于姐工装上的金属铭牌,“于苓”两个字映着一点流光。 “姐。”秦雪目光追随着铭牌上的光,忍不住看着于姐的名字说,“我早就想要问了,你和林老板是怎么认识的?你们看起来好像很熟啊。” 于苓脱下工装,换回常服,金属铭牌和围裙一块从她身上卸了下去。 她最近几天都会专程陪秦雪多走一段,把秦雪送到公交车站。 “还能是因为什么原因和林老板认识的?”于苓像为秦雪的询问感到好笑。 走出咖啡店门,没多久,两人一块又路过了今日不知道开门没的灯铺。 于苓在47号小洋楼的门口停了一停,抬手轻轻一指有间灯铺的招牌,她虽然还是在笑,但秦雪看了总觉得,她的笑容里已经多了一些让人看不懂的东西。 在秦雪眼里仿佛什么也不怕,什么都难不倒的姐姐说:“很早之前,我也到这里来,请林老板帮过我一个忙。” 灯铺今天其实开门了,只 9. 夜雨 《有间灯铺》全本免费阅读 已经不是活人的小女孩,却好像不知道自己目前是什么模样。 她看起来只知道,给她开门的男人有点出乎意料的高,她都已经仰起了脸,原先的抬头角度却仅能够看见男人的肩膀,使她不得不继续抬头,脖颈向后,折出几乎一个锐角。 林照归和屋内观望的符符都听到了清楚一声“咔嚓”,那是僵硬躯体的关节被强行拧转的声音。 如果这小女孩还活着,这一下将脖子折下去,也足够她将颈椎硬生生折断了。 雨夜里敲门的女孩却浑然不自知。 她终于能够清楚看见林照归的脸,在她的眼里,这么一位深夜受打扰的陌生男人可能才更危险可怕一些。 小女孩有一双黑到看不见一丝活人眼白的大眼睛和一个被雨水打湿的尖下巴,她以非人身份淋透了一场夜雨,浑身上下都正湿答答的往门前台阶上滴水,湿掉的黑头发像一团团小蛇,蜷曲缠绕着盘在她青白色的脸颊上。 她鬼气森森地在林照归面前展露出一点瑟缩。 “……您好?”小女孩声音细细小小,她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请求,“请问您这里还有多余的伞能借给我吗?” 她好像真心只是想要借一把伞,林照归和那双纯黑的眼瞳对视,暂未发觉一丝煞气与怨气 可林老板当然也不能放这么一道送到眼前来的游魂径直离开。 所以短暂沉吟过后,林照归侧过了身,让出了些店门:“我这里有多余的伞。” 他用商量的口吻跟小女孩说:“外面雨这么大,我去给你拿伞,你愿意进来等吗?” 没有怨气的鬼魂得偿所愿,一般会很乐意配合向他们提出的要求,只要聆听了他们心愿的人确实能满足他们的期望便好。 然而,雨里造访的小女孩却迟疑了起来。 “我……非要进去吗?”滴水的女孩站在台阶上说,“我也可以就在外面等。” 说完,小女孩像是这才想起来要探身打量一眼这家店的店面内部。 刚刚偌大一个林照归站在门口,身形几乎堵完了门,看上去约莫只有中学生模样的女孩被他挡得结实,直到他让开一些,对方才有了空隙能往里看。 “您的店很干净。”小女孩只看一眼,又找到了一个不进去的理由,她像不知自己死去,但知道自己身上并不干燥洁净。 “我进去的话,会将您的店弄脏的。”她轻声说。 林照归目光微微低垂,看了看已经在小女孩脚下积出一小滩的水。 但很快他又移开目光。 因为从女孩身上顺着滴到地上的似乎不只是水。 “没关系。”林照归视线只落在小女孩的脸上,“我的店也没有多干净,你可以稍微站里面来点,我正在等外卖,暂时也不会关门。” 不知道林照归这番话中的哪个部分就打动了对方,小女孩还是踯躅,但片刻后,她拖拽着僵硬的身躯,一条腿的膝盖有些难以打直似的,还是一步一顿,慢慢挪进了林老板的店内。 下大雨的深夜里,谁又能真正拒绝一间亮着明亮灯火,有四面墙和一个房顶来遮风挡雨的房子呢? 林照归很守诺地没有关上门,让那开了一半的店门继续那样敞着。 女孩进屋后也只站在门口,像一尊苍白的湿漉的雕像。 林照归知道那双纯黑色的眼睛直直瞧着自己,在等待他去给对方取伞。 他走向灯铺一楼摆有日用杂物的一个角落,那儿有个伞桶,平常白天开门营业又恰逢下雨的时候,伞桶就会被提出来放到门口,里面插上若干长柄或折叠的伞,供来灯铺的顾客随意取用。 林照归的店里备用伞有的是,他找到伞桶时,听见后方大厅传来了女孩的小小惊喜呼声。 “小动物!”女孩看见了符符。 或者说,是小狐狸主动靠近了这主动找上有间灯铺的小小女鬼。 有间灯铺从来都不单只做活人生意,在林老板并不短暂的经营生涯中,符符已经陪他迎来过许许多多的非人客人。 只是很多时候,符符和林照归都知道,他们的非人客人在刚上门时,往往尚不清楚自己也可以成为灯铺的顾客。 符符主动靠近女孩,拿大尾巴在女孩湿漉漉的小腿上一扫而过,又在小女孩惊喜地蹲下身子,试图伸手来触摸它的毛发时并不避开。 反倒是小女孩伸手就要摸到符符的毛以前,她蓦地想起什么,既像跟小动物说话,又像自言自语:“我会把你摸脏吗?” 雪白的利齿在小狐狸的嘴边微微一露,它低调而慢条斯理地舔了一下獠牙,但一转瞬,符符主动再凑上前一点,它像给予某种安抚似的,主动将自己的脑袋顶到了小女鬼的手心底下。 小女孩从袖口露出的手臂上也攀爬着蜿蜒“小蛇”。 是凌乱的,被扯断了落下,又缠上胳膊的头发。 符符将女孩的所有异于常人视如无睹,只把她当普通小女孩般陪着玩了一会儿,主动逗人高兴。 林照归拿着伞走回来的时候,之前只贴着门站的小客人明显放松多了。 也正巧,灯铺店外传来电瓶车轮滚过淋湿石板的声音,一束车灯刺破雨幕。 深夜送餐的外卖员在店外招呼:“老板,你的外卖!” 外卖员边招呼边提着餐小跑了两步,伞也不拿,风风火火蹿到门前台阶,将餐往正在门口的林照归手里一递,就又着急忙慌地上车,去赶下一单了。 ——根本没看见他刚才伸手时差点胳膊打到一个小女孩。 女孩在林照归和符符之外的人眼中,只是一团空气,她所矗立的角落在外卖员眼中空无一物。 符符今夜显得格外有“骑士精神”,它在外卖员走后跳到了小女孩交叠的臂弯里,拿爪垫在对方差点被打着的地方拍拍。 小女孩抱着符符,目光追逐着林照归拿来的伞。 林照归提着长柄伞的伞把,他好似随口问:“你来借伞,是为了赶夜路回家?” 小女孩视线追着伞走,她对雨伞有着极大的执念。 而这份执念必然与她死前最后的经历,或是最后一桩心心念念的事情紧密相关。 10. 姐妹 《有间灯铺》全本免费阅读 于苓当年年纪也还轻,刚到咖啡店工作不久,不比现如今的秦雪大几岁。 于姐还不是于姐,在络兰金街28号的咖啡店里,她那会还是老员工眼中的“小妹”。 她只在自己的妹妹面前是姐姐。 林照归的有间灯铺在络兰金街上开了挺久了,久到28号的咖啡店都是他看着开起来的,他和咖啡店那位经常身处国外的老板有过几面之缘。 凭着这么几面的交情,遇见了借伞小女孩的第二天,林老板难得在白天出了自己的店门,专程去了一趟半条街之隔的咖啡店。 对于咖啡店的老员工们来说,林老板也算是个熟面孔了。不单单是因为有间灯铺跟咖啡店同在一条商业街,大家彼此算是邻居,也因为林照归算咖啡店半个老主顾。 林老板不爱咖啡更爱茶,却没少照顾咖啡店的生意,常在他们这里买现烤小蛋糕和甜甜圈。 将林照归这么一个气质脱俗的人跟蛋糕甜甜圈联系起来,仿佛哪儿哪儿都透着违和,听起来就十分不搭。但甭管神仙哥哥似的林老板跟甜食到底搭不搭,反正他确实经常点单这几样,有时还直接外卖下单,让人直接送到店里去。 林照归这天到了店里,咖啡店老板恰好这段时间在国内,人还正巧在店里,亲自过来招待。 咖啡店的宋老板边往林照归面前放下封面烫金的厚厚一册点单本,边调侃:“你居然在白天出门,多稀罕,” 林照归拿过点单本,却并不翻开:“我又不是什么夜行生物,当然会在白天出门。” 只不过林照归跟宋老板打照面的时机也是巧,他们几次碰面,都是林照归这边刚结束了外出看事,晚上回络兰金街,而宋老板要么是加班,要么正准备从金街离开回家,二人超过八成的时间都是晚上遇见。 “未必。”宋老板老神在在地一摇头,“万一咱们这条街道卧虎藏龙,你其实开的是家‘第八号灯铺’呢?”(1*) 宋老板玩了个非常古早的电视剧的梗,暗指林照归也不无身怀特殊身份的可能。但他其实就只是纯调侃,跟总在晚上才能遇着的邻居开个玩笑。 谁能想到这句调侃其实歪打正着。 林照归神色未变,他知道宋老板肯定还不清楚自己身份,两人暂时也没产生要找他来看事这方面的交集。 林照归只说:“菜单就不用看了,还是那几样,最近有新口味的话,麻烦将新口味一块加上打包。” 宋老板一听就懂“那几样”是哪几样,就算他不记得,店里的订单系统都还记得,能分毫不差地替林照归将东西点完。 宋老板将点餐的事吩咐给员工去办,将点单本也一块让人带走了,他又看林照归,先是说:“哎,我真的太少遇见跟你一样爱吃甜品的成年男性了。” 林照归:“……” 实际上,爱吃甜品的另有其人,或者说另有其狐。 林照归自己对于甜食既不热衷也不抵触,但蛋糕和甜甜圈属于假如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过日子,他绝不会主动想起来去买,更不会频频买的东西。可谁让有间灯铺的“万能的小狐狸”是只杂食狐狸,蛋糕和甜甜圈都是符符爱吃,符符还不像一般的小动物,人类的油盐糖等添加剂对它来说都不构成任何负担,高油高糖高盐的吃下去,符符依然是一只毛发旺盛且鲜亮的小狐狸。 如果林老板跟人直言甜品是给狐狸买的,他可能会被人投诉虐待动物,所以多年来,林照归都默默背负了符符口味喜好带来的误解。 别人打趣他爱吃甜食,他也并不辩驳。 宋老板很快话音一转:“但平时点个甜品这种事,你不是在店里点个外卖就够了?直接跟我店里打电话也行,反正大家都熟,门店的人直接给你送过去。” 做生意的人,大多在人情世故上心思敏锐。 宋老板将林照归上下一看:“你今天白天专门出门来一趟,不太寻常啊——莫非是有事找我?” 宋老板凭经验做了个推断,直觉也再次八九不离十。 林照归这回坦然承认了对方猜得准,他说:“是,我来找你问个人。” 林照归还没见过于苓,也不知道雨夜里敲门的小女孩要找的姐姐今天上没上班,他已经承了对方今晚继续借伞,帮对方达成执念的诺,便要来咖啡店这边问问,替只在特殊时段能现身的游魂打听一下牵连人物的动向。 宋老板听说林照归要问的人是于苓,他“唉哟”了一声:“你找小苓啊?” 宋老板语气唏嘘,盖不住的同情意味像从斟满的茶杯边缘溢出来的水。 他摇着头道:“她下午才来上班儿呢,今天刚好是晚班,最近她精神不太好,晚上总睡不好觉,我就做主,让她只值晚班,白天好圈呆在家里补觉了。” 林照归都没怎么费力,他只是一提于苓的姓名,就得到了许多关于一位素未谋面的人的信息。 在诸多信息之中,他尤其在意的一条,是当他问起于苓为什么精神不好,连咖啡店的同事老板都知道她睡不好觉,宋老板明显顿了顿,然后左右看了圈环境,跟青天白日的也怕有人在附耳偷听似的。 接着,宋老板示意林照归将耳朵凑过来,他压低声音,分享一个秘密般低声道:“她的亲妹妹前段时间没了,听说还是让人给害了。” 林照归一顿。 宋老板在国内呆的时间不多,可对待自己的员工都还算亲善,店里工作氛围好,即便是来了他不熟的新人,当他回国暂驻店内,老员工们也会主动向他介绍新员工,所以连于苓的生平资料他都知个七七八八。 林照归听宋老板充满同情地说,于苓的亲妹妹读书很好,从老家的普通初中努力考上了本市的有名重点高中,于苓本来就在这座城市打工,一听说妹妹也考了过来,录取稳妥了,特别高兴,努力攒了几个月工资,将那一阵的个人开销压低到了让同事都担心的地步,然后,拿着这笔辛苦攒下来的钱,于苓大手一挥,去租了一个小套间,搬出了同人合住的职工宿舍,将九月份开学的妹妹接到了只有她们姐妹俩住的小小新家。 一切看起来都很好,起初所有的 11.姐妹(五) 《有间灯铺》全本免费阅读 许多年前,当于苓自己年纪都还小的时候,她带着当时年龄更小的妹妹看过一部电影,到现在她都还记得里面的部分剧情。 因为那是一部恐怖电影,姐妹俩放暑假闲得发慌,说是找部恐怖影片在炎炎盛夏里“清凉”一下,结果清凉效果过于到位,里面的一些桥段将晓歌吓坏了,大半个月都要紧紧挨着姐姐睡。 于苓还记得,那电影主要讲几个年轻人猎奇心重,根据一本旧书摊淘来的手册,尝试了上面记录的种种见鬼办法的故事。 在那些见鬼方式之中有一条,说的就是不要室内打伞。 因为室内打伞的话,就有可能会看见鬼。 ——一如她此刻。 晓歌的声音听起来跟活着时别无二致,一听就属于十六岁的小女孩,青春又鲜活。 于苓急匆匆想要顺着声音的方向去看,可她刚刚是坐着接过林照归递来的伞,又人还在沙发上,坐着便迫不及待地将伞打开。 这把黑色的长柄大伞颇有份量,伞面也宽大,金属伞骨一将伞撑起来,伞檐便顺理成章地垂下来,像个倒扣大黑碗般扣在了人头顶。 不仅遮光,还遮蔽了大半的视线。 于苓急匆匆投出去的视线只看到了一大片黑布。 “晓歌?!”姐姐急切地喊妹妹的名字,声音都变了调,像笛膜脱落的短笛勉力发出撕裂笛音。 “哎!姐!”晓歌听起来有些不明所以,她不知道姐姐为什么那么急迫,又那么激动,但赶紧回应。 在伞檐之下的有限空间里,于苓看见了一双腿。 那双腿向她走过来,她看它熟悉得不能再熟。 她认得那条裙摆飘在膝盖略往下一点位置的裙子,认得专门穿来搭配裙子的鞋袜,认得小腿中部小时候疯玩摔跤留下的疤…… 但唯独不记得这双腿的皮肤能像这样失去血色。 这双映入眼帘的腿像给激动的于苓当头泼了一盆冷水,重新提醒了她妹妹真的已经过世的事实。 然而她心一横,还是毅然决然地要将伞往上举。 于苓已经去过警局,最天崩地裂的那一天是亲自去认妹妹的遗体,她也见过入殓师尽量帮妹妹收拾打理过后的遗容。 那她还有什么是不敢看的呢?不都是她妹妹么? 于苓已经做好会看见任何画面的准备。 但就在伞檐被完全抬上去以前,不知道是不是光影造成的错觉,于苓眼前好像掠过黑影,它们是一小团一小团的浮动光斑,仿佛人在头晕眼花时会看见的不规则色块。 它们只持续短短一阵。 林照归一直在静静当着这姐妹重逢一幕的陪衬,这一瞬间,他忽而抬眼,往于苓背后的一张圆形边几上看了一眼。 圆边几上,甩着大尾巴的符符不知道什么时候上了桌,正在慢条斯理舔着爪子。 小狐狸的胡须上还挂着吃甜甜圈留下的糖霜……四周零散漂浮着丝丝缕缕的暗色流光。 这些流光的边缘拖拽出了燃烧火焰般的形状。 于苓手中的黑伞终于推了上去,一只有了血色的手也伸进来,和她一块撑住了沉甸甸的伞杆。 “姐。”于晓歌说,“我之前叫你半天,你怎么不理我呀?你怎么看起来还慌慌张张的?” 伞前露出全脸的少女肌色鲜活,是一副生气蓬勃的样子。 于苓看着这张脸,就一下说不出话。 于晓歌之前见姐姐不理她时就神情疑惑,在她的世界里,今天和她跟姐姐度过的任何过往一天都没有不同。 她只是按着约定,来老板这里借一把伞,然后去接下夜班的姐姐回家。 仅此而已。 “姐姐。”不知道自己死去的少女说,“你现在看我的表情好奇怪哦。” 于苓之前像个木头人,她叫了妹妹一声,随后盯着对方的脸再说不出话,也不眨眼。 她终于眨了一下眼睛,从干涩到极点的眼眶里竟然直接滚出一串泪。 “晓歌。”终于又见到妹妹的姐姐哽咽道,“你为什么还没走呢?” 于晓歌被于苓的忽然流泪吓了一跳,忙不迭地伸手来擦,她已经看起来和普通活人非常像了,那只贴到于苓面颊上的手却冷得像被夜雨泡过,贴在皮肤上,足够凉得人一个激灵。 于苓没躲这只毫无温度的手,她眼泪都流到了妹妹只是仿佛鲜活的手背上。 于晓歌也听清了她的询问,却表现得茫然又糊涂。 “你在说什么呀?”于晓歌的鬼魂说,“走?我要去哪儿?姐姐,我不是来接你下班的吗?” 深夜的络兰金街,在街尾这家第一次走进的有间灯铺,于苓捂住脸,难以抑制地失声痛哭。 于晓歌出事的那天,就是出事在来接于苓下班的路上。 那天是个周六,于苓在咖啡店的工作是单休。倒不是咖啡店的宋老板有意“苛待”员工,不给人做五休二,于苓其实本来也有周末休两天的选择,只不过,假如周末愿意来上班的话,宋老板会把周末按节假日加班算,给加班费和一些其他福利。于苓一直都是个很勤快的人,现在她和妹妹两个人一块生活,自觉做姐姐的要卖力一点养她们的那个小家,她觉得周末只休一天也不累,于是高高兴兴做六休一,经常不是周六就是周日要加一天班。 于晓歌的高中也不放周末,这年头做学生也辛苦,明明才高一,便已经开始每周只放“半日假”,即每周六的下午六点钟左右放学,第二天周日的下午两点钟之前到校。 于苓之前还很心疼妹妹每周就一天能在家睡个懒觉,感慨说:“这也抓得太紧了吧?” 结果她反过来被妹妹安慰。 于晓歌说:“哎呀,还好啦,总有学校比我们更惨嘛!姐你看隔壁二中,他们一个月才能放这么一次半日假,高一都已经过得跟高三区别了。” 于苓自己读书时没这么辛苦,不过她的学校当然也赶不上妹妹的好,而且她也不爱读书,更爱在外面跑,有点“天生就是混社会的料”的意思。 不爱读书的姐姐不是很能想象一个爱读书的妹妹的高三,背地里提前忧心忡忡,怕自己那点废料似的读书经验到时候帮不上妹妹的忙,也怕没刻苦过的自己到时候跟不上刻苦高三生的节奏。 她还有很多事情得学,还有很多东西得给到时候的于晓歌提前准备……没想到忽然就什么都不需要准备了。 那天周六于苓在咖啡店上晚班,于晓歌下午六点放学,自己回了家,吃过姐姐中午出门上班前给她留在冰箱里的晚饭,又在家学习了一会。 晚上九点,于晓歌放下书本,发现外面开始在下雨,她到门口鞋柜看了看,发现姐姐白天出门好像忘了带伞,正好学习也学得有点乏了,她就穿了身平时天天穿校服没机会穿的便装,拎起雨伞,高高兴兴出了门。 她知道于苓工作的地方,也到络兰金街去逛过不只一两回,因为她最亲爱的姐姐就在那里工作,所以她看络兰金街都有些亲切,像从一个家里去往另一个打着“姐姐”标签的地盘。 才九点多,一段已经很熟的夜路而已。 姐姐就在络兰金街的咖啡店,那是一家夜里也会飘出咖啡香气和好吃面包味道的店,晚上还会将外墙上的装饰灯打开,非常漂亮。 于晓歌穿着轻盈的裙装出发,还准备让姐姐看看这套上个月花了对方工资买的裙子,她自己觉得很好看,于苓也觉得好看,就是太难找到机会穿。 可今天不就机会来了么?去接姐姐的时候穿一下,然后姐妹一块高高兴兴回家。 ……她没有想过自己会回不了家。 于晓歌甚至都没有见到姐姐。 她在路过一条巷子的时候被拖了进去,再也没能自己走 12.姐妹(六) 《有间灯铺》全本免费阅读 于苓答不出一个字。 这让她如何回答?这种问题抛到跟前,让一个一心惦念妹妹的姐姐怎么去解答? 最残酷与最痛人心扉的都是实话。 姐姐怎么能亲口跟妹妹说没办法带她回家呢? 于苓的脊梁细细发着抖,于晓歌在用鬼魂才有黑色泪水哭,她脸就贴在于苓手上,感受到了姐姐的颤抖从后背一直传递到了手臂,再到托着她面庞的手上。 于晓歌却还以为是自己的问题,她问:“姐,是我现在太冷了吗?” 察觉于晓歌好像想要缓慢地将灵魂挪走,于苓拼命摇头,她另一只空着的手抓住少女纤细的手腕,不在乎上面是不是既湿冷又缠绕着潮气浓重的头发丝。 就在这时,林照归朝他们走近一步。 于晓歌跟林照归是背对,于苓跟他则是正对。 于苓第一个看见了林照归的靠近动作,可她的第一反应竟是防备。 林照归清晰看见了倏然抬头看过来的于苓眼底有防御情绪。 等反应过来,于苓好像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不清楚自己一看见老板靠近就在防备什么。 然而林照归比她本人更清楚她的潜意识。 他知道,这是于苓已经了解到了灯铺的不同寻常之处,也已经直觉他的确身负一些“小技能”,所以当他靠近,他这时在于苓眼里不再是一个帮忙重新见到妹妹的帮助者。 有间灯铺的林老板能开启这场重逢,也能结束它。 林照归在对方眼里已变成了有权决定这段见面时光还能持续多久的人。 于苓本质不是防御对她和于晓歌毫无恶意的林照归,而是害怕这一切马上就要结束,怕她将要再也见不到妹妹。 林照归常年对待什么都是一副温和又平淡的模样,好像他自身情绪不多,却又奇异地能洞察他人心情。 于是他不再靠近,停在了相对保持安全的距离。 他刚刚靠近也只是为了告诉这对姐妹:“我只是想给你们一个提醒。” 于苓下意识加重抓着妹妹的力气:“提醒什么?” “别担心。”林照归不是很爱开玩笑,所以他不疾不徐地坦率道,“不是提醒你们该结束了。” 小狐狸符符听得在后面的圆桌上原地一蹦,拿爪子提醒人类似的,在桌子边缘紧急“哒哒”敲了两下。 洞察他人心情跟细致周到照顾他人心情是两回事。 起码这一年的林老板,在跟顾客打交道时远还不如日后细致。 他的坦率没有安抚到于苓姐妹多少,反而是让于晓歌的鬼魂也转头看他。 于晓歌大约不舍得离开姐姐的手,也被这一句提醒了见面时长并非没有限制,她直接在于苓的手上转头,脖子发出了清脆的关节喀嚓,脑袋在肩膀上转过了一百八十度,把面色青白的脸顶在后背,黑发湿漉的后脑勺继续贴着于苓掌心。 现在姐妹俩都是面朝林照归了。 林照归被一人一鬼盯着,神色自若道:“我想帮忙解答你刚刚答不上的那个问题。” 林照归在看着于苓。 于苓一怔,随即意识到了他说的问题是哪一个。 “你来到我的店里。”林照归说,“本来就是为了来带她回家的。” 此句话一出,灯铺茶厅里陷入了一阵安静。 过了一小会儿,是脸放在后背上的于晓歌先轻轻出声,她脑袋沿着肩膀一侧倾斜,在后背上歪过了头,动作弥足可怖,神态又弥足少女企盼地说:“……真的吗?老板,你是说我真的还能跟姐姐回家?” 林照归听出鬼魂的雀跃与踯躅,他在跟亡者沟通时几乎从不说谎话,林照归看着这个主动来他店里敲门的小女孩:“真的。” 于苓才在灯铺里见到于晓歌时,其实问错了一句话。 当时,从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妹妹的姐姐情绪激动,喉咙哽咽,问妹妹为什么还没走,距离于晓歌的丧事办完都已经过去了许多天,但其实于晓歌一直就在这里,在从她们租住的房子到络兰金街的路上。 于晓歌根本从未离开。 林照归遇见于晓歌的鬼魂的第一晚,本以为“借伞接到姐姐”是对方的执念,他也是直至今日真正看见了于苓和于晓歌这对姐妹重逢,才发现“借伞给姐姐”只是少女执念的一环。 于晓歌的游魂真正所执念的,是她想要和姐姐一块回家。 因为丢了伞,所以才没办法在下雨天顺利接到姐姐。 因为没有接到姐姐,所以一直没有办法和姐姐一起回家。 ——这才是令于晓歌仍在世上反复徘徊的全部心念。 这份念想的力量促使她变成游魂,变成鬼,她可能已经在这段路上来来回回往复很久,先是用刚亡故的鬼魂既无实体也不被人看见的手去敲门,尝试着重新得到一把雨伞,接着,随着徘徊时间愈长,念力愈深,敲不动的门一扇扇累加,借不到的伞让她每日都走在死时的那场雨里,无法消除的念想变成了执念,她渐渐成为更加“强大”一些的鬼,有了真正能够站在一间房屋的门前,敲响那扇门的力量。 而冥冥之中自有指引,于晓歌才刚能凝出实体,她用自己的灵魂敲响的第一扇门,就是有间灯铺的大门。 “如果她不是碰巧来到了咱们这儿敲门,被她敲门的那一户人家拒绝了借伞,或者别人直接看出这小女孩不对劲,还当面指出来了,她的状态会变得更坏的。”——这是符符第一天夜里就说过的话。 还没过十六岁生日的小姑娘,又喜欢色彩灿烂的可爱小东西,一只毛茸茸的小狐狸是博取好感的天然利器,也能轻易分走一部分少女鬼魂的心神。 当林照归承诺他现在不会让于晓歌和姐姐分开,又说她们可以一块回家,接着表示他有事情想要和于苓单独谈一谈,还说如果于晓歌愿意她可以去和店里的“镇店之宝”玩,于晓歌回头发现“镇店之宝”就是头一夜同自己玩耍过的小狐狸,立即顺畅无阻地将这提议接受了,去往了一边。 趁符符吸引于晓歌注意,林照归和于苓单独谈了谈晓歌鬼魂的具体情况。 于苓只在刚听闻妹妹能跟自己回家时十分惊喜,她到底是个已经出社会的成年人,转眼冷静下来了些,仔细一想,便知道林老板口中的这个“回家”,肯定不是通俗意义上的“回家”。 如果真能仿若时间倒转,一切都未发生,晓歌死而复生,重新变回一个生动鲜活的女高中生跟姐姐一块回家……这如何可能呢?尽管它听上去真的是一个极其美好 13.姐妹(七) 《有间灯铺》全本免费阅读 送于苓和于晓歌回家的路上就跟林照归设想的一样,于晓歌在走出店门的刹那,仿佛又暂且忘记了自己过世的事情,也忘记了自己当前的样子。 于晓歌重新有了十五岁少女应有的活泼,跟姐姐讲东讲西,偶尔还会提一嘴学校的生活,抱怨不如姐姐手艺好吃的校园食堂,还有周末明明就放半天却发了六七张的卷子。 这些生活琐碎都太细节,也太生动了。 于苓从未像今夜这样清晰的意识到,能够走在回家路上听人随意聊一聊生活日常,都是一件无比值得幸福的事情。 于是于苓选择聆听的时候更多,珍惜着从妹妹嘴里说出来的每一句话。 它们已经是说一句就少一句了。 她只偶尔回应,在路人眼中看起来就像偶尔跟走在另一侧的林照归说话,而林照归给出的回应更加寥寥,用字简洁到经常是“嗯”。 其实他们只是都在听于晓歌的鬼魂讲,做小女孩的陪客与捧场观众。 “姐姐,林老板!” 路过某个早已下班打烊的商店橱窗,那家店是卖衣服的,于晓歌隔着落地玻璃看见了橱窗里的模特和模特身上裙装,忽然也记起了自己今天的衣服,于是她先叫了自己的两位“观众”一声,再加快脚步,几乎是小跑着到了于苓跟林照归的前方几米处。 十几岁的小女孩,正是一时爱展示自己,一时又羞于展示的时候。 于晓歌在这个夜晚便是想要展示,她在街道上转了个半圈,示意后方的两位成年人来注意自己的衣服。 “看!”活泼的少女鬼魂说,“这是姐你上个月给我买的裙子,好看吗?我一直想要找机会穿,结果天天校服,根本没机会穿。” 那其实是上上个月买的裙子了,只是于晓歌的时间又回到了那一天。 林照归和于苓不约而同地站定,仿佛驻足欣赏,可他们同时彼此心知肚明,对方看见的应该都是裙装在鬼魂身上破败潦草的样子。 但跟林照归比,于苓至少知道这条裙子曾经怎样漂亮的穿在于晓歌身上过。 “很好看。”于苓飞快眨掉一阵涌上来的泪意,她用能把真心立即从胸膛中剖出的语气说,“特别好看,它就该这么好看的穿在你身上,谁能比我妹妹更配这条裙子啊?” “哎……”于晓歌前脚想要展示,后脚又被姐姐一下夸得不太好意思,那点青少年的羞耻心又翻了上来。 “姐你也说得太夸张了。”于晓歌的鬼魂摆起了手,“你看人家林老板根本不说话。” 林照归突然被点名,他视线飞快掠过少女破碎的裙边跟裙身上的锈色污渍。 他说:“好看。” 林老板姑且也算是一个帅哥,不管来自他的这句夸奖是否诚实,都能让十几岁的灵魂再高兴上一下。 于晓歌终于让姐姐看过她的裙子了,她感到好像有什么自她的心头长出翅膀,它轻飘飘地也快乐地飞走,让她身体都仿佛变得轻松了一些。 年轻的灵魂哼起近期的流行歌,它们倒是上个月跟这个月都相似,是不会短期内立即迭代更改的东西。 于晓歌心情极好,于苓和林照归陪着她继续往前走。 但没有走出太远,于晓歌的歌声忽然停了下来。 她驻足在街头某一个位置不动了。 “姐姐。”于晓歌先又叫于苓,然后也叫了声林照归,“林老板。” 于苓担忧地回应:“晓歌?” 林照归只是静静注视。 穿着裙装的少女鬼魂背对着他们俩,她脑袋微微侧向路边,好像在看某一个令她必须停下脚步的方向。 于晓歌声音轻轻地问:“可你们说,我那天想要穿好看一点,是我做错了吗?” 林照归目光移向于晓歌注视的方向,意识到那是一个藏在街角旮旯的巷子口。 于苓也看见了,她一个箭步上前,有些慌忙地抓住于晓歌的胳膊。 “怎么会呢?!”姐姐还试图用身体挡住妹妹看向那个巷子口的视线,她急匆匆道:“好看怎么会是一种错?女孩子想好看才不会错。” 那其实并不是于晓歌遇害的那条小巷,在他们今晚准备回家以前,于苓已经提前在心里规划好了路,特意绕开了于晓歌出事的地方,并且这条路也是她们姐妹俩以前回家时走过的,不算是一条特意绕的陌生路。 只是没想到,一个相似的巷子口,也能引来鬼魂的驻足,勾起了记忆。 于晓歌的灵魂看着相似的巷子,她有些惶惑,有些失落,也有些微一点怨憎地问:“如果我那天没有穿裙子,会不会就不是我?如果不是我想要好看,是不是就什么都不会发生了?” 林照归跟符符之间具备某种特殊感应,当他出门不在灯铺内,而符符或者符符的力量留了一部分守店,他便能借着符符,通过感应去探查一部分的店内情况。 察觉于晓歌语气里出现怨憎,林老板立即调用感应去探查了一下地下暗室里点着的灯。 当鬼魂开始怨憎,这种负面的情绪很容易直接影响他们的灵魂,陡增的怨气有时会一刹那就侵蚀魂魄的思想和心,让原本平和的游魂化为怨鬼。 可反馈告诉林照归那盏兔子灯一切正常。 林照归再看前方不远处的少女游魂,少女还在向姐姐询问种种如果,试着对那一天的情况作出不同的假设,他确信自己对于晓歌的情绪感知没有错,于晓歌此时的确心有怨憎,然而那份情绪不足以侵蚀灵魂,不会促使少女的鬼魂滋长出朝向外界的恶念。 于晓歌的鬼魂只是还在说:“真的不是我做错了吗?” 断发在于晓歌露在袖口外的手腕上攀爬,她重新问:“是不是我只要不穿裙子就好了?” 林照归忽然明白,于晓歌只是在责怪她自己。 还不到十六岁的小女孩,都还没有学会去理直气壮地指责外界,去责怪他人的恶行,她明明受到伤害,潜意识里却一直在责怪自己,她以为是自己先做的不对,才会招来恶人的惦记。 但本来就是先滋生恶念的人有错。 不仅有错,还有罪。 于苓好像已经被于晓歌一连串的假设提问给问住了,姐姐在妹妹的死亡议题上永远心如刀绞,或许真在某一瞬间,她的思维还会跟着于晓歌的假设去走,会短暂地想了想:如果那天真只是穿了一套普通校服呢? 可林照归在这阵沉默里走上前,他看着只是比于晓歌年长几岁但依然很年轻的于苓,也看着怨憎都不至于污染魂灯颜色的少女灵魂。 “小姑娘想要穿一条漂亮裙子而已,怎么会是你错。” 林照归平静地说。 于晓歌在“咔咔”声里转过了脖子,她求解一般对着林照归问:“那做错的是谁呢?” 林照归说:“犯罪的人。” 于晓歌又问:“会有人惩罚他吗?他会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吗?” 于苓终于找回了声音,她说:“会的。” 凶徒在事发的第二天就已经落网了,如果不是刑事案件判得快,于苓或许都没办法痛快回老家去给妹妹办丧事。 而对于晓歌而言,知道错的不是自己,坏人会得到惩罚,这在她的世界里好像就已经足够令人安宁。 林照归感觉到于晓歌的情绪逐渐恢复了平静。 “真的呀?”于晓歌说,“那就太好啦。” 小女孩的身体好像又轻了一点点,那种拖着她只能在夜路上来回徘徊的力量又消失一部分。 相似的巷子口很快被他们走了过去,于晓歌不再往黑暗的巷口看上一眼,她知道姐姐在身边保护她,林老板是个应当可以信赖的好人,也会帮助姐姐跟她,于是她灵魂轻盈地掠过那些该被甩在身后的东西,不再回头。 林照归将于苓和于晓歌一直送到了她们租住房子的单元门口。 “我就不上去了。”林照归说,“我在下面看你们上楼。” 这个小区有点老,没有电梯,单元楼是那种每一层的楼梯间都有个大窗口,可以在楼下看见上楼的人的设计。 “老板再见!”于晓歌的灵魂扒着姐姐的肩膀,冲林照归挥手。 林照归说:“再见。” 于苓也冲着他挥了挥手,脸上是一种混合了悲伤高兴多种情绪的复杂神情。 他看于苓背着于晓歌的魂魄,姐妹俩一层一层地转过楼梯间,楼梯灯也一盏跟一盏地亮起来,点亮了每一个她们经过的窗口。 那些窗口像相框,短暂定格了这对姐妹最后一次共同上楼的画面。 于晓歌终于跟着姐姐回家了。 这应该也是于苓最后一次带妹妹回家。 林照归不确定于晓歌在达成执念后还能在这世上停留多久,他在楼下多驻足了一刻钟,感受到于晓歌的灵魂仍未离去,便率先转过身,独身踏上了返回灯铺的路。 林照归回去时特意换了一条路线,走了于苓专程避开的于晓歌出事的那条路。 他亲自去了一趟于晓歌真正遇害的小巷。 林照归除了能聚念点灯,通过燃烧的灯火看见一部分灵魂生前及死后所见的情景,在这种曾有生命消逝的地方,只要现场被打扫得不是那么的“干净”,他就能通过触碰四周的实体物件,找寻到被无处不在的光影刻录下来的信息。 光影是世间万物的缄默见证者,它们偶尔无意中载录自己见到的一切,林照归碰巧是那个读取者。 于晓歌留在巷子里的情感念想力量基本都已消失了,她的灵魂回收得很完整,林照归触碰过小巷斑驳的墙壁,只看见了一部分和那个夜晚有关的信息。 ——“姐姐!姐姐!!” 于晓歌被拖进黑暗里的时候,曾在这里声嘶力竭地叫过姐姐。 用一种于 14.姐妹(八) 《有间灯铺》全本免费阅读 于晓歌还没有走,应当只是想要和姐姐最后多待上一会,鬼魂也知道这是人间最后一面,贪心地要在安全时限内拖至最后一秒。 ——就像她经常周日极限踩点去学校那样。 “姐姐。”于晓歌在和她和于苓的家里转来转去,像一条甩不脱的小尾巴。 明明过了夜间十二点,时针都要缓缓指向一点,于家姐妹的屋子里却跟大白天一样热闹。 于晓歌追着于苓问:“还有什么事是我能帮忙做的吗?” 整理床品,收纳衣柜储物柜,打扫厨房,清点冰箱里需要尽快消耗和还能放上一阵的速食冻品,把家里一些杂七杂八的生活日用都分类……这些事以前基本都是于苓来做,于苓几乎不让于晓歌碰家务,她总觉得妹妹难得不用学习的时间该多用在娱乐,这种琐碎打理的事她来就行。 可今晚于晓歌抓着她,催着她,央着她把它们几乎全做过了。 “就让我来做吧。”于晓歌说,“你替我做的已经足够多了。” 这好像只是一句顺口而出的撒娇,于苓转头对上妹妹只有黑眼仁的眼睛,忽然又觉得,于晓歌可能也在说一些别的事情。 但少女的鬼魂不就着这个话题展开更多,只用青白的面庞朝她一笑。 笑容依稀能看出生前的活泼狡黠。 于晓歌做家务的心很热切,但技能方面实在生疏,有时也会出点纰漏。 比如在往碗柜里放碗时,因为错估了把一摞碗盘堆叠在一块的重量,手腕一坠,险些把一摞东西都滑下去打翻了,电光石火的一刹,她发挥出了自己这具灵魂凝出的身体的超高机动性,一侧肩膀跟脖子折下来,一条手肘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拧过去,强行扭着自己,好悬把碗盘全部抱住了。 听到动静紧急赶到厨房的于苓就看见了这一幕,一时都不知说什么好。 比较担忧的妹妹还拧着自己问:“姐,你还好吗?这一幕你不太能看的话,你先出去,等我把盘子和碗都放好再把我自己拧过来,你再进来。” 于苓不愧是个在有间灯铺里跟林老板夸下海口,说她什么都敢看的姐姐。 她默然无话地走上来,先把碗盘从像个行为艺术人形架的妹妹身上拿开了,帮着收拾整理好了橱柜,她再才出去,听见厨房里一阵关节咔咔哒哒,随后换一个又恢复大体正常的妹妹出来。 于晓歌笑嘻嘻地伸出有点发僵的胳膊要抱,于苓全然无视妹妹的所有非人之处,像她还是一个普通十五岁小女孩那样,也伸出自己的手臂,认真而用力地抱了抱她。 最终于晓歌在家里呆了近十二个小时。 她做了很多很多的家务,和一宿没睡的姐姐说了很多很多的话,还让姐姐承诺后面的日子里一定要好好吃饭,她不在家的时候一定不能糊弄对付,千万不能想着反正她不在,对方自己一个便可以随便打发。 “我今天可是查过冰箱了的。”于晓歌竖起细白的手指,她的手在没了血色后仿佛某种天然玉石,她将这根手指头在于苓的眼前来回晃荡,“姐,你以前还经常教育我,说冰箱里的食物要保持新鲜,冻品也要及时吃,千万别吃剩了太久的饭菜和冻太久的东西,不仅不新鲜,还容易让人生病——可咱们冰箱里好多东西都已经过期啦!” 于苓之前离开了这间出租房十天,回来之后也没有心思收拾整理。 实际上,如果不是今晚于晓歌的鬼魂回家,她连她们的冰箱里还有什么都不知道。 于苓已经太久没有打开过它了。 “……好。”于苓擦擦眼睛,她说,“是姐姐错了,姐姐会把冰箱里的东西重新注意起来的。” “这还差不多。”于晓歌好像很满意地一点头,又马上说,“——哎,姐,你别哭啊。” 晃在眼前的手指贴到了脸上,于晓歌赶紧给于苓擦眼泪。 “以前都是你给我擦眼泪。”于晓歌边擦边说,“今天咱们真的反过来了,姐原来你也能这么爱哭。” “是啊。”于苓一向是个心气还算高的人,也很在意自己在人前的形象,她从还是少女起,就不习惯在别人眼前掉眼泪,自己一个人待着时也尽量不哭。 但今天她放任了自己的眼泪。 “可能因为我一出生就准备好要做你的姐姐了。”于苓说,“姐姐要坚强一点,所以你从小到大都没太见过我哭。” 于晓歌想要逗姐姐开心,她眨着眼睛故意问:“那姐姐今天是要做我的妹妹吗?” 于苓心想:我是怕我从今往后再也做不了你的姐姐。 但于苓不想让这一夜的气氛太沉重,她顺着于晓歌的话道:“好啊。” 于晓歌就像把这句话真听了进去,她微微偏过头,露出一点认真思考的神情,半晌后说:“说不定真的可以哦,姐,你要不要现在开始提前适应一下,先试着叫我一声‘姐姐’看看?” 这就略有一点得寸进尺,仿佛挑战“姐姐的威信”。 于晓歌都已经是游魂,还能被于苓弹一个无情的脑瓜崩。 “没大没小。”于苓说。 于晓歌捂住额头:“明明你自己都说了‘好啊’。” 自觉无辜的鬼妹妹替自己叫屈,而她“无情”的人姐姐已经起身,听到了阳台那头的洗衣机烘干结束,要去打开舱门晾衣服了。 于晓歌叫屈到一半,眼前“被告”走了,她唯一的裁判长也走了,立即原地弹起来,赶紧又尾巴似的追上去帮忙。 天光微露的时候,这间小屋被彻彻底底地收拾完了,它从于苓前段时日无心打理的荒废模样恢复至往日温馨,看起来就整洁又舒适。 于晓歌其实不会感到累,她的世界里已经没有精神疲惫这一说,但她猜测于苓一夜没睡会累,于是她主动说想要到床上去躺一躺,还强行挤到了于苓的房间,先一个纵身躺上了姐姐的床,再拍着旁边的空白床面催于苓也躺上来。 于晓歌看起来仍像湿着的发丝在床单上铺开,于苓撩开一把妹妹的头发,在空位上躺下来。 “好像还有一点时间。”于晓歌说,“姐,你困吗?” 于苓不问于晓歌说的是什么时间,她眼皮在刚挨上枕头时有要打架的趋势,可那也只是短短一瞬,当她听见妹妹又在和她说话,她的大脑便像自动往全身神经都发送激活指令,让她一下又醒了神。 于苓说:“不困。” 于晓歌马上翻了一个身:“那我们来看电影吧!” 还是上上个月,于苓带着于晓歌去买那条裙子的那天,她们在商场路过电影院,于晓歌发现近期热映的电影是她很感兴趣的题材,可再一看场次时间,看了电影就没办法逛街,学校的半日假让人只能在新衣服和看电影中二选一,于晓歌在影院门口纠结了五分钟,最终“忍痛”舍弃了电影,选择还是继续逛衣服。 “毕竟买衣服才是我们今天原本定好的事。”于晓歌当时很讲计划地道,“看电影属于突发二级选项,不能排在本来定好的第一选项之前。” 于苓便安慰妹妹:“没事,电影下次再来看,或者等网络版上了,周末我们直接在家看。” 于晓歌当时听的眼睛一亮,立马道:“在家里看网络版,还能点奶茶和夜宵!” 于苓当然也同意了那个点奶茶和夜宵的提议。 她把它记到了今天。 因此,于晓歌的鬼魂才刚在身旁说完要看电影,于苓的手已经条件反射伸向了一旁床头柜,她摸过手机,打开了外卖应用……然后她的动作就停了下来。 于晓歌似乎已经吃不了那些过去很讨对方欢心的外卖了。 察觉到姐姐的动作,于晓歌眼尖,也看见了亮起的手机屏幕是停在了哪个界面,她马上浑不在意地一挥手,反过来主动宽慰于苓:“哎呀,有电影看就很好了,还需要点什么啊?而且姐你看看现在的时间——凌晨五点半!全市就找不出一家这个点开门营业的奶茶店。” 外卖的话题被妹妹玩笑着跳过,还好那部电影真的已经上了网络版,这一项约定不会落空。 拿着于苓大学读书时用的笔记本电脑,姐妹俩歪斜着一块靠在床头,再拿一张于晓歌的床上学习小桌,摆在床上架着电脑,她们看完了那部接近四个小时的电影。 电影的时长略有一些长,长到外面从天光微露变成天光大亮。 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于苓有些敏感,她从床上起身,去窗边将遮光窗帘严严实实地拉住了。 等她从窗前一转身,光线重归于昏暗的房间里,于晓歌披散着头发,坐在床上忍不住地笑。 “姐姐。”于晓歌说,“我又不是吸血鬼。” 于苓说:“但这三个字,你至少沾了一个字。” 有些话,于苓从再次见到妹妹起一直避讳不谈,可现在她开始敢谈了。 也已经没有什么好避讳,她们是做鬼都能重新躺上一张床的亲姐妹。 十五岁的女鬼在姐姐的床上笑到把自己埋进了枕头,她肢体蜷曲,在看电影的中途还埋进了被子里,然后将纯色棉被缓缓拱出一个鼓包,自鼓包中露出自己一张一眼非人的脸庞。 “姐。”于晓歌不仅把自己拱起来,还主动叫于苓来看,“你快看我,像不像咱们小时候看过的恐怖片?” 于晓歌提的是两人小时候看过的另一部恐怖电影,一部驰名亚洲的惊悚名作,它的名头报出来,至今是一些人的“童年阴影”及“成年阴影”。 于晓歌模仿了里面的经典一幕,说完话后,还冲姐姐学了一声惟妙惟肖的猫叫。(1*) 于苓无话可说地把这做鬼也淘的妹妹看了几秒,隔着被子把这个鼓包摁了下去。 “挺像的。”她说。 那一幕情景是少有的让小时候的于苓也害怕的,她和于晓歌怕到了一起,于是那个暑假的后半段,姐妹俩也都凑一块睡觉,就没有在同一张床上分开过。 假如于晓歌还活着,是绝不敢主动提起这部电影,更不敢主动回忆这一幕还模仿的。 “以后你再想到这一幕肯定都不会害怕了。”于晓歌被姐姐摁得贴回床面,她挪动四肢,将自己从被子的另一侧边缘又拱了出来,翻身回到床头靠坐着的于苓身边。 于苓说:“因为你今天给我‘以毒攻毒’?” “不对。”于晓歌一本正经地摇头,笑嘻嘻将自己长发微蜷的脑袋靠到姐姐肩膀,“是因为你以后再想到床上鼓包里会冒出一个鬼,都要猜里面会不会是我。” 如果打开床上无故拱起的鼓包,里面露出的是回家的妹妹,又有什么好怕呢? 电影终于结束的时候,于晓歌再度从于苓的肩膀上起来,她伸了长长一个懒腰,又给被她靠了半天的姐姐揉了揉肩膀。 于苓眼皮半垂,一整日加一通宵的精力消耗不容小觑,即便是人的精神再振奋,身体也已经开始发出警告信号。 “我去卫生间洗把脸。”于苓起身说。 于晓歌便像一只守候人类进浴室的猫一样,她在于苓到卫生间拧开水龙头时就站在门边。 “姐姐。” 于晓歌在于苓关掉水龙头的时候叫她。 妹妹的语气里带着一点笑音,好像跟姐姐普通打招呼一般寻常。 于苓正要伸手去拉毛巾擦掉脸上的水,一瞬之间,她像是透过这声日常招呼有所感应,动作停住不动了。 于晓歌在她身后说:“我今天想要早一点去学校。” 于苓没有动。 于晓歌接着说:“我可能过一会儿就要出门,你要是太累了,就只洗洗脸擦个脖子,先别洗澡了,怕你晕倒,然后你快去好好睡一觉吧,别的事等睡完起来再说。” 于苓撑住面前的洗漱台,她先深深呼吸,再才转身面朝于晓歌。 于晓歌看着她,就像在一直等她转身似的,见于苓回头,给了她一个笑。 “我都这么大的人了。”于晓歌俏皮地说,“我可以自己去,不用姐姐送。” 在于苓不知道的地方,于晓歌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很轻很轻,她先是轻飘飘到好像一片等风的风筝,然后又像一个用肥皂水吹出来的泡泡,只要有人再轻轻对着她多吹一口气,她就能飞起来,飞到很高很亮的地方去。 今天真的恰好又是一个周日,昨天恰好是周六。 她过完了她本来该拥有的那个放假的晚上,再也没有遗憾了。 于苓从卫生间一路跟着于晓歌到客厅,昨夜于晓歌是她的尾巴,今日角色对调,她来当妹妹的尾巴。 于晓歌仿佛只是又要去上学,她已经走到了门口,知道于苓还在后面看,她前去推门的手微微抬起两回,又总在手指真正摸到门把之前,小臂就不由自主地垂下。 “……都说了不用送啦。”面朝着门的少女鬼魂说,“姐,你去忙一点你自己的事嘛,你现在这样盯着我看,让 15.间暇 《有间灯铺》全本免费阅读 于晓歌最后留下的心愿,当然是被悉数转达给了于苓。 转达者只能是林照归。 等于苓又回到络兰金街上班的时候,找了个时间,林照归请对方又到有间灯铺一趟。 于苓之前在家里已经靠着卫生间的洗漱柜大哭过一场,以为快要将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没想到灯铺里还有一份妹妹的心愿在等着她。 还是一楼的茶厅,还是那张实木的长沙发,于苓坐在和她第一夜造访灯铺差不多的位置,两只手肘支在膝盖上,将头深深地埋进了胳膊里,后背肩胛骨高高地耸立,抖得像一对立秋后拼尽全力做最后鸣叫的秋蝉蝉翼。 但等这一场哭完,她从被泪水打湿的胳膊上抬头,尽管眼眶还红肿到几乎没法看,被眼泪冲洗过后的眼睛却是亮的。 不再是那种生活了然无趣,人生空洞麻木的样子了。 林照归其实不太会安慰人,大部分时间里,当顾客在自己的跟前痛哭流涕,林老板都只是当一个安静的陪客,坐在一旁,缄默到仿佛要跟整个灯铺融为一体,变成能包容顾客释放出来的所有情绪的背景之一。而符符无愧于“有间灯铺的万能小狐狸”这个自封称号。它倒真更擅长体恤人类的心情一点,会在哭完的人类抬头时跳过去,狐步轻巧,蹲上沙发靠背,再拿自己蓬松大尾巴扫一下人类还留着泪痕的脸颊。 于苓认得符符,她在那个晚上见过这只毛茸茸的小动物陪妹妹玩,她和于晓歌毕竟姐妹,内心深处都一样的喜欢小动物,只是她平常把自己的爱好收敛更深,表面上不太外露。 于苓小心摸了摸符符的尾巴,对小狐狸说:“谢谢你。” 符符狐里狐气地一歪头,姿势模样特别矜持,尾巴在背后摇了摇,像回复人道:不用谢。 于苓也没忘记感谢林照归,如果不是林照归主动来到咖啡店,指名要找她,请她到这间灯铺来一趟,她还不知道要跟徘徊在从家到络兰金街这条路上的于晓歌错过多久,更不知道于晓歌如果迟迟没找到回家的路,一直魂魄停留在人间,最后会变成什么样。 虽然对这方面的事了解不多,但于苓上学时正经课本看得少,杂书看得多,其中包括了不少古往今来的民间志怪杂谈,能猜到亡者魂魄长久停留在世上不走不是什么好事。 林照归说:“客气了,我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 但凡亡魂主动登门,灯铺必开门迎客,会尽力替顾客将事情打点周全。 于苓和日后初次得到林老板帮忙的秦雪很像,真心实意感谢过老板的帮助,随即话音一转,于苓主动提起要按老家“做法事”的规格给老板付报酬。 并且还要按着老家法事的最高一档。 林照归没收。 于苓本就是有备而来,拿着钱包和银行卡,她从钱包里抽卡的动作都停了下来:“您不为‘这些事’收费吗?” 林照归说:“是这次没必要。” 按着常规,林老板这次替迷路的游魂点了灯,还存灯上墙,灯铺里的灯具确实消耗了一件,这一次的“看事”够上了他的收费标准……可林老板做生意主打一个随心所欲,包括给非人顾客服务也是。 那盏兔子灯,他决定当作一件送给雨夜主动敲门的灵魂的礼物。 “送一个还没成年的小姑娘回家而已。”林照归说,“这都要收钱,有点对不起我自己的良心。” 于苓的视线随林照归的话移动,她也是直到第二次正式造访灯铺,才有心情仔细看了一遍灯铺的大体格局,并注意到一楼显眼处挂着的那块牌匾—— 【良心经营】。 那块牌匾惹眼又让人印象深刻。 于苓只又尝试将卡推出去两次,见林照归实在不收,她怕自己反复试图给钱的行为反而成了一种冒犯,便也就此作罢,将卡和钱包都收回了随身的包里。 “我还想要去再看一下那盏灯。”于苓小心地向林照归提出请求,“可以吗?” 林照归:“当然可以。” 林照归大方带已经见过了灯铺不同寻常之处的于苓下到地下室,他们走过那些摆放在地下室最外间的货架,通过暗门,进入到了最里的存灯室。 于苓在属于于晓歌的兔子灯前下意识伸手,又很快反应过来,怕自己这样做不好,将手缩了回去。 她认真而仔细地看过了妹妹的名字,最后双手合十,在兔子灯前闭上眼,大约也许了一个回馈给妹妹的愿。 只是于苓的灵魂没有与符符的狐火暂时相照,对于停在人间的姐姐许了什么愿,林照归和小狐狸在当下这个时间都还不得而知。 还是等时间又往前走了一段,于晓歌熄灯很久后的某一天,于苓忽然又主动登门拜访,来找林老板喝了一个下午茶。 于苓带着他们店里下午才出炉的面包蛋糕和现做咖啡,记得“林老板喜欢甜品”的江湖传闻,特意请了林照归这一顿。 “那天在地下室里,在晓歌的兔子灯前面,我许的第一个愿望是晓歌的仇一定要报,坏人一定要得到惩罚。”于苓捧着她自己的那杯咖啡说,“我希望那个王八蛋付出他该付出的代价。” 林照归象征性地将蛋糕切下一个角,吃了一个角的甜品份额。 他其实这天早上就预见到于苓会来。 因为就在前一天,经过了所有所必须的流程之后,正义的铡刀高高举起又落下,将最后一个该执行的环节也执行了。 于苓今天穿得仿佛过年,是一身特别喜庆的红色。 满身都是喜气的于苓说:“我的第一个心愿已经实现了。” 林照归不再动剩下的蛋糕,把它们全留给一会准备大吃特吃一顿的符符,他不着痕迹地将蛋糕碟推远了一点点,只端起自己的那杯咖啡,冲着于苓示意:“恭喜。” 以咖啡代酒,过一阵还要回去继续工作的于苓隔空跟林老板碰了个杯,她嘴角喝咖啡时都压不住地上扬。 等一口咖啡咽下,于苓的嘴角也随之落下来一些,她盯着咖啡杯里温暖荡漾的液体,忽然又叹了口气。 她用一种带着些思念,喜悦里又混着一些遗憾的声音说:“晓歌知道了会很高兴的。” 作恶的人付出了该付出的代价,只是因坏人作恶而人生戛然而止的无辜的人,没有谁能再赔给受害者一段人生。 于苓有一点想妹妹,又想到妹妹走的时候心情安宁,于晓歌那会儿只想着以后的美好憧憬跟种种可能,一想到妹妹走时是往前看的,她就又感到了一阵复杂的宽慰。 林照归说:“你还许了第二个心愿?” 于苓被这一问唤回神,意识到自己盯着咖啡杯看的时间有点久,她抬头,略带抱歉地对着林老板笑了一笑。 “是啊。”于苓说,“我还许了第二个愿,听着有点贪心,是不是?” 林照归摇摇头。 林老板没问于苓第二个心愿许的是什么愿,他刚刚那似乎只是随 16.玻璃珠(一) 《有间灯铺》全本免费阅读 “符符。” 林照归走进光线昏暗的地下室,在某一排高及地下室天花板的货架旁敲了敲搭在架前的一副木头梯子。 他找着自家的小狐狸,听见货架上传来爪子踩过面板的哒哒声时问:“你找到要找的东西了么?” 林照归正在和符符一块做盘点工作。 每逢接了需要外出十天半月以上的“看事”单子归来,灯铺里的很多东西都要重新盘点,一些外出时消耗掉的器具也要重新补货。 本来这份工作应该刚回来的当晚就做,一般是回来后的两三天内就能全盘点完,下好补货订单,但这回好巧不巧,刚回来当晚,林老板才在灯铺里放下东西,人刚下到地下室没多久,符符便察觉到留给于苓的那张福印卡被触发了,还是碰上对活人明显有恶念和攻击欲一类的触发,林照归即刻动身,追着福印卡残损后的移动印迹抵达医院,在医院三楼的女卫生间门外拘了一把那道水鬼魂魄。 等从医院带着大半残魂回来,当晚必定是做不了什么工作了,隔天,秦雪被于苓领着来到灯铺,林照归问过情况又替人除念,送走两人就已是下午。而林老板有一个小小的“怪癖”,就是除非事出紧急,他一天只愿意干一项工作。 林老板的这点小怪癖,也可以一言以蔽之为——懒。 但林老板在符符指出他懒的时候还是试着为自己解释:“我只是觉得做事情没必要太赶。” “不。”符符否决了林照归的异议,小狐狸蹲在跟人的视线尽量平齐的地方,庄重地举起一只前爪,看着人眼睛对天发誓一般道,“你就是懒!” 林照归就无话好说。 随心开张的林老板懒得也很别致,无论当日工作量大或者小,在他看来干过活就是干过活了,因此哪怕给秦雪除念是他心目中一桩小事,清理一个新生的怨鬼既不费神也不费力,可当发觉做完除念就到了傍晚,林照归心中油然生出一种“今天的辛勤工作也该结束了”的念头,让他马上犯起懒,觉得今天做过了正事,剩下的其他事也不急,便能理所应当地推到明天。 然后就“明天又明天”。 ……一直拖到了回到络兰金街几周后的今天。 货架上爪子敲打面板的“哒哒哒”在林照归头顶斜上停下来,长板边缘探出了符符的脑袋。 符符把自己的小尖嘴从堆满架子的杂物间挤出来,低头冲人说:“没找到——我就跟你说库存这种事得早做清点早补货吧?” 林照归莫名其妙挨了顿小狐狸的数落。 但林老板也真不能说没错。 这些天,清点工作不是全无进展,只是做得非常之拖,拖延就像打开了一只不能开的潘多拉魔盒,开了个口就容易收不住,灯铺里各种用具灯盏的盘点始终留了条“尾巴”。 今天清早,林照归不知道怎么忽然想起一批小尺寸灯具的库存,临时起兴想要盘一下看看,结果一盘发现库存仿佛即将告罄,他都记不清是一盏也不剩了,还是在灯铺的某个角落里还留着一两盏。 于是一人一狐分头行动,林照归先在楼上的陈列区域看,符符下到地下室的仓库看。 小尺寸的灯具体积小,重量轻,一般摆在货架中上层。 符符是只很讲究的小狐狸,它明明能凭自己的本事一跳就跳到货架最顶上,可它就喜欢指挥林照归给它预先搬来一把梯子,它要踩着梯子上下。 被差遣搬梯子的林老板总是很费解:“真的有这种必要吗?” 符符庄重道:“有的,这是一只需要打工的狐狸在爬架子时不可缺少的工具。” 林照归反正没看出梯子于符符来说哪不可缺了,但每次都还是搬了。 符符在地下室的仓库货架上也没找到东西,它又沿着自己“不可或缺”的梯子爬下来,在木梯上攀爬出了非常富有真人动画电影效果的样子。 林照归就站在底下看符符往下爬,看了没几秒,挨过数落的他突然意识到哪不太对劲。 “你为什么默认我在楼上也没找到?”林照归一边问,一边向才爬到梯子中部的符符伸出了手,“如果我说楼上找到了库存呢?” 符符欣然接受了自己脚爪不用沾地,它从木头梯子的横杠上直接跳到了林照归手臂:“不可能。” 小狐狸一边享受人类提供的便利,搭顺风胳膊似的从人臂弯一路轻车熟路蹿到肩膀,一边嘴也不讲客气地坚定回答:“你如果在楼上找到了库存,就不会下来问我找到了没有,按着你的性格,你应该会在地下室的楼梯那儿就直接叫我,直接告诉我楼上已经找到了。” 林照归只好沉默:“……” 常言道物似主人型,在有间灯铺里,有时候林老板会觉得他的狐狸都比他要了解自己,他倒是没长出符符那样一张利嘴,反而很容易被对方狐言狐语地给堵住。 林老板故而转移话题:“……我到现在都没弄明白,为什么你必须要这一把梯子。” 木头梯子是林照归负责给符符搬过来,狐狸都已经坐他肩膀上了,当然还得由他又搬回原本的存放处。 符符在林照归搬梯子时又溜下人肩膀,用两只后爪垫着脚站人小臂,把前爪托在木头横杠下方:“因为电视剧都是这么演的,在货架前理货打工的一定都要配梯子的。” 困扰了林老板许久的问题今朝忽然解开——万万没想到符符执着梯子的源头是电视剧。 林照归思来想去,只能说:“你少用平板看一点电视剧吧。” “那不行。”小狐狸摇头晃脑地否决,“咱们家的视频会员上次被你不小心误操作了,一下买到了十年后,我不看视频就没人看了,那可是十年的会员费,不看多浪费啊?” 林老板对电子设备只能说是会用,部分操作还不太熟,上次也是符符说想看某个节目,结果小狐狸在平板电脑上扒拉来,又扒拉去,发现所有视频应用都得有个会员才行,林照归就顺手把平板接过来,随便选了个视频软件付费,结果那天网卡,有个还没送走的怨鬼在附近徘徊,使信号不太好,林老板一直以为自己付款没付上,实际上一直都在重复付款,一不小心就买了个十年份的会员。 付款付超了,还嫌找客服掰扯退费麻烦,林老板便索性十年就十年,将冲了十年会员费的视频软件和平板一块交还给符符,转身就收鬼去了……没想到从此让符符拥有了要多用软件,不能使十年会员费白费的使命感。 林照归看着小狐狸还挺圆滚的后脑勺,心想就算家里有你看视频,严格意义上讲也不算是有“人”在看视频。 但林老板不想继续跟牙尖嘴利的小狐狸打嘴仗,他只说:“符符,你能不要往下踩我的手吗?” 符符很震惊:“你怎么空口白牙地坏狐清白,我不是在帮你抬梯子吗?” 林照归看了一眼小狐狸踩在自己胳膊上的后爪。 符符也的确是在试图帮忙,它前爪能看出来是个一块帮忙托举梯子的模样。 “但是。”林老板说,“你是踩在我的胳膊上试图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