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神话的方式打开秦汉历史》 1. 丝绸之路的使用者是路痴也没有很荒谬吧 《以神话的方式打开秦汉历史》全本免费阅读 [] 玄鸟遮天蔽日的巨翼在秦的上空展开,于是黑夜降临在这片广袤的土地。 诡谲兽吟与阴沉暮色是这座帝国永恒的底色。在只剩呼吸与脚步的夜色里,握在士兵手中的火把如斯苍白。只有玄鸟的眼睛在夜幕中是清晰明亮的,但那是傲慢的北极星,遥远地闪烁着向世人昭告自己的存在,而拒绝用自己的光温暖抑或照亮任何人。 创痕满布的城墙连绵耸立,将这庞大帝国抱入怀中。帝国的孩子们手持兵戈,按照序列站在坚实的砖石上,依靠微弱的火焰与一切感官凝望长城外危机四伏的土地。 此刻仰望天空中那一颗冷星的生命,都在等待一声号角。 王与是近月新招入伍的兵士,刚过十六,只是勉强能上战场的年纪。今日是他头一回到前线,军中这个年纪的士兵目前尚且不多,但前线吃紧,也只能先择几个骁勇些的新兵顶上。 既然是头一次来,自然也难以体会到身边老兵们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枯燥与疲乏。王与心头很有一些建功立业的伟望,听说,他的本家也是从底层士兵做起,一步步成为现在名震天下的王翦将军的。同为王姓,他还如此年轻,哪能不为此心潮澎湃呢! 十米开外的老兵见到他那幅没出息的翘首以盼的样子,嗤笑一声,摇了摇头。 ——诚然,几年前,他也是这个样子的。 “老叔,老叔。” “啥事啊。” “孽兽什么时候来啊?” “等着呗。” “可我急啊!你看,发给我的这把戟,这么亮,这么锐利!” 老兵又嗤一声,心说你还能比我急吗?嘴上仍是敷衍:“急也没用,等着吧。” 王与还想说点什么,被巡视至此的组长一瞪,忙不迭地就闭上了嘴。 还未过片刻,这半大少年又不安分了起来。一旁的老兵见状皱眉,刚想提醒他老实些,便被小孩打断道:“老叔!你看那边——是不是有影子在动啊。” 老兵循声望去,只看到城墙下的一片漆黑。他啐了声,说:“糊弄老子呢?哪有什么影子!” “就在那儿——它闪过来了!躲开!” 这一声惊叫惊动了烽火台上的瞭望兵,那点瞌睡刹那扫空,他探身去看,只借着微弱火光看见一只豹形黑兽被少年以戟贯穿了头颅,钉在地砖中,旁边似乎还有个坐着喘气的——瞭望兵没什么功夫细想,立刻点燃了身侧的狼烟。 火光亮起的瞬间,一声辽远龙吟穿过此刻长城上所有士兵的耳膜。 “号角”来了! 仿若宣战般,玄鸟的嘶鸣也自城墙外响起。随即便是一声接一声的吼叫。那不是动物能发出的声音,是地狱里受业火炙烤的恶灵借动物之躯在嘶吼。若非那一声龙吟镇定了士气,纵然百万大军,在这鬼怪声嘶力竭的震慑面前也会顷刻变成一群群震恐的待宰羔羊。 秦军与之对吼:“风!风!风!” 在第三声“风”结束时,弓弩手已架好的弩箭几乎同时扣下了扳机。数万箭矢破空而出,没入到那漫无边际的黑暗之中。不带丝毫喘息时间,下一批弓弩手已经上阵,而前一批迅速调换武器为刀,守在二队弩手身侧。 然而不论多么严密的计划都难以掩盖一个致命的事实:他们什么都看不见。 很快便有属于人的凄厉哀嚎响起。第二次射出的弩箭时的破空声显然远小于第一次,幸存者们大多已经拔出了刀,拿起了戟。此刻的战场已经转移到城墙,借由皇帝的“眼睛”,他们终于能辨别敌人的位置,但眼前的一切仍旧浸没在黑暗中,只能看到狰狞而扭曲的色块扑来。 王与的领子已经被孽物与自己的血染成漆黑。豹兽已经头身分离,没有一刻喘息,虎兽接踵而至。王与看不见它真正的样子,却能嗅到野兽茹毛饮血的腥臭味道。他大吼一声,持戟前冲,逼得那团色块即刻跃起。时机恰好,他当机立断,戟尖掉转方向直冲虎腹。预想中的血雨却未淋下,虎竟半空扭身,轻巧掠过这点诡计。王与的注意力此刻尽被引去,屏息敛声对峙之时,颈间忽而一冷——他还未来得及转头,便被黑血洒了满脸。 一颗依稀辨别出狐狸耳尖的脑袋掉在王与脚边,老兵断指的手握着戟,周身克制不住的打战。 镇守在城上防线开始溃退,而城后地面的部队已经集结。每一次都是如此,这是最绝望的斗争,每一次胜利,都是以不计其数的死亡硬生生堆砌。 已经有兽突破城墙越入国土。越是深入秦地,他们便越能看清这些怪物的模样。将士们握紧手中武器,他们不惧死,他们是秦的孩子,秦的血肉。 兽的獠牙正在逼近,死战之时已至—— 一声迥异于孽兽嘶吼的吠声划破了夜的战场。 秦的兵卒们从未听过这种声音。那似乎是马的长嘶,却带有寻常马匹所不及的神性,空旷持远,几乎让鼎沸的战场都寂静了一刻。 而后,便是他们从未见过的景象—— 遥远的,天空的边际,无数鲜艳绸缎交织而来,如同烈烈红云,铺就一条奢美长路。但道路如何华丽,终不及那纵黑马踏红云而来之人明艳:他一身羽猎劲装,马尾以发冠高高束在头顶,长发与鲜红发带一并飘逸;上身白衣中绣艳红祥云,下身翩纤红绸因马匹高跃而扬起,带有烧灼痕迹的尾端于空中划开艳丽尾迹;被马蹄踏过的绸缎开始燃烧,火光与少年身上的珠宝贵器辉映闪烁,纵情肆意,几乎照亮了半边天空。 地上的兵士几乎看的失神,却没有人因此而丧命——那踏火而来的少年挽起长弓,只射出一箭,漫天火焰便追箭而下,坠入兽群,将孽物焚烧殆尽,而士兵毫发无损。 周身灼烧的兽群长啸一声,如退潮般消失在城墙附近。 没有人不认为这是神明的到访。幸存的兵士们落下泪来,他们没有跪下,这是只能对他们的“母亲”做的。但他们给予了这位远道而来的光明神以最高的敬意,仰望那刺目的光辉,即便为之落泪也不愿移开目光。但过于遥远的距离使得他们没能看到神明此刻的表情,以及嘴唇的开合。 “嗯?”少年发出一截疑惑的鼻音,“我是不是走错 2. 良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 《以神话的方式打开秦汉历史》全本免费阅读 [] 刘彻毕竟是老刘家的优秀传承者,祖传的脸皮给予了他远超常人的心理素质,加上汉朝皇室中流传着不少前朝之事,同这名为秦的世界倒是很有几分相似。刘彻心中隐隐有几分想法,面上更是不动声色:“原来这当中还有这层关联,始皇陛下既说不难,想来秦朝百姓皆善此道了?” “非也。” 高台上皇帝的声音无悲无喜:“这帝国中所有一切,皆长于此身。” 果真如此。刘彻心怀几分明悟,然而谨慎求索之余,帝王不动如山的身影勾起了他那顽劣心思,故而少年撑着下颚,作势漫不经心道:“哦......所有一切。百姓也归于此列吗?” “自然。” “始皇陛下的权柄着实傲人,竟能孕育万物生灵。”刘彻狡黠道,“如此说来,陛下岂非是万物的母亲?” 他这话说得憨厚直白,很有些因这异乡人身份的懵懂之感,哪怕帝王不悦也可迅速抓住退路。想象中的斥责却未降临,帝王面前的黑纱略略点了一下,道:“所言不错,武帝很有悟性。” 一脚踢到棉花上的孝武皇帝并没有感觉到温暖,相反,一口气哽住的憋屈感让这些暗藏的挑衅索然无味。不过刘彻也只当了为时一秒的河豚便顺畅劝好了自己,总归能与前朝神话对照的信息他都收集到了,那始皇帝不生气更好,他也可根据现下情报顺理成章地提出下一步战略——虽说现在曾祖父时常昏睡,做决定的通常是他祖父,但问题不大,太爷爷跟他一向不谋而合,醒后定会帮他说话的。 大汉的掌上明珠,就是这么有底气。 于是少年天子举杯,遥敬皇帝:“有幸得见陛下与大秦铁骑,吾心澎湃,更多敬仰。在寻见秦朝之前,吾一直以为大汉乃是孤星,现下踏足贵地,颇觉缘分二字奇妙如斯。汉家皇室有心与秦交好,互通有无,不知始皇陛下意下如何?” 至尊不置可否,指尖微抬,令刘彻身侧一支枝条卷为木盏同人碰杯回礼。半晌后殿内一声轻笑,只听始皇帝开口道:“你并非汉家主事者吧。” 刘彻:。 他尝试嘴硬:“陛下莫非是因为外貌而轻看吾?始皇有所不知,汉家天子成年不过是一夕之间的事,待吾回去加冠即可。” 始皇陛下非常有礼貌地等孝武皇帝狡辩完后才施施然开口残忍揭开真相:“并非如此,朕也是少年即位。只是,若你当真为主事者,理应以‘朕’自称。” 早知道脸皮再厚一点了。刘彻面无表情地想。怪哉,这自称的用法是什么全世界流传的硬通货,这异界皇帝怎么知道他家规矩的。 “诚如陛下所言,但汉帝本一体,吾朝高祖皇帝一向博爱宽和,乐善好施,与人亲和,定是乐见汉与一个强大时代结好。纵然吾非主事者,亦愿先向陛下抛出大汉诚意。何况,陛下难道无心于......天上的星星吗?” 这句话已是过分的直白,矛头指向那悬于秦朝头顶的永夜。宫殿的阴影摇晃几瞬,一声短促的吸气响起,不是武帝,也非始皇。 而高台之上,万人供奉之人依旧如一尊孤高神像,无悲无喜,不动不摇。他眼中俯瞰的是他的国家,也只有他的国家,再容纳不下他物。 “武帝所言,朕已知晓。然,此事关系重大,非朕一人即可定夺。还请武帝稍待几日。” 虽是得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但刘彻也并未显出忿忿之色。在这座宫殿之上,玄鸟的眼睛正在窥探。很多话点到即止便是一种亲切的态度,只待更多的筹码出现将那天空的威胁变作虚无。 “那么,我也该回去了。”汉家的小皇帝似乎是觉得自己已经完成任务,便也不再摆出一幅正襟危坐的模样,很是轻松地伸了个懒腰,朝始皇挥挥手,“就不用差人送我了——对了,还不知道始皇陛下名讳?” 始皇帝并未作答。那举止随性的少年人却点了点头,一幅了然于心的样子。神像终于有了些微波动,他问:“你听到了?” “嗯?听到了啊,不就是ying——”刘彻颇为好心的没有把话说完,只吐出一个含糊的字符。饶是如此,殿内阴影处仍旧传来咳血之音。一个身着贵族服制的年轻男子从中滚出,痛苦地抽搐了几下,随机七窍流血而亡。旁侧木枝缠绕而上,片刻便将此人消解无形。刘彻吐了吐舌头,轻快笑道:“哎,怎么临行前还帮始皇陛下筛选出一个无能之辈?算上先前助秦军退敌,我可是大功臣呢。下回见面,始皇要赏我些好东西才是。”随后慢悠悠晃出殿外,缠绸引火召出骏马,策马而去。 秦宫内一时寂寂。 阴影中缓缓走出一批人来。他们的服饰近乎是从一个模子中刻出,头戴高山冠,穿袍服,腰佩书刀,手持笏板,躬身而出。为首者姓李名斯,此刻微微抬首道:“陛下,那汉朝武帝当真——” 嬴政点了点头,一直安放在御座扶手上的手臂微抬,拂去了堂下人对方才那人口中含糊字节的记忆。 百官这才从庞大的压迫中脱身,庆幸之余,又不免哗然。 “既然如此,他所上报的名讳,岂非是假名?否则我等岂能安然无恙!”有一官员不可置信。 “此人不屑于此。”嬴政否定,“丞相,你来说。” 李斯沉吟片刻,道:“法家先祖曾窥探天机,发觉数道藏于此世的规则,其中之一便在因果。高者可知低者,多者可知少者,反之则有杀身之祸,便是如公子成蟜这般。” “这并不难理解,每个人生来所负的因果是固定的,可若出现了不平衡的局面,就像水盛则汇向匮处,只是少许尚且无碍,可满溢却有可能造成洪灾。” “依臣所见,假若这个比喻还算恰当,是否会有这样的情况——本是汪洋所在,但水还未来,故而无法形成水患;但又因本是汪洋,沟壑纵深,故而也无惧于另一片大海的冲击。” 有了此番解释,再联系到那人稚气未脱的容貌,群臣也便心下了然。 “如陛下这般浩瀚无匹的因果可遇而不可求,如今此人造访我大秦,实乃机遇。”一位老臣感慨道,“想必陛下也是由此看到了破局之法,故而才有方才的宽和与一笑吧。” “不,只是朕听说交流时带上笑意更具亲和力罢了。”嬴政说。 百官:...... 淦哦,忘了他们家陛下还挺喜欢小孩的了。 “不过,纵然如此,也不代表秦就只有与汉结盟一个选择了。”嬴政淡淡道,“此子表面轻浮,实则心计颇深。在未对他口中的‘汉’有足够了解之前,勿要轻易谈及结盟之事,以免陷入被动。” 百官遂称是,又退回阴影之中。玄鸟游曳于黑衣,展翼长鸣,尚且来不及飞起便被四面水纹淹没。嬴政望向方才成蟜消失之地,轻嗤一声。 “倒还真是,大功一件......” 从秦返回汉的距离并不十分遥远,刘彻沿着来时虚空中残留的锦缎轻轻松松便找到了来路,行至一半又恰好遇到前来寻他的张骞与汉家使团。自觉今日出巡所获颇丰的小皇帝心安理得地爬上了点缀着珠玉宝饰的华美车架,趴在窗口同驾车的张骞聊天。 “你怎么来啦,我走了很久吗?” “已有二日,景帝陛下很担心您,故而命臣来接您。” “阿父他就是爱操心。”刘彻话似抱怨,面上却是很快活的笑脸,“早知道就向那位始皇帝讨个什么宝物了,也好送给父亲消一消火气......只是这样吗?父亲不是会因为私情就劳动臣子的人吧。” “叫您猜着了,其实......”张骞一拉缰绳,拉车红马高扬有力马蹄又狠狠踏下,在虚空中踩出一道裂纹。身着红衣的博望侯宽袖扬起,灿然锦华自其中飘然而出,凿开裂纹,织出一扇巨门。悠扬驼铃响起,门扉开启,车架与列队便缓缓驶入门中。他继续说:“高祖陛下醒了。” “那是好事啊,太爷爷肯定会帮我说话的。”穿梭时空带来的颠簸晃得刘彻满身珠玉碰撞出清脆声响,“高祖精神可好?” “高祖陛下精神尚可,听说您又出使他界后说要见您,但又不似焦急的样子。” 马车从彩绸幻化的门中奔出,迎来一片刺目白光。熟悉的阡陌房屋在广袤的土地上绵延,刘彻看着农田中安居乐业的农人,一把扯下发间红绸,抛出窗外。那长绸如红墨淌入水流,霎时晕染了大半天空。地面的人抬头擦汗时便望见这奇景,当即笑叫起来:“是武帝陛下!武帝陛下回来了!” 张骞无奈: 3. 高祖教你如何零成本送礼 《以神话的方式打开秦汉历史》全本免费阅读 []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 或许皇帝年纪大了与寻常人也没什么不同,都会变得唠叨又喜欢追忆。刘邦哼着先秦时的歌谣,慢悠悠地同刘彻讲起那时的故事。 他年轻时不算什么好学的,只喜欢背着把破剑四处游山玩水,结交好友。分明秦地是永夜之所,这黑夜于他却无甚影响,更为离奇的是,有些人靠近他后竟像是解开了什么禁制,从此也能于黑夜中视物了。 靠着这点绝技与天生的豁达开怀,他身边很快便聚集起一片能人志士。彼时尚且名为刘季的少年在众星捧月中亦有些飘飘然,他不由得想到了那颗由整个大秦捧起的北极星,心想,男子汉就该像那样啊。 后来,北极星熄灭了,天下也就乱了。 “可是,为何会突然熄灭呢?” “并不突然。”屏风后传来无奈的笑,“这本就是必输的一仗。” “就像汉如今面临的困境一样。”他仰天长叹,“其实朕年轻时并不十分明白所谓的治国,那与朕有什么关系?” 沛县的刘季年轻气盛,更没什么责任感,甚至干出过为了逃避兵役而离家出走去满秦朝流浪的事。但他其实悄悄去过长城,黑夜于他而言不过摆设,故而他能看到许多其他普通兵士不曾发现的东西——那些死去的士兵,尸首都化作了孽兽;而看似死去便会消失的孽兽,都在一声鸟鸣后再度出现,奔回了兽群。 打那以后他便知道,秦只是在负隅顽抗,总有一天,所有人都会沦为孽物的同类。 哪怕是乐观如刘季,面对这样的事实最终都难以提起什么积极的心态。最终,他只决定:反正早晚要变成那种无知无觉,茹毛饮血的野兽,那在还能决定自己命运的时间里,他一定要度过随心所欲,无憾无泪的一生。 ...... 这段故事刘彻还是第一次听刘邦讲起。刘邦不爱说他发迹前糊里糊涂的样子,觉得丢人,不像什么“斩白蛇”“赤帝子”之类的有英雄气概。然而刘彻还是听得津津有味,他从不质疑他的太爷爷是一位顶天立地的大英雄,汉朝没有人会质疑这一点。正因为他是英雄,这些属于人的微妙心思才显得可爱可亲。 “然后呢?太爷爷,然后呢。”刘彻跪坐在屏风后,眼睛亮晶晶地催促,“您最后还是起义了呀。” “朕要随心所欲,所以想起义就起义了喽。” “您说详细些呀,我看那些史记里,英雄发迹前都要犹豫挣扎好几百字呢。” “你不是爱看诗吗,怎么又看起史记了。司马相如那小子失宠了?” “我爱好多着呢!不过也不知道司马氏是不是被文曲星眷顾过,那史记也是个司马家的人写的。” 刘邦于是哈哈大笑,就这么轻飘飘地把那个问题揭了过去。 他没说谎。当然是顺从了心意才起义的,那时,他与萧何,陈平还有一种兄弟一起,按照正身处异地的张良传信而来的指示,在秦天崩地裂的土地上奔逃。孽物与部分来不及逃亡的人跌入地面的裂纹,发出凄惨的吼叫。萧何为了给他们壮胆,教了他们那首秦地的禁曲: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惠而好我,携手同行。” 刘季一边跟着唱一边想,这是秦皇开启了天地大阵了。 刘季想,这是那位陛下的最后一搏,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为秦留下最后一丝生机。 刘季想,做皇帝可真够累的,还好他不是。 他只要这些跟着他的好兄弟们能活下来就行了。 “嗯——还是要尽早与秦达成同盟。”已经是皇帝的刘邦下达指令道,“拥有穿梭不同世界能力的目前还是只有你和博望侯,不过嘛,那毕竟是朕的老上司,还是要给点面子不是?便还是由你去谈。” “我同始皇谈了,不过似乎因为玄鸟监视,他不能明明白白地给我答复。” “霍!都会先斩后奏了!”刘邦果真并不十分在意,“那位要是决定了什么事,区区举头三尺的神明哪里能让他保持沉默。乖孙哟,你还是不了解他。让朕猜猜,你是不是一点汉家事都没跟人家透露,光给人画饼去啦?” 刘彻抗议:“那分明都是会兑现的。” “朕知道,人家秦皇不知道哇。彻儿你记着,如果是与敌军谈判,当然是越少泄露情报越好;可咱们是要去谈合作的,你要合作,就不能把自家捂得太严实了。” 自屏风的窗格后递出一枚发簪,簪尾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金乌,眼睛上镶嵌着一枚红宝石。 “明日你再去趟秦,把这个交给秦皇,再跟人家说说咱们汉现在多么多么不容易......朕保管他答应得痛痛快快的。” “真的?” “怎么啦,不信?要不要跟朕打个赌啊。” “我可不同您打赌,信了信了。”刘彻接过发簪,感到一阵陌生的暖流淌过周身,几不可闻地皱了皱眉,“那我先走了太爷爷,阿父怕是要等急了。” “哎等等!”刘邦喊住他,“你见到秦皇了吧,他长什么样?” 刘彻没想到自家祖宗还好奇这个,老老实实回答道:“没看到啊,他蒙着脸呢。” “黑纱盖着的?” “对。” “哦。”刘邦平静下来,“行了,你去忙吧。” 刘彻走时一头雾水,心说莫非高祖还挺好奇那始皇的面相?下次问问人家能不能给他看看好了,也算了却高祖的一件心事。 而屏风之后,满头白发,卧床不起的刘邦正在喃喃自语。 “原来是他。哈哈——果然是他!” 他忽而很想饮酒。其实已经许多年没有这种念想,何况残缺的身躯也不允许他再像年轻时一样豪饮了。深红里衣的下摆空荡荡的,间或有蛊虫振翼声从肋骨下方传来。刘邦又想起咸阳宫的那场大火,以及大火中蒙面出现的那个身影。他便是与那黑影“约法三章”,而后接过了那金乌钗,接过了天下之责。 “这是计划的一环么?”刘邦喃喃,“但愿我......” 片刻后,殿内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 那枚金乌发钗中所含的力量过于诡谲,刘彻不想交给宫人处理,就暂且收在了贴身处,打算见过父亲后再去自己寻个宝匣,来日好漂漂亮亮地呈送给嬴政。 说来,太阳之间其实并无寻常人家间的亲缘关系。所有太阳皆由扶桑巨树孕育,以金乌之形现世。那属于凡人的称呼,只是来自高祖的规定——下一代太阳以父称上一代太阳,以此类推,为天下人作孝道表率。 刘彻与上一代太阳景帝刘启的关系不说十分要好,至少也是亲密无间。可以说,若无这层天子半神关系的约束,他们与民间的寻常父子也无甚区别。高祖对他们之间的关系十分满意,日日念叨着要作为汉朝孝道优秀案例大范围宣传,被文帝刘恒以钱粮不足为由残忍拒绝。 当然,本质上与钱粮没什么关系,只是老父亲心疼自己的儿子,想给他留下一些纯粹的亲情罢了。 “爹!” 殿内还不见小太阳的人影,那声清亮嗓音却已经遥遥传入。刘启手中批示奏折的毛笔未停,却也同样大声应了儿子的呼唤,随后他感到肩上一沉——原是这一问一答的片刻之间,刘彻已经奔至刘启身后。浸泡在宫廷礼法中长大的小皇帝无甚形象地将下巴搁在他同样听礼知礼的爹肩上,探头探脑试图瞧一眼阿父在处理的事务。 “跑得这样快,也不怕跌了。”刘启无奈笑道,命人取来软垫与茶点放在身侧,“回来啦?去过高祖那里了吗?” “刚从高祖那回来呢。”刘彻挪了位置还不忘同他的老父亲撒娇,“我想爹了嘛——爷爷和弗陵、病已他们去哪儿了,怎么留您一个人在这里干活啊。” “你爷爷亲耕去了,病已诞生还未多久,父亲他看着喜欢,说要带去历练历练。弗陵——他近日开始不大好了。” “那我陪爹批奏折。”刘彻娴熟捧起竹简,执起笔墨。刘启并未拦他,只是放下了手中的奏折,在儿子身边看人挥斥方遒,不时点拨一二。 这些政务迟早会交给刘彻的,他是被选定的金乌。刘启很想在那一天到来前 4. 双方领导人进行了坦诚布公的友善交流 《以神话的方式打开秦汉历史》全本免费阅读 [] 在这秦帝国中,唯有当今拥有摆弄神木的权柄。君主竟愿以此保之,为臣者岂复他言。蒙毅及一众侍卫当即收剑,跪地称罪。 相比其余茫然侍从,蒙毅心中更有几分明悟:他持剑近身时瞧得真切,武皇帝虽说并无认真的意思,但那一抬手的瞬息中凌厉杀气扑面而来。且其中气息绝非武道,反而与......丞相有几分类似! 饶是他与之正面相抗,恐怕都难说胜负几何。 陛下此举不单是在维护秦汉未来可能的联盟,亦是在保护他们这些臣下啊。 蒙毅心头一热,更深地埋下头去。 他心心念念的陛下此刻却将注意力留在了眼前这方出世则自带异象的玄鸟发簪上。 此乃——秦朝历代先君凝练之物! 百转思虑游走在腹肠,嬴政不动声色,他确信此物目前尚且在自己的掌控中,为将整个大秦牢牢掌控,他的双目早已化为悬于天阙的两颗暗星。秦人可借此略略窥看黑暗中的轮廓,而他亦凭此将山川的每一次细微的震颤都收入脑中。 此刻那以列位先君的木心与历代忠臣的赤血所浇灌缔造的玄鸟仍旧沉睡在秦朝的大地之下,嬴政甚至能听到它的心跳。 可这枚发钗亦非假物。 尽管力量远不及现下秦地中这方玄鸟来的强横,可毫无疑问,那涓涓水声是来自大秦的河流。 他想起自己心中此时尚不明晰的一个计划,骤然明悟:这恐怕是......玄鸟未来的模样。 “......诸位卿家今日朝议辛苦,且先退下吧。”始皇帝的声音并不严厉,但总无端让人心中发寒,“蒙毅,驻守殿门,无朕传令,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唯。” 武帝于是拆下腰间一柄匕首,以指血饲之,短剑即刻化为人形,面容锋利,神色冷然,着汉家官服。 “去吧,张汤。”他漫不经心道,“同蒙侍中一道,莫要让不相干的人进来。” 张汤称是,与蒙毅相携领命而去。 “那么,我们现在终于可以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了。”武帝直视与他近在咫尺的秦皇,“汉朝厚礼,始皇满意否?” “尚可。此物何来?” “乃我朝高祖斩白蛇所得。”刘彻依照高祖的吩咐,并未在此事上藏私,“前朝覆灭后,高祖与汉初诸位终日奔逃,发觉越是靠近咸阳宫中,天灾的危害便越小,故而择定向咸阳而去的路线。抵达此处后与一名为项羽的头领冲突,对方怒极,竟意图一炬覆咸阳。” 嬴政蜷在袖中的手几不可察地握紧几分。 “高祖于火斩灭白蛇后中得人点化,承接天命,以凡人之躯浴火重塑为炙日,玄鸟仰受天命,亦化为金乌,半身融入已是断壁残垣的咸阳古木,使其再生为扶桑,孕育我大汉历代烈阳。而另外半身——则化为此物。” 始皇帝垂首不语。 他并不怀疑此番话语有假。旁人或许看不清楚,但他悬星龙眸,又怎会错过那金乌再度蜕变为玄鸟的过程。 此物有化形之能嬴政并不意外,说来,它尚在周朝时亦是九鼎,由秦君供养后方才转变作大秦天命,与天顶至暗遥相对抗。 若是汉朝得玄鸟后将其转变为金乌,其实也不足为怪。但如此说来,这汉朝实乃秦的后继朝代,那他又是如何见到汉朝皇帝的? 以始皇帝经天纬地之才智,已然敏锐抓住这世界中的本质部分——恐怕并不像法家想当然的推测,只是数个彼此毫无关联的世界平行发展那么简单。 但嬴政并不认为法家的推断是完全错误的。那个结论太过自然,自然到连他这般多疑的人都不曾多想,仿佛本该如此。法家的结论应当也是正确的,但它发挥作用的位置不在此处。 同时嬴政也明白了,相较于那枚残缺的神器,刘彻这番话语背后所蕴含的种种信息,才是汉朝想献给大秦的至宝。 不得不说,他对这份礼物......还真是十分满意。 汉。短促的字节被始皇帝咀嚼品尝,他虽仍将汉朝视作需要防范的劲敌,但在私人情感上却已不像从前那般抵触。毕竟那汉朝的一切均由秦延申而来,说是秦的延续也不为过。秦皇只庇佑自己的帝国,现在,他的目光开始有几分落到那个遥远的未来。 他已将之视为自己肉身的一部分,极为平淡、极为自然,他是天下第一个将万物纳入掌中的共主,草木以他的命令荣枯,生灵因他的宽恕繁衍,他是这片土地的第一个主人,千秋万代,永世不改。 嬴政从来不明白谦和的含义,也不需要明白。 “善。”始皇帝的称赞珍贵无比,如今竟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抛出两次,想来也是难得的心情大好,“汉皇想要什么赏赐。” 但若面对的使者不是刘彻,想必这种好心情也只是一缕轻易便能吹散的轻烟。 “始皇陛下说笑了。”那抹玄色宫殿中恼人的赤红如此说,“此乃汉家恩赐,何谈受君封赏?” ......哦。 俯瞰人间的秦皇在一层黑纱后轻轻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浅淡而冰冷的笑。 他已隐隐猜测到,授予那所谓高祖天授之权的十有八九就是自己,否则流传在异世神话中的就应当只有天道而无玄鸟。未来的嬴政既使大秦神迹流传而故土复生,那他顺其心意,使汉土重回大秦怀抱,又有何不可。 不过,既然是自秦土复生的国家,便不可能永远维系分裂的权柄。终有一日,汉皇要归于一处。 嬴政没有见过其他汉帝,但他确信留下的会是这个过分张扬的武帝。 他是由至高权柄浸淫千年的万物之主,龙的眼睛轻易便可看穿人的造物。哪怕汉帝已经由人升格,终究也是他的子民。 而这胆敢顶撞他的金乌,显而易见,是盛世孕育的天之骄子,是人为塑造的政治生物。可以想见,他们代代栽培,终于将本是人类劣势的七情六欲变作利器,足以摆弄国政。 汉朝,养出了一个很好的继承者啊。 来日将汉朝并作大秦版图时,想必此人会是最大的阻碍吧。但是...... ——把这抹骄阳作为战利品嵌在汉朝的盛世上,再一并收作收藏,不是很好吗。 反正这也是他的大秦。收藏癖大爆发的神明漫不经心地 5. 您的好友诸子百家即将上线 《以神话的方式打开秦汉历史》全本免费阅读 [] 今日的边境尚且安宁。 对文人骚客而言,边关或许是个含有几分浪漫色彩的地方。他们想象着砖木的脉搏,以绚烂温柔的笔触勾勒兵士们头顶的明月。不幸的是秦关永夜中没有月亮的一席之地,也自然没有那些温婉情思。 谢良拄着戟,几乎要昏睡过去。直到肩上一重,他被吓了个激灵,下意识与人对了口令,才确定只是换班的人来了而已。 他长出口气,抱怨道:“下回能不能出个声啊?没给你吓出病来。” 来人不以为意:“瞧你那怂样。行了行了,快滚。” “用你多说?才两个时辰休息,我巴不得飞回去。” “哦,那你用不着急了,新来的百夫长把自己的假分了一天给你。”兵士啧啧几声,“你小子真是命好,骗到个傻的。” 谢良一愣,旋即沉了脸:“去去,说什么屁话。” 原本糟糕的心情因为这个消息又下坠几分,他骂完这句后也没什么纠缠的心思,自当没发觉对方满脸的嘲弄,阴沉着离开城墙。 结果在前往营地的必经之路上见到了他的烦恼源头。 半大的毛头小子抱着两个酒壶早早站在道边,谢良年纪大了,眼睛却还尖,一眼瞧出那是皇帝陛下赐下的西凤酒。 谢良更烦躁了。 “谢叔,”王与见他脸色便有几分踌躇,但还是把话说了下去,“喝点酒不?可好喝了,跟我们平时吃的那种不一样,劲大。” “喝啊,怎么不喝。”谢良臭着脸走过去,手臂一伸便捞来一瓶,也不看那少年一眼,闷头往前走。王与眼见如此反倒放下心来,忙不迭跟上去。 “叔,你最近都不理我了。” “也不缺我这个。” “缺啊,我郁闷死了,还去四处找人问是怎么回事,他们说你是看我晋升得快所以不高兴了,我才不信呢......叔?” 王与自顾自地念叨,没注意到走在前头的人已经停了脚步,狠狠在老兵饱经风霜的硬盔上磕了个响头。他茫然地在原地揉着脑袋,男人长久的沉默令他有些慌乱,小声喊了句。 “你怎么不信?”谢良原本还因为心底那点烦躁而语气不善,想想小孩方才磕头的动静又没了脾气,“你干嘛不信呢,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可你救了我啊。” “我要是知道你能升官就不救了。” “骗人。”王与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说,“我刚来那会儿就是你负责带我熟悉的,你还教了我怎么多拿两个馍饼。你心肠哪有你和他们说得那样坏?” “这算什么心肠坏?”谢良有点无奈,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较劲什么,非要跟人把这些掰扯清楚,“两个人一起种萝卜,后种的反而比先种的收成好,先种萝卜的能痛快吗?” 王与不是很能听懂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他生来执拗,年纪又太小,人情世故远不是他这个年龄该考虑的。所以小孩低着头吭哧吭哧半天只憋出来一个问题:“可我觉得你不会因为这个讨厌我啊。” 谢良一时语塞,想岔开话题,又被小孩诚恳的语气弄得没了脾气,最后只能叹气:“不是讨厌。”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啊。”王与缠上来,抓着人手臂委屈道,“你不来打掩护我都不敢多捞勺油汤了。” “看你那点出息!”谢良好气又好笑,“都是百夫长了,多吃点谁敢说你。” 骂完这句后他又有些无所适从,不知该如何掩饰自己那点破烂心事,只能自暴自弃从头讲起:“其实不是烦你了,主要是烦我自己。” “你刚拿到封赏那会儿,我是实实在在气了一会儿的。你看我这根手指。” 王与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提及那根手指,但既然谢良说了,他也就老老实实地凑过去抚上那断口。孽兽咬下的断指与器具割裂的不同,表面坑坑洼洼,还有不少细碎疤痕交错,令人生呕。但王与还是很认真地摸过了。 谢良看他这个样子,反而释怀几分,继续道:“这是我刚入伍那会儿留下的。那会儿我也才二十来岁吧......被征走的时候我娘抱着我哭,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呢!只觉得参军也很好,我的农活做的是附近最快最好的,拿上武器之后也不会差,说不定还能捞个军功章回来叫我娘高兴高兴呢!” “可是,”他的语气沉寂下来,“我只得到了这个。” 王与感觉到手掌握成了拳头,但断口挡不住,依旧咯人。 “一看到那东西的獠牙,我的腿都软了,连武器都差点拿不住。我哪里对付得了那种东西!但孽兽是不会讲道理的,它们追咬上来,一头狼咬住了我的拇指。我晓得再逃便要没命,拼死一搏,居然真的砍下那颗死咬不放的脑袋,这才侥幸捡回一条命......” “叔是那时吓坏了吗?” “我已经不大记得了,当时的一切都挺模糊......只记得眼前大片大片的红,我从来没见过那么多颜色。直到包扎完之后我都像还活在杀死敌人的那一刻里,直到咸阳城的大人来宣读受赏名单时才如梦初醒。我看着自己断裂的手指,不知为何竟有一种莫名的自信,觉得自己理应也在那个竹简上。” 王与不说话了,他看着眼前依旧只是个驻边小兵的老叔,想到他从前的憧憬,只觉得鼻头也跟着酸了起来。 “结果——什么都没有。” 谢良想得更远、更清晰些。那位大人念完封赏的最后一个字后,尚且年轻的他不敢置信居然没有自己的名字,竟然霍然站起质问:“那我呢?” 城里的大人不咸不淡地看他一眼:“你?你杀了几头孽物?” 青年讷讷一瞬,递出那只断了拇指的手:“可我——我的手指——” “谁管你的手指?”官员只觉得好笑又荒谬,“这可是皇帝陛下统计的战功,你有什么意见?” 站在一侧的将军重重咳嗽了一声,那文官刻薄的语气才缓和些许,但依旧刺耳得很:“我也不是非要给你找不痛快,可说到底军功是按猎兽数算的,不是按你少了几根手指算的!要是给你开了特例,旁人怎么想?” 青年被这一番话绕得头晕,只觉得对方说得虽然有理,可自己心中也是万分的不舒服。他想不出反驳的话,只能苍白地强调道:“那——难道我就白白丢了这根手指吗?” 文官自是感觉十分奇怪:“那不然呢。” 他说:“战场上丢根手指怎么了?旁人丢了手臂、丢了腿都不声不吭,怎么就你受不了?” 青年于是沉默下来,仿佛真的认同了这是他的错一般。四周传来细细簌簌的笑声,间或夹杂着几声拿腔拿调的“手指,手指”。谢良茫然地抬起头,看到他身边的兵卒们脸上的疤,陈旧的盔甲,还有因为长期端起武器而畸形的手掌,突然感到或许真的是他错了。 于是他的脊背弯下去,迎来了一瞬间的苍老。 “所以,所以我确实——”话说到这里,再藏着掖着也实在没有意思,谢良索性一鼓作气吐了个干净:“我确实很妒忌,可我没想到你会来谢我。唉......搞得我挺不是滋味的,总觉得好像哪里对不住你。” “所以叔才躲着我的吗?”王与渐渐听明白了。 谢良点了点头,他准备好了被唾弃,小孩的下一句也确实是指责,内容却与他想象的大相径庭。 “叔,你好笨啊。”王与满脸不可思议,“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就自顾自怄气,那你这不是在跟自己较劲吗。” 谢良无语,自暴自弃点头:“是啊,就是这么回事......” 王与却不等他说完,拧开酒塞便将那壶飘香四溢的西凤酒塞到谢良面前。 “你快喝一口。”王与催促道,“喝了我就原谅你把我想的那么小气了。” 谢良一时哑然,他瞧着眼前少年眼中的赤诚,不由得也笑话起片刻前的自己。真是的,他在担心什么呢,这个孩子,这个好孩子——他会责怪谁呢。 于是也只能闷闷点头,接过酒壶闷头抿酒。西凤酒烈而绵长,黑夜料峭, 6. 我老刘家是自愿养蛊的 《以神话的方式打开秦汉历史》全本免费阅读 [] 相传太古时期,炎帝女精卫溺亡东海,化形为鸟,衔石填海。时过境迁,海枯石烂,浪潮褪去,残余石子受其亡故身躯的浸润,生出灵识,后流落人间,传道授业。 他们学派纷杂,教义各有不同,名称众多,世人难以尽数知晓,便以“诸子百家”称之。 而在诸子之中,又有三家最为鼎盛:儒家,桃李天下,有教无类;道家,自然无为,齐物守一;墨家,兼爱非攻,侠义天下。此三家观念得民心、顺民意,故而得万人供奉,其创始者也得以升格称圣,并称为“三贤”。 当然,不可否认,百家争鸣的绚烂时代中,每一家的思考都堪称瑰宝。除却此三家外,法家、兵家则在庙堂之高大放异彩,如当朝丞相李斯便是法家中人。于嬴政而言,更为熟知的学派也正是这二者。 然而,直到今日之前,嬴政一直认为这百家中的大部分已经随着周的终结而消散——他悬在天际的龙眸并未捕捉到除却法、兵之外的百家踪迹。 “......继续。”他稍稍提起了些许兴趣。 “如始皇陛下所知,诸子百家身负神性,各自以自己的方式解释着天地万物。陛下此时所尊为法家,敢问法家对此世做何解?” 嬴政熟读法家典籍,此刻自然娓娓道来:“法家始祖李悝曾于《法经》中以绳喻之,认为所谓时间便如一条无限延申的绳索,各时各人,各司其职。互无交集,彼此独立。” 时至汉朝,诸多法家籍册已经散佚,刘彻也是第一次听到如此完备的法家言论。令他讶异的是,尽管汉朝尊道为正统,当他听到法家的推断后,心中仍是觉得格外亲切。 “此言亦有道理,不过,始皇陛下亦可听一听三贤之仙的老子之论。” 嬴政颔首,以示洗耳恭听。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何解。” “始皇的大秦是如何存在的呢?正如陛下是大秦的根,秦的万物都在陛下身躯上生长,这个世界也是如此。我们是前后相连的时代,但我们也是同一根巨木身上蔓延出的枝丫。秦是先长出的枝条,当高祖改秦定汉时,名为汉的枝条也就从树干中长出。” “如今吾依照先哲所言通过树干,来到了陛下面前,便是最好的证据。” 嬴政了然,但又觉此言单薄:“以你之言,也只解释了前二句。‘三生万物’,又代表了何物。” “始皇帝敏锐,然而遗憾至极,仙人留下此言后便飞升离去,其中含义只得由我等自行参悟。汉家代代解读,及至日前,也仅得前二句的奥妙。” “微言大义,道家老子不坠贤名。”嬴政并不作恼,就当下的情况而言,前两句也就足够了,“既然如此,汉帝所求为何?” 刘彻拱手施礼,道:“汉朝想在大秦事端尘埃落定后,请始皇帝派出一批人马,前往民间寻找诸子百家——尤其是其余二位贤者的下落。道家一家之言便助两朝相遇破局,其余百家中,难道便不会有类似的珍贵想法吗?吾朝以为不能不加以注意,以规避来日的祸患。” “此事即刻便可提上日程,不必以后。汉家为后世,可有线索提供?” “诸子百家记载寥寥,三贤更是在动荡之时方才现身。始皇见谅,吾也仅能提供两位大贤的名称,了作线索。” 就连嬴政自己都不能在秦地中探索得百家踪迹,后世人能在天灾人祸中将这两个名字已是十分不易,更显出那二者名望之远。嬴政更确定几分寻到二人的决心:“武帝说吧。” “贤者之圣,孔子;贤者之人,墨子。此二人分别为儒、墨所供奉,均有学子散布民间,或可凭此寻之。” 二人谈及此处,都很满意于对方的上道,可惜大事上的投契并不能削减彼此气场上的打架,故而将该谈的谈尽后,彼此客气了几句便无甚留恋地彼此拜别。 走到殿门时,刘彻突然回头:“说来,我很好奇,秦子民们与孽兽的关系,除你之外,这大秦还有第二人知晓吗?” 嬴政沉然不语。 刘彻了然一笑:“还真是辛苦。”随后跨出门去。 见自家陛下出了殿门,张汤即刻迎上。蒙毅向武帝陛下躬身行礼,踟蹰片刻后再次抱拳致歉先前在殿中的无礼。刘彻对这种忠心耿耿的臣子一贯印象不错,所以很是大度地摆摆手将前事揭过。 蒙毅悬着的心终于落下,行礼告别后便忙不迭跑回了殿内。 “陛下,大事已成吗?”待蒙毅走远,张汤方才发问。 “哪有那么容易?现在么,充其量是一只脚终于迈出去了。”刘彻摇摇头,伸了个懒腰,招招手唤来彩绸马,“哎——下次我不要来出使了,板板正正站着太累,你不知道那个始皇帝......” 他原想吐槽,又想起秦地中所有声音在秦皇耳中都无所遁形,故而又将词语吞了回去。 “再坚持一次吧,陛下。”张汤重又化形为他腰间匕首,宽慰道,“秦地决战只在明日,陛下可是‘世上唯一可驱使那两把利刃’之人,陛下不来,又有何人可来呢。” 刘彻一愣,万万没想到张汤居然听到了他在别家皇帝面前孔雀开屏的话,还反拿出来调侃他,耳根一时红了几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自己吹牛是一回事,被别人复读一遍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虽说此人负有做天子匕刃犬马的职责,必定忠心耿耿,但这种只要皇帝不自己动手屏蔽就能听皇帝所听,看皇帝所看的职能也太讨厌了! “......张汤。”刘彻的语气隐隐有几分咬牙切齿,“我要把你从秦的天顶上扔下去......” “还是不要如此吧陛下,汉律三十八条明令禁止高空抛物。” “张汤!” 咸阳殿内,蒙毅正跪地听令。 “蒙毅,你有多久未见过你的兄长了。” 蒙毅一愣,旋即激动起来:“陛下,难道......” 嬴政略作抬首,蒙毅立即安静下来。 “该有一个结果了。”嬴政像是自言自语,但蒙毅不敢错过王上的任何一个字,竖起耳朵仔细聆听,“明日,将长城的烽火尽数点燃吧。” 蒙毅又喜又惊,能再见到兄长自然很好,可、可长城的本体......乃是陛下的双臂啊! “陛下,此举势必要伤及陛下千金之体,之后修复又要耗费您宝贵的力量......”蒙毅痛心不已,他并非怯战者,可当他察觉明日便要向他们头顶那片恒久的黑暗宣战时,他竟也产生了惴惴之情,“陛下当真决定好了吗?是否——是否需要召集丞相他们商议?” “此事无需二议。”嬴政声音重上几分,“去办吧,战役结束前不必回来。走前先去告诉丞相,朕令他主办寻找诸子百家的事宜,丞相会明白该如何做。” 蒙毅只得道是,转身步入巨木在殿内留下的阴影中。其实他心头也短暂掠过一个念头,想要提醒王上注意安全,抑或是痛惜王上的辛苦——但只片刻的功夫,这个念头便被蒙毅自己遗忘了。 那是皇帝,大秦的神明,不是他一个臣子可以去同情担忧的。 他的任务,只有执行命令罢了。 大殿里再度安静下来。 其实这里的大部分时候都是安静的。皇帝身边不需要太多嘈杂的声音,嬴政仿佛不会疲劳,精力无穷,可以一刻不停地在高台上处理数不尽的事务。 但是,在最终的时刻即将到来前,他忽而很想真正的安静一次——暂时将那些计划的筹措、官员的裁撤赏罚,乃至于什么生死存亡都暂时放一放,然后久违地看一看自己的模样。 时间实在太紧。他看向自己的左手,藏在宽袖之后,实质已退化成树枝的模样,逐渐枯萎下去。 没有时间了。 分明已经过去千年,但往昔犹如昨日。昔年六国王室昏聩无能,霸占着九鼎赋予的神格却连给予百姓立足之地都难以做到。百姓渴望统一,渴望一个可以让他们安心站立的土地。他利用这个愿望,但他与那些光会满口说着漂亮话的人不同,他切实拥有完成这个愿望的能力。 于是一棵巨木自虚浮此世的中心诞生,以不可撼动的浩大姿态向外蔓延出自己的枝条,将那个空泛的,分裂的世界紧紧联系到了一起。他是这个世界的根,是人心呼唤出的根。 但是现在根快要枯萎了。 从前他可以轻而易举地翻云覆雨,哪里的粮食该成熟,他便赋予神力:哪里的大地不够稳固,他就添上枝条,真正的生杀允夺,一念之间。 当然了,他也不是什么好人,没什么为国为民的心思,打从一开始他现身在此方世界就不是出于为老百姓谋福祉的目的,只是万人之上的至尊位置对他有天生的吸引力,他喜欢收集,于是便将整个世界收入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