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懿》 引子 江山往事,帝国烽烟 汉历329年,冬,长安城一片素白。 此时,距离魏蜀吴三国一统,已经过去了八十余年,当年,蜀汉丞相诸葛亮五丈原禳星续命不慎失败后,幸得阴阳家神人千里襄助,得以续命一轮。 卧龙腾天复江山,经过一番龙争虎斗,泱泱华夏终归汉。 神器归位后的大汉帝国,在一片盛世之中还有些许并不平静,八十余年间,帝国在孝仁帝刘禅和神武帝刘谌两代帝王统治之下,先后经历天灾降世、诸王叛乱、北境胡患,虽然过程惊心动魄,但都有惊无险,蹄疾步稳走到了今天。 三十四年前,为清除诸王叛乱和抵御北方强国,神武帝刘谌无奈放权地方世族,而放权世族的副作用,在近二十年开始逐渐显现,地方世族陆陆续续开始拥兵自重,不尊王令,俨然一方诸侯。 特别是在四年前,神武帝刘谌命悬一线,当今天子刘彦为了争夺帝位,许以重利,勾连帝国最有权势的二十八家世族,在强援帮助下,刘彦这个先帝非嫡非长的儿子,成为了最后的赢家,得以承继大统。 登基后的刘彦,虽然渴望权柄,但感念世族从龙之功,对世族们更加纵容,世族们则愈发肆虐,他们强行干涉国政、无视国法、组建私兵、抢占农田,渐成尾大不掉之势。 饱暖思长欲,贪心不足蛇吞象,得到了人间种种荣华的世族们并不满足。 于是,举世震惊的一幕,在逶迤渭水的长安城,出乎意料而又意料之中的发生了。 ...... 寒蝉凄切,素有天下第一不夜城美名的长安,在这一夜繁华盛景不复,在凄凉月色下显得格外冷清,一丝凛冬寒风吹过,沿街暗巷中隐含的阵阵肃杀之气,被不经意裹挟而出。 看似空荡寂寥的街头巷尾,在隐月黑云的遮掩下,传出剧烈而又密集的刀光剑影,在阵阵形态各异的气机流转之间,一个个身法轻盈的黑影正在激烈地刀兵相向,血肉相搏猛烈厮杀之中,长安城纵横交织、干净整洁的青石板路上,血流成川,尸积如潮。 这一夜的长安城,不再雍容华贵,每分每秒,都有人身死恨消。 市井百姓噤若寒蝉,清一色关门闭户,战战兢兢躲在屋中,连油灯都不敢点上一盏,可纵然胆怯如此,仍有不少平民遭受了无妄之灾,一些上境神人在相互搏杀时不经意释放的刚猛气机,直接将一座座房屋轰为齑粉,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连骨头渣都没能给人间留下。 今夜,帝国最有权势的豪阀和天下最顶尖的二十八个世族,纷纷齐聚在帝都长安,他们划分阵营,为了各自利益,率领最为精锐的属下,在城市各处疯狂杀戮,瑰丽斑斓的长安城,在今夜沦为人间地狱。 原本应该驻守在长安城里的官兵们,在这时仿佛消失了一般,渺无音讯,任由腥风血雨恣意席卷这座千万里江山的京畿中枢。 月见血隐,风腥草红,人间地狱,莫过于此! ...... 城内喊杀震天,城外寂然无声。 雾随风散,在城南三里一片开阔地上,显出一片旌旗猎猎,朱羽华盖之下,刚刚登基不到四年的天子刘彦,黄袍加身,手持天下第一名剑吞鸿,正双瞳凝重地看着座下众人,眉宇间流露着气愤与无奈。 在他身后,千军万马无声列阵,拱卫帝国京畿的所有军队尽数汇聚于此,他们在各自将军的带领下,静如山岳,屏气凝神,威武雄壮屹立于平原之上,似乎在等待着天子一声令下。 可细细瞧来,却发现这些军队有些奇妙,他们以刘彦站立之地为基,无形之中分出左右两派,数十万的人马纷纷手持戈矛,时不时看看天子,但更多的精力,是在警惕地看着另外一派人马,他们眼神充满了浓烈的嗜血杀意,让人不寒而栗,仿佛另一派人马与他们有不世之仇一般。 在刘彦身前,锦衣华服的朝臣、身披战甲的实权将军和从帝国各地奔赴而来的族老们,正低头拱手,不敢直视刘彦,这些世族豪阀亦自然而然分成左右两堆儿,泾渭分明。 两堆人群中,分别各自簇拥着一名绝美天成、轻颦粉黛的贵妇人,两名贵妇人怀中,各自抱着一个正在嘤嘤啼哭的婴儿,而两名贵妇人,则满脸幽怨地看着华盖之下昂首站立的天子刘彦。 十数万人,良久无声,直到长安城内刺鼻的血腥味被深冬劲风送至,站位左边的一片锦衣华服中,终于传出了一个苍老有力的声音,“陛下,大皇子性情顽劣,我等以为,当另立贤明为太子。二皇子天生异象,降世时流星追月,将来必是一代明君,臣等,全力拥戴二皇子。” 右侧的锦衣华服中,立刻传出一个遒劲声音,“放屁,一个襁褓之中的娃娃,怎能看出将来有何成就?陛下,自古以来长幼尊卑不可废,大皇子乃陛下嫡长子,理当册封太子,继承大统,以安天下民心。” 又一人腰悬短剑,从左侧人群中走出,他伸手遥指右侧人群簇拥的贵妇人,眼中寒芒爆射,铿锵有力道,“陛下,皇后李氏心术不正,擅用歪门邪道,数次欲图谋害二皇子,证据确凿,人神共愤。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有其母必有其子,如此阴谋诡谲的大皇子,大汉江山若由他执掌,恐怕不日便会倾颓啊!届时,我等该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先帝啊!” “一派胡言!”一名身着身穿淡黄衣衫的老人,从右侧阵营窜出,唾沫横飞,“陛下,事出反常必有妖,二皇子降世时,天地无色鬼哭狼嚎,此乃妖星降世之兆,此子不除,恐天地不得宁日,人间不得安生,臣等恳请陛下,即刻处死二皇子,并处二皇子生母张氏以车裂之刑,以安天下民心!” 在天子刘彦眼中,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方话锋直指当朝皇后,一方怒斥二皇子为妖星降世,看来,今夜之事,无法善终了。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谏言,场中声音逐渐嘈杂,两方人群由谏言转为驳斥,旋即展开骂战,气氛愈演愈烈,渐成鼎沸之势。 就在一众白头们吵得不可开交之际,始终冷眼旁观的刘彦,手中吞鸿骤然出鞘,一阵金光伴随着虎啸龙吟之声,冠绝全场。 全场鸦默雀静,站在刘彦身后的军队和身前的王公贵胄们纷纷侧目,眼不斜视,等待着刘彦下达最后的决断。 这位刚刚继位四年的壮年天子,并没有即刻发声,他面色深沉,在华盖下往返踱步,每走一步,他的脸色便阴沉一分。 忽然,远方一阵健马长嘶,一名浑身是血的男子,自长安城急风暴雨般策马卷来,及近天子华盖,他匆匆下马,傲然漠视天子刘彦,径直走到右侧阵营,利落拱手,肃声道,“诸位大人,城中作乱的二皇子一党,已经尽数被我等诛杀歼灭。下步如何,请大人们明示。” 第1章 乱花迷眼,盛世太平(上) 汉历340年,庚子鼠年秋,距离三国一统,已经过去百年之久。 隶属于曲州的华兴郡寒意深浓,北风烈烈,千里沃野稻麦低头、朗朗晴空群雁南飞。 (注:为方便阅读,本文均采用公元年,取消纪年。) 华兴郡所辖共八县。郡守府治所凌源县,是华兴郡第一大县,凌源这个地界,北抵旧燕长城,向北直通薄州九郡七十八县,辖区方圆一百二十余里民众五六万,其中凌河穿流、林木茂盛、沃野千里。 传闻,以凌源县一县之力,可养汉军一军之存活。 一叶可知秋,华兴郡乃曲州产粮大郡、乃塞北富庶要地、乃大汉天朝东北中部重镇。 分割曲、薄两州的凌源山脉,与凌源城紧紧依偎,具有极其重要的地理位置。山脉以北是为薄州,山脉以南则为曲州,薄州乃匈奴故土,曲州是古中原北境故地,草原民族如果夺取了薄州,向南过了凌源山脉,入主中原便是一片通途。 四十五年前,汉神武帝刘谌为了抗击北方草原霸主大秦的全面入侵,御驾亲征,北征归来时,曾作《凌源短歌》一吐胸襟:妙水屯万骑,凌源驻五营。塞北麾武节,仗剑纵神兵。 正因如此,凌源县城北数里,凌源山脉下、凌河大水旁,华兴武备将军邓延统兵三万,常年驻扎在此,屯田、治水、练兵。 郡守府治所凌源县城,为华兴郡第一大城,六里见方,民众十万,其中,稻麦街贯通南北、神水街纵横东西,以四宫之势将凌源这块璞玉切割上佳。 大汉尚火德,着装以黑红为要;汉人以‘四象’定尊卑,故位以南为优。 所以,在建城之初,南城两部非富即贵,郡守与县长同城共事、世族门阀云集、官吏商贾汇聚,地价有‘百株一寸’之说,高不可攀。北城两部成分复杂,大体一部为集市、帮派、商铺,一部为市井百姓。 新修《汉律·城防章》规定:凡汉属郡城,辰时开、酉时闭,以半月为一大集,当日卯时开、戊时闭,违者,发配充军。 今天是汉历九月初一,恰逢大集。 凌源北城北市人头攒动、五谷飘香,秋虫的呓语、商贩的卖叫、小二的吆喝、姑娘的娇笑,交织重叠,好不热闹! 路人形形色色,官家世族、公子小姐一涌而至,或盼结一段良缘、或思遇一些奇货、或想抖一抖威风;商贾小贩、书生作匠、百姓孩童、管家仆人游走问价于市,积年货、出钱粮、购冬装,好一幅盛世太平图! 北市正中望北楼,舞榭歌台此楼中。 每逢大集,凌源县最大酒肆望北楼,一定赚的是衣满钵满。 望北楼共三层,中空外环,一楼客座百八,六十六盏六枝连灯精致小巧,正中设台,可供学子论战、侠客切磋、八门献艺,溪水环绕中台,水流以中台为心四散至边角,雏菊沿水遍开,别有清秀之感。最妙的便是那冬日,火墙热、流水温、烛台暖,让人入内便想豪饮三旬; 二楼客座八十,沿二层内环而置,以火齐屏风间隔,屏纹踏飞鸟奔马、桌放青釉人擎灯,桌角设“流银孔”,看客酒客观赏尽兴时,钱银顺孔而入,直抵一楼中台,叮叮当当落在台上,顿时妙趣横生; 三楼客座三十,依外环而立,有独人侍独间,非富贵贤达不可入,间内青瓷金狮水注、青铜三足盖炉极尽精巧,桌上对书颂诗俑、青玉白虎灯细腻明辨,更喜人儿的是,这三楼较凌源县城城墙略高一筹,当此屋对酒者,可极目远望,夏赏细雨、冬看霜雪,一抒情怀,引人无限情思。 满楼轻纱乱舞、酒色弥漫,花童小贩穿梭其中,满楼喜色,望北楼实乃吟诗作赋、清谈豪饮的上佳之选。 今日的望北楼格外熙攘,为招人揽客,每逢初一十五,望北楼总会弄出些新鲜玩意儿。今日应邀而来的,便是那放眼整个江湖都小有名气的诵书人,东方春生、东方羽爷孙。 只见这东方春生身着棕灰麻布衣、腰间系素布带、脚踏麻布鞋,腰吊铜钱三枚、头束黑带发髻,额前皱纹遍布,冲天鼻配深窝眼,给人一种饱经沧桑、倔强执拗之感。 孙女东方羽,瑞凤眼、樱桃唇,皮肤娇嫩,发髻歪束,穿虎头鞋、着花布衣,东瞧瞧、西看看,活脱脱一个小半大人儿。爷孙二人在特设宾席对坐饮食,静候掌柜招呼。 晌午,宾客坐满、饮至兴起,望北楼掌柜夏晴见机,缓步登上中台,摇动硕大脑袋,拍手三下,酒客喧嚣渐弱。 但看这夏晴双手抱拳,拱手一周微笑道:“在下夏晴,感谢诸位赏脸、莅临寒舍吃酒,今日大集,特请名家东方爷孙助兴,老话讲‘佳肴陪美酒,何羡万户侯’,各位,吃好!喝好!玩好!” 从望北楼的奢华装饰便可看出,这地方消费颇高。 而能在望北楼小酌豪饮的,自然不是寻常人家,富贵子弟不愁吃穿后,自然对这玩鹰斗狗之事颇为上心,听到是那东方爷孙,台下顿时一片喝彩! 目光所致,东方爷孙二人宾席起身,只见东方春生左手牵孙女、右手执花鼓,双眼微眯、上身微弓,显露活泼诙谐憨厚之态。东方羽则左手持笙,碎步紧跟东方春生,笑脸红扑、一脸从容。 站定,清瘦矍铄的东方春生击鼓一通,东方羽闻鼓起笙,好戏在爷孙二人吹笙鼓簧中,缓缓开幕。 “话说五百年前,大汉初立,高祖立白马之盟,曰:非刘氏王者,天下共击之。百余年前,宦官当政、外戚专权、军阀割据,官不能施仁政、将不能守疆土,天子神器沦丧、百姓民不聊生。曹孟德挟天子以令诸侯,曹子桓废献帝以自立。江东孙氏偏安一隅,待天下大变逐鹿江南,孙仲谋终登帝位。” “唯我汉昭烈帝,心念正统、雄姿杰出、厚积薄发,以吞吐天下之志,火并贼曹于玉宇、力挽江山于危墙,续汉室于巴蜀,待时机而北伐,怎奈中道驾宴白帝,蜀汉将星凋零,泱泱天下终三分......” 讲至兴起,东方先生双手震颤,哀叹连连! 铜钱顺着小小‘流银孔’哗啦啦地不停流下,钱银落地声、看客叫好声感慨声不绝于耳。 两盏茶后,众人酒微醺、意欲眠,有人扶桌哼曲、有人划拳助酒、有人倒头酣睡。 掌柜夏晴善于观色,眼瞧东方爷孙刚说至中段,但专心听诵书的酒客却亦寥寥无几,熟稔人生百态的他,心知并不是东方爷孙说词不佳,而是众人涌上了醉意。 于是,夏晴眼珠一转,几步登台,摸了摸东方羽的小脑袋,向东方春生示意。见状,东方春生停鼓、东方羽落笙。 随后,夏晴环顾四周,微笑朗声道:“诸位客官,未时已到,今日这酒已过三旬,各位业已尽兴,东方老爷子年长气衰,需稍事休整再为各位客官献艺,翌日午时,请各位呼朋唤友、再来此处,在下保证,翌日酒钱,十铢取九!如何啊?” “哎哎哎?我说夏掌柜,你这虱子都能看出公母的人精,咋地?东方老爷子都没说话,你咋就知道他乏了?夏掌柜要想叫我们添酒回灯,再赚一笔,那需要再厚道些嘛!是不是呀伙计们!” 说话人是一位腰别短刀、左臂赤裸的大汉,打眼一看便是跑江湖的草莽,此刻他正欲站起,却抵不过三碗黄酒力道,刚起身便跌回坐榻,醉的不省人事。他身边传来一阵哄笑,随行人不断嘲讽着他的酒场无能! “哈哈哈!各位客官见笑了,本就小本儿生意,能糊口便已知足!但既然老哥哥说话,夏晴便凑个人场,交老哥哥这位朋友,翌日,十铢取八!”夏晴随手拿起一碗温酒,走近醉酒大汉,轻轻碰了碰杯,兀自一饮而尽。 “夏掌柜,与其但行好事不如送佛送到西,十铢取七如何?翌日大伙儿必携妻带子、招朋唤友,喝他个痛快!”说话的是二楼一位书生装扮男子,与他同桌的四位,已经喝得不省人事。 “这......。好好好!一言为定,十铢取七便取七,翌日,静候各位佳音!”夏晴故作为难,略作思索了片刻,转而豪爽说道。 满楼一阵叫好,杯中酒纷纷一饮而尽。在旁伺候的几个小二见状,窃窃私语,年龄稍长的小二呲了呲牙,小声奸笑道:掌柜的本就打算十铢取七,这一手以退为进真是百试不爽。 半个时辰后,客散尽、日斜阳,伙计厨师也陆续收工回家,每逢大集,望北楼申时打洋、不设晚宴,伙计厨师或可回家陪妻陪女,或集市消遣时光。 这是财大气粗的望北楼,给伙计们的福利。 送走了最后一名伙计,夏晴轻叹一声:今年复明年,年年见新颜,待到新颜变旧颜,一晃数十年! 关门回案,夏晴落座中台,扯脖子猛地大吼道,“刘懿,赶紧出来干活!” 万合中文 第3章 乱花迷眼,盛世太平(下) 从来都没有不透风的墙,更别说那是一张想捕风的网。 次日,东方爷孙在望北楼诵书的消息不胫而走。 时间将到晌午,稻麦、神水两街车水马龙,驾车的、骑马的、遛弯的、散步的,纷纷向那北市正中靠拢。一路上,望北楼三楼的常客蹄疾步稳、预订位置的闲庭信步、没有位置的马不停蹄,就连那布衣老叟、市井老农也都纷纷三步并成两步,快速向北市靠拢。 这些人混个席位是没指望了,但哪怕就是远远看上一眼或倚在窗外听上一段,晚上也能成为邻舍间饭后的谈资,总比每晚愁苦向刘家交粮要好得多。 晌午到,中台笙起鼓落,台下一片喝彩。 东方春生台上站定,拱手道,“客子久不到,东方意甚愁。北楼秋意暖,好景为君留。各位客官!久等!久等!” 掌声再起! “咱们,书接上文,陆伯言火烧连营,汉昭烈白帝托孤,孝仁帝刘禅得继大统,诸葛孔明秉承先帝遗志,力争复兴汉室,遂南中设郡、西联羌戎,内整肃吏治、外六出祁山,诛王朗、降姜维、袭陈仓、退仲达,怎奈天公不作美,上方谷云雨救司马,五丈原诸葛攘天星,魏文长误打误撞,汉丞相危在旦夕啊!” 全场一片沉默,有人端酒一饮而尽,有人低声哀叹,有人双眼泛红直视窗外,仿佛为百年前的江山倾颓而哀叹惋惜。 东方春生长息一声,夏晴很知趣的让伙计为东方老爷子在中台设了一张桃木几,桌几上放置一尊黄酒、一个漆耳杯。东方春生点头示意,不再擂那破旧的花鼓,径自跪坐在几旁,杯满、饮尽,再开讲。 “然,事无必成之局、天无绝人之路。汉丞相命悬一线,天机阁仗义驰援,阁主白玉泉一日御风三百里,诸葛亮阴阳湖解七窍玲珑锁,汉丞相续命十二年。” 所有看客的眼睛,不约而同亮了起来。 东方春生来了兴致,朗声道,“后,诸葛亮诈死司马赴死地,姜伯约雨夜用兵平雍凉;北征文钦司马师终身死,司马昭曹爽争权乱朝纲;邓伯苗东吴雄辩促联军,公孙渊反魏辽东归蜀汉;毌丘俭寿春起兵援汉室,邓士载雪夜入蜀献良方;小羊祜许昌勤王诛钟会,老丁奉广陵用兵夺下邳;姜维魏延起兵再伐魏,辽东荆襄合力战中原;灭曹魏中原归一统,盟洛阳天下成两分;孙仲谋贪食灵药惹身死,争帝位东吴霸业亦成空;吴后主酒池肉林惹天怒,诸葛亮巧使连环降陆抗;顺应天意,四大家族齐反吴,陈兵建康,三分天下终一统!” 酒楼寂静无声、落针可闻,东方春生停言起酒、杯酒入喉,望北楼顿时像炸开了锅,赞叹声不绝于口,喝彩声响彻北市,流银孔滴答不断,夏老板喜笑颜开。 笙复鸣,楼复净,东方春生声复起!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243年,五十载斗兵斗智,汉室再归一统,京辇神皋重归长安。 “汉孝仁帝刘禅纳贤才、施六政。其一人政,九品中正制与察举制并用,世族尊汉室、贤臣遍朝堂、骁将满江河。” “其二外政,姜伯约陈兵塞北,建解兵林以练兵,北和羌胡、内修要塞,北方二十年无战事,陆抗、文鸯领兵十五万南平山越,迁中原百万民众开荒南疆之南,江南一片沃土,向西,董允、王濬携十二路使臣出使西域,与乌孙、大宛七国互通商事民事,使者礼尚往来,大汉国威再扬。” “其三军政,设统兵将军七十有二,其中边军将军四十(边军泛指正规军队、部分边军亦屯驻在境内山川要地),司征伐,水军将军有八,司水战,武备将军二十四,司屯田,恰时,帝国将星璀璨,姜维、邓艾、陆抗、文鸯、毌丘俭、魏延、杜预均可比肩五虎上将,汉旗所指,兵锋无敌。” “其四朝政,诸葛亮守正创新,设五公十二卿,五公为丞相、御史大夫、太尉、大将军、大都督,十二卿为太常、光禄勋、卫尉、太仆、廷尉、大鸿胪、宗正、大司农、少府、大傅、常守、财决司长,汉室江山更显坚固。” “其五内政,246年,诸葛阳寿尽,费祎领丞相,助孝仁帝大赦天下,重修《汉律》,明刑法、禁奸邪、施黄老,为官有章可尊、为民有法可依,百姓安居。” “其六民政,鼓励开荒、轻徭薄役、十五税一,民收富足。28年励精图治,279年,汉孝仁帝龙御归天,当那时,大汉百姓三千万,良田、良臣、良兵、粮钱数不胜数。” “好!好!好!当豪饮一碗!伙计,再给老爷子上一尊!”这次说话的,是那夏晴,只见他憋红了大脸,正在台下扯着嗓子大喊,话音刚落便端起酒一饮而尽,望北楼再次掀起了一个高潮。 见众人憨态,东方春生兴致大涨,借着半梦半醒的醉意,连说话声都涨了三分! “江河之水,非一流之源;千镒之裘,非一狐之白。” “279年,孝仁帝御龙在天,传位第五子、神武帝刘谌执掌神器,因所立非嫡非长,在位之初,诸王自立、不尊王令、各自为政,神武帝继武帝之策,行推恩、削兵甲、拢世族、除羽翼,削王七、侯二十五。内修耕植、蓄军资、降盐价、施马政、造楼船,丈量全国土地、重新三十税一,大兴土木,修桥、筑路、治水、建城,弛山泽之禁与民耕种,除盗铸钱令大通商贾,修礼乐诗文以慰四方。外和西域诸国,互通商贾,南迁百越于中原,服以教化,越人心归汉、江南好风光。” “恰是时,北疆以北,匈奴头狼刘渊一统草原八部,立国大秦,鲜卑酋长陆逐延、氐族酋长单征、东莱王弥及、万人敌石勒、大贤良苻良先后归降,295年,北疆烽火起,刘渊统兵五十万,五路进军,西取武威四郡、东犯辽东河西、南联羌月诸国,大秦突进三百里,直逼长安,边军措手不及,节节败退,死伤无计,恰逢诸侯起兵叛国,北方岌岌可危,中原岌岌可危。” 坐下诸人,又开始沉闷起来。 “汤武改命,顺乎天而应乎人,刘渊南征天怒人怨,神武帝率武威将军祖康、平原将军陆机、东海将军文鸯、弘农将军垣延等十部,集天兵40万,倾全国之力,御驾亲征,同月拜祖逖为征南大都督,统西南边军、武备军、水军共一十六部,讨伐西南羌月五国。” “风起云飞扬,朝堂之上,鸿胪少卿周庵冒死赴鲜卑,觐见勋贵慕容廆,晓利弊、许厚礼,鲜卑人南攻大秦王庭,与汉军呈夹击大秦之势,汉北军鏖战三载,自损十之有八,终克大业,北驱大秦军八百里,西夺西域诸国广袤土地,刘渊刘谌二帝盟于色格河,北疆四十年无战事。” 讲到这里,群情高亢,流银孔的钱银,好似流水一般。 “南军破阵如虹、行神如空,羌月四国无力抵抗,举旗受降,惟波嘉国仗于高原之地,居高而临下,巧借地势,对着厮杀,祖逖正奇两用,以汉军为锋、羌兵为辅,兼取精锐、穿山越岭,五万雄兵突现波嘉国都,波嘉国城毁民降,大汉置嗔州,版图拓野百万。” 第4章 醉翁论政,误失言语 酒过三巡。 东方春生醉意渐浓,说话愈发高昂慷慨; 在座客官开怀畅饮,兴致愈发节节攀高。 当!东方春生手中鼓发出一声翠响,老爷子又开始娓娓道来。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庙堂波澜睥睨、江湖更是惊雷乍起。” “黄初元年(220年),魏文帝曹子桓命尚书令陈群定九品中正制,选官分品,江湖侠客亦以功力长短分品,分为下下驱鸟、下中破风、下上撼树、下巅倒马、中下卸甲、中中推碑、中上破城、中巅致物、上下长生、上中天动、上上御术、上巅通玄,武人以力破境、文人以道破境。汉室复兴后,丞相诸葛亮定五公十二卿,江湖分类定级仍沿袭三品十二阶分定。” 简单说完了文人武夫境界,东方春生一顿,继续道:这近百年的江湖,百家争鸣、群雄并起,斥虎、蝶蛹、拜虎山庄、落甲寺、解兵林、幻乐府、武当、贤达学宫、倚剑阁、天机阁、白马寺、栖光道府等等,均是那虎踞龙盘一方、帮众教徒近千的大阵仗,可使一地江湖潮涌。 “英才豪杰层出不穷,贤达学宫萧凌宇、倚剑阁主刘安家,还有那刚刚做了武当掌教的谢允,无一不是少年老成、天资卓绝。但算起来,在一百四十年前经学集大成者郑玄通玄羽化后,这江湖和庙堂已经近百年未出过那通玄羽化的风流人物喽!” 看客们一众唏嘘,似在叹息自己命运多舛,如果气运上佳,说不定自己也定是那通玄圣人呐! “各位看官,咱们重回庙堂,325年,神武帝既没,太子刘彦登基,是为现帝,年号天元。” “陛下继位后,承继旧业,以强汉一统为宗旨,设长水、司天、龙骧、穿山、射声、护垒、胡骑、虎贲、屯骑、越骑、虎威、玄甲十二内卫,拱卫江山。” “重划九州,为锋州、嗔州、薄州、仪州、柳州、曲州、沧州、牧州、明州,重定郡名县界,提高官吏俸禄,于羌胡设学、于边疆建驿,可谓一代贤君。” 这时,东方春生双眉紧促、嗓门一振,呼喝道,“然,天下远未太平,刘渊战败身死恨消,刘氏王庭声望大减,太子年幼,大秦大贤良苻良代行君王之职,摄政三十余年,与鲜卑上下酣战百余场,终一统漠北,其疆土民众丝毫不逊我大汉。” 东方春生咽了口唾沫,“十二年前,苻良之子苻毅顺天意、承民志,取代刘氏,继大秦头狼帝位,国号不变、年号天祥。近年来,苻毅治民有道、驭才有术,筑城修路、教化百姓,国力渐强。传言,北境色格河两岸军旗烈烈,早已呈剑拔弩张之势,帝国西境锋州、西南嗔州邻国,十之八九隔岸观火,态度暧昧不明,295年的那场大战后,汉军刀锋四十五年从未出鞘,战力相比已远不如前,百年强半,高秋犹在,我辈当自强啊!” 第5章 城西祭事,狗仗人势(上) 刘懿是一个生于市井、长于闹市的普通孩子,从小到大,他与居住在城北的贫苦孩子们同吃同乐,一同成长,他从没觉得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如果定要找一处不同,那便是他从来没有见过他的娘亲。 今天是公元340年,汉历九月初三。 辰时一刻,刘懿拎着花篮和黄纸,独自一人来到了城西乱葬岗。 从六岁起,刘懿的父亲便叫他每年今日,来城西五里的乱葬岗烧纸,刘懿没有追问原因,父亲叫他来,他便来了! 小黄髫刘懿寻到那棵久违了一年的老槐树,槐树下,有一座无名墓碑。 ...... 每每坐在这座无名墓碑前,刘懿总会思虑万千,瞧着这座墓碑,刘懿不受控制地自言自语起来。 爹说:墓碑下面躺着给了我生命的女人,我猜,那应该是娘亲! 爹说:墓碑下面躺着的是曾经天下第七美人,我猜,娘应该是天仙! 爹说说:墓碑下面躺着的人曾经一诺千金,我猜,当年嫁给爹,是娘吃了亏,毕竟娘亲一诺就值千金,而我家现在,却也只能勉强算得上小康。 爹始终都没有和我说这下面埋的到底是不是娘亲,我猜,这就是娘亲! 至于为什么墓碑无名、坟墓无主,我猜,应该是爹喝多了酒,忘记了娘亲的名字吧! ....... 刘懿坐在无字墓碑旁,思绪一时有些杂乱。 被刘懿亲昵称呼为‘夏老大’的夏晴,平时每月只给刘懿二十铢工钱,但每年九月,他都会多给刘懿一些。 刘懿也不乱花,在四十铢钱里,他把二十铢给了他爹,剩下的钱,他便去集市买了三块五色点心、一对枣糕、五个梨子,用作祭奠母亲所用,今年在夏晴的关照下,他还带了夏老大给的半坛黄酒、半只烧鸡。 对于平常人家,二十铢钱只够五天温饱,刘懿也不明白除了喝酒便是读书教书的爹有什么神通,总能让日子过的还算可以! 他时常都在想:难道这一切有娘冥冥之中相助?哈哈。 ...... 今日无风,秋阳还算意暖,天空无云,秋气不算深浓。 第6章 城西祭事,狗仗人势(下) 胆大的欺负胆小的,胆小的欺负没胆的,弱肉强食,古来此理。 见到东方春生被摔打蹂躏,刘布顿时放声大笑,笑声中充满了对东方爷孙的蔑视。 待刘布笑声停止,他清清嗓子,转而对已经鼻青脸肿的东方春生厉声道,“东方春生啊东方春生,你在年轻时,也是有过风云的大人物,也曾是入境文人,可说来说去,你终究是那只会诵书、不会用书的老呆子。你真以为,如今的世道,你这老家伙凭借一张嘴,就可以吃遍天下了?” 东方春生在格挡中大声吼道,“天下不安,竟让竖子得势。” 刘布吐了口唾沫,鄙夷地道,“我呸,老子不怕告诉你!在华兴郡这几百里地界,我老刘家就是王法,家主若是气恼,莫说这华兴郡,就是整个曲州都要抖上三抖,你一个诵书卖唱的是个什么东西?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直言刘家?tui!不明时事、不识大体、不知所谓的东西,你该死!” 此时,站在刘布身旁的闭目男子陡然睁眼,一脸不屑地看着刘布道,“刘管家,以后,这等打秋风的事莫要叫我,我徐卓可丢不起这人!” 刘布阴笑几声,并未答话,既然他戏耍够了,遂低声催促手下恶仆们速战速决! 在一旁苦思对策的刘懿,此时五指紧扣,心中怒不可遏:君子以厚德载物,这群人怎能如此厚颜无耻,一言之失便要夺人性命?呸,一群王八蛋! 心中大骂过后,刘懿兀自嘀嘀咕咕,“父亲素日里温文尔雅,刘家素日霸道跋扈,如果父亲是刘家三公子,那凌源刘氏的做事风格,同一向温和的父亲相去甚远,可以说天差地别。难道就是因为这个,父亲才生活在北市寒巷里,同本家刘氏形同陌路的?” 随着东方羽一声哀嚎,刘懿猛然停止胡思乱想,正欲起身施救,随即又按捺下来,心里上上下下翻滚折腾:哎,自己手无缚鸡之力,连驱鸟境都不到,去了怕是英雄不成成了狗熊,自己这条小命再搭到里面儿,可就得不偿失了。万万不可力敌!不可力敌啊! 刘懿学着那徐卓叼草,使劲揉搓着本就略显散乱的头发,脑中念头一闪而过,微微一笑,计上心头:都说世家重名、将军重兵、商贾重利,古之如此,此刻,秋阳正高照,午时人当归,何不借力打力,凭路人之力以救之? 刘懿身形如猫,缓步后撤,自觉离开刘布等人的察觉范围后,便向路边疾跑。大路上,各色路人三三两两、推车走马、言笑晏晏,大多自西向东奔着凌源县城行进。 刘懿站在大路中央,迎面向路人高呼大喊,“雪松林打起来啦!要出人命啦!雪松林打起来啦!要出人命啦!大伙快去看看热闹啊!” 多年酒楼伙计和潜心读书生涯,让刘懿明白了很多道理,养成了一中敏锐、沉稳、老练的性格,处理事情,总是拿捏得体,老道熟稔。 他是个极其聪明的家伙,在高呼之中,并没有一语中的直说打人者是嚣张跋扈的凌源刘家,当然,他也没指望这些形色路人有胆冲撞刘家,只要他们肯去雪松林就好。 所以,刘懿只是不断地重复着这两句话。 希望路人们尽快过去,希望那刘布还要些脸面,莫要无所顾忌当众杀人。 起初,路人仅是驻足留步,三五成群对刘懿指指点点,随着人流越来越多,胆子大的青壮开始向雪松林走去,好事儿的小贩地痞们紧随其后,也是秋季闲来无事,妇人、少年、商贾、书生,还有那侠客打扮的江湖浪子,略作停顿,也齐齐走进雪松林,呼呼啦啦好不热闹。 刘懿估摸人已过百,遂混进人群,随着大流,重回雪松林。 事情果然不出刘懿所料,被明眼人认出是那刘家管家刘布和刘家教头徐卓后,众人无一敢上前劝阻,仅是围成一圈指指点点。那几名刚刚豪气干云配剑同游的江湖浪子,也开始默不作声。 毕竟,挥剑剑斩宵小的勇气,可不是谁都有。 此时,东方春生已经仅剩微弱哀嚎和轻声惨叫! 如果再被刘布手下殴打片刻,东方春生的性命,今天怕是要留在这里喽。 场面僵持不下,东方羽见围观人群,似乎也想到了借势之法,小丫头妙目圆瞪,突然厉声吼道,“刘老狗,法不责众、何况私刑,我爷孙二人仅因一言错失,便要被你等置于死地,今日在场诸位皆见你倒行逆施,难不成你要诛了他们三族吗?” 此诛心之语一出,雪松林寂静无声,全场针落可闻,众人将目光聚焦到刘布身上,惧、疑、惊、恐、怒五味陈杂,却还是没人敢出手相助。 看客们心里明白,今日若逞了英豪施以援手,以刘家一脉相传的狠辣性子,翌日,乱葬岗定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刘懿透过人群,看向刘布,只见刘布站在那里,有些进退两难的意思。 少年嘴唇闪过一丝坏笑,进,则刘家声名受损,退,则刘家威严有伤。四名仆从已经停手,齐刷刷的望着刘布,等待他的下一步指示。 刘布转身回首,看到站在他身旁的刘家族兵总教头徐卓仍在闭目养神,仿佛这一幕与他无关,刘布又抬头看了看越来越多的围观路人,路人们的眼神正从惊惧变为震怒,他逐渐心生三分怯意,开始低头权衡利弊。 刘懿心中略微焦急:我等得,刘家人等得,围观者等得,可身受重伤的东方爷爷,等不得! 第8章 幽花阴树,疗伤话世 在古时,青楼与窑子可不能相提并论! 春秋时期,齐国一代贤相管仲为了增财、补税、富民生,遂建立了青楼。 青楼文化源远流长,作为弹曲赏舞之地,在如今的太平盛世,可谓遍地开花,引得无数文人雅士为之倾倒,也产生了一桩桩风花雪月的良缘故事。 刘德生将东方爷孙安置下榻的轻音阁,正是华兴郡青楼中的头牌。 话说,这轻音阁与夏晴的望北楼一墙之隔,却迥然相异。 来望北楼的以豪侠莽汉居多,好酒好肉配豪气,自是一片热闹喧嚣。 来轻音阁的以文人墨客为长,轻丝轻舞配青伶,赢得一片风雅风流。 刘懿的父亲刘权生,便是轻音阁的常客。 望北楼和轻音阁两家意相同,都是做的酒肉生意,却因受众面不同,也能近相容,不至于撕破脸皮相互争利。 轻音阁虽始终被望北楼稳压一头,却也不做声响,夏晴甚至与那轻音阁掌柜许坚还结成了异性兄弟,互通有无,俩人约定合起伙来赚钱! 试问,谁会和钱结死仇呢? 所以,轻音阁与望北楼,每日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座上客常满、杯中酒不空,两家共同筑起这北市乃至整个华兴郡的一片繁华。 在合作共赢下,俩人赚得那叫一个盆满钵满。 ...... 在农家壮汉的驾驶下,东方春生乘坐的牛车吱吱嘎嘎,过了半个时辰方才行至轻音阁,轻音阁花团锦簇的门前,掌柜许坚早已在门口恭候,在许坚身后半步内,站着杨柳与一名背着药囊的妙手坊老叟。 再次见到杨柳,刘懿微微皱眉,旋即流露出恍然大悟之感,他瞪大眼睛,机械转头,瞥向东方春生,东方春生恰好也在眯眼打量着刘懿,一老一小双目对视,东方老爷子露出了极其无奈的笑容。 刘懿低头,攥紧了拳头,心中充满了怒意。 东方春生见状,勉力伸出胳膊,轻拍刘懿肩膀,“孩子,大才者,胸有惊雷而面色如潮,懂得动心忍性,才可成就他人所不能。” 刘懿长舒一气,迅速调整了情绪。 ...... 刘懿作为望北楼伙计,与许坚熟识已久,不等农家壮汉驾驶牛车走近,刘懿便疾步跑去,躬身拱手,一声‘许叔叔’顺嘴流出,许坚挺着大肚腩大咧咧回礼后,刘懿侧身,向着望北楼聚力大吼,“夏老大,快出来,江湖救急啦!江湖救急啦!” 刘懿正要再吼,一个顶着一颗大脑袋的清瘦身影,从望北楼兔子一般窜出,那身影快速来到刘懿身侧,照着刘懿的头,一个接一个的板栗砸了下去,不轻不重,边打边说,“叫你前日不关窗,叫你不关窗,树叶刮得满楼都是,老子一天都没开张!净收拾屋子了!” 那刘懿也不是呆子,跑回牛车,躲在已经被东方羽扶起的东方春生身后,吐了吐舌头,反驳道,“夏老大此言差矣,你作为酒楼掌柜,自然要全权担负起酒楼经营之责,前日酒楼窗户未关耽搁了生意,要怪只能怪夏老大你疏忽失察,又怎能全怪罪到我的头上?” 夏晴火冒三丈,便欲上前教训刘懿。 护在刘懿身前的东方老爷子向夏晴尴尬一笑,夏晴停住了脚步。 人精夏晴眯起眼大量到牛车,看看许坚和医师,又看看东方老爷子一脸风尘满身伤痕,心里顿时明白了七七八八,他刚忙从囊中取出十几株钱,好言好语,好生拊循了一下那牵牛汉子! 这牵牛汉子也没有多做思考,收起钱便匆匆消失在视野中,管他是刘家贵客还是王公贵族呢!先拿了钱再说! 外事已决,场中尽是‘内人’。 眼前都是熟人,一身肥肉的许坚并未多做客套,前迈三步,拱手施礼道,“东方前辈,在下许坚,字敬乾,乃轻音阁掌柜,今日受刘公子所托,安顿东方爷孙暂居疗伤,如今诸事已安排妥当,前辈,请!” 东方春生微微点头,算是默许。 于是,一行人以许坚为先,东方春生被仆役搀扶在次,东方羽同药囊老叟紧随其后,本不该卷入此事的夏晴揪着刘懿耳朵走在最末,杨柳则早已不见了踪影,想必是布置防务去了。 轻音阁与望北楼风格迥异,比起望北楼的华丽大气,整座轻音阁布置的更加机巧玲珑。 只见轻音阁的正门,左右挂联一副,以八分书草拟,一句‘起舞弄清影,琵琶逸天飞’,使人见之便浮想联翩。 步入阁内,红纱、红丝、红毯映入眼帘,数层的轻音阁牡丹泛滥,十步一酒罍,杜康香飘,罍外围有七八兔毛熏香席,觥置于上,以牡丹环于席外,人为形成一个个天然隔绝的席案,整体形乱神不乱,处处透着一股朦胧之美,煞是好看。 再往前走,每隔二十步设有一台,长宽各九尺,风尘女子或舞于台上,或奏于台边,红纱环绕、红丝曼舞、红毯散香。 来客席间或饮酒、或赏曲、或作赋,兰芳朱扉,香袅玉涎,水月楼台,实乃人间风流! 一行人并未在美妙景色中多做流连,在一片酒色升腾中,他们直穿轻音阁主楼,走出后门,来到别有洞天的后院。 绕过屏风,众人眼前一亮。 只见小桥流水、梅花小松映入眼帘,一派清淡雅致,与主楼的大红大紫形成鲜明反差。 “三年前,大公子以重金置地,修建后院,意在拓一片净土、结一二知己,此地无大公子手令,闲人不得入内。庭内有驱鸟境武夫十人、破风境武夫六人、撼树境武夫三人,还有护卫三十人,无比安全,东方前辈大可安心静住下!” 许坚侧身引路,细语低声,每句话都用意深重。 一路无人,甫至深处,廊侧骤然闪现一道背影,见那人衣衫宽松、形骸放浪,倚廊倾酒,刘懿与夏晴站立不语,突然,刘懿大叫一声道,“爹!” 那人缓缓转身,眼神飘忽迷离,着玄色布长袍、腰系麻绳,柳眉大眼、鼻直略扁、口阔唇薄、宽肩细背、八尺身高,手上左酒右书,眼微眯、头微探,打量着一行人。 倏然,那人瞳孔放大,激动非常,放酒扔书,向东方春生小跑而来,小松林中一阵沙沙之声,许坚手一挥,松林复而寂静。 距东方春生三尺处,那人屏息站定,正衣束发,行拜师礼,“学生刘权生,敬拜老师!六礼束脩,终不敢忘。恩师教诲,受用终身!” 那人正是夏晴的大哥,刘懿的父亲,凌源刘家三公子,刘权生。 世人皆知刘权生师从儒家贤达学宫,可怎会同名家的东方春生扯上关系? 所以,一行人表情各异,许坚狐疑,刘懿惊讶,夏晴稳重,只有那喘着粗气的东方春生,脸上五味陈杂,似有百感交集之情。 几个呼吸过后,东方老爷子右手微微抬起,指着刘权生一阵乱颤,冲天鼻一耸道,叹道,“罢了罢了,起来吧,你是个好儿郎!” 而后,东方春生转头又看向刘懿,咧嘴真挚笑道,“你是权生的儿子?你也是好孩子!” 简单寒暄,东方春生由刘权生的搀扶,在许坚的引导下,继续前行。 后面的庭院不大,几人很快行至道路尽头,在这里,有二层小屋一座,小屋外环水、内环林,进得屋内,屋内并无把玩之物,唯有书香墨香,尽显雅致,看来刘德生为了东方春生的莅临,着实下了一番心思! 第9章 闻鸡起舞,玉汝于成(上) “学者不必为仕,而仕者必为学,学成者,可兼济世人,通达天下。” 老祖宗留下的这句话,道尽了千百年来一条正确率达到百分之八十的铁律:如果你想登堂入室出将入相,就必须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而在大汉帝国的体制里,想要学习,一般只有官学和私学两种途径。 官学顾名思义,是大汉帝国在各州、各郡、各县所设置的学院,这些学院又称官塾。官学为帝国的皇亲国戚、官宦子弟提供良好的教学环境,让他们成长为帝国栋梁,当然,这些官学也会破格招收一些经过考量的寒门子弟,为他们提供免费教育,不过,这部分人在官学中的占比,可谓少之又少,直到现帝刘彦登基,官学才逐渐扩大了寒门子弟的招收比例。官学中声名赫赫于天下的,当属位于京畿长安的两仪学宫,其地位之高、文华之盛,让百年前的那位诸葛丞相大笔一挥,直接把两仪学宫定为国学,历代两仪学宫宫主,更是享受帝国十二卿的崇高地位和待遇。 而私学,又叫私塾,私学这东西分类便五花八门了,但大体不离三种。首先,江湖诸子百家和大帮大派会开办私学,传授学派精髓、培养年轻俊才,以为门派传承延续之用,他们所学的,一般都是门派精髓;其次,一些诸如凌源刘氏一般称霸一方的世族,会开办私学,高薪聘请名师,传授家族子弟文武;最后,一些稍稍阔绰又望子成龙的百姓们会自发集资,请一些才学平平的教书先生,为他们的孩子传授些才学。 所以,大汉帝国中的教育系统以优劣排序,最优是两仪学宫,其次是官学、诸子私学和世族私学,最次的,则是乡野私学了。 ...... 位于凌源县城北市的子归学堂,是整个凌源城最大的乡野私学,这里藏书万卷,孩子们每日读书声,朗朗不绝。 除了父母眼中的败家子、兄弟眼中的大废物、师长眼中的‘不成器’外,十余年前从那场惊天大乱中悄然逃走的刘权生,还有另一个身份,子归学堂的大先生。 从刘懿记事起,便有了这学堂,邻里回忆,学堂最初仅是凌源刘家遗弃在北城的破庐三间,公元329年,也就是十一年前,刘权生带着尚在襁褓的刘懿落户于此,一年修、二年补、三年建,草庐才算有了些模样,刘权生父子也算在北市站稳了脚跟。 没人知道堂堂刘三公子为啥放着半城之隔的锦衣玉食不要,非得来北市遭这个洋罪,最初大伙好奇猜测,一时间流言纷飞,倏忽十几年过去,百姓们也就逐渐熟悉了刘权生大先生这个身份,淡忘了曾经的刘三公子。 刘权生一介书生,十一年前回到北市之初,手无糊口之技,只能怀抱刘懿蹭邻里之食以糊口,可以说,儿时的刘懿,吃了百家饭,喝了百家粥,受尽了人间烟火。 后来,刘权生于草庐开堂设学,免费授业,有教无类,也算回报乡亲邻里,邻里皆市井之人,谋生艰难,他们虽觉读书无用,但也不从中作梗。在日常工作生活中,他们有一分力气,对这对儿父子便照顾一分。 再后,在学堂里面,还是小黄髫的王三宝因在草庐博闻强记,华兴郡郡守应知惊叹其神童之姿,特赐其为记事掾书童,秩俸三十石,对于贫苦人家,这无异于鸡蛋里面孵出了凤凰,刘权生的草庐随之水涨船高,于北市声名大振,一些上不起学的人家,纷纷将孩子送到了子归学堂,以期盼望子成龙。 第10章 闻鸡起舞,玉汝于成(下) 东方羽随东方春生走遍大江南北,见惯了大世面大场面的同时,她的性格,也历练的甚是外向开朗,再加上从小锦衣玉食的生活过惯了,这让她的开朗的性格里,还带了三分蛮横和三分无理取闹。 这不,每天卯时未至,东方羽便头系红布带、脚踏虎头鞋,虎头虎脑,蹦蹦跶跶赶往学堂,挨家挨户地敲门,叫二牛、喊三宝,同时不忘拽上那半梦半醒的皇甫录。 最后,东方羽带着睡眼朦胧的李二牛三人,来到学堂后宅,便“咣咣咣”毫不客气地敲起刘懿家门,直到屋内刘权生父子此起彼伏的鼾声渐渐消失,小丫头才肯罢休。 每每至此,李二牛、皇甫录、王三宝三个小黄髫,总会羡慕家住南城的应成,可以多睡一盏茶功夫,没有落入东方羽恐怖的‘虎爪’! 每每至此,清早磨刀霍霍的李大牛总会憨厚的喊一嗓子:这丫头,够水灵!而后被李大嫂狠狠的掐了几把腰眼! 每每至此,刘权生总会轻踢刘懿,叫他赶紧着衣领学,自己好再来一个回笼觉! ...... 领学者,学中之优、优中之优也! 刘懿虽未在官府领俸,也未初露锋芒,却是被北市百姓竞相看好的大彩头,原因无二,有其父必有其子,更何况近几年来,刘懿青出于蓝胜于蓝的劲头愈演愈盛! ‘子归五小’中的其他四人,也尊刘懿为长,个中原因有很多,可能是刘懿有一匹让人垂涎的赛赤兔,可能刘懿读书读的最好,可能其他四人惹了祸事刘懿总会一力承担,也可能......他刘懿尿尿时呲的最远! 年复一年,刘懿、王三宝、李二牛、应成、皇甫录五人在六岁相识,同学、同闹、同作怪,已经足有五个年头。 树长需扎根,‘子归五小’的根在日复一日的闻鸡起舞中,越扎越深。 往日领学,总是刘懿在前念,其余四人跟诵,后一同坐而论道,懵懂不解之处先由刘懿作解,刘权生批之改之。 可自从东方羽入圈后,这条规矩可是荡然无存! 瞧!今日,东方春生伤病渐痊愈,意起赴学堂,遂起了个大早,想看看自己的宝贝孙女有何长进,衣衫不整的刘权生在侧低头作陪。 进堂,刘权生站在东方春生身后,对刘懿挤眉弄眼,搞得刘懿有些不知所以。 原来,刘权生本答应东方春生每日亲自领学,哪知今日被东方春生在被窝子里堵了个结结实实,惹得古板的老爷子对这‘爱徒’一阵训斥后,绷着脸坐在后桌。 两人进堂后,东方羽和其余‘四小’还在念念有词。 除了刘懿,众人皆背对着东方羽和刘权生,未见此二人。 台上,刘懿刚念了一句‘殷忧启圣、多难兴邦’,东方羽便兴致使然的问了一句,“无难则不可兴邦否?” 东方羽的陡然发问,搞得刘懿哑口无言! 其余‘四小’也兴趣冲涌,笑呵呵看着刘懿吃闷亏! 后座的东方春生和刘权生以袖捂嘴,勉强忍住不笑。 事已至此,刘懿心中哀叹: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 东方羽起身,仰鼻抚案,头头是道,“学可不求甚解,亦应求甚解,无难自可兴邦,不以何来文景之治?何来孝武盛世?可见这古人学问,不可偏信也。刘兄,我说的可有道理?” 刘懿手握竹卷,低头沉思一番,随后哑然笑道,“满玉(东方羽字)兄说的有理。” 东方羽向前三步,背手仰首,摇头呲牙,小大人一般轻叹,“领学者,能而居之,今日一见,刘兄不能为呀!” 泥菩萨还有三分火气,刘懿见东方羽直白挑衅,皱眉激辩,“满玉兄,临阵机辩我不如卿,然圣贤不可亵、古法不可渎,纵不合时宜,亦应学之思之、有则改之,读史方可知耻,方可思过,方可改正!” 走南闯北,东方羽本就傲气凌人,自觉我辈之中,吾当最强。 见到刘懿嗔怒,于是,她不温不火的回应,“殊同(刘懿字)兄,今日你可敢与我论战?若你胜,我尊殊同兄为兄长,今后敬之爱之,若我胜,从此‘子归五小’改六小,你等要尊我东方羽为魁首!如何?” 说罢,东方羽满脸志在必得,小手伸出,指向李二牛四人,傲然道,“今后,你,你,还有你,你们都得听我的!” “哎呦呦!这可不得了哦!老大,要不,咱再想想,咱可不能阴沟里翻了船哦!”为人老实的李二牛虎牙一呲,劝道。 皇甫录嘴一撇,讥讽李二牛,“闭嘴,李二胖子,老大怎么能输呢!” 李二牛撸起胳膊,瞪着皇甫录,“老黄(皇),你再叫我李二胖子,信不信我把你打出夜香来?” 应成不失时机地拱火,笑道,“二牛,你打老黄一个试试,我不信,打死我都不信。” ‘四小’顿时开始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嘴! 很快,四人脖子一伸,齐齐,闷声不语,因为,他们无意间看到了坐在后面偷笑的东方春生和刘权生。 事已至此,刘懿也不啰嗦,径直下台,走向后座,恭敬拱手对东方春生和刘权生说道,“父亲,东方爷爷,今日我与东方羽论战,请父亲与东方爷爷出题监场,我俩一局定胜负。” ‘四小’虽表情各异,但心底似乎不约而同地更加敬佩起老大刘懿的勇于担当来。 东方春生轻抚白髯,哈哈一笑,曰,“善。” 第12章 孤风蓑影,刀剑无声(自传)二 我微微抬眼,看向身侧那名狂生打扮的文人,有些眼熟。 男子似乎有所察觉,亦看向我,哈哈大笑道,“杨柳,第一次杀人,滋味如何?” “刀进刀出罢了!多谢救命之恩!”我勉强挤出一张笑脸,对刚刚那一战,仍显得有些心有余悸。 那人笑道,“我损失了十余名爱仆才救下了你,你这一谢了之,是不是太过轻率了些?” 我看向那人,他正玩味的笑着,话里虽酸,但话外这不知真假的十余条人命,似乎与他事不关己一般。 讨价还价本就是江湖常事,当时的我淡然处之,盘膝在地,大咧咧道,“你当如何?要钱?我可就只有雇主的三箱财货,再说,我看你也不像个缺钱之人,不如今日之事,你就当做日行一善,把我放了得啦!” 那人哈哈大笑,捡起一枚石子,向池中砸去,溅起一串水花,随后,恣意潇洒地道,“你真当我是大善人?” 我圆滑地道,“那你痛痛快快开个价,我痛痛快快给你个答复。” 男子爽朗笑道,“货归汝,汝随我!” 我有些惊恐和惊讶,赶忙从那竹席上坐正,结结巴巴地说道,“我......虽然我玉树临风潇洒倜傥,但我可没有那断袖之好,公子,您,找错人啦!” “哈哈!哈哈哈!你很对我的胃口呢!”那人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好笑的笑话,对远处大喊,“许坚,拿酒来!” 直到现在,我仍清晰记得,那日池边的怀冰台,游鱼渌水,翔鸟天飞,万类霜天竞自由。 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事,那将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 我与他豪饮畅聊,酒过三巡,颇有‘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之感,于是,我俩以池水为证,从此结为异性兄弟,我敬称他德生大哥。 刘德生的德生! 也是在那一年,突然发生了好多事! 那一年,子归学堂大先生刘权生,醉醺醺拎着酒葫芦,趁着月色走进父亲书房,没过几日,父亲一改常态,将姐姐许给了刘家长子续了弦,我的德生大哥摇身一变,成了我的姐夫! 那一年,父亲金盆洗手,开始颐养天年,在姐姐的怂恿下,素来无拘无束的我心不甘情不愿地扛起了镖局。 凭借凌源刘氏的地位和刘家外戚的身份,我凌源镖局一改细水长流之势,不尽财源滚滚而来,全年入钱十七万余株,这个收入,与华兴郡第一首富黄殖想必,也仅仅略输半筹。 那一年,我挥金置地,将镖局从杂乱的北市搬到了干净的南城,德生大哥推荐了五十余位好汉做了镖师,其中驱鸟境十一人、破风境两人,其中一人,竟隐有破境撼树之势,这让凌源镖局实力大涨。 在惊喜之余,我心中也平添了些莫名的忧虑。 凌源刘家做事的狠辣风格,我是十分清楚的,刘家在华兴郡的人品,我也是心知肚明。如今举家投靠德生大哥,无异于与虎谋皮,虽然现在你侬我侬两相安好,但将来大哥一旦让我去做违心之事,我便要陷入两难局面了。 也是在那一年,那名唤刘权生的酒鬼在凌源城拜官、领俸、掌铜印,凌源百姓风传这刘家老三也算有了出息。 我倒觉得,能三言两语便让一生耿直刚毅的父亲改变初衷、痛快嫁女的酒鬼,绝对是喝了掺水的假酒。 第13章 孤风蓑影,刀剑无声(自传)三 公元340年,汉历十月初七,雾失楼台,雪迷津渡,风轻松白。 大清早儿,东方老儿整理衣冠,兴致冲冲地跑去子归学堂,说是要看看他的宝贝孙女。 我安排好暗中随行保护人员后,便躲在轻音阁后院一角,津津有味地嚼着蛮头就着大葱,然后百无聊赖裹了裹貂裘,仰望天际,轻叹一声。 看来,今天又是发呆的一天啊,无趣的很! 自从大哥将东方爷孙接至轻音阁,我已经在轻音阁蹲守月余,一个月来,刘家二公子刘瑞生和他的那些狗腿子们,从未踏足过轻音阁,就连蛛丝马迹都没有给我留下,这让我颗粒无收。 而这段日子,刘瑞生的左膀右臂刘布和徐卓,始终夹着尾巴做人,看来,这两个家伙,也不打算再来寻东方春生的晦气了。 这样也好,省的小爷对付你们花费力气与口舌。 一个月来,被刘布打的只剩下半条命的东方春生,伤势已然痊愈,遵照医嘱,三日后便可停药,小憩调理几日后,便可重归健硕了。 想到东方春生,我不禁怂了怂鼻子:泱泱天下,诸子百家,三教九流,各有神通。东方春生在数十年前作为九流中名家的执牛耳者,在江湖中的地位可谓一人之上万人之下,如今却沦落到这般田地,不得不让人唏嘘啊。 闻着屋内缓缓飘出的药味,看着远处朦朦胧胧的小松,再加上三分饱餐过后的惬意,我有些恍惚出神。 时光荏苒,我已执掌镖局三年有余,一路走来,德生大哥扶持、姐姐杨观谋划,凌源镖局的威名与实力扶摇直上,仅仅三年,便在整个华兴镖行中夺了头魁,甚至在囊括了整个古中原的曲州,都已算得上小有名气。 我凌源杨柳的名号虽然不值钱,境界也并不算高,但在华兴郡黑白两道上,也能换得三分薄面。 可三年里,每每夜深,细细品味,我这心里,总有一丝不安和憯懔。 被德生大哥推荐入门的镖师们,只惟大哥马首是瞻,我在凌源镖局的话语权越来越少,有时甚至没有话语权。镖局岁入钱银的一半,都缴了刘家的贡,虽然刨去上贡钱银,镖局收入仍然巨大,但心里总不是个滋味,有一种替人卖命打工的滋味。在大哥的唆使下,我时不时参与一些杀人放火的下贱勾当,镖局土生土长的老伙计们看不惯,渐渐随父亲去北市退隐,我虽然钱权双收,但日子过的越来越拘谨,能一起喝酒的人,越来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