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奴》 1、初见(修细节 昨天又下了一夜雪,路上湿滑难行,行人都不见几个,但镇国将军李远山的府邸门前却热闹非凡,原是朝内许多官员听闻了李远山已从西北回来的消息,前来送礼。 李远山大部分时间都在沙场征战,极少回京,他们也顾不得现在距离春节还有半个多月的日子——只要能在将军这里露露面,那就是好的。 李远山接待了一天的宾客,疲惫不堪,一身紫色的官袍包裹着他将尽九尺的身躯,手指在官珠上轻轻摩挲。 常年拿长|枪刀剑的手指粗粝,指尖有着厚厚的一层茧子,乍一看有些发黄,特别是在他极白的皮肤的映衬下。 他斜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面如白玉,轮廓坚毅,“还有吗?” 妾室白蕊清点礼品单的动作一顿,柔声道:“还有一个。” 李远山深吸一口气,清去自己体内的焦躁,睁开那双凌厉的凤眼,语气很是不耐,“谁?” 他眉目深邃,确实很像他的名字,远山。 只是眼神太过锋利,有着野兽一般的攻击性。 白蕊声音带了些委屈,念出一个奇怪的名字:“傻奴。” 李远山恍然,今天太累了,差点就忘记这个人,“我现在就去。” 他走了几步又停下,对妾室白蕊道:“我知你不愿,你不必去了。” 傻奴在老夫人的院子中候着,像个货物一样等着被他相看。 说来可笑,他李远山一生征战,为当朝戍守边疆,荣誉无双,但就是这样的他,母亲却非要他娶一个智商有缺的女子。 且是正妻。 他年近三十,妾室只有一个,是恩人之女,从未碰过她。 正妻,没有。 他的心都在边疆,随时有可能会死在那里,自觉不适宜娶亲。无奈母亲迷信,坚信算命之言,他必须要娶一个命格极轻的女子,否则会在三十岁那年死于战场。 命格极轻,听起来容易,寻起来艰难。太弱了怕是早就夭折了,强一点点又不符合算命人的说法。 老夫人这一寻就是五六年,久到全京城的红娘媒婆都知道他们家在找这样一个女子。 如今姑娘找到了,年方十六,长相甜美,只是——她是早产儿,有点傻,而且是烟花女子所出,连个爹都没有,名儿也潦草,就叫傻奴。 她出生那天气息孱弱,差点没挨过去,碾转病榻多年的母亲却突然好了起来,至今生龙活虎;十岁那年被马踩伤,姐姐就一跃成为青楼红牌,现在仍是达官贵客追捧的红倌儿。 诸如此类的挡灾事迹数不胜数,每次她出点什么岔子,身边的人准跟着走运。 配上她的八字那么一看,果然是命格极轻。 李远山在丫鬟的引领下进了老夫人的院子。 屋内热气腾腾,老夫人端坐在榻上,膝上趴着一个黄衣小姑娘,身子瘦弱,头发枯黄,沉睡着的一张小脸倒是标志,尤其是一张娇口,红艳丰润,像是在邀人品尝。 李远山飞快地移开了目光,“母亲。” 老夫人的手正在摸小姑娘的头发,见儿子来了,慈祥地拍了拍她的后背,像是叫孩子般唤她:“傻奴,醒醒,远山来了。” 李远山坐在了椅子上,身姿挺拔,俊美的脸上带着一种压迫感,丫鬟们看了都紧张,纷纷脸红。 傻奴用粗糙的小手揉着眼睛,“在哪儿?” 那声音娇滴滴的,有几分孩子气。 李远山不动声色地解开了锦丽官袍上的一颗扣子。 傻奴的视线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紫衣男子身上,缩了缩肩膀。 他好凶,而且也太高了,高得可怕。 李远山看着这个不久就要嫁给他的傻子,目光一一划过她干枯的头发、饱满的额头,后在她的圆眼睛处停了下来。 他不得不承认,媒人说的“长相甜美”实在谦虚了。 她的眼睛太漂亮了,大而圆,又像晶莹剔透的紫葡萄,又像两颗闪闪发光的黑曜石,可能是因为不聪明,她眼里有着没被世俗污染的天真懵懂。 李远山抬起手,对坐在小板凳上的傻奴说:“过来。” 傻奴看了看老夫人,老夫人便向她点了点头,“去吧,傻奴,以后这就是你的夫君了,他叫远山。” 傻奴慢腾腾地站起,又慢腾腾地挪过去,垂头站在他的面前。 她站着才和坐着的李远山一般高,她有些害怕,手指不安地对戳。 十几岁的女孩正是好时候,她四肢纤细,穿着一身略大的鹅黄色裙子,颈间围着老夫人上午送给她的兔毛白领,看着十分乖巧。 李远山的喉咙滚了滚,“抬起头来。” 他想再看看她的眼睛。 傻奴微微抬起脸,眼睛却始终低垂,长长的睫毛也跟着轻颤。 李远山很意外,这是标准的宫廷礼仪,她一个贱籍所生的女儿怎么会懂这些? 他的视线从她圆润的下巴向下移,最后落在了她玲珑身躯上。 手不自觉地摸到了桌子上的瓷盘,随意捏起一颗糖果拆开,放在她的眼帘下,“想吃吗?” 傻奴摇头,但咽了口口水,眼睛也睁大了。 李远山忍不住低笑,见她的脚在地上揉转,他拍拍大腿,“坐过来。” 傻奴还是摇头,然而尺码过小的双脚非常诚实,痛得快站不住。 她娘不给她叫马车,将军府好远,她是一路走来的,早就累了。 老夫人捂嘴笑,俩孩子有眼缘,她自然高兴,“傻奴,坐上去吧,他是你的夫君,你怕什么。” 傻奴坐上来了,乖乖地蜷在他的怀里,总共也没几两肉。 李远山有些惊讶,傻奴好像很听母亲的话,老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样懂事,想必以后能好好孝敬老人家,如此,他在外也能放心了。 糖果被放在了嘴边,傻奴抬眼看向他,水盈盈的眸子有光在闪,犹如一只馋坏的小猫。 “吃吧。”他看着她张嘴,舌头一伸将糖卷了进去。 李远山对老夫人说:“模样不差,人也乖,就是行为憨傻,还没长大。” 老夫人面色略微尴尬,“远山,你等不起了,我瞧着她挺好,而且她确实可以为他人带来福气,是个好孩子。” 李远山不置可否,他幼年丧父,母亲是大家闺秀,靠一手好字给人抄书将他养大,眼睛都昏花了。 不过是娶个贱籍的女儿为正妻,顶多被军中同袍嘲笑几天,只要母亲安心就好。 有了这颗糖,傻奴对他的惧怕少了许多,安心地躺在他的臂弯里品尝甜甜的滋味。 李远山用双臂掂量了掂量,她立即不解地看向他。 “太瘦了。”还没他的红月刀沉,这是成年女子? “养养就好了,她娘上午还在,等得太久了就回去了。她姐姐想赎身,所以给她的银钱不多。我先去休息一会,这小东西在我腿上睡了一下午,身子都乏了。” 傻奴蹦下去,依依不舍地拉住老夫人的手,轻轻摇晃,可怜兮兮地发出含糊的声音:“别走……” 老夫人怜爱她,“远山,就二十九吧,早点娶回来一起过个年。” “都听母亲的,只是,她这个样子管不了家……”李远山欲言又止。 老夫人脸色沉了沉,“我知道,掌家权还给白氏,傻奴只管享福。” 李远山还以为母亲不高兴了,正要跪下,却见母亲摸了摸傻奴的下巴,轻柔说道:“是不是呀,傻奴,我们傻奴就吃好的穿好的,对不对?” 傻奴咧开嘴笑,眸子晶亮,懵懂纯净,小小的牙齿像海边被海浪冲刷过千万次的贝壳,莹润洁白。 * 傻奴回了青楼,她低着头快速走到后院的小矮房,推开门的一瞬间就躲了进去,生怕惹什么麻烦。 姐姐明月也在,这很罕见,傻奴愣了愣,飞扑进姐姐怀里,深深嗅着姐姐身上的香气。 她喜欢姐姐,姐姐总是很香,偶尔会臭,不过没关系,姐姐臭的时候不会让她抱,只会让她去烧水,或者让她自己在屋子里玩小木偶。 傻奴的母亲苏氏双眼通红,朴素的衣裳掩不住尚未流逝的美貌,“傻奴,你跟娘说说,那镇国大将军怎么样,他有没有凶你?” 傻奴想了想,将军长什么样她已经不记得了,可她记得那颗糖,那是她吃过最甜的糖。 她笑眼弯弯,点点头,“他很好,他给的糖,甜。” 苏氏又低低哭了起来。 她对不起傻奴,明明龟公的儿子萧擎也喜欢傻奴,两人青梅竹马,感情深笃,可她却把傻奴硬生生往那个阎王府里塞。 听说李远山脾气暴躁,杀人如麻,早早地就有了个掌家的妾室,傻奴这样的孩子进了将军府,还不被妾室拿捏在手里? 可她有什么办法,手心手背都是肉,明月马上就能赎身了,只差那么一点点…… 明月也是她的女儿,她怎么能看着明月继续在青楼里吃苦? 苏氏哭个没完,要强的明月满脸不耐烦,“你哭什么啊,将军府,那是将军府,多少人想嫁进去当个妾都进不去,傻奴有这样的福气,她不要,我去!” 傻奴的笑容消失了,明月拿过一个包袱,沉甸甸的,“开玩笑的,你还真当真了,傻不傻?” 傻奴委屈,“傻……” 明月气笑了,打开了那个神秘的包袱,华美的首饰流光溢彩,贵气逼人。 “这可是我最喜欢的东西,给你,别嫁进去了丢了我的脸。里面还有点碎银子,不许买东西,就给你身边的下人,有钱好办事,以后他们才不欺负你,懂不懂?” 傻奴不喜欢这些,她只喜欢吃的,明月翻了个白眼,“不识货的东西,走出去别说你是我妹妹。娘,你给她拿着,出嫁时我不来了,我这身份晦气,你记得给她带上。” 夜晚到了,姐姐又要忙了,傻奴因为要嫁人了,总算不用去后院帮忙洗衣烧柴了。 她怕那些醉醺醺的男人。 夜很宁静,月很温柔。 她坐在大土床上,心心念念的都是老夫人温暖的手掌,和李远山给的那颗格外甜的糖。 2、新婚 婚期如约而至,晶莹瑞雪飘飘洒洒,落在大红色的薄纱盖头上。 傻奴通过这轻纱看到娘亲模糊的轮廓,她的一只手被娘抓着,用力到让她有些迷惑。 不是娘让她去将军府住吗,为什么现在又不想让她走了? 苏氏泣不成声,一直低声嘱咐着什么,接亲的媒人听了都臊得慌,什么晚上一定要听将军的话,不许用那些小伎俩吓唬将军。 媒人用手帕遮住脸笑,“苏氏,快别说了,让人笑话了去,将军是何等人物,咱们傻奴如何吓唬得了人家。” 想起李远山在外的威名,苏氏更加凄哀,傻奴什么都不懂,昨夜教了她半天女儿家的事情,傻奴光点头,也不知道听懂了几分,会不会惹怒将军?会不会让将军厌弃? 宅外传来了锣鼓乐器的吹吹打打声,还有骏马蹄行的哒哒声,苏氏心里一空,知道自此就再难和女儿相见了。 她们这样的身份,就算靠着命格嫁入高宅大院,也不会被人看得起。 她啜泣,松开了傻奴的手。 傻奴由媒人领着出门,她看到一个身形修长健硕的男子向她走来,她正在想这个人是谁,怪眼熟的,媒人就握着她的手放在了那男人的手上。 “傻奴,恭喜你呀,你瞧瞧你的夫君,多么俊美。” 是夫君呀…… 男人的手很热,在大雪天里暖和极了,傻奴低下了脑袋,任他牵着做这做那。 昨夜娘亲说了很多,她一点也没听明白,只记住了一句话——听夫君的话。 她很乖地做着一些在她看来根本无法理解的事情,直到天都快黑了,她终于能坐下了。 两个婢女守着她,她默默转动着小脚,缓解一天的酸痛。 左边的婢女倚坐在她的脚边,看到她小小的动作抬起了脸,好奇地通过盖头下的缝隙望着她。 傻奴也看到了她,露出羞怯的笑容。 婢女被这一笑晃到,突然就知道了将军为何能看上这个出身低贱的傻丫头,这位正头夫人确实美丽,而且看着十分良善,不若白园那个,一天到晚对下人没个好脸色。 “夫人,奴婢叫百合。”百合伸出手去给她揉捏小腿,傻奴吓了一跳,连连摇头,晃动间金钗上的坠子也跟着摇摆,崭新的金子在红色盖头的映衬下更显华贵。 另一个婢女冷哼一声,“百合,注意言行。” 百合复杂地瞅了绿菊一眼,收回了手。 傻奴重新安静下来,一动不动地坐着。 娘说过,要乖。 不知等了多久,外头终于传来了一群人的声音,百合忙站起来,一脸兴奋,“夫人,爷来了!” 大门被推开,那个身穿红衣的高大男人进来了,身后跟着几个婆婆,她们又说了好多话,还让她喝了一碗奇怪的东西,味道说不出的古怪,里面的肉都是生的,还很苦。 李远山背对着她,关上了那扇隔离噪杂的门,迟迟没有转身。 汤碗见了底,傻奴苦得皱脸,冷不防被掀开了盖头。 “呀!”她惶然仰起脸,李远山带着醉意的眼睛就撞入了她清澈的眼底。 她又垂下了头,看着那些人像一条条弓着身子的鱼一般退了出去。 李远山本来有些气恼,男人喝多了就是麻烦,有些官员在喜宴上喝高了,对着他的这桩婚事高谈阔论,嘲讽他功高盖主,就是娶公主也娶得,最后却娶了一个贱籍的傻子。 他寒着脸也没能震慑到那些酒鬼,气得他在宾客的闲言碎语中提前退场,胸中怒火还没褪去,又被白氏拉住一顿哭诉。 同僚的嘲笑,白氏的委屈,这些东西压抑着他,让他的喜宴活活变成了一个大笑话。 但刚一看到傻奴清亮的眼睛,他那些糟糕的情绪瞬间消散。 他坐在她的身边,见傻奴颤了一下,迟疑一会,还是把握在手心的一颗糖果剥开,放在了她的嘴边。 就在喜宴上,他看到了这盘糖,鬼使神差地就顺手拿了一颗,一直攥在自己的手里,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他记得这丫头喜欢吃糖,一吃糖就会笑得很开心。 糖果的甜腻气味唤醒了傻奴对他的记忆,她笑着叼走糖,含在嘴里,笑眯眯地看着他。 李远山目色渐深,他不笑的时候脸很严肃,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傻奴。 “我会乖的。”她的声音很低,用稚气的面容小心翼翼地回应着他。 李远山心神一动,用厚实的手掌拂上她的脸。 傻奴的手是做苦活的,不细腻,但这张脸上的皮肤却很柔软丝滑,像一块还热腾着的白豆腐。 他的手划过她细弱的脖子,挑开了她的一颗扣子,意味深长地凝视着那张略显懵懂的小脸,“汤,喝了吗?” 傻奴点点头,脸色不好,“喝了,很难喝……” 李远山的目光落在了她锁骨下的肌肤上,手指轻抚,滑嫩的手感果然如他所料。 这丫头全身上下都是滑溜溜的,他放下了床帐,倾身覆盖了她。 他的红色发带滑落下来,拍在她的脸上,傻奴觉得很痒,抬起手拨开,没有注意到男人已经埋在了她的颈间,痴迷流连。 李远山从不重欲,对女子的兴趣还不如对马厩里的战马兴趣大,哪怕是白氏万般引诱他,他也从没给过她一个眼神。 或许是他在沙场上每日看着鲜红刺目的颜色,一般事物已经勾不起他的半分兴致。 可傻奴的样子让他联想起颤抖的小羊羔,她有一双等着被屠宰的惊恐,却怎么也逃不掉的懦弱的眼睛。 ——他想看她被欺负哭后无处逃匿的神情。 为了这种满足感,他愿意多讨好她一会。 他耐心地安抚着无知无觉的小羊羔,带着灼热温度的手掌移到了她的衣带,单手拆开。 他的额头上已经绷起了克制的青筋,就在他也准备脱衣时,刚才还乖巧的小羊羔突然挣扎了起来,他不得不停下自己的动作按住她,沙哑警告道:“乖一点。” 傻奴果真露出委屈至极的表情,他愉悦地挑了挑眉,像是奖励一般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听话。” 李远山是真的情动了,加上酒力催生的急切,他的头脑已经昏昏沉沉,满心满眼都是这只有点不乖的小羊。 掌心触及到一片湿濡,他勾唇笑了笑,把手放在鼻尖深嗅。 “……” 李远山一愣,什么味道? 他起身推开了她,床上一大片发黄的尿渍映入他的眼帘。 傻奴飞一般爬起来,缩在床的小角落里,犹如受惊的小兽一般警惕地看着他。 “还真是傻子。” 情潮退去,李远山的眉目恢复了清明,一件件穿好了自己的衣服,面容有些扭曲。 多大了还尿床?! 还是这个时候! 再也没有兴趣碰她,李远山一言不发地走出门,冷声吩咐百合:“收拾被褥。” 说罢抬脚走向了白园。 百合惊讶捂嘴:“这么快?” 百合有些郁闷,新婚之夜草草结束,爷紧接着就去了白夫人的园子,明日传出去还不定多难听呢。 主子长得那么美,如果不是傻子的话,一定能笼络住爷的心的…… 可惜了。 百合一进屋就闻到一股怪味,等到她看到床上的大滩尿渍和傻奴的湿衣服时才恍然大悟,呃…… 她硬着头皮带傻奴去沐浴,傻奴趴在浴桶边上,脸上不知道是什么表情,像是得意又像是安心。 总之没有后悔和难过。 百合只觉得这一切太荒诞了,洞房中尿床的正妻,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难怪爷出去时是那样一副吃瘪的模样! * 李远山憋了一肚子火来到白园,他气自己第一次这么用心地取悦一个女人,却把对方吓尿了。 他有那么吓人吗? 傻奴是傻子,他也无法对着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发火,只能来找白蕊问问。 他径直躺上了床,用被子盖住自己,白氏手忙脚乱吩咐人去准备沐浴,他气冲冲道:“不必!” 白蕊坐在他对面说着什么,温声细语的。 她的温柔解意并没有缓和李远山的阴沉,“那碗汤,确定她喝下了?” 白蕊笑了笑,“是的,绿菊亲眼看着喝下去的,一整碗都喝了。夫人说不好喝,但还是喝了。” 她的手微停,有些惆怅,“爷,夫人以后绝无可能生育了,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给爷添个一儿半女的……” 她话音一顿,期待地看着她。 李远山不是听不懂她的弦外之音,但他对白氏实在提不起兴趣。 老太太身体不好,家里总归要有个女人管家,白蕊的父亲对自己又有救命之恩,临死托孤,他这才娶了白蕊。 他俩成亲前就说好了,只是名义上的。 那碗汤是他让人去煮的,里面下了大量的藏红花,傻奴喝了就无法再怀孕。 他还轮不到一个傻子来给他生孩子,要是生下四五个傻孩子,他的将军府还不成了傻子府? 他离开白园,他的房间里有傻奴,他不能回去,只能在老夫人的偏房将就一晚。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傻奴为什么会在关键点尿床。 他还不够耐心?还不够温柔? 傻子就是傻子。 3、请安 傻奴一晚上都不敢合眼,生怕有人再忽然回来,脱她的衣服。 四更天时,迷迷糊糊的百合醒来,看到眼睛瞪得像个铜铃的傻奴,一下子清醒,“夫人,您没睡还是刚醒?” 傻奴抓着被子的手很紧张,百合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头,“没关系的夫人,一会去老夫人那里请安的时候,您哄着点爷就好。” 她担忧地看了眼硬是要自己穿衣的傻奴。 要一个傻子去哄爷,她是不是也跟着傻了,爷的铁面无情全府上下都知道,发起脾气来连老夫人都劝不住。 只要将军在,他们这些下人就不敢喘大气。 没想到傻奴有了反应,跟她说了第一句话:“怎么哄?” 百合小步迎上去,给她束发施粉,“奴婢也不知道,但我娘说过,男人最好糊弄了,随便三言两语就能让男人服软。” 绿菊在一边翻了个白眼,“你说这些,她能听懂吗!” 傻奴看向绿菊,目光似有不解,绿菊顿时冒了冷汗,“奴婢说错话了,请夫人宽恕。” 她怎么就忘了,傻子再傻也是正房夫人,若是一会在老夫人那里告状,她就完了。 傻奴定定看着绿菊的衣服,歪了歪头,富丽的步摇随之晃动,直到百合提醒她要出发了,她才收回目光。 铜镜里的女子容貌艳丽,一双眸子水光莹莹,娇唇被涂上了口脂,如红梅般鲜红。 雪肤红唇,加上华丽的服饰,傻奴整个人都变了样。 她有些厌恶地皱眉。 这个样子好像晚上的姐姐,每次姐姐打扮成这样,她就要离开姐姐好久。 她抓起一块帕子塞进衣襟中,随时准备擦掉这些惹人厌的东西。 她习惯低着头走路,阳光洒在她的背上,只有露出的后颈那一处能享受到日光的沐浴。 “夫人,这就是老夫人的祥园了,您慢着点,有积雪。”百合扶着她迈过两道门槛。 她早就注意到了,夫人的脚格外小巧,稍微站一会都会酸痛,袄裙下的双脚总是在不安分地扭转。 老夫人面容有些发愁,她一早就听到下人来报,说是傻奴洞房时尿了床,惹怒了远山,远山直接去了白园,弄得大家风言风语不断,对这位主母多有议论。 虽然早就有心理准备,知道傻奴大概不会服侍人,可她也没想到喜婆说的私房话傻奴竟然一个字没听进去,就连乖乖躺着也不会…… 她苦涩地摇头,罢了,左右只是个府里的吉祥物,平安就好,别的,不指望了。 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翠红给傻奴递了一杯温茶,傻奴不明所以地瞧着她,大丫鬟行了个礼道:“夫人,爷今早直接入朝,不过来了,您给老夫人敬个茶吧。” 百合一震,上朝也可以下朝了再来敬茶呀,爷这不是明摆着给夫人难堪呢? 傻奴端着茶盏,迷茫地跪了下去,抬起湿漉漉的眼睛望着慈祥的老夫人,怯生生地说:“娘,喝茶……” “好孩子,委屈你了。”老夫人快速接过茶盏,一饮而尽,然后亲自扶起她,“来都来了,一起吃个早饭再走。” 傻奴眼睛一亮,下人们端着饭菜进来,各种菜色都有,她还从没见过这么多好吃的,捏着筷子不知道先从哪一碟下手。 百合望着一桌子饭菜黯然,这么多,想来是为了爷准备的,可惜爷气得不轻,干脆不来了,白白辜负老夫人一片心意。 老夫人见傻奴久不动筷,给她夹了一些,“傻奴,昨日远山给你姐姐赎了身,还给你家在西巷买了一处宅子,不过……远山早上派人传话来,他刚刚回京,有许多公事要处理,明日无法陪你回门了。” 傻奴恍若未闻,只是咀嚼食物的速度慢了下来。 苏氏在她来之前就反复说过,没事不要回家,不要惹李家不快。 她知道,嫁人了就不能回家了。 至于赎身是什么意思,她现在还不能理解,只知道这是娘从几年前就在准备的事情,为了这件事,她们一家三口都在节衣缩食。 姐姐以后不用受苦了,她眼睛弯了弯,继续吃起来。 老夫人慈爱地看着她,手上夹菜的动作就没停过,“多吃点。” 傻奴吃饱了,羞赧地搬着凳子挪到老夫人边上去,轻轻地依偎着她。 老夫人叹息,多乖的孩子,奈何闺房之中不听话,惹恼了远山。 远山不准备陪傻奴回门。他曾清楚地说过,傻奴不配,娶她已经叫他颜面尽失,他要是再陪她去给一个青楼女子敬茶,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傻奴一夜未眠,如今靠着老夫人睡着了,发出细微的鼾声,偶尔会动弹几下,换个舒服的姿势继续酣睡。 这一睡就到了中午。 李远山匆匆下朝回来,他腿长步伐也快,管家跟在身后吃力跟着,满头大汗,“爷,夫人在祥园。” 李远山驻足,脸色差到极点,“她怎么在那里?” 一想到那个小东西他就心烦,他昨夜对她百般疼宠,她却那样对他,简直不知好歹。 管家讪笑,“老太太觉得寂寞,就叫她在旁边伺候着。” 他哪里敢说是老夫人给夫人当了两个时辰的靠垫?爷最是孝顺,知道了非大发雷霆。 李远山的脸色略微缓和了些,又迈开步子。 今天的除夕,他再不高兴也要给母亲面子,对那小东西不能太差。 祥园外头两个五六岁的家生子在打闹,见将军来了连忙跪下,不敢再出声。 李远山心里莫名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他走向两个稚童,两个小孩立马抖了起来。 他剑眉低了低,“你们怕什么?” 他说话时脸是黑的,声音从丹田经由胸腔发出,低沉如钟,听在两个小孩耳朵里那就是挨打的前奏,一个甚至瘪着嘴哭了出来。 管家跟轰小猪一样赶走了他们,小孩如遇大赦,一溜烟跑了,边跑还边回头,恐怕他会跟上来。 李远山张着嘴,第一次怀疑人生——他真的这么凶? 他的心情更差了。 遭正妻嫌弃不说,还顺带吓哭了两个孩子。 管家哑然,看爷的表情,似乎从不知道自己的脸有多严肃啊? “爷,孩子不懂事,回头我一定教训他们。” 李远山颔首,心里想的却是,那两个孩子有管家教训,他的那个呢? “爷,外头天冷,先进去吧。” 他抿唇,在管家耳边说了什么,管家笑了笑,转身出了门。 他掀开厚厚的门帘,几乎是一瞬间就找到了那个穿着红衣的傻奴,他目光沉沉,喊道:“母亲。” 傻奴高兴地站起来,亲热地挽住他的胳膊带他往饭桌上走,李远山低头看着她笑滋滋的样子,嘴角也跟着翘了起来。 这傻丫头,还知道自己错了,来跟自己服软。 院子里寒冷,而这里很暖和,傻奴的小手更暖和,他握住了那双如同暖炉一般的柔荑,放在手中搓弄。 不知道是不是丫鬟给她上了擦手油的缘故,她的手好像没有那么干裂了,摸起来滑滑的。 但最滑的,还是她的…… 掌内一空,是傻奴抽回了自己的手,她拿着筷子,急急催促,“吃饭。” 李远山如梦初醒,垮着脸地看了母亲一眼,“我回来她这么开心,只是因为能吃饭?” 老夫人噗嗤一声笑了,“嗯嗯。” 李远山端走了傻奴的饭碗,傻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饭没了,丧气地垂下了脑袋,双手扣在一起,也不去争,也不求他。 这和自己想的不一样,但他已然知道了如何“教训”她。 重新获得饭碗的傻奴埋头苦吃,李远山的手放在她瘦弱的肩膀上,有意无意地揉捏着,谈起今日朝中的安排,“母亲,西南又有羌人来犯,我怕是又要出征了。” 老夫人已经习惯李远山的离开,“什么时候?” “三日后。” 他的眼神落在傻奴的脸上,傻奴呆呆地,筷子停在一处,半晌没动。 这是在担心他? 老夫人点点头,“还好,好歹在家过了个年,以后你不在家,傻奴陪着我也就够了。” 李远山眼神微微闪烁,“白蕊也在。” 提起这个名字,老夫人的脸色就不好,“你那个妾室……算了,大过年的,不提她了。” 白蕊嫁给李远山的头一年还会来日日请安,但她言语之中都是对李家有恩的高傲,以救命之恩裹挟老太太给她掌家权,老太太自然渐渐疏远了她,让她不用来请安了。 没想到人家就真的再也不来了,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 饭后,傻奴又跑去老夫人的厢房,想和老夫人一起睡觉,李远山一把揪住她的衣领,“跟我回去。” 他牵着她的手在院子里闲逛,此时雪已经不下了,傻奴只低着头看路,完全不看院子里的雪景。 “……你来过?” 李远山自认为将军府的园景相当漂亮,来过的人无不感叹他的一园红梅炙烈如火,在惨淡的冬季里格外别致。 “你就不熟悉熟悉这里?”他不悦。 傻奴张着嘴,摇了摇头。 娘说过,不能在院子里玩,被人看到不好。 路绕了一大圈,她的脚很酸,脚尖不住抵在地上绕动。 “累了?” 她不说话。 百合心直口快,“爷,夫人的脚太小了,走久了就会疼。” 李远山冷瞥百合一眼,将傻奴打横抱起,“这样还疼吗?” 体质如此之差,在榻上恐怕捱不过他一炷香。 脚小……他昨天还没来得及看到她的脚…… 他喉咙发紧,加快了脚步,向卧房走去。 4、再犯 李远山的靴子踩得积雪咯吱咯吱响,傻奴乖乖窝在他的怀中,好奇的眼睛打量着红梅雪色。 管家从外头回来,正好迎头碰上他们,给李远山递过去一袋子东西,她见到了生人,连忙低下了头,像一只羞怯的小猫。 李远山的卧房大而宽敞,和她的小院子截然不同,室内温暖如春,火炉里银炭烧得很旺,还有一种淡淡的香气。 她被轻轻放在了床上,皱了皱脸。 他的床很硬,硬得像是没有铺任何垫子,直接躺在床板上似的,比她家破旧的小矮房还要不舒适。 李远山意乱情迷,轻柔的吻落在她的脸颊,傻奴却在盯着床头上一把看起来很沉重的铁剑发呆。 他觉出她的无动于衷,微微冷了脸,“学着点。” 话一出口,他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多嘶哑。 他还从未这般沉迷过女色。 傻奴的眼睛看向他,不明所以,学什么? 李远山冷哼,再不理会这个辜负他好意的小东西,直接扯开了她的红色衣襟。 他眸光更显锐利,仿佛秃鹰看到了可口的猎物般兴奋,浑身的血液都冲向一处,没注意到傻奴已然十分抗拒他的触碰。 她隐忍着背下的痛感,执着地一遍遍拉好自己的衣领,不管李远山再怎么解,她总有办法再好好穿回去。 “傻奴——”李远山的声音里带了一丝警告的意味,但语气很快又软下来,“乖一点,我是你的夫君。” 傻奴恍然想起娘亲的话,她必须得听夫君的话,否则就没有地方住了,姐姐就还要回到那累死累活的地方去。 她松开了白嫩的手,娇艳欲滴的口微微张开,似在回应男人的要求。 李远山从官袍衣襟中摸出方才拿到的袋子,取出一颗甜美的糖果,蛊惑着她:“想吃吗?” 傻奴点头。 他将腻滑的糖果放在她的嘴边,却不允许她吃下去,一只手指抵在她的唇片上,低声道:“傻奴喜欢我吗?” 傻奴的眼睛轻轻眯起,顿了半晌才点头。 “喜欢……远山的糖,甜……” 耳边传来李远山低沉的笑声,然后是下巴被染上一层特殊的气息,那颗糖也终于喂进了她的嘴里。 软软的,又硬硬的糖在口腔中散发出甜甜的味道,傻奴搂住他的脖子,还想再吃。 就当站在门外的管家以为两人就要完成人生头等大事之时,李远山阴沉着脸走了出来,衣袍发丝俱是凌乱之态,衣带斜斜扭扭耷拉在腰间。 “找下人收拾床铺……吧。”李远山长长地叹了口气,走了几步又停下,华美的玉佩跟着叮当相撞,“算了,找她的婢女百合来,先把里头那个傻东西给我收拾干净。” 傻奴又尿床了,而最让他不解的是,他好像有点习惯了。 只是扫兴,却不愤怒。 大概是过年的缘故? 他头痛不已,在战场上被困一个月,弹尽粮绝他都没这么恼过。 管家瞠目结舌,爷何时能记住一个小小婢女的名字了? 爷的房内从不许女人伺候,若不是家里有个妾室白蕊在,他险些就要以为爷根本不喜欢女人了。 而如今里头那位主子,惹恼了爷不说,还成功令爷记住了她婢女的名字…… 这是个干大事的女人。 管家掩面而笑,李远山皱着眉看他,挥挥袖子,“此事不许传出去。” 不然府里不定要传成什么样,再把那傻东西给说哭了。 他显然多虑了。 他走后,傻奴麻利地从床上滚下来,整理好自己的衣服,又把床褥都扯了下来,甚至还有点高兴地给自己洗上脸了。 冰凉的水擦过她的耳朵、眼睛、嘴巴和下巴,她拼命用帕子擦干净他留在自己皮肤上的气味。 百合匆匆赶来,怀里抱着一套新衣裳,拍了拍额头,“夫人,您又……” 得,不用问了,衣裳后头那里湿答答的,很显然了,夫人再次把爷气跑了。 李远山的浴桶要比傻奴房里的高上许多,她人一进去都快淹没了。百合打量着傻奴身上暧昧的红色痕迹,心中讶异。 这次好像比上次成功了那么一点点。 她不禁对李远山升起敬佩之心。 爷,越挫越勇,越勇越挫,不愧是当年在西南连吃三场败仗,但在最后一场战役中能逆风翻盘的大将军。 她还是想问个究竟,“夫人,这都是夫妻寻常之事,您怎么就不让爷碰呀?” 她羞红了脸,一个没出阁的大丫头这样问,的确是有些越矩,可夫人也不是普通的夫人。 傻奴垂着眼眸,脑中一片混乱,“不知道……” 娘说要听夫君的话,但娘也说过很多其他的话,到底哪一句才是对的? 她搞不懂。 百合给她绞干头发,只觉得掌中青丝的触感比丝绸还顺滑,她不禁感叹:“夫人啊,你可太漂亮啦!不过咱们得快点,不然要赶不上除夕家宴了。” 她声音低了些,虽然这里没有外人,但也要避着点,省得被爷听到了,“白夫人也会在呢,她惯爱装模作样的,她要是想伺候您吃饭,千万别答应。” 傻奴点点头,但谁也不知道,百合的话太复杂了,她其实根本没听懂。 点头,只是出于礼貌,出于她娘传给她的那套“为人处事”之道。 百合重新给傻奴挽好头发,牵着傻奴回了自己的院子。 傻奴手里攥着一颗糖,是刚才李远山给她的,她没舍得吃。 百合打眼一瞧,“夫人,怎么不吃?攥在手里会脏的!” 傻奴眼睛亮亮的,脸上浮起一抹笑容,“给远山留。” “远……远……”百合捂住嘴,她可不敢喊爷的名讳! 她寻来一个荷包,打开口子给傻奴看,“夫人,这个行不行?回头奴婢给您绣一个新的,专门放您的糖。” 傻奴拿着糖果比划了比划,点了点头,“谢谢你。” “但这颗已经脏了,不能吃了。”百合说着就要取过这颗糖给丢掉。 哪知傻奴合拢了手心,连连摇头,“不要,甜的,留下,这个装。” 她夺过小荷包,把糖放了进去,表情十分认真地合上了袋口。 天快黑时,管家来唤她们过去。 傻奴披上一件棉制披风,走了出去,仍旧是低着头,脚步急匆。 比起白蕊,她来得还是晚了些。 她终于看到了那个同样喊李远山“夫君”的白蕊。 她新鲜地瞪着眼睛,看不出这个白氏有什么不同,为什么百合总让她躲着这个人。 都是一个脑袋两个眼睛,有什么可怕? 若论相貌,还是她的姐姐更美…… 白蕊走近她,亲热地抓住她的手,“姐姐来了?” 傻奴眨了眨眼,她不觉得她是这个人的姐姐。 但她没有说话,坐在了白蕊安排的位子,沉默地盯着眼前的一盘瓜子。 “姐姐,这还是咱们第一次见面,妾身本该在早晨给你请安敬茶的,但爷……爷昨天睡得晚了些,妹妹也跟着晚睡了,爷就说不必去请安了。” 傻奴微笑着点头,一句话都没说,让她碰了个软钉子。 白蕊沉了口气,“不知道昨天怎么了,爷格外生气,妹妹哄了好久好久呢,听说是姐姐惹怒了爷?” 她早就知道是什么回事,此言一出,无异是提醒傻奴昨天的不知好歹。 新婚之夜,将军放着正妻不陪,反而去了妾室的屋子,传出去只会贻笑大方。 百合暗暗咬牙,白氏这么落夫人的面子,偏偏夫人是个不知道训斥的软性子,她又只是个奴婢,不能顶撞掌家的妾室。 她看向傻奴,心中求佛告玉帝,把认识的神仙都拜了遍,希望傻奴能雄起一次,压一压妾室的风头。 然而傻奴还是笑着,梨涡浅浅的,仿佛盛了两滴蜜,甜而知分寸。 白蕊面色冷了冷,双手松开了傻奴的,“是妹妹越矩了,妹妹操持了一整天的家宴事宜,忙昏了头,差点忘记自己只是个妾室。” 她将“妾室”两字咬得极重。 论相识,她早在六七年前就认识了爷;论情谊,她的父亲是以生命代价救了爷一命的恩人。 她是清白人家出来的,如何比不上一个青楼女子生的野种? 若不是老妇人求来的那一道占卜,正妻之位应当是她的…… 这傻奴,什么都不好,就是生了副好皮囊,好命数。 她凤眼中滑过妒忌,随着沉稳脚步声的贴近,她迅速收敛好自己的所有情绪,站了起来,盈盈行了一礼,“老夫人,爷……” 她刚刚起身,一道鹅黄色的影子就从她身边擦过。 傻奴扑进了老夫人的怀里,娇滴滴喊道:“娘!” 白蕊一怔,老夫人历来严肃,怎会允许傻奴如此不知礼数? 下人们都还在,这样搂着老夫人,成何体统? 她震惊不已,看着老夫人摸了摸傻奴的脸,慈爱道:“好孩子,饿了吗?娘给你带了点小点心,你先吃一口。” 老夫人的丫鬟立马端上一盘精致的白糕,老太太随手捏起一块,塞进了傻奴的嘴里。 李远山冷冷一瞥,兀自落座,看向白蕊,“白蕊,你辛苦了。” 白蕊柔弱地笑了笑,“老夫人和爷开心就好。” 他眼神掠过傻奴,气不打一出来。 方才把他惹恼,现在还不知道来哄他? 吃吃吃,就知道吃! 似是听到他的心声,傻奴对着他羞赧一笑,李远山登时转过头去,看向面前的一碟糖糕。 他眼神一冷,默不作声挪远了那碟糖糕。 5、臭气 初二过后,李远山出征了。 将军府本就没有女主人,老夫人懒得去交际,而白蕊是从敌国来的,身份敏感,从无女眷会宴请她,因此李远山离开后的将军府异常沉寂。 傻奴早晨去老夫人的院子请安,经常一待就是一整天,老人家爱读书,傻奴就依靠在她的腿边随意玩点什么。 她趴在窗子上,看稀稀落落的雪花洒下,沾在红梅树上,沉甸甸的积雪压着树梢,她莫名想到李远山在榻上抱着她的样子。 那时他的脸也是梅花这样红。 管家喜气盈盈走来,傻奴连忙躲进了里屋。 管家微愣,夫人怎么这么怕他? “老夫人,爷给咱们来信了!”他笑得皱纹都出来了,爷往常出征并不爱写信,这才走了几天就来信了。 有了家室的男人就是不一样。 信上只有四个字——一切安好。 “人还没到战场呢,就说一切安好。”老夫人唤着傻奴的名字,但傻奴看了眼管家,直摇头。 管家识相地退了出去,她这才出来,拿着薄薄的一张纸看来看去。 “他说他平安。”老夫人拍拍她的后背,见傻奴兴致缺缺的样子,叹了口气。 傻奴还没开窍,完全不在意远山。 她便是再不喜欢白蕊,儿子的信还是要给那人看看的,她吩咐丫鬟道:“送去给白氏看看。” 白蕊接到信件已是午饭过后,她抱着信纸,眉开眼笑,“将军此战必胜。” 她跟随李远山六年了,知道他的行事风格。 此战如果他没把握,就不会这么早来信。 她面色微红,依依不舍地把信件还给了丫鬟,转头问自己的贴身婢女小姜,“那边如何了?” 小姜也正想说此事,“那个傻子根本不在主院吃饭,每天都在老太太那边蹭吃蹭喝,晚上才回去。” 白蕊冷笑,“她倒是机灵。无妨,看她能假装孝敬几天,老太太可不是好相与的,那样的傻子在身边几日就会被嫌弃。” 小姜阴阳怪气地说了句:“夫人说的是。” 可惜白蕊想错了,连续两个月下来,傻奴日日待在老夫人房中,两人不但没闹一丁点矛盾,反而把傻奴喂胖了一大圈。 李远山班师回朝时看到的就是丰盈了许多的傻奴,他第一眼愣是没认出来。 以前的傻奴虽然美丽,但干瘪柴瘦,根本看不出有十六岁,像个没长开的豆蔻少女。 而现在的她脸颊丰润光泽,身躯更显娇艳。开春了,她穿得比之前薄了些,合体的鹅黄色春袄襦裙在明艳日光下闪闪发光。 李远山一眼就能在门外迎接他的所有人中看到她。 “母亲,儿子回来了。”李远山意气风发,身上还穿着官袍。 此战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不可谓不畅快淋漓,他早晨刚在圣上面前得到嘉赏,风光无两。 老太太欣慰地迎他进门,“远山,你辛苦了,快回屋坐会儿。” 他擦过傻奴身侧,身上还带着沐浴后的香气,傻奴呆呆的,低眉顺目跟在他的身后。 白蕊轻笑,亲切地挽着她的手,“姐姐可知道,爷今儿在圣上面前得了脸,却也丢了脸?” 傻奴不说话,她不关心这些。 “此战大胜,爷一举夺回失守城池,圣上在早朝问起爷的亲事……”她莞尔一笑,和婢女对视一眼,“可让爷在朝堂上闹了个没脸。” 傻奴脚步一顿,白蕊以为她要说点什么,然而她只是松开了白蕊的手,脚又一抬,走人了。 小姜低声道:“夫人,还是收敛着点吧,当心爷听到。” 白蕊冷冷瞟了她一眼,“爷听到又如何,难不成还为了个傻子责罚我不成?” 她惯会看李远山的眼色。 李远山从小习武,耳力比普通人好上不知多少,刚才她闹出的动静也就上了年纪的老夫人听不清楚,其余的几个听不到? 更何况是将军。 李远山不说,就是默许,他定然在早朝上因为这个傻子被人嘲讽了,不然也轮不到她一个妾室大放厥词。 就是不知道爷大胜归来,今晚会歇在何处? 老夫人准备了一桌子菜给李远山接风洗尘,席间多有关怀,李远山一句句答着,眼神飘过傻奴的脸。 傻奴定定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不言不语,拿着汤匙,小口小口地喝着。 李远山脸上带着笑容,目光却是平静的,尤其是在望向傻奴的时候,那幽深的眸子里的东西更加复杂。 他连日奔波,此时已是筋疲力竭,晚上还要进宫参加庆功宴,因此提前离席,“母亲,儿子先去休息了。” 李远山走后,白蕊也跟着走了,去哪里老太太不关注,她只关心傻奴今天吃饱了没有,“傻奴,刚才怎么不吃东西?” 傻奴抬起脸,老太太这才发现她的眼眶是红的,难怪一直低着头不看人。 要说傻奴是见李远山回来而高兴哭了,她肯定是不信的,“告诉娘,你有什么心事?” 傻奴张开嘴,又觉得自己说不明白心里的想法,话到了嘴边又咽了下去。 她不明白自己如何会让远山没脸,姐姐似乎也经常这样说。 * 李远山回了卧室后,躺在自己的床上,身下是柔软的触感,和他走时已经大不一样。 他常年住在军中,军营里可没有这么好的环境休息,一张木板铺床褥子就算一张床。 他皱眉,“把这些多余的垫子都撤去。” 小厮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 小厮一脸为难,“这是夫人让加的,爷走后夫人一直睡在这里。” 李远山怔了一下,他倒是忘了,如今他的房里也不只自己一个人了…… “罢了。”他盖上被子,想要睡觉,但鼻尖都是甜腻的气味,像是她点的香,又像是她的体香,总之让他辗转难眠。 他头痛欲裂,撑起身子,叫来守门的小厮,“她不是有自己的院子?让她以后自己睡,把这些东西都撤走。” 小厮只得收拾东西,李远山看着忙碌的下人,突然想起那双漂亮的圆眼睛。 若是她回来发现自己的东西都被换了地方,会哭的吧…… 他联想起白氏哭哭啼啼的样子,脑袋更疼了,叫住小厮,“把我的东西搬到偏房去,她的东西还给她放回去。” 睡在坚硬的床板上,耳边的嘲笑声总算停歇,他终于能安心睡去。 李远山搬到偏房的消息很快传进了老夫人的耳朵,老夫人听了直摇头。 远山还是这样冷情,她还以为傻奴来后会有些不一样。 她怜爱地看向傻奴,傻奴趴在案子上睡着了,无知无觉,她一时间竟不知道傻奴地心智不全到底是喜是悲。 刚从战场回来就夫妻分房,放一般的妇人身上哪能忍受? 还好她是傻奴,也只能是傻奴。 眼看着距离道士算命的日子越来越近了,老夫人总是担心那一天的到来。 真如那真人所说,娶了傻奴这样的孩子,远山就能保住性命吗? * 庆功宴一直延续到了后半夜,宫门已关,李远山在宫里停留到第二天下早朝才回去。 他有些宿醉,迷迷糊糊就走到了原本居住的屋子,管家笑滋滋的,提醒道:“爷,走错了。” 李远山收回推门的手,转身问:“傻奴在哪里?” 房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在。 这才不到中午,她去哪里玩了? “夫人每天都去老夫人那边请安,一般会在晚饭后回来。” 李远山脚步一顿,晚饭后,那不是母亲休息了她才回来? 他带着一身的酒气,步伐不稳,“傻东西。” 想起宴会上众人的哄堂大笑,李远山的胸口就隐隐作痛。 他骄傲了半辈子,却在婚事上出了丑。 换好常服,他随口问了句:“白氏最近如何?” 下人面色一紧,“白夫人一切如常。” 似乎很久没有和白氏说过话了。 李远山去了白氏的屋子,白蕊受宠若惊,急忙让婢女准备一桌午饭。 李远山摆了摆手,“不用了,没胃口。” 她今日穿了一身娇嫩的粉色,脸色也透着羞怯的红,李远山怎么看都觉得这身衣裳不适合她,应当穿在…… 他愣住,他怎么又想起那个害他受尽文武百官讥讽的傻东西了。 简单查过账本后,李远山去了老太太房中。 “傻奴,坐你夫君身边去。”老太太拍拍她的肩膀,傻奴犹豫了一会,还是慢腾腾地坐了过去。 李远山没来由地愧疚。 今天是他回府后的第一天,他应当多陪陪她的,纵然她害他丢脸,可这也不能全责怪她。 他只要见到她,总是心软。 一股奇怪的香味往傻奴的鼻子里钻,她捂住自己的下半张脸,蛾眉紧皱。 她讨厌这股味道,悄悄地把凳子挪远了些。 李远山想摸摸她的脑袋,也被她躲过。 她说:“臭。” 他的手尴尬地顿在半空中,闻了闻自己的身上,并没有什么味。 傻奴嫌弃地看着他,“和姐姐那些男人一个味道!” 李元山的嘴角扯开一个冰冷的弧度。 他李远山到现在都还没碰过一个女人,就是和那些自诩清流的文官相比也算十分洁身自爱了,她竟然把自己比作钻进青楼里的烂人? 那些迂腐文官就算了,他还轮不到一个卑贱的傻子来嘲讽自己! “放肆!就连你也敢讥笑本官?!” 李远山拍案,碗筷跟着发出惊恐的低叫。 傻奴颤了颤,眼皮缓缓地眨了一下,再睁开时,那个酷戾男人的背影都消失了。 门帘晃晃荡荡,是他走时太过用力而导致,半晌都停不下来,在空中无助摆动。 “远山……”老太太站起来,看向傻奴,“你这孩子,这是怎么了?” 她尽管不喜欢白氏,可白氏也是他们家八抬大轿正经娶回来的,“傻奴,你身为正妻,以后不许再这么说话。” 傻奴娇艳得如同开在烈夏里的花朵,老夫人实在不忍她就此凋零,“你可知道被夫君厌恶的女子日子会有多艰难?” 李远山平日里看着严肃,但这里没人不知道,久经沙场的人不会仅仅是严肃而已,特别是从一个小前锋冲上镇国大将军之位的李远山。 他一发脾气,那真是鬼见了都要绕道走,阎王爷都不敢收。 下人们战战兢兢,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爷的屋子里又是砸东西,又是扔铺盖。 “周围安!” 这是管家的大名,管家冷不丁听到自己的名字,擦了把汗道:“来了,爷。” 再一个枕头扔出来。 “把她的东西全部给本官收走,扔到归园去,别再让本官看见!” 6、冷战 满地狼藉,触目惊心,随着傻奴东西的搬离,李远山渐渐平息了怒气。 这怒气其实不是对着傻奴,而是对着那些言官柬臣的。 近日朝堂之上,他们屡次拿傻奴的事情取笑他,他虽觉得丢脸,但也不怪傻奴什么,可眼看边疆日益稳定,他们就开始过河拆桥、联合上书圣上架空他的兵权。 就在昨夜的庆功宴上,他的西南大军,刚刚打了漂亮胜仗的西南大军,被圣上亲口下旨削减了兵饷。 兵饷是士兵们的命,乃军之根本,削减了兵饷,也就是削弱了他的兵权。 明明是他的庆功宴,但那一夜钻入他耳朵里的,全是极尽讥嘲之声,让他从大胜的荣耀中一瞬跌落进阴暗的谷底。 不过一夜而已,他的世界已然天翻地覆。 他本就憋着一肚子气,在席间隐忍不发,回来后还被傻奴瞧不上…… 他突然想起自己从西南带回来的东西,从大箱子中翻了出来。 小巧的锦袋上绣着李字,是他让那里的绣娘特地绣上去的,没什么花纹,军中也没那么多好布料给他挑选,他就随手割下自己从京中带出来的一件华服的衣摆,交给了绣娘。 李远山目光转冷,那时,他还惦记着她爱吃糖,可现在,他只想把她撕碎。 “周管家。”李远山掀开门帘,情绪已经平稳,“这里面有一些糖,给傻奴送去。” 管家卸了口气,心里的大石头也落了地,连忙收好,扭头就要去送东西,可李远山叫住了他。 “等下。”李远山的手指握紧了有些厚度的帘子,“以后她的事情,不必告诉我。” 说罢,他的身影彻底被遮住。 如此果决,怕是没有转圜余地了。 管家惊讶地张开了嘴,脚尖一会对向老太太的祥园,一会对向傻奴的归园,最后还是去了祥园。 管家是看着李远山长大的,对他既是疼爱又是尊敬,他深知这么大的火气绝对不是因为傻奴,而是来源于朝堂。 可爷刚刚打了胜仗,圣上还擢升了他的勋功,谁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扫他的面子? 管家直觉不妙,赶紧去跟老夫人商量对策。 傻奴坐在一旁的绣墩上,捧着李远山给她的小荷包,左看右看爱不释手,还把百合给她缝的荷包里的糖倒了出来,放在了一起,只是静静看着,却不品尝。 她对管家说的一切都不感兴趣,可她心里想的都是生气的李远山。 “一颗糖,够吗?” 她自言自语,老夫人听了,对管家说:“把远山叫来。傻奴,你来。” 她对傻奴招手,傻奴很乖巧地挪了绣墩过来,明亮纯真的眸子仰视着她,“娘?” 她摸摸傻奴的脑袋,温柔地讲:“傻奴,远山不容易,他刚才并非故意对你发火,而是受了委屈。” 傻奴眨了眨眼,很认真地听。 “家不是讲理的地方,他无处发泄,只能对你,你是他最亲近的人,一会他来了,你哄哄他,好不好?” 傻奴抿唇微笑,点点头。 她懂,姐姐有时受了委屈也会拿她撒气,但娘亲总是说姐姐不容易,她知道姐姐不容易。 掂量了掂量手中的荷包,傻奴决定把一整袋子糖果都给李远山。 她站了起来,走到门口,透过门帘窄长的缝隙观察外面的动静,等待着他,就像以前每一次等姐姐回来一样。 李远山换了一身黑袍,颀长健硕的身材在昏暗烛光下如同一座深远的山峰般挺拔。他的皮肤极白,即便是站在很远的地方,也能一眼看到他。 傻奴动了动脚,鼓足勇气掀开帘子,奔向他去。 她捧起荷包,向他眼前递了递。 李远山脚步顿住,看着她因为穿得单薄而冻红的鼻尖,有点不自然地越过她,眉心多了一份朦胧的心绪。 袖子被扯住,他深出一口气,侧头看向袖口处的小手。 傻奴咬着唇,小鹿一样湿漉漉的眼睛带着期盼,又抬起荷包送到他的嘴边。 他竟在她的秀眉间看到了一丝失望。 她也会失望,因为他? 傻奴的眼神变得疑惑,“不够?只有这么多……” 这音色甘甜,然而越来越低,低得让人心疼。 李远山接过了荷包,顺手攥住了她的手指,认命地看着她的脸,“还不走?” 看不到她,他便恨得牙痒痒;但若是看到了她,他就怎么也狠不下心了。 傻奴的眉毛和眼睛微妙的抬起,眼里的光彩瞬间大亮,把手塞进了他的掌心,温顺地跟在他的身后,进屋后也乖巧地依偎着他的手臂,时不时抬脸看看他的下巴。 李远山还没窝囊到把朝中的事情告诉家中女眷,让一群老弱妇孺为自己担心,他模糊地说:“最近仕途碰壁,可能会有变化,到时候再说。” 老夫人娘家落魄前也是官宦人家,懂得一朝一夕变幻无常,她沧桑的眼睛看了看傻奴,提醒道:“远山,凡事给自己留点退路,让白氏那里也准备着点。” “是,儿子明白。” 傻奴感觉掌心被掐了一下,不解地看向李远山。 李远山拽着她站起向老夫人告别,厚实的披风披在她的肩上,衬得她更加娇小可怜。 梅花谢了,迎春花傲然开放,满园稀稀落落的黄色和粉色,有的枝头上冒着小嫩芽,散发出阵阵草香。 李远山的目光从花瓣移到了傻奴的嘴唇上,色泽鲜丽,比花更甚。 那两瓣唇开开合合,露出皎白的牙齿,通往更神秘的地方。 他晃神,直到脚下石子绊了他一脚,他才收回侵略的目光。 “远山还委屈吗?” 李远山听到她弱弱的声音,眼前浮现柔软颤抖的待宰羔羊。 他气息沉了沉,“嗯。” “那我再哄哄你。”她忙不迭道。 李远山的呼吸更沉了,意味深长地重新看向她,“你知道怎么哄吗?” 傻奴细细想了想,点点头,“知道。” 她进了屋子,找不到自己的东西,也找不到百合,茫然了不过一会,就解开了自己的披风和小袄,爬上了床。 她跪坐着铺床,转眼之间,膝盖和手肘就被坚硬的床铺磨红了。 “睡觉。” 她讨好地笑着,钻进了被窝中,规矩如刚刚启蒙的学生。 李远山走近了些,居高临下地凝望着她,“还尿床吗?” 傻奴一僵,把头埋进了被子中,只留下粉嫩的手指头抓着被子。 被子被掀开,傻奴看着锦被离自己越来越远,然后又失重,慢慢下落。 微凉的空气涌了进来,她却感觉不到冰凉,因为她被捞入了一个滚烫的怀抱中。 身下的床是硬的,他的身体也是硬的,唯一不同的是,他是烫着的。 傻奴呆呆地趴在他的胸前,听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声。 “今天不碰你。”他说话时带动胸腔跟着震动,让傻奴耳朵麻麻的。 她闷声哼唧,“疼……” 娇娇嗲嗲的,李远山搂着她腰肢的手臂蓦地收紧,“怎么了?” 他都没碰她,怎么她还是疼? “膝盖……” 李远山撩开被子,攥过她的莹白小腿一看,白嫩的双膝上竟然有了两大团红肿,他诧异地看着她,“就这么一会?” 一个贱籍生的孩子,从小长在青楼里,什么都不懂就罢了,怎么皮肤也跟千金小姐似的娇气? 他寒着脸下床,拿来了红花油揉在肿起的地方,他冷眼瞧着,这傻东西正低着头玩手指,很是乖顺。 他面色缓了缓,手滑到了她的小脚上。 和他的手一般大,确实小巧。 她哪里的肉都不多,唯独这双白白的小脚上胖嘟嘟的,像是白藕般饱满润泽。 手内一空,是傻奴怕痒,羞怯地笑着收回了脚,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李远山躺了回去,紧盯着她的双眼,让她无处遁形,“你不去如厕?” 傻奴的眼神闪了闪,轻轻摇了摇头。 “真的不去?嗯?”他声音暗含危险的警告。 傻奴的双腿动了动,还是摇头。 “从晚饭起就没上过厕所,半夜又尿床的话,当心我收拾你。”他给她盖好被子,合上了眼。 天子的称赞、群臣的攻击、士兵们的期许……这些人的脸纷纷出现在他的脑海中,连睡都睡不安稳。 鼻尖闯入香甜的气息,他困倦地睁开眼,就见傻奴小小的鼻头正对着他,呼吸喷洒在他的鼻唇间。 她酣睡时似乎总是张着小嘴,像个小动物一样。 李远山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很快继续陷入了恐怖的梦魇。 第二天一早,李远山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让下人叫来白蕊。 他上朝时间很早,一般这个时候除了伺候他的下人鲜有醒着的,白蕊匆忙梳妆,到了他的屋子,却发现他早已穿戴整齐,面色不悦地看着她。 “妾身来迟了,爷有要事?” 帐内一声奶猫似的嘤咛,白蕊的脸一白,那个傻丫头竟然在这里?爷不是刚把她的东西都扔去了归园吗? “白蕊,近日你需多置办些田产,以管家的名义,账目做得漂亮些。”李远山戴好官帽,挺拔的身体走到她身侧,“周管家会帮你。” “爷,这是怎么了?”白蕊不明白,好好的,将军府的财产干嘛要转到周管家名下? 他拧眉,语气充满不耐,“做便是了,你不愿就交给周管家。” 他大步离开,白蕊满头雾水,帘帐拉开的声音惊醒了她的思绪。 她扭过头去,目光和伸懒腰的傻奴对上。 7、甜味 “你怎么在这里?”白蕊走近傻奴,她知道将军要去上朝了,一时半会回不来,所以有恃无恐。 傻奴虽然傻,但对危险有着近乎小动物般的敏感直觉,她警惕地看了白蕊了一眼,穿上鞋子,绕着这个对自己毫无善意的人走。 刚爬上爷的床就敢甩脸子?白蕊伸出手。 后脑发根处一疼,傻奴惊恐地被拽着倒退,捂着痛处跌坐在地上。 她想起了一段可怕的经历,整个人怕得浑身发抖,她咬住了自己的手,让自己别叫出声。 白蕊一愣,她不过是揪了一下她的头发,至于抖成这样,“你有病?” 她转念一想,可不就是有病。 正常人被打了绝对会呼救,她却做出这幅模样…… “狐狸精。”白蕊恨恨道:“爷去上朝了,下人们还没醒,你装可怜给谁看?” 傻奴可怜兮兮的样子让她气消了不少,抬起脚就走了。 傻奴把手从口中拿出来,绷紧的骨节处多了两排小小的齿痕,她盯着那里看了好久,直到外头传来走动的声响,她才起身。 她一直生活在青楼的后院中,见识过不少来自于女人的恶意,她们往往看着她的脸就会说:“哟,这张小脸儿,将来不知道要抢了谁的生意。” 但更多的是来自于她们的关爱,她总生病,那些姐姐会拿出私房钱来帮自己请大夫。 她从很小就知道,她和别人是不一样的,是值得同情的,也是值得鄙夷的。 所以她明白,人都是具有两张面孔的,一张可憎的,一张可怜的。 傻奴想,也许在白蕊的眼里,她也有着一张令人憎恨的面孔吧。 * 傻奴今天破天荒地没有去老太太屋子里吃饭,老太太详细问过才知道,原来昨天傻奴和李远山同眠了,她笑得合不拢嘴,忙嘱咐翠柳给傻奴送点好吃的过去,“顺便再看看她身体好不好……远山是个粗人。” 粗人李远山回来后,就见傻奴脸色红红地裹在被子里,翠柳怎么劝她她都不听,“夫人,您就让我看看吧,这要是真伤到了,要上药的!” “什么伤?”李远山问。 他摘下官帽,解下环带,稳稳地放在桌子上,朝堂上据理力争的气势还没褪去。 翠柳忙跪下,“回爷,老夫人让奴婢看看夫人的伤……” 他看向傻奴,“受伤了?哪里?” 傻奴指指后脑的部位,他凝眉,“怎么回事?” 他声音冷煞,翠柳打了个寒战,“昨夜夫妻二人的伤……” 李远山让翠柳退下,“昨天没有夫妻之实,你回去吧。” 翠柳惊诧极了,睡了一宿还啥都没干? 李远山又补充道:“如果她受了伤,我会亲自给她擦药,不用你们。” 他坐在床边,拨开傻奴的头发,查看刚才她所指的位置,卸了口气,“没伤。” 他捏过她圆润的下巴,软糖一样甜糯的触感让他爱不释手,当作一个把件放在指间疼爱把玩,“早晨自己磕到了,嗯?” “说话。”他不满地提示。 傻奴垂下眼帘,“嗯……” 被子猛然被拽开,傻奴看到他的一条还穿着靴子的腿搭在了床边,她被拖着坐在了上头,靠在了他的胸前,而她的两条细胳膊被他粗糙的手指带着向上,挪到了他的颈子上扣住。 “以后,就这样哄我,知道了吗?”李远山又搂着她的腰肢贴近自己的身体,官袍华丽的布料被她压在下面,起了道道褶皱。 他皱起眉头,早知道不穿了,碍事的玩意儿。 她的身体在被窝里暖了一上午,温温的,驱散了他脸上的寒意,他低头含住了她的唇。 “夫人夫人!”百合突然闯了进来,手里的东西掉在地上,“奴、奴婢先出去,饭好了。” 百合跑到外头,用手掌扇着风拂向自己的脸,这可是白天,爷和夫人…… 李远山嘶哑着声音道:“穿衣服吧,大中午的,谁教你只穿个里衣的?” 傻奴对着他笑,李远山飞快地移开了目光。 他的耳根很烫,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他又不是没见过女人,竟像个愣头青一样,一看到她的笑就忍不住想要疼她。 他看着傻奴慢吞吞地穿衣服,像只慵懒的乌龟一样慢,他接过手,给她穿了起来。 但最后一件裙子复杂的带子难住了他,他看了看呆呆的傻奴,“你自己来。” 傻奴动作缓慢而认真,他默默瞧着,原来这几根带子是这样绑的…… 他的目光落在了傻奴的右手上,轻轻抓起来,放在眼下仔仔细细地看。 每一个齿印都非常小巧,这样的小牙齿,他只在小孩和她的口中见过。 “被孩子咬了?”他不禁想起府里的那几个调皮的家生子。 傻奴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嘴巴。 他脸上一沉,指甲掐在她的伤口上,傻奴吃痛,愤怒地盯着他。 “以后,不许再伤害自己,否则我会加倍让你疼回去!”他松开了手,转过身的时候勾唇笑了笑。 还学会发狠了,那奶乎乎的小脸,只会让想他更恶劣地——再欺负欺负她,让她哭、让她求。 他扭头,唇边的笑意还残留着,“知道了吗?” 傻奴委屈地捂着自己的手,点了点头。 “过来。”他拽过她,欣赏着她因为步伐不稳而瞪大的害怕的眼睛,待她撞到了自己的怀里时,他吻了吻她的眼睛,“真乖。” 语气不无赞叹,和逗弄一只听话的猫咪无异。 傻奴手中多了一袋东西,她低头一看,是自己昨天硬塞给他的糖袋子。 “这东西只有你爱吃,留着吧。”李远山早晨才发现自己把这东西带到了身上,忘了拿出来。 他在去的路上含了一颗,甜得让他皱眉,又莫名让他的肢体充满了流动的力量。 今日依旧是口诛笔伐的一天,许多言官参他的西南军开销过大,建议再砍掉一部分军饷,他不卑不亢,直接呈上近一年来的军中支出,条条分明清晰,堵住了那些人的嘴。 那些言官被怼得哑口无言,这才想起来李远山曾经趁着回京的半年考了个进士,他的文采和口才一点也不次于他们。 傻奴眼睛比正午阳光还亮,小心翼翼地把糖袋子收起来了。 李远山望着她的傻模样轻笑。 笨是笨了点,不过是个女人,放在身边疼着宠着,慢慢教就是了,他撩开帘子,对百合说:“传菜。” 李远山吃饭极快,这是在军营中留下的习惯,而傻奴似乎做什么都慢腾腾的,他放下筷子,用手撑起下巴看着她慢慢地吃。 傻奴注意到他的目光,嘴巴动了几下后放下了筷子。 “你继续。”他靠在椅背上,姿态轻松。 傻奴迟疑地拿起筷子,每吃一口看他一眼,纠结写在脸上。 李远山扶额,也拿起了筷子,夹着菜放在她的碗里,自己却不吃,傻奴好像明白了他在等她,加快了速度,然后被噎到了。 她不断地咳嗽,水也喝不进去。 李远山很无奈,把她抱在腿上,打开她的嘴,硬往里灌水。 “咽下去。” 傻奴吞了下去,果然好了许多,没注意到男人沉下去的眼神。 她的脸憋得很红,乖巧地笑了笑,趴在了他的肩膀上。 李远山掂量了下,“嗯,沉了不少,继续努力。” 他的视线移向了她的饭碗,里面高高地摞着他夹给她的菜。 他不知不觉竟然给她夹了这么多吗? 他侧过脸,唇擦在她小小的耳朵上。 他轻轻亲了亲,想,个子小,手脚小,牙齿小,耳朵眼儿也这么小…… 连嗓子眼都是小的,难怪吃饭那么墨迹。 怎么什么都这么小? 他想了半天才琢磨出来,她是个早产儿,还没长好就着急从岳母的肚子里爬出来了。 傻奴就这么睡着了,百合低声说:“夫人每次午饭后都要休息一会。” 李远山低头嗅着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甜腻腻的,不是花香,也不是燃香,倒是有点像蜂蜜。 柔软、丝滑、甜蜜。 这里的味道尤其浓郁。 他一时分不清自己唇下的到底是蜂蜜还是她颈后的一点皮肤。 管家在外头喊道:“爷,苏将军和付统领来了。” 他把傻奴放平在床上,给她盖好被子,深深地看了一眼,到了书房。 他面色不虞,“你们两个都不吃饭的?” 苏将军和付统领同为西南军中的同袍,和李远山交情甚笃,毫不避讳道:“怎么,耽误你疼媳妇了?” 李远山一哽,他们怎么知道的? 付统领耸耸肩,打开了西南地图,“你今天官服上的香味儿甜得要命,我隔着两丈远都闻到了,现在更浓了,你以前身上除了汗臭哪有味道。” 李远山抬起袖子闻了闻,他的鼻子像是失灵了一样,什么也闻不到。 见他茫然,付统领赶紧拉过他来,“别想了,干正事。” 西南战事日益减少,西南大军功不可没,威慑四海。 然而现在圣上要削减军饷,他们绝不同意,可圣意难为,他们必须提前想好退路。 李远山的心沉了沉,那一天就要到了,他真的会战死吗? 8、蹴鞠 李远山指着某一处,粗粝手指用力地按在上面,眼神和苏将军彼此交换,“这里地势险要,驿道来往成分复杂,掩人耳目最是适合。” 确定好了下一步的动作,沉默的苏将军终于露出一个笑脸,说了今日第一句话:“一起去喝个酒?” 李远山收回手,食指拇指搓动,没说话。 付统领眼睛亮起来了,将军府的厨子煲汤可是出了名的不错,“要不在你府上也行,正好让我们拜会下嫂子。” 李远山脸色一冷,不留情面地拒绝了他的提议,“她的情况你们也知道,算了。” 让傻奴见外人? 连句场面话都不会讲,还不够给他丢人的。 他永远不会带她出席任何饭局和宴请。 但他也的确不想出去吃饭。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又要出征,不如在家里多陪陪老太太。 送走了苏付两人,李远山回了自己的院子,他脚步匆忙,像是急着要做什么事。 满屋空荡荡的,只有百合在拿着鸡毛掸子清扫古董架上的灰尘。 “爷,”百合行了一礼,规矩道:“夫人去祥园用膳了。” 李远山脚尖一转,走向祥园。 傻奴蹲在地上,呆呆地看着两个家生子小孩踢蹴鞠,鹅黄色的衣摆落在地上,李远山远远望着,莫名觉得她这个样子像荒凉战场悄然开放的一朵小雏菊。 平凡、温暖,有着极其顽强的生命力。 他没有叫她,直接进入了老太太的佛堂。 每日的清晨和傍晚,都是老太太礼佛的时间,所以傻奴才会在外面看别人玩,管家就在一旁瞅着,以免孩子的蹴鞠打到她。 管家摸摸胡子,“夫人,怎么不跟着一起玩会?” 傻奴扭头,漂亮的小脸带着失望。 她的身体不好,不能这样玩……娘和姐姐也从不让她出去玩,最多只能在小房子里玩玩木偶或是刺绣。 她又把头转回去了,脑袋垂得很低,盯着自己的绣鞋发呆。 春风拂面,吹起她脸颊的几缕散发,也吹动了身后不远处的门帘,一片华丽的黑色衣角转眼不见。 一个蹴鞠咕噜噜滚过来,稳稳地停在她的脚前,同时,一个高大的影子覆盖了她的身体。 傻奴抬头,满面傻气。 李远山站在她面前,伸出手拉起她,傻奴的脚太小了,一个没站稳跌进了他的怀中。 他低下眼眸,喉头品到一种灼热,眉宇间尽是无奈,“站都不会好好站,还想玩球,嗯?” 傻奴喜欢和李远山这样亲密,蹭了蹭他坚硬的肌肉,露出小小的牙齿笑开。 他皱起了眉,“说你呢,就知道傻笑。” 话是这样说的,胳膊却搂紧了她的腰。 他仅凭一条胳膊就能将她完全环住,绰绰有余。 他一时竟然分不清是自己的手臂太长,还是傻奴的腰肢太过纤细。 他抬起一只手捏住了她的双唇,让她的嘴闭起来,省得他总是看着她的小牙想起她那么小一点的嗓子眼儿。 “玩不玩球?”他声音沙哑。 傻奴怯生生地点点头,眼神害羞极了,“没玩过球……” 李远山最怕她这样说话,甜甜的,嗲嗲的,却让他无端心疼。 他用手掌包住她的小手,把球拨到她的足尖,“踢吧。” 他在夕阳下翘起嘴角,手心潮湿。 这傻东西的手怎么就这么小? 难怪他总觉得她吃饭的样子怪怪的,现在他才想明白,原来是她的手太小了,反倒显得筷子和勺子太大,让他总担心她会不会把东西弄掉了。 傻奴伸出脚,试探地轻轻碰了蹴鞠一下,蹴鞠只在徐徐风中颤了颤,似动非动。 但这也足够让傻奴开心,她笑盈盈地看了李远山一眼,加大了力气。 “呀!” 球没动,她的绣鞋倒踢飞了出去。 傻奴懊恼,单脚蹦着去找鞋。 李远山一身凌厉的黑衣,看着一只小兔子样的傻奴,提起腿,跟了上去,从身后抱住她,低声说:“笨死了。” 傻奴听出他语气中的嫌弃,脸更红了,闷闷地挣扎了下。 白色的足衣露在外头,包住了她那只莹白小巧的脚,李远山拍拍她的头,“站着,我去给你捡。” 他刚一过去,两个家生子就像见了鬼一样逃跑了,李远山捡起傻奴的小绣鞋,望着两个小孩跑跑跳跳的背影发怔。 他好像真的很吓人。 他转身,傻奴正无聊地晃动着小脚,眼神呆滞。 李远山说不出心中什么滋味,蹲下了身子握住她的脚,给她穿好了鞋子。 鞋面绣着几朵红色的花,秀丽淡雅的花朵随着傻奴转动脚踝的动作而摇摆,李远山不禁想起那日踩在他手中的莲足。 他喉咙滚动了下,抬起头就看见傻奴开心的双眼,亮晶晶的,像是他在城南关养的那匹最喜欢的小白马。 那匹小马也是如她一样,矮矮小小的,胜在长得足够惊艳漂亮,浑身上下没有一根杂毛,温顺而腼腆。 他好像对这种小东西格外有耐心,在城南关,除了他的战马雷电,他最偏爱的就是小白马。 李远山站在傻奴身后,看她玩了一会,直到她额头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身上那股甜腻的味道更盛,他才叫住她,“别玩了,回来吃饭。” 傻奴意犹未尽地抱着蹴鞠,满脸舍不得。 他拿过球,看着她的耳垂道:“明天再带你玩。” 傻奴躲避他带来的湿濡,李远山失笑,抓住她的手佯装训斥,“还学会躲我了?” “爷……”白蕊尴尬地看着他们,柔柔行礼。 她看到李远山那样温柔地对傻奴笑,嫉妒得眼角发红,垂首时眼中闪过一道阴郁的暗光。 爷从未那般对她笑过,他总是冷着一张脸,无论她如何贤惠能干,穿着如何精致轻薄,他始终不曾正眼看过她一眼。 白蕊一直以为,李远山就是这样凉薄的性子,却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对一个女人那样笑。 李远山敛了所有神色,“来做什么?” 白蕊不可置信地抬起头。她来做什么? 她的嘴角抽了抽,迅速换上另外一张楚楚可怜的脸,“爷,妾身看好几处田产,来让您掌掌眼。” 李远山对傻奴道:“你先进去。” 傻奴垂下了脑袋,略显失落。 “听话,进去,”他摸了摸她滑腻的脸颊,“我一会就去找你。” “嗯……”傻奴含糊地说,扭头进了屋子。 李远山搓着方才触碰过她的两根手指,看向白蕊,“周管家看过了?” 白蕊呈上几张图纸,“管家看过了,但妾身还是希望爷也看看,这几处田产位置极好,价格也……” 她面露为难,“府中闲散银子不太够。” 李远山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知道了,你回去吧,晚上我过去看看。” 他没有一丝想要和她继续交流下去地意思,掀开门帘去找傻奴。 傻奴坐在桌边,百无聊赖地掰弄着自己的手指。 李远山放慢脚步,傻奴余光看到他进来,蔫蔫地背过了身子,不理他。 李远山坐在她的身边,把她掰正,“吃味了?” 他单手撑着下巴,饶有趣味地盯着傻奴气鼓鼓的小脸,笑得十分开怀。 正巧老太太从佛堂出来,傻奴眼睛发亮,“娘!” 她坐得端端正正,等待开饭。 李远山和老太太有一茬没一茬地聊着天,他一直在给傻奴夹菜,观察她都吃了什么,什么没吃。 老太太打眼一瞧,惊讶得不得了,她这没心没肺的儿子竟然在给傻奴布菜? 李远山看出老太太的打趣,放下了筷子。 饭后,他打发傻奴去房里玩,看向满脸笑意的老太太,疑虑问:“母亲,傻奴在您这里可尿过床?” 老太太叹了口气,“没有,她每天都在这里睡午觉,从未尿过床。” 她想了想,也是想不通傻奴的行为,“相反的,她很喜欢憋着,每次都是憋到实在忍不住才去如厕。” 李远山不动声色地拂了拂衣摆,“傻奴,跟我回去。” 傻奴乖乖跟在他的身后,可刚一出门,就被他打横抱起。 她疑惑地抬眼,意外看到了李远山阴沉的脸色,她撅着嘴埋下了头。 夜风习习,傻奴在小池塘中望到清淡的弯月,还有几条互相追逐嬉戏的小锦鲤,她身子动了动,想要看得更清楚,却被他死死地按进了怀里,她只能贴着他紧绷的肌肉,听一声声强劲有力的心跳。 眼看着距离床榻越来越近,她攥紧了他的袖子。 她害怕那张床,又硬又冷。 傻奴傻傻地看着他拆下自己的簪子,然后是他的头发铺在了她的脸上,她急忙用双手和胡乱地拨开,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视线就被黑乎乎的东西遮住了。 这床,好像变软乎了。 她陷入了朦胧的黑暗中,只能看到他模糊的影子。 “傻奴,听话……” 傻奴顺从地停止了挣扎。 李远山把自己的发带在她的脑后绑好,像是渴求水源的鱼儿一样寻找甘甜的泉水。 傻奴感觉自己的腿一凉,慌张地去摸自己的裙子。 9、油桃 傻奴想找自己的裙子,但双手被什么紧紧禁锢着,动弹不得。 她只听到一阵阵急促的呼吸,和糖纸被口水沾湿后的触感。 她舒服地皱起了脸,鼻间发出小奶猫样的嘤哼。 李远山的眼神穿过黄色的衣料看到她的表情,发出低沉的笑声,双手在她的腿侧更加用力地攥紧。 李远山擦了擦嘴,重新躺下,盖好被子,傻奴已经睡着了。 他搂紧了她,用耳朵听她的呼吸声,口中似乎还有那种香甜的味道。 她果真是甜的,每一处。 这次,她没有尿床。 他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女人,无法完整拥有却愿意如此挖空心思,极致取悦。 他取下傻奴眼围的发带,等自己冷静下来后漱了漱口,去了白园。 他刚一进了白蕊的卧房就带来一股甜腻而刺鼻的香气,白蕊看着他袖口处的一小片湿痕,暗暗皱眉,“爷,您的袖子……” 李远山笑着看了一眼,原来是傻奴昏过去前沾在他身上的。 他卷起了那一块,不经意间又闻到了傻奴献给他的泥泞味道,他抬了抬眉,目色间皆是满足的愉悦。 “账本,我困了,一会还要回去休息。” 白蕊给他拿来账本,坐在一边,眼睛却无论如何也离不开他袖口卷起的那一处。 她无法忽略,凭女人的第一直觉,她觉得那是那个傻子留下的。 李远山一目十行,点了点头,“可以,回头我给你一些银子,都买下。” 白蕊双眼发红地看着他,凄哀美丽。 李远山不自在地擦了擦嘴,担心自己漱口没漱干净,捂着嘴道:“白蕊,谢谢你。” 白蕊一怔,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若不是你上次提醒我,我还不知道她尿床是因为太紧张。这次没让她看见,她真的没有再闹了。” 他指的是大婚当日,因为傻奴尿床而来白园的那一趟。 李远山从袖中取出一件首饰,“这是谢礼。我走了。” 他走了几步,想了想又回头说:“我知道这些年委屈你了,但你来自西南敌国,没有我妾室的身份是无法跟我来京城的……现在过去这么久了,应当无人会再注意你的身份。你若是想嫁人,我自会帮你相看合适优秀的男子,刚才那些东西,都是给你的嫁妆。” 门帘晃动,李远山已经走了。 白蕊坐在原处,呆呆地说:“小姜,你听到了吗?” 小姜站在她的身后,给她揉着肩膀,手下的双肩在细细颤抖。 白蕊压抑着哭声,她认识李远山七年,嫁给他六年,就是一块石头也该捂热了,可他竟然说,让她嫁人。 她都二十几岁了,如何再嫁人? * 李远山急急回到自己的院子,生怕傻奴醒来找不到他。 傻奴乖乖坐在案边,咬着毛笔,小脸皱成一团。 李远山站着看了一会,那纸上画的黑点点有大有小,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百合压低了声音道:“爷,夫人醒来后,沐浴的时候说要学写字……奴婢也不识几个字,就随意找了本百家姓给夫人看。” 李远山的面色难以形容,震撼无比。 那些黑不溜秋的点点是字?他还以为是傻奴滴落在纸上的墨团子。 他走了过去,傻奴别扭地挪了挪身子,趴在案上,遮住了自己的大作。 衣服被未干的墨弄脏了,李远山无奈地拉起她,看着她脸上斑斑点点地黑渍,语气似是疼爱似是埋怨,“变成小花狗了。” “哼。”傻奴抱着胸,垂着头,看起来很生气。 李远山抱起她,自己坐在椅子上,把傻奴放在自己的腿上,“想学字?” 他握拳,放在嘴边轻声咳了咳,“在下不才,正是永寿十五年的入殿进士之一。” 傻奴不知道进士是什么,玩着自己的手指,上面黑黑的,沾了好些墨水。 久久等不到回应,李远山弯着脊背,在她的鼻尖上蹭来蹭去,“为何想习字?” 傻奴声音沉闷,如同她的心情,沉甸甸的,“别人会看账本……” 门外的百合拍了拍自己的嘴,怪不得夫人起来就要学写字,原来是因为自己多嘴,说爷去了白夫人处看账本。 夫人那时愣生生的,问她什么叫账本。 她便顺着回,说那上面记录着府里的一切收入开销,要写写算算,十分复杂。 她怎么也想不到,她随口说出的一句话,就让夫人上了心。 李远山看着傻奴颤动的长睫,陷入思考。 学写字,傻奴真的可以吗? 她连最基本的东西都不懂,白话也说不利落,就算学了写字,又会知道那些字以更复杂的形式组合在一起时是什么意思吗? 他吻了吻傻奴,刚才没能释放的东西又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越发深入。 傻奴执拗地推开了他,埋在他的胸前,小脚一晃一晃。 李远山想起在城南关的小白马,那匹马温顺乖巧,他怎么给它刷毛洗澡都不反抗,但有脾气的时候就会甩起马尾,表达自己烦闷的心情。 傻奴现在的样子像极了他那匹连脾气都不敢发的小白马,鼓着脸在案上写写画画。 李远山握住她的小手,带她写下一横,又添上一竖,苍劲有力的“李远山”三字跃然纸上。 傻奴吃惊地张开了嘴,扭头水盈盈地看着他,求道:“教我。” 李远山放下笔,睁眼说瞎话,“一天只能写三个字。” 傻奴失望,他又道:“别人家也是这样的。” 她的脚还在动,李远山抓住那两只小得过分的藕足,目色一深,哑声哄她:“若是亲亲我,傻奴就可以再写两个字。” 傻奴不情不愿地在他下巴上印了一下,蜻蜓点水般点到为止,脚上一痛,她看向李远山。 李远山气息沉重,包住她的手又写了“将军”两字,“李远山,我的名字;将军,别人都这样叫我。学会了吗?” 傻奴的手指点在那些字上,没理会埋在她颈下的男人,自己握着笔描着写。 她写的字歪歪扭扭,一眼看上去也有点模样,她满意地点点头,回神时自己的衣襟已经散开了。 她推开面色涨红的李远山,慢慢拉好了自己的衣服。 手指头湿湿的,她皱眉,李远山脸不红心不跳地解释:“给你擦干净。” 她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自己的手脏了,沾上了墨汁。 她把脸贴过去,指指自己的小鼻子,“脏……” 这一夜傻奴睡得不太好。 说是不太好,也不是那么不好,她几次被弄醒,却什么也看不见,陌生的感觉席卷着她,让她犹如在浪里翻滚的小船,无依无靠,只能无助地伸长了手臂,抱住床中段的李远山的脑袋。 她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脸上还带着浅浅的泪痕。 李远山不在,她叫来了百合,抱着百合委屈地哭。 她昨天,几次都以为自己要死了。 李远山一早就吩咐过百合,等傻奴醒来后一定要叫他回来,他就在书房里议事。 他回来时看到的就是傻奴哭得梨花带雨的一张脸,他眼神沉下,想到了傻奴昨夜小猫似的哭叫和不断踢腾的两条腿。 “去准备热水,给夫人沐浴。” 他给傻奴擦着眼泪,轮廓分明的脸上俱是疲惫,“我书房里还有客人,马上就要走了,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腰疼……”傻奴指指自己的腰,“酸……” 实不相瞒,他也是。 他几乎一夜未眠,就在那里折腾傻奴,早晨起来时脑子也是昏昏沉沉的,打了套拳才清醒过来。 他才知道那些在军营里成亲的战士为何要请三天假。 情到浓时,长夜会变得短暂,视听会被蒙蔽,而感官,会被放大到极致。 一天根本不够用。 他捧着傻奴的脸亲了亲,“马上回来陪你吃饭,别去娘那儿了。” 他又匆匆回了书房,付全在沙盘上插了一处军旗,“嫂子醒了?” 李远山视线一冷,射向付统领。 付全耸耸肩,“你身上更香了。” 李远山沉着脸,一本正经,“我问你,你和你夫人是第几天洞房成功的?” 付全喷出一口茶水,“哈?” 他做梦也想不到李远山能问出这种问题来。 但他转一琢磨,这话从李远山嘴里说出来就很正常。 李远山是他见过唯一一个从不去青楼,也从不正眼看舞女表演的人。 他又喝了几口茶,“你中午请我吃饭,我就告诉你。” 李远山没好气地回了句:“我中午要陪夫人吃。” “那便一起。”付全收起沙盘,“不见见夫人,怎么给你出谋划策?话说回来,难道你一直没有……?” 李远山的脸更黑了,他不愿意承认,但他必须承认,“迄今为止,只有昨天亲了亲。” 他看着一旁桌上的油桃,这种桃子甜而多汁,也不会像别的桃子般扎到人的嘴。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唇,又想起了傻奴,嗓子发干。 付全迷惑,远山成亲已经快三个月了,怎么进度这么慢,“你是不是不忍心让她疼?” 李远山回过神,“不是,不是疼的事。” 他成亲前也有人和他说洞房中需要注意的事情,其中一项便是女子会疼痛。 他隐约猜到傻奴尿床的原因,却不知道要如何教导她。 傻奴害怕男人,尤其是会在她面前宽衣解带的男人。 她会憋尿,等到危险之时再尿床,她认为这样眼前的男人就会对她失去兴趣。 10、震怒 李远山一直在想傻奴,而付全是个忍不得沉默的人,他实在惦记李远山府上大厨的手艺,“真的不留我午饭?” 李远山面无表情,只有食指和拇指在互相揉捻。 他犹豫再三,终于开了个口子,“反正这几日不上朝,过几天我安排下。” 付全的表情有些古怪。 他当然知道现在李远山是朝堂之争的核心,不仅仅是西南战场的事情,更有李远山那个特殊的正妻的原因在。 他看李远山这样藏着掖着,恐怕那个将军府夫人真的是个无法见人的。 他打哈哈,“好,一言为定。对了,你就这样不上朝,苏将军那边的压力会很大……” 李远山冷笑,“苏伟的夫人是荣兰县主,南城兵强马壮,谁敢说他的不是?” 苏伟的权势说是西南的土皇帝都不过分,只是为人谨慎,又不屑结党营私,从不给人留把柄,那些朝官也不敢对苏伟做什么,生怕一个激怒了人家,作为西南重要战场的城南关就反了。 付全十分好笑,“县主一开始看上的是你,奈何你宁死不从,否则今时今日朝官不敢置喙的人就是你。” 李远山用指节揉着太阳穴,闭眼休息,不知不觉睡着了。 付全见状,安静地退了出去。 夏天果然快到了,气候宜人,几个小孩在院子里踢蹴鞠,玩得不亦乐乎,一脚把球踢到了付全这边。 “付统领!”小孩高兴地笑着,“把球还给我们吧!” 付全脚尖点球,踢了回去。 小孩接住了球,传给了一个黄衣女孩,可惜那女孩反应有些迟钝,眼睁睁地看着蹴鞠从自己身边滚走。 付全这才注意这其中有个小姑娘,瘦瘦小小的,惶惶然地躲着蹴鞠跑,步子又小又慢,别人是踢球,她是被球踢。 眼看着她又要被球打到,付全无奈地跑过去,替她把球挡回去。 他扭头,看到一张美得不似真人的脸,她长得漂亮妖娆,使人一见倾心,偏偏双眼无邪,又让人无法冒犯。 远山的府里何时有了这样一个小丫头? 他嗅到一股蜂蜜般甜腻的香气,再看向小丫头额身上穿的戴的,一下就咂摸过味儿了。 这就是李远山一直藏着的那个傻子正妻。 他刚想和她说句话,小姑娘扭头就跑了。 难怪李远山天天猫在家里不肯出门,原来妻子长得这样好看,难怪。 付全余光瞥到了站在书房门口一脸乌沉沉的李远山,摆了摆手,“我走了,不用送了。” 李远山看着跑来的傻奴,用袖子给她擦着额头上的汗珠,像个老父亲一般训斥道:“我才一眼没看你,自己就跑出来玩了?” 那两个小豆崽子发出的尖叫愣是把自己吵醒了。 傻奴的脚踝又在转,他抱起她回了屋子,“脚疼?” 傻奴轻轻地嗯了一声,他的脸一下变得愠怒,“怎么回事?我不是说过了别让她出去跑吗?” 百合大惊失色,颤巍巍跪在了地上,“爷,奴婢错了!” 衣襟一沉,是傻奴在拽他的领子,他面色未改,眼眸仍旧冷淡,只是不再看百合了。 百合吓得赶紧退出去。 他声音寒丝丝的,命令道:“把脚给我。” 傻奴摇头,但没用,她的足衣已经被脱掉了,那双大手已经牢牢地攥住了她的脚。 她觉得脚心传来的触感十分奇怪,不安地挣扎,然而李远山反倒加强了力道,像是在惩罚她的不乖顺,手指在她的趾缝滑来滑去。 午饭推迟了半个时辰,李远山重新洗手漱口,而傻奴泡在浴桶中,昏昏欲睡,勉强打起精神,被李远山喂了几口饭,直接搂着他的脖子睡着了。 李远山躺在床上,沉沉睡去,耳边仍有战鼓喧鸣,那些困扰着他的仍在困扰着他,但他不再没着没落,他的心有了可以歇脚的地方。 * 李远山果然一连两日没上朝,他的眼睛时时刻刻盯在傻奴身上,每过一个时辰就催促她去如厕。 傻奴一开始不愿意,也不说为什么,只低着眼睛不吭声,后来他用尽各种方法教她,她慢慢也能接受了。 此时的天气是最好的,无风也无雨,凉爽干燥。 李远山命人在院子里摆上一张躺椅,点上一盏光影绰绰的灯笼,抱着傻奴在院中乘凉。 她方才刚被折腾过一番,现正趴在他的怀里睡觉。 李远山用手丈量着傻奴的肩膀,发现她只有两拃那么宽。 他本就高大,肌肉健壮,在寻常男子中也显得格外宽大,瘦小的傻奴在他怀里就如同一只温顺的小猫咪。 傻奴被他低沉的笑声吵醒,抖着睫毛睁开眼,入眼的是李远山温柔的笑脸。 “去如厕。” 她登时闭上了眼。 李远山眼睛危险地眯起,“别装睡,我陪你去。” 傻奴从屋里出来,脸色发红,眼神躲躲闪闪的。 李远山深吸一口气,“进去,别让我把你。” 傻奴想到了昨天那个羞人的场景,捂着脸进去了。 李远山靠在门边,听着里面的动静,满意地笑了笑。 他牵过傻奴的手,嘱咐道:“我过几天就要走了,你在家一定要乖,不许憋着,当心身体出毛病。” 傻奴抬起脸,满是舍不得。 李远山摸着她毛茸茸的发顶发出喟叹,不过几日而已,他的心就被她填满,一时有些不舍离开,“你要听话,我是你的夫君,不会害你。” 傻奴抓着他的袖子摇摇晃晃,摇着头,嘴里含糊地说着什么。 李远山俯下身,听了半天才听清,她说“她害怕”。 他的唇角几不可见地动了动,“在夫君的地盘,无人动得了你。” 除了他本人。 傻奴咬着唇,怯生生地望着他,他的喉结动了动,终是忍不住,把她抱向室内。 他压抑着急切,在她耳畔问:“能不能不带发带?” 这几天他一直用发带遮住她的眼睛,让她不害怕。 傻奴懵懂地点点头。 李远山目光一颤,愣头小子般在她唇上咬了一下。 他没发觉自己的手在颤,解下自己的衣带,露出结实有力的胸肌。 傻奴怔了怔,震撼地指了指他的胸,捂住了眼睛。 她怕得浑身发抖,但她刚上过厕所,什么也挤不出来。 她快窒息了,然她急剧的喘息在李远山看来是动情,他并没发现傻奴的脸在慢慢变白。 傻奴紧紧地攥着自己的手指,她恍惚间好像看到了一张张醉醺醺、毫无善意的脸,他们化作一匹匹恶狠狠的黑色饿狼,向她扑来。 傻奴闭上了眼,她被恐惧和黑暗淹没,再看不到任何东西,也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 李远山把帕子按在自己的脸上出来,百合只看了一眼就惶恐地跪下,他扔了那块帕子,手上仍有那股异味。 “进去给夫人沐浴,换被褥。” 他气不打一处来。 他刚才正忘情地取悦傻奴,猝不及防被尿溅了一脸。 他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不敢置信地看着傻奴,他都这么卑微了,傻奴竟还用这种法子激退他? 他李远山贵为当朝权倾一方的大将军,竟被一个傻东西反复戏耍,他的付出算什么? 她就是故意的! 他明明刚带她小解过…… 李远山气得在房间里打转,洗完脸后把汗巾用力地摔在脸盆里。 他就知道,这傻东西不知好歹…… 他也知道,他不该疼她。 她只是一个用来应付母亲的物件,放在府里好好养着便是了,没必要投入一丝心血。 可他看到傻奴就忍不住,就失控。 下人看了直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爷又在摔东西了……”下人们议论纷纷,“这才好了几天,转眼又这样……” 他们放轻了脚步,进进出出都是悄无声息。 热闹了几天的主院瞬间变得针落可闻,死一般寂静,谁也不敢喘一口大气。 “把百合叫来。” 李远山背对着小厮,坐在椅子上,手撑着额头,头痛欲裂,簪子斜斜插在发间,发丝略显凌乱。 他的太阳穴突突作响,耳边尽是战场上厮杀的声音,让他一刻不得安宁。 他狠戾地看着百合,“你便惯着她,让她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百合匍匐在地上,低声求饶。 都怪她大意,爷不过温和了几天,她就忘了爷以前的厉害。 她是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理应约束夫人的一言一行。 “既然你没用,就去老夫人手下学学。”李远山忍着耳中喧嚣,下定决心,不能再让傻奴这样下去,她是将军府的女主人,就算不会管家,至少也要懂得闺房乐趣…… “本官出征期间,不许夫人出主院一步,更不许去祥园打扰老太太休息。” 他捏得指骨咔咔作响,又唤来了绿菊,目光阴沉地看着她,“一日六次,看着夫人如厕,若是本官回来夫人还是那副样子,仔细你的脑袋!” 绿菊规矩地行了一礼,“是,爷。” “要有不懂的,尽管去找白夫人帮忙。” 白蕊是女子,更懂女人的事情。 李远山头痛难忍,挥手赶走了所有下人。 傻奴何时才能长大…… 他憋得脸都快绿了。 夜深时,绿菊脸色极差地来求见李远山,李远山匆匆披上一件外套,昏暗烛光下的他更显身形伟岸,如山一般深沉稳重。 他带着浓浓倦意问道:“何事?” 能有何事,八成是那傻东西来找自己认错了。 绿菊泫然欲泣,伸出自己被划伤的胳膊求道:“爷,夫人哭着要找百合,奴婢劝夫人,夫人就用茶盏碎片割了奴婢的手臂!” 李远山脑子嗡的一下,面色当即有些难看。 绿菊垂首勾起一个得意的笑。 这口子是自己割的,那傻子什么都不知道,见了血就知道哭。 主子无德虐待奴仆,定会让爷厌弃了她! 李远山目光冷然,声音寒似冬雪,“你说什么?” “你让她哭了???” 11、白纸 李远山的眼神在绿菊的伤口处刮了一眼,很快移开,长腿直接越过怔愣的绿菊身侧,绿菊甚至都没有看清他的表情,只记得他随意披着的衣角擦过自己的脸时火辣辣的疼。 李远山一向不喜欢有太多人伺候,此时夜半三更,管家都睡觉了,只有看大门的奴仆在守夜,距离他这里实在太远。 他想了想,还是让绿菊跟了进来。 傻奴正默默地收拾地上的残局,娇小的手将碎片一片片捡起,扔到木篓中。 那花骨朵般娇贵的指头上已然有了几滴血珠,可她完全没感觉,只机械地重复捡拾的动作。 “把东西放下!”李远山眼睛一痛,拽起傻奴。 傻奴穿着完整,似是没有休息过……该死的奴材。 他狠狠地剜着绿菊,“这里你来收拾。” 他握着傻奴的手,动作轻柔,口吻却十分严厉,“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他一用力,把傻奴手指里的血逼出来一些,傻奴吃痛,不明所以地看向他黑沉沉的脸,试图抽回自己的手。 面对她的抵抗,他浅浅瞪了她一眼,“你敢伤害自己,我就敢让你加倍疼回去!我的话,你全都忘了?” 这傻东西在将军府养了一阵子,好不容易养胖了点,皮肤比宣纸还娇嫩,那一点点的伤口都显得刺目至极,让他精心呵护的成果付诸东流,他如何忍得? 傻奴如同受了委屈的小兽般垂丧着脑袋,一声不吭。 仅仅一个动作,李远山就知道她在疏远他。 放在今夜之前,她会用这双受了伤的小手勾住他的脖子,对他笑,而不是这样看都不肯看他一眼。 李远山清了清嗓子,看着心惊胆战的绿菊,吩咐道:“弄完了就赶紧滚出去!” 绿菊一颤,赶紧起身离开,却又听他说:“门口跪着!” 春夜寒凉,丝丝冷意从膝盖冒至全身,绿菊咬着牙,恨恨地盯着小窗上依偎的一对影子。 “狐狸精……等夫人来了非……” 冷风吹来,把她的话淹在了露水中。 屋内的李远山已经松开了傻奴,兀自坐在床上,阴沉地盯着傻奴,半晌都没有说话。 身为一个男人,一个率领千军万马的将军,他不允许自己向一个傻子低头认错,但傻奴的固执超出他的认知,只要他不说话,傻奴就可以忍着脚上的疼站在原地,和他僵持。 看似柔弱的小东西也有自己的脾气。 李远山按住自己的太阳穴,倍感头疼,无奈地喊道:“过来!” 他抬起眼皮子,就见傻奴倔强地站在那里,仍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未动。 李远山沉了口气,脸色紫成一个大茄子,“我这几日就要动身去西南了,不知道多久才能回来,你便这样同我怄气?” 傻奴的脚动了动。 李远山的背脊直了直,等她过来抱他。 然而,傻奴只是转转脚踝,不大点的小脚没动几下又收回了裙摆之下。 他期待的表情僵在脸上。 门外传来管家低低的声音,李远山瞥了门口一眼,压低声音问:“你就不怕我回不来吗?刀剑无眼,每场战争都会死人,你就这样笃定死的不是我?” 他在疯狂给傻奴递台阶,难不成还真要他求她跟他说说话? 等会管家进来看到他如此卑微地哄她,岂不要他丢光脸面! “死?”傻奴自言自语,似是在品这个字的含义。 她知道这不是个好字,却讲不明白为什么不好,只觉得不想让这个字和李远山扯上关系。 她意随心动,慢腾腾蹭过去,刚一靠近就被他搂在怀里,她微微挣扎了下,但李远山的手像是寒铁般禁锢着她的手腕,她只好皱着脸贴在他胸膛之上,满是不情愿。 李远山飞快地在她鼻尖上亲了一口,他只穿着里衣,每一块肌肉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起伏,可惜现在没时间跟她进一步缠绵。 他得尽快处理完这里不老实的下人。 李远山对着外头的人道:“进来。” 周管家弯身进来,目光些许疑惑。 将军只披着一件外衣,夫人却穿戴完好,这会可是天都要亮了,夫人是一夜未眠还是方才醒来? 联想起门口跪着的绿菊,周管家心中已经有了猜想,“爷,守夜的下人说出了事,让我来看看。” 李远山面色不善,“门口那个,一会叫白夫人找个人牙子打发了。” “啊?”周管家看了绿菊一眼,只见绿菊也震惊地看着他,“爷,这是为什么?” 爷甚少在京,府里大小事宜均是白夫人管着的,爷从未直接插手过。 这是闹的哪一出? 李远山冷哼一声,坚毅眉眼闪着寒光,“本官行军打仗十几年,什么伤口没见过。那贱婢自己划伤自己,企图污蔑主子,本官的府里可容不下这等毒妇。赶紧打发了,别让本官看着碍眼!” 绿菊闻言愣在当场,白夫人明明说过爷不会在意,怎么会变成这样? 夫人还说…… 她匍匐着进屋,哀求道:“爷,奴婢知错了,求爷放奴婢一条活路!” 她这样的年纪再放出去给人牙子,只会沦落到的肮脏之处,和那个傻子的娘和姐姐一样…… 周管家倒抽一口冷气,将军府上上下下一团和气,什么时候出了这档子事? 将军一旦自称“本官”,那就是怒极了,他赶紧让人掩住绿菊的嘴,将人拖了下去,恨铁不成钢道:“你一个奴婢还敢欺负主子?真是猪油蒙了心!” 没看到那位正受宠着? 他可从没见爷那样在意过谁,捧在手心里疼着都嫌不够,竟还有人敢上赶着给爷添堵? 天蒙蒙亮,恶奴的声音渐渐消去,李远山看着外头的日光叹息,又是一夜没睡好…… 他抱着傻奴,语气僵硬,“我说过,在你夫君的地盘上无人可以动你,你被一个下人欺负成这样,就知道哭?” 然后含上傻奴的嘴唇,声音变得模糊,“真会给本官丢人……” 傻奴的耳朵动了动,她对丢人二字十分敏感,上次,白蕊也是这么说她的。 后脑被温柔托住,紫色的发带遮住了她的眼睛,她茫然无措,只能无助地搂住李远山。 他的唇极其滚烫,而她的下衣似乎又找不到了,一片寒冷,皮肤上起了一层细细的鸡皮疙瘩。 “娇气鬼……”李远山对她的肌肤顶礼崇拜过后,支起身体,摘下了他属于他的发带。 傻奴呆滞,她的裙子和裤子什么时候脱到了脚跟? 夫君的衣服也歪歪垮垮的…… 李远山轻笑,没有错过她的吃惊和欲闪躲的小动作,目光从情乱变为怜爱。 “看到没有?在夫君的面前,就算没有衣服也没人会伤害你。” 被戳穿秘密的傻奴紧张地抿起了唇,小心翼翼地瞅着他。 眼前的男人微微笑着,他笑起来特别好看,瞳仁是幽深的黑色,而眉毛是毛茸茸的,有点像青楼姑娘们养的那只肥美的大黑猫的样子…… 他现在知道了她的秘密,他会伤害自己吗?猫咪都有着尖利的爪牙。 她像是一条没水的鱼,失去了水的保护,只能任人宰割。 她更怕,被端走水的鱼会被彻底厌弃,再也回不到自己的家了。 鼻尖相触,那股香甜的味道更加扑朔迷离,李远山问:“还怕吗?” 傻奴抓着自己的衣领,怯懦的眼睛里闪动着什么。 李远山翻身而下,躺在一侧,傻奴瞬间就把手摸到了脚跟处,却被他按住了手。 “就这样睡,没人会伤害你。”他实在困倦,按着自己眉心道:“乖一点。” 傻奴还是想弄自己的裤子,李远山忽然睁开了眼,不由得失望,“你不信我?这里不是青楼,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人,这里是将军府,是你的家!” 家……家…… 傻奴张了张嘴,低声说:“裤子在那里,睡不着……想脱下……” 李远山一哽,掀开了被子,气势荡然无存。 “相公帮你。” 他又看到了那双娇足。 西南的女子热情奔放,喜爱跳一种赤足舞,军队每次赢一场仗,他都会请舞女来庆祝,他看过不少女人的脚,和轻薄衣服下朦胧的曲线。 但他从没觉得女人的脚可以这么好看过。 也从没觉得女人的皮肤可以这么金贵,舍不得给她穿除锦缎之外的任何布料,生怕那些不够软绵的料子会划伤她的肌肤。 李远山的视线勉强从她的脚上移开,回到她的脸上。 她的面色还是有些苍白,人也呆呆的,他给她掖好被子,安抚着她,“别怕。” 他觉得傻奴只是一个单纯的孩子,底色纯白,等待人的谱写,而这根沉甸甸的笔,从她娘亲那里交到了他的手中。 * 李远山终究还是没睡好,他刚合眼没多久,白蕊就哭哭啼啼地来找他谢罪。 “爷,是妾身管家不利,伤到了夫人,还请爷责罚。” 白蕊跪在地上,李远山掐着眉心,脸色铁青。 “此事与你无干,打发了便是,你先回去。” 白蕊还想说点什么,困乏的李远山直接打断了她,“我很快又要出征,家里一切拜托你了。” 白蕊顿了下,“出征?” 她未曾听说过西南又有什么动静,怎么将军会提前说要走? 12、家书 白蕊今天过来主要是为了自己的堂妹白芷。 她语带犹豫,支支吾吾难以说出口。 李远山的头更疼了,他这几天都没休息好,就指望今天趁傻奴乖,多睡一会,“有话就说,你我不必见外。” “是……爷,老家不太平,堂妹来京城投奔我了……”白蕊看着李远山的脸色,见他果然锁起了眉头,叹了口气,“妾身知道了,确实她的身份有些麻烦,那就先让她住在客栈里吧。” 李远山不露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白蕊老家正是他下面会去平战的地方,她表妹流离失所多少和他有点原因,而且……既是白家人,便算他的恩人。 “你可安排到府里,别让母亲知道担心,其他的随意。”李远山合上沉重的房门,白蕊凄哀怃然的眼神透过缝隙,逐渐被他拒之门外。 这些年,白蕊的心思他不是不懂,只是无法回应。 不仅仅是救命之恩,他亏欠白蕊的太多太多了。 傻奴睁着眼睛在看他,李远山快走两步,笑着钻进被窝中,傻奴稍微迟疑地靠近他,干净的目光一直在他疲惫的脸上游离。 他身上凉飕飕的,傻奴把脚挤进他的小腿中间,暖热他那处的全部皮肤。 她刚来将军府时头发枯黄干燥,而如今这头长发已经丝滑如缎,细细密密地披在了她的身上,李远山拨开一点发丝,摸着她的耳垂。 她的耳朵又小又白,耳骨也软得不可思议,他的手指触及了她的耳朵眼,哪怕是最小的小拇指也无法深入半分。 就像她的心眼,也是那么大点。 真当他看不出来,每次白蕊来她就不高兴? 李远山失笑,没料到自己在这么一会的功夫就想了这么多有的没的。 他正色道:“母亲近日身体不好,你没事不要过去,当心被渡了风寒,她那边自有下人妥善照顾,轮不到你着急,知道了吗?” 傻奴点头。 “我很快回来,最多两个月……” 傻奴眨着眼,李远山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他彻底睡着了。 ——你我不必见外。 他没有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语气轻柔的、饱含情绪的。 他更多的是对自己命令,告诉自己该如何去做,还有嫌弃的口吻。 暗沉的红木桌上摆着一个华丽得不和谐的琉璃窄口瓶,里面插着一束即将枯萎的迎春花,那是百合上次换上去的,但是百合不见了…… 花也没人换了。 青楼里的姐姐经常会消失,傻奴听说,有的是嫁人了,有的是生病了,娘是不许她好奇这些人去了哪里的。 那百合呢? 他说,这里是她的家…… * 当天下午,李远山被宫里的太监叫起来,匆匆起了床。 深紫色的官袍紧紧包裹着他强壮成熟的身体,玉冠将他的黑发全部束起,簪子平插在内,温润的和田玉却无损他凌厉的气势。 每次他要进宫时就像变了一个人,变得更为冷煞肃杀,像一头野心勃勃的黑豹,短暂的蛰伏只是为了更好地捕猎。 他穿好靴子,斜斜看着出神的傻奴,不由好笑,“看什么呢?” 傻奴指了指他的足。 李远山经常让她站在他的脚上,带着她下床如厕,这样她就不用穿鞋了。 他的脚比她大上好多,就算全放上去也会空出一大块;也更坚硬,踩上去就像踩着一块硬邦邦的石头,却兼具灼人的温度。 李远山心神微动,声音哑了下去,“靠过来。” 傻奴爬了过去,他看见她的曲线在一摇一晃,偏她双眼比刚出生的奶狗还纯真…… 他咽了口口水,双指掐上她的脸颊,热气扑在她的鼻息,警告道:“我回来的时候,你必须小解过两次以上,知道了吗?” 傻奴垂下眼帘,每一根睫毛都在勾动着他的耐心,他在她唇上狠狠擦了一下,压抑着呼吸道:“罢了,等我回来把你。” 傻奴在房间里坐了一下午,中途管家来过,她鼓足了勇气才问出百合去了哪里,管家很慈祥,像老太太那么慈祥地对她说,百合没事,就是去学规矩了,以后能更好地服侍她,是好事情。 傻奴放了心。 她甜滋滋地笑,相公说的没错,这里真的是她的家,她可以尽管打听她在意的人的下落,不会有人斥责她。 李远山在半夜回来,简单收拾了下行李就要出发了,宅门外许多整装待发的人在等着他,马匹发出不耐的鸣叫,铁蹄在地上踩出一道道焦急的声音。 他把傻奴叫起来,塞给她一袋子糖,“我要走了,你乖一点,等我回来。” 这是傻奴第一次看到他穿铠甲的样子,铜色的铠甲把他的脸包住了一半,只露出一双犀利的眼,和挺直的鼻,那些甲片如同有生命一般,随着他的呼吸而一起一落,坚实而富有张力。 他身上带着晨露的味道,冷冽清淡,傻奴顾不得他指尖的寒意,拽住了他。 女孩澄澈的眼眸比什么都动人,李远山在她面前败得溃不成军,隔着冰冷的盔甲也要抱住她,扯下面甲,轻吻着她的发顶。 他从未留恋过什么,傻奴是他此生第一个不想离开的人。 外头催他的人来了一波又一波,他终于松开了她,“糖,每天一粒,吃完了我就回来。” 他要走了。 李远山的眸色一深,像抱婴孩一般把她抱了起来,深深地吻她,他的铠甲是那么坚硬,以至于硌红了她的大腿和手肘。 “等我。” 傻奴的脚落了地,急急地说:“带上我……” 她可以为人挡灾。 “爷,苏将军在催您了。”管家站在外头,撑着雨伞。 天公好不作美,偏偏在这个时候下起了雨,爷这一路该有多难行…… 李远山摸了摸傻奴的脸,“你不能去。” 她是他的正妻,皇帝不可能让正妻跟他一同出征,这是一种不成文的契约。 傻奴还光着脚,天空一声惊雷,雨下得更大了,她只看见李远山伟岸的背影逐渐被烟雨模糊,最后消失了。 她心中隐有不安,但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摸着潮湿的门框,望向阴沉沉的天空。 轰隆隆—— 狂风吹散垂柳上新发的芽包,落了满地。 * 傻奴的房里来了一个新丫鬟,叫红霜。 管家带着红霜来的时候,傻奴正在喝药,自从李远山走后,她就病倒了,是风寒,连躺了三日都不见好。 老夫人心疼极了,但她自己也病着,无力照顾傻奴,只能让管家多费心。 管家左右为难,爷走的时候可是吩咐过的,要让夫人自己学着做事,不能什么都依赖老夫人,否则夫人将永远离不得人。 “夫人,这是红霜,是我新买来的丫头,人勤快,还会写字。”管家笑眯眯的,“这是爷临行前特地吩咐的,怕您无聊,找个读过书的丫头教您学字,也可以打发点时间了。” 傻奴被药苦得皱脸,管家的话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管家没有一点不快,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傻奴,“夫人,爷来信啦!” 傻奴愣了一下,拆开一看,除了李远山三个字,她什么也不认识。 管家的笑脸越来越大,“以前爷的家书最多三个月一封,现在真是有空就写……要我给您念念吗?” 傻奴小脸惨白,但眼睛很亮,点了点头。 “他说一切安好。”就四个字,且龙飞凤舞,纸张上有着被雨水沾湿的痕迹,可以看出李远山是如何在紧锣密鼓的路程中挤出时间来写信。 又过了半个多月,李远山的家信又送了过来,这次写了满满一张。 管家乐开了花,“爷说路上好多士兵都因为淋雨而得了风寒,连一向健康的苏将军都不免小病一场,只有爷没事。爷还问您,有没有……” 管家顿了顿。 傻奴被红霜打扮得像个火红的狐狸,一身红衣娇艳如在雪地中打滚玩耍的妖狐,合上嘴唇上的口脂更是美得惊心动魄。 她着急地看向管家,“问什么?” 管家笑道:“问您有没有好好如厕……哎哟,您快学写字吧,老奴的脸皮子薄,念不得了。” 傻奴的脸一红,拉着红霜的手说:“教、教我……” 红霜很为难,她教了,但是教不会,就是她家里五岁刚开蒙的弟弟也没这么难教。 管家继续打趣道:“爷还说了,让您不要总去老太太屋子里,自己多学学写字,回来要查功课的。” 管家把信折好,放在了桌上,这封家书不必给白氏看,完全没提到。 与此同时,整队休息的李远山给自己的骏马卸下马鞍,拍了拍马儿的脑袋,温顺的骏马低着头,眼睛黢黑。 他闻了闻自己身上的臭味,想,若是傻奴闻到自己身上现在的味道会如何? 付全走了过来,挑眉道:“桃子。” 李远山低头一看——油桃。 他面色立马变得古怪起来,“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有油桃?” “不吃拉倒!”付全想缩回手,但论速度,无人能比得上李远山,他被李远山结实的小臂牢牢压住,听着那人沉沉的低笑,纳闷问:“一个桃子,至于那么高兴?” 李远山眉目愉悦,隐约骄傲,“你懂什么。” 无毛的桃子,鲜嫩多汁,饱满甜美…… 他眼睛半眯下来,身体燥热。 他想傻奴了。 一口吞掉半个桃子,放在口中回味,一手摸出羊皮纸和远山黛,他洋洋洒洒写了整整三张。 额角的碎发落下,他的脸上还有着许多来不及擦干净的灰尘,汗珠顺着额头滑落至挺拔的鼻子,又从鼻尖滴落在羊皮纸上。 落款利落,在最后一笔却顿了很久。 他确定,他想傻奴了,不仅是男人对女人的想,更是夫君对妻子的想。 13、危机 李远山把信封了起来,交给一个驿卒。 他每到一个驿站就要送出自己的家书,但越是靠近西南边疆,驿站的数量便越少,而距离上一次送信已经过去了五六天的时间,这次是三封信共同寄出,十分厚实的一叠。 他穿着沉重而冷厉的铠甲,上挑的凤眼摄人心魄,弥散着属于上位者的强势,因为长期骑马而布满茧子的手不耐地敲击着柜面,指尖隐隐还沾着不知道属于谁的血迹。 驿卒不敢耽搁,当即收了信件,牵了马儿就要走。 李远山喊住他:“等下。” 此处驿站距离他所在的瑶水只有半天脚程,若是傻奴回信,或许他还能收到。 他心头一动,“可否请京城的驿卒带回一封信给本将。” 驿卒不敢怠慢,连忙称是。 他以前就听说过这位将军的名字,但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人。 这位大将个子高出常人许多,身材魁梧,投下的影子如同山一般笼罩了他,身上的血腥气和压迫不由得让他想到这次瑶水之战的残酷。 昨天瑶水传来消息,说是敌军被打得落花流水,对方大帅一看大势已去,就下令撤兵五十里,落荒而逃。 这本是好事,谁也料不到之前在瑶水瑶南烧杀抢掠的一支军队居然这么快就被打退了,镇国大将军果然名副其实,是个战无不胜的传奇。 但问题就出在,这个李将军率领几十精兵不依不饶地追出了国界几十里地,把敌军全部歼灭了不说,还把对方大帅的人头悬在两国交界处的瑶水城门外,那双含恨的眼睛就那样不甘地圆瞪着。 据说,敌军藏身的村子也被烧了,那里面还有许多无辜的他国百姓…… 能如此杀人不眨眼,接二连三干下这种事情的,也只有李远山。 驿卒觉得自己刚才和李远山那样对视还能活下来都算命大。 李远山冷冷地瞟了驿卒一眼,转身上马回了营地。 这次的胜利太过顺利,顺利到李远山都有些怀疑,对方是不是在给他下套。 他们既能搅和得瑶水人畜不宁,就不会这样轻易被剿杀。 他到达瑶水城门,看了眼挂在城门上起到威慑作用的人头,眼神冷淡。 “将军,您回来了。”李远山的副手接过马缰,拍拍雷电的头,道:“将军,这边情势已经稳定,对面那些老鼠已经递来了停战书,咱们大可以回京了。” 李远山脚步一顿,扭头看向副手,目光耐人寻味。 这个时候让他回去…… 副手忙低下头,“属下只是看将军思念家人,随口一提。” 李远山薄唇轻掀,口吻不痛不痒,“那个村落的人死得莫名其妙,本将不会这样算了。” 敌方逃兵和大帅是他杀的不假,但不是一整队,而是三十个;村庄也不是他放的火,他走时那个村子还好好的,他还逗了其中一个看起来傻傻的小孩儿,因为他觉得那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笑起来像极了他家的傻东西…… 他们马行一炷香后,身后不远处就燃起了浓烟,他带人赶紧回去,那个小孩,还有整个村子,都变成了灰烬。 短短一柱香,杀人、灭口、放火,还把锅扣在了他的脑袋上,李远山为此恼火了一整夜。 尤其是当他看到那个像傻奴的孩子烧焦的手里还握着他送的小皮鼓时,他如遭雷击。 孩子都烧成炭了,小皮鼓却完好无损,无疑是对他李远山的一种强烈示威和敲打——看到了没有?我们知道你的软肋。 那个小皮鼓是傻奴玩过的,他随手带过来当个念想的物件…… 城镇上方云波诡谲,一场大雨即将到来。 他的眼睛盯着城头死不瞑目的人,心中疑问:要是他没有把傻奴的小皮鼓给那个小孩,那个村里的人还会不会死? * 傻奴拿到李远山寄出的家书已是半个月后,她双眼亮晶晶地盯着管家,管家只看了那些信一眼就捂住了眼睛,“夫人,这些话老奴说不出口啊!” 傻奴有些失望,老太太和闺中好友去五台山烧香了,没一个月回不来,管家不肯念,她也不识字……她好不容易才盼来了他的信。 管家偷笑道:“夫人可以等将军回来亲自念给您听。” 远山…… 想到这个名字,傻奴的耳朵悄悄变红。 明明那个人不在家,可她竟觉得自己的耳朵变湿了,仿佛是之前他哄自己睡觉时,经常会做的那件事弄的。 管家又道:“精简来说,就是将军想您了,看到漂亮的花儿也想你,看到水灵灵的桃子也想你……” 原文更加露骨。 他打了个激灵,他做梦都想不到五大三粗的爷嘴里还能说出来这般肉麻的话。 爷是喜欢夫人喜欢到了骨子里了。 “对了夫人,老夫人不在家,您就代笔写一封回去,驿卒正在厅里候着,等下就走了。” 傻奴郑重其事地点点头,拿起毛笔,鬼画符般写了几个字,又画了几个小图案上去。她拿起纸吹了吹,颇为满意地折了起来,“红霜……荷包……” 红霜递给她一个紫色的荷包,上面绣着气势凶猛的一只黑豹,栩栩如生,好似随时能从绣面上跳出来,虔诚地低下头颅。 傻奴把信塞进荷包中,快走至前厅,把信交给了驿卒。 驿卒眼中滑过掩饰不住的惊艳,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太过失礼,他接过信件就走了。 眼前这位不是普通的妇人,是堂堂镇国大将军的正妻。 “老奴去送送。”管家跟着去了门外。 傻奴望着驿卒风尘仆仆的背影,心中更加不安。 李远山离家已有一个月,她又丰腴了不少,偶尔上个街会有不少男女盯着她看,她的美貌惊动京城,现在满京都知道李远山的傻子正妻是个绝色,看向她的目光更加好奇。 她的脚步停在距离大门几步之遥的地方,不再向前。 时已初夏,街上行人穿着都有些清凉,他们打量着鲜少打开的将军府大门,视线越过一快快灰色石砖,看向了那个一身明媚黄衣的女子。 她的身量很小,像个豆蔻少女,但美艳不可方物的脸庞和玲珑有致的曲线却明明白白地道出她的年纪,成人的娇媚和孩子的纯真在她身上同时呈现,让人望之生叹——确实尤物,难怪让铁石心肠的镇国大将军都动了心。 那位爷年轻时有件轶事至今流传,就是路过青楼时被那里揽客的姑娘搂了下,正常人就算不进去也会礼貌推开,但那位爷直接一掌把姑娘拍飞了,丢下医馆的费用,扬长而去。 高门大院,石狮子百无聊赖地张着嘴,吐纳日光。 一个娇俏的妇人挽着一个身形消瘦的男人,看着将军府的大门感叹道:“寻哥,这就是蕊姐姐嫁的那个人家啊……” 她笑嘻嘻地看了名为寻哥的男人一眼,表情天真无邪,“怪不得蕊姐姐再也不回瑶南了,嫁入这样的大户,谁还会想着咱们瑶南那种穷乡僻壤。” 寻哥神情阴翳,不发一言地看着站着发呆的傻奴。 说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家里连个遮挡的入户屏风都没有,算什么大户,他不屑。 不过是个命好的武夫罢了。 妇人身穿王朝最普通的布衣,然而大眼矮鼻却和京城人的长相相去甚远,带着浓浓的西南风情。 她腰间别着一条银色的短鞭,盘成几圈,在阳光闪着冰冷的光泽。 她的手灵活地掏出一封信,交给门房的下人,“我是白芷,是你们将军府夫人的堂妹,还请通传。” 看门的小厮见到傻奴行了一礼,然后直接去了白园,白蕊本来闷闷不乐,听到白芷来了,激动地站了起来,“快请过来!” 白芷和傻奴擦肩而过,只当傻奴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妾。 她的眼睛一路不停地转,将军府之大、之豪华让她咂舌,这可比他们老家好太多了! 明明是江水湖泊相对较少的北方,将军府里却有着各种人造的湖景,不知从何处运来的泰山石在岸上屹立,老根雕在他方一块难求,在这里居然只是换鞋的凳子…… 白芷到了白园,发现这里冷清得不像话,不若刚才路过的所谓竹园,有小孩的笑声,还有绑在垂柳上的一根根鹅黄色发带,名贵的流光纱在那里也只是给树枝当装饰的玩意儿而已。 白芷露出笑脸,跑向白蕊,“蕊姐姐!” 白蕊多年没见到过老家人,十分思念,“你们辛苦了。” 她看了寻哥一眼,很快收回自己的目光,压低声音问:“没人发现你们是从瑶南来的吧?” 白芷无所谓地撇了撇嘴,“瑶南和瑶水早就乱成一团了,根本分不清谁是哪国的,你放心吧,我们一路上都说自己是瑶水人,没人怀疑。” 瑶南和瑶水只有一条小江阻隔,然而瑶南是敌国,瑶水却是王朝的领域。 白蕊放了心,白芷纳闷地看着她,问:“你怎么老成这样?” 她俩可是同岁,白芷自己这些年和寻哥过得和美,二十几岁的年纪仍有少女的跋扈任性;可蕊姐姐…… 消沉、苍白,像一朵缺水的和桑花。 她瞪大了眼,手摸上了银鞭,“我知道了!是不是那个黄衣服的小蹄子给你气受?我去处理她!你啊,就是太温柔太贤惠!做正妻的可得管住那些不要脸的女人!” 14、鞭笞 白蕊面色发白,用帕子掩饰自己眼角的微红。 连她几年未曾见面的妹妹都能一眼看出她的不快乐……李远山却视若无睹。 寻哥的脸色也不太好。白芷是被惯坏了的性子,嫁给他后也没什么改变,因为生不出孩子才同意他纳妾,而那些小妾在白芷的手下过得有多艰难,寻哥没去管也无力管。 瑶南大乱已经三年多,白芷借着那些小妾也没生出孩子,接连将她们打发了,最终家里剩下的还是他和白芷两人,白白耽误了那些女子。 这句话不止是在说白蕊,更是在点他。 白芷瞪了寻哥一眼,“你不高兴个什么劲儿,我难道说得不对?” 寻哥没有说话,白芷得意洋洋地握住白蕊的手,“蕊姐姐,你放心,那个小蹄子我帮你吓唬吓唬,保证她以后老老实实的!” 白蕊愣了下,拒绝的话刚到嘴边,白芷已经气冲冲地离开了。 她心里一急,快步跟上,却被寻哥拉住了手,她吓了一跳,“寻哥……” “我有话对你说。”寻哥黯淡地看着白蕊,松开了手,“这里不方便。” 白蕊犹豫,寻哥又道:“她不会闹出什么事儿的,这是将军府,不是她的家。” 白蕊的目光闪了闪,“随我来。” 她打发走小姜,把寻哥带到偏房。 白芷自己依着记忆走向竹园,又叹了一番将军府的豪华奢侈。 “下人倒是不多……”她摸着自己的银鞭,一路上也没发现几个奴仆,为数不多的几个都集中在了宅门那边。 “哼,也不怎么样。”她寻到了竹园,推开了那扇紧闭的门。 那个黄衣女子果然在这里,像个傻子般蹲在地上和一个小孩玩树叶。白芷翻了个白眼,抽出自己的银鞭,啪的一声甩在垂柳树干上,震下许多叶子,那些她看着就碍眼的流光纱也随之无力地摔在地上。 傻奴转过身,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是谁,就见一道银色的闪光伴着响声落在自己的身侧,她第一次反应那么迅速,拉过呆滞在一旁的家生子,抱在怀里。 红霜听到响动,赶忙跑了出来,她抱着盆子,挡在傻奴前面,“大胆!你是谁,竟敢在夫人这里造次!” 啪! 红霜愣愣地摸了下自己的脸,而后痛苦地低吟,“夫人!” 她的脸被抽开了一道皮开肉绽的口子! 白芷抬起下巴,轻蔑地看着这几个人,“夫人?她也配叫夫人?” 白芷恨得牙痒痒,这些个小狐狸精,仗着美貌就缠着相公,分走自己的宠爱,偏偏正妻还要忍着这些妖丽的小蹄子,什么也不能说,否则就是善妒,她们也敢自称夫人和自己平起平坐? “我就先抽死你这个不识抬举的贱婢!” 她的银鞭扬在半空中,又如同滑腻的毒蛇一样游走在地上,寻找着反应迟钝的猎物。 小孩被吓得哭都哭不出,傻奴一把推开孩子,瞬间扑在红霜身上。 傻奴发出一声闷哼,红霜睁大眼睛,看着傻奴背后裂开的衣料之下血肉模糊的伤口。 红霜的脑袋嗡嗡作响,不明白在将军府里怎么会冒出这样一个人,竟敢伤害将军的掌上明珠…… 家生子怔怔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傻奴,她的眼睛还在看着他,和平时一样温柔,他抹了把脸,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尖叫着跑了出去。 白芷拽住家生子,“哪里来的熊孩子,安静点!” 傻奴的嘴角流下一丝鲜红的血液,她扭头冷冷地盯着白芷,一字一句道:“放肆!我乃镇国大将军之妻,你再敢动一下,我保证让你生不如死!” 远方一声惊雷,闪电跟着照亮略显乌暗的天空,红霜不可思议地看向傻奴,“夫人……” 她从未看到过夫人脸上露出过这种表情,庄严的、正常的! 傻奴咳了一下,更多血涌上口中,她忍着痛楚道:“去找管家。” 红霜这才反应过来,刚迈开脚步,管家已经被家生子带了过来。 管家喊道:“住手!” 又是一声响雷,白芷的震惊写在脸上——这个小妖精一样的女子竟然是正妻!而蕊姐姐,似乎才是那个小妾…… 白芷握紧了自己的鞭子,仿佛这样就能给自己增加一点面对未知的底气, 她浑身发寒,李远山,李远山…… 李远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鬼,他的妻子也一定不是个善类…… 她猛然扭头瞧向傻奴,傻奴的脸色惨白如鬼,在忽明忽暗的雷电闪动下更像是来自阴间的索魂差。 银色的牛股鞭沾染着艳丽的血液,在忽然疾驰的一场雨中被冲刷了几分,管家连忙抱起傻奴进屋,惊喊道:“把这个疯子给押下,快去请郎中!” 红霜晕了过去,百合奔跑着赶来,看到傻奴背上的鞭伤时眼睛一痛,端出一盆盆血水。 白蕊姗姗来迟,脸上带着可疑的红晕,急急问道:“出了什么事?” 小姜站在管家身边,眼神晦暗,低声跟管家说了什么,管家面色一凛,怒斥道:“白夫人,咱们敬您是将军的知心人,没想到您竟然纵容堂妹做下此等恶事!此事不能善了,等将军回来,老奴一定要将事情的经过如实告知将军!” 管家心急如焚,偏偏在将军出征时出了这种事,将军的信几乎是几天一封,很快就会知道的…… 爷还在前线,分秒必争的战场,一点点分心都会导致不可挽回的后果,他要如何是好? 他焦急地拍着自己的额头,让人严加看管关住白芷的柴房。 白芷身份特殊,必定不能报官,只能把人先压在府里,等将军回来再进行处理。 银鞭像一条死蛇般淹在水坑中,那银色暗淡无光。 雨水拍打在白蕊的面颊,她恍惚极了,那个黄衣女子,居然是那个傻子…… 她强行让自己镇定,招过小姜来,慌乱地嘱咐道:“小姜,去给郎中好处,让他在药里加点东西,傻奴的命不能留!” 小姜诡异地勾了勾唇角,“是,夫人。” * 阴暗的帐篷内放着一个脏兮兮的兽笼,笼子上面铺着一层厚厚的布料,让人难以看清里面到底藏了什么猛兽,只能闻到和夏末格格不入的恶臭。 李远山掀开帘子走入,他的脚步极缓,不若平时那边矫健,但也正是这缓慢的碾压红土的声音,让笼子的人不寒而栗。 李远山停住,铜色护腿在火把照耀下闪着寒光,修长笔直的腿包裹在其中,沉甸甸的、具有让人胆战心惊的力量。 笼里的人双眼发红,如同野兽般让脸贴在地上,发出低吼:“李远山,你个杂种!你利用私权挑起争端,你不得好死!” 他恨恨地盯着李远山,他悔恨不已,那么好的机会能杀了李远山,可他竟然失手了。 淬了剧毒的鞭子居然去只伤到了李远山那么一点点,他到底是如何躲过的? 李远山的动了动胳膊,带动了背部的伤口,他皱眉,用剑鞘挑起覆盖在笼子上的油布,目光落在狼狈的囚犯身上,极其不屑地轻笑了一声,“所以,瑶南的小羊村是你们屠的?” 囚犯一震,随后是更加奋力地抓住笼子的铁线摇晃,“是你残暴不仁!你早晚要死在别人手里,我便等着看你一无所有的下场!你的那个傻子也会……” 李远山面色一冷,漠然地放下油布,对副手道:“烧死。” 副手毫无犹豫,泼下一桶火油,然后将火把点在了上面。 身后传来蒸腾热气,还有人的惨叫哀嚎,李远山笑着对副手说:“你做得很好。” 副手垂首道:“滥杀无辜,死不足惜。” 李远山不置可否,回到了自己的军帐内,在嘴里塞了一块布,让下属给自己后背的伤口换药。 他额头青筋绷起,一声不吭,然后肩膀和背部紧张的肌肉却显露出他此时并不如脸上表现的那么轻松。 下属看着狰狞的伤口说:“差点伤了心肺,太险了,还好您身手了得,躲了过去。” 这道伤经过半个月的愈合已经结痂,很快就会好起来。 李远山摘下口中的东西,发出一声长叹,“奸细抓到了,该回去了。此战已经拖了太久。” 他给傻奴留了一百粒糖,就快吃完了,他不能食言,不然那小傻子不定要怎么担心。 想起傻奴,他的心总是柔软的。 他穿好衣服,正好拿到了家里加急的来信,他嘴角含笑打开。 上次傻奴在信上写写画画,他看了好几天才琢磨明白她写的是什么,这次她又会跟他说些什么? 他气定神闲,就连背上的伤也不那么疼了。 薄薄的纸张展开,留有纵横几道折痕,上面的字迹工整,他再熟悉不过,是周管家的。 他的脸黑了下来,怎么不是傻奴写的了? 这个傻东西,才给他写了一封信就爱写不写了? 她可知道他有多想她? 他每夜都要抱着她的衣服才能睡着! 有时,他闻着傻奴的味道就会情动,安抚自己,这等失去控制的事情在以前是从没有过的。 人都不在他眼前,仅仅是味道就能让他想得发狂,恨不能马上回去,掐住她的纤腰告诉她,他有多思念她。 只是几瞬,李远山的表情已经换了好几次,脸颊又烫又红,他用一件鹅黄色的女式小衫遮在腰部,掩饰自己的尴尬。 无妨,听听那傻东西在家又做了什么也是好的。 然而当他看到信上的内容时,他几乎目眦欲裂,下属看到他恐怖的脸后,担忧地问:“将军,可是出了什么事?” 纸张被撕了个粉碎,李远山头痛难忍,低声吼道:“加急请书,回朝!” 15、不笨 傻奴在床上睡了足足一个月,伤口久不愈合,郎中每日来给她换药的时候,看着她的伤势都会无奈摇头。 管家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将军已经在路上,以战马的速度,最多再有半个月就会到达京城。 “王大夫,夫人的伤到底怎么回事?红霜都已经好了,怎么夫人还是昏昏沉沉的?” 红霜脸上的鞭伤也很重,容貌肯定是毁了,可身体已经没有什么事了,也能正常干活,偏偏夫人一病不起,人也昏迷不醒,偶尔醒来,说的也是胡话。 郎中犹豫道:“昏迷的原因尚不清楚,按道理说鞭子没有淬毒,不应当如此。兴许因为夫人是早产儿,这一鞭又伤及肺腑,她身子弱,所以才会这样。这样下去不行,尽早让家里人都回来看看吧。” “什么?!”周管家愣住,这话岂不是说夫人命不久矣? 他不敢相信,赶忙写信给老太太,让老太太也快些回来。 他左思右想,还是让人请傻奴的娘和姐姐过来一趟,以防万一。 郎中的话都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他要是还坚持不让夫人娘家人过来看看,怕是会留遗憾。 他的手指捏得发白,透过轻薄的门帘望了望外头的葱郁树木,秋天快到了,将军也快回来了,夫人可一定要挺住…… 一道黑色的身影落入他的眼帘,高大健美,脚步匆急,看门的小厮紧紧跟在后头,管家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爷!”他惊呼,迎了上去,“爷,您直接回来了?圣上那边……” 李远山不曾停顿,直接进入了卧房,脱下自己被汗淋湿的外袍丢给管家,“无妨。” 他看到床上奄奄一息的傻奴,眼神晦涩黯然,他想抱抱她,可在要抱起她时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洗手,又去匆忙净手。 李远山从不曾这样慌张。 他看到自己的手在抖,但他不得不让自己镇定下来,他要是都稳不住自己,傻奴见了会更怕。 他掀开被子,入目的是还在渗出鲜血的药布,他愕然半晌,才抬起了眼睛。 眼珠在床帐上依次看过,酸热的湿意沾染了他的眼角,他茫然地盯着暗红的床柱出神。 他是武将,知道这个位置、这样伤势的伤口意味着什么。 傻奴的伤处和他的一样,只是他的没有伤到心肺,只算皮外伤。 傻奴太乖,他也太疼她,他几乎都要忘了最开始是为了什么娶她。 是为了挡灾。 一模一样的地方和时间受了伤,他安然无恙,傻奴却成了这样,难道道士算的傻奴的命格是真的? 傻奴的睫毛轻颤,嘴里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 李远山贴近她的脸,她的身体热得不正常,这让他的心更沉一分。 “你说什么?” 他把耳朵贴在她的唇片上,听到她说:“娘,傻奴不笨……” 李远山的眼神变得灰沉,一点光也不剩下,颓声道:“去请岳母过来。” “爷,刚才已经派人去请了,估摸晚上就能到。” 面对别离,李远山早已习惯,然而对着傻奴,他却无法像以前一样坦然接受,他犹抱一丝期望,问:“郎中请的谁?” 李远山失常得太过明显,管家担心地看着他,“是咱们常请的王大夫,王大夫说,兴许就是这几日的事情了,老奴才自作主张,把夫人的娘家人请来。” 李远山之前不愿意让傻奴的娘家人来将军府,因为他觉得那些人太过低贱,傻奴要想在府里安稳过日子,就需要和过去做切割,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如果不是今天郎中说了那番话,管家无论如何也不敢让那种人进府。 是医术高超的王大夫……而不是什么庸医。 李远山的目光麻木,轻轻嗯了一声。 他就那样坐在地上,双臂无力地垂下,一向挺拔的腰背此刻弯曲着,黑色衣摆胡乱地散开,平展的衣料因为他的动作而有了几道难以熨平的褶皱。 他深呼吸,吩咐道:“你们都出去。” 房中只剩下他们二人,他不敢碰傻奴的身体,他这双手造的杀孽太多,生怕会带给傻奴更多厄运。 他自嘲,什么时候起他也变得这样迷信了? 他只能用目光贪婪地注视着她,从她的额头一直滑到嘴唇。 傻奴像一朵即将凋零的花朵,因为缺失养分和水源而干燥枯瘦。 她还在说什么,李远山听不清楚,偶尔能捕捉到几句,也是毫无意义的傻话。 她说她不笨,还说她想家。 李远山忍不住问:“我这里不是你的家吗?” 傻奴不说话了。 李远山颓然,“算了,你还是继续说吧。” 她闭着眼睛,睫毛在颤,似乎很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即便是在重病中,她的美貌也丝毫无损,仍旧让李远山渴望亲吻她美丽的唇片。 他用手虚掩住她的双目,轻轻亲了上去,然后用骗小孩子的把戏哄她:“如果你乖乖醒来,相公就给你更多更多的糖。” 他并不对自己说的话做任何希望。 但掌心传来细细的痒,那股范围越来越大,直到停下,李远山缓缓移开了手,看到一双清澈但泪汪汪的眼睛。 他沉沉地望着她,似有疑惑,更多的是震惊。 傻奴像只小奶狗一样蹭他,用干哑的声音向他撒娇,“那是多少?” 李远山坚毅的眉眼有一瞬间的迷茫,他后知后觉地攥紧了傻奴的手,涩声问:“你现在怎么样?” 傻奴眨眼,用嘴唇示意他靠近。 李远山如同一只被驯化的野豹般听话,完全不设防地凑近了她。 嘴猛然被封住,他呼吸一滞,看着傻奴像是第一次品尝糖果的小朋友一样含着他的唇,珍爱地品尝。 他扣住她后脑,疯狂反攻,试图用这样的方式验证自己所想的真伪。 呼吸平息后,傻奴小脸通红,小声说:“我在等你,伤一直不好,我很疼……白夫人总是过来,还给我吃一种东西……” 李远山灼热的呼吸停下,依依不舍地和她的唇分开一些,“白蕊?” “嗯……很苦,还辣嗓子……我就偷偷吐了……”傻奴挪开自己的枕头,下面果然有着一片黑色的痕迹,“不好吃……”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李远山,“我是装睡的,还会每天动动把伤口弄开,你会生气吗?” 李远山的表情十分复杂,尽管傻奴说话颠三倒四,但他的傻东西好像是变聪明了? 傻奴讨好地亲了亲他,留下一片甜腻的气味在他的下巴,“我要是好起来,她肯定还会来喂第二次的。” 她想了想,小脸皱作一团,念念叨叨:“真的很难吃……” 李远山木然,“只是因为难吃?” 他没日没夜地骑马回来,一刻不敢休息,跑死了十匹良驹,就是为了能早点看到她,没想到这个傻东西全是装的? 他该说什么? 是说谢天谢地你没事,还是抽她的小屁股,让她下次不许再玩这种吓人的小把戏了? 他撩开被子,大掌拍在了她的腰下,傻奴闷哼,委屈地绞着自己的手指,憨声喊他:“相公……” 这是傻奴第一次喊他相公。 事实上,这一声娇喊已经在他梦里出现过无数次。 他恍如隔世,害怕这也只是他的梦,是他无法接受傻奴病重离开的一场梦。 李远山抱起她,一手放在原处,细细摩挲,感受她温暖潮湿的存在。 傻奴觉得怪怪的,却没有躲开,把头埋在他的胸前。 李远山松开她,“相公去处理点事情,你乖乖的,现在没人敢动你,想吃什么跟管家说。” 他起身,对门外候着的管家道:“把白蕊和白芷都给本官提过来!” 他左右不放心,又跑回来对傻奴说:“还是跟相公说好了,想吃什么?” 傻奴摇摇头,想伸出手臂抱抱他,却因牵动了背部的伤口而作罢。 她可怜巴巴地看着他,“相公……” 李远山定定地盯着她,双目布满红色的血丝,表情也变了几分。 傻奴无力地趴了回去,闷闷不乐。 果然还是因为她骗人而生气了吗? 可是如果她不这样假装病得厉害,她就会被白蕊害死的。 她惯用这种装病装傻的方式躲过灭顶之灾,保全自己。 “相公……”傻奴拽拽他的袖子。 “嗯……”李远山声音沉哑,一动不动。 “其实我没有那么傻,当然也很傻,但没有那么傻。” 李远山的眼珠转了转,“嗯?” “相公,抱抱……” 她说不下去了,干脆直接求他。 软糯甜美的声音钻入李远山的耳朵,他发出一声认命的喟叹,把傻奴抱在了手臂上,小心地护着她的后背。 他话音嘶哑得不像话,“你自找的。” 他怜惜她生病,她却这样用小动物般的姿态来讨巧他。 偏他最爱的就是她努力讨巧自己的样子。 李远山手上的力气又加了半分,惹得傻奴更贴紧了他,虚弱的鼻息喷洒在他的颈间,香而甜蜜。 他亲吻她的额头说:“等下别哭……” 但后来他又求:“傻奴,给相公哭一哭。” 16、维护 白芷被五花大绑着跪在地上,即便已经被关押了一个月,她的眼神仍是桀骜不驯的,她不相信李远山会不顾白蕊的面子真的对她做什么。 白蕊则在一边听着里面的动静,面红耳赤。 她取出塞在白芷嘴里的棉布,冷冰冰道:“此事是你错了,无论如何你都不该伤人,一会见了将军好好认错,看在我父亲的份儿上,他不会为难你。” 白芷瞪着眼睛想要说点什么,白蕊皱眉道:“我说了,看在你大伯的份儿上他不会为难你!” 白芷一脸不可置信,“你在府里不是管家的吗?你不是正妻你干嘛不说!” “白芷,你要想活命,就少说这些有的没的!”白蕊被人正中软肋,有些恼怒。 她当然知道自己不是正妻,但除了没有宠爱,她在府里的地位就是正妻般的存在,她早就习惯了以正头夫人的姿态拿捏所有人。 白芷连连摇头,不屑地嘲讽她,“你这个胆小鬼,任由别人爬在你的头上作威作福,你看看里面的妖精,光天化日,天还没黑呢,就用这种下作手段勾着你的夫君,你也真能忍!” 傻奴低低的哭声传出,但只要是成过亲的妇人就能听懂,这哭声并非是因为伤心难过,而是愉悦到了极致,无法再承受的哭——傻奴已经到了濒临崩溃晕厥的边缘。 白蕊冷哼,怪不得将军这样无心无情的人都着了那傻子的道儿,原来是因为够下贱。 这种孟浪的事情她可做不出。 房门被推开,周管家弯了弯身子道:“爷,人都在这里了。” 李远山正在用一方黄色手帕仔仔细细地擦着自己的左手,那只手布满粗糙的茧子,手指也比一般人的更加粗长,看起来像是刚洗过,水光然然。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白家两姐妹,突然厉声问道:“白芷,本官好心收留你,你竟敢伤本官的妻子?” 白蕊面色一白,跪在了地上,“爷,此事是我没管好妹妹,您要罚就罚我吧!我妹子远道而来,一路风餐露宿,她又是个被惯坏的性子,不能再受苦了!” “本官没有问你,把你的嘴闭上。”李远山冷冷看向白蕊,面无表情道:“你做的事情,本官后面再跟你算账!” 白蕊抬起头,忍不住失望,“爷,您以前从未这样和我说过话……” “你以前也从未做过这等事,”他迈下台阶,阳光背投在他的身上,让他的表情有些不清晰,只闻他声音惆怅,“白蕊,你变了。” 白蕊怔怔地望着他,这个她爱慕多年的男人,而现在,他说她变了。 如果他能像对那个傻子一样对她,她会变成这样吗? 白蕊自嘲地笑笑,“爷,妾身变了吗?你又什么时候了解过我呢?” 李远山想到了什么,飞快移开目光,视线落在了白芷的身上,“这个人,我要亲手处理。” 他捏得指骨咔咔作响,白芷瞬间便想起他在瑶南的名声——为排查奸细,他无所不用其极,甚至动用极刑逼供,他的双手沾满无数无辜之人的鲜血。 他是一名令人闻风丧胆的猛将,更是让战俘和奸细陷入噩梦的恶鬼。 他不会在意再多自己一条人命债。 白芷咽了口口水,瞳孔惊惧收缩,“你不能动我,我姐姐嫁你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李远山不想跟她废话,抬起一只手道:“鞭子。” 银鞭被放在他的手心,李远山目色阴沉,貌似在欣赏这条用牛骨和铁丝制成的鞭子,“是条好鞭,难怪一鞭抽烂了本官府里丫鬟的脸,一鞭让本官的妻子到现在都下不来床。” 李远山甩了一下鞭子,他是王朝当今最杰出的武将,身形高大壮硕得像个怪物,力气也远非白芷这样的女子能比,白芷毫不怀疑,这一鞭下来,她会命丧当场。 白芷想起白蕊刚才对她说的话,梗着脖子喊道:“你忘了我大伯是怎么死的了吗?若不是我大伯用命救了你,你能好好站在这里抽打你救命恩人的家人?” 李远山顿了一下,白芷见有希望,就更加理直气壮地控诉,“白家惨遭灭门,只剩下我和姐姐两人,你确定要这样对待我?” “白芷,不许这样对将军说话!”白蕊膝行到李远山脚下,卑微地匍伏身体,哀求道:“爷,我只有这一个亲人了,您有气就冲我来吧,我父亲要是知道妹子犯了这样的错,定然不会怪罪您的!” 她双手抱着李远山的小腿,面上一片凄凉,“爷,我跟您这么多年夫妻情分,您就为了一个嫁入府里半年都不到的女人就全不顾了吗……” 她看着李远山无动于衷的表情,快窒息了。 原来他真的不在乎…… 他竟真的不在乎她的付出! 白芷古怪地笑了一声,“姐姐,你就让他打死我,大伯要是地下有知,一定会后悔当初救了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替大伯不值!” 李远山直接越过她们二人,站在了身后,扬起手,没有任何犹豫,直接抽在了白芷的背上。 “本官轮不到你来威胁!” 白蕊被凌厉的鞭声吓得躲远了些。 白芷疼得失去力气,仍要坚持扭过头骂:“李远山你个忘恩负义……” 啪! 这一鞭落在了她的脸上。 白芷看着沿顺自己的下巴滴落在地砖上的血,惨笑出来,晕了过去。 李远山扔掉鞭子,目光没有丝毫动容,仿佛多看一下都要脏了自己的眼。 “拖下去,扔到柴房里自生自灭。” 自生自灭,他这是要白芷的命?! 白蕊盯着他黑色的衣摆发呆,第一次觉得未来如此黑暗。 所有下人都看见了,她以后还如何管家?她以后在这个府里如何自处? 李远山用散发着浓郁香气的手指指着白蕊,“白蕊,你进来。” 白蕊胸口紧提的心脏瞬间落了下去,他要她去偏房,那便是要私下里跟她道歉。的确,白芷做事太过,不惩罚的话于公于私都说不过去,她作为管家的不该如此包庇自己的妹妹…… 白蕊微微一笑,跟着进去,她轻轻地合上门,转身喊他:“爷……” 李远山的面色比寒铁更冷更青,这么多年,他一直视白蕊为知己,对她多有礼待,白蕊从公中克扣银钱以作私用,他心知肚明,但从未说过什么,他也觉得白蕊需要一些家产傍身,将来才有底气追寻自由。 如果用银钱能报恩,李远山愿意给她。 可这一次,白蕊践踏了他的底线。 他满眼失望,“白蕊,为什么?” 白蕊微愣,紧张地绞着自己的手帕,“什么为什么?是为了妹子的事儿吗?我只是没管住她……”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李远山走近她,第一次仔细看白蕊到底长什么样子。 她有着寻常男人最喜爱的柔弱的身材,和知书达理的一张脸,然而在这副躯壳之下,竟然藏了一颗那么肮脏的心…… “傻奴什么都不懂,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她?”他想起傻奴说的那些话就心惊。 若傻奴真的那么傻,毫无自保能力,那她早就死了;若是他再晚回来一阵子,傻奴也许就会露馅,再次被下药。 而这一切,居然是在他身边陪伴他最久的朋友所做。 白芷的喉头干干的,她说不出话来,只能轻轻摇头。 他都知道了,在他和那个傻子亲亲我我的时候。 白蕊扶着桌角,勉强坐下,不明白是哪一环出了错。 她最开始让小姜去贿赂王大夫,但王大夫不敢收,她只能从外面买了加速心衰的药物,亲眼看着傻奴吃下去。 那傻子实在命大,就算是这样也没死,还在李远山回来的当天就恢复了元气。 白蕊眸子闪了闪,已经淡定下来,“不是我做的。” 李远山对白蕊的最后一丝期待也幻灭了,他淡漠地看了白蕊一眼,转身离开,在走到门口时,他停下,摸着门框说:“我没时间同你扯皮。这次看在白伯父的脸面上算了;但你要是敢有下回,你就等着下地狱!” 他一掌拍碎了门框,巨大的声响带着可怕的警告意味轰然崩塌。 他用袖子裹住自己的掌心,迈过一道门槛,进了他和傻奴的婚房。 傻奴仍是趴着,汗淋淋的头发贴在脸上,嘴唇嫣红饱满,和他刚回来时的样子已然不同。 她刚被他抱过,没到一炷香就晕死过去,对外面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只是这样昏睡着,鼻间呼出甜如蜂蜜的气息。 她的睫毛上还挂着泪水,是她那会攥着他的领子哭时流下的,她像一条被冲上岸边的小鱼般扭动,无力地拍□□色海岸。 李远山垂下眼帘,一点点用湿帕子擦干她的额头和鼻尖。 午后的阳光总是毒辣,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坐着轿辇亲自来传旨,让李远山进宫受赏,碰巧这时候傻奴的娘亲苏氏和姐姐明月来了,大太监浑浊的眼神在明月身上转了一圈,耐人寻味道:“没想到将军还认这样的亲戚。” 在半年前明月还是青楼的红倌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李远山让人把她们带进去,淡淡道:“拙荆出身低下,满京城都知晓,公公就别打趣我了。” 他不动声色地把一块黄色帕子塞进衣襟里。 那帕子皱皱巴巴,还有些潮湿发硬的地方,并散有浓香,乍一闻像蜂蜜,再一闻又像是甜美的软糖。 17、小猪 苏氏和明月难能进将军府,此时却无心欣赏府里的园景,苏氏靠在明月怀里低声哭着,明月素衣荆钗,但无损其张扬的美丽,只是那张令所有人惊艳的脸微微发白。 管家迎上她们,温和道:“夫人的伤已经好多了,您请这边来。” 苏式擦眼泪的动作一顿,细声问:“不是说不行了吗?” 管家挠头,“也不知道怎么了,将军一回来夫人就好了,害我也虚惊一场,还好给老夫人的信还没寄出,不然真要闹笑话了。” 他看向苏氏母女,瞬间就懂得了夫人为何那般好看,原来一家三口都有倾国倾城之色,哪怕是稍微上了年纪的苏氏,样子也是极其出众的。 管家满面笑容,带她们去了竹园。 姐姐是风月老手,刚一进屋就闻到了暧昧的气息,她也不客气,直接拉开了铺在傻奴身上的被子和衣服,看到伤口时面色一黑,“鞭伤?” 那个大将军干的? 不对,这伤口起码有一阵子了,那高大如怪物一样的男人才刚刚回京,不可能是他。 她又撩起傻奴的裙子看了看,似乎也无行房过的痕迹。 古怪。 她直接掀被子的豪放动作和略带质问的眼神让管家脸上差点挂不住,解释道:“是乡野来的亲戚不长眼睛,伤了夫人,将军得信后特地从西南赶回为夫人做主,那人已经凶多吉少。” 他说完就心惊胆战地退了出去,站在门外候着,果然苏氏又开始哭,明月不耐烦地喊道:“娘,别哭了,傻奴没事了。” 傻奴被苏氏的哭声吵醒,她看到娘亲和姐姐时,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不顾背上的疼也要找苏氏抱抱。 苏氏泣不成声,“谢天谢地,我的傻奴没事……傻奴,将军府的人是不是对你不好?” 傻奴像只小奶猫一样蹭着娘亲,“都很好……” 明月冷嘲热讽,“得了吧,真对你好,你背上的伤怎么来的?我问你,是不是李远山干的?” 明月直呼将军名讳,苏氏捂住了她的嘴,“别胡说八道,将军的名讳也是你叫的?” 姐姐的口无遮拦让傻奴总算意识到这不是梦,娘亲和姐姐真的来看她了! “不是相公……”她嗫喏,潮红湿润的小脸儿带着羞涩的笑意,“相公对我很好。” 明月对她的话不屑一顾,好个什么,半年了才让她们和傻奴见上一面,摆明了看不起傻奴,身份如此不平等,就算再宠也只是当个玩意儿宠的。 既是玩意儿,又能新鲜几日? 她打开一丝窗户,让屋里那股味道散出去些。 她作为姐姐,自然知道傻奴天生有体香,越是汗液多时,这种香气就越浓。 但这会的屋里,不只有傻奴的体香。 她低声问:“将军没碰过你?” 她久经风月,一看便知傻奴还是个黄花小闺女,这都半年了,那男人竟然忍得住? 她不夸张,傻奴的身材堪称一绝,该有的绝不含糊,纤腰似柳,肌肤更是像被水泡过的花朵般饱满娇嫩,只是之前为了保护傻奴,她从不让傻奴穿显身条和色彩鲜艳的衣服。 傻奴不太懂姐姐的话,明月又详细叙述了一番,傻奴更迷茫了,“从未……” 那这屋子的味道?明月迷惑,她不可能闻错,这就是女人愉悦后的味道。 傻奴垂下脑袋,耳朵红了,“相公亲我呢。” 明月的表情微妙,那个老男人还真憋得住…… 她怜爱地摸摸傻奴的头,“我放心了,他确实心爱于你。” 听到姐姐这样说自己和李远山,傻奴露出贝齿而笑,害羞地把头埋进了娘亲的臂弯。 苏氏看着傻奴,知道她在这里过得不错,也安心了,“娘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将军心里有你,愿意让我们这样的人来看你,你要乖乖的,听将军的话,知道不?” 她俯身,在傻奴耳边嘱咐:“他既疼你,你就不要用尿床的小手段躲着他了。” 傻奴没有说话,半晌才抬起头来,“娘,我知道,相公告诉我,在他面前就算没有衣服也不会有人伤害我。他还每天陪着我如厕……” 虽然方式很羞耻,但傻奴是喜欢的。家里人都让她憋着,让她保护好自己,只有李远山愿意慢慢教她,告诉她不要怕。 他像一座沉稳而包容的山峦,把被嫌弃的她纳入领域,温柔地呵护着。 她眼睛湿漉漉的,“娘,我好像很喜欢他。我今日忍不住告诉他,我其实没有那么笨。” 苏氏一愣,眼中不免有些担忧,“他是何反应?” 傻奴不自然地动了动腿,“他亲我……” 哦,原来那味道是这么来的。明月知道了。 明月又想起李远山那个大个头,再看看娇小的傻奴,她情不自禁联想起小麻雀摘香蕉的样子,黑脸道:“姐姐要教你几招。” 她耳语一阵,然后拍拍傻奴的手,“这些都是让你少受些罪的招数,不过我看他对你这样有耐心,应该也不会让你太难受。” 傻奴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母女三个又说了一会话,傻奴对母亲满是依恋,可身体毕竟还没好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明月在她枕头下塞了一些银子,像是胡噜小狗那样揉了揉她的头发,在管家的催促下和苏氏离开了。 李远山仍旧不愿意让她们和傻奴有过多的接触,说不出是因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刚成亲时他被奚落得太难看,也许是因为他想洗去傻奴身上的其他标签,只做他的女人。 管家撑起油纸伞,护住刚回来的李远山。 他身上穿着紫色的官袍,颈间佩戴了上朝时才戴的官珠,劲腰被一条同色的带子围住,因常年习武而练就的一身发达肌肉隐藏在官袍之下,在常人中并不算矮小的管家在他的面前也显得十分小鸟依人。 他头发上沾了一些水雾,边走边问:“苏家人走了?” 管家回:“是的,大约半个时辰前,母女三个说了许多体己话。” 李远山面色淡淡的,语气却有些焦急,“她可高兴?” 管家笑了,“夫人非常开心,方才刚醒,喊着要等您一起用饭,说有话要对您讲。” 李远山哼了一声,听起来像是不怎么乐意,然而看着他长大的管家却知道,爷这是开怀到都不知道要怎么表达了。 他自小就这样,会克制他的情绪,不会大喜更不会大悲,偶尔愤怒。 管家推开卧房的门,他收起油纸伞时甩出水花片片,那水滴中映出李远山急切的表情,管家微愣,而门已经被死死地关上了。 傻奴趴在床上,小脚露在被子外,李远山目色一深,几下就脱去了官袍,换上柔软清凉的常服。 他走到榻边坐下,眼睛盯着那一双晃来晃去的玉足,半天才说:“傻奴,把脚放回去,当心着凉。” 傻奴再傻也知道这是夏天,她只听说过有在夏天中暑的,还没听说过有谁在夏天着凉的。 她撅嘴,就上午那会她说的他都没当真呗。 她觉得自己真的不傻,娘经常说她其实很聪明,只是现实不允许她表现得那么好。 虽然,她学什么都很慢,反应也总是慢半拍的。 刚才眼睛还亮晶晶的小东西现在萎靡不振,李远山不禁反思自己刚才的语气是否过重了,毕竟他刚从军营里出来,还没适应正常说话。 更何况是对着这么一个娇娇气气的小姑娘。 他让自己的声音尽量低一些,宛如在和一只乖巧的小狗说话:“不是有话要对我说?” 傻奴抬起脸,眼睛又亮起来了。 怎么形容那种眼神呢? 李远山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军队里的炊事营养的小猪,它们每次在喂饭前就会用那种眼神看着士兵…… 黑亮的眼睛,渴望的眼神,天真而无辜,根本不知道吃这口饭的代价是什么。 傻奴抓着他的手求道:“吃饭!相公抱我吃饭!一直趴着吃,咽东西都困难!” “你想说的就是这个?”李远山眯眼,目光隐含警告。 傻奴一脸“啊不然那还怎么样”的表情。 “张嘴。”他面无表情。 傻奴疑惑,但还是乖乖张开了嘴巴,小而整齐的牙齿紧密排列,因生病而发白的舌苔,还有…… 李远山轻笑了一声,他说什么来着,傻东西的嗓子眼还真就那么小一点。 他一本满足,把傻奴抱到了他的左臂上,就像是上午那样,另一只手扶着她腰下的位置,让她稳稳地坐着,身体紧贴着他。 百合传菜进来时,她已经被放在了他的一条腿上,傻奴后背还是有些疼,发出几声闷哼,冷不防被人打了屁股。 “安分点,人都在。”始作俑者如是说,顺手给她夹了一点青菜。 傻奴的笨脑袋怎么也想不明白,她安分和人都在之前存在着什么关联。 这一顿饭吃得有些快,傻奴还没怎么吃饱,李远山就命人把菜都撤了,门也被关上了。 她委屈地看着他。 他扣着她的小脑袋,眼神有些吓人,喉结明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不乖的孩子要受到惩罚……” 他来收取小猪的饭费了。 18、小羊 李远山在刚从军的时候曾去炊事营帮过忙。 那年正好碰到大旱,粮饷不够,许多战士都含泪把退役的或者受伤的战马杀死充饥。 炊事营养的小动物最多,哭得最惨。 其中有一只小羊,因为先天病弱,总也长不大,样子又温顺。可爱,眼睛湿漉漉的,战士们觉得这么小的羊宰了也没几口肉可吃,就养了起来。 但现在缺粮,这只小羊也只能被宰掉。 战士们拿着磨刀,换了几波人也下不了手——小羊对他们无比信赖,它甚至会用自己毛茸茸的身体去蹭战士们手中锋利的刀刃。 战士们哭得稀里哗啦,于是拉来一个刚入伍的新兵蛋子替他们宰羊。 十三岁的李远山茫然地进入了羊圈。 那只小羊确实很可爱,有灵性一般歪着头看他,眼睛大如晶莹剔透的黑葡萄。 它还不知道命运的屠刀已经落在了它的头上,只是害羞地望着眼前这个大个子,迈动自己的小蹄靠近他。 直到李远山拿出了硕大的榔头,小羊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开始逃跑。 李远山也觉得自己很残忍,彼时的他还没上过前线,连只鸡都没杀过,这是他第一次主宰生命。 在李远山的大榔头悬在小羊头顶的时候,小羊浑身抽搐,晕了过去。 再也没有醒来。 他后来才知道,小羊长不大是因为心疾,它能活到现在,全凭战士们的悉心呵护,否则它早就成了羊肉串了。 李远山忘不掉那只小羊的眼睛,漂亮的、天真的、懵懂的。 抱着傻奴的李远山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发誓,他什么都没有做,就像当年一样,他只是刚刚拿出了大榔头,胆小的小羊就晕了过去。 他把傻奴放回榻上,自己像个怨妇般慢悠悠穿上了衣裳。 比起吓晕过去,他宁愿傻奴尿床,至少他知道,她尿床是装的。 但他现在是结结实实把他的小妻子吓晕了过去。 他认命,自从有了傻奴,他就习惯了这样戛然而止的亲热,并且学会了如何快速让自己平复心情,恢复常态。 扣好上衣的最后一颗扣子,李远山出了房门,管家看着他吃瘪的脸色心领神会,偷笑着低下了头。 李远山都走到杂物房了才想起来自己忘记了洗手,他的左手现在黏糊糊的,他悄悄地拿一片君子兰的叶子擦了擦,君子兰便显得水润了起来,在阳光下娇艳欲滴。 杂物房里关着的人是寻哥。 白芷在死后会被送去乱葬岗,从此无人会记得这人来过。 可这个寻哥…… 李远山目光一寒,推门进去,他的靴子掀起一阵尘土,在光线中飞舞飘扬。 他的军队从三个月前开始出现军机泄露的情况,两个月前包围敌军的时候,莫名跑了一队敌人。 而寻哥就在那个时候动身来了京城。 傻奴受伤后他急匆匆回京,他走了没多久瑶南瑶水又开始有人作乱,看行事风格正是先前跑掉的那波人。 李远山不相信巧合,他只相信自己手中的武器,只有严厉的刑讯才能撬开那些杂碎的嘴。 寻哥有着瑶南人典型的面孔,个子不高,身形消瘦,眉骨很高,眼睛非常大,那双眼睛狠狠地瞪着李远山,若不是他嘴里被塞着布团,一定会破口大骂。 李远山愉悦地挑了挑眉,作为骄傲的猎人,他最欣赏猎物无能狂怒的样子。 他拿了把椅子坐下,气定神闲,“你想要的东西找到了吗?” 寻哥是在他的书房中被抓到的,寻哥以为将军府下人不多,尤其是竹园,李远山不愿意让太多人看到傻奴,只有一个红霜和几个负责洒扫的丫鬟在,就认为他的书房可以自由出入。 但李远山的机要从不放在书房,当时傻奴被鞭笞,管家急红了眼,去他的书房找不易被水打湿的羊皮纸和颜料写信,正好碰上了翻东西的寻哥。 寻哥以为管家年老体衰,杀了便是,他不知道的是,周管家在最开始并不是管家,而是李远山的武术陪练…… 寻哥满脸红肿,都一个月过去了,他脸上的伤都没好,可见管家当时有多兴奋。 李远山用充满怜悯的目光,傲慢地注视着这个可怜人,他倾身,取下寻哥口中的布团,寻哥张嘴就骂,李远山靠向椅背,不禁失望。 “骂人都是一样的,毫无新意。” 杂种、杀人狂、怪物。 他天生块头大,十几岁就已近九尺高(私设9尺=2.1米),有人看不惯他,背地里骂他是野兽生的杂种。 李远山不讨厌这种外号,野兽的体格让他在前线占尽优势,他是身后战士们天然的屏障,如山般坐稳军心。 他微微合眼,嘴角不屑地勾起一抹笑,“如果你供出我身边的奸细是谁,我就把你的妻子还给你。” 寻哥停下咒骂,谨慎地观察李远山的表情,仿佛在判断他话中真伪。 “她怀了身孕。”李远山半睁着眼,继续胡编乱造。 寻哥身体一震,隐忍着自己的悲伤道:“我不会信你!” 寻哥心知这次他们夫妻二人都凶多吉少了,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你杀了我们吧,看在白大伯的份儿上。” 李远山冷笑,“做梦。” 他掩下自己眼中的一点动容,寒声道:“去大狱受刑,还是在这交代,你自己选。好心提醒你一下,你夫人受了伤,可撑不住多久了。” 寻哥脸部的肌肉在不断地抽搐,过了一会他用力地睁开了眼睛,怒视着李远山,“李远山,你滥杀无辜,以战揽权,你必死!没想到你长这么大个子,竟是个没根儿的玩意……” 他的眼神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般黏腻阴毒,“你的白蕊,被我睡了……成亲六年,她竟还是个雏儿?哈哈哈,可惜了你那个漂亮的正妻,你再晚抓我一天,我一定折磨死她!” 衣摆摩擦的声音猛然响起,李远山掐住寻哥的脸颊,一把卸了他的下巴,制止他咬舌自裁,“你们敢碰她,我就敢杀光你们瑶南的人!” 寻哥的眼睛亮了一下,含糊地说:“你果然很在乎她!” 李远山面色一变,探究着他眼神中的意思。 像是兴奋,又像是得逞。 ……傻奴? 李远山恍神,手松了松。 寻哥哈哈大笑,“你猜,你身边的奸细到底是谁?是想自立为王的苏伟?是你深藏不露的管家?还是你爱惨了的那个傻子?” 他看着李远山变来变去的表情简直要笑死,连死亡都显得不那么恐怖,他狠如恶鬼,诅咒道:“李远山,你早晚要一败涂地,失去所有!” 趁李远山愣神的功夫,他挑衅地伸长了舌头,用下巴撞上柱子。 李远山怔怔地看着他不甘的双眼,还在想他死前那个眼神后面代表的东西。 ……傻奴…… 傻奴没有父亲。 母亲和姐姐都在青楼,青楼历来是最适宜女探子隐藏身份的地方。 傻奴出了事,把他引了回来,紧接着西南就又混乱起来,好像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李远山麻木地走了出来,夕阳把一切都渲染得非常柔和温暖,但他遍体生寒。 他看到了管家,那张熟悉的脸现在在他看来也有嫌疑,他下意识地寻找管家身上的破绽。 管家笑着问:“爷,怎么这么看着我?” 李远山的眼珠动了动,声音低哑,“你的头发白了。” 管家摸了摸自己的头发,“是吗?年纪到了呀……哈哈您刚才真是吓我一跳。” 李远山还在盯着管家,“把他们都扔去乱葬岗。” 他看了眼君子兰,补充道:“还有那个小姜。” 管家愣了下,“小姜不是咱们自己的人吗?” 小姜是管家安排在白蕊的眼线,傻奴出事的时候,还是小姜第一时间向管家说明的缘由。 李远山脸色差到了极点,他的头又开始疼了,连带着脚步都有些不稳当,“她不可信。” 傻奴被白蕊下毒,寻哥和白蕊苟且,小姜通通没有说,他忍不住怀疑,这个小姜会不会也是瑶南那边的人。 小姜还是管家安排的…… 但他现在没有心情去拷问这些人,他只想回去看看傻奴。 他不知道自己如何回的房间,只知道在看到傻奴的一霎那,他的头痛消失了。 傻奴不明白他的眼神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吓人,她胆怯地往床里面缩了缩。 他身上有可怕的东西,像马一样。 李远山嗅了嗅自己身上,确定没有什么血腥味,走近了她。 然而他越是靠近,傻奴就抖得越发明显。 他掏出一块糖,“吃糖吗?” 傻奴犹疑地看着他铁青的脸色,不放心地问:“不碰我?” 李远山不回答。 他把砝码加到了五颗糖,傻奴的口水流了出来,张开小嘴吃下一颗,他顺势抱起了她。 傻奴身上有着特有的甜味,抚平他烦躁的情绪,他平时抱着她都要说点什么,这会却罕见地沉默。 傻奴惬意地尝着糖果的甜,讨好似的往他嘴里塞了一颗,圆圆的眼睛滴溜溜地望着他的。 更像那头小羊了。 李远山用吻把糖还了回去,抓着她的头发警告:“不许背叛我……” 傻奴头皮发紧,“嗯……” 他的呼吸在傻奴的世界里浅尝辄止,他握着不堪一折的脖子,在拧断与抚摸之间挣扎。 一败涂地、一无所有,他将来真的会落入那样的境地? 手指深入她的头发,傻奴的嘴肿了起来。 狠戾的威胁伴随滚烫的鼻息而出,“如果你敢背叛我,我发誓会让你尝到最严厉的惩罚。” 傻奴呆呆张开嘴,吓得把糖吐了出来。 “啧。”他用手接住,“准备吃饭,吃完收饭费。” 19、喜脉 傻奴又被吓哭了,还在他的虎口上咬了一口。 他圈起手指在牙印上比了一比,皱眉。 这也太小了。 每一颗牙齿都像是小珍珠一样袖珍可爱,整齐排列着,就是太小了。 小得他不忍心对她的嘴做什么。 他有时候真希望傻奴能长一张深渊巨口,什么都吃得下。 难怪吃饭总是那样慢吞吞的,只挑小东西吃,肉丸子做得稍微大了点她都不愿意碰。 他故意板起脸,看着傻奴小心翼翼的神情。 傻奴盯着他虎口上的牙印,楚楚可怜地问:“在比什么?” 他又圈起手指去量傻奴的嘴,粗糙的腹面刮过唇边,力度看似在这处,又像是在别处。 “……相公?” 李远山眸色深沉,收回了手指。 傻奴似乎真的没那么傻,至少没他一开始想的那么傻。 瑶南的人真的会安插这么一个笨蛋在自己身边吗? 她不认字,看不懂文书;也没心眼,不懂套话……唯一还算得上武器的,便是她的容貌。 李远山把她抱在腿上,让她靠在自己的胸前,低声道:“我们玩个游戏?” 傻奴皱脸,“后背疼呢。” “用不到后背。”李远山掀开被子,“我来问,你来答,不许说谎。” 傻奴的脚尖动了动,脸颊泛起红色。 李远山忍着不去亲吻她,问:“傻奴想家人吗?” 她张了张嘴,出声困难,细若游丝,“……想……” 李远山把侧脸贴在她的额头上,感受她不断攀高的体温,“那是更喜欢家人还是更喜欢相公。” 傻奴的脚背绷得紧紧的,说不出话来。 李远山不满地看着她,催促道:“快说!” 傻奴还是没有说话,她皱着眉,像是失水的小鱼般圆张着嘴。 “快一点!”他拍了拍她。 傻奴缓过神来,迷茫地说:“相公……” “真乖。”他急切地亲了亲她的眼睛,继续拷问,“傻奴知道你娘是哪里人吗?” 傻奴抓紧了他的衣领,渴望地望着他,“再来……” 他挪开她求助的手,手上的湿意递给了她一些,拒绝:“说出来就给你。” 摸出一颗糖,他塞进了傻奴的嘴里,傻奴想了想,道:“不知道……” 他冷哼一声,“不听话。” 他给予她最严厉的惩罚。 糖被他用湿润的手指强硬地抠了出来,可怜兮兮地落在地上,羡慕地看着另一颗糖。 一炷香后,李远山唤来百合,“准备沐浴。” 百合想上前看看傻奴的伤,却被李远山飞快地用被子蒙住了她的头,呵斥道:“规矩还没学会?” 百合缩了缩肩膀,赶忙去让厨房烧热水,再不敢多看一眼。 她走时,听到了傻奴低低的呕吐声,和李远山安抚傻奴的情话。 大夏天的,她打了个寒战。 李远山给傻奴刷好牙、擦完嘴后,盯着她脸颊上的几个红色指印后悔。 他似乎太用力了。 但他一想到傻奴有可能是对方精心挑选来的奸细,就忍不住想要惩治她,想听她在崩溃的时候求他放过。 傻奴趴在床上,双眼无神,她茫然地望着李远山,嗓子肿痛沙哑地问:“相公,我做错了什么吗?” 傻奴懵懂的样子引起李远山的怜惜,他想,如果傻奴真的是对方送来的人,那她也一定是被利用了。 他可怜的傻奴。 “不是你的错。”李远山把帕子扔进水盆里,目光冰寒,“是他们。” 他早晚要把那些杂碎一个一个给宰了。 * 李远山在京城一连停留半个月,傻奴的伤势见好,偶尔可以下地走走,百合怕她着凉,总是给她穿着厚厚的衣裳,捂得她经常出汗,身上香味更浓。 那天发生的事情傻奴就好像全忘了,再也没提过,只是喉咙受了伤,说话哑了许久。 她抱着暖炉坐在院子中,等李远山下朝。 最近的李远山似乎格外忙,经常要到傍晚时才能回来,回府的第一件事就是沐浴换衣服。 傻奴大老远就能闻到他身上潮湿和铁锈的味道,他像是在死老鼠堆里打过滚一样酸酸臭臭的。 她捂着鼻子,跟在他身后,李远山微笑,然后把她挡在了门外。 “一会再进来。”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看起来十分疲惫,说话都有些有气无力。 傻奴注意到他衣襟上的一点红色,嘴巴一点点张大,“……你受伤了?” 她像只莽撞的小猪一样拱了进来。 李远山脱下官袍,傻奴看到了更多关于血的颜色,又看向赤果的李远山,并没有看到伤口。 是别人的血,她放了心。 李远山进了浴桶,隔着一道屏风说:“付全带回来几个瑶南的探子,正在撬他们的嘴。” 他撩了撩水花,“傻奴,进来。” 傻奴蹭了过去,不好意思看他水下的身体。 他盯着傻奴的脸看了很久,半晌才道:“我跟你说这些做什么,你又听不懂……” 傻奴拿着皂角水给他洗去头发上的血污,轻声说:“能听懂的。” 她想起那些人对白蕊的赞美,又说:“相公再多跟我说说。” 李远山似笑非笑,“你还想听什么?” 傻奴靠近了些,“相公是用什么撬他们的嘴的?” 李远山眸光暗了暗,“刑具,各种你能想象到的恐怖的刑具,都会用在他们身上。” 傻奴瞪大了眼睛,“不是那个?”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看他异于常人的部位。 他脑子嗡的一声,用手指捏住了她的唇片,“不许胡说,根本不是一回事!” 他支起身体,趴在浴桶边上,“还是说你又想被相公撬小嘴了?” 傻奴觉得嗓子疼,跑开了。 李远山重新靠回去,眼里的光冷冷的。 百合在门外喊道:“爷,白夫人身边的小黄来了,说白夫人病得重了,需要看大夫。”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百合没有等到门打开,只听得里面低沉的男声说:“那就给她请王大夫去看。” 他绞头发的功夫王大夫已经看完了,喜滋滋道:“恭喜将军,贺喜将军,白夫人有了!” 20、青蛙 李远山一愣,显然也是没料到。 他第一反应就是用目光寻找傻奴,看了一圈儿才想起来,傻奴刚才和百合去老太太屋里了。 他卸了口气,阴沉沉走到郎中面前,“此事还有谁知道?” 王大夫从未见过这样的男人,自己的妾室怀了身孕,他的脸却跟来奔丧的差不多。 “只有白夫人身边的人知道。” “还请王大夫切莫宣张此事。”李远山顿了顿,又道:“白蕊身体不好,不宜有身孕。” 王大夫也是在府里的熟人了,哪里还不懂李远山的意思,这是不准备要这个孩子了,什么身体不好,托词罢了。 李远山未干的头发披在身后,秋季的风带着阵阵寒意爬上他的脊梁,渗透他的玄衣。 这当然不是他的孩子,只能是寻哥的,时间对的上。 若是别人的孩子,他放在府里养大也就罢了,但这是瑶南奸细的后代,他处在军中高位,来日要是圣上发觉,被扣上通敌叛国的帽子也不冤枉。 他不能拿阖府上上下下几十条性命来赌。 郎中听到指骨咔嚓咔嚓的声音,又听李远山道:“还请您再回去给白夫人看看。” 李远山倾身,直视着王大夫的眼睛,毫无感情地说:“无须惊动白蕊,悄无声息拿掉便好。” 王大夫思考再三,提议:“真的不再想想了?这可是一条生命啊!” 回答他的是李远山冷煞的目光。 王大夫无奈叹息,“好的,我这就去办。” “此事交给您,我放心。” 秋季早晚凉,李远山进屋拿了件小披风,去了老太太那里。 傻奴许久没见过老太太,此时正粘着老太太不放,问她在五台山都看见了什么,为什么可以住那么久都不回来。 老夫人笑眯眯道:“那处也没别的什么,就是每年都去给远山求求平安,既是求菩萨,自然求得越久越灵验,所以就住得久。” 她从一个木盒中取出一串蜜蜡,缠在了傻奴手腕上,“远山不信这些东西,娘就给你求了一个,你可得好好戴着。” 傻奴爱不释手,突然想起在搬来将军府前,自己的娘亲也曾拜过什么神仙,“叫……叫……” 李远山掀帘进来,“凤祖?” 傻奴点了点头,“嗯!凤祖!” 李远山古怪地笑了一声,“你确定是凤祖?” 凤祖是瑶南当地人信奉的仙,西南蛇虫雾障颇多,凤祖就是当地人求来保平安的。 他这么一说,傻奴倒也不确定了,她有些犹豫,“大概吧?” 李远山的笑容彻底消失了,看向老夫人,“儿子过几日还要出征,届时会带傻奴一起。” “这不合规矩!”老夫人又惊又惧,“王朝历来就没有武将出兵还带着家眷出去的!” “没人会知道。” 老夫人打发傻奴出去,担忧地看向自己的儿子,“远山,你糊涂了,你现在的处境何其艰难,怎么可以做这种给对方递刀子的事情?你要是真的需要一个女人,带那个白氏去也好过傻奴!” 白蕊只是妾室,尽管府里人人尊称一句夫人,但妾室地位低下,顶多比下人尊贵一点。 李远山显得有些疲累和消沉,老太太忍不住问:“你可是担心白蕊还对傻奴做什么?你放心,有娘在,必然不会再让她碰傻奴一根手指头!” 李远山还是摇头,“不光如此。” 傻奴身世存疑,他怀疑瑶南的人利用傻奴来左右他的决定。 他在外头打仗,家书最快也要半个月才能送到,他恐怕到时候傻奴出了什么事,他赶都赶不回来。 既然如此,还不如带在身边,他倒要看看那帮人还能拿她做什么文章。 “远山,不可!这事要是让他人知道了,反手就能参你一个心怀不轨,自古君王多疑心,你不要命了?这事你必须听娘的。” 天渐渐暗了,傻奴抱着蹴鞠回来,额头上有了一层薄汗。李远山给她披上小披风,对老太太说:“此事是儿子欠考虑了,我听您的。” 夜风仿佛带着弯钩,吹来什么花朵的香味,傻奴提着小灯笼去找,意外发现菊花开了。 今年冷得似乎比往年要早一些,所以菊花才会提前开放。 李远山踢了踢她的屁股,“起来,外头凉。” 他只是轻轻碰了一下,没想到傻奴直接扑倒,摔进了花丛中,捂着脑袋看着他。 他俯身把人抱起来,又是无可奈何又是宠溺地说:“你可真会给本官闹笑话,蹲都不会好好蹲着?” 傻奴搂着他的脖子笑了笑,没吭声,大概是自己也觉得太蠢了,害羞了。 有人提着灯笼跑过来,李远山目力过人,隔着很远就看出是白蕊身边的侍女,他不悦地沉下脸,喝止道:“把嘴闭上。” 小黄张着的嘴尴尬地合上了,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白夫人正哭闹着要她来请爷过去呢! 李远山淡淡地看了傻奴一眼,“明日我自会抽空看她,你现在去给她准备些补品就行了。” 小黄摇着头焦急道:“爷,等不到明日了!” “等不到也给我等着。”他冷冷瞪了小黄一眼,“白蕊管家是越来越不力了,奴才一个个的都想教主子做事?身体不好就去请大夫,等我做什么?本官能给你们看病?” 他抱着傻奴离开,傻奴晃着小脚,一脸不高兴。 他自胸腔发出一阵低笑,“有人又吃醋了?” 傻奴觉得他走得快了些,气息似乎也有点急,她警觉地缩回了脚,但为时已晚。 有人能边抱着她走路,边扒掉她的鞋子和足衣。 她纳闷,都是一双手十个手指头,怎么某人的手就能同时干这么多事情? 她被轻柔地放在了锦被上,她的肌肤比缎面更加光滑,李远山泛青的胡茬所到之处都会留下一片粉红的痕迹。 傻奴像只小猪崽一样不安分地扭动着身体。 李远山抓住她的脚踝,“相公就要走了,乖一点。” 傻奴侧着头,脸颊慢慢变红。 她现在好像一只小青蛙,还是被晃得找不着北的小青蛙。 21、变故 临行前的几日过得相当荒唐,傻奴几乎没有离开那张大床,睡了醒醒了睡,她的每一寸样子都被李远山记在了脑子里,就连藏得最深的也不例外。 他知道那里是怎样的曲折和动人。 他给傻奴灌下一碗带有苦味的汤,她苦得皱脸,一颗甜蜜的糖果又被送入口中,中和了那碗汤的苦涩。 李远山深深地看着她,抚摸她的头发,“乖孩子,睡吧。” 傻奴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白嫩的手指抵抗不住安神汤的药力,渐渐松开。 他由常服换为铠甲,双腿迈动时,铠甲发出冰冷的金属摩擦声,他像座山一样站在床边,左手拿着一柄剑,右手很突兀地提着一袋糖,放在了傻奴的身边。 没有说一句话,只有在盔甲里不断呼出的沉闷的气息,让他的脸蒙上一层浅浅的雾气。 傻奴这几天不知道怎么了,不许他离开,比之前都更为粘人,他只能用这种方式道别。 她睡着的时候像个小孩子,微微露出一点点牙齿,刚好够他给她一个深入的亲吻。 做完这一切,他动了动脚尖,终于离开。 大门等着给他送行的人,包括老太太和管家,还有瘦了许多的白蕊。 眼看着道士算中的日期要到了,老太太内心焦虑,却不想在今天和李远山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只道了句:“一路平安。” * 昨天下了一夜的雨,地上湿滑,傻奴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走着,她快误了上课的时辰了。 她焦急地催促百合:“快一些……” 距离李远山出征已经过去了快三个月,听管家说,西南那边发了狠似的还击,尽管仍有胜利的消息传来,却不如往常那般赢得轻松,李远山的家书来得一封比一封更迟。 而上一封家书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 傻奴到了书房,像只小猫一样甩去发丝上的雨水,笑着喊:“先生!” 周管家给傻奴请的先生是京城当年有名的才女,张冰习。 张冰习本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写得一手好诗,只可惜所托非人,被夫君败光了家产,这才出来教一些世家小姐读书写字。 将军府上这位正妻的名声,她是听说过的。 一开始周管家找到她的时候,她是不想要这个学生的,谁愿意教一个傻子? 但周管家给得实在太多了,还说不指望他家夫人学成什么样,只要夫人打发打发时间就够了。 于是她看在银子的份儿上,每天都会来将军府教傻奴写几个字。 傻奴倒也不挑,她教什么傻奴就学什么,虽然学得很慢很慢,但也没有坊间传得那么不堪,还是能学会的。 张冰习看着傻奴一本正经地铺开羊皮纸,挑眉问道:“今天要给将军写信?” 傻奴羞赧地抿唇,“嗯……我想相公了……” 张冰习用小扇子挡住唇角,“你这孩子,哪有姑娘家大咧咧说这个的。” 傻奴已经动笔了,她眼睛亮亮的,嘴角翘起说:“我不说出来,相公不知道。” 她写了一会就停了下来,张冰习打眼看了一下,字体稚气,倒也全写下来了,没有像之前那样问自己不会的字。 她听傻奴问:“我可以学看账本吗?” 她惊讶看向傻奴,傻奴脸胀得通红,仿佛在说什么十分丢脸的事情。 “自然可以,不过账本十分复杂,不会像学字这么轻松。” 傻奴欢天喜地地从衣襟里摸出一本账册。 ……预谋已久。 张冰习失笑,“看账本还需要算盘。” 傻奴又从自己神奇的衣襟里摸出一个小算盘放在案上,期待地看着她。 张冰习弯身,从地上捡起一个紫色的荷包,沉甸甸的压手,看针脚像是西南那边的东西。 傻奴的衣服里到底藏了多少东西! 傻奴“呀”了一声,珍爱地捧在手心里,“这是相公给我的……” 她自言自语:“吃完糖,相公就能回来了。” 只是,糖没剩下多少了,相公还没回来…… 傻奴在算账一事上格外有天分,手指一放在算珠上就像变了个人般,小脸严肃认真,而且算出来时的数几乎没有错误。 张冰习惊叹,“明日开始我专心教你算数!” 傻奴窃喜,让百合把信封好,塞进袖子里,送走了张冰习。 天上黑压压的乌云翻滚,突然传来一声雷响,傻奴默默撑起小伞,像根黄色的小蘑菇一样等在门口。 她在等驿卒,虽然驿卒已经一个多月没来过了。 “怎么又下起雨了,天气又该冷了。”百合望着天上飘下来时的雨丝道:“夫人,咱们还是回去吧,驿卒来了,门房会告诉您的。” 傻奴纹丝不动,恍若未闻。 雨丝细如琉璃串起的珠帘般密集,啪嗒啪嗒地打在地上的水坑中,行人有的在他们的墙下躲雨,有的就那样奔跑在雨中。 傻奴看到一双被雨水打湿的白色绣鞋,她抬头,正对上白蕊雾沉沉的眼睛。 她有一瞬间没记起白蕊是谁——白蕊瘦了好多,傻奴很不合时宜地联想起了干巴巴的豆腐干。 她往旁边站了站,并不想和白蕊说话。 白蕊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把另一只手里提的东西摔在了地上。 傻奴吓了一跳,后退了两步。 是纸钱。 百合赶忙用脚踢了踢那些纸钱,一脸晦气道:“白夫人,您这是做什么?” 白蕊勾唇冷笑,她都瘦成一把骨头了,这个样子更像一只快要饿死的恶鬼,“你们很快就知道了。” 她话说得莫名其妙,百合让门房把地上的东西收拾好,安抚着傻奴,“没事,夫人,那个白夫人天天神神叨叨的,咱们不理她就是。” 百合挠头,她不记得府里最近死了什么人啊? 这纸钱是烧给谁的?难道是白芷吗? 可白芷已经消失了好几个月了。 雨下得更大了,乌云接天蔽日,看不到一点点日光,豆大的雨滴随风疾驰,躲雨的人慌乱地离开,各自回家。 驿卒肯定不会来了,傻奴垂着脑袋想。 不知道是哪家的马儿被闪电惊到了,发出凄厉的嘶鸣,百合搀扶着傻奴往回走,却听到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喊:“圣旨到——” 百合颤了颤,傻奴跟着回头,看到一个衣着华美的公公站在雨中,雨水顺着伞面落在他的肩膀上,正昂着下巴打量着她。 轰隆! 又是一声响雷。 门房慌张地去老太太屋里传报,管家冒着雨赶来,老太太也步履蹒跚地走过来。 “娘……” 傻奴看到老太太面无表情的脸,被拉着跪在雨中。 “人都到齐了?”那公公声音不冷不热,眼神一个个数过他们,三十几口人,倒是不多。 他展开明黄色的圣旨,雨水滑过他没有一丝胡茬的下巴,“奉天承运,皇帝昭曰——李远山勾结瑶南,致使瑶水失守,百姓流离失所,苦不堪言。念其为江山社稷贡献颇多,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今革去李远山全部官职,收回府邸,抄家示众!钦此。” 老太太晃了晃,傻奴迷茫地扶住了老人家,头顶闪起一道光,仿佛闪电正落在他们的头上。 光电明暗间,公公合上了圣旨,稀疏的眉毛拧了起来,“圣上仁慈,还不接旨?” 周管家颤颤巍巍地接过圣旨,带刀侍卫鱼贯而入,他不忍地闭上了眼,转身扶起老太太和傻奴。 傻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到大雨中有人在问:“远山在哪里?” 公公拔着嗓子回:“谁知道呢!” 老太太的手抓紧了傻奴,颤抖道:“傻奴……” “娘,我在呢。”傻奴擦干眼前的雨水,紧张地看着她。 然而老太太比谁都淡定,她只是悲戚地望着傻奴苍白的小脸,摇头,“你的命还是不够轻啊!” 将军府的牌匾轰然倒地,被仰天长啸的骏马踩烂成泥。 值钱的东西都被封箱,他们只能拿上几件平时穿的衣服,下人们手足无措地站在一起,周管家一一还给他们卖身契,“以后江湖路远,大家都好好走,有机会咱们再见。” 雨没有要停的意思,周管家又去寻白蕊,但四处都找不到人,他见白蕊房中的东西散乱,而平时和账本放在一起的那些地契都不见了,就知道这人算是不用再找了。 什么都没有了。 李远山还生死未卜。 他面色沉重,不知道该怎么和老夫人交代白蕊的事情。 老夫人搂着傻奴,轻声问:“白氏跑了?” 管家张了张嘴,什么也说不出口。 老太太释然地笑笑,“早知道她是个不靠谱的,没想到跑得这么快,算了,就当咱们欠她的。” 一个穿着青衣的女子打着伞前来,她看了眼凌乱的将军府,目光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已经提前知道了这里发生的事情。 她走到老太太面前,烟雨中她说:“老夫人,我是傻奴的姐姐明月。这是我娘给的一点心意,或许可以帮您先度过难关,但是傻奴,我要接走。” 她递过一个木盒,里面全是银票。 这是李家人目前最需要的东西。 22、重逢 老夫人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刚才的那道圣旨都没能将她压垮,白蕊卷财逃跑也没能让她有多难受,然而这会明月要带傻奴离开,她却伸出了干枯的手,将盛满银票的盒子推了回去。 明月轻轻歪了下脑袋,以为老人家嫌弃她的出身,“这是干净钱。李将军之前给我们的,还有他给我们买的庄子,全在这里。” 老夫人泪流满面,“我有学问,尚可谋生,你们一家三个弱女子,还是留些银子傍身为好。” 她看了眼傻奴,“傻奴,跟你姐姐回去吧,这里雨大,当心着凉。” 傻奴懵懂地点了点头,“那我回去看看娘,过两天就回来。” 她还以为只是回一趟家,看看母亲。 老太太怔了怔,再也忍不住,抱住了傻奴,崩溃地哭道:“傻奴,是远山自己的命不好,我不怪你,不怪你!你以后好好的,娘就安心了……” 明月最后还是悄悄把钱塞给了红霜,眼神交换间,她对红霜说了句:“保重。” 路上的积水多得厉害,雨势渐小,不知道谁家的小鸭子被冲到了码头,傻奴提着裙摆把小鸭子放在安全的地方,稀稀拉拉的雨水打湿小鸭子身上的绒毛,可怜巴巴的。 她皱着眉问:“姐姐,这是去哪儿?” 眼前有一艘很小的船,船夫撑着船杆看向她们,她害怕陌生男人,躲在了明月的身后,像只警惕的猫咪一样盯着船夫。 “回西南的家。”明月拽了拽她,雨再下下去路上就危险了,“赶紧走吧,娘已经先回去了。” 傻奴张大了嘴,“家?我的家就在将军府呀!” 船夫在催了,傻奴却还在扯这些有的没的,明月有些不耐烦,“你知道什么是家?” “我知道的!”傻奴闷闷不乐,姐姐又把她当傻子了。 她以前不知道什么是家,但现在她是知道的,“相公教过我,有他的地方就是家!在家里,我不用低着头走路,也不用害怕别人伤害我!” 明月骤然回头,重新打量傻奴。 傻奴是早产儿,天生骨量和智力都不如正常人,她的眼睛总是懵懵懂懂的像个小动物,清澈却也混沌,带着对世间规则的不理解。 明月在少时也曾试过教她关于生存的法则,但傻奴总是学不会,慢慢的,她也就失去了耐性,任由傻奴这样简单地活着。 可现在的傻奴眼神清明,看起来就像个智力正常的少女…… 不,不是少女,是有了信念的成年人。 李远山…… 明月的美眸闪了闪,傻奴如今能这样好,都是李远山一点点教的。 船夫解开了船绳。 “你要为了他放弃我和娘?” 明月被傻奴推上了船,她看着船夫划动了船桨,船头脱离了码头的束缚,小小的船在风雨中缓缓而行。 傻奴脚边游着一只小黄鸭子,她像个孩子一样挥了挥手,“姐姐,我回家了,你也回家吧!我们都回家!” “他给的糖,特别甜!等糖吃完了,他就回来了!” 小鸭子在发抖,傻奴低头看着它,“你也没家了吗?我带你回去吧。我相公很凶,不过你别怕他,他看着个子大,很可怕,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 傻奴抱起小鸭子,艰难地趟着积水回家。 还是有雨水打在她的脸上,她茫然地擦了擦脸,舌头尝到了一股咸咸的味道。 她好像哭了。 但是天快黑了,她要赶紧回去。 * 白蕊卷走了李家所有的财产,他们仅剩下的就是明月留下的那些银子,下人里也只有百合、红霜和老太太屋里的翠柳留了下来,曾经偌大的一个将军府,转眼只剩下几口人。 他们搬进了李远山之前买给苏家的庄子,在安顿好一切后,红霜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傻奴吃饭的时候还在担心李远山会不会回来找不到新家,但老夫人听了这话就哭了,她再也不敢提和李远山有关的事情,只是每天都跑去曾经的将军府,站在墙下等李远山回来。 糖已经许久没吃了,这样荷包里就始终有几十颗糖,不会变少。 她可不愿意让李远山当言而无信的坏人。 又是毫无收获的一天,傻奴转动酸酸的小脚,沿着回家的路慢慢地走。 她走回家至少要一个时辰,这段路一开始她还战战兢兢,后来次数多了,街上总是有巡逻的衙役,她也就不怕了。 她这才知道外面的人也并不那么坏,只是青楼的酒鬼比较吓人而已。 傻奴捧着荷包,用手指捏着里面已然变硬的糖果,轻轻叹息。 相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他再不回来,娘就要瘦成豆腐干了。 包子的香味扑鼻而来,傻奴咽了咽口水,巴巴地站在摊子前,和一只大黄狗一起。 摊主一时间竟分不清到底是狗更可怜点还是她更可怜点,他见她长得漂亮,就给了她一个小得可怜的包子,傻奴如获至宝,和大黄狗一起分着吃了。 傻奴拍拍干瘪的肚皮,继续走。 大黄狗摇着尾巴跟着她,眼睛湿漉漉的,傻奴顿足,小脸皱成一团,“你别跟着我啦,我家现在可穷了……” 大黄狗就跟没听见一样,甚至还翘起嘴角对她笑了笑,傻奴愣了愣,无奈地说:“那好吧,你跟我走吧,不过我家太穷了,你只能吃剩饭哦。” 一人一狗赶在太阳落山前回了家,路上遇见高大的男人大黄狗就呲牙咧嘴,傻奴惊诧极了,这狗居然会保护她? 只是那么大一点儿的小包子而已,还是半个……怎么这狗就跟认定了她一样? “娘!周叔叔!”傻奴见院子里没人,去了正厅。 正厅里坐着好几个穿便装的男人,傻奴茫然地看了一圈,没有发现李远山,不禁失望,“娘……” 老夫人正用帕子擦着眼泪,见到傻奴更是泣不成声,“傻奴,快来谢谢苏将军,他们把远山找回来了!” 傻奴认真地望着坐在主位的男人,发现这个男人看起来像受了伤,脖子上缠了厚厚的药布。 傻奴行了一礼,问道:“相公在哪里?” 她声音娇滴滴的,人也好看,在场的人都多看了她几眼,却不是因为欣赏她的美丽,而是充满同情和怜悯的。 她不明所以地看向老夫人,老夫人无声地哭了一会,艰难道:“远山在你的屋里,他的腿……” 老夫人的话淹在了哽咽中。 傻奴带着小狗进了屋子,屋里弥散着一种说不清楚的味道,像是药味,又像是伤口捂烂后的臭味。 她捂住了鼻子。 李远山直直地盯着床帐,听到有人进来也没有一点反应。 傻奴靠近他,有点认不出来。 他瘦得脱形,脸颊凹陷,眼窝深黑,静静地躺在床上,明明没什么表情,傻奴却能感受到来自于他的绝望。 傻奴很恍惚,相公真的回来了吗? 她在将军府的门口等了他那么久都没等到他,现在他自己回来了吗? 傻奴觉得自己的眼睛热热酸酸的,她张了张嘴,但什么声音也发不出,干脆脱了自己的绣鞋,爬上了床。 她伸出手,去掀被子。 但手被抓住了,死死的。 傻奴困惑地看向李远山,却见他的眼睛用力地瞪着她,仿佛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他真的瘦了太多,连抓着她的手都是枯瘦的,骨头硌疼了她,她皱了皱眉,开始吧嗒吧嗒的掉眼泪。 她真的好想他。 李远山不为所动,慢慢地将目光转回床帐上。 傻奴呜咽着唤他:“相公,抱抱……抱抱我……” 李远山仍旧定定地望着床顶,好似什么都听不到。 “相公,你耳朵坏了吗?”不然怎么会不理她? 相公最喜欢抱她了。 李远山转过头,傻奴破涕为笑,“相公!” 然而李远山干燥的嘴唇只是动了动,冷酷地说了句:“滚出去。” 他狠狠地瞪着傻奴,连嘴角都在用力,死死地绷着。 傻奴愣了下,扭头对大黄狗说:“你出去吧……” 身后传来李远山的暴喝:“你也滚!” 傻奴回过头,傻傻地看着覆盖在他身上的被子。 好像缺了点什么…… 她飞快地用另一手掀开了被子,还没来得及看他的伤,就被他推下了床。 大黄狗开始狂吠,傻奴摸着自己的尾椎骨,眼睛红红地看着他,满是不理解。 李远山的胸腔剧烈地起伏,一把拉过被子,将自己盖好,疯狂地骂道:“我让你滚出去!你这个傻子!” 傻子…… 傻奴站了起来,擦了擦眼角的泪珠,锲而不舍地爬床。 她心疼地亲他的唇,李远山这次没有再推开他,只是死命地抿着唇片,愤怒地瞪着她。 傻奴的手又摸向了他的腿,李远山发出难忍的低吟,张开唇吻住了她。 以往他的吻总是滚烫的、动情的,今天却是焦急的、惶恐的。 傻奴不明白他的心情,只能无力地承受着这如同狂风暴雨般地亲吻。 结束时,她大口地呼吸着,听到他近乎卑微的恳求。 “傻奴,别看那里,求你。” 他眼里流出泪水,这是傻奴第一次见他哭。 23、断腿 老太太从苏伟的口中得知了关于这次圣上定罪的依据,尽管苏伟语焉不详,她还是听出了些门道——李远山的确放走了一个瑶南奸细,这是事实,这个奸细携带了大量的军机回到瑶南,以至于后面西南战场王朝连连吃败仗,血本无归。 正因如此,圣上才会格外震怒,当即革官抄家;但也正因为他只放走了这一个人,所以圣上的怒火才没有波及他的性命。 老太太气得直摇头,“他自小体型异于常人,我便给他请了武学先生习武,我一直教导他到了军中要听将领的话,成了将领更是不能掉以轻心,要顺从圣上。他做得一直很好,这次怎么会这样?” 苏伟叹了口气,含糊答道:“那人他认识,不忍心让那人遭受牢狱之灾。” “糊涂!”老太太连拍大腿,“战场岂是他能有私心的地方?苏将军,此次要多谢您把远山带回来,老身无以为报……” 她说着就要给苏伟跪下,苏伟急忙站起身,扶住了她,“不必如此,我和远山并肩十几年,我清楚他的为人。只是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还是为以后做打算为上。远山出了这种事,圣上猜忌,我和付全作为武将,以后也再难和远山像以前似的来往,这里是一些银子,不多,以后我还会让人送来。” 老太太还要拒绝,苏伟忍不住低声道:“远山遭人暗算,腿坏了,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您不能不要。我再去看看他就走了。” 他去了后院,看到傻奴趴在床上时表情变了变,声音冷硬,“还请夫人出去一下。” 傻奴好奇地看了他一会,领着大黄狗走了。 她蹲在院子里,大黄狗围着她转,小黄鸭也跑了过来,两只小动物看起来都很高兴,只有傻奴愁眉苦脸。 相公的腿好像少了一点。 她粗粗看了一眼,那条腿只剩下半截,还血肉模糊的,散发着腐肉的臭味…… 苏伟和李远山说了什么,傻奴不知道,傻奴只知道苏伟走后,李远山更加沉默了,对她的态度再次疏远了起来。 她不敢说话,静静地做在小板凳上发呆。 天黑前老夫人带着郎中来看了,傻奴被赶了出去,她站在门口,听到老夫人压抑的哭声。 她茫然地看着管家,“周叔,相公病得很重吗?” 周管家眉带哀愁,他本以为被抄家就已经很惨了,只盼着奇迹出现,李远山能活着回来;没想到人是回来了,却残了一条腿。 听苏将军说,他为了保住最后那半条腿,不肯再让郎中给他看病,硬生生地忍着疼回来的。 李远山是那么骄傲的一个人,天纵之才,如何忍受得了这种屈辱? 傻奴懂了,轻声自语:“怎么不管用了呢。” 她不是可以为人挡灾吗?怎么这次就不灵了? 里面又有动静了,她竖起耳朵听。 “这些腐肉是新生的,必须再次割去,他已经开始发热了,再不割掉恐会危及性命。” “大夫,他剩下的半条腿能保住吗?” “……按道理讲,清理过一次的伤口是不会再产生这么多腐肉的,可见他这半条腿已经无法通血了,比起性命,这半条残腿算什么?” 傻奴怔了怔,就是那半条也留不住吗? “还请您帮忙烧掉热水来,我这就给他手术。” 傻奴在门外喊:“娘,我来就好!” 她急急跑到小厨房,烧火热水。 许是今天的柴火有些不好,烧出来好多黑烟,傻奴被烟熏得眼泪直流。她突然觉得很难受,看到灶台上还放着半个馒头,咬在了口中,不再管这些讨厌的泪水。 她提着盛满热水的木桶进了屋子,看清了李远山被大夫清理过的那半条腿——那上面的肉已经烂成了一团黑泥。 傻奴张了张嘴,把桶放在了地上,跑了出去。 李远山的目光一黯,她还是害怕了吗? 不要说她,就连他自己都厌恶这条腿,烂得像是粪坑里的木棍。 她为什么还在呢? 为什么? 是在等着看他今天的笑话吗? 李远山忽然想起那些瑶南人之前对他的诅咒:李远山,你滥杀无辜,以战揽权,你早晚会落得一败涂地、无人可求的地步! 一败涂地、无人可求…… 应验了。 冰冷的刀片刮在了他的伤口上,李远山发出痛苦的闷哼,十指抓紧了朴素粗糙的床单。 以前傻奴睡得都是最顶级的缎被,这样粗糙磨人的料子,她娇嫩的皮肤能受得到几时? 他的下场她看到了,她很快就会走的。 李远山瞳孔一散,陷入了黑暗。 傻奴捧着馒头跑了过来,看到李远山面色惨败地躺在那里,一点反应都没了,她的心又是一疼,小心地问:“他怎么了?”没有人回答她,郎中在刮肉和骨,老夫人早就看不下去了,站在门口和周管家一起哭着。 傻奴把馒头塞进了李远山的嘴里。 郎中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你这是做什么?” 傻奴吓了一跳,磕磕巴巴回他:“我、我怕相公哭……咬上馒头哭就没声了。” 他很要强的,她知道。 郎中把馒头抠了出来,轰她:“不是让你出去?你用馒头堵他的嘴,他要是喘不上气了怎么办?净会添乱,出去!” 傻奴悻悻地捡起馒头,走了出去,把馒头喂给了小黄狗和小黄鸭。 天气渐渐冷了,眼看着就要过年,她真希望他能快点好起来,跟她一起过年。 她会乖的,不会再让他抱着走路了。 月色惨淡得像是随时会消失,傻奴的眸子里映出月亮的模样,美艳的脸上尽是担忧。 不知过了多久,傻奴从小盹中惊醒,她听到一阵杂乱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在摔东西,她撑着僵硬的腿站起,缓缓地走进了屋子。 李远山正高高地举着一个汤碗,而地上,已经布满了碎片。 他见傻奴进来,神情僵了一下,慢慢把碗放在了手边。 “你是来看我的腿还剩下多少的?” 他薄唇轻掀,眼神嘲讽。 傻奴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嗯……” 李远山扯着唇角冷笑,“我就知道……” 他猛地掀开被子,让那条几乎消失的残腿露出,冷飕飕的空气将他的伤口刺痛,他皱着眉,颤声说:“现在你看到了!可以滚了吗?” 傻奴呆呆地站在原地,忘记了呼吸——她从没见过这样的腿,如果那还能叫“腿”的话——大腿只留下三寸左右的长度,这之下,全都没有了…… 她的相公,以前经常抱她在这条腿上坐着,还总是让她光脚站在他的脚掌上玩耍,而现在,他只有一条腿,也只有一个脚掌了! 傻奴空洞的表情让李远山暴怒,他近乎残忍地骂道:“你满意了?满意了吗?现在你可以走了!永远不要再回来!” 傻奴抬了抬头,那双漂亮的眼睛充满了水光,她就是哭起来也是美丽的。 她迟钝地转身,摸着门框慢慢地迈出。 李远山的眉头松开,不可置信地望着傻奴的背影,“你真的要走……” 他逐渐感受到一种来自内心的痛苦,那种疼比伤口上的疼更难过,比他落在瑶南人手里备受折辱的时候更难熬。 他咬紧了牙关,一个脱力,摔躺在床上。 他战败后被引入了瑶南人的陷阱中,瓮中捉鳖,当场被射下马,然后,敌人的长刀砍在了他的那条腿上,他没有难受。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小腿被砍飞,血溅了他一脸,他没有难受。 他成了战俘,每天都被瑶南人用尽各种刑罚,他们在他的身体上刀割、火点,在他的脸上撒尿,他没有难受。 但当他们拿着傻奴的东西来嘲笑他时,他第一次张开了嘴,求他们不要再折磨他了,他宁肯去死。 ——如果苏伟没有来救他就好了。 那样,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傻奴背弃他的样子。 他绝望地盯着房顶,想,如果苏伟没有来救他就好了。 他又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却没有力气去看。 嘴里被塞入绵软的东西,他的眼球转了转,看到傻奴嘴里也咬着半块白馒头,哭成了小花猫。 她指了指馒头,又指了指眼泪,模糊地说:“相公,你哭吧,我不看。” 她背过身,瘦弱的肩膀在颤抖,她似乎很伤心,但没有发出一点点声音。 他依稀记得走之前傻奴明明胖了的,怎么现在又这么瘦? “傻奴,你过来。” 他动了动手指,看着傻奴转过身来,扑进了他的怀里。 “对,就是这样。” 他抱紧傻奴。 就是这样,就是现在的样子。 就是这种幻想支撑着他活了下来,没有咬舌自尽。 他取出傻奴口中的馒头,傻奴夺了过去,带着哭腔说:“别扔呢,还要喂狗……” 李远山扯开一个苦涩的笑容,这都什么时候了,她还想着狗? 她什么时候养狗了? 傻奴瘦弱无骨,李远山的手指摸到了她的嘴唇,深深地吻了进去。 无数滚烫的思念和怨恨被偏执地导入她的身体中,傻奴的呼吸都被霸道地掠夺,她忽然身子一轻,背部接触到了床褥。 衣领被扯开,李远山忍着腿上的疼,嘶哑地警告:“你既然留下来了,就别想再跑……” 24、放过 李远山额头上的汗珠滴落在傻奴的衣带上,傻奴乖顺、娇小,如同一只精致听话的小宠物一样任他摆布。 但手掌间紧扣的十指还是流露出了属于她的紧张,李远山一根根去亲吻她的手指,眼神扫过她的嘴唇。 比起刚成亲时,傻奴现在更美,她的身体逐渐成熟,仿佛一颗熟透的油桃,娇艳欲滴,带着对比鲜明的色彩。 极致的白和极致的红交映在一起,渲染成大片大片蛊惑的风景,她像开在雪地里的红梅一般动人耀眼,邀请人前来驻足观赏,摘下她的花朵进行品味。 他一如既往地去讨好傻奴,让她先狠狠地哭一次。 傻奴在灿烂的顶峰回过神来,已经坐起了身子。 她脸颊被染上酒熏过的红,呆呆地看着那个恐怖的东西。 李远山不满地掐了下她的细腰,“不许走神,好好看着……” 他坏心眼咬了下她的颈侧,傻奴吃痛,稍稍反抗了一下,他的眼神却更加幽深。 无知、愚蠢、弱小而无处可逃的小羊。 被人精心圈养、用来迷惑他的小羊。 她的存在就是为了夺走属于他的一切。 李远山脸色一变,死死地盯住傻奴,他不再同情这只迷茫的小羊羔,狠着心将她的肩膀压了下去。 傻奴尖叫,他用馒头堵住了她的嘴。 他的额头贴着傻奴,喉间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是如何占有你的。” 傻奴在叫出第一声的时候就已经凝固了表情,像个失去生命的布娃娃般躺在他的双臂中,她的头发都没有解开,朴素的木簪从她松散的发间一动一动,最后落在了褥子上,青丝瞬间流泄,遮住了李远山残缺的那条腿。 皮肤被撑到近乎透明,痛觉之后是隐隐的愉悦。 李远山双眼暗红地看着傻奴,双手仍在按压着她向下,铁了心要她吞下更多。 失去了一条腿,但他的手臂仍旧强健有力,他空出一只手掐住傻奴的脸颊,逼迫她看着自己,“从今天开始,不管你伪装得有多可怜,我都不会再放过你。” 傻奴流下泪水,但她分不清是快乐的,还是悲伤的。 李远山咬牙,“就算你哭,我也不会停下!” 傻奴总算知道姐姐说的那句“他心爱于你”是什么意思。 他的眼神恨不得她死,可他的表情恨不得和她永远联结在一起。 李远山在看到她的眼泪后感到一瞬报复的快慰,而后是慌张。 他停了下来,温柔地吻去她所有的泪水,说遍了这辈子好听话来哄她,他的宝贝、他的傻东西、他的乖宝宝…… 傻奴摸摸自己的肚子,李远山难忍地皱眉,她动了动脚说:“继续……” 李远山一边低吼着要弄死她,一边温柔的亲吻她。 傻奴晕过去之前想,姐姐说得好像也不全对,最起码她没有吃的太多的苦头…… 她尝到的全是甜。 李远山在最后一刻才懂为什么郎中吩咐他不要轻举妄动——因为他的腿真的会疼死。 好不容易包扎好的伤口再次渗血,李远山在清醒后立马喊来了管家。 管家捂着眼睛,他是万万没想到,李远山都这个样子了还能做这种事。 傻奴被棉被包裹,只露出一张湿乎乎的小脸。 管家以为那是眼泪,其实那是李远山的口水。 郎中半夜赶来,闻到傻奴身上的口水味时表情相当复杂,一脸“你这男人是不是有病”的模样,语重心长地嘱咐:“就算媳妇长得漂亮,也不至于这样吧!!!” 身体不要啦? 哪怕身体是健康的,没事的,那也不能把人当骨头舔个遍,这人属狗的吗? 李远山疼得脸都扭曲了,好在傻奴睡过去了,看不到他现在的惨样。 李远山这一夜睡得十分不安,他的眉头一直紧皱着,人仿佛还在战场上,厮杀声、战鼓声、瘆人的鞭子剌开血肉的声音,以及战俘悲惨的哀鸣…… 这些一直在他的梦中不断地交替。 他睁开眼时,看到灰白的房顶时还在恍惚中,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哪里。 瑶水,还是瑶南? “马副手……” 他习惯在醒后去副手,准备一天的日程。 他的手摸向了左腿——空的。 他忽得惊出了一身冷汗,挣扎着坐起,意外看到了傻奴的睡颜。 昨夜发生的一切瞬息涌入他的脑海,他突然记起来了,他被瑶南人害了,腿断了,又被苏伟救了回来…… 是的,他每天醒来时都要重新接受自己残废的事实。军营中从不缺伤员,这些残疾的士兵大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会忘记自己的伤,有的还会在已经失去的肢体位置上出现疼痛的幻觉。 他看向傻奴,傻奴咬着自己的大拇指,睡得香甜,或许是他太烫了,她还踢开了被子,一条腿搭在被子上。 那个位置,恰好是原本他的左腿该在的地方。 傻奴以前最喜欢这样骑着他睡觉。 李远山的心沉了下去。 傻奴被他的动作吵醒,睡眼惺忪地瞧着他,声音不似平时那般娇滴滴的,甚至有些沙哑,“相公……” 她像只小猫一样窝进了他的怀里。 李远山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推开了她。 傻奴爬了起来,还是没睡醒的样子,“相公要什么?我帮你……呀!” 她动了动腿才发现,她的腿像是断了一样疼,疼到根本动不了…… “相公,我疼……” 她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乞求他的垂怜。 李远山一动不动,他最近的心情总是反复,出口又是伤人的话:“我说过,不管你怎么装可怜,我都不会再怜悯你。” 傻奴愣了一下,心酸酸的,但腿更酸。 她觉得自己的骨盆好像都裂开了,腿也合不上了。 食指和拇指分开量了量,这之间的距离似乎恰好是李远山的。 她悄悄擦眼泪。 相公可说了,以后的每一天都会这样对她,不会放过她的。 他还说,她生下来就是给他弄坏的。 25-30 第25章 鱼汤 [V] 傻奴行动困难,像只小蜗牛一样慢慢地移到了床下。她昨天睡得死,连澡也没有洗,床褥上脏兮兮的,她需要赶紧收拾一下。 李远山目光闪了闪,不自然地按住了她的手,“让下人来。” 他才不是心疼她,只是她动作太慢,他看着心烦。 傻奴呆呆地张开了嘴,对李远山的话表示很茫然,“家里只有百合了,在娘那里呢……” 他顺手把傻奴拉进了怀里抱稳,语音含糊地问:“不是让周管家买了一些产业,钱呢?” 傻奴躲着他的嘴唇,但她实在娇小了,很快就被控制住,仰着脖子承受他炙热的亲吻。 他还想惩罚她,可傻奴露出了一百个不乐意的样子,他也只能作罢,沙哑地说:“去叫周管家来。” “哦……”傻奴慢吞吞地穿衣服,慢到他忍不了,毫不温柔地拍开她的手,替她扣扣子。 “没用的东西。”他说。 傻奴晃了一下脑袋,不以为然。 家里只有百合一个下人了,每个人都要做自己的事情,傻奴也不例外。 她负责做饭,饭香得要命,家里没一个不夸奖她。 傻奴在这方面十分自信,绝不会因为李远山一句话就自卑。 他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还没吃到她做的饭。 傻奴傻乎乎笑了一声,慢腾腾挪了出去,李远山在床上看着,半晌才收回目光。 如果他没记错,他当时给白蕊的可是一大笔钱,足以让李家荣华富贵下半生的钱。 但掌心传来的触感粗糙而剌手,傻奴不知在这样的床褥上睡了多久…… 他眼神一黯,为什么,回了家他想的还是傻奴。 他还以为傻奴只是一个执念,只要他见到了她就会放下。 他没想到傻奴真的还在。 在他刚回来时,没有看到傻奴的身影,他说不出是如释重负还是失望至极;他自认为平静地问周管家,傻奴去了哪里? 周管家有太多话想问苏伟,匆匆回了句:傻奴去将军府等你了——将军府都没了,傻奴还在还在等他…… 周管家的声音打断了李远山的思绪,他拉起被子盖住昨夜的狼藉,“进来吧。” 管家拉来个凳子坐下,认真地观察着李远山的脸,忽然笑了笑,“还得是傻奴,您昨天回来时眼睛都没光了,对什么都没反应。” “……与她无关。”他冷声道,“白蕊呢?” 管家支吾起来,“唔,您别太伤心了,钱财乃身外之物,现在的钱也够用……” “白蕊呢?” 李远山目光冷然,管家顿了顿,不忍道:“不知所踪,带着全部财产。” 管家并不知道李远山并没碰过白蕊,在他的视角,李远山和白蕊就是相伴六七年的夫妻,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对李远山一片痴心的白蕊真的会卷财逃跑的。 李远山微愣,显然也是料想不到,“白蕊,她?” 他宁可相信是傻奴跑了,也不相信是白蕊,“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管家浅浅地看了他一眼,“起初我也是这么想的,可后来我就想明白了,哪里有什么误会呀,爷,您把人家的妹妹和妹夫丢去了乱葬岗,还打掉了她盼了好几年的孩子,她能不怨?她只是个妾室,历来树倒猢狲散,何况她一个瑶南来的女人……” “那孩子不是我的,是瑶南奸细的。我要是留下那个孩子,现在就不会是抄家那么简单。” 李远山躺了回去,突然觉得很无力。 瑶南人为了扳倒他,布下天罗地网,可惜他们太愚蠢,就算没了他,还会有下一个李远山继续攻打他们。 真正想靠战争获益的从来不是他,而是圣上。 只是可怜了母亲,一大把年纪了还要跟着他受苦。 * 李远山不可思议地看着傻奴一天做的事情。 早晨,做了一顿让全家人交口称赞的早饭,然后默默洒扫; 中午,做了一顿堪比飘香楼大厨的五菜一汤,然后出去买菜,只买便宜的不买贵的; 晚上,做了一顿简单的晚餐,和厨房来偷鱼的猫咪吵了一柱香的架,还没吵过,最后自己蹲在小厨房里哭了半个时辰…… 他目瞪口呆,原来最近他吃的饭不是买的,是傻奴做的。 傻奴从来没说过,他还以为她跟以前一样,是出去玩了。 傻奴每天竟然这么辛苦…… 付全因为李远山被革职,在军中多受排挤,他是个暴脾气,怕自己哪天忍不住了杀人,于是潇洒辞官,找到了李远山。 没想到李远山求他帮的第一个忙不是借钱,而是观察傻奴一天。 他耸耸肩,“你家的小笨蛋还真是忙碌,从早到晚就没个停下来的时候。” 李远山怔怔的,瘦削的面庞迷茫而麻木,“她可高兴?” 付全想了想,“这就不知道了,看起来是挺开心的。” “谢了,帮我叫傻奴进来吧。” 付全诧异地看了李远山一眼,果不其然,李远山又开始消沉了,“我说,我的官儿都不要了来帮你,你给我打起精神来,赶紧想想后面的事情!” 李远山不置可否,摸了摸自己的残腿——他真的还有希望吗? 他连一个健全的人都算不上了。 傻奴端着鱼汤进来,那鱼汤散发着迷人的香味,连李远山都情不自禁咽了口口水,“身上怎么湿淋淋的?” 傻奴羞赧地笑,眼睛也湿漉漉的,“我去捉鱼了……” 她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着急做鱼汤,现在才觉出身上粘哒哒的,她动了动被烫红的十指,催促道:“相公快喝,我还要给付叔叔送过去一碗。” 李远山去接鱼汤的手一顿,“付叔叔?” 傻奴声音娇滴滴的,“嗯呢,付叔叔。” 她竟叫付全叔叔。 付全只比他大一岁。 李远山眸色深了深,美味的鱼汤在他的喉咙和胃里绽开,鲜美而黏稠,不见一丝丝腥膻。 是傻奴的味道。 他将那滋味又送进了傻奴的嘴里,傻奴满头是汗,还没回过神来。 她像只奶猫一样吐着舌头,任由李远山含着她。 李远山刚才让她求他,喊他叔叔…… 傻奴小脸更红了,难捱地唤他:“叔叔,别……” 李远山盯着鱼汤里飘着一朵粉色的花蕊,花蕊被鱼汤沾染了晶莹的颜色,因为一直浸泡着,微微肿大。 “怎么还没好。”他皱眉,这傻东西真娇气,都两天了还没恢复。 他抓着她娇嫩的小手,眉宇间尽是难耐,“乖宝宝,帮帮我。” 作者有话说: 需要你的时候:乖宝宝,小心肝 不需要你的时候:傻东西。 对不起呀今天晚了!!!这几天都很短小,是因为我公公快好了进入检查阶段了,有点忙。下周一开始我就回北京了,稳定了。 好厉害,从进icu到跟正常人差不多,生命就是奇迹! 第26章 忠犬 [V] 李家又多了些仆人,这些人来得静悄悄的,傻奴第二天去厨房看到有几个陌生大娘时吓了一跳,仔细问过才知道,他们是付全府上的旧人。 这下她不用干活了,一心扑在了李远山身上。 李远山的腿好了点,不再渗血,听郎中说,只要好好休息半年,等伤口都长好了,就可以尝试着单腿做事。 再有半年,她的相公又能下地啦! 傻奴美滋滋地挽起袖子,小手摸向了李远山的残腿。 李远山拍开了她,冷冰冰问:“干什么?” 傻奴一脸理所当然:“按腿……大夫说要按腿,不然会腿会变小……” 如同被戳中痛处的刺猬竖起尖刺,李远山的脸沉了下去,“用不着你提醒,我说过不许碰!” 傻奴一歪头,像只小动物一样懵懂,“为什么?” 明明知道不按就会萎缩,为什么不让碰? 傻奴不懂李远山身为男人的自尊心,那种小心翼翼想要在心爱之人面前伪装身躯完整的自卑,以及外人看来十分可笑的坚持,她完全不懂。 李远山脸色铁青,不再说话。 傻奴还想给他按,李远山忽然直视着她,“你就非要碰吗?” 傻奴愣住了,碰是要碰的,但最好现在别了…… 她有着堪比动物的直觉,她的笨脑袋告诉她,再这样下去她会有危险,要赶紧跑。 她收拾起碗筷准备溜走,但李远山抓住了她的衣领,像按住一只猫咪一样,强迫她趴在他的大腿上。 碗筷发出颤抖敲击的声音,傻奴看着他掀开了被子,露出那条他一直试图隐藏的残腿。 傻奴的眼睛酸酸的,这条腿曾经健壮有力,她无数次坐在上面被他抱着,吃饭、睡觉、和他说一些毫无意义的废话,而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她抬起脸,小兽般的双眼盛满了水光。 李远山的声音有些暗哑,“按,你不是想按吗?现在按。” 这样的男人让她心疼,她摇了摇头,几乎是在哀求,“相公,我知道错了……” 李远山拨开她散乱的头发,动作轻柔至极,然后——更加用力地按下了她的头。 傻奴看到自己的眼泪掉落在了药布上,她的脸就这样被强行压在他的残肢上,每一道呼吸都能增加他所剩不多的这点皮肤的热度,所有残缺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觉得自己很难过,但她不懂得怎么表达,只能让眼泪不停地涌出眼眶。 “看清楚了吗?”李远山深吸一口气,眼尾暗红,一字一句地问。 傻奴没有回答,她难受到说不出话。 李远山看她这样低迷,心里产生一种诡异的快感,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多更多的后悔。 他不自然地用被子盖上自己的腿,松开了自己的手,抚摸着她毛茸茸的脑袋,尝试用讨好小猫的动作来缓和这种气氛,“傻奴,你只有这一身衣服了吗?” 从他回来,傻奴似乎穿的都是这一件黄衣服。 傻奴闭上了眼,并没有因为脖子获得了自由就起身。 被面什么也没绣,但布料十分廉价粗糙,她仅仅是贴了一会脸就磨出了红印子。 李远山也沉默了一会儿。 他确定自己后悔了。 傻奴总是笨笨的,什么情绪都没有,他便以为傻奴不会伤心难过。 他总想通过她的反应来确认些什么,比如傻奴的悔恨,傻奴的怜爱。 或者说是他过不好,就要她也跟着不好过的报复心? 他不清楚自己是想得到傻奴的更多疼爱,还是想拉着她共沉沦。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此刻自己的内心十分煎熬,他希望傻奴能和以前一样说几句傻话,这样他就能顺着她的话头哄她。 “……傻奴?”他听到自己语气中的卑微恳求。 依旧得不到任何回应,他焦急地勾起她的脸,发现傻奴的脸上全是眼泪,她的脸本就美艳绝伦,哭起来更是我见犹怜,这会像个快要活下不去的小奶猫一样虚弱无力。 糟心加后悔的大狗狗抱起可怜的小奶猫,啃食着她的眼泪。 他的舌头宽厚而坚硬,所到之处都会留下他焦躁的印记,最后他小心地撬开了她的牙关,寻到她的深深吸吻。 他吮着她,含糊地说:“乖宝宝,看看我。” 傻奴睁开了眼。 只这一眼,狗狗仿佛得到了主人的奖励,更加卖力地取悦主人。 傻奴仍旧恹恹的,小拳头一下一下砸着他,但她的拳头就那么大点,砸在肌肉发达的李远山身上轻若无物。 狗狗趁机抓住了主人的手指,一根根地去留下他的味道。 他迷恋而钟情,不一会就在主人的全身都留下了属于他的气息。 小奶猫又被挑空,无助地搂紧了他的脖子,仿佛一个松手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移位。 她像一只在空中高低飞翔的小鸟,张开自己失控的羽翼,被人牵引着抛向绚丽的高峰。 傻奴趴在他的怀里,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双眼失神地望着同样沦陷的李远山。 她听到“扑哧”一声,她重获了自由。 傻奴身子一轻,向下滑了滑,很快又被一双有力的臂弯拖住。 李远山含着她的鼻尖道:“乖宝宝吃不下了?” 他的手臂都快变成白色了。 傻奴害羞地垂下了脑袋,小声说着什么。 李远山凑近了去听,才听清楚她说的是:“我没有其他衣服了。” “相公答应给你买新衣服,想要什么颜色的?” 傻奴仰起脸,乖得让他的心软成一片,“相公喜欢什么颜色的?” 李远山想了想,傻奴青春靓丽,正是一个女人的好时候,她娇艳如一朵开在不起眼的土地里的小野花,洋溢着蓬勃的生命力。 她是他的希望。 他忍不住亲吻她漂亮清澈的眼睛,“还是鹅黄最好看。” 傻奴娇憨地晃了晃脚,“我也喜欢鹅黄色。” 李远山目色一深,抓住了那双小巧而莹白的小脚,重重摩挲,呼吸又沉了起来。 怀里的女人只是瑶南人的棋子,如果她不是傻奴,这样的棋子他看也不会看一眼。 可她是傻奴,她懵懂得像个孩子,莽莽撞撞地闯入了他的视线,用她特殊的世界接纳了他,从此成为他噩梦中的一个指令,只要想到傻奴,他就能快速地从杀戮和惶恐中醒来。 * 付全晚上来了,他有些丧气,“今天去活动了,但是因为咱们两个走得不光彩,四处碰壁。” 他准备和李远山一起建立一个镖局,李远山负责培养和选择镖师,他去运镖。 想得挺好,可惜成立镖局要经过衙门的层层校验,光是第一道门槛他们就迈不过去。 他抱着脑袋抱怨,“那帮老东西,以前送礼恨不得天天守在我家门口等我回来,现在又恨不得踩死我。” 李远山让傻奴出去玩会,他看着傻奴走路摇摇晃晃的样子发笑,“你我身份敏感,谁敢私自给咱们批文?无妨,再想办法。” 付全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傻奴,低声问:“你还留着她?” 李远山轻笑,“她自己留下来的,她姐来接她,她没走。” 这家伙还得意起来了,付全忍不住腹诽,“那她知不知道,她姐姐也勾引过你?” 李远山笑容微敛,“与她无关,不许跟她说这些乱七八糟的。” 苏明月的身份是在他起疑后去查的,她们虽然是贱籍,却几经转手,根本查不到什么。 他也是后来才想起,自己曾经在路上遇到过一个青楼女子,搂着他就要他上楼去玩,他对女人毫无兴趣,直接推倒了那人,还在她身上丢了一张银票,让人家去看伤。 因为太过不知怜香惜玉,此事还一度成为了他的笑柄。 那女人就是苏明月。 那时苏明月也就十六七,和傻奴现在差不多的年纪,傻奴那时候应该也才几岁,还是个小孩子。 他透过窗子去找傻奴的身影,发现傻奴蹲在树底下正在喂狗,他目光微动,一时间不知道是该恨苏氏毁了他的前途,还是感谢苏氏为了复仇把傻奴送到了他的身边。 他抿唇,沉声道:“傻奴还在,这就够了。” 即便是沦落成了现在这个境地,他也知足了。 付全叹息,“你太痴了,不该放走苏氏。” 对于这个害得自己前途尽毁、断腿残疾的人,李远山现在轻描淡写,“我有什么办法,她是傻奴的母亲。” 苏氏被发现在他副手的帐内,尽管对那个副手他早有防备,却怎么也想不到,副手竟然和傻奴的娘搞到了一张床上。 李远山知道该送苏氏回京城的大牢,这种潜伏在京城十几年的奸细,就应该严刑拷打,让她把知道的全吐出来。 但他无法想象,以后傻奴知道是他害了她的娘亲之后会是什么反应,他甚至都不敢想。 从他放走苏氏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他完了。 他命一个信得过的驿卒给家里递信,让家里赶紧收拾钱财逃跑。 但很显然,这封信只交到了白蕊的手上。 李远山心烦地合上了眼,耳朵里传入傻奴和小狗说话的声音,他的心又平静了下来,“我爱她。” 他干涩地说:“我爱她。” 他又睁开了眼,看着那抹瘦弱的身影,重复:“我爱她。” 他知道他以后还会反复对傻奴发无名火,然后再去求她原谅,可是他还是爱她。 付全瞠目结舌,“没必要说这么多次吧,老房子着火,火烧火燎,在下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知觉 [V] 临到年关,所有人都在准备年货,傻奴这一日也起了个大早,只因昨天付全说要带给她一个“神奇的东西”。 傻奴还是穿着那身旧袄子,天气已经凉了,这身衣服显得单薄了些,李远山静静瞧着,摸着自己的残腿,抿唇道:“你今天出去买身厚衣服。” 傻奴还站在门口等付全呢,小小的脚包在绣鞋中,不时转动细细的脚踝,压根没听见。 她心里只惦记那个“神奇的东西”。 会是什么?付叔叔那样得意的表情,肯定是好东西。 李远山不满地拍了拍床,“傻奴!” 傻奴一个激灵,顺从地跪在床边,像只小猫一样蹭着他的手,圆葡萄样的眼里闪着讨好意味的水光。 李远山的喉咙滚了滚,干哑地问:“和付全玩得很好?喜欢他?” 付全和傻奴朝夕相处,对傻奴也极为有耐心,还有着健全的身体……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嫉妒付全,微微垂了眸子看着傻奴。 这些天她在帮付全理账,他竟不知道傻奴看起来傻傻笨笨的,居然在算账一事上有着超出常人的天赋。 早知如此,当初把管家权给傻奴,也许就不会沦落到今日捉襟见肘的光景。 可惜没有如果,他那时并不信任傻奴。 他只想把她当作掌中雀,却从没想过为他的妻子做些什么。 细数往事,遗憾也不止这一件…… 傻奴听到他的一声长长叹息,搂上了他的脖子,“他说今天给我看好东西。” “你知道是什么?”李远山抱起她,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多了,傻奴又胖了回来。 她个子虽然娇小,但身型玲珑有致,明明腰肢那样细软,细到他害怕掐坏了她,软到总能轻易地折叠起来。 他要感谢自己曾经最喜欢锻炼的就是胸肌,单手俯撑轻易就能做上几十个,哪怕是现在断了一条腿,还是能做出来。 如不是这样,他就永远不知道傻奴的腰能弯成什么模样。 他的目光向下,盯着傻奴的锁骨之下。 他又想傻奴了。 “……不知道。”傻奴卖了个关子,玩着自己的手指。 嘴唇被含住,她不自在地动了动腿,“不要。” 李远山低笑,这声音自胸腔发出,“还学会拒绝我了?” 傻奴不说话,不安分地用脚踢他的胳膊。 “这么细的腰,怎么能装下这么大的胆子?”他狠狠地拧了一把她的纤腰。 傻奴的袄裙可怜巴巴地掉在了地上,她伸手,“裙子……” 但下巴却被人勾住,动弹不得。 “看着我,看清楚了是谁在爱你。” 李远山的眼神像要吃了她一般,傻奴皱眉,他低声哄她,“都这么久了,还是没适应……” 回应他的是傻奴从指缝间流出的几道破碎的声音。 李远山的额间布满细汗,眼睛死死地盯着傻奴。 真想把她全部吃掉…… “可口的小家伙。”他意味不明地说了句,然后吻住了她。 外面有人在敲门,傻奴惊慌地捶打着他坚硬的胸肌,嘴因为被堵着发不出声音,只能用这种方式警告他。 “远山,我来了!”付全又敲了几下。 李远山痴迷地噙着她的唇片,半眯着的双目看着傻奴,惩罚似的抓紧了她的腰,“不许分神,不许想别人。” 付全抓狂,“傻奴,给我开门啊!” 傻奴的喉间还是漏出了一点声音,她睁大了眼,像只坏了的木偶一样僵硬。 “乖孩子。” 他奖励她他的全部。 这个时候的男人总是脆弱,他用宽阔的怀抱拥着傻奴,嘴唇在她的额头上流连,忍不住问自己:“怎么就爱不够你呢……” 傻奴迷蒙地望着他。 他低首,用鼻尖去蹭她的小鼻子,“怎么就爱不够我的乖宝宝呢?” 傻奴听到“啵”的一声,她害羞地笑了笑,乖乖地闭上了眼。 穿好了衣裳,傻奴满脸羞红地开了门,“付叔叔。” 李远山冷哼一声,“来了。” 傻奴默默支起窗子,缓缓地坐在了小板凳上。 似乎哪里不舒服,她坐下时还低低呼了一声疼。 里裤变得潮湿,她臊得埋住了脸。 付全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李远山,觉得无趣,转头逗弄起傻奴来,“傻奴,神奇的东西到了,你要不要看看?” 傻奴速地抬起脸,脸颊着犹带着暧昧的粉红,像一朵刚刚被人精心浇灌过的花蕊。 被李远山那么一弄,她差点忘了期待了一整天的事情,“什么东西?” 李远山扭头向墙,盯着墙上一块小小的污渍发呆。 “你出去看看便知道,去吧。”付全指着一个方向,傻奴欢天喜地,但姿势别扭地走了出去。 付全合上了门。 “怎么,还是想不开?”他认识李远山许多年,一看便知对方心情差到极点。 李远山听着傻奴兴奋的尖叫,心里的涟漪卷着酸涩的味道。 真是好糊弄的东西,他想。 她原本可以拥有一个健健康康的夫君,以她的美貌不愁嫁不到好人家,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现在一个破四轮车就能哄得她这么高兴。 他声音低迷,“就算有那个也回不去了。” 再也不能骑马、再也不能打仗。 他耳边仿佛还有战鼓喧嚣而上的声音,可他连站起来走路都成了奢侈。 付全一哽,“这可是我找京城最好的工匠做的,我都摸过了,光滑得不得了,轮子也好用,你以后大可以像常人一样出门做事。” 他捏了捏李远山的大臂,肌肉的坚硬和围度让他自愧不如,“你瞧瞧你这臂膀,一圈大臂顶多少普通男子的大腿,你再不起来操练,这身肌肉很快就会变成松弛的肥肉,你家的傻奴还能喜欢你?” 李远山瞪了他一眼,“你话怎么这么多。” 他撑起身体,将腿挪到了床边,“带我试试。” 傻奴进来时看到的就是李远山格外显眼的那条长腿。 他的肌肉本就健壮,特别是在另一条裤腿空荡荡的对比下。 傻奴愣住了,这是李远山断腿后第一次在如此坦荡地露出他残缺的全身。 见傻奴这样,李远山剑眉拧起,飞快用被子盖住了自己干瘪的裤管。 付全尴尬地退了出去,临走前把四轮车往里推了推。 傻奴被顶着向前踉跄几步,无所适从地说:“相公……” 李远山侧头看向她,他的脸部轮廓柔和,但每一个五官都如同刀削一般坚毅,就连目光也似鹰準般锋利,所到之处皆被捕捉。 他没有放过傻奴脸上的每一个表情,想出口讽刺,话到了嘴边却又想起那天傻奴被骂后的失落,生生吞了回去。 他冷静了几个呼吸,开口,“过来。” 傻奴不安地靠近,仿佛是冬日里的小兔子,在犹豫着要不要靠近可怕的猎人。 “傻奴,”李远山喊住她,“把车推过来,你以为你能扶住我?” 傻奴鼻子涌上一股酸酸的感觉,眼眶不知不觉红了,“相公,你要是不愿意我看我就先出去……” 李远山怔然。 原来傻奴是知道的。 知道他刻意的隐藏…… 他感到自己的心跳停了一段,在快要窒息的时候才缓缓恢复跳动,鲜活的血液顺着脉络一点点向四肢末端奔腾而去,他的腿一麻,呆呆地看向那条残腿。 他傻傻地抬头,“傻奴,我的腿有感觉了……” “啊?”傻奴更懵了,“那条腿不是一直没知觉吗……” 李远山的表情很空洞,他尝试晃动那条腿,瞳眸不可思议地放大。 真的动了…… 他恍惚,腿能动了,他就能戴上义肢,虽然走动仍然不便,但最起码有个正常人的样子了! 后知后觉的,他感到腿上一阵湿濡。 他低头去看,傻奴正捧着他的残腿,像是捧着什么珍宝一样,细细亲吻。 酥酥麻麻的感觉传来,他按住了傻奴的头,偏向另一侧。 他声音暗哑,“乖孩子……” 他压抑地扬起头,分不明湿意存在在哪里,仿佛是双眼,又仿佛是别处。 宽厚的手掌摸索着傻奴的发顶,在短暂的忍耐后释放、抓紧。 傻奴咳嗽着跑开,再回来时正用帕子擦着脸,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着他。 她的眼睛在笑,招摇得像是在向猎人邀赏的天真的兔子。 他嘴角泛笑,对着傻奴招手,“还敢招惹我?不疼了?” 不提不要紧,一提当真疼起来了,傻奴惶然地拍开他的手掌,“不要!” 他故意板起脸,“胆子真变大了?相公想要,哪有你说不的份儿?” 傻奴小脸纠结又为难,“可是我疼……真的不行……” 肿后的皮肤会非常鼓胀,根本碰不得,一碰就疼,像是被挤压后的隧道,再也容不得何人通行。 李远山亲昵地蹭着她的脸,触感柔软细滑,尤其是颈后的那块皮肤,散发着蜂蜜般的香气,他一时痴恋,没注意到傻奴颤抖的身体。 傻奴睫毛都在颤动,小心翼翼地捂着自己的嘴。 她睁开了眼睛,李远山微笑的样子撞入她的眼帘。 明明是冷硬的五官,却可以笑得那么温柔,傻奴的心尖一抖,像只小猫那样慵懒地撒娇,“相公……” 李远山看向四轮车,挑了挑眉,“扶我过去。” 作者有话说: 四轮车就是古代的轮椅,需要人推着才能动。 男主:我就是精力无限,还爱琢磨老婆 第28章 拐杖 [V] 傻奴点了点头,用头顶着李远山的胳肢窝,让他倚着她走向四轮车。 笑声随着胸腔的震动传到她的发顶,傻奴脸霎时红透,在他的面前,她总显得像个小矮人,袖珍又瘦弱。 李远山的另一条好腿十分有力,但到底少了一侧的腿,走路时难以维持平衡。 他许久没有下过地,脚底感受到来自于大地的踏实,他渐渐握紧了拳头,尝试蹦着走。 傻奴呆呆地看着庞然大物倒地,她的力气连他的一只袖子都抓不紧,只能任粗糙面料从手心挣脱。 她像只自责的小兔子一样蹲在他的身边,想要扶起他。 她没有说话,甚至抿住了唇片,小心翼翼地看着李远山的表情。 李远山蹙眉,傻奴什么时候懂得看人眼色了? “无妨,不用管我,我自己可以起来。”摔倒的懊恼都变得不再重要,他抓住傻奴的双手,仔细地盯着她关怀的瞳眸。 不管多少次注视,他都要感叹这张脸的纯真和美丽。 傻奴难过地低下头,入目的是一条空荡干瘪的裤管。 李远山有些遗憾,他总是不在家,他都不知道傻奴在没有他的日子里经历了什么。 他问:“傻奴,我回来前的日子,你过得怎么样?” 傻奴摇了摇脑袋,“没有做什么。” 从将军府被赶出来后,周管家出去给人当武学先生,老太太每天给穷书生默写书册卖钱,百合忙里忙外,偶尔出去打听打听红霜的消息,只有她什么也不会做,没法挣钱。 做饭、吃饭,下午去将军府等人,和落魄的流浪猫狗说话…… 她像个累赘。 傻奴被勾起脸,清澈的眼睛里水光莹莹,她鼻子一酸,委屈地说:“大家都挣钱,可是我不会……” 李远山亲她挂泪的睫毛,“怪我,什么都没教你。” 傻奴想到了什么,声音很低落,“姐姐和娘亲也总说都怪她们,但其实我不怪的。” 她抬起脸,很是迷茫,“相公,为什么你们都这么说?” 李远山哑然,傻奴生来痴笨,又富美貌,出身如此低下,能平平安安长到十六岁已然不容易,他能想象苏家两个女人为了保护傻奴要付出多少努力。 他眼神闪了下,问了别的,“傻奴,想你娘吗?” “嗯……”她闷声道。 他抚摸傻奴丝滑的头发,刚才他都没注意到,傻奴的发丝上沾了一些融雪,外面竟是下雪了? “你还想见她吗?” 傻奴又耷拉下毛茸茸的小脑袋,“这里才是我的家。” 虽然不懂为什么,但她已经做好了选择,从送走姐姐那日开始。 她的动作像极了一只丧气的小奶猫,这让李远山心生无限怜爱,他叹了口气,抓着桌角站起,顺便扶起了傻奴,“我们继续走。” 这次他倍加小心,以免再让他的小奶猫担心,他每一步都走得极为谨慎,虽然摇摇晃晃,倒也顺利。 坐在四轮车上,李远山拍拍大腿,“坐上来。” 傻奴犹豫,他“嗯”了一声,上挑的音调危险意味十足,傻奴情绪不高,乖顺地坐了上去。 “乖孩子。”他爱怜地握着她的小手,将她的每一根手指都把玩过后才松开,目光移向她的衣领。 上面磨毛了,有几根脱丝的线露在外头。布料和花纹都是顶级的,只是天天这么穿,再好的衣服没有打理和更替也会失去原有的质感。 他不禁联想到傻奴,若是穷日子一直这么过去,傻奴这张漂亮的小脸会不会也要失去光彩。 “傻奴,把那个盒子取过来,拿着去买衣服。”他指着多宝阁上的一个木盒说。 傻奴取来,打开,发现里面竟然放了好些大银锭。 “这么多……”她夸张地张大嘴,她有多久没见过这么大的银子了? 她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腰间的荷包,惭愧地打开,“这是我准备的。” 几块可怜的碎银子装在里头,傻奴的全部家当就在这里了。 他唇角微翘,“带着百合出去吧,我在家里等你。” 他的声音低沉,“家里”二字被他咬得极为好听,傻奴的耳朵都烫了起来,抓着他的袖子黏黏糊糊地求他,“一起嘛……” 李远山笑容淡了些,“我不去了,你早去早回。” “噢……”傻奴慢慢地转身,慢慢地走,又慢慢地回过身,“真的不去吗?” 她做了个小狗拜拜的手势,这是她从大黄狗那里学来的,大黄狗每次想吃馒头都会做这个姿势。 李远山的目光一寸寸冷下去。 傻奴吐了下舌头,“知道了,那我走了。” 黄色的衣摆如同风中绽放的小黄花,转瞬不见,李远山看了眼自己的残腿,又抬起了眸子。 傻奴果真懂得看脸色了,他确定。 她并不是无知无觉。 四轮车的把手光滑,确实如付全所说,做工精良,在侧面还绑着一个可以伸缩的拐杖,他取过拐杖全部展开,上面有着精致的机关,轻易就能牢固卡住,长度刚好到他的胸部左右。 正好付全进来了,李远山拄着拐杖站起来,淡淡道:“谢了。” * 傻奴被百合牵着走在街上,路过以前买衣服的衣铺,驻足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摇了摇头,拽着百合就想走。 百合像条不听话的倔狗,一脸视死如归巍然不动,“夫人,爷说过就在这家买!” 傻奴瞪大了眼睛,“这里一件成衣要十两银子!” “可是爷昨天说了,就要这家的衣服,不要别家的,”百合抱住傻奴,香香软软的傻奴让她觉得太好抱了,一时不舍得撒手,求道:“好夫人了,你买便宜的衣裳回去了,你是省钱了,爷会拧掉我的脑袋的!” 傻奴一本正经地纠正:“杀人犯法。” 百合风中凌乱,“这只是个比喻。” “比喻也不行……”傻奴嘟囔,“不能拿他开玩笑。” 她隐隐约约知道李远山犯了很大的错才会变成这样,她不愿让他再承受一丝一毫别人有意无意的指指点点。 百合是有些哄小孩的功夫在身上的,又在傻奴耳边说了点什么,傻奴不情不愿地跟着进去了。 店家抬起眼皮子看了眼,一个是粗衣下人,另一个…… 倒是个小美人,但身上的款式已经过时了,还磨破了许多边角,一看就是家道中落的千金。 他这店里都是各府负责采买的管事的,或是夫人小姐,可不能让这样的人进来污了贵人的眼。 这些个富人,一个个最在意自己的桩桩件件,最喜欢区分他们与普通人的界限。 他撑起一个客气的笑脸,挡在了门口,“抱歉,本店现在有其他人在定制衣服,暂时不能进了。” 傻奴拽了拽百合的袖子,低声说:“别去了……” 百合呵呵冷笑,她以前就来这里给全府买衣服,能不知道这里的规矩? “掌柜,您不认识我了?” 店家打眼瞧了一会,这才认出来百合,缓缓道:“认是认得……” 百合得意地对傻奴挑挑眉,瞧见了吧,百合姐姐有面子! 傻奴靠在她的肩上笑了笑,百合直呼可爱,搓她嫩嫩的脸蛋。 傻奴任她搓圆捏扁,乖得不像话,百合心都要化了,“我终于尝到了爷的快乐……” 她带着傻奴就要进去,但店家依然挡在那里,半分没有要让开的意思。 百合也变了脸,“掌柜的,您什么意思?” 店家双手抱胸,态度比刚才还要冷硬,“姑娘,您以前既然常来,就该知道咱们这里的规矩。想必您身边这位就是前将军府那位大名鼎鼎的傻子正妻吧……难怪能勾了那位去,果真妖娆。” 他轻蔑的眼神在傻奴身上转了几个来回,最后落在她傲人的胸前,冒犯而下流,“若是招待了你们这种罪臣之家,我们以后还要不要做生意了?” 傻奴像只受惊的小兽般慌忙躲去了百合身后。 这个男人的眼神让傻奴一瞬间回到在青楼躲躲藏藏的日子,小脸吓得煞白。 百合张嘴就要喷回去,却听见后面一道不悦的男声:“不想做就别做!” 三人同时扭头,傻奴不敢相信地看着那个男子。 他高得像一座深沉的大山,面容俊美坚毅,路上人来人往,衣着面貌皆不同,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嘴唇死死抿着,与热闹的人群显得格格不入。 李远山拄着拐杖站在不远处,空荡荡的裤管在风中飘动,像一面招展的旗帜。 他依旧挺拔,犹如松柏,姿态不卑不亢,即便身体有着一眼就能看穿的残缺,普通粗滥的布料、毫无设计可言的衣服也被他穿得板板正正。 傻奴愣了一会,“相公……” 李远山冷着脸,对她招手。 她清晰地感受到了心中渐渐苏醒的什么情绪,露出明媚的笑容,蹦蹦跳跳向他奔去。 “相公!相公!”她停在他的面前,好奇地看着他的拐杖,“相公!你怎么来啦?” 李远山白皙的面庞微红。 能怎么,不就是放心不下她,悄悄在后头跟了一路。 但手磨破了这种事他可说不出口。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白衣 [V] 周围不断有孩子像好事的小松鼠一样盯着李远山的空了一条的腿看,但又惧怕他过高的个子,不敢靠近。 他们的眼睛越单纯,李远山就越觉难堪。 孩子的想法代表这个世界最原始、最赤果的观点,后来每一天的人生都不过是在粉饰这些伤人的眼神,但人最真实的想法从未变过。 李远山眉头蹙紧,牵着傻奴,吃力地走向衣铺店家。 店家嗤笑一声,“我还当是谁,原来是被革职的李将军。不对,也不能叫将军了,毕竟将军府都没了。” 风卷着呼啸袭来,李远山的额前贴上了一缕不听话的发丝,遮住了他的眼睛,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神情。 不懂事的孩童们跟着笑起来,傻奴担忧地看着李远山,小手用力地抓了他一下,“相公,我们走。” 百合蹬了那店家一眼,愤愤不平地说:“你这样做生意,早晚要落得一无所有的下场!” 这话似曾相识,瑶南人就这样骂他。 李远山闻言顿住,复杂地看了看百合,目光又移向店铺豪华的招牌,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跟着傻奴离开。 他脸色更加灰白,额头上布满了不明显的汗珠,路上行人接连而至的打量让他的自尊被狠狠践踏,不自觉地垂下了眼眸。 傻奴一面担心他的状态,一面又忍不住去看街上新奇的玩意儿,眼神飘来飘去,黄衣的她像一只欢快的小黄鹂。 她一时兴奋,走得快了些,险些拽了李远山一个跟头。 傻奴赶忙抱住他,“对不起……”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觉得街上看他出丑的人更多了,目光瞬时暗下,拂开了傻奴的手。 他缓慢地走,想起曾经自己班师回朝时骑在赤血宝马上,风光无限,这些百姓挤在路边为他欢呼的一张张脸。 他不记得那时自己的表情了,大概是笑着的吧,但他的红月刀肯定是背在身上的,与他共享荣耀。 然而时过境迁,他现在只有一副拐杖了。 他自嘲地笑笑,面上苍凉一片。 傻奴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侧,欲言又止。 他停下,看着傻奴,“什么事?” 傻奴的眼睛亮了起来,嫩嫩的指尖指着一家铺子,“这家,这家!” 李远山寒着脸随她走去,也是一家衣铺,店面朴实无华,透过门口可以看到里面挂着的一排排简单的成衣。 傻奴站在门口看着那些衣服,满脸向往,扭头对他说:“相公,这里面有一件衣服,我看了好久……” 他倒是没见过傻奴想要什么,脸色微微缓和,“想要就买。” 想到傻奴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傻子了,自己不经意流露的一个神态都可能伤到她那颗才长出来的心,于是敛了敛那些暗涌的情绪,平静道:“我在这里等你。” 傻奴小脸一垮,“啊……可是就是跟你一起才好玩……” 她低头掰着手指,小声埋冤:“以前你总没时间陪我出来,一次都没有呢。” 心弦好像被什么拨动了一般,细细的痒痒的,李远山动了动手指,声音低哑,“你想和我一起逛街?” 方才她那么开心,是因为他在? 他没注意到自己的眼神已经变得幽深,唇角也不再下垂,反而有些上扬。 他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傻奴赧然一笑,“嗯,好喜欢呀,感觉比以前的每一天都高兴,相公终于能一直陪着我了,再也不用出门了。” 极力绷紧的嘴角再也忍不住了,李远山失笑,“我那叫行军打仗,你管那叫出门?” 傻奴用双手揪住发烫的耳垂,不好意思地说:“我不懂。” 她的耳垂像上好的羊脂玉一样莹白,偏偏又带着温度,李远山俯身吻上她一个小耳朵。 宽厚的舌和小得要命的耳眼绞在一起,傻奴悄悄红了脸。 这还在外面呢…… 她感受到来自于他的温柔喟叹,把脸埋得更低了。 “相公,别……” 她的声音如同化了的糖水一般又软又甜,娇滴滴的,让他迷乱。 他轻轻掐了一下她嫩生生的脸蛋,“就知道撒娇。” 他怎么会有一个这么爱撒娇的小宝宝?真想每天抱着不撒手。 盯着傻奴细软的腰肢掂量这种可能性,他的臂膀跃跃欲试。 傻奴却转身一走,进店了。 他挺直身体,像悬崖之上的松柏一般宽和峻拔,笑着跟进去。 傻奴盯着一件白衣发呆,那是她看了好久好久的衣服,每次去将军府路过时她都能一眼看到这件衣服,她总幻想要是李远山回来穿上,会是何等的威风。 只是那时候是李家最落魄的时日,她没有钱,只能看看,从不敢进来问价。 她握紧自己的荷包,鼓起勇气问:“掌柜,这个要多少钱?” 掌柜是个胖胖的老人,眯着眼睛看了看傻奴,又看向了她身后脸色微僵的男子,一脸惊诧,“这位可是李将军?” 傻奴警铃大作,刚才在那边让李远山遭到了羞辱,她心里已经十分不好受,这会又有一个认识他的,她赶忙转身,“不买了,我们走。” 李远山拽住她,声音里有着几不可查的冷,“让他说。” 老人连忙取下那件衣服,递给李远山,“将军,这是我夫人做的,她生前非常敬重您,于是做了这一件衣服给您。” 李远山愣住,给他的? 难怪尺寸这样大。 掌柜又道:“您不用怕尺码不对,我夫人眼睛毒得很,看一眼就能知道衣服怎么做,绝对合适,您请里头试一试。” 傻奴明显松了口气,堆起笑脸,“相公,去试去试!你的衣服不好买呢!” 李远山凝视着她的小脸,干涩地问:“这就是你一直看的衣服?” 他还以为是旁边的那件女装。 “嗯!”傻奴点点头,像只找到食物的小兔子一样蹦了两下,“试试!试试!” 他目光幽暗,“过来帮我。” 傻奴看向掌柜,掌柜人老了,脸色却红润,看起来十分慈祥,就像她的婆婆一样,“夫人,去吧。” 傻奴喜滋滋地傻笑,跟着李远山进了衣间。 刚掀开帘子,她的腰就被一双滚热的大掌箍住,她瞪大了眼睛,无力地跌进他坚硬宽阔的怀抱中。 “相公……”她低声推拒。 衣间狭小/逼仄,李远山的个头又那么大,两个人挤在一起,四面环墙,背后是冰冷的墙面,更显得他的呼吸灼人。 “别出声。”他抚摸她的唇。 然后捧着她的脸如同世间最美丽的珍珠一般亲了上去。 傻奴身子一轻,被抱到了他的一条胳膊上,她瞬间就占领了高处,眸光闪动。 李远山笔直的鼻梁蹭着她的唇片,时不时挤进她的口中,他用这种方式崇拜着他的宝贝,手上的力度下意识地加重。 好想掐断这个软软的小腰,他叹息,洒进了她的颈间,引起她的颤抖。 他扬起脸,半眯着的眼睛显出了他的沉醉,他压着声音问:“宝宝,你从什么时候起想给我买衣服了?” 傻奴回神,嗓音像是糖果般甜美,“第一次看到时……” 李远山专注地盯着她的口中藏着的粉色,双目微湿,“除了母亲,没人想着给我买东西。” 傻奴抬起手去摸他坚硬的发丝,不禁心疼他,“以后我都给你买。” 李远山短暂地怔愣,像个孩子似的反问:“真的吗?” 他竟然在笨笨的傻奴身上看到了母性,她在疼他。 这种认知让李远山如同走在沙漠中的迷路旅人找到沙洲和水源一样,他在不断下沉的、垂死挣扎的地狱中得救了。 他用凶猛狂野的亲吻回应她。 傻奴感到自己快窒息了,李远山的嘴比她大好多,一下子包住了她的鼻子和嘴唇,野兽一样啃咬着她,似是要把她彻底吞咽进去。 而他还在用手掌按着她的后脑向他贴紧,逐渐加深。 他太忘情,忘记了分寸,直到听见傻奴一声干呕,才停了下来。 他放下她,贴着她的额头低语:“傻奴,我爱你,别离开我。” 这是他一次说这种话。 卑微得像是在恳求神女眷顾的信徒。 傻奴点头,小狗狗一样的眼睛湿润了,“嗯,嗯!我也、我也……” 外头传来百合和掌柜闲聊的声音。 “掌柜呀,这个多少钱嘛!” “哎哟,小姑娘,你长得好机灵啊,我孙子和你年纪差不多,你要不要相看相看?你要是嫁进我家,所有衣服你随便拿哟。” “大爷,您说什么呐!” 一老一小笑得开怀。 狭窄空间中的傻奴和李远山也相视一笑,李远山亲了她的鼻尖一下,“试衣服。” 他鲜少穿白衣,军队里除了军师没人爱穿白色,这是他自定下从军心愿后的习惯。 傻奴痴痴地看着白衣的李远山,“相公,好看!” 他的肌肉夸张,衣服也遮不住他的雄壮,但这身衣服中和了他身上的煞气,让他像是深埋在地底的白玉,岁月和风雨刻画了他的面庞,同时也赋予他珍贵的积淀。 李远山拍拍她的小脑袋,牵着她的手出去。 掌柜的眼前一亮,“我家婆娘虽然走了,但这身衣服穿在您的身上,就好像她还在……” 掌柜声音有些哽塞,“将军,这身衣服一直在等您,以前没缘分,我家小店的东西送不进您府上的高门,现如今它遇到了您,就是它的福气。” 衣服的衣摆垂顺,一直垂到了李远山的脚踝,遮住了他的残缺,他现在仿佛回到了从前。 完完整整的、名满天下的李远山。 作者有话说: 本人甜到发出土拨鼠尖叫! (小傻奴给唐姐姐和冰大少爷贴贴,还有谁想贴贴呐?) 四月开始了,祝福所有宝宝平安健康,学生宝宝成绩棒、上班宝宝工作顺心不加班!不辜负好时光~ 第30章 惩罚 [V] 傻奴热泪盈眶,像只奶猫儿一样蹭着他,“相公,这样真好。” 李远山方才歇下去的心思又变得蠢蠢欲动,他不动声色地拨开傻奴,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尖,“这样便好?我倒不知道我的宝宝这么容易满足。” 但他转念想到傻奴哭着求饶的样子,又意味深长地说,“确实容易满足。” 他俯身在她耳边轻语:“以后相公身体好了,你可怎么办呢。” 傻奴羞答答地垂下了头。 假的终究是假的,在刚出门的那一霎那初冬寒凉的风吹来,掀起李远山的衣摆,空荡荡的裤管随之飘摇。 傻奴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见他神色未改,向她伸出大掌,“愣着做什么,还不去买你的衣服?女人就是麻烦。” 傻奴蹦哒哒地去逛摊铺,新鲜的玩意儿目不暇接,李远山和百合跟在后头,看着她如小兔子一般蹦这蹦那。 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丫头站在糖葫芦摊子前,咬着手指,模样煞是可爱,李远山多看了两眼,只因那小丫头穿着黄衣服,头发也和傻奴梳得一模一样。 他不禁去想,傻奴小时候长得会是什么样子? 若是他早知道他会如此狂恋她,他那日一定不会推开明月,而是去明月的家里看看他的小姑娘。 他会在第一日就给她送上所有的好东西,让她快快乐乐地长大,不必为银钱烦恼,不必受那些男人目光的染指。 小贩看小丫头可爱,就给了她一颗糖葫芦,晶莹剔透的糖葫芦被串在一根小木签上,小丫头眼睛都直了,“真的给我吗?” 小贩笑了,“你叫什么名字?要是喜欢,以后让你爹爹再带你来买,好不好?” 小丫头拿着糖葫芦吃了满嘴糖浆,“爹爹叫我娇娇儿……” 娇娇儿…… 李远山心头一动,若说娇,有谁比他的傻奴更娇? 皮肤娇嫩、性子娇软、说话娇嗔,就连哭起来也是娇气的。 若非他一直对女人没兴趣,他早早成亲后得个女儿,大概就是傻奴这么大。 想到这里,他的心沉了沉。 他永远不会有孩子了。 这段路有些不好走,小石子儿颇多,李远山走得渐渐吃力,百合伸出手道:“爷,奴婢来扶您。” 李远山摇摇手,百合这才想起来,爷是不让除了夫人以外的女人碰的,历来如此。 “李家落魄,你也不需再当奴婢。” 百合一怔,这是啥意思?难道是要赶她走? 她舍不得夫人呀!夫人虽然笨笨的,可是又香又软,她早已经将夫人当作亲妹子来疼了。 “爷,奴婢不走,奴婢不需要月钱!” 拐杖压到一颗石子儿,李远山的身子不稳,差点摔倒,他扭头看着百合,“我不是这个意思。” 百合吸了吸鼻子,“那、那是什么意思?” 李远山想,笨蛋莫不是会传染,怎么百合也傻呼呼的了。 他望着傻奴,她正盯着一件女装出神,可又别扭地捏着自己的小荷包,犹豫着要不要上前问问价格。 她的身量是那么娇小,寒风冷冽,她的衣裳单薄,放作常人,一定会赶紧回家,或是进去避避风。可她只那样站着,执着地看着心仪的东西。 傻奴的身上有时会呈现出一种类似于流浪猫儿的气质,楚楚可怜,却有着自己的倔强。 他目光平静,低声说:“来日李家发达了,你就是李家的小姐,我一定让你享尽荣华富贵。” ——来日李家发达了,你就是李家的小姐。 百合震撼不已,她从不知道当下人的还能听到主人这种承诺,她愣在原地,久久没有明白李远山的意思。 李远山走近驻足良久的傻奴,将她揽进怀里,“看上哪一件?” 他的视线扫过里面,似乎也没什么好看的。 傻奴耷拉着脑袋,不吭声,手里的荷包快被她捏瘪了。 李远山敛了笑容,“不想买就算了,回家。” 说罢,人已经径自走了。 傻奴委屈地看着他,到底是舍不得他一个人拄着拐杖离开,慢慢跟了上去,一路上都保持着两三步的距离。 他的肩膀宽阔,个子高出路人一个头,远远的看上去像是一座沉默的白色山峦在缓缓移动,但这座山少了一条腿,动作笨拙而吃力。 傻奴闷闷不乐,可还是乖巧地拽住了他的袖子。 以往这般李远山是一定会心软的,傻奴虽然不聪明,但在琢磨李远山的事情上却精通得出奇。 李远山斜斜地看了她一眼,冷声道:“松开。” 傻奴怯怯地收回手,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她不懂他为什么突然发脾气,明明刚刚还叫她宝宝来着。 她张开双臂,像个被弄丢的孩子见到父母一样,半是埋怨半是讨好地说:“抱抱……” 李远山的喉结动了动,最终还是扭过脸,目视前方独自前行。 傻奴又求救地看向百合,百合还在想刚才李远山话里的意思,双目呆滞,对傻奴毫无反应。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李远山也并没有等她。 她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安焦躁,仔细回想刚才的每一刻,不敢错过任何一处。 她好像没有做错什么呀…… 等回了家,傻奴刚一进屋就急急关上了门,她献上娇嫩欲滴的唇,李远山却偏过脸,让她的嘴唇擦着他的嘴角而过。 傻奴彻底急眼了,“相公,我做错了什么?” 李远山冷笑,一把夺过她的小荷包,扔到床上,“你拿着也没用,干脆扔了。” “怎么没用,这里面还有糖呢!”傻奴爬上床,绣鞋半挂在脚尖,露出白白的足衣。 李远山盯着她的小脚,目光灼烧,话音却冷极,“银子和糖放在一起,你脏不脏?” 傻奴的脸一下子变得羞红,“我、我包了纸的!” 她宝贝似的捧着荷包,藏进了衣襟里,生怕李远山再抢她的东西。 满屋的沉默,让一向习惯孤独的傻奴都有些难捱,她扭着小屁股爬到他身边,抱着他的大臂撒娇,“相公……” 她仰着粉嫩嫩的小脸,李远山的侧脸非常立体,眉骨高昂而眼窝深邃,他仅用眉眼就可以告诉别人他这些年出生入死的经历。 “相公……”她跪起,搂住了他的脖子。 傻奴的心里已经急死了,怎么这些招数都不管用了? 放在以前,她仅仅说一句话就可以让他低下骄傲的头颅。 她吧唧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我知道错了。” 李远山沉了口气,“何错之有?” 傻奴咬唇,紧张地说:“是不是不该看那么贵的衣服?” 一定是这样的,相公说她拿着荷包无用,便是和钱有关。 她又没花钱,那就是嫌弃她花钱了。 李远山眉心颇为无奈地隆起,他对傻奴的脑子算是绝望了,这傻东西竟是完全想错了。 他把她抱在腿上,用一只手托着她的后背,傻奴还来不及高兴,猝不及防地就被他打了屁股。 傻奴抽了口冷气。 她又被打了好几下。 李远山曾是武将,行军打仗十几年,手上的力气便是控制着也比常人要重,傻奴皱了眉,眼泪吧嗒吧嗒地落下。 他勾起用鼻尖挑起她的下巴,强迫她正视着他,“今日打你,是因为你贬低自己。” 傻奴半垂着睫毛,那长如蝶翼的睫毛上挂着许多泪珠,衬得她更加娇弱动人,李远山将她向下压了压,让她坐得更加牢实。 “一件衣服而已,就是再贵又能贵到哪里去,我既带你出去,就是准备足了银钱,你要是连花都不敢花,那就是看不起你的相公。” 他目光如同野兽,想要吞食眼前弱小的猎物,而小猎物正在瑟瑟发抖,惧怕着庞大的对手。 他声音更冷了,“不说话,是觉得你不配,还是觉得我不行?” 傻奴不肯张嘴。 李远山挑挑眉,小东西还长脾气了? “说话!” 傻奴撅着嘴,仍是不乐意。 她听到李远山低沉的笑声,负气地拍打着他的胸膛。 李远山握住她的粉拳,轻轻亲吻。 这么小的小手,给他做点别的还差不多。 可惜这双软软嫩嫩的小手圈起来也没多大,只能半包住他。 “知道这叫什么?”他问。 傻奴看着自己湿湿的五指,摇头。 他眼神惑人,声音低哑,“这叫爹爹教训娇娇儿。” 傻奴僵住,“什么爹爹?” 话音刚落,她就惊慌地捂住了她的嘴。 这是她的声音?怎么这么黏糊? 她方才不是在挨揍? 纤腰被箍得更紧,男人是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手臂上,他的眼神蓦地暗下,危险的意味十分明显,“看来娇娇儿喜欢爹爹这么做。” 傻奴这才听明白了点,惊叫:“谁是娇娇儿!” 丰盈娇嫩的嘴唇被封住,她再也问不出什么败兴的话,只听他着迷地感叹,“娇娇儿便是傻奴,傻奴便是爹爹的娇娇儿……” 傻奴汗淋淋的,嘴里吞出含糊不清的声响,但到了最后,她还是被哄着喊了男人爹爹。 她酣睡,温香软玉四字在她的身体上体现得淋漓尽致,李远山抱着她无限留恋。 傻奴似乎还没个名字。 小巧柔嫩的耳垂也变得水盈盈的,透出美丽的光泽,他俯首,像只凶猛的黑豹向他的主人称臣,细嗅傻奴轻缓的呼吸。 很香,她所有的地方都是这么香。 傻奴醒来后,发现自己有了名字。 苏娇娇。 她羞恼地瞪着李远山,带着被戏耍的愤怒,“相公!” 李远山坐在四轮车上,面上一片淡然,任谁也看不出他那藏在平和外表下的腌臜心思。 傻奴细看,发现他薄唇微动,正无声地念着:“娇娇儿。” 作者有话说: 30-40 第31章 强硬 [V] 傻奴简直臊极了,恨恨喊:“相公!!!” 她便是再笨再傻,也知道夫妻闺房之乐不能同外人说道,可他的相公竟然叫她娇娇,还叫上了瘾。 关上门叫几声就依了他了,怎么大庭广众的也要这样? 李远山一袭白衣,面容有着武将的肃杀和冷冽,目光更是锋锐逼人,比起他的红月刀也不逞多让。 傻奴生气时会瞪着水濛濛的圆眼睛,好似一只被人欺负到快要放弃的奶猫,凶是凶,可惜带着奶味儿,还没长爪子,就是发怒了也只能用萌萌软软的肉垫子拍人。 李远山平淡地移开了目光,对付全说:“今日之事我去办。” 镖局只差最后一道批文,付全性子急躁,跑了几次都办不下来,烦得一言不合就要砍人,还好他现在不拿刀了,否则真要让人抓了蹲大狱去。 付全有些担心,“你的身体……” “没有大碍。”李远山重新看向傻奴。 这身旧衣服怎么看都碍眼。 “我要出门,你在家乖乖的,不要出去。” 他让周管家推着四轮车离开,一直到了深夜才回来。 他拄着拐推开门,动作小心,以免扰了他的宝贝休息。 他常年习武,耳力过人,一听她变换的呼吸声就知道她是在佯睡,他也不揭穿,坐在床边自己脱鞋子。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入傻奴的耳朵,她委屈地闭着眼睛,心中郁结。 李远山从身后抱住她,在她颈间流连。 “娇娇儿……” 小奶猫炸毛了,猛然转过身子,本想发火,却见他在稀疏月光下笑得开怀。 奶猫的爪子抬起又放下。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李远山笑得这么开心了,从他九死一生回到京城后。 他鲜少露出如此笑容,大多数时间,他高兴了也只会低笑,他是在刻意压抑自己大喜大怒。 凛冽的目光褪去防备,傻奴这才发现他笑起来也有少年气,不似之前,时时刻刻像个大家长。 她忍不住心疼他,闷声问:“什么事这么开心呐……” “批文拿到了。”李远山甚至还大笑了一声。 傻奴被他彻底圈在怀里,她闻到他身上浑厚的男子气息和酒气,声音也低了下来,“是不是以后又要出远门了?” 他亲了下傻奴的额头,嗓音极致温柔,“为什么这么问?” 他的傻东西好像有心事了。 他摸着傻奴的耳垂,冰而柔软,他爱不释手。 傻奴不安分地动了动,“今天一出去就那么久,以后更忙了。” 她揪住他的衣领,仰起莹白细弱的脖子,可怜兮兮,“相公,你以后出远门可不可以带上我……我、我会……会想你……” 话说到最后,声音低得几乎要听不清了。 李远山没有回答,但那眼神里的东西却越来越浓,手指收拢时骨节咔咔作响,像是出笼的猛兽在伸展身体,准备猎捕。 黑豹从不着急一口咬死猎物,反而会在这之前尽情地施展自己的暴虐。 月色交缠,弄皱了床被。 李远山喝了几顿大酒,在醉意的掩饰下,他没有控制任何力度,对着这个柔弱到不堪一击的奶猫放肆地做他以前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以前甚少说出口的浑话也一句接着一句。 冬季的风狂卷,野蛮、粗暴,带着吞噬一切的掌控欲。 傻奴第二日连眼皮子紧紧地粘在一起,睁都睁不开,她只听到李远山穿衣服的声音,却无力对他说些什么。 她太累了。 她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温暖的被褥覆盖着她,只露出一张娇颜,痕迹红紫交加,嘴唇也破了,看起来十分可怜。 被子底下的更不必说,到处都是掌印和指痕,有的地方还被咬出了血。 无处落手,怕弄疼了她,李远山只能摸摸她的头发,没想到她也发出了低低的呼痛声。 昨天竟是连头发都被揪了。 李远山的手顿住,“我答应你,以后不出远门。” 他想了想,补充道:“夜不归宿的场合必要带你一起。” 傻奴点了点头。 “还有,”他盯着那些伤,眸子变得深沉,“枕下的东西,你醒来看看。” 他不敢碰她,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发出一声低叹后走了。 应酬席间,他显得很心不在焉。 歌舞无法入眼,丝竹成了绕在耳边的蚊蝇,他全然没有了昨天的谈笑风生,只惦念着傻奴的状态。 昨夜傻奴哭得像只虚弱的奶猫儿,到最后竟是一点声儿都不出了,他虽喝了酒,但意识极为清醒,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借着酒劲儿为非作歹。 他太迷恋傻奴了,有时害怕弄碎她,有时又恨不得弄碎她。 推杯换盏间,他察觉给他倒酒的婢女似乎在打量自己,他冷冷地瞪了回去,那婢女的酒便洒了一桌。 旁人道:“李兄也太过不解风情。” 李远山默不作声。 来这种地方应酬已经破了他的底线,若非付全喝了酒容易撒疯,他说什么也不会来。 他自罚了三杯,胡编乱造,“贱内泼辣,我不敢。” 那人的眼神瞬时充满了同情,但还是觉得李远山太没意思了,转头去跟别人说话。 宴席的主人是一个京官,以后行商做事皆要在人家眼皮子底下,酒席进行到最高处,那京官也喝醉了,看着李远山道:“远山是个厉害的后辈……” 他拍着腿哈哈大笑,后辈,以前他和李远山的马车碰上都只能让道,官大一级压死人,没成想昨天那让人闻风丧胆的大将军来求他了。 他晃着酒杯,酒气熏天,“听闻远山以前耍刀耍得出神入化,趁着大家高兴,不如来给我们看看?” 此言一出,底下的人有些醒酒了,纷纷看向李远山衣摆下的腿。 半边是瘪下去的,是个残废没错。 李远山面不改色,微微翘起唇角,眉目低顺,“好啊,献丑。” 当黑豹被观赏取乐,黑豹想的只有窝里娇养的那只小兔子。 李远山回家时脸色差极,似乎被人取了精气神,闭目靠在四轮车上,满脸疲惫。 家里安静得过分,他睁开了眼,“傻奴怎么不来接我?” 这才晌午过后,她应该起床了。 周管家也不知道,推着他回了房,傻奴真的还在睡觉。 李远山柱起拐杖,淡笑:“贪睡的小猪。” 他目光扫到那个打也未曾打开的盒子,眼神黯了下去。 “傻奴。” 这口吻已然带着几分不满。 傻奴毫无回应,被子拱起一个小小的包,她背对着他,青丝流泻在外。 李远山枯坐在椅子上,一坐就到了傍晚。 夕阳沉沉坠落,晚霞将天空中的一切烧得火红,夜行动物开始出没,猫头鹰发出尖利的叫声,百合也来喊她去吃饭,即便是这样,也没有唤醒沉睡的傻奴。 李远山动了动,叫她:“傻奴,起来吃饭。” 百合纳闷地探了探脑袋,“不应该呀,夫人吃饭最积极了,是不是着凉了?” 李远山想起傻奴身上的伤,对百合挥了挥手,“把饭送到这里来。” 他拨开傻奴凌乱的发丝,让那张他百看不厌的小脸露出来。 伤痕累累,他昨天竟是那么不知轻重。 粗粝的手指触摸傻奴嘴唇上还算完好的一处,他的气息几经沉浮,张开双臂抱起了她。 “乖孩子,起床了。” 傻奴吃力地睁开一条缝儿,“相公……” 娇音像是小猫爪一样挠在他的心上,快要了他的命。 男人的喉结不自觉滚动了下,哑声应:“我在。” “我疼……” 李远山望着窗外的红霞搂紧了她,不意外又听到了她的悲声,他不禁卸了些力道,像是对待易碎的奶娃娃那般小心疼爱,“对不起。” 见傻奴的肚子鼓起来了一点,看起来像是有了身孕。 他更加自责,“是我的错。” 傻奴不可能有孩子的,早在她进府的第一日,她就被他灌了藏红花。 他也永远不会有孩子了。 傻奴这一身伤见不得人,饭盒被百合放在了门口,李远山单臂抱着傻奴取过,又一口口喂她吃下,傻奴用明亮依恋的葡萄眼望着他,他的心更软了。 他身上有着浓郁的酒气,傻奴捧着他的下巴,小手堪堪包住他的下半张脸,“相公,你又喝酒了……” 生计所迫,但李远山换了个说法,“朋友小聚。” 傻奴敏感地捕捉到了他转瞬即逝的一丝落寞,皱了脸,“你是不是受委屈了呀……” 李远山怔住,不自在地别过脸去。 傻奴垂下了头,“其实不用那么辛苦的。” 李远山拿过盒子,轻轻打开,里面是一套鹅黄色的棉质袄裙,金丝银线,华丽非常,正是傻奴之前盯着不放的那件。 傻奴猛然抬起头,尚存着血痕的嘴张开,亲上了他。 李远山扣着她的后脑,声音低沉,“给乖宝宝的惊喜。” 傻奴还以为他那日生气了,哪会想到男人转头就给她买了这件衣服。 李远山是在看到了后就打算给她买了,故意惩罚她的自卑,出去拿批文的时候他先去了衣铺,然后才去办事。 一个大男人手里提着女子的衣裳,一路上不知道挨了所少诧异轻鄙的目光,但他甘之如饴。 他捏着傻奴的手,郑重承诺:“以后你要的,我都给你,所有好东西,我也要给你。” 他的眼中有着不容拒绝的爱意。 然后是更加强硬的索取。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狼狈 [V] 傻奴病倒了,怎么病的,谁人都不知道,只有李远山自己清楚。 百合还当是天冷了,他们屋子里的炭火不够旺,让傻奴冻着了,吵着要把自己耳房里的炭都分给傻奴。 李远山有意支开叽叽喳喳的百合,百合一脸委屈,“爷,自打我去了老夫人屋子里后,夫人不是这个伤就是那个病,您还是再给老夫人找一个下人来,让我回夫人这里吧。” 李远山板起了脸,那在战场上杀人无数的凶煞就弥散开来,百合扭头跑了。 他用沾了凉水的帕子给傻奴擦身,每一处都照顾得极为妥帖。 傻奴无知无觉,连吃饭都只管张嘴,好几天了,一句话都没跟他说过。 他心知是自己做得过火,不好再教训她。 傻奴的伤病见不得人,他便白日里出去跑生意,晚上回来照顾傻奴,等到傻奴身体康复时,他竟瘦了一大圈,连付全见了都直呼可怕。 付全何时见李远山这么憔悴过? 于是他主动承担下后面的应酬,在李远山千叮咛万嘱咐中承诺自己绝不多喝,喝多了也会控制好自己的烂脾气。 镖师和运镖事宜皆有周围安去管理,李远山总算得了些时间陪伴傻奴。 他意味深长地盯着傻奴惊恐的小脸,“都好了?” 傻奴抱着被子摇头,“没、没呢!” “可我忍不住了。” 这一夜房内又传出傻奴呜呜的哭声,奶猫一样的求饶。 他用布满茧子的粗糙的手掌捂住了她的小嘴。 “不许哭!” 声音竟比掌心的茧还要粗哑。 但到了后面,他又开始央求她。 “乖宝宝,娇娇儿,跟相公说说话……” 次日,傻奴又病了。 李远山抱着她苦不堪言,明明他已经有所节制了,怎么还是成了这样。 老夫人不顾李远山的阻拦来看了一次,只掀开被子看了一眼就了然了。 老太太沉着脸道:“远山,你随娘出来一下。” 刚一出门,老夫人就厉喝一声:“你怎么回事!她多大,你多大,她不懂你就这样纵容自己?” 李远山一脸羞愧,夫妻之事被母亲发现,还被斥责,他无地自容。 他对着傻奴,总是情难自禁,即便是只浅浅地看她一眼,他也难以把持自己。 他总觉得时日长了就不会这样,人们都说夫妻是会腻的,可是成亲已经一年多,他反而变本加厉,越加不懂约束。 老太太恨铁不成钢,“你这样做,岂不是要傻奴的命?” 李远山抿紧了唇,他不觉得他能要了傻奴的命,傻奴也很喜欢。 老太太看他这反应,气得拍了他一下,却被他坚硬的肌肉震得几分手疼,“她本就体虚,你如此放纵,掏干她的身体,迟早要让她变成短命鬼!” 临走前,她又隐晦道:“跟你那个死去的爹一个德行!” 李远山愣住,自从父亲去世后,他再没从母亲口中听到过关于父亲的一句话。 的确母亲的身体要比同龄女子差上很多,他总以为是要拉扯他的缘故,却没想过是因为这一层…… 他生得像他父亲,高大异常。 李远山像个孩子一样迷茫,再抱起傻奴时,不禁生出无限的怜爱。 他常年在军营,见不到什么女人,自己又没有过经验,只从那些兵的嘴里听到过他们是如何如何厉害,让那些女子如何如何,他便有样学样,认为只有用这样方式才能让自己的小妻子满意,却从没想过他的身体比那些人强出不知道多少,傻奴会受不住。 这之后,李远山一反常态,补品像不要钱一样送到傻奴的口中,再也没缠着她要过。 傻奴看着一桌子的大鱼大肉,小脸惨白,“怎么又是这些?” 李远山默不作声,一直往她碗里夹肉,又盛了一碗飘满油脂的鱼汤。 傻奴不肯动筷子,他焦急地催促,“吃。” 他掐了一把傻奴细细的胳膊,更加烦躁。 怎么办,傻奴的胳膊都没他身上的任何一处粗。 傻奴苦大仇深,开始慢慢吞下这些难以下咽的食物。 李远山还在给她添菜,她捂住了自己的小碗,“相公,不要了……” 李远山突然停了筷子,抬头深深地望着她,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小猫又用软滴滴的奶音抓挠黑豹,黑豹无奈地看着弱小的小猫,摸上了小猫圆滚滚的肚皮。 “不吃了,嗯?” 她的肚子像是有孕了一样鼓,好像真的吃不下去了。 宽大的手掌一下下在她撑开的肚子上揉着,傻奴发出舒服的哼唧声,没注意到身后男人已经变得可怕的眼神。 他自背后控住她的后颈,将她按在桌上。 百合站在门外,又听到了夫人的哭声,但她习以为常了。 夫人爱撒娇,撒着撒着就会真的哭,有时候对着她也是这样,她每次看夫人这样心都软得不像话,什么都能随夫人。 百合想到傻奴可爱软萌的样子,也忍不住想疼疼她,敲了敲门,“夫人,要不要奴婢给你买点糖吃?” 不料里面传出李远山沙哑不耐的声音:“去城东那家买,现在就去。” 百合咂舌,城东,坐马车来回也要一个时辰,爷真会折腾人。 百合抬脚走了,想着傻奴捧着糖果眉开眼笑的模样,觉得就算跑一趟城东也值了。 她不知道自己刚走没几步,屋里的碗碟就摔碎了一地。 百合回来时看着满地的碎片瞪大了眼,李远山正抱着傻奴低声哄着什么,傻奴哭得眼睛都肿了,看起来楚楚可怜。 “把糖放下,出去吧。”李远山神色不明地说。 百合简单打扫了地面后离开。 他剥开一颗糖,送入傻奴的嘴里,轻声道歉:“小哭包,别哭了,让人家看到怎么办?都是相公的错,还疼不疼?” 魁梧结实的男人嘴里说出这等低声下气的话语,旁人只怕会觉得汗毛倒立,而傻奴就跟没听见一样,只吃糖不说话,脸颊鼓得像一只正在藏食的小松鼠。 她早已听惯了李远山这样哄她,知道就算这次他道歉了,下次该如何还是会如何。 说话不算话的男人。 她脸色发白,轻轻垂下了睫毛,说不出为什么,不是他买的糖就是没那么好吃。 李远山不断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大多是废话,然而相爱就是两个互相心悦的人在一起说无关紧要的话才甜美。 “要怎么才能原谅相公?” 傻奴的嘴张开一下,又速地闭上。 李远山挺直了腰背,声音冷了下去,用命令的口吻道:“说。” “糖……” “这不是正在吃?” 傻奴不乐意了,“你买的好吃。” 李远山似乎也感受到了糖果的甜蜜滋味,“都是一家铺子买的,怎么会有区别?” 傻奴又不说话了,只是耳朵悄悄红了。 男人笑了一声,“好,我去给你买。” 傻奴姿势怪异地送他到门口,男人还挑着她的下巴亲了一下才走,“等我回来。” 外面下了稀稀落落的小雪,他撑开油纸伞,坐上马车,掀开了帘子,淡笑着,“回去吧,当心着凉,你穿得少……” 话到了这里,他的目光又变了。 傻奴红着脸转身。 马车的车轮缓缓转动,直到再也看不到他的小家,也看不到那抹鹅黄的身影,他才放下了帘子。 衣襟里露出白色的一角布料,他面色平静地往里塞了塞,手指却在那柔软的面料上摩挲。 傻奴…… 他自喉间发出一声模糊的感叹,收回了手,指尖一片湿润。 可下了车,他又是那个正常的李远山。 “掌柜,所有的糖都来一包。” 那掌柜见惯大家大业的,还没见过这么豪气的,抬头一看,竟是之前常来的那个李将军。 “李将军,许久未见您亲自来了。”他看向李远山的断腿,显然也知道了将军府的变故。 李远山坦然自若,不见什么表情。 给钱的时候,他突然按住了掌柜的手,低哑着问:“真的很难看?” 掌柜一愣,“您面容英俊,是不可多得的美男子。” 李远山高出他一个头,身高和肌肉带来的压迫感让他头皮发麻,他不禁后悔刚才多看了李远山几眼,让人家察觉了去。 李远山逼近他,眼中不见愤怒,反而是十足的冥茫,“我的腿,很吓人?” 掌柜吓破了胆,要知道李远山的每一步都是踏着白骨走过来的,身上不知道背了多少人命,几次在西南边境都差点死了,可见连地府里的阎王爷也不敢收,他如何招惹的起? “不、不……只是……只是同常人有些不一样而已……无损、无损您的……” 手上的压制消失,他后怕地抬起眼皮子,生怕撞上李远山杀人的目光,但李远山只是拄着拐杖,留给他一个有些萧寂的宽阔背影。 路上有了一层薄薄的雪,李远山一时不察,拐杖只一下没柱稳,他庞然的身躯也跟着倒下。 他冷漠地面对周遭的眼神,用衣摆盖上自己不小心露出的空档裤管,慢慢站起。 坐在马车内,他拍去身上的雪泥,双目空洞。 人人都怕他身上的血债,怕他手中的武器,他也享受着他人的惧怕,总比受欺负好。 现在他失去了人们的惧怕,成为他们同情和探讨的谈资,他却不知道,傻奴怕不怕? 他回来时脸色不好,傻奴懵懂地看着他,嘴里被他塞进去一颗糖。 “相公,怎么了?” 他坐在了床上,一声不吭地脱去靴子,白色的裤子也跟着扔到一边。 李远山发呆了半晌,手指颤抖地掀开长摆,只露出他的残肢。 傻奴惊得张大了嘴,一个不注意把糖生生咽了下去,“相、相公……” 她知道李远山从不愿意暴露自己的缺陷,哪怕是她,也只在一次不明朗的月色中隐约瞧过。 那一夜,他几乎是红着眼睛逼迫她看,眼中的绝望和崩溃刺痛了她还没长大的心灵。 从那之后,她再没敢瞧过他的腿,也好像一夜之间懂得了李远山种种长期压抑却能在某一时刻突然爆发的情绪。 她从那天起就学会了看李远山的脸色。 傻奴赶忙用衣摆盖住他的腿,“别着凉……” 说罢,扭过了脸。 李远山搂住她,近乎卑微地乞求,“看看。” 傻奴吓了一个激灵,“不看!我不看!” 她不想让李远山再因为这条腿上的伤口难过了! 李远山憋了一口气,又徐徐松开,“真的不看吗?你不是一直想看吗?” “不、不想!”傻奴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转变了态度,只当他又在试探她,不敢多说。 双臂上的手离开了,傻奴如释重负,没注意到李远山变得血红的眼睛。 她以为自己安全度过了考验,开始挑选摆在榻上的一包包糖,哪一种似乎都很好吃,她简直不知道要先吃哪一包。 雪下得愈发大了,狂风呼啸,吹动了小窗。 李远山艰难蹦行,把所有窗户都关紧,插好了门栓,房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外面风雪横行,屋内风平浪静,然这短暂的平和很快被撕裂。 李远山声音冷硬如刃,“傻奴,躺下。” 傻奴回头,见到他背对着她,正在一盏盏地点油灯,把房间照得明亮。 一切都死静得可怕,只余她自己天真的呼吸声。 她依依不舍地推开一包包糖,乖乖躺着,小脚摇晃,半勾着绣鞋。 她像只没有察觉到危险的小动物一样看着李远山缓缓靠近,娇润的唇边还带着微笑。 李远山再次掀起了衣摆,还是只露出那条残腿。 在通亮的灯光下,傻奴看到了断腿处蜿蜒曲折的血管,和皱起的皮肤。 她彻底吓傻了,僵硬着身体,双拳抓紧了被褥。 她后知后觉地闭上了眼,满面惶恐。 相公到底要做什么? “睁开!” 李远山暴喝,烛火无助地摇了摇。 傻奴摇头,“我、我不看……” 风雪更甚,鼓吹着房门哐哐作响,傻奴的心也跟着颤抖。 她害怕极了。 李远山的目光一下变得狠戾,果然,她是害怕的…… 害怕他可怕的残肢。 她并非全心全意爱他。 “我再说一遍,睁开……” 傻奴瑟瑟睁开眼,被李远山如鬼如煞的脸吓得连撒娇都忘了。 牙关被咬得冷然响动,他目中已经有了恨意。 “你知不知道,我变成这幅鬼模样是为了谁?” 昔日他骑着骏马身抗宝刀,指令千军万马,无往不胜,一路从挡刀的小前锋爬上了镇国大将军之位,沐浴在血河中,受赏无数,官拜一品,位极人臣,却如恶梦般,因为一个女人落得了一个一无所有的下场。 连他的妻子都怕他。 他掩住目中一闪而过的心碎,继续逼近她。 “你娘,原名王安然……” 傻奴恐惧而困惑,和娘有什么关系? 床帐被李远山撕下,“你姐姐,苏明月……” 手脚被粗糙的布料缠住,动弹不得,傻奴终于开始意识到不对劲,可她怕得失去了声音,只能不住地摇头,依靠后背的力量向角落缩去。 “你爹……” 李远山的声音开始哽咽,却古怪地顿住。 拷问戛然而止,傻奴大口的呼吸着,身体的每一个地方都在打颤,心像是要冲出胸腔一般跳动,她的心好疼。 退无可退,李远山已经稳稳地掌控住了她的全部。 “九月二十五,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那天,我去找我的副手,却在他的床上看到了你那个做娼的娘……” 他掐住了傻奴细弱的脖子,眼角已经开始溢出泪水,坠落在她的脸上。 可惜傻奴也在哭,不知道他也落泪了。 她一直都知道娘和姐姐做的是见不得人的生意,靠皮肉养活她,但她不希望这些话从李远山的嘴里说出来。 “相公……”她被掐得快不能呼吸了,脸色发紫,“松……” “你也知道求救吗?”李远山绷紧自己的嘴角,眼泪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滑下,“我被俘虏,受尽刑罚折磨,所有你想象不到的刑具都被用在了我的身上,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腿被砍下,我又能向谁求救呢?” 恶鬼般的诅咒响彻在他的脑内——李远山,你早晚要落得一无所有、无人可求的下场! “傻奴……”他哑着干涩的嗓子求她,“我明知你娘是瑶南奸细,把你送到我身边就是为了套信,想要置我于死地,我却还是留下了你,放走了她,害得我失去全部……” “我只为了不让你伤心,不想你来日知道我杀死了你的娘亲,我那时甚至连你还在不在京中都不知道!我只怕你躲在瑶南的某个角落,因为你娘亲死在我的手上就像瑶南的所有人一样诅咒我不得好死!我甚至都不求你还在我身边了!为什么你还是不爱我?” 他的理智和感情在一瞬间崩塌,“我只有你了!” 傻奴的眼神已经涣散,但还是听到了他的哀求。 原来,她的娘亲是瑶南奸细,是娘亲害他犯错…… 难怪姐姐说,选了李远山就不能再指望娘亲还认她这个女儿了。 傻奴有很多话想说,但被人掐住的喉咙肿起,再也不允许她吐出任何一个字音。 她只能温柔眷恋地望着他。 “我不会杀了你。”李远山松开了手。 他杀人如麻,懂得生死界限,他如同高高在上的神,掌握着一切。 他万念俱灰,黑豹所有的付出都变成了可怜的笑话,就连眼泪也无法令他的小兔子动容。 “傻奴,看着这条腿,以后的每一天都要好好看着,不论你多害怕。” 傻奴正贪婪地呼吸着珍贵的空气,他心沉了下去,就算说了这一切,也不能引起她的一丝丝怜悯吗? 他惨淡一笑,用只剩下不到三寸的残腿堵住了她的嘴。 “亲。” 高傲的黑豹发号施令,小兔子乖乖听从。 他擦干脸上的眼泪,看到傻奴如此乖巧,更多的眼泪涌上,他狼狈地捂住了脸。 他又在逼她。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失踪 [V] 李远山毫无尊严地痛哭。 他往昔作为将领的荣耀和作为男人的骄傲,他此刻通通不想要了。 傻奴仍旧捧着他的残腿亲,甚至用她娇嫩的脸颊去蹭他自己看了都嫌恶心的断口。 “别亲了。”黑豹终究不忍心他的小兔子受委屈。 他转身,沉默地穿起裤子,又执拗地去寻自己的拐杖。 袖子被人扯住,他不敢回头,他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怕对上傻奴那双懵懂疑问的眼睛,就好像在问,你刚才在做什么? 她永远都不会懂,也永远都不会像他一样,爱得失去底线、失去所有。 他脊梁挺得笔直,试图维持自己那点可怜的尊严,黯然道:“松开吧。” 傻奴在他看不到的身后摇头,不肯撒手。 她总觉得,今日若是自己撒了手,李远山就完了。 她才懂得李远山阴晴不定的原因是什么,原来不仅是革职断腿,还有在瑶南遭遇的一切,一寸寸撕碎了他的高傲和信仰,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的母亲…… 傻奴摸到了他的手,用小兔子一样湿漉的眼睛望着他宽厚的背影。 如果李远山能转头,就一定会心软,知道傻奴眼神里传达出的后悔和心疼。 可惜他没有,他一点点拔出傻奴的手指,尽管心碎万分,尽管傻奴的手指依依不饶地继续握紧,他还是麻木地掰开。 那葱白的手指很快显现出了红肿。 他顿了一下,然后抓着她的腕子,用力地扯开。 他从未走得这么快过,天空阴沉沉的,雪花也无法净化地上的污泥,而他是被踩进烂泥里的、被抛弃的人。 他以为自己会轻松,都说开了,傻奴很快就会离开,他再也没有软肋了,以后江河湖海,他李远山一个人也能逍遥自在。 他再也不用惶惶终日,恐惧着傻奴什么时候会发现他的肮脏和不堪。 可是心为什么会这么疼。 傻奴啊傻奴…… 那是一个没有经历过世事沧桑的娇儿,心思剔透纯粹,谁对她好就跟着谁,像只摇摆尾巴的小狗,只懂得忠诚于喂食的人,却永远不会懂爱,所以也不会爱他。 他在奢望些什么呢。 到处都是苍白的,脚下是坚实的大地,他却如同坠落进了沼泽,求救失败,只能任自己沦陷。 他和付全正好碰上,付全一身酒气,差点以为自己看花眼了,他那铮铮铁骨的哥们儿在哭? 而他身后,只穿着单薄中衣的傻奴正散乱着头发,披风戴雪跑来。 “咦?”付全看着脸色惨白的李远山,“吵架了?” 付全也是有过妻室的,几个月前病逝了,自然知道再恩爱的夫妻也免不了小磕小碰。 李远山眼中灰沉,缓慢道:“明日,你安排一队人,把傻奴送回瑶南的苏家吧。” 付全愣住,“你这是何意?瑶南兵荒马乱的……喂,你别走!” 李远山自顾自地走,付全犹豫地看了一眼脚步霎时停住、一脸震惊的傻奴,然后追上了李远山。 比起傻奴,还是李远山的状态更让人担心。 他似乎又回到了刚被苏伟救下的那时。 李远山木然地坐在椅子上,他被屋内寒冷的空气冻得发抖。 付全合上门,连连叹气,“你搞什么,吵个架而已,至于送娘家去?瑶南战乱,她那个娘家能护住她?” 付全也是后来从李远山的嘴里才知道傻奴的身份,她并不是无爹的傻儿,而是瑶南曾经镇守一方的苏将军庶出的遗腹子,权势不输鼎盛时期的李远山。 只是后来苏将军在撤退路上,阴差阳错被当时还是挡刀剑的小前锋李远山认出,惨遭俘虏,吐出了不少瑶南军机,屈辱死在狱中,苏府也没落了,自此无人问津。 他们都心知肚明,如不是李远山活捉了苏将军献给上头,招了大量要密,李远山不会有机会出头,从小前锋爬至军中要位,直到战功累累。 什么道士算命,什么命格极低,全是苏氏一手谱写的好戏,用傻奴所谓的“命格”和天真无害引李家入局。 如今尘埃落定,李远山付出了代价,输得一败涂地,被只是一个小小妾室的苏氏耍得团团转。 苏氏一个毫无背景的弱女子愿意为了苏将军自愿走进青楼,碾转无数男人之间,最后进入危机重重的京城,这中间经历了什么不难想象,固然可悲可泣,但李远山也并非故意。 自古刀剑无眼,战场上只分敌我,瑶南势弱,苏将军战败是注定的事情,活捉他的不是李远山也会是别人。 况且这一切都是发生在傻奴出生之前。 苏氏深爱苏将军,一心复仇,却不懂得两国较量背后,就是有无数白骨堆积,她的丈夫只是其中一个。 李远山毫无反应,看起来已是铁了心要送傻奴走。 付全本来也看不惯傻奴的出身,这样的女人留在身边,他骂过多少次李远山鬼迷心窍。 然而和傻奴日积月累的相处下来,他已然接受了傻奴这个弱小也顽强的存在。 他也跟着坐下,“你说说你,当初让你送走人家你不送,瘫在床上还梗着脖子跟我和苏伟叫板,现在你又要人家走?” 李远山还是空洞地盯着地面,头部低垂,整个人都似黑夜般沉寂。 付全板起脸,“好,你要送她走,作为兄弟我尊重你的决定。但你可千万别后悔……” 付全完全收起了平时玩世不恭的表情,面色凝重,“傻奴回了苏家,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再加上她那个钻牛角尖的娘教唆,永远都不会再原谅你,你想如此,那便如此!” 李远山的心突然被揪紧,他猛地起身,却没站稳,摔在了地上。 残腿露了出来,他惨然笑开。 一想到傻奴会恨他,他忍不住难受,不想放手了;但一想起傻奴对他所承受的一切全然无感,他又醒了。 付全被他疯癫的笑声惊住,眸色探寻地在他脸上搜索。 半晌,他停住了所有动作,撑起身子重新坐下,生硬地说:“送走!” 夜晚,他和付全挤在一张床上。 付全罕见地沉默了。 付全以前总说,在死人堆里待得久了,早就受够了沉默,就与人想多说说话驱来赶那种不知哪日会战死的恐惧。 偏偏李远山和苏伟都是寡言的性子,他只能自说自话,天长日久的这种聒噪就成了习惯。 李远山一夜无眠,瞪着眼睛望着房顶,双拳一直未曾放松,掌心已经被指甲抠出了不少血痕。 心脏的每一次跳动,他都在期待奇迹降临,期待不懂情爱的傻奴能来找他、疼他。 但一夜过去了,他茫然地看着黑夜被晨晓撕裂,心也跟着被撕了个粉碎。 “人手都准备好了吗?”他轻声问。 付全也是没睡,闷声回了句:“嗯,新招的镖师,正好历练历练。” 李远山的心是麻木的,他已经不知道何为痛了,“那启程吧。” 付全随即起床洗漱。 李远山又忽然低声道:“把我的红月刀给她带上。” 付全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那是我一生的荣光,还给苏家。” “真的不去送送她?” 李远山背过身体,对着墙面发呆,不论付全说什么,他都不再言语。 狗东西,迟早后悔,付全腹诽,推门出去了。 在任何人都看不到的被子中,李远山咬紧了被角,身体颤抖,把所有哭声都咽了回去。 外面人仰马翻,奴仆都在叫着傻奴的名字,李远山终于有了反应,他迟钝地下了床,趿上靴子,有气无力地说:“别找了,她被我送走了。” 日头已高,她应当已经出了城,以后都和他无关了。 厨房的大娘一愣,然后哭道:“爷,不是这样的,马车就在外头,但夫人找不到了!” 李远山眨了眨眼,涩然的一滴泪滑下,“那就是她自己走了。” 她还是对他死心了。 李远山扶在门框上的手紧抓,他身形晃了一下,又像走入夕阳的老人般回了屋子。 他佝偻着身子,以手掩面,就这一个动作僵坐了一整天。 入了夜,付全满面冰霜地回来,痛饮了一杯冷茶,一字一句道:“傻奴不见了。” 李远山没有动,只是手指微微蜷缩了下。 “门房是我的旧仆,都有武功底子,即便是深夜也能看个一清二楚,他们都没有见过傻奴出门。” 李远山透过手指缝隙,露出了一双红肿的眼睛,呆呆地望着对面的付全。 “府内都找遍了,没有。我已经报了官,你等消息就行。” 茶杯被放在桌上,发出轻轻的响动,李远山恍如梦醒,“苏家来抢人了?” 付全不置可否,“你太久不关注朝政了,朝廷现在抓奸细的手段比你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连三日,傻奴不见踪影。 李远山从最初的猜忌不断变成了疯狂寻找,每一个角落都没有放过,甚至不顾以前最让他觉得难堪的路人眼光出去找人。 他去找傻奴最喜欢的小食铺,没有; 他去找和傻奴聊得很好的那家衣铺,没有; 他还去找总喜欢跟傻奴搭讪的屠夫家,没有。 没有,全都没有。 李远山站在路中央,天地都仿佛不存在了。 他家小孩去哪儿了? 他记得傻奴有个青梅竹马,是青楼龟公的儿子,他也去找了,那小子皱着眉道:“又不见了?我陪你去找。” 萧擎看着满身雪泥的李远山,那人面容憔悴,已经是三日滴水未进,看状态跟疯了也差不多,哪里还有往日大将军的一点模样。 “又?”李远山喃喃,“为什么是又?” 萧擎随手拿起一个棍棒,以作防身用,“小时候傻奴太笨,经常被不怀好意的男人骗走,不过每次我都察觉及时,赶在坏事发生前找到她。丢了有一柱香吗?” 难怪他如此淡定,原来这种事情在他的童年时常发生。 李远山脑子嗡地一声,已经想到了很多不好的场景,干哑地说:“……三日。” “三天?三天?”萧擎的心尖跟着一颤,“你做什么吃的?三天什么都能发生了!我有一次去晚了一点点,她衣服都给人扒了!你最好祈祷不要在乱葬岗或者窑子见到她!” 心思深沉的少年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转身去找了他那个当龟公的爹,让龟公赶紧去各大明楼暗馆去找,又让青楼里认识傻奴的姑娘去乱葬岗寻。 一阵刺鼻的脂粉气从李远山身边擦过,他愣愣地扭头,发现好多妖娆风尘的女子急匆匆地上了马车,有两个年纪小的还握紧了彼此的手,眼中的担忧不言而喻。 连青楼里最下贱的女人在听到傻奴丢了以后都坐不住了,而他,傻奴的相公,竟然整整一天什么都没做。 在这些人的映衬下,李远山既狼狈又惶然。 他要失去傻奴了吗? * 李家最阴暗的角落,常年不见天日的杂物间里,层层杂物堆积后的一个不起眼的小箱子内,小得让人难以想象它能装下一个成人。 傻奴蜷缩着身体躲在里面,空间逼仄,她不敢动一下,生怕一点点声响都会引起外面人的注意。 她时不时透过箱子上两个小小的孔去呼吸,几日没吃没喝的嘴唇已经干燥开裂,头晕目眩的。 她在这里失去对时间的概念,不见日也不见夜,不知道过了多久。 黑暗完全笼罩了她,她是最怕黑的,在黑暗的环境中她总是会想起被那些讨厌的醉汉围住调戏的回忆,但她现在也只能忍受着这种折磨,不能出去。 她不想离开。 她忍不住落泪,相公要送走她,因为娘亲害了他的一辈子。 他一定很恨她。 傻奴咬住自己的虎口,想要堵住自己的哭声,却又想起他曾经说过——如果你敢伤害自己,我就敢加倍让你疼回去。 她收回了自己手,转而把衣摆揉皱,塞进自己的嘴里。 她不会走的,就算死在这里,烂在这个箱子中,她也不会走的。 因为这里是她的家。 相公教会她什么是家,懂得了家的温馨,却又要抛弃她。 她从痴痴傻傻的傻孩子长成了敢哭敢笑敢爱的大人,亲手教会她这一切的人却不要她了。 李远山严肃的脸浮现在她的脑海,他一板一眼地教导自己,又在夜里给了她无数的疼宠和爱语,给了她完整的名字,弥补了她童年时缺少的全部。 在她的世界里,娘亲给了她生命,姐姐爱护她,而真正让她从破碎的壳中走出来,勇敢面对生活的,是一直在牵引她前行的李远山。 杂物间腐朽的木门被推开,傻奴心里一紧,赶忙屏住呼吸。 “汪!”大黄狗兴奋地吠叫,欢快地跑向小箱子边,对着里面的傻奴摇尾巴。 傻奴在心里默念:大黄,快回去,快回去! 李远山盯着那个小小的木箱,眼睛都痛了。 他放在手心里疼的宝贝竟是在这么窄小的箱子里待了三天? 她大可以回到娘亲的怀抱中去,却宁肯藏在这里也不要离开…… 到底是谁比较胆小? 哒、哒、哒—— 拐杖落在地上的声音如催命鼓一般响在傻奴的耳边。 她头皮发麻,相公来了,相公要送走她了! 盖子掀开,扬起尘土一片,李远山在飘舞的灰尘中看到了那具小小的身躯。 她以非常扭曲的姿势缩在里面,狗狗一样湿漉漉的眼睛惊恐地看着如同山峦一般高大的他,嘴里还紧紧地咬着她珍爱得不得了的新衣服。 他的身体完全挡住了后面提着灯笼的萧擎,挡住了萧擎带来的微弱的光芒。 他背着光,傻奴完全看不清他的表情,颤抖着哀求:“我、我不走!” 温热的水珠滴在她的脸上,傻奴怔怔地擦过那滴水珠,连被人抱起也没反应。 相公又哭了。 她借着昏暗的光看向他的脸,那张绷紧的、冷硬的脸上布满了水痕。 他与萧擎擦肩而过,留下一句多谢。 他回到房内也没有说一句话,只死死地盯着傻奴。 傻奴瑟瑟发抖,害怕地闭着眼睛。 死一般的沉默吞噬了他们。 傻奴怯怯地睁开眼,开始挣扎,男人的大掌一下按住了她,却仍然不说话。 傻奴这才发现他的脸有多枯槁,那双深邃的眼睛完全红了,吃人的目光似要盯穿她,下巴上都是泛青的胡茬。 “我、我要小解……” 她憋了三天,一出来就忍不住了。 李远山无声地解开她的带子,抱着她走到那里。 长满粗糙茧子的手掌增强了她的感知,一掌掌带着惩罚意味拍下,傻奴脑子一片空白,瘫软在了他的怀里。 男人面无表情,又把她抱了回去。 傻奴还没有清醒过来,微微张着嘴,他挑起她柔弱无力的下巴,疯狂汲取。 他睁着眼睛,直到看到傻奴的睫毛颤了颤,就要醒来,他才退出,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傻奴抓紧他的衣襟,嘶哑着求:“我不走,别把我送走。” 李远山半垂着双目,深吸了一口气,“不走了。” 傻奴哽咽着笑,依偎着他,轻声诉说:“那天,不是我不敢看,是因为你以前都不让看,我怕你难过。” “嗯。” 还有什么来着?傻奴用自己的小脑袋思考,“我娘……” 她沙哑的声音渐小,“对不起,我不知道怎么补偿你,你恨我也是应当的……” 男人的胸腔明显有了起伏,“嗯。” 傻奴抓着他的领子抬起脸,对上李远山的眸子,她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说:“我……我……我爱……” 李远山身子一震,封住了她的唇。 不用说了。真的不用说了。 只会让他悔恨自己的所作所为。 他含糊低唤:“娇娇儿……” 傻奴僵了一下,“爹、爹爹?”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训犬 [V] 两张脸贴得如此接近,呼吸交缠着,傻奴还能感受到自他皮肤中散出的热气,徐徐包围了她,包容的、充满爱意的,尽管他什么也没说。 她刚被他爱过,方式不算温柔,正是需要他疼的时候。 但她反而摸上他的断腿。 李远山难捱地仰起了头,傻奴只能看到他高挺锋利的鼻尖和清晰的下颚轮廓,他脸颊的肌肉紧绷着,充盈着压抑的力量。 许是受过伤,肉还没完全长好,那里比别的地方的感官更为明显。 她的后颈被男人抓紧,指节分明,微微发白。 “不怕、不怕……”傻奴像哄小宝宝似的哄着他。 李远山睁开眼,看到傻奴单纯而笨拙的讨好,情难自禁,再度吻上她。 这一夜李远山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搂着她,仍然不说话。 他想了一整夜,是不是自己从未懂过傻奴,他都不知道傻奴什么时候知道爱的意义了。 他仅仅是面对傻奴的沉默,就想逃走。 而傻奴面对他的决绝,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选择留下。 死里逃生后,他瘫在马车上的每一天都想杀了她;可周围安说她每天都去将军府等他,就在他琢磨着要怎么撕碎她的时候…… 他一直认为傻奴什么也不懂,不懂情爱也不懂他,但又是谁不懂谁呢? 黑暗让他的表情被掩藏,而低低的哭声不会,和着傻奴细细的酣睡声,三天三夜没睡的男人依旧无法进入安眠。 次日,他给傻奴洗澡后带着她去了老太太那里,新买的衣服被她的小牙咬烂了一角。 他是探索过她的每一颗小牙的,知道她的牙齿并不算尖利。 李远山怔怔地盯着那一处,转身取出了旧衣服,给她换上。 听说傻奴丢了以后,老太太病倒了,一连扇了李远山好几个巴掌,要他把傻奴带回来。 他来交差了。 他还是没说话。 傻奴见到老太太躺在床上病入膏肓的样子,钻进了老人家的被窝,依偎在身边,而老太太也像早就习惯了一样把她搂在怀里。 李远山还从不知道她和母亲相处时这样亲密。 “娘……”傻奴闻着老太太身上浓重的药味,满是自责,“对不起,我让您担心了,您快点好起来吧!” 老夫人犀利的目光透过傻奴打向李远山,“回来就好。以后再有什么事,来找娘,娘给你做主,你不许再这样委屈自己,那箱子不大,你在里头憋了三天,生病了可怎么办?” 傻奴总算知道李远山像谁了,这副板着脸,看似训斥、实则关心的表情,母子俩简直一模一样。 老夫人又严厉道:“远山,你三日未休未眠,闹得满京城都知道你疯魔了,还不赶紧去用饭?” 沉默的黑豹退下,傻奴又往老夫人的怀里蹭了蹭,捂着嘴偷笑。 娘这是又给相公说好话呢,三言两语就让她知道了相公的不易。 傻奴抬起亮晶晶的眸子,小狗狗一样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叹了口气,她是故意支走儿子的,她有话要对傻奴单独讲。 “傻奴,他父亲去得早,未曾见过男人疼女人,又是个粗糙的武将,军营里每个人都活一天算一天,脾气一上来脑子就丢到天上去了,你要原谅他的冲动,他怎么会舍得把你送走,怕是你还没到瑶南他就把你追回来了。” 傻奴的眼神闪烁,她好像又聪明了好多,娘说的话她竟然都听懂了。 “嗯!我懂的!” 只是…… 她的亲娘把相公害成这样…… 似是看出她的难过,老夫人更加惆怅,“我隐约知道他犯了圣上什么忌讳,但看他把你娘的身份瞒得这么紧,连圣上都不知道你娘的存在,就知他当初做决定时还想着和你的以后,怕你恨他。你要是过不去这个坎儿,就浪费了他的付出。” 老夫人屡次察觉出李远山对瑶南的敏感,特别是对着傻奴的时候。 他似乎总在有意无意地试探傻奴对瑶南知道多少,这已经超出了他作为将军的职责,就是刑狱官也没几个会对着妻子这么疑神疑鬼的。 再加上苏伟送他回来那日,轻描淡写一句“他认识那人,不忍那人遭受刑罚”,她就猜出了个七七八八。 不忍战胜了对国家的忠诚,这是多么沉重的感情。 王朝正在侵略瑶南,不许任何瑶南人进关,他也对瑶南人敬而远之,生怕扯上什么关系引火烧身,唯一有交集的就是白蕊,但白蕊的父亲为了救李远山,早就以叛国之罪处死,那便只剩下傻奴这里了。 “傻奴,不管你信不信,他能捡回一条命来,娘已经知足了,这是他的命。” * 傻奴出来时红着眼睛,雪后的天空澄澈,日光闪耀,洋洋洒洒地落在她的身上,她看到院子里一张张笑脸对着她,都在庆幸她没事,百合给她买了热腾腾的包子,“夫人饿了吧,快些吃,热乎的。” 傻奴捧着包子,有一口没一口地咬着,找到了李远山。 ——他将你娘的身份瞒得这么紧,就知他当初做决定时还想着和你的以后,怕你恨他。 他如何能不知道这个决定会给他带来什么,也许是要连李家都要赔上的灭顶之灾,但他还是那么做了。 他的爱远不止看上去那样钟情迷恋,那是波涛暗涌下更为澎湃壮阔的情感。 傻奴眨了眨眼睛,她都没发现自己不过须臾就想了这么多。 李远山咀嚼的动作顿了顿,继续埋头吃饭,吃得狼吞虎咽,好像在掩饰些什么。 傻奴想给他擦擦嘴,却没带帕子,就用自己的手去给他擦。 男人一僵,没有任何回应,像是坏掉的木偶,却在傻奴快收回小手的时候偏头含住。 当高傲的黑豹懂得了爱情,他就在这个人面前放弃了所有尊严。 他是战无不胜的战神,也是小小娇儿的俘虏,在这场战争里输得一败涂地。 他发了疯一样啃咬,像只不懂事的幼犬想要在主人的身上留下自己的气味和痕迹一样。 这是老夫人的院子,外头下人多,他拿起一个馒头,掰成一半,塞进了傻奴的嘴里。 等到狗狗标记完自己的主人,傻奴身上已经不能看了,她昏昏沉沉,抚摸着他坚硬的头发。 那盯着她发狠的大狗狗久久不再有动作,一切戛然而止。 他还是没有说话,也没有对主人做更多过分的事情,只默默地给她穿上外套,又坐在了椅子上,看着地面上碗碟的碎片发呆。 “……相公?”傻奴茫然地看向他,为什么不继续了? 李远山一动不动,如同山峦般稳坐,仿佛没有听到。 傻奴突然想到点什么,开门就要出去。 男人猛地起身,快步上前,死死拽住了她的袖子,用力之大,直接撕裂了她的半边袖子。 傻奴傻眼了,她的最后一件冬装啊…… 再抬起头,男人恶犬般的眼神正瞪着她,从前清晰的眼白上全是红丝。 他步步紧逼,急剧的胸腔起伏和传来的过快的心跳让傻奴浑身发麻。 相公好像要吃了她一样…… 她不禁想起他刚才的狂热,低声解释:“我只是想拿个湿帕子擦擦身……” 身上太臭太湿了,都是涎液味儿。 “我怕衣服被弄脏……这下好了,衣服也不能要了……” 她苦着脸,指着自己露在外头的半截莹白手臂,“我怎么见人啊!” 男人蓦地转身,傻奴正摸不到头脑,方才剩下的半块馒头又塞进了她的嘴里。 正好起风了,吹得房门咚咚震响,下人们没有多想,只想着赶紧过年吧,过完年春天就来了,从此有三个季节不再寒冷。 过了一会儿,男主人一手拄拐,一手抱着一团东西走出来,面容冷峻至极。 他臂弯里的东西被厚实的红被紧紧盖住,谁也看不出那里面包着的是什么。 地面冰滑,他走得十分缓慢。 下人赶忙走到他面前,“爷,我来帮您扛着吧!” 男人冷着脸瞪了他一眼,下人望着他的背影一头雾水。 他做错什么了吗?这不是看爷扛东西辛苦想帮把手嘛! 那被扛着的“东西”在被子里羞红了脸,娇滴滴嗔怪他:“都怪你……” 李远山顿住了脚步。 “东西”又改口:“好吧……那不怪你了……不过下次不许在娘那里了……” 李远山复才抬起脚。 * 转眼好几日过去,李远山还是不言不语的,只用一双眼睛盯着傻奴,还是那副恶犬的模样,饥肠辘辘的眼神。 傻奴被他盯得发毛,她已经好几天没出过房门了,衣服破破烂烂也没别的换,实在难以见人。 “相公……我想买衣服……” 男人没说话,拿起了手边的拐杖,给她披上他的半身棉袄,默默跟着她上了街。 路上,有个小孩指着傻奴问她的娘亲,“娘,那个姐姐走路的姿势好奇怪啊,好像小鸭子!” 孩子洋洋得意,好似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李远山冷瞥了那母女两个,女人登时汗毛倒立,捂住了自己孩子的嘴。 傻奴崩溃地掩住脸,天知道她这几天怎么过的,骨盆都快变形了。 但她听说女子生产就是过鬼门关,若是这般,生孩子还容易些。 孩子……孩子…… 她的脚步有些轻快,要是生个孩子,是会生一个她一样的小笨蛋,还是相公那样顶天立地的小男子汉? 男人凝视着她的脸,步伐突然慢了下来。 傻奴没有注意到男人的异常,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 但她转念一想,自己这副病弱的身体,真的生得出孩子吗? 她又有些失落了。 她扭过头,发现李远山已经被落了一段距离,姿势别扭地奔向他,小脸因为跑动而粉嫩嫩的,“相公,是腿疼了吗,怎么走得这么慢?” 李远山脸色很苍白,没有回应她,深沉双目盯着脚下的积雪,神色不明。 傻奴的每一个表情变化都看在他的眼里,如同刮骨割肉般痛。 傻奴亲热地挎住他的胳膊,不好意思地问:“相公,我们……我们怎么还没有孩子呀……” 她眼神热切,脸上还带着羞赧的笑容,李远山很想说,他们不会有孩子了。 但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只能很苦涩很苦涩地哄她:“没那么快。” 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瑶南人的诅咒一一应验,他一无所有了,也无人可求了,也断子绝孙了。 傻奴张大了嘴,“相公,你终于说话了!” 她像是叽叽喳喳的小麻雀一样说着什么,李远山却听不到了。 小小的手攥着他的衣袖,他低头看去,正对上傻奴明亮的葡萄眼,“相公,再说几句吧,声音……好听……” 她咬着红嫩的嘴唇,向他撒娇。 李远山眉心紧皱,傻奴又连忙说:“不用了不用了!不想说就不说啦!” 她尴尬地为自己遮掩那点失望,蹦蹦跳跳着又跑到了他的前头,不小心脚滑了,被男人稳稳接住,搂在了怀里。 傻奴柔柔地看着他,他仓皇别过脸去。 他无颜对她。 先是活捉了她的父亲,害她母亲沦落风尘,再让她失去生育的能力,前些天又失心疯掐了她的脖子…… 他这些天一直在疯了般怀疑,他真的配得上傻奴吗? 可经过她失踪的三天,他再也不想、也无法放开她的手了。 傻奴就是他的命。 拐杖碾压着无力反抗的雪花,他忽然问:“傻奴,可以不要孩子吗?” 傻奴歪着脑袋看他,反问:“相公不喜欢孩子?” 李远山的目光更加黯淡,神态漠然,“不喜欢。” 傻奴明显愣了一下,停住了脚步,然后又亲密地抱住他的劲腰,嘿嘿笑道:“相公不喜欢就不要啦!没关系的!反正我身体也不好,嘿嘿!” 他身子一颤,怔然地注视她,干哑地问:“你愿意?” “愿意,愿意!都听相公的!” 她的包容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更觉得自己肮脏。 他默然前行,走过了头也不知道,直到傻奴拉住他,“相公,到了!” 他进了衣铺。 傻奴在他身后,笑容渐渐消失。 是怕她的痴笨传给孩子吗? 但李远山转头时,她又扬起灿烂的笑脸,没有让任何人察觉她刚才一瞬的伤心,跑了进去,“来啦来啦!” 镖局已经走入正轨,他们在银钱方面已经不那么拮据,傻奴本来只想买一身衣服,够穿就好了,但她又想起那日相公的惩罚——不许自卑自贱,不舍得花钱就是看不起你的相公。 她一口气扫了二十件衣服,有她的也有老夫人的,还有几身是付全、百合和周管家的。 李远山背着大包袱,沉默如山,傻奴犹豫问道:“是不是买太多了?” 她嘟囔,“可是相公说不许看轻自己,要敢花银子。” 李远山深吸一口寒冷的空气,突然觉得自己很愚蠢。 他说过的每句话傻奴都好好记得,未曾忘记,而他自大到认为傻奴还是个孩子,没有长大。 但傻奴其实早就在他的一目一语下脱胎换骨了,她以前,只是被一心复仇的苏氏耽误了教导。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傻奴忙不迭向大家献宝,在得到老夫人和周管家的赞赏后得意得不行。 她让百合换上精美的新衣裳,百合哭得稀里哗啦,“夫人,我的小哭包,我的小软妹,我的小娇娇,你还真让奴婢当小姐啊,这么好的衣服穿着,我干活都不自在了!” 小哭包?小软妹?小娇娇? 傻奴一头雾水。 百合掏出一本神秘的画册,舔了舔嘴唇,“这上面学的。” 傻奴在李远山不在的时候跟着老太太学了好些字,大体上能看懂了,这是一本不可说的小册子,里面的男人就这么叫自己的媳妇。 傻奴和百合趁李远山出去办事,凑在房间里看了一下午,懵懵地望着百合,“他们,好厉害。” 百合搓着脸颊,害臊地抱着她,嗅她身上的香味,“让你学学,好早些生娃。” 傻奴摇了摇头,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 她又去找了刚回家的付全,“付叔叔,礼物!” 付全意外地挑眉,“小东西知道送礼物了?” 傻奴笑眯眯的,“我知道是付叔叔出去喝酒才让相公得闲的,辛苦你啦!” 付全自袖口里掏出一袋银子,分量十足,“马上过年了,给下人们也发点银子,一个个发,让你这小木头脑袋也听听吉利话。” 傻奴忙叫齐了下人,像个小善财童子一样分发银子,果然听了好多吉利话。 她喜滋滋的,就等着李远山回来了。 李远山进了屋,穿着红衣像个喜娃娃似的傻奴眼睛冒光,小拳头放在嘴边咳了咳,学着他的古板样子道:“过来。” 连日没什么表情的李远山都愣住了,这语气,有些熟悉。 傻奴又学他,挺直了腰背,这是他每次称心时下意识会做出的动作,傻奴竟也发现了。 可那双小脚却可可爱爱地晃着。 李远山直觉不对劲,迟疑着走近。 傻奴老道地说:“快过年了,给你发点银子。” 说罢,她掏出钱袋子,双手捧着,水汪汪的眼睛期待地看着他。 她内心在高喊:吉利话!吉利话! 她今天非要他开口说话! 她好似忘却了一切不愉快,他粗暴和黑暗的一面,他要送走她,他在孩子一事上果断的拒绝。 李远山木然地接过钱袋子,放在一边,以膝触地,断腿也跟着拄在地上,跪着脱下她的小绣鞋和足袜。 傻奴又不懂了,“倒也不用行这么大的礼,说点吉利话就行。” 男人没有回答,粗粝的手指在足下的穴位力度适当地按着。 傻奴轻叹了一声,后仰着身体,今天走了好久的路,的确脚疼。 后来的事情就失控了,她彻底忘记了要他张嘴说话这档子事。 她委屈地捂着自己的小脚,上面全是牙印,“属狗的男人……” 讨厌。 哦不,还是有点喜欢的。 傻奴悄咪咪地想了想,还是摆出了一副不愿意的表情,可不能给他惯出毛病来。 这叫什么?对,训犬大师! 作者有话说: 女儿就像个喜剧人一样哈哈哈哈。 狗子:被驯服的恶犬(对外人呲牙咧嘴,对媳妇低眉顺目 她越来越聪明啦! (题外话:傻奴的灵感其实是我患了自闭症的小侄子,我嫂子一直没放弃,转眼快十年了,小侄子越来越活泼了,和正常娃娃一样,所以就想写一个被爱教导着慢慢长大的故事,不是喜欢白幼瘦呢,我自己都是个一度胖到150的小胖墩儿,知道女孩子的美是千姿百态的,超模身材美,前凸后翘美,肉墩墩也是美! 第35章 核桃 [V] 李远山沉默地抓过她的脚,傻奴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拼命挣扎,“不要了,很疼的!” 男人的手掌停住,垂着头,看起来有些可怜,却仍旧固执地握着她的脚腕不放。 布满牙印的小脚被绑上了什么,傻奴低头看去,是一串普普通通的红绳,上面坠了一个小巧的银铃,脚儿微微晃动,小铃铛也跟着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山谷间晨起的鸟儿在欢快地鸣啼。 “有些眼熟……” 傻奴拨弄着小铃铛,她在青楼的姐姐们脚上也看到过类似的绳子,不过没有铃铛,娘亲和姐姐也有。 每当她羡慕地看着她们的红绳时,她们就神秘地对她笑笑,说她不能戴。 傻奴后来才知道,那是青楼女子身份的证明,一旦被绑上了这样的红绳,一辈子都要困在那里吃苦。 她用脚去蹭男人的手,“这个是做什么用的?” 李远山没回答,眸子里闪动着什么,一滑而过。 红绳是做什么的,傻奴第二天去问了见多识广的周管家,但周管家只是意外地说:“在西南,银铃是女子最喜欢的装饰,西南女子爱跳舞唱歌,起舞时银铃晃动,配合乐声,犹如人间精灵……” 傻奴不明所以地走开,难道相公想看她跳舞? 可是她不会呀! 周管家看着她的背影摇头,远山竟卑微至此…… 那人从不信命,现在却拿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去祈求上天的怜悯和成全。 晚上李远山回来,默不作声地放下一个小木盒,只比他自己的手掌大一点点,就放在床头。 傻奴打开看了看,什么也没有,盒子外面写满了她不认识的字,奇怪而扭曲,好几个像字又不像字的字连在一起,合成了一个复杂的符号。 李远山不言不语的时候像座压抑的大山,死气沉沉,只有在熄灯后他才会展现自己作为活人的一面,用自己滚烫的肌肤去温暖傻奴娇小的身躯。 傻奴搂着他的脖子,汗淋淋道:“相公、相公……” 男人的汗滴落进她的口中,咸咸的,又有点苦涩。 傻奴摸向他的眼角,果不其然,是湿润的。 他最近似乎总在哭,用傻奴不能理解的想法一次次地折磨着自己,始终无法解脱。 * 大年三十到了,街上空空荡荡,人们都回家过年了。 傻奴指挥着下人装饰宅邸,挂上红灯笼,贴上对联。她不知从哪里买来了两个小得可怜的石狮子,为它们戴上和头一样大的红花,放在门口镇宅。 她忙碌的身影在宅子里跑来跑去,竟也有了几分当家主母的模样。 付全和李远山给上头的人送完礼回来,看到傻奴蹲在门口,摸着石狮子的脑袋自言自语:“小狮子,你们一定要保佑我们的平安……” 付全用胳膊肘怼了李远山一下,“看到没,长大了,全是我教得好。” 什么痴傻,就是没学过。 傻奴在管账结算方面简直一把好手,他将军营里计划预算和记录开支的那点皮毛教给了傻奴,她一点就透,随便看了一本帐薄就能上手,年底给镖师和客户结账也一文不差,比周管家还厉害。 李远山久久站在原地,眼睛逐渐酸热。 他还记得傻奴刚入府时,蹲在花田边看小蚂蚁,和此刻一模一样的姿势,而他呢? 他嫌弃地蹬了她一脚,说,傻子就是傻子。 她那时不敢抬头看人,连在府里都行色匆匆,生怕别人伤害她,更不要提敢走出大门。 他以为傻奴什么也不会,也永远学不会。 他现在甚至都怀疑,苏氏是不是故意把傻奴教成当年那副性子,让自己卸下防备。 付全进门时跟傻奴打了声招呼,傻奴蹭的站起,回头看到李远山,惊喜地扑向他:“相公!你回来了!” 娇儿入怀,铃音在寒风中荡起,李远山方才回过神,将她抱在了手臂上。 傻奴羞赧埋怨:“你做什么呀,下人都看着呢!” 李远山顿住,深沉地看着她的眼睛。 傻奴索性把脸埋进他的脖间,“你、你继续吧,真是的……” 一言不合就什么也不干了,光盯着她,真像只差脾气的大狗狗。 除夕夜有许多要忙的,她敷衍地任他亲了一会,又跑出去了。 轻快的铃音响了又断,李远山起身,站在门边看她,她霎时回过头,对着他灿烂一笑。 他安了心。 家宴上,老夫人看着一桌子饭菜,连连称赞:“好孩子,做得真好。” 她取出一个红封,里面厚厚的一沓,傻奴眼睛亮了起来,老夫人摸摸她的脑袋,“希望你和远山永远健康平安。” 傻奴笑着收下,垂首间却忍不住失落。 下人都祝福她早生贵子,而老夫人似乎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大年初一,傻奴命人将正厅清理出来,搭了一个小戏台,请来一个戏班子场戏。 老夫人坐在最中间,付全坐在右边的位置上,她和李远山则坐在一起,上头咿咿呀呀的腔调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李远山紧紧握着她的手,一刻也不曾松开。 她全然没有察觉男人的依赖,眼睛直直盯着人家手里的大刀。 半晌,她靠回椅背,低声在他耳边说:“他那大刀耍得比相公差远了。” 李远山身体挺得笔直,却安静得让人感到压抑。 傻奴小脸兴奋得发红,看到精彩处还会跟着叫声好。 李远山空出一只手给她剥核桃,别人需要用铁钳,而他只需单手攥一下,核桃便四分五裂。 核桃仁时不时被喂进她的嘴中,傻奴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眼睛没有离开戏台一下。 男人亲手为她擦去唇边的残渣,傻奴还以为有吃的,张开了口。 指尖温湿,男人发出低低的喟叹,无人可察。 他收回手,捏碎了一个核桃,再抬起时,手里依旧没有任何东西。 他盯着聚精会神看戏的傻奴。 精致白嫩的耳朵,小巧饱满的耳垂,还有一个被人清理得分外干净的耳朵眼儿…… 通向她那不太聪明的小脑袋。 他屡次想钻进去看看的地方。 他期待着傻奴再次亲上他的指尖,但傻奴学聪明了,特地看了一眼,发现他并没有给她带来核桃肉,困惑地望着他幽深的双眼。 男人若无其事地捏起一块核桃肉送进她的嘴里,傻奴这才正回头,继续看戏。 她警惕地看了好几次,李远山次次都安分守己地奉上吃食。 她觉得他刚才也许只是忘了拿,终于不再注意他了,一口一口吃着。 李远山的手指碾了碾,再次空手上去。 傻奴再次咬了个空,李远山甚至恶劣地刮了一遍她的小牙。 傻奴慌了,连忙看周围的人有没有看到,好在这会正是好戏上演,大家都在看戏。 李远山从容地捏起一块核桃,放进了他自己的嘴里。 那核桃不再甘涩,反而带着一股甜腻的味道。 傻奴怒视着他,李远山擦了擦手,罕见开口:“母亲,我带傻奴去如厕。” 傻奴怔住,她什么时候要如厕了?! 她的戏还没看完呐! 然而李远山已经站起来了,不容拒绝地拉起她就走。 李远山绕了个大远,回到他们的屋子,他一扇扇关上窗子,又插上了门拴。 傻奴拿出干净的便壶,满脸为难。 相公已经好久没有敦促过她如厕了,怎么这会又想起来了? 她根本没有半点想要小解的意思。 男人自背后抱住她,抢走了她手中的东西扔到一边,一颗颗挑开她的扣子。 扣子小如珠玉,他的手指粗而糙,摩擦在精美面料上发出一阵阵窸窣响声,然后又滑到了她的脸颊。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鼻尖,傻奴盯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睛,温顺地合上了眼帘。 小兔子落入了黑豹的掌中,被他抱在怀里贴脸安抚,温柔极了,银铃顺着韵律响动,最后无力地垂在塌上。 傻奴再没心情看戏,大年初一,她睡了一下午,到了傍晚才醒来。 她推开一直把脑袋蹭在她耳边的人,随手抓起一块帕子擦干净自己的耳朵。 她做了一下午的恶梦,梦见自己的耳朵眼被蛇信子钻了,舔自己的脑子。 傻奴打了个寒战,对上一本满足的男人,“相公!!!” 李远山瞬间不动了,傻奴苦恼地捂住耳朵又松开,送了上去,“那、那……” 大狗狗眼看着就要被她惯坏了。 * 年关过后,镖局又忙了起来,李远山整天不见踪影,每每是到了深夜才会回来,傻奴也有了看不完的账本。 百合给她点了一盏油灯,就着昏暗的灯光,傻奴趴在案上,算珠打得啪啪作响。 门被推开,百合刚张开嘴,就见李远山的手指竖在嘴边,然后笑着指了指外边,百合心领神会,悄悄退下。 娇儿坐着只比桌子高一点,全因这张桌子是为李远山定制的,他个子高大,自然桌子也高。 “一万三千六百两……”傻奴对钱没概念,只对数字敏感,饶是这样,她还是忍不住惊呼,“半年就挣了这么多!” 她听付全说,边关的瑶水一年税赋也不过几十万两银子,镖局怎么这么挣钱? 她怕自己算错,又仔细对了一遍账,有些懂了。 大部分镖都是运往西南各地的,虽然上面并没有出现苏伟的名字。 相公还和西南战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傻奴合上帐薄,明明是夏天,她却如坠冰窟。 男人坐在床上,看着傻奴的表情变化,本来舒展的眉心皱起。 烛火摇晃,夏日繁星点点,小鸭子已经长成了肥美大鸭子,在院子里转着圈儿找傻奴要吃的,傻奴走出去喂鸭子,正纳闷门拴什么时候被锁上了,就听到一阵笨拙吃力的脚步声。 她回头,看到高大而沉默的男人,如山一般笼罩了她。 傻奴有了心事,没有露出以往那样开心的笑容,反而是担忧地望着他,却不知道要怎么问。 私运粮草给前线,这可是要砍头的买卖。 他不怕吗? 李远山穿着一身月牙白的长衫,并没有拄拐,衣摆下的两条腿也是完完整整的。 他冷着脸皱着眉,却完整魁梧如落难前,那个风光无双的大将军。 傻奴一愣,站了起来,不敢相信地摸着他本该不存在的右腿问:“相公你的腿……” 她的话音猛然停住,因为她触及的并不是凡人的肉身,而是没有温度的东西。 她提起他的裤腿,看到了一截木头,光滑而粗壮,形似真腿。 李远山漠然转身,走路时一瘸一拐,深一脚浅一脚,仿佛只是一个腿上受了点小伤的武将。 这半年来,李远山还是沉厚寡言的,鲜少开口说话。 他今日终于拿到了等了半年多的义肢,本以为傻奴看了会高兴,没成想她是这样的反应。 他的心像是被针扎过一般,细细麻麻的疼痛从心口传来,让他冷汗直流。 他克制着低吟,解开了义肢的机关,断口处已经被磨出了血,他一时分不清是伤口疼还是心在疼。 这点伤对久征沙场的李远山来说只是小意思,他甚至连管都不想管,然而他的小妻子却如临大敌,摸出一罐罐伤药给他擦上。 金创药中含有镇痛的成分,他的断口已经少了许多刺痛,可心还是有感觉。 他明白是自己又小心眼了,再看那小娇娇儿,正捧着他的残腿疼惜呢。 李远山挺直了脊梁,大掌摸上她的头顶,温柔摩挲。 然后掰着她的脑袋偏移了一点点方向。 他喉间发出浑浊的声音,带领着她给他想要的。 入睡前,傻奴听见他在一片黑暗中低声说:“傻奴,下辈子我们还做夫妻。” 傻奴摸着那个神秘古怪的小盒子,闷声回他:“这辈子都还没过完,就想下辈子,贪心。” 男人又不说话了。 傻奴转过身,弱弱地提议:“那……下辈子让我当男人,行不行?” 小手被男人攥住,他放在唇边轻咬,声音沙哑,“今天你也可以做男人。” 傻奴一听这个可不困了,“怎么做?” 话没说完,她就被拽到了他的身上。 李远山在黑暗中翘起嘴角,满是宠溺,“相公,还请怜惜娇娇……”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疼你 [V] 这一夜酣畅淋漓,他们约好了下辈子她当男人,又约好了下下辈子一起当小狗,下下下辈子一起当小鱼。 但到了最后,她只能当块漂亮的小石子儿,被喜爱奇石的收藏家放在手心把玩。 李远山精力充沛,这边才刚哄好傻奴睡觉,那边又要早起去点镖,却冷不防被人捉住了袖子。 他背对着她而笑,悄悄将脊梁挺直,再转身时,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表情,仿佛刚才那个无声失笑的人不是他。 大狗狗学会了伪装,知道如何让自己的主人疼他,他不会让主人发现他早已放下那些自我怀疑。 傻奴迷瞪着眼,只是简单梳洗过的她没有簪任何发饰,夏季的衣衫虽然单薄,但也看得出她这身衣服不再是从衣铺里买的成衣,而是裁缝为她量身打造的,身形的处处都勾勒得极为精妙。 “相公,带我去吧……” 李远山复杂地看着她,傻奴明白,这就是他的拒绝。 她紧张地捏起一根男子玉簪插在发间,面上一片羞红。 昨天她哭着说只在上头不算男人,他就哄着她把这根簪子插上,说戴上了男人的簪子就算男人,骗她继续。 如此小把戏取悦了他,李远山揽着她上了马车。 他把傻奴的手放在掌心搓捻,想不通傻奴从何时起竟懂得了用这种办法让自己妥协。 看来热衷于表演的不仅是他,还有个小娇娇儿。 他半垂着眼帘,偷偷看向娇儿。 傻奴只想着自己的心事,没有注意到他满含宠爱的目光。 她希望自己看到什么,又希望自己什么也看不到。 天还没亮,雾气飘渺,镖车已经准备好,一个个大箱子被绑在上面,镖师们腰别长剑,见到李远山恭敬地行了一礼,也在看到娇憨的傻奴时愣住。 世间女子大多柔美温婉,或是明艳大气,但他们却从没见过气质如此特别的女子。 他们先注意到的是她过于矮小的个子,开始他们都以为是李远山太高映衬的,后来发现她就是这么矮。 其次才是她的美貌。她美得特殊,不同于任何一个他们见过的女人,混合着少女的天真和妇人的熟美,像是一颗将熟未熟的水蜜桃,藏在威严大树下为她遮风挡雨,也用自己的甜美驱赶大树面对暴风雨的恐惧。 傻奴甚少来镖局,偶尔来一趟也是和周管家对理不清的账,这些镖师不认识她也实属正常。 她仔细地观察着这些铁皮箱子,许是里面的东西太沉,连车板都比寻常镖车的要厚上许多,傻奴想打开箱子看看,犹豫地看了李远山一眼。 “镖车在出关进关时守卫都要一一打开查看。”李远山毫不避讳,当着所有人的面掀开盖子,里面放的是一些日常器物,看起来十分普通。 和战争也扯不上任何关系。 十几辆镖车的车轮徐徐转动,去往遥远的地方,发出不堪重负的吱扭声。 傻奴始终笑盈盈的,看不出有什么想法。 李远山掰过她的小脸,“放心了?” 傻奴迟疑地点点头。 李远山松开了她,淡淡道:“在车板里。” 他转身进了镖局的大门,“下次不许再瞒我,有什么大可以直接跟我说。” 原来相公都知道啦……傻奴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像只粘人的小猫儿一样跟了上去。 镖局里养着许多马儿,其中一匹威风凛凛,浑身全黑,油光水亮的,看人的时候总是气势睥睨的,乍一看上去像是马中李远山。 “他叫雷电。”李远山拍拍雷电的脑袋,傻奴却被旁边一窝刚出生的小白马吸引去了。 傻奴站在栏门边瞪着眼看,满是喜爱,“好可爱呀!” 李远山轻笑,“这是雷电的……嗯,崽子。” “孩子”二字在他的嘴里又换了个方式说出,他小心翼翼地避讳着。 傻奴一脸怀疑,“是亲爹吗?” 雷电可是黑毛的,这些马崽却都是白色的! 男人温热的大掌包着她的小的,牵着她走向另一个格外干净的马厩。 干草堆中睡着一个矮小的白马,比起别的马儿,它实在太小了,而且通体雪白,或许它还在好梦中,长长的睫毛在微微颤抖,有一种甜蜜而脆弱的美丽。 傻奴看呆了,“这只马儿好漂亮!!” 李远山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它是雷电的妻子。” “叫什么?” 男人但笑不语,在心里回答她——雪娇。 傻奴回过头,“怎么不说了?” “他们都是我在西南的战马,白马是早产的,跑不了太久,只能放在马厩里观赏,这次怀崽也是我不知道的结果。” 他长身而立,仿佛回到了在沙场上奋力杀敌的时日,也有些怀念,“如果我提前知晓,是一定不会让它有孕的。它身体不好,生下这些崽子已是九死一生,险些送命,以后都要细心养着了。” 他贴近傻奴的脸颊,在她耳边低声问:“再也不能出去踏青,也不能出去玩耍了,你觉得它这样值得吗?” 傻奴闷不作声,她一时也给不出答案。 李远山在她的脸上为非作歹,打横抱起了她。 傻奴惊慌失措,“相公,这是外面!” 李远山含着她的唇模糊道:“今日小马走了太久,小蹄酸痛,大马抱抱她。” 他穿着义肢,步伐蹒跚,这会太阳刚刚升起,他的额头上却已经有了不少细汗,可仍旧笑着对她。 傻奴眨了眨眼睛,一个猜想一闪而过,又觉得他现在那么忙碌,应该没那么无聊,不会把功夫用在这上头。 她被男人小心地放趴在桌子上,眼前是成摞成摞的账本,傻奴摸着光滑的桌面,羞赧地回头望着他。 “不是想看帐薄吗?现在看。” 李远山用粗实的手指划开一页,指着一处,“镖车明面上运的是商镖,实际上夹杂着粮草和伤药,从南方运回金属,打造成兵器后藏在夹层中运往南方,再由南方各部送往前线。” 傻奴开始还在仔细看,后头就坚持不住了。 李远山捏着她的下巴,“怎么不看了?小娇娇儿闹腾了一整夜,不就是想知道这些?” 傻奴看着自己的汗珠滴在案上,耳朵都臊得通红。 她还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没想到男人第一眼就看出她的异样,精准地猜出了她的所想。 他的唇片贴着傻奴的眼角,欲言又止,“傻奴,要是我……” 他眸光流转,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 话都说到了这种地步,傻奴应当也知道了苏伟那边的布置。 西北军屡遭削弱,尤其是在他和付全都被排挤走后,处境更加艰难,手握大权的苏伟怎么甘心?就算苏伟甘心,他的县主妻子也不会同意。 他至今不知道是谁把他放走了瑶南奸细的事情告密给了圣上,更不知道为何,那人什么都说了,唯独隐去了苏氏此人的存在,保全了傻奴。 而那人的保留,也让他伤愈后日日胆战心惊。那人像一条隐藏在暗处的毒蛇,不知什么时候会出来再咬他一口,要他的命。 这是一条非死即生的路,从某种意义上,他和付全都是被逼着走上这条路的。 他是因为傻奴的安危,而付全是因为他和苏伟都走投无路了,付全最重感情,不可能坐视不理。 这里是办公事的地方,付全也快来了,李远山浅尝辄止,没有太过折腾她,给她清理好后把她抱在怀里,累了好久的小东西终于睡着了。 傻奴睡着时还是老样子,看起来像个孩子,纯真地张着小口呼吸。 傻奴,要是我离开了,你要怎么办? 他叹息,不行,放不下。 只要再谨慎些,一定没有事的,等到苏伟的城南关彻底和王朝决裂,傻奴就安全了,他再也不用担心告密的小人来日会拿傻奴的身份做文章。 他再经不起一次失去傻奴的考验,他会疯的。 * 傻奴醒来后,李远山维持着原本的姿势抱着她,沉沉目光锁定她,问:“还想知道什么?” 傻奴在屋子里扫了一圈,男人拍了下她的腰肢,“付全出去了。” 傻奴这才压着嗓子问:“你会有危险吗?” 李远山半晌没说话,在傻奴认为他不可能回答她的时候,他却道:“如若获罪,你我同罪。” 傻奴的脚踢了他一下,“所以床头的小盒子,是你给我买的骨灰盒?” 她可忘不了百合看到那个小盒子时大惊失色的脸。 李远山环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我会抱着你走。” ——我会抱着你走。 而那个时候,恐怕她早已被装进了小盒子里。 脚腕上的铃铛响了响,她故意蹭上他的小腿,“那这个呢?” 李远山顿了会,“装饰品,让我知道你在哪里的。” 傻奴眯起眼睛,小脚滑进了他的裤腿。 男人压抑着呼吸,拨开她,“别闹。” “不说实话,就闹。” 小孩长大了,不好糊弄了。 李远山深深苦恼,傻奴已经不是他能三言两语打发的痴儿了,嘶哑着招了:“锁魂的……” 在西南,银铃只是女子的寻常装饰品,但在王朝偏偏相反,是用来招魂锁魄的。 傻奴听罢一愣,就要取下,“别给我弄这种不吉利的东西呀!” 男人按住她,“死了再戴,你的魂早就跑光了,还有什么用?给我戴着!” 傻奴十分委屈,“哪有人给自己媳妇戴这个的呀……” 李远山铁青着脸,别扭地看向别处,“他们相处一世就已厌倦,自然不想再当夫妻。我说过下辈子我们还在一起,谁也别想带走你。” 男人霸道的爱意让傻奴感动,可、可……脚腕上戴着这种玩意,傻奴只觉得毛骨悚然…… 她好怕鬼的。 傻奴带着哭腔,“相公,不愧是你。” 爱得又野又疯,有时候连她都害怕,也幸好是她,换个女人当是被他吓跑了。 诡计多端的大狗狗亲吻她的嘴角,慢慢他的气味又填满了整张脸,他痴迷而眷恋,“疼不够你,怎么也不够……” “傻奴,我答应你,我会保护好自己。” 从镖局离开时,傻奴又央着他去看了看雷电雪娇和孩子们,她尝试抱起那些刚刚来到人世间的小生命们,心快软化了。 这些小东西长得都像雪娇,柔弱可爱,在她怀里伸着四蹄,讨她疼爱。 李远山在一边站着,在傻奴看不到的地方,表情变了又变。 女人身上天生有着母性,傻奴也不例外,他能看得出傻奴很想要孩子。 可惜……可惜。 他造的孽太多,最后都报应了回来。 日落西山,李远山拍拍她的小脑袋,“别在外头晒着了,回家。” 傻奴放小马回去,蹲在地上,看到他满是黄色茧子的手掌,伸出手,将自己软嫩的小手放了上去,瞬间就被有力包裹住。 坐在马车上,傻奴的眼睛在车里转了一圈,“咦,这车好眼熟。” 李远山不自觉地僵硬了身体,眼神飘忽。 “好像是当初相公要送走我的那辆。”傻奴用手指戳他的胸膛,“要不你还是把我送走吧。” “做梦。”李远山干巴巴道,一张刚硬的脸已经黑成了大铁锅。 傻奴发出阵阵笑声,他挺了一会,还是忍不住跟着笑出。 他用坚硬的鼻尖蹭她的,温柔许诺,“傻奴,永远跟着我吧。” 他满眼热忱,还有些傻奴看不懂的东西在里面。 傻奴板着脸不说话,学他这半年来要死不活的样子。 李远山坐直了身体,“报复心真强。” 傻奴反而攀了上去,“不装啦?” 他哑然,又不吭声了。 到家了。 傻奴掀开帘子下车,听他在孤独的空间中说:“只是想让你多疼疼我。” 傻奴搓了搓自己的脸颊,又把脑袋塞了进去,露出可可爱爱的一张笑脸,“你下来,我疼你。” 男人的脸藏在昏暗的车厢中,语句中掺杂着无人可察的期待,“如何疼?” 娇儿笑眼弯弯,嘴唇开开合合,无声地说了几个字。 李远山霎时表情起了变化,像只大野猴一样急匆匆下了车,抱着她就向卧房大步走去。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又是被女儿甜哭的一天,话说上章的小提示有人猜到了吗? 第37章 信纸 [V] 自从知道李远山做的是什么生意后,傻奴开始变得粘人,每日跟着李远山去镖局,再由周管家送回家去。 她在镖局的书房也有了一张属于自己的小案,上面摆着她的金算盘,和李远山亲自为她做的玉枝笔,椅子上零零散散放着几个布娃娃,每一个都有自己的名字。 只是她并没有多少机会坐在那里玩娃娃,大多数时间,她是被李远山抱在腿上的,男人会一手环着她的腰肢,一手去做自己的事情;傻奴则趴在案上算算写写,时不时问他点什么。 李远山会如实回答,也会在她转回头时深深地凝望她。铱驊 都说夫妻相看生厌,日子过得越久便越是厌倦,怎么他就舍不得少看一眼? 要看她的小手,是否有因握笔而起茧;还要看她的小嘴,是否会因咬笔而沾染了调皮的墨汁。 除了付全,他不愿意和任何人见识傻奴的娇憨甜美,但原因再不是从前那个李远山所说的“一个傻子还不够给他丢人的”。 书房里来人时,或者他出去时,他就会让傻奴回到自己的小案去,那里有一道矮小但厚实的屏风,能把她的身影彻底藏起,只余她身后自窗外偷偷洒进的阳光陪伴她。 傻奴就在这里咬着笔杆,一笔笔将这些见不得人的暗账润色,成为可以送往户部和衙门审阅的明账。 这是一件既庞大又琐碎的事情,傻奴已经连续半个月未睡好觉,闭上眼满脑子都是数字与人名。 眼睛这么一闭,没休息好的小娇儿就趴在案上睡着了,微张着娇润的小口,笔杆也忘了拿出来。 身上落着几片叶子的李远山回来看到这一幕,轻手轻脚地取出她手中的毛笔,又面不改色地亲了亲她的耳朵。 傻奴被吵醒,睁开水光莹莹的双目,赧然地歪着头看他,“相公,你回来啦。” 温热的大掌牢牢控制住了她的后颈,男人依旧不打算放过她的小耳眼。 难怪会梦到蛇信子,傻奴脸热耳红,却乖巧地任他在自己身上留下气味。 见傻奴如此依顺,李远山喟然叹息。 仅是如此看着就会心动,该让他怎么是好? 他抱着她进入里间,随着房门的关闭,里间彻底进入黑暗。 李远山武将出身,目力过人,他能看到傻奴因为害怕而露出的惊恐表情,搂紧他的双臂和贴在胸膛的顺滑秀发。 他低沉地笑了一声,极为享受这一刻。 因为整理帐薄,傻奴已经许久没跟他亲密过,他明面上没说什么,但其实内心已然十分不满。 “怕了?”他摸着她的小耳朵,上面还湿湿的。 傻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靠在了冰冷坚硬的墙面上,而李远山的头已经俯到了她的脸前,两股呼吸若有似无地交织在一起,鼻尖偶尔误触,却又带来另一种温柔的缠绵。 傻奴紧张地说:“我怕黑……” 李远山的声音竟也跟着黏着起来,“不是指这个,我是说……” 他死死掐着她的细腰,故作凶煞,“怎么不怕我惩罚你?难道我不凶了?” 谁会怕一只忠诚还痴心的大狗狗哇…… 傻奴吐了吐舌头。 她什么也看不见,也不知道男人一下变得幽深的目光。 只这一瞬,他就捉到了他想要的东西,放在口中细心品尝。 在漫长的黑暗中时间消失了踪迹,李远山抱着沉睡的傻奴,他想,这就是他想要的一切了,他这一生再也不须去追逐什么了。 傻奴就是他的终点。 * 百合在傍晚到来,羞答答的样子,傻奴瞪大了眼睛,百合一向大大咧咧的,何时出现过这样的神情? 百合放下一身琉光纱的粉裙,“夫人,你看看这件衣服怎么样?” “好看,你试了吗?”傻奴歇笔,用手指触及那柔软光滑的细纱,“这料子真好啊,整个京城都不多见,谁送你的?” 这衣服名贵无比,就是她也穿不到的。 百合捂住脸,“就是衣铺那个小赵公子呀!” 傻奴想起来了,原来是给李远山定制衣服的赵爷爷的孙子。 赵爷爷对李远山有滴水之恩,李远山东山再起后一手抬高了衣铺的声望,现在老爷子已经是京城首屈一指的裁缝了。 想到这里,傻奴微微皱眉,“这是小赵公子做的吗?还是赵爷爷?” “是云山……”百合的脸红得几欲滴血,“夫人,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云山他有才能,爷爷岁数大了,已经打算让他继承衣钵。” 傻奴这才露出笑容,“那我就放心啦!” 七月,赵家上门提亲,老夫人作为百合的干娘与赵老爷子商定了两人的亲事; 九月,百合以李家二小姐的身份风风光光的嫁了出去,十里红妆,满城皆艳。 除夕那天,百合和赵云山来李府报喜,说百合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了。 百合皮肤比以往白了好多,整个人都容光焕发的,小心翼翼地用一只手护着自己还没隆起的肚子。 傻奴穿着红色的棉袄,看起来还是个少女的模样,她好奇地盯着百合的肚子,“怎么和以前一样?” 百合带着她的手摸在上头,“还没到时候呢,等过两个月就会显大了。” 不知是不是当了母亲的缘故,百合看傻奴的眼神也充满了慈爱,直看得傻奴发毛。 百合偷笑,“夫人,人都说孕期多看漂亮的人,生下的孩子也就漂亮。我认识最漂亮的人就是你,当然要多看看。” 傻奴一脸呆滞:“孩子像我?” 她反应过来,连连拒绝,“那怎么行!别被我传染了傻气!” 她退后几步,撞入李远山坚硬的胸膛。 傻奴抬头,看到李远山冷硬的脸色,纳闷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李远山落座,傻奴老老实实地站在他身后,给他倒上热茶,“相公,你怎么了?是送礼的时候受了气?” 李远山送到嘴边的茶盏又放下,冷声道:“过来。” 傻奴看了看屋里的人,情绪低落地摇摇脑袋。 刚才她碰了百合的肚子,百合的孩子会变傻吗? “傻奴!”李远山的声音沉到极点。 傻奴缩了缩脖子,知道这是李远山发怒的前兆,她忙提着裙摆,坐在了他的腿上。 一侧温热,一侧寒凉,是真腿和义肢的区别。 李远山脸色稍缓,拽着傻奴的双臂搂住他,对百合道:“百合,恭喜你了,女子怀胎不易,你要仔细些身体。” 百合欲言又止,她是个藏不住心事的,疑惑的眼睛里明晃晃地写着“你俩咋还没孩子”? 李远山神色微僵,“傻奴年纪还小,再养几年。” 百合闭上了嘴,看这说法,倒像是老父亲舍不得女儿出嫁时故意找的借口。 这一夜,傻奴罕见地失眠了。 她还是忍不住,抓着李远山的手问:“相公,百合怎么怀的那么快?” “与你有什么干系。”李远山冷冷地睁开眼,双手却温柔地包裹住傻奴的小手,“你我没有子女缘分,以后不要再想,和我们没有关系。” “喔……”她差点忘了,是相公不想要。 她应该听话的,不应该让这些事情烦恼自己。 一连串的吻落在她的身上,她笑了起来,李远山攥着她的手向下,“既然小娇娇儿不想睡觉,那就跟爹爹做点别的。” 傻奴的小手太软了,和他的完全不同,不仅能用来抚摸他的脸庞,更能疼他爱他。 月色静谧,除夕夜的家家户户都让自家的红灯笼常亮着,祈求下一年的顺遂平安。 “远山!快起来,出大事了!”付全焦急地敲着门。 李远山眯着眼睛,哑声道:“马上。” 付全脸色惨白,“远山,求你,快出来……” 门被打开,李远山铁青着一张脸,“付全,你最好给我一个充分的理由。” 傻奴擦了擦手,盖上被子,静静地睡去。 李远山和付全到了书房,男人满脸不悦,“什么事?” 付全递给他一张卷起的细纸条。 他抬起眼皮子看了付全一眼,“信鸽传来的?” 这种羊皮纸不易得到,一般是用来传信的,但他和付全已经离开军营一年多,怎么还会收到? “冷箭。”付全又向前递了递,意思是要他自己看。 李远山接过纸条,却久久没有打开,似乎不打开就能回避上面的现实。 付全也沉默着,过了一会才开口:“远山,我们不能等了。那人开始动作了。” 李远山慢慢地拆开,上面只有一行小字,却让他瞬间坠落阴曹地府。 ——“傻奴安好?”。 “在哪发现的?”李远山打量着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是左手写的。 “我的房内,我去问过门房,没看到人进来 !”付全绞紧了十指,“此人深不可测,我们须尽快准备。” “是我们身边的人,故意用左手写字,多此一举。”李远山看起来泰然自若,但心里早已乱成一团。 他最担心的,还是来了。 “那……我们该排查身边的人?” “不,”李远山起身,让月色铺满他的整张脸,他冷静而威严,“马上去西南。”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狗狗 [V] 年关过后,付全悄悄去了西南,与他同行的,是一位五十岁的老妇。 与此同时,镖局接到了一桩大单,李远山特地派周管家出镖,可惜那趟装满金银宝器的镖被山匪劫了,数十镖师无人生还。 或许是因为此次出镖受创过重,李远山关了镖局,李府大门紧闭,奴仆也被遣散了,街边的乞丐偶尔能看到那两口子出门买东西,男的高大威猛,但腿脚不利,女的娇艳如花,却是个傻子。 人们感叹李远山的起起落落一生,从碌碌无名到镇守一方的大将,一夕崩塌后还能再爬起来成为富商,这一次却又被命运捉弄,一败涂地。 听闻,李远山赔了好些个银子,还是不够。他四处借钱,可所有人都知道这趟镖丢的有多贵重,镖局也关了,断了财路,没有人敢借钱给他。 人们眼睁睁地看着李远山为了借钱越来越憔悴,最后心灰意冷,一病不起。 在四月的某一天,李府的门口摆上了花圈。 张罗葬礼的是一个大着肚子的孕妇,她是赵家衣铺的孙媳妇,也是李家的二小姐,伤心欲绝的她红着一双眼睛,抱着苏娇娇和李远山的牌位不放。 她说此处让她触景生情,于是将李宅夷为平地,撒上了草籽。 偌大一个李府,也曾生生不息过,在一场劫难后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过李家的事情也就是百姓茶余饭后的一点谈资,没过几天,瑶南那边再次来犯,西南边界陷入苦战,朝廷拨下数十万两白银支持坚守在瑶水的苏伟,他们的注意力彻底转到了西南战事上,李家自此再无人提起。 * 城南关城内,粮仓。 一名矮小的黄衣女子依次打开麻袋,确认里面的米面是否还可以正常食用。 军队的男人糙,麻袋也大得可怕,都快比她高了,她摇摇晃晃地踮起小脚,露出一截莹白的脚腕,在阴暗的仓库中白到像是一点光亮,微弱而倔强。 她伸出小小的手,在米里搅了搅——并无湿润,还能吃。 有的米快坏了,她命人搬到靠外的地方,准备这几天全部用掉。 她有一双黑亮的葡萄眼,笑起来娇憨得像只小奶猫,碰到周管家时还蹦了两下,“周叔叔!” 周管家看着灰头土脸的小花猫,笑道:“夫人,快去洗把脸,苏将军在呢。” 傻奴提着裙摆,换了身衣服后到了李远山的书房,敛去脸上的笑容,规矩地行了一礼,“苏将军。” 苏伟穿着铠甲,上面还有几丝没擦干净的血液,他看了傻奴一眼,接过她盘点的记录。 傻奴垂着头,故意错开他的目光,走到李远山的身边。 李远山不动声色地握住她的手,用力紧了紧。 “谢谢嫂子。”苏伟放下册子,眼神在傻奴身上扫了一下,很快移开,“远山,粮草充足,兵强马壮,只待时机。” 苏伟麾下近十万士兵,城南关也有几十万人口,大战一旦拉开序幕,比拼的就是谁更持久。 李远山却没那么乐观,“王朝侵略瑶南多年也没攻下,耗了这么久,理应是国库虚空之时,但还远远不够。等你割地为王后,王朝对瑶南的注意力会全部集中在你的身上,你的处境会更加艰难,你还需要为以后考虑。” 苏伟是个谨慎的人,怎么会想不到这些?只是人一旦面临机会,有时会兴奋过了头,失去理智。 苏伟最近的动作都有些急躁,许多会绕开他和付全——当然,李远山心里清楚,他早已和苏伟不是平起平坐的关系了,他不应该操这些多余的心。 本来他的使命在周管家送完金银后就该结束的。全家都换了新身份,完全可以去远一点的地方重新开始,但当初告密之人一天找不到,他的心就一天无法安然。 西南军的人都认识他,他只能在城南关偏僻的角落租一个院子,隐居不出,苏伟有事自然会来找他。 不知道苏伟出于何种心态,向他要了傻奴,让傻奴去账房帮忙。 眼神也会时不时落在傻奴的身上。 想到这里,李远山示意让傻奴坐到他的腿上来。 傻奴乖乖照做,一双晶亮的眼儿望着他,他有些无力地抱住她。 他非常不安。 不仅是对命运的担忧,还有苏伟对傻奴偶尔透露出的在意,尽管苏伟掩饰得很好,对待傻奴也有分寸,礼貌而疏离。 但他是傻奴的男人,对傻奴的爱超越了一切,他能敏感地察觉出苏伟的异常。 苏伟绝不是想要留一个质子在手里这么简单。 苏伟笑了一声,声音极小,仿佛不是他发出的,“亲王留下的军队和钱财足够我们挺上十年。” 李远山默认他说的话,又聊了几句别的,直到苏伟起身时,他才停止了说话,挽着傻奴送苏伟离开。 傻奴拽了拽他的手,“去打拳?” 李远山不能出门,只能在院子里活动。因为怕人认出,家里只有付全身边的几个仆人负责洒扫,每日晨起和傍晚的练武是李远山唯一放松的时刻。 这个家很冷清,也很温暖,傻奴蹦蹦跳跳地跑到树下,向慢步走来的他伸开双臂,“相公,怎么走得这样慢呀!” 李远山依旧不急不缓,唇边却扬起了微笑,“今天,苏将军又跟你说了什么?” 傻奴站在树下,她像一只活泼的小兔子一样踱来踱去,“什么也没说。倒是听士兵们说,瑶南那边要撑不住了。” 军中动态李远山比傻奴知道得要多得多,他浑不在意傻奴带来的“新鲜情报”,只掐住了她的小腰,警告道:“不许跟他过于亲密。” 这话傻奴已经听了许多遍,耳朵都快长茧子了,李远山却宁愿一遍一遍地提醒她,“他动机不纯,你别被他骗了。” 傻奴点点头,看了眼周围,四下无人,她大着胆子拽下他的衣领。 李远山笑着俯身,果然如他所料,水润的唇片贴上了他的喉结。 小猫儿顽皮,还恶劣地咬了一下。 “这样,可以放心啦?”傻奴趴在他的胸前,露出羞怯的神情,小牙轻咬着粉唇。 男人的气息蓦地危险起来,“好像还差一点。” 傻奴冷不防被人抓紧了脖子,困惑地眨了眨眼。 他一脸无害地提醒,“不是没人吗?” 她更不懂了,无助地仰着脸,似乎也感受到李远山的什么,她的眼睛更加湿润了,可怜兮兮地求放过。 她今日可是站了一天,踮了一天的脚。 但这样的目光在李远山的眼里却被视为小奶猫傲娇的邀请。 “或许,你可以让我更放心些……”李远山温热的手掌抚上她的面颊,这让他永远也疼不够的小东西。 傻奴有些明白了,“相公,你好厉害,为什么我想什么你都知道?” 她只是在院子里扫了一眼,相公竟然就知道她在看有没有人! 肩头感受到一阵属于秋季的微凉,李远山摩挲着她光滑的皮肤,哑声道:“你的眼睛要是一直盯着我,就也会懂我。” 衣服滑落了,傻奴慌忙合拢,双手却被抓住了。 她茫然地看着李远山。 他表情无异,眼内却燃起灼烧的烈火,“傻奴,听话……” 长长的尾音被秋风带走,也吹散了树上的一些叶子。 半绿不黄的落叶躺在鹅黄色的裙子上,很快被树干摇晃下来的更多叶子覆盖了。 傻奴抱着树干,眼里都被逼出泪来。 男人吻干她的泪水,“小娇娇儿要受不住了?” 傻奴很绝望,她要是没记错,中午相公吃的是羊肉,好多好多的羊肉。 这里随时都会来人,傻奴紧张得要命,扭头看着竭力绷紧嘴角的李远山。 李远山俯身吻住她,“放松点,你这样,我会失控。” 话是这样说的。 但他不会告诉傻奴,下人都被他打发走了,暂时不会回来。 傻奴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她恍惚间好像听到了老太太在叫她的名字,她像是一条失水的鱼儿一般难捱,无法回应任何人的呼唤。 李远山面色陡然一变,将傻奴抱在怀里,进了最近的房间。 他们还紧紧地在一起。 “傻奴?”老夫人进来找了一圈,也不见傻奴的影子。 傻奴捂着嘴,背后是木门在微微颤抖,她惊恐地看着李远山,摇头。 李远山半眯着眼睛,只死死地盯着他的傻奴。 “怎么这里有一件衣服?”外面传来老夫人的声音。 傻奴摸着自己鼓起的小肚皮,低声呜咽,“都怪你,都怪你!” 娘肯定都知道了! “为什么不停下!” 大狗狗默默给主人清理身体,方式也是狗狗的方式。 他是如此迷恋傻奴,连汗液也觉得香甜。 “下次你再敢这样,我一定要惩罚你!” 狗狗抬起了忠诚而好奇的眼睛,“如何惩罚?” 傻奴一哽,“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狗狗又低下了头,低沉道:“你好像还有力气。” 他扒开看了看,确认傻奴还能再撑一会。 傻奴求饶,“我还没吃饭……” “一会我喂你。” “我好渴……” 狗狗的眼神又变了,站了起来,“真的吗?我喂你。”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糙汉 [V] 城南关地处西南边界,交通闭塞,但地广物博,是当今圣上胞弟肃亲王的封地。 边关常年战乱不断,肃亲王受伤后再不能出征,于是在手下挑选一个将领娶了唯一的子嗣荣兰县主,稳固封地,这个人就是苏伟。 圣上疼爱胞弟,从城南关这么大的封地就可以看出他对这个胞弟的怜惜;多年来亲王也本分勤恳,对圣意唯命是从,连选的女婿也是那么平庸,可见其忠诚。 但除了李远山谁也不知道,亲王心中的第一人选本是李远山。 论才能论官阶,李远山都更胜一筹,可惜当年的李远山宁死不从,甚至还纳了白蕊为妾,让亲王下不来台。 李远山不乐意,付全太冲动易怒,亲王只能选择各方面都不如李远山但胜在为人谨慎的苏伟。 从一起进入西南军,到李远山被革职,苏伟都一直活在李远山的阴影之下,即便是现在李远山“已死”,军中仍有不少人会拿他和李远山做对比。 苏伟从没说过什么,也不为自己辩解,不如就是不如,比不过就是比不过,没什么好争论的。 他卸下盔甲,去看了看病重的荣兰县主,想到现在正是种稻子*的时候了,就去账房转了转。 他告诉自己,只是为了去查看粮草数量。 屋里仿佛没人,只有一盏小灯在亮着。 原来别人都去测量土地了,可傻奴娇滴滴的,人家不舍得让这样的小姑娘下田,就留她在这里统计余粮。 小小的人趴在案上,她一手拨着小算盘,一手握着玉制笔杆的毛笔认真书写。 此处无人,苏伟第一次仔细打量他这个嫂子。 她的手小得过分,只比孩子的大一点,手指根根白嫩,让他联想到鲜美多汁的桃肉。 房间里似乎还有她身上散发出的香气。这种味道极为特殊,不像是女子常用的香料,倒像是她的体香,他曾在李远山的身上闻到过。 傻奴算得入神,没有注意到有人来了。 她嘟了嘟嘴,小声说了一句什么,并不设防。 苏伟的耳力没有李远山那么好,没有听清她的话,只听到她甜美的声音,像一只小猫般抓人心房。 苏氏还真是养了个好女儿,他冷哼。 傻奴猛然抬头,发现屋子里多了个人,她明显变了脸色,惶然站起,“苏将军。” 苏伟目光深沉,乍一看神态竟和李远山有几分相似。 傻奴一愣,转瞬想起李远山的嘱咐,忙收起账本,行了一礼,“将军,天晚了,我回去了。” 苏伟颔首,却道:“顺路,送你。” 傻奴像只小松鼠一样摇手,“不用了,相公见了会不高兴。” 她掌心粉白,更像小奶猫的肉垫了。 苏伟的表情有些古怪,“你这样听他的话?” 苏氏和李远山是不共戴天之敌,为除掉李远山不惜舍沦落风尘,她的女儿却对李远山百依百顺? 难道……苏氏还在筹谋? 傻奴紧张极了,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女子出嫁从夫,我都听相公的。” 苏伟全当没听到,兀自叫了马车,“嫂子,走吧。” 傻奴硬着头皮上了他的马车,和他守着礼貌的距离,一直趴在窗子上看着外面,她觉得这样就不算独处。 苏伟沉默了许久,才问:“你们二人一直没孩子?” 傻奴一听这个就蔫儿蔫儿的,“嗯……” “不生也好。” 傻奴的耳朵动了动,转头看着他,很是不解,“男子大多注重香火,苏将军却不一样。” 苏伟的长袍一丝不苟,傻奴这才注意到他是有些瘦弱的,只是平时身体都隐藏在铠甲之下,凭空多了几分强壮。 苏伟没有看她,低着头,显得有些落寞,“我和县主也一直没孩子,请了个名医看了看,怀了,可县主身体虚弱,孕中小产了……” 傻奴张开了嘴。 苏伟继续说:“现在孩子没了,县主也病重了。大抵子女缘分强求不来,求来了也留不住。” 傻奴又扭回了头,看着路上玩耍的孩童发呆。 “或许,你也想看看那个医郎?”苏伟不确定地说,“远山现在这个样子,有个孩子也许能开心点。” 相公会开心吗?傻奴的头垂得更低了,“还是不了,他若是想要,自己会找郎中的。” 车轮缓慢停下,到家了。 傻奴跳下马车,没有跟苏伟道别,直接进了门。 苏伟挑起一点帘子,透过缝隙望着她的背影一点点被大门挡住。他看到李远山抱住了她,还吻了她,两人仿佛几年没见那般缠绵悱恻。 苏伟放下了帘子,满车都是她的甜味- 傻奴被李远山抱在怀里,酸疼的手被他细心地揉捏着,她惬意地眯着眼睛,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李远山笑着看了她一眼,满目温柔星辰,眉宇间皆是动人。 傻奴觉得脸有些热,脱了自己的小外套,特地提起今日之事,“刚才,苏将军送我回来的,他说顺路,不好推拒。” 李远山的手一顿,“还说了什么?” 傻奴眼睛转了转,“没了。” 李远山也不拆穿,至多明日,他就会知道苏伟到底说了什么,到时候他再拿这个当借口,好好惩戒一下这个学会说瞎话的小东西。 一朵小花落在了傻奴的头上,傻奴抬着眼皮,不敢乱动,模样像极了头顶小黄花的奶橘猫,她眼睛灵动地转来转去,“相公,快看!” 李远山挺直了脊背,看着她。 傻奴取下小花捧在手心,一脸孩子气,还有些羞赧,“小花花,送给你……” 李远山拿着小花把玩,“这里是瑶南,四季如春,这花也没什么好看的。” “啊……”傻奴撅了嘴,“我觉得还挺可爱的。” 男人清了清嗓子,目光徐徐落在了傻奴的身上,“若说可爱,有朵小花更可爱。” “在哪里?”傻奴问。 “你想看?”他的声音竟是沙哑了。 傻奴还没来得及再说点什么,就被男人抱起回了房。 背部的肌肤和柔软的床褥亲密想接,傻奴仍是懵懵懂懂,“不是去看花吗……” 傻奴的腰肢软,可以整个人叠起来,她茫然地看着自己的膝盖,“相公?” 热气迎面,她听见大狗狗有些急躁地说:“马上你就看到了。” 她后来是看到了。 只是小花被摧残得不像样子,再多的雨露都不能让小花恢复活力。 傻奴湿润着眼睛,呜呜哭道:“不看了不看了!” 狗狗却无辜地眨着眼睛,“再看一会。” * 第二日,苏伟还是傍晚来了,身后跟着一个医郎打扮的老爷爷。 傻奴停下笔,无所适从地看着苏伟。 苏伟沉默寡言,最近却屡次出现在傻奴的视线中,“这是王医郎,王先生,还请您给她看看身体,到底适不适合有孕。” 傻奴闷声低头,谁也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苏伟温声细语,“夫妻没个孩子总归不圆满,咱们试一试,嗯?” 咱们?傻奴瘪嘴,什么咱们,又不给你生。 管真多。 傻奴对他的印象是越来越不好了。 但苏伟贵为一方将领,自李远山和付全离开军队后,他更是成为了西南说一不二的人,傻奴知道自己不能轻易拂了此人的面子,否则会给李远山招来祸患。 她的相公不能再吃苦了,现在被困在一个院子中,已经让他受尽委屈。 傻奴仰起小脸,专门看夫妻孕育的老先生都为之惊艳,“夫人多大了?” 老先生观察着她,骨量如此轻小,看起来像是个十四五的丫头,但神情举止又分明是个成人,一时拿不准她的年纪。 傻奴娇憨地笑开,声音嫩滴滴的,“爷爷,我十八了,是早产儿,之前心肺还遭过鞭伤。” 老先生恍然大悟,“难怪、难怪,失礼了。” 他取出一块绢布,覆在了傻奴的腕子上。 傻奴不动声色地把账本摊开,故意掀到存粮的那一页。 苏伟坐在一边,沉沉地看着她的动作。 傻奴撑着下巴,可可爱爱地盯着老爷爷白花花的胡子看,时间太久了,她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想说点什么。 哪知一直把脉的王郎中立马收起了东西,竟是对着苏伟说话:“将军,夫人胞宫发育不良,看来是无法孕育子嗣了。” “有劳先生了。” “不碍事、不碍事,那如此,我先走了。” 傻奴合上账本,无声地掉了几滴泪。 美人垂泪,最是惹人怜爱,苏伟关上门,靠在门上看着她。 傻奴一边哭一边擦眼泪,像只害怕被主人抛弃的小猫一样可怜,低声道:“将军,可不可以不告诉我相公?” 苏伟没说话,仍在探寻她脸上的表情。 “我怕他会纳妾。” 苏伟看到她水桃子般的手指绕在一起,圆润的指腹还在对戳,他淡淡地收回目光,“嗯。” 傻奴如释重负,苏伟却又说:“我记得远山有个妾室,前日才见过,就在你家里门口,我进去,她出来。” 傻奴一僵,脸上的所有表情消失殆尽,一丝不剩。 她气冲冲地离去,苏伟扭头望着她逐渐丰盈的身体,转眼又看向辽阔天空。 真好啊……天高任鸟飞- 傻奴慢吞吞地吃饭,一言不发。 她敏感地嗅到了不属于她的香气,刺鼻、恶心。 李远山好笑,这小家伙跟了他这么久,还是第一次亮出小爪子。 他放下筷子,包住气鼓鼓的奶猫爪,放在嘴边亲吻。 傻奴皱眉,“嘴上都是油星,脏脏!” “是吗?”李远山毫无感觉的样子,俯首亲了亲她的唇,“脏吗?” 傻奴愤恨地擦嘴,“脏脏!” 她如同一个不会说话的小孩子,心里委屈也不知道如何诉说,只会用自己简单的词语表示她的不快。 李远山无奈地叹息,“那我就要用我脏脏的嘴嘴弄脏干净的小宝宝了。” 他拽着她走向小榻,“不吃了,漱口、洗嘴!” “你、你!”傻奴气不打一出来,“你还敢……” 她愣住,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向男人。 他竟然趁她不注意往她的嘴里塞进了半个馒头。 奶猫不干不净的话全部堵了回去,她先是含糊骂人,后是哼哼唧唧,最终哭得都没了声音。 男人取出她嘴里的馒头,娇儿已经昏睡过去了。 他用手指擦了擦自己嘴唇上的水,放在鼻间轻嗅。 脏吗? 香的。 甜的。 她的。 窗外乌鸦在叫,李远山依依不舍地起身,走了出去。 此时已经是二更天,月亮被乌云遮眼,光芒惨淡,他晚上又不喜欢点灯,所以院子漆黑一片,只有他这种武功奇佳的人才能在这样的黑暗中行走。 他弯身,捡起几片还算新鲜的落叶,想着回头给傻奴玩。 他对着一个方向举起落叶,仿佛在观察上面细细的脉络。 落叶移开时,屋檐上的乌鸦已经飞走了。 付全喝了个烂醉回来,看到隐藏在黑夜中的李远山,吓了一大跳,“我的天,你能不能别老半夜出来!” 李远山摆摆叶子,“给傻奴弄点小玩具。” “花朵处理好了。”付全摇摇晃晃地进了屋,衣摆后隐约有一小滩红色的痕迹。 此时此刻,苏伟也在问询付全的近况。 下属如实答道:“下午睡醒就去了青楼,喝了一整天,搂着一个姑娘上了楼,刚回去。” 茶冷了,苏伟把茶杯推远了些,“付全就是好酒,成不得大事。远山呢?” “他在家给媳妇做了一支笔,打了两套拳,让管家出去给媳妇买了几个小布偶,做了三顿饭。” 那铁骨铮铮的汉子愿称之为——糙人李远山的宠妻日常。 作者有话说: 剧透:付全说的花朵就是白蕊,探子说的付全带上楼的女人也是白蕊,所以白蕊去哪里了呢?失踪了哦,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注:*瑶南可以想象成类似云南的位置,城南关是一个关卡城,播种两季稻,这章是第二季稻子了,播种时间为农历八月。瑶水就是敌国接壤的省份,但仍属于黄种人。架空,只是为了帮助大家理解。 第40章 告状 [V] 傻奴醒来时,发现自己是趴在李远山身上的,她的脸蛋贴着男人的胸膛,皮肤黏在一起,她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 她迷糊地揉着眼睛,抬头看到他轮廓清晰的脸,慢慢挪了上去,捧着他的脸亲了亲,像个孩子得了新鲜的玩具般新鲜,左看右看。 以往的李远山总是天没亮就醒来,远在她之前,她从来没这么近距离观察过他的睡颜。 他睡得很不安稳,即便是在梦中也蹙着眉头,眼皮偶尔颤动,呼吸时缓时急。 傻奴没想到自己会看到这样的李远山,慌乱、不安。 他像一只被人拔光针刺的刺猬,露出柔软而脆弱的皮肤,明知道自己抵不过,却又像还有针刺时那样不屈服。 他梦到了什么? 傻奴心疼地摸着他的头发,笨拙安慰他,“不怕、不怕。” 她想到了什么,有些害羞地、轻轻地说:“娇娇哄你……” 娇娇,她的名字。这样说的话,他在梦里也知道是她在陪他。 黑亮粗硬的发丝间有一丝银白隐藏着,傻奴拨开看,竟是一根白发。 相公有白头发了? 看来在这小院子里,他过得很不开心。 李远山的表情开始出现明显的变化。 他的眉心皱得更紧了,胸腔不安地起伏着,脸上也浮现出恐惧的神情。 傻奴几乎是下意识地愣住,她的相公一直是威武勇敢的,她还从不知道他也会怕! 她将指腹按在他的眉心,指尖刚刚感受到他的体温就被紧紧攥住,近乎要折断她的力度。 “相公!” 李远山猛然起身,恶狠狠地看着眼前的人,整张脸都是狰狞的,额头绷满青筋,仿佛眼前的不是一个人,只是他猎捕了许久却始终不能得手的猎物。 他像一只被戏耍后恼怒发疯的黑豹。 急剧的气息扑在傻奴的脸上,她疼得眼泪都掉出来,但她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现在的眼神太可怕了,好像要杀人,不光是杀,还要折辱对方、虐凌到死。 李远山的视线在屋内扫过,又重新回到傻奴的脸上,瑟瑟发抖的她脸上挂着两行泪珠,胆怯地缩着脑袋。 他眉目微怔,极其缓慢地松开了自己的手。 冰冷的目光一一确认家中的一切是他熟悉的,呼吸渐渐平静,他终于意识到这不是梦,而是真实的世界。 “傻奴。”他声音冷然,还没有彻底从梦境中走出,“看着我。” 傻奴把手指放在唇边吹气,抬起了头。 粗糙的手指插入她的发间,傻奴回头看了看,但很快被掰正。 李远山的牙齿大力撞上了她的唇,强势地掠夺着。 他吻得又狠又急,连同她没有收回的手指也被吞下了。 但到了后面,他又变得温柔起来,仿佛一个母亲在疼爱他深爱的婴孩。 两张脸终于分开,傻奴的手指还状态扭曲地杵在嘴边。 “相、相公,你做恶梦了吗?” 李远山一节节地摸过她的指骨,“嗯……伤到你了?” 她连骨头也这么小,小得又可怜又可爱,既让他想捧在手心里呵护,又想让他狠狠地捏烂捏碎。 ……还真断了。 “忍着点。”他表情麻木,似乎还被梦魇惊扰着。 粗长的双指捏紧傻奴的,一声微弱的“咔嚓”声响起,傻奴还没来得及疼,指骨就被接了回去。 傻奴盯着自己的小手看,又仰起笑盈盈的脸,“好神奇呀,不疼了!” 李远山脸色不好,冷硬道:“下次再见我这样,跑开,不许碰我。” 傻奴重新进入他的怀抱,听了一会他有些凌乱的心跳声,软糯糯问:“我跑开了,你怎么办?” “我是男人,再说只是梦而已,醒了就好了。” “你梦到了什么?” 李远山表面强硬,其实心里已然自责后悔弄伤了她。 他想起那个梦境,牙齿轻轻地颤了下,然后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吐露丝毫惶恐,“……说不清。” 傻奴也不细问,她懂得和李远山相处的分寸,“你最近好像睡得都不好,起得也晚,都长白头发了。” 男人亲了她一口,“来城南关快一个月了,才想起来关心我?” 傻奴一哽,“每天都去账房点卯算账,头晕脑胀……” 李远山不说话了。 傻奴讨好地蹭他,见男人呼吸乱了,又马上安分地挪开了点。 但李远山不会允许她离开一点点。 她被人控制着后颈,如同小奶猫被人拿捏了一般,“那我最亲爱最俊朗的相公,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在忙些什么呀?” 男人板着脸道:“一日三餐,给你做玩具和首饰,既是大厨也是木匠,还要当奶妈带孩子。” “奶妈……”这里有小孩吗?傻奴茫然。 难道她在账房的时候,相公在陪邻居的孩子玩? 李远山看入她清澈的眼底,口气颇为无奈,“我要带你。你这个做梦都在打算盘的臭小孩。” 半夜三更的小手啪啪在空中张张合合,他几次都以为她中邪了,后来仔细听才发现,她在打算盘,嘴里还含糊地说着数字。 这不往她手心里塞点东西都对不起他日夜颠倒的谋划。 傻奴又把昨天苏伟带医郎来的事情告诉了他,她以为他多少会有点关心医郎看出的结果,没想到男人一脸提前知晓一切的表情,只轻轻点了点头。 胞宫发育不良,无法孕育子嗣,相公是早在京城就知道了吗? 傻奴沉闷道:“是我的原因,怀不上孩子。” 李远山呼吸几经起伏,别过脸去,“我不会纳妾。孩子对我无关紧要,你才是我想要的。” 这样温馨的情话是怎么用这么硬的嘴说出来的? 傻奴哼了一声,“那你见白蕊干什么?” 李远山眯起了眼睛,“不知道是谁告诉她我来了,她还敢上门找我要钱。当初她卷走的一部分地契是我的名字,没我的许可是绝不可能卖出去的,这女人找了个男人,是个不争气的赌徒,输光了一切,她再不想办法就要被那男的卖掉了,因此才厚着脸皮来找我。” 傻奴一头雾水,“可是百合说她很聪明,还会看账管家,怎么看男人的眼光这么差?” “她总是遇人不淑。”包括他,他也不是良人。 李远山对白蕊还是有些愧疚在的。 他本来想给白蕊签字,但他是个“死人”了,签不了,白蕊还以为是他不愿意,叫嚣着要把他的脱身之计告之天下,让他和傻奴都死无葬身之地。 威胁他可以,他欠白家的。但若累及傻奴,就别怪他手下无情。 他说过的,她再敢碰傻奴一下,他就要她下地狱。 可惜白蕊已经被赌徒丈夫逼疯了,失去了理智和警觉,他也只好把她交给付全。 “也许从我带她离开瑶水的那一天开始,她的命运就改变了吧……不,远在我进入西南军,双脚第一次踏上瑶水领土的时候。” 傻奴穿好衣服,准备去上工,可她突然拧着小脑袋问:“相公,你好像什么都知道,连郎中跟我说的话都知道。” 李远山笑着凝视她,“难道我真的要困在这里做个木匠?” 傻奴系好最后一根带子,有些迟疑地问:“那城南关的税赋,你也知道了吗?” 她从以前起就觉得奇怪,怎么这么大一个瑶南,一年只有几十万两的收入? 待她查了瑶南的存粮和第一季田税后更加确定,是肃亲王私吞了,只拿出不到三成给了朝廷。 兵马的数量也远超朝廷记录在册的。 而这些密辛,肃亲王和苏伟居然放心让她去做?很奇怪,苏伟明明和相公没那么要好了。 傻奴慢吞吞地吃饭,一边思考一边求解,“苏伟要我理账,但军账地方账都这么大漏洞,我却要看什么就给我什么,他似乎笃定我不会说出去……” 李远山拿出一卷药布,包在了她的手指上,厚厚一层,语气淡淡,“亲王对我有知遇提携之恩,几年前又允许我带白蕊进关,与其说我是在效忠国家,不如说我是在效忠亲王。” 这话大逆不道,被圣上知道了是要砍脑袋的。 但李远山就是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来了,他坦荡、赤诚,直面自己的内心。 可是他又提到了白蕊,这就让傻奴很不舒服了。 “你真的没碰那个女人?” 李远山沉了脸,“我疯了?” 他不满地掐了掐她嫩滑的脸蛋,“是哪个小姑娘肚子每天鼓鼓的?别人装的是饭,你那里面装的是什么,你心里不清楚?我哪有闲粮再赏给别人?” 傻奴不敢接话,像只怕事的小兔子一样,“走了。” “等等,”男人抓住她的手腕,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在白皙皮肤上留下鲜红指痕后放开,“去请个假就回来,你骨折了。” “我没有。” “我说有便有。赶紧回来……”他俯身,轻咬耳朵,“回来让某没良心的小东西看看,她的相公到底有没有碰别人。” 这一整个白天,傻奴累到虚脱。 大黄狗在外面喝水,狗吃喝似乎都很急,正巧家里有一个水池,大黄喝了好多还是不知足,继续舔水,池水泛起阵阵涟漪,正是好时节,莲花白身红蕊,傲然绽放,也尽情献美,随水波艳丽轻晃。 小黄鸭游了过去,看见小伙伴,亲密地依偎了过去。 啊呜。 贪吃的大黄一口咬住了小黄鸭的脑袋。 下人见了简直惊出一身冷汗,谁不知道这俩是夫人的爱宠,赶忙把小黄鸭从大黄嘴里夺出。 小黄鸭在傻奴门前转着圈儿嘎嘎乱叫,大声告状。 大黄又去舔水了,没完没了,也不知节制,狗的通病。 作者有话说: 狗子:这辈子没喝这么饱过,嗝。 40-50 第41章 亲王 [V] * 秋耕播种的时节结束了,账房的同僚们都回到了账房,现在没有之前那么忙碌,他们开始有时间研究傻奴这个小姑娘了。 傻奴是这里唯一的女人,而且是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女人,她的话也不多,总是几个字几个字往外蹦,一副不冷不热的样子。 男人吃饭时喜欢聚群,傻奴却不喜欢,她总是自己带着凉了的糕点凑合一口,等到晚上再回去吃李远山大厨做的饭菜。 她似乎没有要在这里久留的意思,不同他们交际,就连私人物品也不多,只有一个小算盘和一支笔,就这,她还每天巴巴带回家去。 他们可都是童生出身,掌事甚至是个秀才,怎么可能在意她那个纯金的算盘和价值百金的玉笔? “听说她是苏将军硬塞进来,根本没有职位,苏将军也几次过来,专门看她。” “啊,这样吗?我看她梳的是妇人髻,还以为她早成亲了,原来是个走后门的……苏将军胆子也真是大,什么也比不上李将军,半年来连吃几次败仗,竟然还敢背着县主搞这些!” “她那副容貌,就是李将军活过来也要脱下圣贤的外衣……” “哎呀你们别瞎说了!当心被苏将军的人听到!再者说了,人家苏娇娇姓苏,姓苏!” 傻奴浑身疼痛,昨天被李远山折腾得太狠,她居然太阳落山就睡了,一直睡到方才,点卯都迟了。 早晨下了雨,她收起小巧漂亮的油纸伞,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待男人们的议论停歇,她才假装什么也没听到似的走进去。 她默不作声地掏出自己的算盘和笔,看到上面刻的山字,莞尔一笑。 这都是相公给她做的,当然要拿回家去,丢了那男人又要发疯。 还好她也姓苏,以后倒是可以说自己是苏伟的远房亲戚,减少这些人的无端猜想。 秋收季过了,想必她不久就会离开,能和相公日夜相守了。 他一个人窝在院子里太寂寞了,虽然,傻奴知道他一定在暗地里谋划着什么。 想到这里,傻奴老成地叹了口气,摊开账本,开始核算。 午饭时,有个士兵模样的人来唤她,让她去亲王府一趟。 傻奴懵了一会,难道苏伟又在使坏心眼? 但现在李远山寄人篱下,她不得不去,她知道她的相公在这里有眼线,他很快就会了解她的去向。 傻奴点点头,“军爷,可以让我回去取个东西吗?” 她的算盘和笔还在案上。 傻奴收了自己的东西,跟着士兵上了马车。 看方向,还真的是去亲王府的,傻奴放下帘子,安心了。 亲王府很安全,县主还活着一天,苏伟就不敢对她做什么。 只是苏伟那双总是带着试探和探索的眼睛让她感到恐惧。 她不明白,分明相公来时还说要帮助苏伟,怎么一到了瑶南两人的关系就变了? 亲王府并不奢华,比起曾经的将军府来,简直称得上朴素,外界所传不虚,亲王的确是个谨小慎微的人,难怪可以在瑶南独大却不引起圣上的猜忌。 穿过层叠假山,她来到了一个院子。 傻奴在将军府住了些时日,大约看出来了,这里不是苏伟的住处,而是主院——这里是亲王的院子。 雨水顺着伞面滑落,上面画着的悠远山峦被染上了一层雨雾。雨后青山坚毅沉默,泥泞丝毫没有动摇山的信念,也无损山的深沉流长。 傻奴合上伞,放在门口,随着士兵进屋。 娇小懵懂的她好奇地盯着这位亲王看。 肃亲王是个大约五十岁的中年人,面容、身形、姿态无不威严,穿着一身宽松的黑袍,可头发全然花白了,一双下垂着的眼睛透露着老辣和狠戾。 李远山像他。傻奴默默想,然后乖乖跪下,垂下了自己的脑袋,“民女苏娇娇,拜见王爷。” 亲王也在观察傻奴。 小小的个子,孩子一样纯真茫然的眼睛,华丽合体的衣裳,还有她娇嫩却略显沉闷的嗓音,确实特别。 这种杂糅着稚童和妇人的气质让亲王无法用任何一个词来形容她的存在,像是一朵无名的小花,你知道她很美丽,却永远都不知道她可以用来干什么。 账房?瑶南不差她一个账房。 “抬起头来。”亲王沉声道。 傻奴抬起了脸,目光不解但神态是放松着的。 好像,真的好像,说话的口吻相公都像极了眼前这个权势滔天的王爷。 想起那个人,傻奴不禁笑着抿起了唇片。 亲王的眼神在傻奴身上上上下下扫了几遍,“笑什么?” 傻奴敛了笑,恭敬答道:“王爷英明伟岸,让民妇想起了父亲。” 亲王冷笑一声,“你哪来的父亲。” 一句话,就说明亲王已经把傻奴的底子摸透了。 傻奴不敢再多说,多说多错,像只小猫儿一样耷拉着头。 “说话!”茶案砰的一声被拍响,连带着茶盏也在晃动。 傻奴缩了缩脖子,太像了,连这副臭脾气都这么像…… 她谨慎道:“民妇的相公对待民妇,就像是父亲对自己的孩子一般。” “哦?”亲王神色变了变,语气缓了下来,“你说他像我?” “像的。” “既然如此……”亲王又凌厉地喝道:“你还记得你有个相公?看看外头,你和苏伟的流言都传成什么样了!” 原来是为了这个,傻奴丧气,这个苏伟,好会给她惹麻烦,“回王爷,民妇也不想。” 亲王靠在椅背上,如同瑶南的神一般,俯视眼前这个弱小的女子,不知道为何,他声音显得有些低落,“你不怕我?” 这个小姑娘虽然拘谨,但并不像其他人一样害怕他的怒火。 “怕的。”傻奴小声说:“一般相公这么生气,我后面就要挨收拾了。” “三句不离远山,你倒是给他生个一男半女啊?”亲王无奈,他还想吓唬吓唬这个小玩意,没成想人家压根不怕,还把他当爹,气不气人? 一记铁拳打到了软绵绵甜糯糯的棉花糖上,亲王这辈子都没遇到过。 从亲王府出来时,雨还在下,傻奴撑着小纸伞,慢慢地走回去。 她婉拒了侍卫的相送,独自走在路上。 以往热闹的商街上没了小摊,铺子里也是冷冷清清,雨天有点冷,那些寒意像是无孔不入的魔障,钻进了傻奴小小的心里。 路过一个人家时,几个孩童蹲在房檐下玩水。 这里的家家户户门口都有水渠,瑶南雨水不少,这样的设置能让雨水快速排往农田,不至于淹了路面。 他们把小脚伸进水渠里,发出一阵阵笑声。 傻奴定定地站了一会,小孩子们打量着傻奴,孩子是不会懂傻奴目光流露的成熟的,只觉得是个岁数大他们一点的小姐姐,喊她:“小姐姐,要一起来玩吗?” 傻奴恍若未闻,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发呆。 孩子的笑脸映入她的眼里,像是一种讽刺。 “你若是深爱远山,怎么会忍心他没有子嗣,断送香火和前途?” 亲王的话回荡在她的耳边,他的语气并不生硬,甚至还有些无可奈何,他在劝她,傻奴却觉得刺耳。 她抬了抬脚,却迈不动。 “夫人胞宫发育不良,看来是无法孕育子嗣了。” 她生不了呢。 傻奴不知道自己这样站了多久,只知道小孩子们都回去吃饭了,她还是动不了。 她像是被巨大的黑熊盯上,无力反抗,也快要死掉了。 雨越下越大,水渠里传来哗啦啦的水流声,还有脚步扬起雨滴的声音。 一道焦急的声音如同温柔的风吹进了她的耳朵:“傻奴!” 傻奴眨了眨眼睛,僵硬着身体扭头。 她张了张嘴,但没有说话,有水珠滑进了她的口中,苦涩的、咸的。 那人高大强壮,穿着一身黑色劲衣,头发也没梳,凌乱的发尾被雨水打湿,脚上的靴子已经完全湿透了,他坚毅的脸庞在雨的冲刷下显得有些可怜。他在不自觉地颤抖。 李远山竟然出门了。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很危险? 李远山向他招招手,“傻奴,过来。” 傻奴还是没有动,微微垂下了脸。 亲王想让李远山娶县主,生一个小世子。 亲王允许她做平妻,允许她依靠着李远山的怜爱活下去,无需担心县主的强势和家世,他会管教好自己的女儿,不欺辱她; 如果她愿意和离,亲王还许诺给她职位和田产,保她一生无忧,荣华富贵。 他说,她是瑶南十八年前被俘虏的大将苏正光的庶女,来日此事被揭发,李远山一定会再次跌入谷底,一辈子也爬不起来了,就连他这个亲王也保不住李远山的脑袋。 亲王看着健康,其实已是强弩之末,他在以一个夕暮老人的身份哀求傻奴,给他的瑶南和西南军留一个继承人。 高高在上的肃亲王求她一个敌国败将的卑贱庶女。 傻奴盯着水渠里湍急离去的雨水,它们会去往哪里呢? 农田里,来日长成粮食,供子民们食用,让农家露出笑颜; 还是壮阔大河中,彻底地消踪匿迹? “亲王说什么了?”李远山快步走向她,将她抱入怀中,紧贴着她的耳,雨水掉入他们相接的皮肤中,被挤压得毫无空间,他低声警告:“不许听,不管他说了什么,你都不许听!” 他的霸道里难得有了些慌张和恐惧。 他就知道,亲王还没放弃。 亲王既然知道了苏伟不是个善类,就不会允许苏伟还在这里掌权。 他松开傻奴,让雨水顺着自己的脸、头发滑落,他对天发誓:“傻奴,我李远山这一生、生生世世,只要你一个,绝不负你!我永远不会碰你之外的女人!” 他像只表忠心的大狗狗一样看着傻奴,紧张地观察着她的每一个表情,不知不觉攥紧了她的手。 傻奴在仔仔细细地看他。 李远山有那么一瞬,脑海里流过很多不好的想象,他忽然觉得未来很可怕,让他不敢面对。 “傻奴,你忘了吗?下辈子我们要当小狗、小猫,还有小树,难道你要我孤零零地去当流浪狗?” “是吗……”傻奴木然,转眼又破涕为笑,“你说话算数吗?” “傻奴,”李远山怔怔的,他仍在担心傻奴,“信我,不要信别人。” 语言是苍白的,神情也是无力的,只是这个人让人免不了心疼。 傻奴给他扶正了伞,他太高了,她必须踮着脚尖才能勉强做到。 她的脸终于离开了他的视线。 傻奴卸下笑容,轻声说:“好,信你。” 李远山像只快被主人抛弃的狗狗一样问:“那傻奴说话算数吗?会骗她的相公吗?” 傻奴重新挂上笑脸,“当然啦。” 粗糙的指腹抚上她的脸颊,傻奴把头靠了上去,像个孩子那样依赖着他。 “我们回家。” 雨渐渐地渐渐地小了,李远山抱着傻奴前行,他步伐坚定而焦虑。 他觉得自己走得还是太慢了,或许应该再快一些。 傻奴撑着伞,用斜着的伞面微微遮住他的脸。 与她的伞不同,上面是一只小兔子在山间酣睡,小兔子趴在一棵树上,闭着眼睛,和连绵起伏的青山比起来,它是那么小,但它是这幅画中唯一的白色。 他们进门时碰上了正好出来的王郎中。 李远山站定,“王大夫,辛苦您了,咱们进去说。” 王郎中跟着他再次进门,一脸苦恼,“将军,凡事也要讲究个别人乐意啊,这件事我真的办不了!” 他话说得极其隐晦,傻奴看了看面色阴沉的李远山,“相公,放我下来吧,我先回屋去。” 王郎中侧目看了一眼,对着她微笑,显然也是认出傻奴了。 傻奴离开后,王郎中似有感叹,“夫人长大了,一年多前见她,她还跟个小孩子一样,上次在账房见到她我都没认出来,险些当作是苏伟的女人说漏了嘴。还是夫人提醒我她被鞭子伤过心肺,我才想起来这是您的夫人,及时改口。” 雨下的极大,王郎中瞧了一眼,“被鞭子打成那样的女子可不多。今天怕是走不了了,让我住在这里?” 李远山看着傻奴进了后院,才缓缓收回目光,“您跟着我多少年了?” 王郎中眉头微皱,“大约十几年了吧,记不清了。” “十八年。”李远山斩钉截铁。 “对了,你娘的事……她不愿意。” 李远山垂眸,心中还是隐隐不安,也分不清是为了老太太还是傻奴,“我娘身体受不了的,还是按我说的办。今晚就办。” * 亲王府,苏伟急匆匆请安亲王,“王爷,您今天找苏娇娇了?她可是做错了什么?” 亲王淡淡地看着他,“你说呢?晴雨躺在床上,都快变成药罐子了,你天天跑去见那个什么娇娇,我不管管你岂不是要活活气死我的女儿?” 苏伟神色变换,听到亲王这样说,松弛了下来,“岳父,晴雨已经不能生育了,我想纳她为妾,为我,为我们的瑶南生个孩子。” 茶盏应声而碎,苏伟感到自己的血顺着额头落下,“求岳父成全!” “滚出去!” 作者有话说: 友情提醒:除了王郎中,全员表演中,表现的都不是真实态度。 第42章 汤药 [V] * 王郎中在小宅住了下来。 李远山无心起火做饭,傻奴刚才被雨淋湿了,他担心她着凉。 娇儿入怀,他臂膀上的皮肤与她相接,肌肉有力鼓起,他模糊地发出一声低叹,把怀中的人放入浴桶中,一点点清洗。 傻奴早就习以为常,除了她刚刚入府的那几个月,只要李远山在家,她就没有自己洗过澡,顺从地配合他抬起胳膊。 脚心被巾布擦拭,她咯咯笑起来,躲避他的动作。 “乖一点。”李远山拍拍她,“到腿了。” 傻奴屈起腿,红肿的膝盖自水面露出,她没注意到男人正盯着她的膝盖看,还在担心老太太的身体,“娘怎么了?” 李远山没有回答,反而把手移到她受伤的地方,“在王爷那跪久了?疼不疼?” 他稍稍用力,傻奴就皱了脸。 “王爷都跟你说什么了?” 傻奴避而不答,“那娘到底怎么了嘛……” 男人的眸黯了下去。 他的手还伸不到亲王那里去,并不知道亲王跟傻奴说了点什么,竟让一向没心没肺的傻奴难受成那样。今天若是不问出个答案来,他必定无法安眠。 但还好,他的手可以伸到别的地方去。 傻奴的膝盖悄悄合在一起,警惕地看着他。 李远山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傻奴很快就败下阵来,“相公,别……我说……” 她的声音有些低迷,“他要你娶县主,让我做平妻。” 他家小孩什么时候这么伤心过?李远山不禁心疼。 但转念一想,这伤心是为了他,他又忍不住窃喜。 他做梦都想看到傻奴为他疯狂的样子。 湿淋淋的手从水中抽回,他想摸摸傻奴,可傻奴躲开了。 “有点脏。”傻奴解释。 李远山笑了一声,“我每天喝的水,怎么会脏。” 她的小脸一下子红了,小声说:“你是狗狗,就爱喝脏的。” 她以为自己声音小别人就听不见,但这个人可是李远山,自小习武又在军中打了近二十年仗的李远山,他耳力过人,即便是再小的声音都能听见,何况傻奴就在他的跟前。 他不置可否,假装没听见,“嗯?” 傻奴黏黏糊糊地哼唧,向他撒娇,“带我去看看娘嘛……” “你自己的事情还没交代清楚,就想着去管别人的事?娘只是小病,交给王郎中就好。”李远山掐住她的后颈,如同在警告一只小猫,“现在,你该跟你的男人好好谈谈,你是怎么想的。” 他没有错过傻奴几番闪烁的眼神,威胁道:“还敢瞒我?你忘了昨天我是怎么收拾你的了?” 傻奴张了张嘴,话一出口醋味就飘了过来,“我能怎么办……王爷又没有强求我,还给我糖吃。” 男人的脸瞬间变得不自然,仿佛一个诡计被戳穿的坏孩子,手都不知道要放在哪里才好了。 “相公,你似乎和王爷很像。不是长得像,而是神态。他问我为什么不怕他,我说……”傻奴卖了关子。 果然李远山被勾起了兴趣,“那我的小娇娇儿说了什么?” 傻奴幽幽道:“我说,他让我想起了我的爹。我爹第一次见面就给了我糖吃,还总喜欢板着脸训斥我。” 身中数箭的男人把拳头握在嘴边咳了咳,“我自幼丧父,十三岁就跟着王爷打仗,自然像他。” 水声哗哗响起起,傻奴松了口气,觉得自己总算蒙混过关了,却眼睁睁看着自己又被抱向了卧房,她拼命挣扎,“还没洗头!” “不洗了。”李远山哑着嗓子说,“见了亲王都敢胡说八道,爹爹今天必须得教小娇娇儿规矩了。” 瑶南四季如春,永远都有开不败的花朵,除非那花朵被人取下,放在瓶子里,没有及时更换新的进去。 花瓶里的海棠花绽得娇艳,只是花瓣边缘因为缺水而微微卷缩了起来,看起来楚楚可怜,李远山淡淡扫了一眼,把傻奴翻了个儿。 他有的是教育小孩的办法。 强势的男人牢牢地压制着娇儿,随着第一声巴掌响起,傻奴默默拿软枕把头藏了进去。 相公已经许久没有打过她屁股了,当真是生气了。 她蔫儿头耷脑。她又犯错了。 “以后,只信我就行了,听见了吗?” 带有浓郁香气的脂膏被抹在了所有她发红的地方,李远山平复着呼吸,久久没有得到回应。 他掀开枕头一看,他家小孩又昏过去了,脸上还挂着晶莹剔透的泪珠。 他鬼使神差地取了湿帕子,又把那些刚刚涂好的脂膏擦了去。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大狗狗只知道,自己嗓子干巴巴的,想喝水-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的时间,傻奴晃着腿儿醒来,她小肚子虽然是鼓鼓的,但是她饿了。 她还没有彻底清醒,嗓音里带着慵懒的调调,“相公?” 李远山略显尴尬地为她盖好被子,不等傻奴跟他说上句话,他就已经去洗脸漱口了。 傻奴只好自己穿衣服。 这脂膏还是第一次用,是周管家给她带的,傻奴觉得也不是很好用,黏糊糊的不舒服。 她慢慢穿好衣服,坐在小桌子前乖乖等饭。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脸热热的,下雨后的天气是不应当这么热的,她摇着手给自己扇风。 厨房大娘端着饭菜进来,傻奴有些意外,“周叔叔呢?” 不远处的李远山身子一僵,赶走了厨房大娘。 傻奴更迷茫了,“周叔叔去哪里了?平时不是周叔叔来送饭吗?” “他有事。”李远山含糊其辞。 “喔……”可是看大娘的反应不像。 傻奴端起自己的小碗就站了起来,李远山现在是越来越搞不懂这个小东西了,喊饿的是她,不好好吃饭的也是她,他有些不耐地斥道:“吃饭了,别乱跑。” 半天没动静。 李远山一扭头,好样儿的,学会不打招呼就走了。 他登时跑了出去,追上傻奴,“别进去!” 傻奴都走到老太太门口了,不明所以地仰视着他,“为什么?” 月色初上,静谧的风吹散雨后的潮湿气息,男人目色沉沉,让人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刚才跑得太急,断腿被义肢磨得生疼,他后知后觉地蹲下,捂着伤口道:“母亲感染了风寒,你身子弱,别进去。” 傻奴俯身,像只狡黠的小狐狸一般笑开,“相公,腿疼?” “嗯。”他板着脸搭,耳根子却红透了。 傻奴将双臂张开,夸张地说:“以前后背那么长一条伤,相公连眼都不眨一下呢!” “今非昔比。”他的回答简单而强词夺理,只是静静地盯着他的小狐狸。 傻奴好像变得更聪明了,她在快速地成长着。 被他盯着的娇儿缓缓直起后背,趁他愣神的功夫冲刺跑向房门。 李远山这次是真气笑了,几步就扯住了她,将她抓进怀里,恶狠狠道:“我怕你疼,忍了一晚上了,你倒好,竟是不听我的话了!” 他连人带碗扛在肩上,“还有力气,那就回去做你该做的事情去!” “娘——救我——”傻奴呜呜哭起来。 男人有一瞬间的心软,但听到屋子里头还真的传出老太太趿上鞋子的声音,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家人这一夜注定无法安睡。 傻奴呜咽了一晚上,求他:“相公,你就快睡觉吧,天都要亮了……” 李远山反倒越来越上头,“不听话的小宝宝必须受到惩罚,我今天不让你服我,我就不姓李!” 他用力地压下傻奴的双肩,“还敢不敢了?” “呜呜……” 他再压,“还敢不敢了!” 直到再也没有空间可以给他施展,傻奴也没松口。 “算了。”男人说。 都这样了,敢不敢还重要吗? 他还是第一次这么深地了解傻奴,以前他总觉得是傻奴承受不住,到头来承受不住的竟然是他。 他头皮发麻,快要崩溃了。 这臭小孩怎么这么倔,要把他逼疯了- 李远山实在太过操劳,终于在天亮之后睡了过去。 傻奴假寐,待听到他的呼吸渐渐平稳后,光着脚跑了出去。 几次三番答非所问、转移话题,必定有鬼,她非要去看看。 下人们诧异地看着赤足的傻奴,那双小脚上还有青青紫紫的牙印,傻奴终究是觉得不好意思,便加快了脚步,进了老夫人的屋子。 老夫人躺在床上,榻边放着一个盛满药汁的碗,傻奴闻了闻,觉得这味道似曾相识,仿佛在哪里闻过。 是哪里呢? 她这样想着,听到老夫人虚弱地唤她:“傻奴,怎么不穿鞋?快,把我的鞋子先穿上。” 傻奴笑嘻嘻地爬上了床,钻进被窝里,许是光脚的缘故,或是昨天一夜没睡,她打了个喷嚏,“娘,你生什么病了呀?为什么相公都不让我来看你?” 老夫人沉吟一会,“风寒而已,小毛病。” 傻奴越发觉得脑子昏沉,她想,她可能也染了风寒了。 老夫人身上暖洋洋的,她情不自禁贴得更紧了些,“娘,我好像也病了……” “乖,再晚一会娘就让王大夫给你熬一碗药来。难受吗?” “难受呢……”她像只脆弱的小猫一样嘤咛。 老夫人不知道在想什么,盯着房顶发呆,一手摸着傻奴的发丝,一手放在腹部。 傻奴的眼皮子打架,她忽然想起来,手边不就有一碗药吗? 喝了药就不会难受了。 傻奴毫不犹豫地端起药碗,却在刚刚进了一小口的时候被人掀翻了药碗。 她愣愣地看着地面上的碎片,抬头,李远山就阴沉沉地站在面前。 老夫人也回过神,大惊失色,“傻奴!你喝了多少?” 傻奴擦擦嘴边黑乎乎的药汁,“一、一口……” 老夫人差点被吓晕过去,“这药凉了,我让人给你弄一碗热的来。” 此时正是下人洒扫的时间,房内无人照应,老夫人只好自己去找王郎中。 又只剩下傻奴和李远山了。 傻奴往床角里缩了缩,试图用薄薄的棉被抵挡男人伸过来的大手。 “相公……啊!” 傻奴闭上眼睛,自己的脸撞入滚烫的胸膛,和箍在她腰间紧张的长臂。 她被缠得要喘不上气了,徒然地推了推他,“相公,我错了,我不该跑出来……” 李远山只觉得自己眼睛酸涩,“对不起。” “嗯?”傻奴仰头,青丝随之流泻。 为什么要道歉?乱喝东西的人是她。 “傻奴,对不起……对不起。” 李远山一直压抑在心中的秘密在此刻崩塌,当他再次亲眼看着傻奴笨笨地、自己把藏红花喝进去的时候。 傻奴与他的第二次见面便是新婚之夜,他也是这样看着傻奴自己毫无察觉地喝了藏红花,从此他的每一日都在后悔,为什么当初的他就那么自私,竟容不得自己的妻子给自己生个孩子。 只是个孩子而已,就算再傻,那也是他和傻奴的结晶,然而现在,那份幸福他再也求不回来了,就连一个傻孩子他也得不到了。 傻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发红湿润的双眼,“你怎么了?是不是也得了风寒?” 李远山咬紧牙关,但那破碎的、痛悔的哭声还是钻了出来。 那根本不是治风寒的药,而是打胎药。 老太太有身孕了,是谁的,她不说,也没人知道。 府里也根本没有治风寒的药,所以王郎中过了好久才端了一碗药来,让傻奴趁热喝了。 傻奴乖乖喝了,却又说:“和刚才那碗味道不一样……” 王郎中的尴尬一闪而过,“夫人,凉了的和热乎的肯定不一样。” 傻奴还想说点什么,在看到李远山红通通的眼睛后闭上了嘴巴。 她的相公又不说话了。 傻奴垂下了脑袋,向他张开双臂,“相公,抱抱。” 李远山发着愣,没有听到。 傻奴赤脚走近他,坐在了他的腿上,默默搂住他的脖子,瘪着嘴道歉:“我错了。” 李远山起身把她抱走,走时,傻奴听到偏房里传出低低的呕吐声。 她晃着小脚,“娘好像吃坏肚子了。” 她叹了口气,“今日点卯又迟了。” 但她还是拿到了自己的工钱,傻奴捧着好几串铜板,高兴极了,这是她来瑶南近两个月时间的辛苦费。 这些铜板有的发黄,有的发黑,可都是她的血汗钱,她才不嫌弃! 她也顺便跟苏伟请辞,没想到苏伟一口答应,害她都没反应过来。 以后就可以每天跟相公黏在一起啦,真开心! 傻奴回到家,发现门口停着一辆朴素低调的马车,她转了一圈才想起来,这好像是亲王府的马车。 亲王来找相公了? 傻奴进了门。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做饭 [V] 衣着华美的人胳膊上挂着几串铜板,还一脸笑眯眯的,乍一看上去很是滑稽,但傻奴浑不在意,她跑回了屋子里,用红纸做成红封,每个包上几十个铜板。 她做得慢而细,小脸兴奋得发红,仿佛这就是她今天最重要的事情。 家里一共十口人,她包了十二个,多出来的两个准备给大娘家的一对双生娃娃。 她拍去红封上的尘土,吹了口仙气,一股脑地塞进衣服里,见人就发,在看到别人惊喜的表情后,她的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不远处有人在观察她,傻奴感受到那人复杂的目光,蓦然转身。 是肃亲王,那个她相公言行举止都十分相似的男人。 他在用那双犀利而沧桑的眼睛望着她。 傻奴的笑容微僵,慢慢走过去,膝盖一屈,缓缓跪下。 但她被一只有力的手拉起,傻奴踉跄几步,亲王甚至还扶着她的肩膀帮她站稳,却不发一言。 她心中一暖,犹豫着抬起双手,上面静静地躺着一个红封。 亲王没有接,他仍在审视傻奴的一切。 里面传出李远山的叹息声,傻奴的注意力被勾走,伸着脖子向屋里看去,发现自己的相公坐在床边,头颅深深垂下。 他的侧脸立体,每一处都如同刀削一般锋利。 他身上有着属于猛兽的气质,冷漠、高傲,拥有强壮而灵活的身体,毛发像是铠甲一样覆盖,时刻用眼睛逡巡着自己的领地,尽管现在这只猛兽有些沉郁。 傻奴收回了手,想进去安慰安慰他。 手指被坚硬的纸张摩擦,红封就这样被强行抽走,傻奴感到一阵火辣辣的疼,她困惑地看向亲王。 亲王强势地与她对视,一边打开红封,把那些铜板一个个倒在手心上,仔细看了一会儿。 傻奴低下了头,错过了李远山投来的目光,“民妇挣钱了,散散喜气,钱少情谊重。” 亲王挑出几个铜板反复看了几遍,问:“这钱谁给你的?” “民妇没有官职,这是苏伟将军发给我的。” “远山,过来看看。”亲王冷声道。 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响起,傻奴抬起了头,李远山也在看着她,目光似有不解,快步向这边走来。 他的步子已经不像刚戴义肢时那样别扭,粗略看上去只有少许不自然,快和普通人差不多了。 他在重新变好,傻奴心神微动,这里面是不是也有她的功劳? 李远山盯着那几个铜板皱眉,“纹路、重量,确实有异。” 亲王冰冷的眼神再次转向傻奴,傻奴忙不迭垂下脑袋,紧张地攥起自己的小拳头。 她好像有点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了——这些铜板里有的是假的。 “苏娇娇,你今天搞这么一出,就是为了让本王看到这些?!” “啊?”为什么要这么问她?傻奴惊愕地张大嘴,“不、不是的!民妇在账房里呆了快两个月,知道铜板和银子会有磨损和脏污,民妇以为这些钱只是脏了点,不是故意的!” 亲王强大的气场让傻奴膝盖发软,此事干系重大,她不能连累相公! 傻奴说着说着又要跪下。 亲王却再次拉起了她,“本王不需要你跪!” 傻奴被他吓得说不出话来,李远山摸摸她的头,“傻奴,去把剩下的都拿来,相公知道你是无心的。” 他的温柔自掌心流向她的心里,傻奴赶忙跑回去取铜板。 剩下的钱全被亲王没收了。 傻奴哀怨,她觉得很像一只小松鼠,辛辛苦苦藏了两个月的食物,回来发现窝被人掀了,食物也没了,白忙活了。 见傻奴这般可怜的小模样,亲王竟然于心不忍,他狠狠瞪了李远山一眼,“你可真是找了个好媳妇。” 他掏出一张银票塞进傻奴手里,“拿着!” 喜提一百两的傻奴愣愣的,直到亲王走了,她都没回过神来。 她看着忍笑的李远山,低声埋怨:“你笑什么呀……” 不过,她好像发财了。 银票尚带着亲王的体温,傻奴摸了又摸,爱不释手,“王爷可真是个大好人。” 李远山宠溺地掐住她嫩滑的脸蛋,“给你银子便是大好人?那相公算什么人?” “相公就是相公呀,是傻奴最爱的人……” 她声音很小,小到他几乎要错过,但这微小的声音却带来一股强大的力量,丝丝绕绕着缠上了他的心房。 爱,还是最爱。 这样动人的情话,她就随随便便说了出来。 她为何不在夜间和他诉说?那样,他一定会什么都听她的。 要轻就轻,要重就重。 李远山丝毫没注意到自己像个情窦初开的愣头青一般,被心上人的一句话就撩拨得发疯。 傻奴蹦哒哒地走向老太太,喜气洋洋道:“娘,我发财啦,都给你,嘿嘿!” “好孩子,你留着吧。”老夫人神色不明地看了看那张银票,有些冷漠地说:“娘不要。” 傻奴回头瞧了眼李远山,李远山的脸色竟也不是很好,呆呆傻傻的。 银子还有人不爱的?只好自己留着了。 傻奴十分珍爱地把银票折起来,塞进了怀里,末了又拍了拍,感觉自己今天走路都有底气了。 她悄悄抬起眼皮子,想知道这母子俩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可惜这两人都是滴水不漏的性子,傻奴无功而返。 李远山去做饭了,傻奴跟上他,站在厨房门口,忍不住问:“娘为什么那么不开心?” 李远山净菜的动作一顿,沉沉地望着她。 他以为会看到傻奴偷偷转动自己酸痛的小脚,然而小小娇儿确实聪明了,自己搬了个小板凳坐下了…… 这还是第一次。 她双手撑着下巴,一双嫩白的手小得可怜,还好脸也很小,双手由一张丰润可口的小嘴隔开,张张合合。 “亲王为什么也总是那么不高兴,他和娘认识吗?这假铜板会是谁搞的鬼,怎么现在才发现啊……” 她喋喋不休,仿佛要把这段时间没有说的话全都补上。 没办法,她想相公了。 以前李远山出去办事,她只能在家等着,这种分离是逼不得已;好不容易相公天天在家了,她却要被迫上工,成日跟一堆碎嘴子男人在一起,她上工的心情堪比上坟。 但李远山满脑子都是别的东西。 李远山放下青菜,声音变得干哑,“过来。” 傻奴一怔,有些害羞地站起来,慢吞吞挪向他。 这场面有点像他们初次见面时的样子,那时他端坐在位置上,也是对坐在小板凳上的她说,过来。 她还记得那时侯的李远山,一身紫色官服紧紧包裹着他健硕的身躯,双腿长而充满力量,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然目光灼灼,手边摆着一盘子她没见过的糖。 她那时懵懂混沌,一般是听不懂别人的话的,她想不通当初为什么要顺从他。 现在她想起来了,是因为那盘糖。 她觉得那盘糖一定很好吃,所以靠近了他。 “还有糖吗……” 从李远山的角度看过去,他只能看到傻奴毛茸茸的发顶,他若无其事将手伸进腰间的荷包,摸出一颗糖掐在手里,逗她,“没了。” 傻奴瘪了嘴,“喔……” 葡萄眼骨碌碌转动,她随即展开笑颜,点点自己的唇,“亲亲。” 李远山呼吸一紧,箍住了她的纤腰,让她紧贴着自己,感受他的变化,“今天这么乖?” 成亲近两年,傻奴很少主动邀请他。 他觉得自己脑子里的什么东西坏掉了,失控的猛兽再次出笼,扣着她的后脑深深地吻了进去。 傻奴快断气了,紧张地盯着男人因为沉醉而闭上的双眼。 就是现在! 五指像是蔓延的花藤一般攀上了男人的劲腰,李远山的身体更加滚烫,在她的指下轻微战栗。 傻奴巴巴地瞪着眼,距离他的荷包只差一指的距离。 她的糖! 忽然间,案上的蔬菜掉了一地,傻奴绝望地看着自己倒在案上,而她的双手,都被男人揪到了头顶,牢牢把控。 她的糖…… 但更让她害怕的是,厨房的门没关。 刚被洗过的茄子水淋淋的,吃不到糖的傻奴了无生趣,盯着那根大茄子看,观察茄子绿色的嫩芽。 男人眼睛一眯,松开了她的一只手。 温热的唇片接触到蔬果的表皮,傻奴的声音尽被堵住。 满地狼藉,水和蔬菜都洒在地上,傻奴崩溃大哭,为什么,为什么什么事情最后都会变成这样! 他的体力难道就没有尽头吗? 李远山怜她,终于将一直攥在手里的糖喂进了她的嘴里。 甜美的滋味在味蕾炸开,傻奴终止了哭声,像只猫儿一样惬意地合上了眼睛。 “吃饭要迟了。”李远山低叹,“饿了吗?” 傻奴惊讶地看着他,“刚吃饱呀!” 李远山把她抱在小板凳上,见她怎么都坐不稳,吃力地强迫自己的眼神从她身上移开。 以往扛枪舞刀的双手现在用来切菜,或许,更多的时候是用来疼爱他的乖宝宝的。 李远山怎么都无法平静,手下的紫茄子仿佛一个开启新世界的机关,他放下菜刀,嘶哑道:“傻奴,你还是过来吧。” 她不在身边贴着他,他的心一刻都静不下来。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爬山 [V] 傻奴被他圈在怀里,坚硬的胸肌抵着她的后背,傻奴向后仰头,男人一个轻吻就落在了她的额头上。 她脸色发红,羞答答地回正了脑袋。 李远山的身体更烫了,切菜的动作不见丝毫迟缓,然呼吸却急促了起来。 行云流水般的刀工让傻奴眼花缭乱,闪着寒光的菜刀仿佛变成了战场上厮杀的武器,在他的手中不断抬起落下,速度极快。 李远山忽然放下了刀。 “怎么了?”傻奴不解。 李远山摸着她的脸叹息,“我不想做饭了。” 然后掰着她的下巴吻了进去,“你在,什么也不想做。” 最后饭还是由大娘烧了,饭菜端来时,傻奴正窝在被子里沉睡,只露出一颗小小的脑袋,那双平时粉嫩水润的小口如今显得有些红肿,仔细一看,嘴角还裂开了一点。 她睡着,没有发现周管家回来了。 周管家瘦了好多,默默放下碗筷,“远山,吃饭吧。” 李远山复杂地看着周管家,“师父,对不起。” 他已经许多年没有叫过周围安师父了。 周围安面色苍白,有些释然地笑开,“事关你母亲,谨慎些是对的,她身边从没出现过其他男人,换作是我也会这么想,别自责了,我不怪你。” 李远山点点头。 常年不出门的母亲突然有了身孕,家中除了周围安和付全又没有其他的男子,他不得不怀疑是不是年纪更加接近的周围安对母亲做了什么。 他让周围安出了一趟远门,以观察母亲的反应。 但他的母亲在母家落难前也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做事滴水不露,兼顾恩威,怎么可能让他看出破绽? 母亲越是无动于衷,他越是怀疑周围安。 虽然,他并不反对母亲再嫁,如果那人是知根知底的周围安,那就更好了。 他气的是那个男人竟敢让五十岁的母亲怀孕,更气母亲竟然不顾安危也要留下这个孩子。 而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孩子真不是周围安的。 是肃亲王的…… 那个他视为父亲一般的高高在上的王。 李远山有些疲倦地合上眼睛,看肃亲王的态度,他恐怕以后真的要喊人家爹了。 他听到傻奴小猫一样的哈欠声,急忙抱起她,心疼地看着她嘴角的细小伤口,“傻奴,疼不疼?嗯?” 傻奴的哈欠打到一半就吃痛地捂住了嘴,用小拳头砸他,“都说了吃不下的!” 她像只愤怒的奶猫,用圆圆的眼睛瞪着他。 李远山不自然地偏过脸去,“我没想到。” 面对傻奴,他总是贪心地想要更多更多,无法控制自己。 傻奴虽然体型娇小,但长年累月的和他在一起,接纳能力已非寻常女子可比,他没想到傻奴居然还会受伤。 伤口不大,可喝水吃饭都会不舒服,每当傻奴疼时,就会埋怨地瞪李远山一眼,以示自己对他行事粗鲁的不满。 只是瞪着瞪着,男人的眼神又不对了。 傻奴头皮发麻,提着裙摆就要跑去老太太房里避难,但腰肢被紧紧地勾住,身子一个轻盈,被挑在了半空中。 傻奴很绝望,她觉得她现在非常像一只被木签子串起来的待烤小鹌鹑。 她胡乱地扑腾着小胳膊小腿,“不要不要!” “乖一点,乖宝宝,爹爹的小娇娇儿……你听话,一会给你糖吃,好不好?” 傻奴委屈地扭头,“你说话算数吗……” 男人一把解下自己的荷包,“吃吧,但是要乖一点……” 傻奴果然乖了。 但是男人又嫌她太乖了,“傻奴,喂相公吃一颗……” 傻奴怪不乐意地捏起一颗给他。 李远山捉住她的手,看着傻奴脸颊因塞着两颗糖果而鼓起的样子,眼神更加迷离,“不要这样的……” 他与她鼻尖相触,张嘴包住了她,“要这样的……” 李远山终于休息了。 傻奴捧着一手心糖,笑得呲牙咧嘴。 以往相公从不肯给她这么多,她要多吃一点。 她眯着眼瞧了男人一眼,很好,眼睛闭得很紧。 她张开嘴,白嫩的手心向上,想要把十几颗糖全部吞下去。 但那作恶的小爪子被忽然睁眼的男人捉住,男人一脸倦色,沉声道:“嘴不疼了?” 傻奴很无辜地盯着他,“我就看看,不吃进去。” 李远山嗤笑,“拿男人的话来骗男人?” 傻奴眨着眼睛,湿漉漉的、懵懂的眸子让李远山心神震荡,望她入神。 “亲亲……”傻奴亲他的鼻梁和眼睛,男人果然闭上了眼。 就是现在! “啊呜!”傻奴如愿以偿地吞下了那些糖。 好甜呐…… 她骗了李远山,但没有一丁点负罪感。 李远山期待落空,气得头冒青烟,“傻奴!” 孩子长大了,管不了了,学会叛逆了,嗯? 他说过,他有的是整治臭小孩的办法! 傻奴的屁股开了花,被擀面杖抽的。 她巴巴地望着脸色铁青的男人哭,希望他可以来抱抱她。 然而男人一动不动,手里的擀面杖舞得虎虎生风。 傻奴用手埋住脸,好疼。 但下次还敢。 * 时间不紧不慢到了冬季,哪怕是瑶南也显得有些湿冷。 今天出来爬山,傻奴就穿得比平时厚了一点,粉色的薄棉裙外面套了一件鹅黄色的小外套,脖子上还围着一圈雪白的毛领。 这身伤眼睛的搭配来自于她最亲爱的相公,傻奴满脸不乐意,但还是穿着出来了。 她望着高不见顶的大山,有些担心李远山的腿,“相公,你可以吗?” 李远山摸了摸义肢僵硬的关节,脸色有些沉郁,“慢一点总归可以。” 他必须克服所有需要膝盖弯曲的动作,来日才可以重返战场。 古有双腿尽断者尚能挥兵打仗、撰写兵书,千古留名供后人敬仰,他还有一条完好的腿,一定可以做得更好。 李远山只能一脚先登上石阶,然后再拖着另一条腿向上。 他在家已经多次练习过,动作十分熟练,不一会就可以从一层石阶直接迈上三层石阶。 傻奴目瞪口呆,怎么这人断了条腿还能比自己走得快? 可到了半山腰,李远山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脸上也出现了忍痛的神色。 傻奴给他擦汗,“相公,我们下去吧,到这里已经很好了。” 李远山沉默地推开了她,继续向前。 眼看他越来越痛苦,傻奴甚至比他更难受,几次都掉了眼泪,求他:“相公,不要爬了,好不好?” 然而男人只是静静地看了她一会,粗粝的手指轻轻为她拭去泪珠,轻吻她哭得像是一只小兔子的红眼睛。 然后不再理会她的哀求,执着向上。 他步伐坚定、决绝。 傻奴边哭边爬,她的小脚早就酸了,但是相公都还在坚持,她也不能放弃。 她知道自己太过平凡,能够和他成亲结合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可她不能就此碌碌无为,她也要继续成长,成为可以配得上他的女子。 她给自己擦着眼泪,不期然一双厚实的大掌伸向了她。 傻奴惊喜地抬头,“相公!是要下去了吗?” 李远山笑着指指不远处。 傻奴顺着他所指之处看去,竟然看到云雾缭绕的山尖。 他们到了,成功了。 傻奴尖叫,毛茸茸的小脑袋钻进了他的怀里。 李远山趔趄两步,揉着她的小脸道:“傻奴,辛苦你了。” 傻奴挑一块还算干净的大石头坐下,男人单腿跪地,脱下了她的鞋子和足衣。 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袭来,李远山失笑,“宝宝的脚儿怎么这么香?” 傻奴赧然地转了转脚踝。 小小的足莹白嫩滑,却因充血而稍微红肿,在男人宽厚的掌中更显娇小可怜,李远山情不自禁亲了亲,“傻奴好漂亮,无一处不漂亮。” 山上风大,傻奴取下自己的毛领子给他带上。 李远山贴着她的手心,歪头靠了上去,幽深的眼睛像是一只充满心事但忠诚的大狗狗。 风卷起不见边际的云,温柔又粗暴地呼啸着,每一道风声都像是要撕裂这些可怜又温顺的云,又像是想要吞噬掉这些云。 李远山分不清。 就像风不知从何处来,他爱意也不知为何澎湃至此。 他只知道,他永远不会停下。 不会停下爱她。 许是风太冷,傻奴开始颤抖,露在外面的皮肤变得异常敏锐,可以放大感知她所有接受的一切。 李远山给她披上他的外套,将她完全掌控在怀中。 衣服中漏出傻奴虚弱的声音:“相公,你会有危险吗?” 和亲王密切的来往,和苏伟几乎撕破脸的对立,还有,他急切疯狂的恢复身体…… 听说苏伟在瑶水又吃了一场败仗,损失了近五万精兵,亲王震怒,让苏伟在亲王府好好反省。 瑶南已经没有能领军打仗的将军了,付全临危受命,再次披挂上阵,小胜几场。 所有将士都在祈祷李远山“在天之灵”,能保护他们的妻儿老小,去时保家卫国,归来身体完整…… 李远山勾起她的下巴,面上没有太多表情,但声音无比肯定:“会有危险,战争背后都是白骨累累。” 傻奴抓紧了他的腰。 他的腰很壮,硬邦邦的,她的手不能全然握住,只能抓到一点。 “但我答应你,我一定活着回来见你,不管遭遇了什么。” 像以前的每一次,哪怕断肢、哪怕受尽屈辱,只要想着傻奴在等着他回家,他就愿意捱下去。 风递来他的承诺,“所以,傻奴,只要你好好的,我就好好的,知道了吗?” 傻奴从衣服中钻出,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我、我会的!你也要……你也要……” 李远山笑了,他家小孩长大了,不管多少次看到她的成长,他都会发出这样的感叹。 他家小孩长大了- 上山容易下山难,傻奴看着长长的石阶,动了动腿,却没迈开一步。 她苦着脸道:“相公,我的大腿根疼。” 李远山挑眉,“傻奴,我没说吗?今天咱们去山中的温泉庄子休息。” “温泉庄子?”傻奴有一瞬间的开心,可一路上来也没见有什么人烟,“这里哪有人呀……” 李远山牵着她的小手,一步步下山,“是王爷的庄子。” “王爷!”傻奴惊叫,“不去了好不好,我怕他!” “是吗……”李远山佯装为难,“那就难办了,你以后怕是要日日见他,给他请安不说,还要照顾他的孩子。” 傻奴崩溃了,“什么?还要去照顾县主?亲王府不缺下人啊……” 李远山放声大笑,这傻东西,还真什么都不知道。 “傻奴,亲王一生未婚,县主是其他皇室过继来的。” 傻奴更害怕了,简直浑身冷汗,“难、难道是苏伟……” 李远山掐了把她的小脸蛋,“或许也是我的弟弟。” 傻奴愣在原地。 李远山走了几步,发现小东西没跟上,转身问:“怎么了?” 傻奴如遭雷击,“你的弟弟……” 她猛然回过味儿来,“娘?!!!啊——” 傻奴要疯了,怪不得娘最近总是吐,肚子还越来越大,亲王也频繁出入李家。 她还以为亲王是来找相公的,没成想是来看儿子的! 她顾不得双腿的疼痛,几步蹦下来,追上李远山,像只小松鼠一样围着他转,“亲王和娘?亲王和娘?他、他……他怎么可以这样!娘都五十岁了,还要给他生孩子?” 好了,这下不用逼她给李远山生娃了,亲王自己争气,直接得到亲儿子一个,继承人也有了。 傻奴郁闷极了,“娘都能生,就我不能。” 李远山顿住,沉沉地望着她。 傻奴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垂下了脑袋。 一只小蚂蚁路过,背着沉重的谷粒,傻奴蹲下盯着看,一时忽略了男人复杂的目光。 他走了她也不知道。 等她抬起头来,周围哪里还有人? 她先是迷茫地转了几圈,低声呼唤他的名字,“相公……” “相公?”她困惑,这是怎么了? 她一步步下山,却始终找不到李远山,所有的呼喊都被风带回她的身边。 傻奴委屈落泪,“狗男人,丢下我就走了,晚上叫小宝宝小心肝,白天翻脸不认人……” 天色渐暗,傻奴开始慌了,她步伐焦急,强迫自己忽略腿间的疼痛,快速下山。 但是相公呢? 她停下脚步,钥匙相公还没下山呢? 他的腿脚不好的。 傻奴咬咬牙,转过身体,重新爬上石阶,“相公,你在哪里呀?” “别玩了……我害怕……” 随着天色彻底变得灰暗,傻奴呜咽起来,小脸哭成花猫。 她一脚踢开一颗不知怎么惹了她的小石子儿,“狗男人,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然后继续呜呜哭。 她好没用,遇到这种事情只会哭…… 她都不知道温泉庄子在哪里。 傻奴丧气地坐在石阶上,随手揪过一根野草,在指间缠绕。 一双沾满泥土的黑靴映入她的眼帘,傻奴有些生气地哼了一声。 李远山无奈蹲下,“傻东西,怎么还往回走了?” 傻奴不肯说话。 李远山起身,下了几个台阶。 傻奴慌张站起,“哎!别走!” 男人无声笑了一下,转身时却面无表情,“你不是不要我了吗?只想着孩子,孩子有什么好的,女人生了孩子眼里就没了男人,你不就是厌倦了我这个老男人吗?” 傻奴被他的歪理说得哑口无言,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我没有!” “你就是!” “我、我真的没有!” 傻奴眼看又要掉泪。 李远山张开双臂,“那就过来给我抱抱。” 傻奴瘪嘴,身体却很诚实,像只小鸟儿一样扑进了他的怀里。 冷了一下午的鸟儿瑟瑟发抖,终于回到了她的小窝。 她避风避雨的地方。 李远山爱怜地亲吻她,“傻奴,只爱我,只看着我,不要让别人分去你对我的爱,好不好?” 傻奴没有回答,但他知道,她是答应的- 亲王的温泉庄子让傻奴有些失望,很小,很朴素,一点没有她想象中的奢华样子。 她的嫌弃过于明显,李远山戳戳她的掌心,“别看这里小,温泉很好,你那里不是疼吗?泡泡便好。” 傻奴咬牙切齿,低声警告:“还有外人在呢,休要胡言乱语!还有,你刚才欺负我的事情,我可没有忘记。” 小猫亮爪子了,李远山翘起唇角,“是吗,那我很期待。” 小小猫永远都不会知道,她张开爪子的样子也很可爱,她以为自己十分凶残,但看在旁人的眼里,那就是一只小奶猫在邀请人类抚摸她。 他负手走在前面,后面的傻奴对着他呲牙咧嘴。 李远山脱下衣服,先进了去。 他胸肌健硕,在月光下闪着力量蓬发的光泽。 他勾手,“怎么不过来?” 傻奴也钻了下去。 还来不及接触到池面,她就被男人一把捞过,抱在了腿上。 “傻东西,池子深,当心淹了你。” 傻奴无助地搂着他,也有些后知后觉地害怕。 他划开平静的温泉水,感受到熟悉的湿热。 傻奴脸色发白,“说好了,我、我惩罚你的……” 水温稍高于体温,李远山面色微红,给冷硬的脸添加了几分蛊惑。 他沙哑道:“这就是对我的惩罚。” 不能听她动人的莺啼,不能听她喊相公,也无法在情动时叫她的名字,这就是对他的惩罚。 水波晃动,洒在里面的花瓣逐渐被殷透,舒展着边缘。 他们都在任性地下沉。 傻奴又昏睡了过去。 李远山抱起她回了房间,亲了亲她的额头。 傻奴在睡梦中不安地握住了他的手,含糊地说道:“别走……” “傻东西,怎么可能舍得走。” 他在山上那一路都在旁边的林子里跟着她,可惜傻东西太迟钝,完全没发现他。 别扭的大狗狗看到主人伤心,心被揪紧,却不得不隐藏在暗处。 因为他知道,他必须要让主人忘记一切不愉快。 主人一如既往地包容着大狗狗,哪怕大狗狗消失了,她也只是担心大狗狗会不会没下山,而不是埋怨和责骂。 他玩着傻奴的小手小脚,“乖宝宝,怎么就这么乖呢?” 作者有话说: 狗狗:今日kpi完成,今天又是很满足的一天。 昨天没有更,今天就多喂你们点糖,嘿嘿,明天要有一点剧情了。这章留评发红包昂,到18号24点八! 第45章 承诺 [V] 在李远山悄悄关上门的那一刻,傻奴的睫毛轻轻颤了颤。 他在长长的走廊中穿梭,脚步如风,拐杖点在地上发出细微的轻响。 这温泉庄子虽是肃亲王名下的,但肃亲王十几年都未曾来过,因此疏于打理,只有一些战死将领的遗孀遗孤在,负责看守,也在此生活。 此时夜深,没有一个人出来点灯——他们习惯了,在这个庄子里,他们就像是被遗忘了的人。 李远山高大的身形在黑夜中近乎隐匿,黑色衣摆在清冷的月光下而留下似是而非的影子,转瞬消失。 “王爷。”李远山在一间屋子前站定,等待里面传来一声咳嗽后,推门进去。 里面同样没有点灯。 几个都是习武之人,哪怕不点灯也能目视如常。 李远山跪在了地上,单膝,他落落大方地展示着自己的残缺,没有佩戴义肢,空荡荡的裤管垂在地上,只剩三寸的残腿并没有影响他对于自己身体的控制。 他依旧挺拔、骄傲。 肃亲王在暗中微微一笑,“你恢复得很好。” 李远山没有接话。 果然,亲王话锋一转,有些不满,“你出来办事还带个女人一起,本王就是这么教导你的?” 李远山深深匍匐在地上,“属下曾经答应过发妻,但凡夜不归宿的场合,一定要带上她,还请王爷责罚。” 发妻? 肃亲王眼神冷了下去,“李远山,虽然涟涟已经怀了本王的骨肉,但大战一触即发,你只要娶了县主,就能名正言顺地继承本王的王位。王位唾手可得,你却只在乎一个女人?” 涟涟,李远山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自己母亲的闺名。 王爷居然知道母亲的闺名,那岂不是早在母亲嫁给父亲前就认识了? “李远山!”亲王狠狠地拍了下桌角,“十年前本王要你娶县主,你死活不答应,本王这才选了苏伟!现在你看看,那个苏伟是个什么东西?私铸铜钱、克扣军饷,还敢加害本王和县主,若不是本王有意为虎作伥,瑶南早就成了姓苏的天下了!” 亲王当真是气急了,一把年纪被一个披着羊皮的狼崽子骗了好几年,恨不得马上就把苏伟给宰了。 但现在还不行,时机不对,他便静静地看苏伟积草屯粮、招兵买马,然后——占为己有。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当然,苏伟的原计划是让李远山直接来瑶南帮忙造反,可惜李远山离开军营后每一步棋都是按照亲王的指示走的,亲王命李远山必须让所有人知道他死了,不便公开露面,断掉苏伟的指望。 苏伟平庸无能,没了李远山就像失去方向的迷鸟,造反?连夺个亲王府怕都是大问题。 只是,此事到底让苏伟和李远山撕破脸了。 后背被亲王踩下,李远山以单膝强撑,咬牙道:“王爷,属下不能对不起傻奴……不能!” 汗滴一颗颗砸在地上,李远山眉心紧皱,额上青筋暴起,腰部一塌再塌,已经到了极限。 他猛地抬起脸,一字一字念道:“世间女子无不渴望一生一世一双人,属下心爱傻奴!不舍傻奴为属下流一滴泪!不舍她一夜独守空房!更不会把爱分给他人!” 说罢,李远山的头重重磕在地上,“属下什么都听王爷的,唯独此事,恕属下永不能从!” “永不能从……”亲王震怒,“好你个李远山,翅膀硬了是不是?你要不是涟涟的儿子,本王现在就废了你的另一条腿,看你还拿什么跟本王对着干!” 背部陡然一轻,李远山闭眼喘息。 衣服黏哒哒的粘在皮肤上,他浑身冷汗。 亲王坐在位子上,冰冷地俯视于他,恨铁不成钢,“好,你不肯,本王自会料理那个女人。” 李远山呼吸一滞,耳边喧鸣不断,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快疯了,在胸腔里胡乱地撞击着,仿佛随时要脱离他的控制。 他脱力般瘫坐在地上,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高高在上的王,“王爷……” “本王会让你知道忤逆本王的代价!自古成大事者就没有耽于儿女情长的,你如此执迷不悟,简直令本王失望透顶!” 李远山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了什么,惨白的脸上因汗液而贴着几缕凌乱的发丝,突然间,外面的天亮起了闪电,瞬间照亮了他如鬼般恐惧的眼睛。 下雨了,电闪雷鸣,一切都变得无处遁形- 傻奴被一双粗糙的手晃醒,那人的手冷冰冰的,她不适应地睁开眼,看到端坐在座位上的一个女人。 那女人生得一般,但衣着考究,身上首饰更是华贵非常。 傻奴眨着眼睛看,冷不防听到一声厉喝:“大胆,见到县主还不快跪!” 傻奴缩了缩肩膀,缓缓跪下。 县主盈盈一笑,“王嬷嬷,倒也不用这么凶,听说这个苏娇娇是傻子,吓得更傻了怎么办。” 她话音微顿,眼睛毫无情绪地眯起,“还是打晕了带走吧,按父王说的做,以免节外生枝。” 傻奴只觉后颈一痛,然后是自己的脑袋摔在了地上,她感觉自己的头好像还在地面弹了几下,又或者自己头晕了。 她合眼前还在屋子里找了一圈儿。 她的相公呢?- 轰隆隆—— 电光还在继续闪动,一明一暗的光亮像是李远山脑中不断跳动的那根神经,快要撕裂他的理智。 他的手悄悄摸上了自己的拐杖。 如果他没记错,拐杖的机关拆下就有一颗螺丝,尖利的顶端足以划破一个男人脖子上脆弱的血管。 亲王挑起李远山的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如同已经看透了他的小把戏。 自从十三岁从军,他就一直在亲王帐下效力,他对亲王的尊敬和恐惧,都是刻在骨子的。 但他现在,已经拆开了拐杖精巧的机关,捏紧了那颗螺丝钉,像是蛰伏起的黑豹,尽管被人拿捏着后颈,也要伺机发动猛击。 “远山,在你刚走出那道门的时候,苏娇娇已经被带走了,别枉费力气。”亲王冷笑,“我知道涟涟很喜欢那丫头,我不碰她,这你放心。大事近在眼前,只要你能帮本王平定瑶水和王朝来攻的兵队,本王坐稳江山,马上就放了她。” 轰隆隆—— 又是一声劈天裂地的闪电,带着汹涌的电光落在远方。 亲王看着李远山苍白惶恐的脸,脸色骤然一变,“既然你不愿意继承本王的瑶南,那就辅佐好你的弟弟,这是本王最后的让步!你若是再不知好歹,别怪本王杀了那丫头!” 他重新坐在位置上,沉沉地望着李远山,“站起来!” 李远山没有动。 手心被他掐出了血,他从没有这么慌过,脑子里闪过很多对策,又一一否决。 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他只是一只卑微的蝼蚁。 他的傻奴…… 可怜的傻奴。 亲王没有再逼他,隐在暗处的侍卫走出,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话,亲王笑了一声,对李远山道:“听见了?人被带走了。不过你到底是涟涟的儿子,本王不会亏待她。” 黑豹心爱的小兔子被人抢走了。 黑豹心如刀绞。 但他也只能顺从地匍伏在地上,重重磕头,“那就请王爷遵守承诺,属下一定……替瑶南的王坐稳江山。” 一只手摸上他的发顶,李远山僵住。 亲王似是在叹息,“别怪我,我们是一家人。你以后会知道的,没有权力,连心爱的人也守不住……” “若非当初我只是个闲散王爷,一点实权没有,你本当是我的儿子。三十三年前,我坚持要娶你娘,圣上不同意,我宁愿以死要挟,圣上仍旧没有一丝动摇。你娘母家因此受到牵连,这才改名换姓嫁给了你那个做下人的爹!” “十八年前,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是她的儿子。我命人将已被俘虏多日的苏正光丢在你的面前,让你立功,为你铺路。不然你以为,你一个小前锋能走到今日?”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他李远山也不过是一颗被摆弄的棋子。 李远山抬起眼皮,眼内一片死灰,绝望地看着亲王,“我替王爷办完这些事,王爷就会放了我的妻子吗?” 亲王满意地笑开,“是的,本王会遵守承诺。到时,你还是瑶南的将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向李远山伸出手,那只手遍布复杂的纹路,似乎还有不少伤疤,“远山,三十三年了,那个人毁了你娘的一生,我会亲手带着你,向他复——仇——” 雷电还在不断下降,狂风卷起飘零的树叶,挥洒在空中。 李远山搭着亲王的手站起。 亲王用另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孩子。” 李远山反手一个过肩摔,牢牢压制着亲王,沙哑道:“把她还给我,现在!否则我现在就去告诉我娘,我娘性子刚烈,绝不会允许你对傻奴做这样的事!” 亲王想要挣开他,但李远山力大无穷,他动弹不得,怒吼道:“李远山,你别给脸不要脸!” “我要傻奴,我只要傻奴!”黑豹低吼,红透的眼睛充斥着愤怒,“把她还给我!” 作者有话说: 简单来说,狗子娘就是亲王的白月光,为了白月光隐忍三十年意图谋反。 第46章 真相 [V] 侍卫的刀落在了李远山的脖子上,锋利的刀刃割破了他的皮肤,一开始并没有流血,只是皮肉顺着伤口依次绽开、外翻,而后才缓缓流向了刀刃。 “李远山,你疯了!快放开王爷!” 李远山不为所动,将螺丝钉对准亲王脖子上外露的血管,用力下压,“把她还给我,我会永远效力于你,弟弟出生后我将全力辅佐他,助他成为千古帝王!” 尖端已经扎进了肉里,亲王低叫了一声。 侍卫焦急地看了眼亲王。 亲王对他捶击地面,“望嵩,你干什么,这是涟涟的儿子!把刀给本王移开!” 亲王狼狈地回头,看着李远山,李远山没有心软,死死地压着他的背。 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亲王再次吃到苦头,语气软了下来,“远山,我们是一家人。” 一家人,他们是一家人,难道傻奴就不是了吗? 李远山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傻奴也是你的家人……把她还给我!否则,我娘你不要想了,帝位,你也不要妄想!” 野兽的嘶吼比怖人的雷电更甚,李远山喊完这一句,颈上的粗筋竟是根根暴起,愤怒地鼓动着。 黑豹没有底线,唯一在意的只有那只脆弱的、需要被他捧在手心里的小兔子。 李远山绷着嘴角,螺丝钉继续钻深,他如同一只被逼疯的恶鬼,没有理智,也不考虑以后,只重复一句话:“把傻奴还给我!” 亲王看着他的模样,仿佛回到了三十三年前,他眉目微怔,连脖子上的伤也忽略了,“当年……” 李远山双眼血红,几乎丧失一切控制,锋锐的尖端似乎已经触碰到了亲王苍老的血管,痛苦地蠕动着。 “我不想听你说当年……这些话,留着去跟我娘说!把傻奴还给我,不然我现在就杀了你,你的筹谋,你的野心,还有我娘……你一个也别想得到!” 侍卫焦急地盯着李远山的动作,劝道:“李将军,切勿伤了王爷,有话好好说!” 李远山猛地抬起脸,凄惨地笑开,“你爱过人吗?” 侍卫一愣,“当然……” “远山,放开我。”亲王失血过多,脸上已经出现灰白之色,他缓缓道:“我们是一家人,苏娇娇也是。松开吧,我会把她完整地交还于你。” “我不信你。”李远山没有卸下一丝力道。 “凭我想要帝位,想要你娘,可以吗?” 他说话真假难辨,李远山只犹疑了一下,侍卫就看准时机,制住他的腕子,一脚将他蹬开,把亲王护在了身后。 染着血的刀尖对准了他的胸膛。 亲王却亲自拂开侍卫的手,撕下一脚袍子压在了伤口处,“望嵩,不得无礼。” 大量的鲜血殷出衣料,亲王冷声道:“远山,今日之事我权当没发生过,但不管你信不信,我说的都是真的。只有权力,才能保住你想要的,你若不信,我们且走着瞧。” 门被轻轻合上,除了地面上略显凌乱的尘土,这里仿佛无人来过。 李远山冒着雨,拄着拐,拼命地跑回房间,但傻奴早就不在了。 这里并没有挣扎的痕迹,傻奴连抗争都不懂。 他能想象她是如何懵懂地看着一群陌生人,又被骗走。 拐杖不知何时掉了地上,李远山跪在地上,望着床榻出神。 他浑身都湿透了,有落雨也有冷汗,一股甜蜜的气息夹杂在刺鼻的香气中,弱得几乎要闻不到了。 傻奴…… 他不能悲伤,傻奴还需要他。 李远山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然后捡起拐杖,连夜下了山。 周管家披着衣服,看着湿淋淋的李远山,惊讶道:“远山,怎么这个点儿回来?天还没亮呢!傻奴呢?” 李远山晃了一下,像个迷茫的孩子似的反问:“傻奴没回来?” “没有啊……发生了什么事?” 李远山想起房间里那股香味,沉默地戴上义肢,没有丝毫犹豫,“把我的红月刀取来,你跟我走。” 周管家闻言屏息,红月刀,远山已经许久没有碰过红月刀了。 红月刀一出,势必要见血。 他们站在亲王府门口,守门的侍卫当即放行。 周管家以为李远山要去找亲王,但李远山直接走到一个偏院处,看装饰倒像是女子居住的地方。 亲王府里可只有一个女人…… 荣兰县主。 望嵩撑着伞急急赶来,“李将军,让我去说!王爷去治伤了,特地命我前来找县主。” 李远山冷冷地看着他,沉重的红月刀背在他的身上,在一明一暗的天空下长身而立,周身都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杀气。 他像一只从地府逃出的了烈鬼,五指伸展又收回,胳膊上强壮的肌肉拱起,拔出了红月。 凌厉的红月划破长空,稳稳停住,对准了望嵩。 望嵩庆幸自己来得及时,否则李远山这个疯子真不知道还要做些什么。 连亲王都敢威胁,何况是县主? 望嵩低声劝道:“李将军,切莫再惹恼王爷了,王爷是何等人物,能容忍你的无礼已是极限,你若是再伤了县主,付全将军在前线将何去何从?” 刀尖没有移动分毫,李远山咬牙道:“进去,带不出我的妻子,我就割了你们的脑袋。” 望嵩抬脚进去,院子里点起了灯。 屋里的奴被揉着眼睛,“县主?县主没回来啊?” 望嵩瞬间后背一冷,扭头看了眼李远山。 李远山目光沉沉,蓦然笑了一下,十分渗人,“县主久病不愈,今日就突然出去了?苏伟呢?” 奴婢从没见过这样鬼气的男人,结结巴巴道:“将、将军在自己的院子里……” “周围安,去把苏伟带来,新账旧账,是该好好清算了!” “远山——” 李远山听见这道声音,身形微僵,慢慢转身。 老太太挺着隆起的肚子走来,怒斥道:“亲王府也是你能放肆的地方?把刀放下!” 李远山纹丝未动。 老太太站定,看向望嵩,她虽是女子,但气势不输在场任何一个男人,“我乃前左相嫡女谢玉涟,劳烦带我去见王爷。” 望嵩年纪小,并不知道太多左相的事情,只稍有耳闻,那左相是个极会左右逢迎的人,后来因贪污治罪,全家死的死,活下来的也尽被充作贱籍。 他知道这人是王爷心爱之人,也是唯一能掌控李远山的人,急忙带路。 老妇人与李远山擦肩而过,“远山,你跟我走。” 李远山收起了红月,却没动,执拗道:“儿子在这里等。” 老太太皱眉看他,“凭你一个莽夫?我平日教你的你竟是全忘了!” 望嵩惊诧,李将军是瑶南出了名的有勇有谋,擅兵长算,而在谢玉涟的嘴里,居然只是个莽夫…… 谢家的儿女果然不一般。 李远山神色一顿,抬脚跟了上去。 谢玉涟此举亦是破釜沉舟,掩藏了这么多年的身份终于大白于天下,圣上必定不会容忍她的存在。 不过,她极端聪慧,知道肃亲王意图自立为王。 瑶水人把战乱之恨都发泄在了李远山的身上,却不知道,背后真正想要靠战争揽权弄势的是肃亲王。 战线拉得越长,拖得越久,肃亲王就从朝廷那里能得到更多的军饷和粮食,他来日才能登上帝位。 这一谋划就是三十年,如今瑶南兵强马壮,百姓安居乐业,很快就从一块封地,变为一个独立的国家。 那么,她是谁,李远山是谁,活着还是死了,一切都不重要了。 她见到亲王脸色如常,既没有下跪也没有说话,反倒是亲王一脸受宠若惊,大步走到她的面前,却不敢碰她,语气也很是卑微,“涟涟,怎么不好好睡觉,你身子弱,不可如此糟贱自己的身体……” 望嵩今日受了太多惊吓,直接关门出去了。 老夫人扶腰坐下,亲王竟跪在了她的脚下,给她按摩水肿的小腿,“我知你所来为何。不过……我还是很高兴。我已经命人去接县主了,她下山慢,你且稍等片刻。” 说罢,他狠狠地瞪着李远山,“不是说都当没发生吗?” 你怎么可以告小状! 李远山漠然,他只担心傻奴这一夜有没有睡好。 亲王自讨没趣,重新盯着老夫人的脸,“涟涟,先去里面的屋子睡一会。” “不必,我就在这里等她。那孩子身子从小就不好,不知道多害怕。”老夫人低眼,唇角浮现一丝冷意,“你大可不必吓唬远山,他不吃你这套。” 亲王讨好的笑容僵在脸上,“什么都瞒不过你。” 四个时辰过去,傻奴和县主依旧没有回来。 李远山焦躁万分,强忍着发火的冲动,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老太太放下茶盏,怒视亲王,“钟允!” 亲王仿佛没听到,继续像个下人一样给她添热水,“别闹,喝点热茶。” 老太太蹭地站起,“我竟然没算到,你不是在逼远山,你是在逼我!是不是今日我不答应你成亲改嫁,傻奴就不会回来!” 李远山脚步一顿,冰寒视线射向亲王。 亲王像个孩童般努努嘴,矢口否认,“嗯……这怎么能算呢。” 两人曾相识多年,也是青梅竹马,老夫人一眼就看出他话中有鬼,恨恨道:“好,我答应你。” 她气冲冲坐下,脸上也有了几分少女的娇愤。 李远山愣住,娘之前可是死活不松口的…… 难道亲王一开始就不是为了他,而是母亲? 亲王大喜过望,“涟涟,你说的可是真的?真的?” 他推开门,外头阳光正好,“望嵩,让王启轩去带苏娇娇过来。” “远山,你跟着去。”老夫人开口,顺便拍开了亲王摸过来的手。 还真是在亲王的手里,等着拿捏母亲……亲王知道他软硬不吃,就把心思动到了傻奴的头上。 他跟了亲王快二十年,还从没见过亲王这副死皮赖脸的样子。 傻奴无事便好,两个老人的闹剧也该收场了。 李远山回神,一言不发地离开- 傻奴昏昏沉沉醒来,捂着发痛的后颈,“好疼……” 这是哪里? 她躺在一张华丽的大床上,这里没有窗子,只有一堵密不透风的木门,几个火把熊熊燃烧,照亮了整个房间。 傻奴爬起来,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衣服换了! 她忙摸去自己的私密之处,查看自己有没有遭人非礼。 似乎并无异样。 傻奴按下心中疑惑,在宽阔的房间里走了一圈,“有人吗?” 但人真的来了,她又像只小兔子一样躲进了床底。 点缀着宝石的绣鞋映入她的眼帘,是女人,傻奴稍微心安,灰头土脸地钻了出来。 县主拿着帕子捂嘴娇笑,“还真是傻子,脏兮兮的。” 她把帕子丢在地上,像是在逗弄一只小狗,“喏,擦擦你这张小脸,等下别到了父王眼前告我的状,我可是把你好好供在这里的。” 是亲王的意思,傻奴默不作声地擦脸,用自己笨呆呆的脑袋思考对策。 亲王不会伤害她,这一点傻奴十分肯定。 她有着小动物一般的直觉,能一眼看出谁对她有恶意,有好感。 傻奴擦脸的动作又慢又仔细,县主见了笑得更大声了,“苏娇娇,你当真不怕。傻子还是有好处的,天真不知事,也没烦恼,本县主倒是有些羡慕你了。” 县主只有一个人,她可以跑吗? 傻奴正这样想着,就听县主说道:“你别怕,一会我父王就会让你回家的,他不敢动你,毕竟……” 县主眯眼,“毕竟你那个贱胚子婆婆怀了父王的种,父王可是小心得不得了。” 傻奴挺直腰背,一字一句道:“娘不是贱胚子!” “哟,还知道还嘴呢!那老贱人可真是没白养你,小母狗养熟了,知道护主了。” 傻奴愤怒地摔了帕子,“娘不是贱人,也不老!” “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你衣服换过,本县主的相公也来过一趟,停留了半个时辰,你说,你的李将军会如何想?” 傻奴警觉地后退。 她不知道苏伟来过,而且她的私密处没有异样。 县主翘起一条腿,仪态不像是一个尊贵的县主,倒像个市井妇人,“李远山会不会认为你失贞了,抛弃你?可怜的娇娇,这么漂亮,会被野蛮粗鲁的李远山怎么对待呢?” “他不会!”傻奴从不怀疑李远山! 县主佯装惊讶,“他不会吗?你这么信任他?那他可真厉害,假情假意地疼了你这么久,演得滴水不漏,让你都当真了。” 这个县主到底要做什么?离间她和相公,对县主有什么好处? 傻奴攥紧了拳头。 县主站起身,走到木门前,眼看着就要推门出去,却突然停下,扭头,阴森森道:“娇娇,你是不是不知道,你在进入李家的第一天,就被灌了藏红花,再也不能生育了?” 门已经被推开了,县主的半个身子走了出去。 傻奴怔住,浑身的血液都带着寒凉游遍她的全身。 她不能生育,县主也知道? 傻奴很快意识到这又是一出挑拨的好戏,回击道:“相公才没有!倒是苏将军,在你的保胎药里动了手脚!” 傻奴的胸膛起起伏伏,心虚的眼神游离。 她第一次说谎。 苏伟有没有对县主做什么,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县主也是个生不了孩子的,既然县主选择拿这个欺骗她,就别怪她也胡乱攀扯了! 反正苏伟不是什么好东西,最好他俩回去吵一架,省得再来找相公麻烦! 县主离开的动作一顿,平凡的脸在冷笑,“是我小看你了。” 她敛去所有神色,语句清晰而有力,像是怕傻奴听不懂一般,说得极慢,“李远山是怎么说的?你身体不好,无法生育?还是说他不想要孩子,要你打消这个念头?” 傻奴呼吸一滞,不可思议地踉跄两步,恐惧地退后。 她竟然什么都知道…… 县主没有给她喘息的时间,快步走过来,把傻奴一步步逼进了墙角,“你给本县主听着,本县主所说无一处作假,你身体能不能生,自己去街上找个赤脚郎中就能看出来!” 傻奴捂住耳朵,“你休想骗我!我不是傻子!” 她的语速越来越快,表情也愈加狰狞,像是被戳到痛处的母兽般疯狂反击,“你就是傻子!被你的相公骗了这么久还深信不疑,你就是傻子!你明明是瑶水苏正光的女儿,却和杀父仇人成亲相爱,苏正光若是在天有灵都会诅咒你们不得善终!” “你骗人,你骗人!”傻奴声嘶力竭地大吼,仿佛这样就能驱散自己的惊惧。 相公才不会对她做这样的事情! 他在第一次见面就给了她糖,他知道她想吃,就给了她! 他喜欢她,第一眼起她就知道他喜欢她! 县主轻柔地擦去傻奴满脸的眼泪,又换上了一副心疼的面孔,“别哭了,小娇娇,你放心,你爹的仇我给你报。你家的儿女都像你一样不争气,但你还有个哥哥呢,哥哥嫂嫂会帮你的。” 哥哥嫂嫂,她哪里来的哥哥嫂嫂? 傻奴用红通通的眼睛看着县主。 县主突然一笑,抹着红色口脂的嘴咧开,“你可能以为苏伟很想染指你吧,你想错了。” 傻奴不寒而栗,看着这个疯疯癫癫的女人,无助地摇头。 她已经想到了答案,却不敢相信。 县主疯狂大笑,“他那哪是看女人的眼神,是看妹子的眼神啊!他好想你的,没一刻不想你,他说他小时在京城见到了苏氏和你,这才想着复仇,嗯?是不是很可笑?资质平平,还妄想报仇?” “你胡说……”傻奴靠着冰冷的墙面,牙齿发抖,她掩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隐隐约约的鼓声响起,县主神情恍惚,低声念道:“开始了吗?终于开始了吗?” 傻奴也听到了那些杂乱的鼓声,“什、什么开始?” 说不清为什么,她还是在惦记着李远山有没有事,鼓声和李远山有没有关系。 县主猛然抬起眼皮,如毒蛇般阴冷,盯着傻奴,“叛乱的开始呀,父王和李远山为了你狠狠地闹了一夜,现在又抱着谢玉涟亲热,他怎么也想不到的,苏伟之前“消失”的那五万精兵会在这时打进亲王府,砍掉他的脑袋!” 傻奴睁大了眼,“他是你爹爹!” 县主疯了吗?肃亲王自立为王,她就是公主,独一无二的公主,将来也会诞下国家的太子! 县主歪了歪头,“不是的呀,我是过继来的,虽然锦衣玉食,可也害我见到亲生父母都不能喊一句爹娘……这些年,他都没疼过我一天,一直逼着我做一个贵女,行差步错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训斥,亲爹爹会这样吗?说到底是过继来的,没感情。那我又干嘛要顾念他呢?” 傻奴哑口无言,眼前的女人是个疯子,神志不清,她没发跟她交流。 她只在意,县主刚进来时说的会把她交还回去,如果亲王死了,那县主不是在骗她? 她就知道这个人不可信! 什么相公喂她藏红花,肯定也是假的! 傻奴眼睛瞟向火把,狠心下了决定,她要逃出去! 作者有话说: 叛乱平息后的狗子:老婆,亲亲,抱抱! 第47章 获救 [V] 县主随着鼓声点头,面带微笑,仿佛她听的是由宫廷乐师亲自的演奏的袅袅弦音,而非杀人的战鼓。 华美的衣摆飘逸,跟随她的舞步轻轻摆动,冰冷的金线在火把的照耀下闪动着奢靡的光泽。 傻奴从未见过她这样的疯子,手心一片潮湿,像只谨慎的流浪猫儿般慢慢挪到火把下面,点起脚尖,速然抓起,挥向县主。 “啊!!!”脸颊火辣辣的痛着,火舌擦着县主的脸滑下,坠在她的下摆上,价值百金的衣服瞬间燃起,火苗猛地窜开。 傻奴终究是不忍心杀了她,她眼睛酸涩地退后几步,说不清是为了避开火苗,还是为了避开惨叫的县主。 傻奴扭头推门跑开。 “你这个贱人——我一定要杀了你!” 傻奴没有回头,在昏暗的地道中狂奔,娇小的足赤着,踩在湿湿的地面上,偶尔有没清理干净的油让她几次险些滑倒,她也没有停下奔跑。 咚—— 她最宝贝的糖袋子掉了。 傻奴却茫然地看着两条路,不知道该选择哪一边。 左边还是右边? 选错了会不会去向更恐怖的地方? 回答她的只有不安晃动的火把的光亮。 这里没有一个人,连县主的下人都没有,是否意味着这个地方根本见不得人?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傻奴抬脚,走向左边。 但她走入了一个死胡同,旁边是几间黑黢黢的暗室,似乎还有几道虚弱的呼吸声,一堵黑墙隔挡了她的自由,外面咚咚作响的鼓点越来越弱。 傻奴来不及害怕,立刻掉头跑回去。 凌乱的发丝因为眼泪而沾在她的脸上,脚步不曾停歇,但她越来越绝望,她不知道前面会不会有更多的分岔路在等着她。 相公还好吗?娘和亲王现在在一起,会有事吗? 寂静的暗道中传出傻奴压抑的哭声,轻得像是一片正在缓缓下落的漂亮的羽绒。 可她也只能这样跑下去。 这条路长得仿佛没有尽头,傻奴不禁想,这是什么地方,怎么会这么大? 路长而直,似乎是地殿的外围,那这中间又藏着什么东西? 地面上有着黏浊的液体,好像是黑色火油,又像是些别的东西。 傻奴不敢细想,终于看到了一扇门,这扇门后透着微弱的光芒,傻奴狂喜,伸手推开—— 血淋淋的人,全是被绑在木柱上奄奄一息、血淋淋的人。 傻奴愣住。 这不是出口? 她终于有时间低头,看到顺着她光滑的脚、蜿蜒而出的暗红的液体。 是血…… “苏娇娇!” 傻奴惊恐地睁大眼睛,扭头看到从远处跑来的县主。 受惊的小兔子僵直了身体,可现在没有她的黑豹来救她了。 县主看到她,放缓了脚步,也不急于抓她,像一只残忍的猎狗在享受虐凌猎物的过程,笑眯眯道:“苏娇娇,苏伟要我留你一条命,我本来只打算毒哑了你,以后封个称号好生养着,可你竟如此不识抬举……” 她脸色陡然塌下,“那就别怪我这个嫂嫂手下无情!” 她一步步走着,摇摆着腰肢,满足地看着傻奴一步步后退,撞到了血人的身上。 傻奴抖了抖,却听耳边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傻奴,给我解开绳子,快……” 那声音很小,细若游丝,傻奴仔细一想才想起来,这竟是付全! 付全不是在瑶水?怎么会在这里! 付全发出痛苦的低吟,“傻奴,听话!” 听话……她最听话了,相公也总说她是最乖的孩子。 傻奴急忙跑到他身后,摸索着绳子的结,一点点扯开。 县主顿住,似乎在思考她是愚蠢地躲在后面了,还是在给别人解围。 就当她打量那个血人的时候,绳结已经松动。 但这个绳结被绑了太多死结,解开一层还有下一层,傻奴心如鼓震,慌乱地哭道:“我、我没力气了!” 付全干痛的嗓子冒出几个温柔的字节,“你可以,傻奴,你可以。” 她真的可以吗? 傻奴怀疑自己。 但她每每想到李远山还身处危险之中,她就能涌现出无数的勇气。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观察上面复杂的死结。 县主猛然认出这个人是付全,心中大怒,取下发间金簪,紧紧攥着,疯癫地跑来。 付全的手指转了转,“这里!” 傻奴忽略自己的恐惧,终于,只剩下最后一个结。 “苏娇娇,去死吧!”县主大吼。 傻奴看着扎向自己眼睛的簪子,双手竭力一扯- 李远山跟着王启轩没有找到傻奴,立马原路返回。 他面色凝重,两手紧握缰绳,指节的皮肤绷得发白。 马蹄踩在地上扬起阵阵尘土,他的心愈发不安。 “吁——” 他忽然停马,王启轩也古怪地动了动耳朵。 “有大量人马正步向城南关。”李远山冷然道。 这里距离城南关不远,再往前行两里地就是城门,李远山半眯起眼睛,看到城楼上的守卫目前还没有异常,掉头去了付全驻扎在瑶河边的军营。 这里的人无不认识他,没有人会阻拦他,何况他身边还跟着亲王的心腹王启轩。 他们先是惊讶,然后哗啦啦地跪了一片。 “李将军!” “李将军!” 他们有的甚至喜极而泣,在这里苦战了这么久,他们总是在想,要是李将军在该多好,他一定可以带他们大杀四方,早就带着荣耀回家了! 虽然战争永无止境,他们短暂地回了家之后还要再次出征,但至少李远山可以让他们杀个痛快。 而这个传言中抑郁而终的男人,他真的回来了! 军营似乎一切如常,李远山寒着脸进入付全的主帐,意外发现里面躺着一个和付全有几分相像的男人。 这帐里要是躺着任何一个不相干的人,李远山都不会怀疑什么,只会以为付全不在。 但这里摆一个和付全长得相似的人,简直是欲盖弥彰。 他不等那人做出什么反应,直接砍掉了对方的脑袋。 王启轩猝不及防被溅了一脸,大惊道:“付将军!你!” “这不是付全。”李远山收起红月,掀开那人遮住半张脸的面甲,“我和付全相处多年,他就是化成灰我也认识。” 王启轩跪在地上,“李将军,大批军马准备进城,付将军又被调包,这是要攻城!王爷根本没有准备!” “他有。” ——他就是肃亲王最后的底牌。 李远山了解付全,知道他会在哪里藏东西,但当他拆开付全的枕头,发现里面只有棉花时,也开始流露出一丝慌色,“兵符被拿走了。” 没有兵符,主将以外的任何人都无法调遣军队,就算在这里的士兵看到城内冲天的狼烟,没有兵符,谁也不敢私自回城。 那是死罪。 对方有备而来,且熟知这里。 苏伟?他竟会选择今天? 李远山不寒而栗,若不是他跟着出来了,察觉到了异样,说不定亲王、母亲,还有他,今日都会葬身亲王府,毫无招架之力。 “我去说!我是亲王的侍卫,他们一定会信我。” “未必。”李远山冷冷吐出两个字,“叛乱时最易倒戈的就是侍卫。” 王启轩惊诧地看向他,“李将军怀疑是属下倒戈?” 李远山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大步走了出去,给他留下一个宽阔健硕的背影。 王启轩正要为自己辩解时,听到他带着寒意的声音道:“但你和我一起,就可以。” 帐外跪着一地的士兵,一双双疲惫而期冀的眼睛望着他。 李远山冷傲地扬起下巴,长身而立,他抽出沉重的红月,稳稳扎在地上。 他气势如虹,声如钟鸣,如同从天而降的战神,也仿佛回到了从前。 “众将士听令!” 士兵们俱为他威严的低吼所怔,李将军这是要…… 不知是谁先回过神来,高喊了句:“末将在!” 而后是铺天盖地的呼喊声席卷而来—— “是!” “是!” “随我回城,营救亲王!”李远山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他像正常人一样翻身上马,又引起士兵们的一阵惊呼。 “李将军的腿好了!我们有指望了!” “驾!”李远山挥动马鞭。 傻奴…… 我可怜的乖傻奴。 请再等一等,相公一定会找到你- 县主引以为傲的五万精兵还没打进城门就被李远山截断在郊外。 他骑在马上,身后是十万大军,他如同常人般驾驭着付全的战马,没有穿铠甲,只一身褶皱的常服包裹住他一身的肌肉,却比穿了铠甲的人更加强壮。 近九尺的个子,山一般的身形,野兽一样的眼神,谁也不会认错,这就是李远山,天底下没有第二号这等气度的人物。 李远山抬起一只手,示意将士们停住。 训练有素的军马立刻停了下来。 他一眼便看出对面搭盾拉箭的人,有许多都是忠诚于他的旧部。 李远山不屑地笑,喊道:“苏伟……你对他们说了什么,让这群老实的家伙敢跟着你造反?难道是谎称我李远山被亲王所害,去找亲王报仇?” 苏伟面无表情,干哑的喉咙里挤出一声指令,“杀……” 但没有人动,鸦雀无声。 苏伟沉眼看去,那些弓箭竟都对准了他。 不远处传来李远山低沉的笑声,如鬼似魔,“苏伟,拿我的名头去杀我,到了亲王府就会露馅,你个蠢货!” 苏伟一败涂地,一个年轻的步兵将他拉下马,死死地扣住了他。 苏伟没有反抗,沉沉的目光射向李远山。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傻奴不能有事。 “我带你去找傻奴。” 李远山双腿蹬紧马背,声音冰似冷雪,“是你?你敢碰她?” “为什么要碰,谁会碰自己的……”苏伟的话音戛然而止,垂下了头,改口道:“谁会碰自己的嫂子。” 被一脚踹倒的苏伟想起傻奴五岁时被苏氏抱在怀里的样子。 那是他初次见她。 她太小了,看起来只有三岁的模样,眼睛却生得很漂亮,里面闪动着对陌生世界的恐惧。 他是见过苏氏的,只是以为苏氏跑了,改嫁了,却没想到苏氏碾转来了京城。 为了看清这个背叛父亲的女人到底改嫁给谁,当时已经成功改头换面进入军营的苏伟悄悄跟在身后,傻奴就趴在苏氏的肩上,懵懂地望着他。 她们进了青楼。 苏氏离开苏家就算了,竟然流落青楼? 他气不可遏,苏家可以没落,但苏家的女人不可以自甘堕落! 他定定地站了会后,转身离去。 小娃娃却摇摇摆摆地拽住了他的衣角,捧起一块香帕,巴巴地盯着他。 五岁的傻奴没有别的孩子的活泼,她安静得过分,弱弱地说:“小哥哥,擦脸脸。” 苏伟这才发现自己哭了,为苏家而哭,为自己而哭。 在县主囚住傻奴的暗室中,他半个时辰皆是在承诺,他称帝之后一定会加倍疼她,将这十几年的疼爱全部加倍补偿给她。 他亲自为她换上提前准备好的公主的华服,尺寸是他在账房里无数次远远看着她时记下的。 他要她做瑶南最荣耀的长公主,挑选最好的男儿给她当驸马。 现在这个娃娃长大了,眉眼中依稀有着父亲的影子,但他再也不能疼她了。 他败了- 李远山不发一言,按照囚车中苏伟指认的路来到一处平平无奇的丛林。 苏伟藏匿的五万精兵之前就驻扎在这里。 苏伟佝偻着腰,指着一个山洞道:“就是这里,下面有兵器和火药,还有傻奴。” 李远山什么也没找到,他疯了一样掐住苏伟的脖子,“傻奴呢?!” 苏伟痛苦地低吟,却没有挣扎,“她……她就在刑室后的屋子里,县主也在……” 李远山眼神冰冷,仿佛在看一个死人,“县主我找到了,死的,傻奴呢!” 苏伟瞳孔一缩,没有问县主为何死了,反而只担心傻奴,“傻奴不在?” 李远山眸子危险地眯起,放开了他。 “都进去搜!” 数百个士兵鱼贯而入,林间只剩李远山和苏伟。 李远山看着苏伟狼狈惊慌的脸,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苏伟有这样的表情。 相处近二十年,苏伟一直木木的,谨慎小心,从不在表情上给任何人机会看穿他的所想。 李远山抓起苏伟的头发,警告道:“进入大狱后,闭紧你的嘴!敢吐出傻奴半个字,我就杀光苏家人!” 不远处的树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李远山直觉有诈,抽刀挥去,“谁!” 低低的哭声传来,那人娇娇地喊了声:“相公……” 李远山的心脏一紧,有什么东西要破茧而出了。 那是失而复得的狂喜。 他急躁地跑向那棵树,看到树枝上趴着的小傻奴和血肉模糊的付全,他瞬息平复了心中的躁郁,张开双臂,用极尽温柔耐心的声音对她说:“乖宝宝,下来,相公接着你。” 傻奴呜呜哭道:“我不敢……”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上来的,这树好高…… 凶猛的黑豹一跃跳上了树干,快速向上攀爬,对紧紧扒着树枝的小兔子伸出他厚实的爪子。 “傻奴,到相公这边来。” 待娇儿的手接触到他时,李远山耳边炸裂的嗡鸣终于停下,他搂着傻奴下地,然后用力抱住她。 傻奴快被他的力气箍断了,轻声拒绝:“疼……” 话音未绝,就被男人尽数吞到了肚子里。 他吻得野蛮而凶狠,似乎要将她拆吃入腹,宽厚的舌几乎要钻进她小小的嗓子眼里。 傻奴忍不住干呕,男人终于停止攻城略地,掐着她的下巴,狠狠骂道:“怎么这么不听话!又被人骗走了!” 傻奴见了他很委屈,本有一肚子话想对他说,现在也只能先回答他这个问题:“没有骗……是打晕带走的……呀!” 傻奴被男人抱起,他威胁着扣住她、顶着她向树干贴紧。 “不好好教训你一番,你是不知道我刚才有多害怕。你给我等着!” 不过片刻,他竟觉醒了对傻奴的欲念。 付全的血都快流干了,“远山,你没看到我受伤了吗……娘的,别在这给老子演暖宫图,先回去救王爷!” 李远山依依不舍地放下傻奴,在她的唇片又是一阵噬咬,才上去救付全。 他俩下来时,傻奴不见了。 李远山觉得自己快疯了,丛林中响起野兽的嘶吼:“傻奴——” 小兔子低低地回:“在呢,洞口……” 黑豹瞬间安静了,迈开长腿奔向她。 傻奴盯着苏伟发呆。 苏伟贪婪留恋着傻奴。 他们都知道彼此的身份,知道彼此之后的命运,但谁也不会喊出那声哥哥、或者妹妹。 在李远山到来前,傻奴掏出一块帕子,飞快地塞进他的衣领里。 她轻声说:“走的时候带上吧,下辈子不要为我做傻事了……小哥哥。” “傻奴!” 小兔子重新被黑豹抱起,她乖巧、顺从,趴在他的肩上念叨着什么,李远山一时没有察觉到苏伟的异常。 李远山拍拍她的小屁股,“都解决了,你相公,英勇善战!” 贪心的黑豹咬住她的脖子,“傻奴,接下来,都是好日子。” 作者有话说: 你在想peach。 啊,看到别家读者喊作者“作者姐姐”,好甜啊(疯狂暗示 第48章 心疼 [V] 李远山翻身上马,把傻奴圈在怀里,如松柏般挺拔的他意气风发,驾马离去。 她现在的姿势很不雅观,相当于整个人挂在了男人身上,每一寸肌肤都被男人的体温灼烧着。 后面数百个骑兵跟着,傻奴有些羞赧。 她推推李远山,“相公,我害臊……” 李远山反而把力度加大了,“我就这一个宝宝,再弄丢了怎么办*?” 奸细捉到了,叛乱平定,接下来王朝一定会得到消息,亲王将直接让王朝钦差回话,瑶南不日自立。 王朝和瑶水争斗数十年,财政早已亏空,根本无力扑灭亲王的势力。 李远山眉眼愉悦。 离开军营近两年,重返时还能得到将士们毫不迟疑的拥护,而他也比之前更加镇定自若。 “傻奴,接下来都是好日子,你就跟在相公身边享福就是了。”李远山情不自禁,亲吻她的小耳朵,温声道:“我想你了。” 滚烫的呼吸吹入傻奴的脑内,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可爱的反应引得男人又是一阵坏心思的捉弄。 傻奴擦擦耳朵,“我知道,你说过一遍了。” “那就不妨再说几次。” 李远山开怀大笑,笑声在每一颗树木之间传递。 而惨败者只能坐在囚车中,远远地看着傻奴自李远山肩头微微露出的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不再懵懂不知事了。 苏伟将双手紧紧压在胸口,那里有傻奴给他的手帕。 手帕里包着的东西他再熟悉不过,那是他在密室中亲手为她戴上的金饰。 ——他懂傻奴的意思。 傻奴无聊地晃着脚脚,闷闷地问:“相公,苏将军进了大狱,还能活吗?” 李远山没有回应。 但这个时候,没有回应本身就是一种回应。 傻奴扬起小脸,李远山正在盯着远方的路,表情晦涩难明。 她重新看向苏伟,苏伟对她微笑,慈爱的、眷恋的。 傻奴不敢再看,又把脑袋收回来了,有些难过地埋进了男人的胸膛。 她明显感觉到李远山的呼吸放缓了,每一声心跳都极重,像是有人在他的心尖用力锤击。 傻奴觉得自己的眼睛酸酸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苦闷。 娘亲流落风尘,姐姐跟着成为贱籍,她们吃过的苦,都是傻奴眼睁睁看过的。 谁愿去服侍那些把女人纯当发泄物品的男人? 她们没有尊严、没有幸福、没有未来可盼。 可她们从未跟她说过这些,哪怕是傻奴决定留在李家,姐姐也没用这些裹挟她。 苏伟资质平平,为了复仇走到这一步,也算机关算计了。 他马上就会被丢进大牢里,遭受各种酷刑,或许死亡才是对他最好的解脱。 仇恨到底是什么东西呢?能把一个好好的家拆得七零八落,让本该幸福的人受尽苦难折磨。 风在耳边呼啸,李远山亲了下她的额头,“傻孩子,别想了。” 距离城门越来越近,李远山的心也越来越沉重。 “我答应你,保住他的命。” 也只能保住他的命。 傻奴僵了下,“嗯……” * 城门加强了防卫,亲王显然也是察觉到了方才的异动。 傻奴下了马,急忙去看付全,付全却睡着了。 傻奴巴巴看着付全被人抬进府,自己也被李远山牵着手走进去。 车轮声再次响起,有人在唤她的名字,傻奴有些僵硬地回头。 苏伟还是那样温柔地笑着,红肿的双手紧紧抓着囚门,他温声细语,仿佛害怕会吓到那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娇娇……娇娇!要快乐,要快乐。” 没人会同情坐在囚车里的囚犯,一颗鸡蛋砸在了他的脸上,粘液遮住了他的眼睛,也夺走了他最后一丝希望。 “呸!亏你人模人样的,竟还想伤害我们的王爷,砸死你!” “叛贼!杀了他!杀了他!” 傻奴扭头进了亲王府。 大门缓缓闭上,隔绝了那些污言秽语和恶毒的诅咒。 老夫人挺着肚子跑来,捧着傻奴的小脸左看右看,寻找伤口,“傻奴,你有没有事?他们打你了吗?” 只有肃亲王看着傻奴的一身衣服,若有所思。 老夫人瞪他,“过来给傻奴道歉!” 肃亲王乖乖弯下了腰,却被一双小嫩手扶起,他瞬间像一个老顽童般笑开,“抱歉,因为本王你受苦了。” 傻奴沉默地摇摇头,收回了手。 人的确有两副面孔。 亲王对老夫人百依百顺,甚至愿意放下尊卑,给她一个百姓道歉;但他也对着县主,二十几年不闻不问。 相公深爱她,却是践踏瑶水领土、被瑶水人咒骂记恨的恶人。 傻奴觉得有些头疼,跌跌撞撞地走开。 神色慌乱的侍卫来报,“王爷,苏伟刚才吞金了,已经送去最近的医馆了!” 苏伟何其重要,他既然能带着五万精兵从瑶水“消失”又全身而退,就说明他与瑶水朝廷有着深刻的羁绊,这条线索若是断了,他们再想找到一个这种层级的奸细简直难如登天! 李远山和亲王的目光同时落在了傻奴的身上。 但傻奴只是蹲在一边数蚂蚁,匀润的手指头在小蚂蚁的上方一个个点过。 她经常这样做。 亲王冷冷道:“治好,治不好就吊着命,能说话能写字就行,不管用任何手段,务必让他吐出所有信息!” 吧嗒。 小蚂蚁茫然地看向天空,这万里霞光的,怎么下雨了? 吧嗒吧嗒。 雨越下越大,小蚂蚁们决定暂时放弃搬运粮食,纷纷回到家里躲雨。 侍卫伏着身子退下。 李远山拉着傻奴回客房休息。 傻奴呆呆地望着床帐,偶尔会看看他。 “对不起。”他轻声说。 是夜,苏伟死了。 亲王震怒,一脚踹开李远山的房门,“李、远、山!” 狮子的咆哮瞬间哽住,因为他看到黑豹和小兔子正缠在一起。 狮子耷拉下脸,赶忙转过身去,“李远山,你最好不要再忤逆本王!” 他拂袖离去。 娘的,后爹就是不好当,骂不得打不得,只能嘴上过过干瘾。 他恨。 李远山缓缓动着,嗓音沉低,“乖宝宝,现在可以亲亲你的相公了吗……” 傻奴还是兴致不高,但李远山已经快到极限了。 他的乖孩子再不说话,他就要崩溃了。 男人开始示弱,“我做得并不干净,王爷很快就能找到证据,说不定我要挨上一百军棍……” 傻奴张了张嘴。 李远山又看到她那个小小的嗓子眼了。 他深深叹息,算了,不说话就不说话吧。 就当被他堵住了。 他如愿以偿地听到了傻奴的声音,双唇分开时,他眸色幽深,“你说什么?” 傻奴的声音小到像是小蚊子在嘤嘤,“不要……不要总这样亲我……” “不要哪样,嗯?”李远山扣住她的后脑,“不要这样?” 见傻奴吃痛,他又轻了下来,“……还是不要这样?” 他吓唬她:“我挨一百军棍,你也要跟我一起挨一百下。” 傻奴登时怕了,紧张地搂住了他的脖子。 一百军棍,那军棍比捆猪用的棍子都粗,一百下过去她还有命? 李远山揉着她的脑袋,沉声笑道:“小傻子,不是那种军棍,是别的……” 可傻奴依旧觉得自己快没命了。 她迷迷糊糊地睡过去,睡醒时李远山不在身边,她大惊失色,以为李远山真的被抓走了。 她慌忙趿上鞋子,去找老夫人帮忙。 但王启轩像个桩子一样挡着她,“您不能进去,王爷……忙着呢。” 傻奴手忙脚乱,“我、我相公呢?他在哪里受刑?” “受刑?”王启轩噗嗤一声笑出来,“李将军在校场清点人头呢。” 王朝或许会派兵过来,或许不会,李远山忙着清兵点将,为即将来到的大战完整准备。 傻奴后知后觉,懵懵地回了房间。 她好像又被骗了。 她也不想这样心软的,可他叫她乖宝宝,还撒了娇…… 傻奴垂头玩手指,习惯性地想摸点糖出来吃。 吃糖能让她开心。 但她突然想起来,她的糖袋子丢了。 * “李将军,恭喜您恢复军职。”一个统领向李远山道喜,“不如今天咱们叫上几个人,去馆子里好好饮上几坛酒?” 李远山愣了下,然后笑起来,“不了、不了,回家还有事要做。” 他愣神是因为他又被人叫了将军,而这些军营里的糙汉叫得那么理所当然,仿佛他从未离开过。 他策马奔腾,任冷风卷在他的脸上。 他体内有一种莫名的兴奋,那是一个将领对厮杀的天生渴望。 他属于战场,属于这里。 “吁——” 李远山下了马,周管家牵了付全的战马,笑盈盈道:“回来啦?快点吧,傻奴没糖吃了,哭了一整天。” 李远山脚步一顿,“哭了一天?” 旁人不知道为什么,他可一清二楚。 分明是讨厌苏伟的,但给苏伟喂毒的时候,看着苏伟那双充满泪光的眼睛,他还是有些惆怅。 相处二十年的伙伴竟是势不两立的敌国奸细,苏伟这一辈子得有多苦,才能藏住所有情绪,天天和仇人住在一起还能摆出一副谨慎小心的面孔? 苏伟与苏氏不同,苏氏只想杀了他,而苏伟意图灭掉王朝,为瑶水报仇。 不是苏正光的孩子就好了……不是该多好。 苏伟吞了金,再也说不出话了,临死前在他手心写下了傻奴的名字。 到底是兄妹,血液里有着牵绊,会让傻奴伤心难过。 周管家笑弯了腰,“她今日出去买糖了,回来时却说没买到,白跑了一趟,这才哭的。哎哟,真是个娃娃心性。” 李远山闻言也笑了笑,“那你怎么不给她买一点,先吃上再说。” 周管家捂嘴,“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只认你买的,别人买的,不够甜。” 李远山将鞭子递给周管家,大步流星,无法压抑自己急于疼爱傻奴的心情。 他推开门,傻奴窝在被子里,小声抽噎着。 他的心软成一片,抱起了她,“傻东西,一块糖而已,王府里有的是,怎么不找下人要点?” 他是明知故问,他就想听傻奴说——你给的糖,甜…… 他亲亲她的小鼻尖,“现在带你去买,不哭了好不好?” 傻奴还是在哭,从头到尾没有看他一眼。 这是真伤心了。 李远山无奈,只能佯装发火,“都怪这些下人,连主子想吃什么都不知道!明天通通发落了,丢到人牙子手里去!” 他抓起傻奴的小手,“傻奴,犯错的下人没家主会要,只能去干苦活,或者沦落风尘……” 傻奴果然有了反应,李远山奸计得逞,等着傻奴来给下人求不存在的情。 “不怪他们……是我自己把糖袋子丢了,被县主追的时候……”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那个袋子,是相公送我的第一件礼物……” 李远山这才想起来,那个紫色荷包是他在外打仗时让军中的秀娘帮着缝的,因为前线没有好料子,用的还是他从京城带出来的华服。 那时他们才刚成亲,他和傻奴相处了总共不到几日就匆匆来了瑶南。 原来从那时候开始,他就把她装进心里了…… 远比他自以为的要早。 “相公再给你缝一个便是,不过最近有些忙,等事态稳定了,相公亲自给你缝,缝大个儿的。” 他心疼极了,“这点小事也至于哭一天?我的小宝宝平时总爱害臊,怎么哭哭就不羞了?” 傻奴默了一会,“那,现在去买?” “好,现在就去。” 他向她伸出掌心。 傻奴盯着看了一会,乖乖地伸过手去。 温热的大掌包住了她,上面遍布粗糙的茧子,傻奴不由得一怔,“相公,你的茧子怎么褪去一层,又长出来新的了?” 夕阳慢慢下沉,李远山要替傻奴看路,以免有鲁莽的行人或马车冲撞了他的娇娇儿,“天天舞刀弄棒,自然会有,怎么着,嫌弃我了?” 傻奴摇摇头,亦步亦趋地跟随着他。 她的视线在道路两边的铺子上扫过,看到一家医馆时,顿住,不肯再走了。 李远山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垂下了眼,声音也冷了下去,“做什么?” “进去,看看……”傻奴弱弱地请求。 李远山松开了她的手,“家中有王郎中,再不济也有王府里的大夫,个个医术高超,至于来这种野馆子看?” 他盯着傻奴的小脸,希望她只是一时兴起。 然而,傻奴执拗地晃着脑袋,语言也错乱不堪,反反复复就一句话:“进去看看……” 李远山冷笑,“苏娇娇,你是出来买糖的吗?学会骗我了?” 他忽然沉下脸,冷声道:“你要去自己去,我不陪你胡闹!” 他擦着傻奴的肩膀走了几步,看似背影潇洒,但背对着傻奴,他懊悔地闭上了眼睛。 怎么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臭脾气…… 但这招很管用。 傻奴总是会惊慌地回到他身边来,软软地求饶。 他不能让傻奴发现他做的事情。 他骗了她这么久,真是被她知道了…… 他不敢想。 凌乱的脚步声追上了他,李远山不禁勾起了嘴角,“乖……回家找王郎……” “你是不是不敢。” 李远山的笑容全部消失,他转身,死死地瞪着傻奴,咬牙问:“你什么意思?” 傻奴第一次露出冰冷的表情,执着地重复刚才的话,“你是不是不敢?” 李远山仿佛被人戳到痛脚的野兽,暴跳如雷道:“傻奴!你怎么跟我说话呢?” 傻奴眉眼微怔,强忍目中酸涩,眉头皱得死紧。 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今天想起了县主说的话,莫名其妙就进了一家医馆,她本不在意,她根本就不相信县主。 但人家说她压根不是所谓发育不良,分明是被人下过药,体内湿寒!血聚则散! 她完全不相信,第一次骂了人,骂那个头发花白的医郎是庸医,说不定还是县主那边的人,故意骗她的。 她又找了一家看,结果所说相同。 傻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亲王府。 她难以想象,她最信任的相公,竟然真的如县主所说,在她进府的第一日就给她喂过药了,还一直骗着她。 傻奴仰头,天空是完好的,可她为什么觉得她的天塌了? 傻奴迷茫地问:“为什么?” 作者有话说: 作者注*:网络梗,每当看到这种文案的文,热爱养崽文的猫咪就被骗进去了。 火葬场要来了! 第49章 断弦 [V] 从完全不信到隐约怀疑,最后绝望地承认,李远山就是骗了她,傻奴想了一天也没想通,这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后来还瞒着她,让她为不能拥有一个他们的孩子而屡次失落? 傻奴是真的不懂,他看不出她的在意吗? “为什么?”傻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的脸多好看,即使是沙场征战多年,身上遍体鳞伤,可他的脸没有一处疤痕。 每一个五官都是坚毅的、立体的,就像他这个人,冷硬刚强,能带给所有人恐惧,唯独对着她,疼到了骨子里。 她多希望李远山能诚实地给她一个解释。 面对傻奴接二连三的质问,李远山哑口无言。 他像一个手足无措的孩子,从开始的嘴硬已经到了后悔的阶段。 甲尖不自觉地嵌进了掌心,然他的心是麻木的,竟失去了痛觉。 他一直想隐藏的秘密被发现了,在大庭广众之下、在爱人的质疑中被赤果果地揭露,更显得他不堪。 不断有路人好奇地凑过来,认出那是“死而复生”的李远山,惊呼出声:“是李将军!” 李远山张了张嘴,喉头却干痛难忍,那些道歉的话卡着他的嗓子,被属于李将军的骄傲囫囵吞下。 傻奴失望地低了低眉,轻声道:“回家再说吧。” 李远山一愣,傻奴已经擦过他的肩走了。 她竟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傻奴当然知道。 因为那个人曾经教过她,若是你的眼睛也每天盯着我,就会知道我在想什么。 她用他教的方法看到了,可惜看到的都是让她更加难过的东西。 他还在试图遮掩。 熟悉的道路让傻奴觉得有点陌生,一瞬之间,她好像又长大了一些。 以往,她对这世间不曾怀疑,看到的是什么,觉得那就是什么。 以往,她对李远山深信不疑,他说的是什么,觉得那就是什么。 但现在,她开始怀疑那些平凡的面孔下掩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李远山究竟还有什么事情在欺骗她。 天色渐渐暗去,傻奴看着夕阳彻底坠跌,火红的霞光也随之消失,再也找不到了。 王启轩正等在门口,见到李远山,心急如焚道:“李将军,您可算回来了!瑶水来犯,目测有五六万人,刻不容缓!” 李远山恍惚地说了句:“稍等片刻。” “不行,王爷让您立马启程!” 李远山转身,怔怔地看着王启轩,“我说,等等我,你没听见吗?” 他有些狼狈,一向挺直的脊背微微弯曲着,神情也疲倦异常。 但即便是这样,他与生俱来的压迫感还在,王启轩登时闭了嘴。 李远山收回目光,木然回了房,看到傻奴把自己藏在被窝里,他一时有些不敢上前。 然而身为将领的责任唤醒了他,他不能像寻常相公般在这个时候去哄她、或是大吵一架,他必须尽快出发。 他干涩道:“傻奴,我要去瑶水了。” 傻奴没有说话。 他以为傻奴会哭,但当他掀开被子时,发现她只是在面无表情地发呆。 他用手摸向傻奴的脸,却猝不及防被拍开。 那一下仿佛一计狠狠的耳光抽在了他的心上。 他痛彻心扉。 李远山的脸上有一瞬间的难以置信,“傻奴?” 他的乖宝宝怎么会这么对他? 傻奴支起身体,直视于他,没头没尾问:“为什么?你不是爱我吗?” 李远山眨了下眼,他耳边又响起了熟悉的轰鸣,人的惨叫和火药炸裂的声音不断回绕在他的脑内,撕裂着他此刻脆弱敏感的神经。 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快炸开了。 李远山按着自己的太阳穴,勉强回道:“我要出发了,回来再说。” 傻奴低落地摇了摇头,“你还要躲。” 李远山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不是,我是真的要走了。” “好,我问你,”傻奴跪坐着,仍然紧盯着他,“你爱我吗?” “当然!”李远山猛地看向她,“你问这个什么意思?我对你什么样,你自己不清楚吗?” 傻奴没有接他的话,只顺着自己的话问下去,小脸严肃,“那你为什么给我喝药。” 李远山再次闭上了嘴。 他不得不承认,他不想回答。 因为他知道傻奴在意这件事,而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没机会挽回了。 傻奴还是个孩子性子,只要好好哄着,对她再好一些,再温柔一些,时日再长一些,她一定会忘记的。 她一向这样。 ……对,她一定会忘记的。 李远山耳内的杂声稍稍退去。 傻奴平静地问:“是因为我傻吗?” 李远山抬眸,震惊地望着她,“你……” 他意识到自己在变相承认,当即改口:“你怎么会这么想!” 傻奴的眼神一寸寸暗了下去,“你当时不喜欢我,是吗?” 李远山恍然想起他们的初见。 傻奴那时候还很小,个子小,手小,人也怯生生的,但她很乖巧,他忍不住逗弄她,诱她坐在他的腿上,看她露出娇憨的笑颜。 第一次见面,好奇多于爱恋。 傻奴提醒他:“你那天给了我糖……” 傻奴换了话题,这让李远山稍感放松,浅浅地抬起眼皮,“糖?” 他好像是给了她一颗糖。 “糖,你给我糖,很甜,你喜欢我……” 李远山怔住,“糖和喜欢有什么关系?” 傻奴看着他的眼睛,似乎在辨认他说的是气话还是什么,“没关系吗……” “傻奴……”李远山的语气已经几近哀求,“我们不要聊这个了好吗?来,抱抱,相公就要走了。” 傻奴犹豫了。 “刀剑无眼,傻奴,每一次上战场,我都担心自己回不来,抱抱我,快……” 李远山向他张开双臂。 “我的大将军,真的等不及了,王爷要来骂了!”王启轩焦急地敲门。 李远山收回了手臂,已经开始找铠甲穿上了。 傻奴隔着冰冷的铠甲抱住他,李远山一僵,转过身将她抱在怀里。 “傻奴……乖宝宝……我会补偿你的……” 他掀开面甲,深深地吻住她。 他捧着她的脸,呼吸粘连在一起,难舍难分,又反复亲了几次之后才满足,“等我回来,我一定给你个交代。” 傻奴迷茫地看着他高大匆急的背影,“你给我糖,不是因为喜欢我吗?” 怎么会没关系呢? 傻奴异常平静,只是不懂。 李远山的反应好像把她的认知全部摧毁了,却还来不及重建,就匆匆离开了。 她在原地转圈圈,像她的小黄鸭一样,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跑向了亲王的院子。 王启轩瞪着眼睛瞧她:“夫人,这都什么时候了,王爷已经休息了!” “我、我要找我娘……我想见我娘!” “王妃在养胎,早就睡了,”王启轩并非不知变通,转身道:“我去给您问问看。” 过了一会,他走出来,“已经睡了,要我叫醒她吗?听说这次您出事,她差点小产,还好您回来得及时,不然真不知道王爷会发多大的脾气。” 傻奴垂下了肩膀,“那、那我明日再来……” 娘年纪大了,能有身孕本身已经不易,怀孕的日子更加难熬,她不能再麻烦别人了。 傻奴一夜无眠,好不容易捱到了破晓,梳洗都顾不上,直接去找老夫人。 老夫人面色苍白,慈爱地看着傻奴,“出什么事儿了?担心远山?你放心,他行军打仗有一套的,现在有了你,比之前更惜命了。” 傻奴把手放在她的肚子上,“宝宝,没有动静。” “傻孩子,还早着呢,当年怀远山,他近七个月才踢了我一脚。” 吧哒吧哒。 老夫人诧异地看着自己衣服上的点点湿痕,“怎么哭了?” 傻奴满心苦楚,但她嘴笨,不知道该怎么说,似乎怎么说都不对。 “娘……我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宝宝了,我知道了……” 亲王本来给老夫人揉着脚,一听这话赶忙出去了。 李远山这煞星的事儿,他还是别搅和的好。 老夫人眉眼微动,明显是知道些什么,安慰她道:“傻奴,子女是要缘分的,没有孩子也好,省得受这苦了。你要是喜欢孩子,等娘的孩子生下来,给你带好不好?” 亲王忍不住了,从门外冒出个脑袋来,巴巴道:“本王不同意。” 老夫人瞪了他一眼,他更觉委屈,“那好吧,最多带半日,午后送回来。” 傻奴只知道摇头,她的心太疼了,让她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娘,不是的……不是的!” 是相公故意的!他那时并不喜爱她,只把她当个玩意儿,所以才能做出那种事! 傻奴越想越痛,最后抓着自己的心口不断敲打,“娘,我这里疼……我这里疼!我生病了,我生病了!” 老夫人听着她乱七八糟的话,察觉出几分异样来,怜爱地抱住她,任她崩溃的哭泣。 “傻孩子,知道疼了,就是真的长大了……” “长大?”傻奴摇头,脸上满是痛苦,“那我不要长大了!我不想长大了!” 她的手被掰开,一块银子放在了掌心上。 傻奴泪眼朦胧地看着老夫人。 “这是你的最后一关,你不能放弃的,没有人会一直活在小时候。来,拿着,娘想吃烧鸡,去春满楼给娘买回来。” 傻奴懵懵懂懂地出去了,走时一只手还在紧紧地捶着自己的心口。 停不下来,停不下来,那种疼,像是忽略了四肢和头脑,只在那一个地方疼! 最后一关,竟是这么难吗? 亲王派了两个人跟着她,挠头问:“涟涟,孩子都这样了,你还让她出门?” 老夫人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懂什么,给她找点事儿干,慢慢的就忘了,谁不是这么过来的。” “这……”亲王有口难言,的确,每个人都有这一关,“但,这孩子跟正常人不一样啊……” 这是个傻子,虽然现在看着聪明了些,到底是和普通人不一样的。 这小丫头有多固执,他在第一次把她传到亲王府的时候就领略了,那真真是刀剑不破油盐不进,只信自己信的,别人就是说破了嘴皮,她也全当耳旁风。 她有自己的小世界,有自己独特的一套认知,越是正常人觉得稀松平常的小事,她越是跟别人不一样。 便说爹,她多少是真的认为李远山就是她的爹的。 因为李远山肖似于他,她看他的眼神都带着点女儿看爹爹的味道。 再说第二次在李家见面,她固执地认为别人收了红封就会高兴,像只小狗一样讨饭似的等着他夸奖她。 她不一样。 * 傻奴迷迷糊糊地到了春满楼,心口依旧疼痛,她惨白着一张小脸道:“我要……我要……” 她想不起来了。 傻奴垂下了脑袋,懊恼极了,她真的太没用了,怪不得相公不愿意要她的孩子,她这般经不起事,生下的孩子又能是什么好孩子呢? 相公……相公…… 娘…… “要这个……和这个……”她随意点了两样,捧在怀里走了。 店小二瞅着这个怪异的女子,不禁多看了两眼,“该不会出事吧……” 他追了出去,“姑娘,找你的余钱!” 傻奴茫然地回过头,接过碎银,连谢谢都没有说,扭头就走。 “姑娘,你没事吧?要不要看郎中?” 然而,两个彪形大汉拦住了他,低声警告:“这里没你的事!” 但他们转身,街上已经没了傻奴的影子。 傻奴被拽入一条暗巷,又被推进了一间黑暗的屋子。 她没有挣扎,也没有问什么,只是抓着前襟蹲下,默默流泪。 狭小低矮的房屋被一根白烛照亮,映出一张风情绰约的脸。 傻奴模糊地看出来人是谁,像只小鸟一样飞扑进她的怀里:“姐姐!” 明月皱眉,“怎么回事?” 明明渡口分别时傻奴的状态极好,看起来和常人几乎无异,怎么一下子又回到以前那副呆呆傻傻的模样了? “我……” 傻奴想到了什么,复又闭上了嘴,“你是瑶水的……” 这间屋子很阴冷,冷到傻奴牙齿都在打颤,“姐姐是瑶水的……相公是瑶南的……” 她闭上眼,好像听到了自己脑内所有的弦,一一崩断的声响。 作者有话说: 傻奴的反应有些像狗狗,主人教会了她一些东西,但是主人又在之后告诉她,她想的不对。狗狗的智商不高,会迷茫,到底怎么了,不仅记不住新的,旧的也会忘掉。(傻奴不是智障,是自闭症嗷,星星孩子) 第50章 火葬场一 [V] 门外传来慌张杂乱的脚步声,明月镇定地捂住傻奴的嘴,似乎这些事情她已经做了成千上百遍。 她身上的香气扑在傻奴鼻尖,声音却冷得不像一个姐姐,“傻奴,别出声,我会死的。” 傻奴呼吸一滞,看向陌生的姐姐。 明月侧着耳朵,仔细听取外面的动静,没有注意到傻奴愈发黯淡的眼神。 姐姐也变了…… 王府侍卫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明月松了口气,揉着傻奴的小脑袋问:“说说吧,到底怎么了?李远山那个狗东西欺负你了,是不是?” 傻奴用自己的眼睛紧盯着明月,明月被她盯得浑身发麻,戳了下她的小脑门,“别这么看我,你都懂了,我知道。” 傻奴却抓紧了自己的衣领,像是呼吸困难般大口地喘着气。 明月还当是她在害怕自己套她话,笑这个傻东西竟也懂得偏帮相公了。 “傻奴,你放心,肃亲王一旦自立,瑶水和瑶南之间就不会有战争了。我此次过来,只是为了运回五哥的尸身。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傻奴不知所措地问道:“五哥是谁?” 原来李远山还没告诉傻奴的身世……明月的眼帘垂了下来,选择帮李远山隐瞒,“五哥我自己会去找的,你不用管了。那你知道苏伟在哪吗?” 提到苏伟,傻奴的头就很疼,整张脸都皱了起来,痛不可忍道:“他死了,死了!我给了他金子,让他吞下去,然后他被毒死了!” 明月稍怔,很快意识到傻奴的状态堪忧,看样子不仅仅是混沌无知,甚至连话都无法连贯清晰地说出。 她抱起傻奴,上了楼。 傻奴不断地挣扎,残存的理智让她压低了自己声音哭,“姐姐,哥哥,但是我护不住他!我、我……我给了他金子……我只能给他金子……” 这句话说完,傻奴开始嚎啕大哭,“姐姐,我只能给他金子!我只能给他金子!我再也不喜欢金子了!” 明月从她混乱的话语中听懂了一些——傻奴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并且和苏伟,也就是她们的五哥相认了,傻奴给了他金子,让他走得好受些。 可笑,苏伟乃是堂堂瑶水大将苏正光的嫡子,本应衣食无忧,到头来,吞金而亡反倒成了他最好的归宿。 那块金子,还是他最喜欢的妹妹给的。 听说这次又是李远山抓的人。 为什么总是李远山?父亲、哥哥,连自己的妹妹都要被他毁掉了。 傻奴变成这幅模样,比之前还要痴傻,若说李远山有好好对她,明月是怎么都无法相信的。 该死的李远山。 明月握住傻奴的手,轻声安慰道:“傻奴,好傻奴,你做得够好了,睡一觉吧,醒来就什么都忘了。” 她没有一丝犹豫,掏出一颗小药丸放在傻奴嘴边,“傻奴,张嘴。” 傻奴乖乖吃了,纯净的眼睛懵里懵懂地看着她,情绪平缓了许多。 她嚼着苦涩的药丸,含糊问:“这是什么?” 是掺了蒙汗药的丸子,但明月并没有告诉她。 “如果你觉得李远山对你不好,日后就来这里等我,这里有我的人在。” 明月的五官在她眼里越来越模糊,傻奴觉得自己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道:“姐姐,你快回去吧,我不想再失去姐姐了……” 她头一歪,睡了过去,枕头太高,她的脸侧着滑下。 明月捧住她的小脑袋,掐掐她的嫩脸,自言自语:“我说的话你到底听到了没有啊……真麻烦,又变回去了。” 她习以为常。 傻奴从小就笨,细心教着就能好上一阵,但若是受了什么刺激,就会前功尽弃,回到初始。 她被坏人骗走过好几次,每次回来都又变傻了,苏氏忙着算计李家,明月又逐渐长大,也有了自己的活计要做,久而久之的,就没人管傻奴了。 以前有萧擎那小子护着她,她慢慢的又好起来了,直到嫁给李远山之前都是还不错的状态,等去了将军府,更是与常人一般。 苏伟曾传来消息,说傻奴已经开始在账房帮忙,会算账了。 她本以为傻奴会快快乐乐地过下去,却没想到傻奴比之前还不如了。 狗娘养的李远山! 她咒骂。 想运回苏伟的尸身已是不可能了,傻奴貌似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埋着,明月深深叹息,“傻奴,希望你能和他好好的。” 明月披上一件黑衣,匆匆下了楼,借着倾洒而下的日光,离开了瑶南。 * 瑶水这次进犯似乎只是为了制造混乱,只打了一天多就撤了兵。 众将士都摸不到头脑,他们才刚出兵,营帐才刚扎上,伙事营的大锅菜还没煮热乎呢,咋瑶水人就跑了呢? 难道是他们知道李将军回来了,被吓破了胆子? 他们哈哈大笑,不断歌颂着李远山的骁勇善战,在营地架起篝火,干脆饮酒放松。 李远山和瑶水交手近二十年,自然也察出其中蹊跷,只是将士们正在兴头上,他不好说什么。 李远山席地而坐,酒碗送到了嘴边,却只假装抿了一口。 昨夜太过混乱,他没功夫想傻奴的事情,今日闲了下来,他打算夜里回去一趟,看看她。 傻奴不喜酒气,他就不喝,喝了傻奴定然不会让他亲嘴的。 娇娇软软的傻奴啊…… 竟也懂得怀疑他了。 李远山寒着脸,将酒碗摔在地上。 看他回去怎么…… 怎么好好跟她服软道歉。 李远山是武将,脾气上来时肠子都是直的,他今日冷静下来,仔细回想了一遍傻奴的话,才发现傻奴似乎并不在意孩子的事情,而是在意他为何一直瞒着她,他是否还爱她。 呵,小傻奴。 就是天崩地裂了老子也爱你,爱死你,爱得你天天叫爹,日日昏厥。 士兵们已经七扭八歪躺了满地,李远山也站起了身。 他拍拍雷电健硕的脖子,“走吧,回家。” 他一路风驰电掣,到了亲王府。 亲王府的灯都点着,李远山直觉古怪,见到门房欲言又止的样子更是又了种微妙的紧张感,“怎么了?” 门房一脸愁苦,“将军,王妃胎气不稳,郎中正在里头烧艾草呢。” 才四个月就烧艾草,这一胎怕是不好。若小主子真的没了,他们这些下人以后都别想看到王爷的一个好脸色。 李远山快步进了亲王的院子,果不其然,浓重的药味弥漫了整个院子,他揪过一个小丫鬟问:“王妃如何了?” 小丫鬟被他的脸色吓得瑟瑟发抖,颤声回道:“王妃的胎已经稳住了,但是……” “但是什么?”李远山瞪了她一眼,“有话直说!” 小丫鬟哐的一声跪下,“将军,夫人今天出去买东西,走丢了……” “啊!!!”小丫鬟发出一声惨叫。 李远山的红月刀擦着她的胳膊,直直掉落在地上。 她,差点被重达六十斤的红月砸死。 劫后余生的小丫鬟抬起头,只见身形如山一般厚重的李将军失神地站着,嘴里念着一句话—— 为什么。 他望着惨淡的月光,脑海里滑过一个可怕的想法,急忙推门进屋,“王爷,属下请求封城!瑶水故意用兵力吸引我们赶往前线,此时一定会有奸细进入主城,请王爷速速封锁城门,排查全城可疑人口!” 亲王气得直跺脚,“李远山,你做什么!涟涟才刚睡下,你吼那么大声干什么!” 他推搡着李远山出门,低声道:“本王在傻奴走丢后就封城了,城里也加强了巡逻,你大可放心,只要傻奴没出城南关,本王就能把她挖出来!” “大战在即,他们抓起傻奴,是想……”李远山不敢再想。 亲王反问:“届时你会如何选?” 李远山默不作声。 亲王冷哼一声,“傻奴是涟涟的儿媳,也是本王的儿媳!本王命令你,如果真到了那一日,举兵投降也得把傻奴给本王带回来!” 说罢,他十分造作地补了句:“我可不是喜欢她,我是心疼涟涟,两次都因为她动了胎气。我就是心疼涟涟。” 李远山眉间涩然,转身离去。 他要一个一个把这些瑶水的奸细都捉出来,寻回他的小孩。 他还没跟她道歉…… 她怎么可以就这样消失。 他还没跟她道歉。 傻奴丢过一次,萧擎发现傻奴养了条狗,这才找到了藏在木箱里的傻奴。 他如法炮制,抱了大黄出来,将顽皮的狗子放在地上,有气无力地说:“去吧。” 大黄撒腿就跑,一路到了一座荒山,李远山带着几十个精兵跟随大黄,见到大黄所去的方向后,所有人的心都在下沉。 这里,他们很熟悉。 乱葬岗。 无人收殓的平民、没能捱过酷刑的瑶水奸细,以及死在瑶南境内的外乡人,死后都会被丢在这里,好点的能有一个土包,差些的就是一张竹席。 而在乱葬岗的另外一边,紧紧相邻的就是瑶南的英雄冢,所有不能回家安葬的将士都在这里沉睡。 李远山将红月交给了别人,又让另一个小兵扶住了他。 ——李远山竟是腿软了。 小兵无意间瞥到李远山的一滴泪,那颗泪在月光下顺着他的鼻梁滑下,而那个人,他的视线仍在坚定地搜寻,整张脸都死死地绷着,因为太过用力,小兵甚至能听到他自后槽牙处磨出的吱吱声。 大黄停了下来,它歪了歪头,后腿一屈,蹲了下来。 圆满的月下静静地坐着一只小狗,小狗远眺深坑中的一处,叫也不叫。 这时,李远山忽然甩开小兵的手,跑了过去。 他像只鬼魅,又如同黑豹,在坎坷的土路上跌跌撞撞地奔跑。 小兵再次感叹李远山的恢复能力,这样看,他的腿竟和常人一般了,丝毫看不出有条腿是假的。 冷冬的风刮在李远山的脸上,比刀割更痛,但更让他痛的,是他的心。 “傻奴!”野兽嘶吼。 深坑里的一个脏兮兮的小人扭过脑袋,她的脸上全是血污,眼睛明亮,但又被一层晦涩的情绪蒙住,她茫然而空洞地望着站定的男人,很快就转过头去,继续在坑里翻动那些已为白骨、或仍有皮肉的尸身。 夜风搅动丛林,发出低低的咆哮声,而叶子们则竭力地压抑着哀嚎,这里是乱葬岗,任何一点声响都显得格外阴森恐怖。 野兽低沉的嗓音更给这里增添了令人发寒的冷意:“他不在这里。” 他是谁?士兵们面面相觑。 比乞丐还肮脏的小人停下了自己的动作,终于直起身体。 大黄站了起来,它知道主人要走了。 傻奴慢慢爬了上来,李远山要不亲眼看着,他都想象不出这么小的手脚、这么矮的姑娘是怎么爬上来的。 傻奴垂着头站在他面前,玩着自己的手指,不发一言。 男人的手抓住她细弱的颈子,向他怀里按去,直到感受到了她身体的温度,他的意识才缓缓归位。 他终于觉得自己的脚掌是踩在大地上的了,而非悬在绞刑架上。 “你想找他,为什么不问我。” 傻奴不说话。 士兵们听到他一声长长的叹息。 “算了。”他又叹了一声,“先回家。” 这次傻奴摇头了。 李远山捧着她的脸想亲亲她,但她太脏了,无处下嘴,只能作罢,“听话,先回家洗洗干净,我马上就带你去找他,我发誓。” 二人共乘一匹骏马,慢慢回了城里。 路上,男人瞥到她后领内藏着的一处还算干净的皮肤,狠狠地咬了下去,辗转碾磨。 他自知理亏,给娇儿洗澡的时候,几次犹豫才开口:“我并非不喜欢你,那时候。不喜欢的女人我绝不会娶。” 傻奴的眼睛眨了一眨,意思很明显。 她想听。 男人却脸色僵了一下,“白蕊除外,当年我受重伤,躲进了她家里。她父亲明知道我是瑶南的李远山,还是留下了我,后来他因为此事被株连,被抓前让我带着白蕊逃走,我这才以娶妾的名义向王爷讨了通融,否则白蕊无法进入瑶南一步。我从未把她当作一个女人看,我甚至都记不清她长什么样子。” 傻奴抿唇,她不是想听这个。 “傻奴,我承认……我是成亲后才喜爱上你。” 这一桶水已经脏得不能看了,他又抱着她进了另外一桶中。 “那碗药……”李远山盯着傻奴。 傻奴抬起眼睛。 李远山摸着她的脸,每一下都爱怜万分,“那碗药,是我毕生最悔之事。” 毕生最悔,没有之一。 傻奴湿漉漉地望着他,嘴角在细微地抽动,李远山接住她的眼泪,“别哭,乖宝宝,别哭……都是相公的错。我就是怕你哭,才不敢告诉你。” 他掌心里存了一手泪水,这是他见过属于傻奴的、最伤心的泪水。 “傻奴,原谅我。” 傻奴迟疑了下,然后点点头。 李远山如释重负,掰过她的脑袋,吻了进去。 不若平时强势的索取,这一吻绵长细腻,他在安抚他的孩子。 傻奴看起来依旧乖巧无暇,但小手却不安分。 “傻奴……”男人压抑着声音喊她,“别动……” 傻奴果真不动了。 他又反悔了,“傻奴,再动动……” 这是傻奴第一次主动爱他,他觉得他的灵魂都丧失了,喜怒哀乐都完全被她掌控着,她随时可以让他走向巅峰,也随时可以让他跌入深渊。 傻奴带他去的是顶峰。 李远山回过神来,傻奴已经在净手了。 她仍是闷闷不乐,但她愿意这样做,就是原谅他了,不是吗? 李远山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每走一步都要紧紧贴着她的身体,一寸都不舍得放过。 苏伟停在一处暗室,就在王府内。 他此时已经是瓦罐里的一捧灰土了,上面也没有写名字,安静地摆在那里。 傻奴木讷地抱起他,看向李远山。 李远山颔首,“你可以留下他,放在我们的房里。” 傻奴摇摇头。 李远山皱眉,“瑶南?” 倒也不是不行,但傻奴为何突然去找苏伟,又突然想把苏伟送回瑶南? 傻奴沉沉地点了点头。 李远山心里一寒,“你今天见过什么人?” 傻奴抱紧了苏伟。 生前没能好好抱抱他,她有些遗憾。 “苏氏来了?还是明月?” 傻奴退了几步,但男人不会允许她远离,不容拒绝地将她扯到怀里,“傻奴,瑶南三日后就要自立为国,届时内忧外患,危险重重,这里受不起王朝和瑶水的两方夹击!如果亲王倒台,你、我,母亲,全部都要沦为阶下囚!” 傻奴死咬着唇,她不会背叛姐姐的,她不要再失去任何一个亲人了! 李远山难以相信,傻奴竟在这个时候选择偏袒瑶水,她知道她在做什么吗? 就算是他李远山想,也不能! 开弓没有回头箭,瑶南覆灭,他就要死,傻奴也要死,他怎么舍得? 他还要跟傻奴过一辈子…… “我和母亲,你难道要看我们落难吗?” 傻奴的嘴唇已经被咬出了血,李远山感到一阵寒意,从头到脚,遍布全身。 他残忍地夺走苏伟,高高举起,居高临下地逼问她:“现在可以说了吗?” 傻奴尖叫一声,蹦着高也要苏伟。 但是她太矮了,李远山对于她来说,就是一座不可动摇的大山。 “傻奴,”李远山低声警告,“你今天要是不说出来那些人的下落,我现在就把他砸烂!” 作者有话说: 完结+番外 第51章 火葬场二 [V] 李远山和傻奴僵持着。 傻奴刻板地重复着蹦跳的动作,想要拿到苏伟的灰坛,仿佛不知疲倦,而李远山一动不动,稳如泰山。 傻奴平时最怕脚痛,李远山终究不忍心,把苏伟还给了她。 傻奴抱着苏伟就跑,却被男人箍住腰肢,扣在了门上。 他的唇贴着她的耳朵,尽管看不到他的脸,她仍旧能想象出他是怎样一副失望透顶的表情。 “傻奴,你不信我。”李远山心痛地噙着她的耳垂,距离如此之近,让那些又似责备又似自责的话语更加振聋发聩,“我是你相公,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你怎么可以……” 他哽咽着低吼:“你怎么可以不信我?” 傻奴深深地埋着自己的脑袋,像只小鸵鸟一样,以为自己只要不去听就不会难过了。 李远山吸了口气,让自己冷静。 他和傻奴之间再经不起折腾了。 他直接亮出底线,“傻奴,把你姐姐藏身的地点告诉我,我保证,瑶南事态稳定后就将她们送回瑶水,这期间我绝不让她们受伤。” 傻奴摇头。 李远山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神情满是绝望,“傻奴,我已经让步了!瑶南现在不能出事!我只是让她们在这里暂住,不传回去消息就可以了!只是这样而已!” 傻奴还是摇头。 她不想姐姐再被抓了,她们苏家的人,一旦被抓了,都没有好下场。 李远山怔了一会,他怎么都无法想象,他现在在傻奴的眼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形象,竟然让她根本不相信他的承诺。 李远山松开她,向后退了几步,声音是难以掩饰的冷,“你走吧。” 腰间的束缚陡然消失,傻奴想也不想,直接奔向她醒来时的那间屋子。 李远山点了几个侍卫,远远跟在后面。 他面无表情,眼神比毒蛇更加阴冷,每一步都如同走在刀山火海之中,黑色劲衣紧紧贴着他的皮肤,随着肌肉的收紧和放松而变化着。 傻奴在一处低矮的宅子停下,推门进去。 李远山站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冷冷抬起手,不带一丝情绪命令:“进去,抓人。” 破落的宅子瞬间乱作一团。 傻奴抱着苏伟,震惊地看着步入门槛的李远山。 四五个瑶水人皆被侍卫的长刀压着,跪趴在地上,他们齐齐看向傻奴,似乎在诅咒她这个叛徒。 “我没有……”傻奴焦急地解释给他们听,“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李远山让侍卫把人押进大狱里,等人都走干净后,他缓缓关上了那扇门。 这房间本就见不到什么日光,随着大门的闭合,更加黑暗。 傻奴失去力气,跌坐在地上。 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死死地抱住苏伟。 李远山在暗色中注视着她,冷声道:“傻奴,你是我的女人,国邦之争,你只能站在我这边。” 他看到傻奴在默默流泪,惊恐地望着他声音发出的位置,她的绣鞋因为害怕而缩进了罗裙里。 他痛心疾首,他们夫妻从什么时候起,走到这种地步了? “我说过,我会保住她们的性命,等王爷帝位坐稳,她们会毫发无伤地回到瑶水,为什么你就是不信!” 黑暗中夹杂着两种鼻息,他们离得很远,远得不像是在一间房间里。 他以为傻奴会继续沉默,但傻奴突然大叫道:“你之前也是这么跟我承诺的!你说你会保住苏伟的性命!” 李远山歪了下脑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你背着我给了苏伟金子,让他吞金,你想让他痛痛快快死,好,那我就帮你去送走他,我做错了吗!” “可是他活下来了……”傻奴爬了起来,把苏伟高高地举在他眼前,“可是他活下来了!他活下来了!” “傻奴,闭嘴!”李远山怒吼,他快被逼疯了! “我去的时候你不拦我,王爷找我兴师问罪的时候你不怪我,现在你来说我食言,你打的什么主意!” “我不知道!我以为你是救了他才让王爷发火,但我第二天上街,却被告知他死了!李远山,你杀了他!!!” 李远山错愕地退了一步,“你叫我什么?” 李远山? 连名带姓? 李远山觉得自己脑袋里仅存的空气都被抽走了,他要窒息了,他满腹委屈,声音一下子变得无力,“傻奴,你恨我?我不是在帮你吗?” 傻奴像个孩子一样哭泣,她晃着脑袋,语无伦次地重复,“你答应我,要他活着……” 李远山迷茫了,他不知道他们的交流哪一步出了问题,导致这样大的分差,他只能苍白地解释:“他活在大狱里,又能好到哪里去呢?那种地方,是人待的吗?” 傻奴却收回手臂,重新紧抱着苏伟,一字一句都扎在了他的心上,“所以我不要姐姐也进去。” “她不会进去……”李远山已经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了,他心力交瘁,傻奴的固执超出他的想象,“傻奴,我说过,她们会好好的,你就信我一次,我拿命也会保住他们,行不行?” 傻奴神情呆滞,“要是王爷命令你下手呢?要是王爷命令你必须拷打他们呢?” 蛇被打中了七寸,脸庞有一瞬间的扭曲,或许是因为他觉得傻奴看不到,那种扭曲更显狰狞,他磨着后槽牙,一字一字向外蹦,“我会求情。” “求情而已吗?”傻奴自言自语,“求情谁不会呢,我也会,没有用的……” 李远山忽然觉得这屋子不能待了,他转身推开门,让新鲜的空气涌入,他贪婪地吸取这些能量,让自己胀痛的脑袋停止折磨自己的速度。 他扭头看向傻奴,傻奴被光照得睁不开眼,用手去挡,从刚才的失智中稍微清醒了些。 她掌心尚带着取悦他时留下的红痕,而那些温存,就发生在半个时辰前。 却像远得要命。 李远山抱住她,尽管怀中的人很不愿意,身体也极为僵硬,他还是抱住了她,“乖宝宝,我们不闹了好不好?我们刚才不还是好好的吗?” 傻奴看似温顺地垂着头,但她越是这样,他越是害怕。 他不得不挑起她的下巴,慌乱地确认她的表情。 傻奴的眼睛十分纯真,也带着混沌,她用自己不会骗人的眼睛交出答案,“我让你高兴,只是想拿到他。” 她指指苏伟。 李远山偏了下脑袋,嘴角用力地下压,仿佛松开一点都会泄露出自己的恐惧,“你在气我。” 他毫不迟疑地说。 是的,傻奴一定在气他,气他跟踪她抓走瑶水人,气他没说清楚就杀了苏伟,气他从头到尾瞒了那碗药,气他没有在第一眼见到她时就爱上她。 只要她气消了就会忘记这些事,他们就还是一对夫妻。 傻奴很认真,“我没有气你。” “你就是在气我!”李远山几乎同时喊道。 他不能接受,不能接受他的傻奴真的利用他,就是为了这该死的苏伟! 傻奴怎么会欺骗他呢?她最爱他了。 “就是为了他,是不是?嗯?为了他?”李远山阴沉地看向那个瓦罐,拂手拍去。 瓦罐四分五裂,里面的灰土洒了出来,先是飘散在空中,然后缓缓落在了他们的身上。 阳光让这些灰土无处遁形,在极度的光明中飘起坠落,两张脸一惊一怒,冷冷地对视。 傻奴颤抖了下,她发现自己的睫毛上都沾了灰,却不舍得眨眼。 这是她的五哥。 “你不用伤心。”李远山冷笑,“这根本不是苏伟,亏你还当个宝贝捧了一路。苏伟背叛瑶南、背叛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早就被将士们丢到猪圈里吃掉了,带着肉沫的骨头被丢到瑶河里,一眨眼就不见了。怎么,还要为这个东西跟我闹吗?” 傻奴愕然,望着这些灰尘,嘴久久没有闭上。 这不是苏伟…… 他又在骗她。 为什么呢? 但这次,她好像不想知道答案了。 寒意像是一场永不能醒的噩梦般钻进了她的脊梁,遍体冰寒,也筋疲力竭。 她迷茫地说:“相公……我说我姐姐只是来取他的尸身的,你信吗?” 他信吗? 李远山怔在原地。 他从未想过这种可能。 他对瑶水人的偏见几乎刻进了骨子里,认为他们就是一群无孔不入的奸细,从没想过他们千方百计潜入了城南关,就只为了取回一个人的遗骸。 傻奴甜蜜的气息袭面而来,他愣愣地看着娇小的傻奴站在自己面前,仰着漂亮的小脸,对他说:“李远山,我不喜欢你的糖了,我再也不会喜欢你的糖了,我永远永远都不会再接受你的糖了!” 他心脏一痛,猝不及防被傻奴撞得趔趄了几步。 他脱力般靠在门上,望着傻奴的背影渐行渐远。 他第一次觉得傻奴是在远离他,这种认知让他的心又狠狠地疼了一阵,像是被人手持尖刃,正中他最柔软的位置。 他后知后觉,他可能要失去傻奴了。 傻奴不再想要他的糖了。 李远山张着嘴,眼神在傻奴离开的方向游离,直到这条暗巷有路人走过,纳闷地瞧了他一眼,他才恍然大悟。 他怎么能让傻奴一个人回家呢? 他匆匆走了几步,又想起来傻奴今天肯定生气了,她不想吃糖了,那就换成别的。 女孩子都是喜欢甜甜的糕点了,不远处就有一家点心铺子,他要是给傻奴买回去,再好好道歉,她说不定就会心软了。 对,傻奴最心软了。 李远山行尸走肉般走在自己守护了二十年的地方,买了几样点心,急忙回府。 但他没有找到傻奴。 去哪儿了? 他枯坐在床上,手里还紧紧攥着绑着点心的细绳。 他不敢去找,他这次真的错得离谱,也隐约察觉到自己在自欺欺人。 他的本意只是想让傻奴有个祭奠苏伟的物件,反正人已经死了,也被扔进河里了,坛子里的是什么东西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他被气疯了,疯狂地妒忌苏伟,把真相说出了口。 他不该这样残忍地对待傻奴的。 等下她回来,他道歉还有用吗? 然而他越来越坐不住,他必须承认自己做错了,后悔了。 他起身,去问门房,是否有见过傻奴回来。 门房“啊”了一声,“不是和您一起出门的吗?没见回来呀。” 李远山打了个寒战。 他有种不妙的预感。 李远山骑上骏马,直奔城门,在看到那个小小身影后,他双目已经近乎赤红。 “傻奴!” 傻奴就像没听到一样没反应,还在和城门守卫说着什么,大抵是求他们放行之类的话。 他翻身下马,顾不得骏马还在疾驰,落在地上时他的断腿处传来撕心裂肺的疼痛,他却一点不管,直接抱住了她。 “傻奴,”他有些痛苦地喘气,“点心,这是点心,不是糖。” 他稍微缓过来点时,捧着她的脸瞧,发现她的眼睛也是哭过的,他心疼地亲她,用最卑微的语气求她:“傻奴,你来这里做什么,你要去哪儿,相公跟着你好不好?” 太阳快要落下了,傻奴呆呆地看着他,“我要去找哥哥。” 她第一次喊苏伟哥哥。 李远山的心都快碎了,他到底做了些什么…… 他仍抱着一丝幻想,“你找不到的,瑶河很大很长,你根本找不到,我们回家吧,你饿了是不是,我们回家吃饭。” 傻奴不肯动,李远山绝望地问:“你非要找到他吗?” 她坚定地点头,“我要带他回家。” 李远山的嘴张了张,还是选择成全他家小孩。 “开门。” 他一直都知道他家小孩和别人不一样,刻板、固执,认定了的事情就不会轻易改变,如果要改,就要通过长期的引导才能发生一点点变化。 她认为尿床可以吓走男人,她认为家只是睡觉的地方,她认为李远山会永远爱她…… 他们到了瑶河边,这里的河水一年四季都不会结冰,但水温会在冬季的时候很冷,根本没办法下水,一条河就这样隔开两岸,一边是富强的瑶南,一边是战火连天的瑶水。 每年冬季是瑶南瑶水人最喜欢的时候,因为冬季基本不会打仗,河边会有百姓安心地洗衣捕鱼。 傻奴像是完全不在意这水有多冰一样,脱了鞋子就下去了。 水很深,她走了才几步就淹过了她的膝盖。 李远山抓住她,“傻奴,先吃点东西。” 他远远地看向一处,那里有几个乘船而来的瑶水人,看样子是渔民。 被他捏碎的点心七零八落,他一点点捏着塞进傻奴的嘴里。 娇足光着,被水冻得发红,他又把脚放进了他的怀里温热。 那艘小船越来越近了。 李远山的心也在无可救药地发疼。 “傻奴,你别回瑶水了,行吗?” 他知道她要走了。 在小屋里那声相公,就是她的道别。 傻奴停下咀嚼,轻轻摇了摇头。 李远山很不争气地哭了,这里是他建功立业的地方,却也是他失去了挚友和爱人的地方,“你是我的妻子,瑶水人不会放过你。你……你把你姐姐和娘都接来,住在这里,我不会去打扰你,行吗?” 船桨拨动水流,渔民似乎在辨认和傻奴坐在一起的男人是谁,犹豫着要不要回去。 李远山面色惨白,向他们招招手,又缓缓勾起了掌心。 小船渐渐靠岸了。 李远山细心地给她穿好鞋袜,一袋点心已经吃完了。 “就住我们之前的小院子吧,那里安全。傻奴……” 他亲着她,尝到了她的泪水,“我知道错了,但是我挽回不了了。你什么时候想我了,就去亲王府看看我,可以吗?” 傻奴低着头没说话。 船上下来一个女子,带着面纱,一双眼睛艳绝天下。 那女子扶起了傻奴,拍拍她的头道:“就按李将军说的办。” 她对李远山行了一礼,“李将军思虑周全,明月在此谢过了。我的前半生一直忙碌,没有带好傻奴,是我失职,从今日起,我就在城南关住下,哪里也不去,单陪着她,重新长大。” 傻奴扯了扯她的袖子,“姐姐,哥哥在这里。” 她圆润的指头指了指河里。 明月无可奈何,“我就是问问,你看你闹成这样,笨死了。” 河流不算湍急,起起伏伏的水花也带起沉积在河底多年的东西,一块黄帕几经翻滚,可见是主人坠河都不肯松开的珍爱之物。 傻奴痴痴地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 不再回头。 她没有问苏氏为什么不来,她好像知道答案。 苏氏这一辈子都不会再来瑶南,她恨这里。 明月看着失魂落魄的李远山,也有些可怜他,“你等着就是,她认定的事情,不会变。” 李远山抬起哭红的眼睛,嗯了一声。 夕阳彻底落下去了,河水也变得黑深。 对面的百姓听到一阵来自无名野兽凄入肝脾的嘶吼,然后是肝肠寸断的哭声。 他们吓得收起了还没浆洗好的衣服,匆匆回家了。 无人在意。 黑豹失去了小兔子,无人在意。 他家小孩不肯和他回家了,无人在意。 从此以后他都将生活在无望的等待中,无人在意。 作者有话说: 狗子认怂了。 第52章 火葬场三 [V] * 三日后,瑶南成国,震煞邻国,肃亲王钟允立国号为玉南,帝号肃南皇帝,意指踏平西南诸国。 玉南狼子野心,又地处几国最核心的地区,刚立国就打下两个小国,诸国无不岌岌自危,纷纷向玉南抛出结盟请求,甘愿做小伏低。 肃南帝照单全收,又连夜攻下一个嘴硬的小国,势如猛电。 王朝天子震怒,却拿肃南帝没办法,只能派个使臣来痛骂肃南帝。 和瑶水交战的这三十年,老谋深算的肃南帝早就掏干了王朝的国库,王朝除了过过嘴瘾,什么也做不了。 肃南帝坐在王位上,悠哉悠哉地品着茶,笑意盎然地看着下面卖力表演的使臣。 他浑身舒坦,终于也有人品尝到他的苦闷了。 骂吧,骂吧,朕就喜欢你们这些只能骂朕却管不了朕的小可怜。 使臣年迈,气喘吁吁地扶着腰,“肃亲王,你……你这个狼心狗……” 谢玉涟挺着大肚子出来,荣华富丽的凤袍和精致的妆容将她因有孕而红润的脸色衬得更加动人。 使臣瞪大了眼,指着谢玉涟,舌头都直了,“谢、谢家嫡女!” 这是当年名动天下的才女谢玉涟!她不是被发落到风尘之处去了吗,怎么会成为玉南的皇后?! 肃南帝面色一冷,“回去告诉朕的好哥哥,若是三十年前他同意了朕的亲事,朕现在也许还是个废物王爷!王朝,朕势在必得!” 使臣走后,肃南帝牵着皇后的手回了寝殿。 说是寝殿,也不过是一间很朴素的大屋。 玉南的皇宫还是王朝天子十几年前来时匆匆建的行宫,为了欺上瞒下,肃南帝故意弄的十分简单,让王朝天子以为瑶南真的很穷,把所有钱都用在了征战上。 事实上,瑶南三十年来用于征战的开支都不超过王朝拨款的十之有一,税赋也压了大一半。 肃南帝若想,两年就可以踏平瑶水,只是为了大计才生生拖了三十年。 谢玉涟,也就是老夫人,她愁云满面,很是担心李远山,“远山还在瑶水停留做什么?你不是说不打瑶水了吗?” 玉南成国后,李远山亲自带兵去了瑶水,连续攻下几座富庶的城池,让本不富裕的瑶水国库雪上加霜。 谢玉涟忧虑李远山就这样去强攻下瑶水,会和傻奴走得更远。 肃南帝摸着她的肚子,笑容满面,“涟涟,再过一阵你就知道了。” * 又一月,花开春暖,瑶河上架起了十座跨越疆界的大桥。 李远山彻底打下瑶水,瑶水灭国,版归玉南。 肃南帝亲封苏正光的嫡子为瑶水巡抚,那十座大桥,以后两地的百姓都可以跨过,瑶河将不再为隔绝两地的天堑,瑶水也不再会有战火。 动荡了三十年的瑶水终于获得了渴望中的平静,瑶水人一反常态,再也不骂李远山狗杂种了,反而歌颂起他。 至此,玉南大势已定。 李远山回到了城南关,他是玉南的功臣,骑在马上,接受百姓的欢呼和称赞。 他比出征之前消瘦了许多,双手紧握着缰绳,木然地在街上的行人中寻找着一个人的身影。 路过一家小宅时,他拉了缰绳,让马匹短暂地停留。 那户人家的大门紧闭,贴着的对联字迹幼稚可笑,却又带着点童真。 里面传出一阵娇滴滴的笑声,和街上铺天盖地的呼声格格不入。 李远山稍稍失神,半晌才牵动缰绳,驱马离开。 他的眼睛更加灰暗了。 这一夜,明月家的对联丢了。 明月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家光秃秃的大门,暗骂李远山变态,刚回来就干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好在春节已经过了两月有余,不贴也罢。 邻居家的大娘是新搬来的,热情地给明月送上两碗炖肉,“今天又做多了,瞧我这手,一勺下去总没个准头。” 双生子躲在大娘身后,好奇地盯着明月美艳的脸看。 “谢谢大娘了。”明月接下,转身回了家。 小孙儿不懂,“奶奶,为什么每天都要给她家送吃的?咱们自己家还不够吃呢!” 大娘捏住了小孙儿的嘴,“小祖宗,你可不许当着她家人的面说这种话,你懂什么,这是奶奶的差事!” 小孙儿挠挠头,还是不太明白,但他很乖,知道这户人家有了不起的大人物罩着,必须要尊她们敬她们。 明月把炖肉放在院中的石桌上,“吃吧,邻居送来的。” 傻奴抬起头,指着书中几个地方问:“姐姐,这里是什么意思?” 她读的是一本兵法,明月也不是很懂,“先吃饭,等下我给你问个知道的人再告诉你。” 傻奴嚼着肉,小嘴吃得油乎乎,分外可爱。 明月看着她天真的模样,心里涌上一阵愧疚。 早知道傻奴并不是真正的痴傻,却也忙于复仇计划而没有好好教导过她,以至于让她呆呆傻傻地过了那么多年。 早知道李远山并不是十恶不赦的人,却也因为苏氏的一意孤行而没有放过他,让傻奴和他最后走到了这一步。 明月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了太久,傻奴有些不自在,“姐姐,你在看什么?” “你一直不出门,可能不知道,瑶水被玉南吞并了。” “喔……”傻奴怔怔的,垂下了眼帘,“料到了……” 明月笑笑,这傻孩子,又想错了,还真是对李远山一点信任没有,“姐姐的那些伙伴,都好好地回瑶水了。” 傻奴的眸光闪了闪,“嗯……好事……” 那个人履行了他的承诺。 的确履行了。 明月摸摸她的小脸,认真地望着她,“大哥做了瑶水巡抚,是瑶水最大的官,肃南帝之下,整个瑶水之上。” 明月从小生活在他人白眼中,只因苏正光死得屈辱难堪,现在苏家重新站上高位,她无不感叹地说:“傻奴,苏家,苦尽甘来了。” 傻奴张了张嘴,“是吗……我没见过他,姐姐写封信恭喜他吧。” “想回去看看吗?” 傻奴想了一会,还是摇了摇头,“不了。” 他们都没见过,没什么感情,傻奴也不想再节外生枝了。 就当不认识吧。 明月叹了口气,“那娘呢?娘你总要看看吧。” 傻奴还是摇头,这次没说理由。 明月对她的轴无可奈何,轻声道:“都随你,你开心就好了。” 傻奴点点头,又一头扎进了书堆里。 明月拿起刚才她问的那本书,出门找到一个黑衣男子,毫不客气地问:“这里和这里,什么意思?” 那男子看了眼,利落地答了。 明月默默记下,又问:“李将军在哪儿住着?” 男子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户人家,并不多言。 明月抬眼看去,灰扑扑的大门和矮墙,唯一特别点的,就是拔地而起的三层小楼,任谁也想不到功成名就的大将军会住在那里。 似乎知道有人在打量他家,主人从三楼的门中走出,站在廊下远远地回望。 寂寞如雪的白衣在春风中轻轻摆动,黑发浓重如墨,披散在背后,高鼻深目的男人异常高大,面色苍白,双手扶在栏杆上,踮着脚看向明月家的院子。 明月五味陈杂,回头瞧去,自家的傻妹妹正背对着三楼的男人,趴在桌上看书。 李远山啊,你能看到什么? 一个小小的背影而已。 这三个月,李远山并不在城南关,傻奴也一次没提起他的名字。 但李远山的人却买下了她家四周的所有宅子,守护着她俩,连门口摆摊的小贩都是他的人,卖的尽是些新奇玩意,手工的小玩具,甜美的糖果糕点,和漂亮华丽得不该出现在小摊上的衣衫首饰。 他们企图用这些东西引诱傻奴出门,但傻奴一步也没踏出去过,只待在小院子里,过着平静的小日子。 明月回家,卖玩具的摊主硬塞给她几个新玩具,明月抱着一堆东西回去,傻奴却看也不看,直接丢进了一个木箱子里。 这样堆放杂物的箱子,她家已经放满了三个。 夜深了,明月抱着傻奴睡觉。 * 一夜好眠,傻奴揉着眼睛醒来,穿好衣服,没注意枕边多了一袋凭空出现的糖。 明月却发现了,她浑身汗毛倒立,当即和傻奴分了房,以后再也不跟傻奴一起睡觉了。 傻奴莫名其妙,“为什么?” 明月干巴巴道:“什么为什么,不是什么事情都要有个答案。” 她可不想被李远山跳进房里的时候被看个精光! 傻奴呆滞,追着她问了一整天,明月被她烦得没办法了,干脆敷衍道:“姐姐看上了一个小伙子,要和他一起!” 傻奴这才停止了追问。 但过了一会,她又贴了过来,“姐姐,真的有事情不需要答案吗?” 明月心头一动,傻奴这是要开窍了? “当然,有些事情没有对错,只有立场。立场不同,选择就不同,没什么好责怪的。” 傻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手里的书怎么也看不下去了。 立场。 什么样的立场才需要残忍地伤害心爱的人呢? 她还是不懂。 这一夜,她罕见地失眠了,她闭着眼睛,脑海里错乱不堪,反复回荡着几句话。 “傻奴,你是我的女人,国邦之争,你必须站在我这边。” “傻奴,你恨我?我不是在帮你吗?” “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的未来,你怎么可以……可以不信我?” 窗子响了一下,夜深人静之时格外明显。 傻奴爬了起来,披上衣服,却什么都没发现。 她关好了小窗,没看见贴墙而站的男人。 他屏着呼吸,尽管他知道,以傻奴的耳力什么也听不见。 明月渐渐下落,快破晓时,里面的呼吸声才平稳起来。 傻奴睡着了。 李远山小心翼翼地翻窗而入,站在床边,贪婪地望着他家小孩。 她圆润了许多,眉眼无忧,明月的确将她照顾得很好。 小口还是那样微微张着,他俯身,如山般笼罩了她,轻而易举地寻到了她的小舌,轻轻含着。 他需要非常非常地克制,才能忍住不深入。 然而,他太想念傻奴了,想得发疯,想得无法压抑。 他气息渐沉,滚烫的气息烧着傻奴的脸,她微微睁开了眼。 窗子又开了,房里却空荡荡的。 傻奴没有起身,呆呆地摸了摸自己的唇,湿的。 * 第三天,李远山依旧夜深来访。 他依旧轻手轻脚地敲开小窗,听到了一阵银铃的响声。 窗柩上拴了一串昨天没有的银铃,仔细看,还是他以前送她的那串招魂锁魄的。 他僵硬地通过小窗,看向那个坐在床上的娇儿。 娇儿伸手向他丢去一个枕头,正中他的胸膛,脸因气愤而发红。 李远山落荒而逃。 “站住!”傻奴追到了院子里。 李远山的心脏狂跳,她是准备留下他吗? 她已经想通了吗? 他忍不住这样想。 但他转身时,却看见傻奴搬出来一个大箱子,掀开盖子,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丢在他身上、脸上。 “拿回去!我不要你的东西!” 木制的、竹制的,一件件在号角停熄时他微笑着刻下的玩具,砸着他的脸,如同一把把尖刀,狠狠地戳中他的心。 李远山绝望地闭上了眼。 他竭力绷着脸,但还是漏出了几道崩溃的哭声。 他像一只委屈的大狗狗一样,悲伤地望着傻奴,凄冷的白衣在稀淡月光下无力地放任玩具滑落,发出嘶哑的摩擦声。 以前,她说喜欢他穿白色。 现在,她对他的白色不屑一顾。 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痛,从最深最柔软的地方,精准地传达到身体的每一处,让他好好品味到了自己的痛不欲生。 但他仍旧贪恋这能光明正大注视傻奴的片刻。 傻奴扭头回了屋子。 她盯着剩下的两大箱玩具发呆。 这么多的玩具,他做了多久? * 第四天,苏家门口放了两个箱子,里面盛满了各种玩具,和一袋糖。 小贩们目瞪口呆,趁没人注意,抬回了李家。 李远山久久没能回神。 他还穿着官袍,垂首坐在地上,轻轻倚靠在箱子上,双目无神地盯着地面。 过了不知道多久,他从那堆东西里挑出他的糖,捧在手心里。 他捏出一颗尝了尝,他发誓,这是他这辈子吃过的最甜的糖。 傻奴喜欢吃甜,这糖很甜。 但她为什么丢掉呢? 她真的不再吃他的糖了…… 付全到来时看到的就是李远山这幅颓废疑惑的样子,他踢了踢如同化为石像的男人,“远山,欲速则不达。” 李远山像个没家的孩子一样可怜,求救似的看向付全。 付全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 李远山茫然地点点头,一颗接一颗地吃起了糖。 糖袋子空了,他的嘴塞满了,“糖和喜欢有什么关系?” “嗯?”付全蹲下,“你说什么?” 李远山麻木地重复:“糖和喜欢有什么关系?” 付全低笑,“我不知道,只有你知道。” 李远山困惑地眨了下眼睛,他的眼角已经有了一点细纹,湿润的液体顺着褶皱滑出,他有些痛苦地捂住自己的断腿。 又开始疼了,城门那日似乎留下了什么暗伤,时不时就会疼一下,最近越来越频繁。 “你该找郎中看看。”付全有些不忍,“再者说了,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知道什么? 李远山不明白。 付全摇头,“回避是没用的,无可救药啊……” 付全犀利的揭穿让李远山身子一震,他背过身去,执迷不悟地否认着那个答案。 糖是爱。 傻奴不再接受他的爱了。 她把他的爱,像垃圾一样丢掉了。 暖风穿堂而过,大山却在瑟瑟发抖,他环住自己的膝,咬牙让自己别哭出声音。 * 李远山安生了十日,他如常上朝、下朝,表现得和以前一模一样,只是腿越来越瘸了。 肃南帝强压着他,让御医为他看病,这才知道他的旧疾复发了——他的断腿,在渐渐失去知觉,强壮的腿也在慢慢萎缩。 肃南帝大憾,“怎么会这样?” 御医抹汗,“或许当初只是个奇遇……” 肃南帝瘫坐在皇位上,“怎么办,怎么办,我怎么跟涟涟交代……” 他竟是连朕都忘了自称。 “务必瞒住皇后!”他下令。 但怎么瞒得住呢? * 第三十日,李远山再支撑不住,在早朝中昏厥,皇后匆匆赶来,李远山已经完全站不起来了。 她两眼一黑,晕了过去,方才七个月的胎儿也见了红,御医院人仰马翻。 她抓住肃南帝的手,“傻奴!我要见傻奴!” 肃南帝如何不知道事情是个怎么回事? 问题是人家李远山说了,不要去打扰傻奴。后爹难为啊! 付全站了出来,“臣去便是。” * 第三十一日。 付全只身一人去了苏家,看到门口一众熟悉的兄弟,眼皮子一跳,好家伙,李远山不让圣上打扰傻奴,自己却安排了上百个人在苏家周围,这是摆明了不死心。 付全敲开苏家的门。 傻奴嘴里叼着一块糖,打开了门,和付全四目相对,十分尴尬。 付全嘿嘿笑道:“傻奴,最近怎么样了?” 傻奴看着他脸上一道狰狞的鞭痕,愣愣的,一时忘了下跪。 付全和院里一个二十多的男人迎面对上,那男人一看就是个心思深沉的,手里还攥着一包糖,正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付全拽过傻奴,“傻东西,这糖好吃吗?” 傻奴没有回答好吃,也没有回答难吃,模棱两可道:“回大人,就尝尝。” “那我给你买点,你吃吗?” 傻奴眼睛放光,“也尝尝?” “嘿!”付全佯装要揍她,“你想气死李远山?” 很久没听到这个名字了,傻奴不由得怔了一下,好像在想这个人是谁。 她像只被揪住的小兔子,可怜巴巴地看向那个深沉的男子。 男子站起来,恭敬道:“付大人,久仰大名,在下萧擎,傻奴的……青梅竹马?” 他俯身,低声在付全耳边说了句话,让付全天灵盖都快被掀飞了,“傻奴忘了那个人了。” 付全夺过一颗糖,塞进了傻奴的嘴里,她还真吃了。 付全一哽,“你干的?” 萧擎无辜摇头,“非也,是明月。” 李远山那日被赶走后,傻奴一病不起,明月路走偏锋,天天逼傻奴吃糖,半个月后,傻奴终于吃了第一块来自于她的糖,然后就不知道李远山是谁了。 明月悔得哭了好几日,她只是想让傻奴惦记着李远山,有个活下来的盼头,没想到傻奴直接给忘了! 傻奴却茫然不知为何,她真的不记得李远山是谁了。 付全呆若木鸡,失忆之症竟在我身边? 他尝试和傻奴说皇后胎象不稳,想要见她。 很意外的,傻奴同意了,还回屋换上了在门口小摊新买的漂亮衣裳,说要见皇后了,穿得要隆重些。 她连老夫人都忘了。 去皇宫的路上,付全问:“你为何记得我?” 傻奴古怪地瞅了他一眼,“您救过我,县主那里。” 她的眼神很直白,仿佛脑子不好的人是付全似的。 付全继续问:“那你还记得县主为什么捉你?” 傻奴垂下了头,有些伤心,“记得,哥哥。” 傻奴见到皇后,规矩地跪下,脑袋伏得很低很低,她敏锐地察觉出屏风后有一道野兽般地目光,像是想吞噬她一般紧随着她。 “不记得了?”皇后喃喃,但没有困顿太久,声音又坚定起来,“儿子,你出来。” 高大的男人拄着拐杖,自屏风后走出,在傻奴面前站定。 带着压迫感的目光钉死在傻奴的发顶,傻奴抖了下,觉得自己快被这个男人的眼神给吃掉了。 冰冷的拐杖挑起她的下巴,傻奴无助地仰起脸,垂着眼帘,不敢看他。 李远山内心一阵撕绞,长久凝视后蓦地放下拐杖,回了屏风之后,颤声道:“我不看你,你站起来。” 她细皮嫩肉的,一点点红色都能肿成一片,经不起久跪。 他想拥她入怀,好好亲亲,可她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他还以为,她失忆了他们就可以重新开始…… 刚才起的那一点希望瞬间被浇了个覆灭,变成了他眼底的沉沉死灰。 傻奴扯着自己的手指头,不知道该怎么办,姐姐没有告诉她该怎么办。 付全掏出一块糖,故意对着屏风后头大声喊:“傻奴,我给你糖,你吃一口。” 傻奴惑然眯起眼睛,在这吃糖,真的可以吗? 但糖到了嘴边,甜蜜的气息蛊惑着她,她张开嘴,任付全投喂。 乖巧得不像话。 屏风轰然倒塌,那个奇怪的男人双目血红,像只野兽般瞪着她,目光中似有失意、似有愤怒,更多的是不敢相信。 “傻奴!” 傻奴呆呆地合上了嘴。她就说这里不能吃糖。 男人抢过付全的糖,放在她的嘴边,粗粝的指尖抵在她娇嫩的唇上,侵略着她的鼻息。 “吃。” 傻奴直觉他的糖不好吃,固执地紧闭着嘴。 李远山不可置信地晃了下,“为什么不吃我的?” 傻奴谨慎地答:“不是什么事情都要答案的。” 不好吃就是不好吃,不好吃就不吃,没有为什么。 李远山觉得自己要疯了,什么人的糖都吃,付全的都吃! 但就是不吃他的! 他强硬地撬开傻奴的嘴,硬塞进去。 糖被喂进去的那一刻,他的心诡异地平静了,他像奖励孩子那样抚摸傻奴的脸,“乖宝宝……” 傻奴却避开了他,呸的一声吐了出去。 糖果骨碌碌滚在了地上。 为什么? 李远山的心空了一拍,排山倒海的绝望淹没了他的眼,他趔趄几步,倒在了地上。 他从没这么难受过,他家小孩真的不吃他的糖了,他真的要失去她了…… 怎么可以呢?他都没爱过人,第一次动心就是一生挚爱,把最好的、最软的赤子之心捧着送给她,可她拒他于千里之外,还把他的爱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弃如敝履。 他见过她娇憨的笑,听过她香甜的细鼾,吻过她主动张开的小嘴,深深地探索过她的一切。 她怎么能丢下他呢? 去年冬天,她听说他要送她走,她宁肯躲进箱子里三天不吃不喝,也不愿意离开他。 这样爱他的好孩子,怎么会丢下他? “远山!”皇后失声大喊。 傻奴这才仔细地看了看嘴边溢出鲜血的男人——原来他就是李远山。 作者有话说: 狗子:哭死,气死,真的快嘎嘣儿了,必须要想点办法了。 后面失忆梗,强爱,好刺激,嘶溜嘶溜。 快完结了,目测还有个三万字的现代番外,真的特别甜特别好看,男主狗得非常带感!徐徐诱她! 预收,求大家康康,喜欢哪个收哪个~我会依次开!坑品超好放心选我昂!数据好赖都会好好完结! 第53章 火葬场四 [V] 傻奴呆愣愣地回了家,看到姐姐正在和萧擎聊天,她攥着手里的一袋子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萧擎向她勾勾手,“傻奴,过来。” 傻奴像只懵懂的小猫一样歪了下脑袋。 这话似曾相识。 她慢吞吞挪了回去,萧擎和小时候一样,撕开熏肉后一条条喂进她的嘴里,“皇宫好玩吗?” 傻奴摇头,闷闷不乐,“不好玩。” “见到李远山了?” “嗯……” “他俊俏吗?” 傻奴想起那个人仿佛要滴血般的双眼,默默摇了摇脑袋。 萧擎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那以后就不见他了。对了,李百合也举家迁至这里,明日就来看你。” “喔……”傻奴抬起眼,水汪汪地看着他,“李百合是哪个姐姐?” 萧擎没有回答,直接把剩下的半块肉都塞进了她的嘴里。 “小骗子。”他低声骂。 傻奴跟没听着一样,蹦蹦跳跳出去玩了。 一个老人牵着一条大黄狗和一只小黄鸭走了过来,傻奴移不开眼,盯着人家的爱宠看。 “喜欢?”老人蹲下,解开大黄的链子,大狗也扑进了她的怀里,嗷呜嗷呜叫着。 傻奴对老人嫣然一笑,羞赧地点头。 “我家主人每天都会出来溜它们,不过他最近病倒了,你若是想跟它们玩,可以来我家。” “什么病呀……”傻奴随口一问。 老人拍拍大黄狗的狗头,带着两只小宠物走了。 傻奴没有得到答案,不过她也不在意了,本来就是闲聊,再者说了,不是什么事情都需要一个答案的。 她已经明白这个道理了。 * 第三十二日,李百合带着相公来了。 百合一把子抱住香香软软的傻奴,哭得稀里哗啦,“娇娇宝,我的娇娇宝,我都想死你了,你想不想我?” 傻奴没说话,眼睛里却涌动着泪光。 她似乎很喜欢百合,连百合邀请她去自家玩都没有拒绝。 傻奴远远地就看到三层小楼,和这里一般的一层、二层的屋宅格格不入,她站在门口看了好一会,才抬脚进去。 奇怪,门口的对联,好像是她写的。难道姐姐将她见不得人的墨宝送给这家邻居了? 百合家的家具也比寻常人家大,傻奴坐在她家的椅子上,脚儿根本碰不到地面,在空中轻轻摇晃。 百合拉着她话家常,傻奴不太听得懂,却始终微笑着聆听,时不时发出了然的声音,不懂装懂的可爱样子逗得百合哈哈大笑。 一个高大的男子抱着一个出生不足岁的婴儿过来,傻奴盯着婴儿软软嫩嫩的小脸发呆,没有抬头看那男子是谁,只看到一支长长的拐杖柱在地上。 他的身形在地面投下厚实的影子,傻奴能透过影子想象出他宽阔的肩、发达的臂,和一条令人遗憾的残腿。 男人送到她嘴边一颗糖,傻奴小心地挪开了脸,没有吃。 肌肤擦着男人的指尖一滑而过,留下酥酥麻麻的触感,男人发出一声低吟,抱着孩子离开了。 傻奴还没看够宝宝,小脸红扑扑地瞪着男人如山的背影,百合忙解释:“孩子还小,不能总抱出来玩,你可以跟他去房间里继续看。” 傻奴晃着小脚,却不肯动。 她拒绝。 * 一直到第五十日,傻奴都没去过百合家一次。 百合几次上门拜访,傻奴避而不见,给出的理由简直荒谬,说百合家里的亲戚吓人,不去了。 百合抱着孩子,心想今天又是不能交差的一天了。 她想起李远山如今的模样,比刚残疾时还要可怜,整个人的魂魄都仿佛被抽干,只留下一具麻木的行尸走肉在这世间毫无目的地游荡。 他比孤魂野鬼还孤魂野鬼,任谁看了都想帮上一把。 然而,她回去后李远山亲自登门了。 全身湿透的男人站在门口,抱着一包东西,长条的,像是柴火,又像是擀面杖的形状。 他身上的水珠不断地坠在地上,吧嗒吧嗒,像极了一颗颗饱受折磨的泪珠。 “傻奴,开门。”他的牙齿在打颤。 瑶河四月的水仍旧不暖,他连续下水十几日,没有一天不是这样湿着回家。 他害了风寒,身体异常滚烫,他却觉得这天很冷,冷得似是他要熬不过这个春天。 “傻奴!”落水狗般的黑豹在低吼,他听到了傻奴起伏不定的呼吸,知道她就在一墙之隔的门后! 为什么不肯见他?她不是全忘了吗? 李远山目色一寒,“你不是想要哥哥吗?出来,我找到了!” 傻奴咬唇,几经犹豫还是打开了门。 李远山落魄的样子猝不及防撞入她的眼帘,她看向他手中的包袱。 李远山一愣,惨淡笑开。他真没想到,他如今想看傻奴一眼,还要借着苏伟的名头才能做到。 他冷冷地打开包袱,里面躺着一根骨头。 “胫骨。”李远山指着骨头,斩钉截铁,“你哥哥的,他这里受过伤,骨头上的器痕和他所中的箭头一模一样,我不会认错。” 傻奴哀伤地看着那条被水泡得发白的骨头,怔忪接过。 李远山迅速地牵制住了她的手腕,傻奴抬眼,男人正恶狼般盯着她。 “傻奴,原谅我。” 原谅他,在知道萧擎到现在还没娶妻后、在看到她乖顺地任萧擎喂饭后,嫉妒到疯了。 那些幸福本该都是他的! ——他忍不了了。 傻奴退了一步,简单的动作却把李远山拽倒在地。 岿然的大山倒塌,傻奴也跟着倒下,被男人死死地压在身下。 他明明可以起来,却不起来,日思夜想的娇儿近在咫尺,他能以体温熨贴她的肌肤,能用双手触碰她的娇躯,他还忍什么? 傻奴惊慌地捂住自己的唇,躲过男人的冒犯,“走开!” 但男人连她的手掌一同吞下了。 傻奴彻底吓傻,毒蛇的信子爬过她的每一根手指,她怕得头皮发麻,门还开着,传出去她还要不要做人了? “放开我!”小兔子发出悲鸣,四腿无力地踢蹬着。 她张嘴呼救的刹那,口鼻就被堵住了,男人像条拥有极度占有欲的疯狗一样吻着她,他霸道而急切,完全不管傻奴还能不能呼吸。 毒蛇欲钻进她的肚子里,傻奴快窒息了。 李远山给予她稍微喘气的时间,捏着她的下巴,以不容拒绝的口吻道:“傻奴,外面都是人,你若是想让别人都听到,那就尽管喊。” 反正他不要脸。 傻奴果真闭上了嘴。 李远山舔净她的眼泪,“乖宝宝,乖宝宝……真是太乖了……” 他揪住她的头发,令她如同被锁链拴住的小鸟,插翅难逃。 “乖孩子,痛不痛?” 李远山发出难捱的唤声,“半年了,都给你,全给你,好不好?” 他不紧不慢,不忍心再去看傻奴哭肿的眼睛,伸手覆盖了上去。 就当她愿意。 傻奴用罗裙裹紧自己,跑回了屋子里,插紧门锁。 她的肚子鼓得像是有孕的妇人,在屋子里焦躁地打转。 怎么办,怎么办,她被毒蛇盯上了! 然她忘了锁窗。 李远山推开窗子,傻奴登时背靠着墙壁,发起抖来。 “你忘了拿这个。”他扬了扬手中胫骨,刚刚饱餐一顿的大狗不再护食,大方地展示着自己慷慨。 “给我!”傻奴扑了上去。 李远山却啪的一声合上了窗子,“今晚去我家,三楼,来了就给你。” 他想到了什么,补了句:“我绝不食言。” 傻奴颓然跌坐,黏腻的液体流下,她觉得自己仿佛被命运扼住了喉咙,怎么也逃不开。 * 第五十一日,李远山没等到自己想要的人。 他摘下自己精心挑选的玉冠,摔在地上,面容有了一瞬间的扭曲。 苏伟也不顶事了,小兔子被吓坏了,他还需要再想别的办法。 他匆匆去了苏家,准备跪在门口谢罪,新换的华袍有着银色丝线,不知要花上多少金银才能制成这一件美服。 明月开了门,诧异道:“李将军,您怎么知道傻奴病了?” 病了? 黑豹眼神游离,仔细回想昨天的一切。 半年没抱过她,他几乎是立刻就缴械投降了,半柱香的时间都不到。 春风吹了那么一小会,他的宝宝就病倒了? 明月迎他进去,“是风寒,小裤都不穿,被冻到也是活该,是吧李将军?” 李远山脸色铁青。 一条小裤而已,能把她冻到哪里去? 外面不还有裙子吗! 女人就是麻烦,他家宝宝除外。 傻奴昏沉睡着,屋里全是药草的味道,可怜的小东西手指被他咬得发红发肿,紧紧攥在一起。 李远山掏出一个布包,交给明月,“苏伟,拿回去葬了吧。” 明月轻轻一笑,“原来玉南军在瑶河打捞了两个月,就是为了这个。” 人死如灯灭,现在取回来还有什么用呢? 苏伟的一生早就谱定了,从他决定开始复仇的那一天起,失败就已经注定了。 没有人可以和兵强马壮的玉南作对,和骁勇善战的李远山作对。 李远山把傻奴抱在怀里,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抱过她了,大狗狗体内隐藏的兽性破笼而出,不由得有些贪婪,深嗅她的体香,嘴唇在她颈上流连。 只是蹭着蹭着,又开始像恶犬一般撕咬。 傻奴服了药,一时半刻醒不来,他的动作就更加大胆。 他总觉得昨日发挥不好,丢了面子,今日,他要找回自己的面子。 傻奴的肚子更鼓了。 她醒来时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小肚肚,傻傻问明月:“姐姐,我是不是坏掉了?” 明月翻了个白眼。李狗贼怕不是长了个马东西,亏傻奴那么大点也装得下。 傻奴安静地坐了一会,伤痕累累的小手摸上了明月的,哀求道:“姐姐,我们回瑶南吧……” 她脸色惨白,梦见了一条巨大的黑蟒缠住了她,还用信子伸进她的脑子里、她的胃里,她恶心、想吐。 就像李远山昨天对她做的一样,她想吐。 “你去哪里,他都能找到你。”明月摸摸她的脑袋,“傻奴,不如乖乖待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多少还能少发点疯。” 傻奴失力地垂下手,“那、那王朝呢?去王朝呢?” 明月:“他会不择手段地向北进军,拿下王朝。” 傻奴怔住,她从没想过,天下这么大,竟是没有能让她安身的地方。 她只能回到他身边吗?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火葬场五 [V] * 第五十二日,傻奴开始不在家住了,她像一只狡猾的兔子,每天换一户人家睡,并且死缠着人家的女眷,夜里非要跟人家睡在一起。 李远山安分了几日,毕竟在别人家也不好做什么。 傻奴稍获喘息,脸上的笑容明显多了起来。 她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但总归能躲一日是一日。 李远山在茶楼的顶层,望着傻奴在院子里踢毽子的身影。 鹅黄色的娇儿一蹦一跳,因为兴奋而小脸发红,她的葡萄眼随着毽子而转动,李远山忍不住去想,这双笑着的眼睛一会哭起来会是何等的可人? 他仰头饮下一整盏茶,浇灭蠢蠢欲动的破坏欲。 到了傍晚,傻奴要走了,她依依不舍地和人家道别,赶往下一家。 她步出大门,李远山也站起了身,拄拐下楼。 傻奴脚步匆急,宽大的披风帽子遮住了她的表情,只露一双不安的眼睛在外面。 这里是大马路,李远山定然不会肆意妄为到在这商铺林立的地方对自己做什么的。 她路过百合家的衣铺,看到百合在里面来回忙碌,她微微迟疑,还是抬脚离开。 只这一下停顿而已,李远山跟上了她。 傻奴浑然不察,兀自前行,不知道野兽的眼睛已经燃起了火焰。 李远山不急不躁,对自己的猎物势在必得,拐杖像是他的武器,随着他的步伐而点在地上。 她的耳朵动了动,好像在杂乱的摊贩叫卖声中听到了一阵有规律的哒哒声。 傻奴心里一寒,站在了一家热闹的摊子前,不肯走了。 她被人拱着向前,漂亮晶莹的几排糖人就进入了她的视线。 糖人做得慢,买的人却多,傻奴现在的心情比买糖的人还煎熬。 她已经感受到了男人在她身后呼出的灼热的气息了,他的体内似乎有取之不尽的力量,带着压迫感拍向她。 “李将军!”有人认出他。 忙着做糖人的摊贩这才看到李远山,拿出放在一边用做展示的兔子糖人给了他,“李将军,这个送给您,拿回去哄夫人吧,妇人都爱这个!” 李远山上前半步,接过糖人。 傻奴僵硬地任男人坚硬的肌肉擦过自己的手臂,他的气息拂过自己的头顶,若有似无的触碰比猛烈的进犯更加暧昧,也更加让她害怕,像头上悬着的一把尖刀,不知什么时候会落下。 她低着头,祈求男人别在这里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呼吸扑在了她的鼻尖,甜蜜的糖人贴到了她的唇边,傻奴闭着嘴,不肯吃。 “拿着。”李远山轻笑,几日了?终于能靠近她了,“这不算我的,吃吧。” 这里人很多,后面还排着人,他大有她不拿他就不走的架势。 傻奴硬着头皮接下,心尖颤抖,恐惧着后面的事情。 但男人走了,傻奴愣愣地扭头,发现他真的走了。 他来这一趟,似乎只是为了给自己买糖。 摊贩笑眯眯的,“是我没发现将军夫人在这里,夫人还喜欢什么,尽管说。” 傻奴摇摇头,走了。 她捏着糖人的木棍,混乱而忐忑,这一根糖人搅乱了她的心境。 她有些看不懂李远山了。 他应该是强势的、霸道的,但他现在却学会点到为止了。 傻奴胡思乱想着,忽然胳膊上一疼,她惊恐地看过去,就看到李远山隐藏在暗处的一双亮着的眼,而他的手,正紧紧地拉着她跌进他的怀里。 糖人掉在了地上,马车路过,滚滚车轮毫无知觉地将糖人碾碎了,而后几个壮汉挡住了方才傻奴消失的巷口。 “跑哪里去,嗯?”李远山慵懒地开口。 但他并不准备给傻奴回嘴的机会,这张小嘴,被他亲着就够了。 傻奴靠着被太阳晒得滚烫的墙壁,低低唤了声疼。 李远山抬起脸,眼神有些迷乱,“嘴儿被咬破了?” 他语气似有心疼,转瞬又道:“好好记着这疼,再敢躲我,破的就不止是这里了……” 他扣着她的后脑,强迫她接受他更深的爱。 傻奴绝望地落泪,怎么办……到底要怎么办…… 不远处都是他的人,他们化为一堵肉墙,让街上的人看不到她,可这里的居民随时会出门、开窗,她随时会被发现在这里,不知羞耻地任人掠夺。 李远山根本不管她的情绪,他仍旧没学会尊重她。 野狗啃噬自己的猎物,饿了许久的野狗不讲循序渐进,也不讲章程理法,只用自己最本能的方式去获得饱腹感。 他看似失智,眼睛却清醒地盯着傻奴,看到娇儿因为他而露出难忍的神情,他的气息更加狂乱。 “乖宝宝……乖宝宝,别再躲我了,我会疯的……” 他疯了都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就像现在。 他细心地为傻奴系上披风,拭去她的泪珠,像是得到了珍贵的仙露,又卷入了嘴里。 傻奴一把推开他,一瘸一拐地走了。 她没有去约好的人家,回了苏家。 李远山自然跟着,砰的一声闭上的大门拦不住他,他可以翻墙。 他看到傻奴蹲在地上哭,小小的身影不断颤抖。 他目色一黯,“傻奴,我……” 我只是想让你想起我。 可我没想到,你竟是比之前更抗拒我了。 他拽起傻奴,“傻奴,我们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妻,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他想见她,必须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求别人帮忙,才能看上那么一眼。 一眼怎么够?他想要的是天长地长、朝夕相伴。 傻奴哭得很伤心,这不是李远山想要的,他只想要她因为极致愉悦而流出的泪。 他抱着傻奴哄了好一会,笨拙地掏出一颗糖,尝试放在她的唇边,用大狗狗忠诚期盼的目光看着她,希望她能吃下自己的糖。 他已经不奢求傻奴只吃他的糖了,只求她尝一口,尝一口就行。 傻奴有些哭累了,小脸显得疲倦欲睡,她呆呆地和他对视了一会,张开了小口。 李远山的呼吸顿住,“傻奴?” 他有些不敢相信地把糖送入她的嘴里,看到傻奴呆滞地含着他的糖合上了眼睛,他这才相信了自己所看的并非虚幻。 傻奴真的原谅他了…… 他重重地吻入她,也尝到了那颗糖的滋味。 傻奴睡着了,呼吸不算平稳,他给她唱铁骨铮铮的安眠曲,眼睛不舍得离开她半分。 他听见自己的心脏在狂跳,仿佛要冲出来告诉所有人——他家小孩回来了! 傻奴睡得很不安稳,即便在梦中也发出了低低的呼救声,李远山搂紧了她,拍着她的后背,轻声哄:“乖宝宝,相公在呢,不怕。” 她听到他的声音后,像是放弃抵抗般软了四肢。 ——傻奴梦到自己进入一片丛林,这里遮天蔽日,见不到一丝阳光,她拼命地跑,却怎么也找不到通往回家的路。 丛林深处有一户人家,亮着温馨的灯。 久久流浪的傻奴眼睛亮了,跑向那个温暖的小屋。 她推开门,看到一条干瘦的黑蟒盘在床上,吐着令人恶心的信子,瞪着饥肠辘辘的金瞳,在捕捉到她的一霎那,黑蟒支起了粗壮的蛇尾。 她被黑蟒卷起,拆吃入腹。 是不是怎么都逃不掉呢?傻奴想。 这条黑蟒,看起来快饿死了。 * 李远山和傻奴过了一段好日子。 白天他上朝,晚上回苏家陪傻奴,整夜整夜地纠缠。 面对傻奴,他永不知疲倦。 傻奴还是怏怏的样子,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唯独喜欢看地理游志,李远山夜里点着灯告诉她,这些地方以后他都会带她去玩,只要她先让他玩个痛快。 傻奴乖依地靠在他怀里,偶尔的一下亲吻都能让男人全身发颤。 “傻奴……傻奴……”他喉结翻滚,溢出嘶哑的低吼。 初夏来的时候,玉南毫无征兆开始向王朝发难。 肃南帝亲自率军出征,攻下玉南和王朝接壤的一座城池。 肃南帝早已病入膏肓的流言不攻自破,他老人家老当益壮,不仅能让皇后怀孕,还能骑马打仗。 王朝猝不及防被打了个灰头土脸,守城的太守以百姓的平安为要求,献上了自己的官印。 王朝风雨飘摇,黄河南部一带又发了病疫,没有还手之力。 肃南帝终于见到了他的天子哥哥。 谁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许是天子对肃南帝多有愧疚,又或是对这个弟弟疼到了骨子里,再也许是王朝急于想把瘟疫四起的地方丢给玉南,反正王朝最终割让了黄河以南部所有座城池给了玉南。 玉南的版图还在继续扩大,但玉南停下了攻城略地的步伐,突然安生了下来。 因为肃南帝的皇后要生了。 小皇子钟有玉降生那天,皇后难产了已经两日,皇宫乱作一团,肃南帝听着皇后的惨叫声抖成了筛子,直呼等这崽子生下来一定要痛揍一顿,竟敢让他的涟涟受这等大罪。 只能拄着拐杖行走的李远山却想,还好傻奴不用吃这份苦,尽管傻奴因此而怨恨了他。 想起最近格外听话懂事的傻奴,男人的嘴角情不自禁翘起。 有气没处撒的肃南帝见到这个时候李远山居然还在笑,劈头盖脸骂了他一顿。 李远山无所谓地低着头,心里只念着他的傻奴。 傻奴说怕血,因此没有进宫,他来这之前,傻奴还给了他一个绵长的亲吻。 他被小兔子勾得回不了魂儿,差点就误了太医估算的时间,只是没想到这一待就是两天。 当婴儿的哭啼声响彻整个寝殿时,李远山看到几粒灰尘在空中轻飘飘地落在地上,百合抱着小皇子出来,满脸笑意:“恭喜皇上,是个小皇子!” 肃南帝却只淡淡看了一眼,“朕进去看看涟涟,孩子你帮朕带会。” 百合把孩子塞给李远山,李远山怀抱着小奶娃茫然无措,小奶娃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然后哇的一声哭了,哭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傻奴被缠了三天三夜的时候都没这么哭过。 百合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爷,您带孩子的时候,千万不要板着脸了,忒吓人了。” 李远山摸摸自己的脸,“很凶吗?” 傻奴喜欢得不得了呢,前天还往这亲了好几口。 他进去了看了亲娘一眼,见她并无大碍,只是累得睡着了,遂又狠狠地瞪了那折磨了母亲三天的亲弟弟,果然,奶娃娃又哭了。 肃南帝头疼地捂住了谢玉涟的耳朵,“拿出去拿出去,什么大怨种啊就知道哭!” 他连带着看李远山都不顺眼了,“你也给朕出去,你们俩都不是好玩意儿!” 可怜的小皇子、玉南将来的继承人,出生第一天就遭到了父亲和哥哥的嫌弃。 李远山顺势回了家。 因为傻奴最近太乖了,他在她家门口的人手已经撤走了不少,只留下几个伪装成商贩的在外面,保证家里不会出事就行了,所以最近苏家的门前显得有些冷清。 冷清点好,不会再有两人躲在被窝里说悄悄话的时候忽然听到谁高亢的叫卖声,想赶走却发现是自己人那样的尴尬。 李远山回来了,商贩们登时了结了手头的活计,准备收摊。 大门上的对联已经换了,不再是孩子开玩笑似的写画,而是李远山苍劲的大字——朝夕携手,白头不倦。 他噙着一抹笑进了门。 明月在院子里看书,不过目光并没有落在书上,而是后院的方向。 “她在后院玩呢?”后院种了几棵树,正是枝繁叶茂的时候,傻奴喜欢去后面乘凉,有时也爬爬树。 明月没说话。 李远山去了后院,没有看到人,他脸色稍沉,“傻奴去哪里玩了?你没告诉她傍晚以后不准出门?” 明月张了张嘴,心不在焉地说:“说了,大概玩够了自己就回来了。” 他坐在一边,打量明月看的是什么书,“你最近也看这个?” 这是傻奴很喜欢的那本地理游志。 明月合上书,“嗯……随便翻翻,还挺有意思的。” 李远山不无得意道:“看到上面画的圈没有?那都是傻奴想去的,以后我要带她都走一遍。” 大狗狗翘尾巴了。 明月古怪地瞅了他一眼,“是吗。” 两人有一茬没一茬地闲扯着,直到明月开始点灯,傻奴都没回来。 李远山无心吃饭,有些生闷气,“野孩子。” 回来非狠狠地“教训”她一番不可,让她哭着求饶,承认错误。 他左右不放心,带着人去傻奴常去的地方找了一圈。 然而,他们都说已经两日没见过傻奴了。 连门口的眼线都说两日没见过傻奴,只在他刚进宫那日看见过傻奴出去玩,买了很多的衣裳和吃食,看起来非常开心的样子。 李远山的心猛地向下沉,而坠落的地方似乎永无尽头。 他再次面临深渊。 明月看到回来兴师问罪的李远山,平静地问:“你能拘她多久?” 李远山张嘴就想说,当然是一辈子!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拘?什么叫拘?” 他们是夫妻,何来强拘? 明月怜悯地望着他,“无可救药。” 窗柩上的银铃叮叮响起,李远山猛然望去,满是震惊。 他家小孩,不要他了? 作者有话说: 女鹅跑咯,狗子找不到略略略,气死狗子,让你作让你狗。 第55章 糖 [V] 李远山怔怔地张着嘴,脑海里好像有什么炸开了,回不去了。 他突然痛苦地偏过头,双手按住自己的颞额,妄图制止眼前泛滥的赤红,但这个动作让他失去了拐杖的支撑,庞大身躯笨重倒地,像一座山在摧毁、塌陷。 嘶喊、求饶、诅咒,李远山混乱不堪,夹杂在这些崩坏的声音中,傻奴的娇音离他越来越远。 她会去哪里? 一个人吗? 李远山面色一凛,抓住了明月的腕子,野兽的凶相毕现,恶狠狠问道:“萧擎呢?!” “在他自己家。”明月可悲地看着他。 这种眼神无疑是在他的伤口上撒盐,李远山恍惚摇头,自言自语,“你不可信。” 他强撑起身,捡起拐杖,蹒跚离开。 沉重的拐杖点在地上,发出闷响,他忽然停下,转身盯着明月手里的书,“把书给我。” 明月将书收到身后,欲盖弥彰。 李远山深吸一口气,冷然重复:“给我!” 明月退了几步。 李远山冷笑,“苏明月,别逼我对你动刑!” “你不敢。”明月笃定。 李远山最后的面具也被撕开,他双目睁红,嘴角绷得死紧,疾步向她,一把夺过那本画满记号的地理游志,磨着后槽牙道:“你说的对,我不敢动你。” 若是动了苏明月,傻奴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想到这里,他的心又是一痛。 为什么不信他?为什么还是不信他? “苏明月,你以为你的小动作能瞒得过我?”李远山扬起书,他的手在颤抖,明明已经悲痛欲绝,却还是倔强地挺直身体,维持自己的骄傲,“我告诉你,你把她藏到哪里我都会把她揪回来……这上面标记好的地方,我一个也不会去!” 他愤然转身。 苏明月是何等聪明的人物,方才她遮遮掩掩地不肯把书给他,不就是想让他按着傻奴画圈的地方一个个去找? 苏明月越是这样,就越是证明她不在那些地方。 天下这么大,小兔子又那么娇弱柔软,萧擎也不在她身边跟着,她会被藏在哪里? 比起傻奴离开他的恐惧,他现在更害怕傻奴遇到危险。 他就不该信她! 明知她还心有芥蒂,却愚蠢地信了她,撤去对她的监视,以至于让苏明月得了机会送走她。 李远山猛然顿住,脸色铁青地回了苏家。 明月似乎知道他会回来,淡定问:“还有事?” “她自己出去会有危险,她毫无自保能力。”李远山步步逼近她,狰狞的脸越发扭曲,“你给她安排了人,你有没有给她安排人?” 明月的瞳孔紧缩了下,只那一下,就让黑豹捕捉到了。 她身边有人……黑豹稍微安心。 但苏明月居然敢这样欺骗他,让他可怜的小傻奴被带走了,他岂能容忍! “苏明月,我警告你!现在瑶南是玉南的地界,只要我想,我能把你的眼线全部拔干,再一个个严刑拷打,他们迟早会供出傻奴的消息!” “你尽管去。”明月直视于他,目光平静如水,“她不想回来,不想待在你身边,你就算把她抓回来,又能怎么样?” 李远山仍旧紧盯着她,内心已经慌成一片。 不是被送走的吗? 傻奴不想待在他身边吗? 为什么? 傻奴是爱他的,不是吗? ……难道不爱他了? 明月的手指一下下敲击着石桌,发出的声音逼摧着李远山的清醒逐渐崩溃,她看他已经开始乱了,陡然发问: “你问过她想要什么吗?” “你问过她的真实想法吗?” “藏红花、苏伟的尸身、你那些强迫她的肮脏事,这一桩桩一件件,李远山,你问过她吗?” “你这样什么都瞒着她,最后让她自己看到真相时的痛苦,你在意过吗?” 李远山脸色惨白,他瞪着血红的双目,怒吼道:“够了,闭嘴!” 他是没有问,可傻奴也没有说! 她只是个孩子,怎么会懂两国争锋时的危机重重? 难道他要讲这些让她担心的话? 难道他要残忍地告诉她,她的哥哥因为背叛了大家,被扔进猪圈里吃了,骨头被丢到河里,落得这样一个凄惨的下场? 眼看着傻奴躲避着他,难道他要眼睁睁地看着傻奴离他远去? 他深爱于她,恨不得把她放在手心里疼,怎么忍心这些事情发生? 他做错了吗? 明月拍案而起,不再给他一丝幻想,“李远山,她是个人,不是你身边一只小猫小狗,只要给足了爱就够了,她需要尊重!她也不是被我送走的,她是自己走的!” 李远山呼吸一滞,难以相信地看着她,“小猫小狗?傻奴认为我对她,只是对一只小猫小狗?” 他声音枯哑,干涸得就像一口不再有水的老井,“她自己走的……我的钟情,就这么廉价?” 他为了她废了一条腿,一度失去所有荣耀,为她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叛国之路,只为了她能无忧无虑地生活……这些她都看不到吗? 她是自己走的,自己走的! 傻奴,她没有心吗? 李远山蓦地笑了,这笑落在别人眼里,比鬼还可怕,阴冷而绝望。 他所有的付出都变成了一场笑话,变成了别人嘴里的,对一只小猫小狗的敷衍。 他冷冷地掩下自己眼底的心碎,决绝转身。 以后,他不会再来苏家了。 他再也不会和苏家人扯上关系! 天很黑,两侧的人家和商铺似乎知道他的心情不佳,只有零零落落的几盏灯还亮着。 路上的每一颗石子都能将疲软无力的他绊倒,他咬着牙再度站起,借着惨淡黑暗的夜,他不用去管湿润的眼眶。 他栽了,栽在一个看似蠢笨的女人手里。 她没有心,他恨她。 然而隐藏在乌云后头的月亮,却让他想起傻奴很喜欢吃的一种糖。 那种糖是白色的,只有塞外才能买到,酸酸甜甜的,傻奴总是吃不够,奈何玉南离塞外太远了,他李远山手眼通天也难买到多少。 李远山站住,他的身体在地上投下斑驳模糊的影子。 像一张被翻烂的地图,他是没有被画上圈的那个。 * 小皇子降生,朝内一片欢声笑语,肃南帝也难得露出笑脸,只一个狗东西碍了他的眼,李远山。 他冷着一张脸,活像在座的各位都欠了他一座金山,偶尔愣起神来,半天都不眨一下眼皮子。 肃南帝敲敲桌沿,示意他回神。 李远山坐得笔直,然而这姿态怎么看都不对劲,像是关节坏掉的木偶,又像是被冰封在雪里的雕像。 肃南帝打量了他半天,任他去了。 这样的状况没有维持太久,李远山很快恢复了正常,除了残腿彻底失去知觉外,李远山依旧上朝启奏,下朝回家。 他没有兴趣结党营私,肃南帝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肃南帝更慌了,李远山这狗东西,别人不了解,他可是他的后爹! 自打涟涟有孕后,李远山腰板贼硬,根本不听他的话,不当众反驳他已是给他留足了面子! 肃南帝忙私下里打听了打听,这一打听不要紧,差点把他的魂儿都吓没了——傻奴消失了。 他犹豫着和正坐月子的谢玉涟商量,谢玉涟想了想,决定不管了,让两个孩子自己去解决。 肃南帝也权当不知道此事,只是时不时会把李远山叫到跟前来谈心,说什么他等了谢玉涟三十三年,中间谢玉涟还嫁了个下人、生了条狗,他苦不堪言、寂寞如雪,但到底也过来了。 李远山没有反应,反而跪在了地上,向他求一个女人。 肃南帝怀疑李远山在使诈,赌气似的把他求的那个在玉南做质子的塞外公主丢到李宅里去。 李远山收了。 李远山真收了! 肃南帝震撼不已,特地出宫看了一眼,发现那楚楚可怜的美人居然在院子里洒扫,显然是碰也没碰,他要把那美人收回去,李远山还不干。 李远山还说要娶那美人,宴请天下宾客。 肃南帝恍恍惚惚回了宫,对谢玉涟道:“涟涟,我好像,办砸了。” 深秋之季,李远山真的十里红妆娶了个女人回家,天下人无不为那场婚宴而惊,那场面、那排场,天底下难寻第二个。 新婚之夜,公主在偏房酣睡,李远山在自己的房间,彻夜枯坐。 三日后,李远山带着公主回老家了,他说这叫回门。 肃南帝酸唧唧道:“什么回门,他当初都没带过傻奴回门呢……” 傻奴…… 肃南帝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李远山,似乎真的很久没有提到傻奴的名字了。 他好像完全忘记了傻奴这个人。 浩浩荡荡的队伍从城南关出发,训练有素的士兵脚步齐整,李远山骑着马走在最前面,他身后的马车里传出狗吠鸭叫,吵闹非常。 他像是没听到,目光坚定地望着远方,神情冷峻。 他们路径高原、盆地、平野、山河,最终抵达了塞外。 李远山进帐拜了拜所谓岳父,冷眼看着公主扑入可汗的怀里,哭得梨花带雨。 可汗用生硬的汉地话向他表达谢意,李远山却问:“奶札糖,有吗?” 可汗稍显意外,“您不远千里送我的女儿回家,大可以要点别的宝物,为什么只要这个?” 李远山并不回答。 他得到了许多许多的奶札糖,一颗都没有吃,全部塞进包袱里。 那包袱里还装着点别的东西,长长的、方方的,上面有着格楞格楞的纹路。 好像是搓衣板,男人犯错时常跪的那种。 他背这些玩意做什么? 没人知道。 他们只知道,李远山带着人马离开了,而公主还留在这里,没有跟他走,后来嫁给了自己心爱的草原汉子。 士兵们扎了帐在,不远处有着几户人家,炊烟袅袅,士兵们的汉地鼻子闻出了些门道——对面是汉地人,做的是汉地饭! 他们准备再行三里地,去那户人家讨点饭吃。 李远山却制止了他们。 他面色如常,看不出什么变化,只是喂鸭喂狗的手些微颤抖。 * 李远山带着士兵在这里住下,而且似乎不打算走了,因为他们已经开始圈地养羊了。 平时打打杀杀的士兵突然端起了水盆饭盆,他们一个个面容呆滞,被咩咩叫的小羊围成一团,不知道自己来干嘛。 好在李远山出发时允许他们带上家眷,他们才不至于太寂寞。 李远山每日喂鸭喂狗喂羊,安安静静,并不靠近那几户人家,有时背对着那几户人家缝衣服,有时又在夜里深深凝望。 这样的日子大约过了一个月,春天的到来让草原上的草变多了,羊儿们也活泼起来了。 有只小羊很聪明,温顺腼腆,李远山时常喂它,与它说话。 它叫咩咩。 这一日,咩咩被闲出屁的李远山洗白白后,穿上了花花绿绿的小衣裳,好不可爱。 李远山摸摸它的头,在它的脖子上套了一个小荷包,紫色的,“咩咩,去那边转转,等人家拿了东西以后再回来。” 咩咩瞪着眼睛瞧他。 他微笑着,低声问:“你愿意吗?” 咩咩软绵绵的叫了一声,撒蹄就跑。 李远山起身,狂风鼓动他的棉袄,他的表情始终沉静。 晚上,咩咩终于回来了,垂丧着脑袋,它脖子上的紫荷包还在。 李远山给它梳毛,温声道:“不怪你。” 怪他。 第二日、第三日、第几十日,咩咩都无功而返,咩咩郁闷得连草都吃不下了。 诡异的是,咩咩不吃草,却越来越胖了。 * 草原上突然多出来一个部落,大约二三百人,他们个个威武雄壮,养的马匹是草原上从没见过的烈马,体格彪壮,毛发亮丽。 这样的部落搅浑了平静的草原,但他们似乎并无意争抢地盘,只本分地守着那一亩三分地,放羊、养马、种地。 有个部落尝试来结交,派了个粗糙的汉子来。 这里的首领高得可怕,像个怪物,生了一副类似西域人的面孔,却说着一口流利斯文的汉地话。 他很明确,他不会在此处久留。 人家问他来干什么,他微微一笑:“我来寻回我的女人。” 女人还用寻? 在草原人的观念中,两人情投意合便在一起,相看两厌就分别,即便是哥哥的女人或者父亲的女人,只要想在一起,就能在一起。 “做男人还是要霸道些,你这样寻不到女人的。” 那首领神色明显落寞了,仿佛一颗失去光泽的和田玉,黯淡而沉寂,被厚厚的火山灰掩埋,“她有灵魂。” 她有灵魂。 他懂了。 如果当初他问问她,可不可以不要孩子,傻奴还是会说,相公不要那就不要了; 如果当初他问问她,苏伟活下来了,还要他动手吗?傻奴大概会说,让他解脱吧; 如果当初他问问她,苏伟死状惨烈,要去寻吗?傻奴可能会说,那就让他离开吧。 傻奴一直都比他想象得要坚强、要包容他。 是他口口声声说她长大了,却还待她像个孩子。 汉子听不懂他没头没脑的话,离开了。 李远山把自己藏在马厩中,眼睛比干涸的泉眼更加酸涩,却挤不出一滴眼泪。 早在傻奴刚走的那个漫长的夏天,他的眼泪就流干了。 * 几个士兵发现咩咩没事老是去对面的人家,就也偷偷跟着去看了眼。 那户人家的女子很美,她身材娇小,双眼像个孩子一样纯真无邪,笑起来也像个孩子,只是看眉宇间的神色,已经是个妇人了。 而且,她虽然穿着草原人的服饰,面容看起来却格外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 她喂咩咩吃汁水满满的青草,轻轻抚摸咩咩可爱的羊头,圆润的手指拂过咩咩脖间的紫色荷包,视线稍微停留。 她家的饭太香了,士兵忍不住问:“我们是玉南来的,已经吃了半年多的牛羊肉了,你……你能不能给我们做点汉地菜?” 女子明媚一笑,“可以呀!” 她扭身回了厨房,一锅锅熟悉的菜色出锅,几个士兵吃得忘我,直呼好吃,“天啊,这不是京城菜?你居然会京城菜?” 女子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是的呀,我是京城人。” “好巧,我们也都是京城的,跟着我们将……大人来的。”他们谨慎地改了对李远山的称呼。 女子用勺子拨动着下一锅菜,细声问:“他也没吃上家乡菜吗?” “嗯嗯,我们虽然带来了家眷,但是这里没条件开伙,佐料也不全,不似你这里,有灶台,辣子也多。” 草原人都是在地上起火架锅,大多是炖肉,难以吃到炒菜。 女子略微思索,乘出几碗来,“这个,给你们大人。” 士兵们两眼放光,“好嘞!” 他们牵着咩咩、捧着饭菜回来了,讨好似的放在了李远山的面前。 李远山看着他们。 “对面女人送您的,让您吃。” 李远山又低下了头,“你们出去吧。” 他们刚出来,就听到里面爆发出一阵压抑的哭声。 将军,哭了?为什么要哭? 他们不懂。 * 小咩咩依旧没能完成自己的任务,许是主人灰心了,把它脖子上的荷包取了下来。 小咩咩很苦恼,没了荷包当借口,它还能不能去傻奴姐姐家吃草呢? 她家的草好吃耶。 咩咩察觉主人在摸它的头,乖依地仰起天真的羊脸。 主人的眼睛比小兔子还红,不知道哭了多久,他哽咽着说:“咩咩,她心里还有我……” 她是谁?小咩咩不会明白。 这是李远山一个人的秘密。 第二日,李远山刮了胡子,换上黑色劲衣,牵着咩咩去了傻奴家。 她会见他吗? 还是…… 他还要再守上半年、一年? 他惴惴不安。 当傻奴掀开帘帐的那一刻,他紧张慌乱的心终于落下,不再失律。 他看到了傻奴亮晶晶的、温柔包容的双眼。 “你来啦,要吃饭吗?”傻奴的眼睛弯弯的,贝壳般的小牙全部露在外面。 她在笑,李远山迟钝地站着,贪婪地望着她。 “不吃?”傻奴有些迷惑。 李远山抬起手。 傻奴看到一个紫色的荷包,里面鼓鼓囊囊。 她伸手接过,“怎么才送来。” 李远山有些失落,原来她一直没发现吗,“之前一直绑在羊的脖子上。” “我知道,”傻奴取出一颗糖,吃下,“但我不吃别人送的糖。” 血液从心脏挤出,缓缓流向四肢末端,李远山只顾着听自己重新活过来的声音,却漏掉了傻奴的话。 他干哑问:“你说什么?” 傻奴眨了眨眼睛。 李远山呆呆地站在原地,傻奴转身回了帐篷,帘子打在了他的脸上,他愕然。 他长腿迈入,抓住傻奴细弱的腕子,“你说什么?” 傻奴咯咯笑,抱住了他。 男人僵硬了身体,他难捱地发出一声低吟,“你……我……” 他竟是说都不会话了。 傻奴解开他的带子。 他握住她的小手,笨拙而小心地问:“你、你愿意吗……” 傻奴抬眼看了他一下。 就这一眼,李远山觉得心尖都在颤抖,他猛地捧住她的脸,深深地吻了进去。 一如既往的凶残、粗暴,却又带了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滋味。 傻奴疼得皱眉。 他温柔地抚摸着她,“又大半年……” 力度却不弱。 他吃了好些牛羊肉,尽是些大补特补的东西,搞得他比之前更壮了,胳膊都粗了一圈儿,逞论其他地方。 “乖宝宝、乖孩子,永远给相公当小宝宝,好不好……”他尽量慢慢的,极尽疼爱。 他还是有些独断,但他学会了问询,尊重她的灵魂。 傻奴眯着眼,打了他一下,那意思很明显,不许折磨她。 野狗又疯了,在草原上撒欢,见哪啃哪,没轻没重,可怜的草地被野狗啃得斑斑驳驳,一处青一处紫。 傻奴又睡着了。 李远山把她完全抱在身上,让她紧紧贴着自己。 听着她的呼吸声,他才缓缓进入梦乡。 他醒来时,傻奴正在趴在他胸前吃糖。 李远山摸着她的发丝,“傻奴……” 傻奴看着他。 “对不起。” 傻奴戳戳他坚硬的肌肉,轻飘飘地说了句:“没关系,原谅你。” 李远山微怔,冷硬的五官在他讨好的表情下软了下来,“那你还做我的宝宝吗?” 高傲的黑豹如今变得不自信了。 傻奴给他喂了一颗糖,“甜不甜?” 草原的糖,不算甜,反而是酸酸的。 李远山迟疑着摇了摇头。 傻奴稍微爬上来点,呼吸在他耳边停留,却没有说话。 吧唧。 她亲了他一口。 “你给的糖,都甜。”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啦!接下来是刺激带感的现代番外~谢谢大家! 推一下预收《屠户家的掌中珠》纯纯甜文~~~~ 【沉默寡言屠户将军X明媚娇软小胖丫头】 【男主对女主掏心掏肺,疼到骨子里。】 村里的屠户林长云是个异类。 他不仅有着过于高大魁梧的身躯,一身肌肉像个巨人;还不苟言笑、目露凶光,胡子拉碴的脸经常吓哭小孩。 村民们都说,要不是他家的肉最新鲜便宜,倒贴钱他们也不愿意去他的铺子一次。 那日,孤僻的林长云领回来一个十五六的小丫头。 那小丫头长得白白胖胖的,逢人就笑,一双圆眼灵动可爱。 大婶们随便问了句:“哟,林屠户,这是谁呀?” 她们并不准备听林长云的答案,因为以往他只会当作没听到。 但这次,男人停下脚步。 “这是香珠,我的……我的……” 男人脸红了。 * 因为一场设计,林长云失控碰了香珠。 香珠没有哭闹,只是红着眼睛,软软的身躯不断颤抖,生怕他再动她。 他留下银钱,沉默地离开。 但那双雪白的小手却拽住了他。 香珠像个孩子一样抽噎:“林叔叔,我饿……” 她自南河流浪到鲁东,已经月余没吃过饱饭了。 那一声林叔叔软化了他坚硬的、无人敢来访的心。 林长云看着可怜巴巴的女孩,鬼迷心窍地带她回了村子。 只留她一日,吃饱饭就送走。林长云这样想。 但吃完饭的香珠利落地收起碗筷,顺便喂了让他头疼的、满地乱窜尖叫的小猪。 她背对着他,摸着刚生产完的老母猪的脑袋,和猪说话:“都是猪猪,你不差吃喝,我却又要去流浪了……上次差点被老乞丐欺负了,不知下次还有好运气逃走吗?” 这句话让林长云又留了她几日。 小丫头天真懵懂,总是喜欢贴着他、挽着他,娇滴滴地叫他:“林叔叔……” 林长云无奈地摸摸她的头,“乖一点。” 月亮缓升时,他也是这样摸着她的头,沙哑道:“乖一点……” * 分别之日终究到来,面对香珠的泪眼,林长远扭头给她装了一袋子腌肉,塞给了她:“路上吃。” 他惜字如金,冷硬的五官看不出一丝情绪。 香珠垂下了肩膀,“好吧……林叔叔,保重,以后大概不会再见了。” 她慢慢走出了村子,小小的背影被夕阳拖了老长,仿佛扎根在地上。 可刚叫好驴车,林长云又扛着她回去了。 男人低着头道:“别走了。我的猪,舍不得你。” 我,也舍不得你。 怎么会没有再见呢? 朝夕爱你,日日相见。 *【食用说明】 1女主非白幼瘦,微胖型。男主落魄前是将军,后续会返回战场。 2男28,女16,岁差大【高亮】,双c双洁,男主对女主掏心掏肺。 【 番外比正文好看 】 第56章 番外一 [V] 2024年的夏天炎热得让人觉得可怕,地面蒸腾着汹涌而上的热气,每一个行人都加快了步伐,想尽快进到凉爽的空调房中去。 只有一个男人是个意外。 他似乎并不在意现在的天气,穿着考究的西装和皮鞋,头发用定型啫喱喷过,每一根发丝都整整齐齐,黑色的外套里面藏着一件白色的圆领衫,很好的中和了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压迫感。 他的个子高,可能超过两米,每一个路过他身旁的人都要抬头看一眼他的脸,再为那张俊美冷硬的脸所惊艳。 他的高大和英俊,像是在雕塑展中才会到的珍藏品。 男人神色淡漠,眼神不断地搜索着行人。 他在等人。 他的肌肉十分健壮,看样子有着良好而规律的健身习惯;并且他手腕上的表也能告诉所有人,他身家不菲。 这样的男人就算等人,也应该坐在开着空调的豪车里,而不是一个破破烂烂的家常菜馆前、一根小狗经常来光顾的电线杆子下面,顶着灼热的太阳等。 李远山抬起手腕,十二点十分。 他的大学导师应该下课了,正往这边赶来。 这里距离他的母校非常近,步行只需要五分钟,出了校门左拐就是。 他的目光落向一处,一个穿着白色休闲装的老人正在慢慢往这边走,男人总算动了动,抬脚迎向老人。 “周老师。”他迈开步伐时裤管微微上移,露出被黑色棉袜紧紧包裹的骨感的脚踝。 周老师一愣,惊喜地笑出来:“李远山!” 这名字一说出口,周围的学生就有看向李远山的,他们窃窃私语,眼神在李远山的身上来回打量。 原来这就是他们学校最杰出的师哥,李远山。 好帅,真的好帅。 听说他高考发挥“失常”,才来的他们航天航空大学,读的是航天系。 天才毕竟是天才,本科毕业后直接出国了,从此杳无音讯。 但航天这个系,没有音讯不代表一事无成,其中很多人都会进入到专门的机关进行保密研究,没人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他竟然回来了? 周老师亲密地拍拍李远山的胳膊,一脸欣慰,“远山,你终于露面了,最近怎么样?结婚了吗?” 老人家也不能免俗地问了几个令人想要逃避的问题。 “最近很好,暂时闲下来了。还没结婚,老师您呢?” 他们进入那个看着有些破旧的小菜馆。 周老师尬笑,“好小子,还是这么爱拆我的台。我觉得带学生就挺好,老伴碰到合适的以后再说。” 他很是怀念,“以前你最喜欢吃这家店了,没想到它还在吧?” 李远山点点头,看着周老师一张嘴就点了五个菜,全是他爱吃的,忍不住露出一点笑容,“老师还记得我喜欢吃的。” 周老师还点了一瓶白酒,声音放的很低,“那当然,我可是把你当儿子疼的!对了,你今天必须陪我喝两口儿,你是不知道,后来那些孩子,没一个能喝的,可憋死我这个老头儿了!” 李远山挑眉,“我已经七年没喝过酒了,不知道现在酒量怎么样,要是喝多了,只能去您的公寓暂住了。” “好说、好说!”周老师对一个服务员招招手,“小丫头,先把酒给我上来。” 李远山拆开消毒碗碟的塑膜,用热水一一烫过,手指修长,他神情专注而认真,就像他此刻做的是多么精密的研究一般。 只一件事让他分了神。 那双端来白酒的小手。 他从没见过那样的手,小得像是个小朋友,却很粗糙,但指甲盖又粉粉嫩嫩的,透着晶莹可爱的光泽。 他抬起头,那个服务员却转身进了厨房,他只看到一个身高不到一米五的女孩的背影。 她的身形看起来只有十几岁。 “远山,看什么呢?”周老师拍拍李远山还紧握着碗碟的手。 李远山回神,也觉得自己刚才有点古怪,“在看那个服务员,好像是个中学生。” 老板一个激灵,赶紧给自己解释:“不是,她十八了!个子小而已!” 老板很苦恼,自打这个苏娇娇来了以后,不少客人都会质疑他是不是用了中学生打工,他是逢人就解释,自己也快烦了。 好在这个苏娇娇有一点非常合他心意——工资不高,人却勤快,有空的时候就会去后厨帮帮忙。 就是忒笨了点,干活也慢,还经常打碎他的盘子。 唉……他当初雇这孩子,多少是有点同情的成分在里面,这孩子可是个天生的弱智,还没父母,从小在福利院生活,长这么大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白酒被倒入口杯中,周老师痛快地抿了一口,“就是这个味儿!” 李远山也跟着喝了一口,火辣辣的酒流入他的喉咙,他不适应地闭起了眼睛。 “远山,你行不行啊?” “没事。”李远山又喝了一口,到底是曾经喝翻周围安的人,第二口就找回了以前的那种感觉。 绿油油的菠菜上躺着几颗圆滚滚的花生,一碟凉菜放在了桌子上。 李远山的眼神又盯向了那双小手。 这次他直接抬头,终于看到了那个娇小女孩的正脸。 她也正在用漂亮懵懂的葡萄眼看着他,怯生生地缩了下肩膀,“先、先生……” 李远山无法形容那种声音,娇滴滴的,像是孩子在向父母撒娇,可看她的小脸,分明是个青春少女。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鹅黄色半袖和黑色牛仔裤,皮肤白到反光,脸是那么小,以至于显得她的眼睛更大了,嘴也是小小的,耳朵……耳朵眼也是小小的。 李远山忽然意识到自己的目光和思想过于冒犯了,但他却仍旧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个小姑娘,片刻移不开。 他着魔了,他想。 女孩脸唰的红了,低下了梳着马尾辫的脑袋,有些害羞地说:“菜单,先生不要我就拿回去了……” 她指指被李远山的胳膊压在下面的简陋菜单。 李远山没有动,他只能听到她小猫嘤咛般的声音,像是小爪子一下一下揪着他的心,又像是她厌倦了流浪,抱着他的腿求抚摸,带她回家。 至于她说的什么,他一概没听清。 女孩的脑袋垂得更低了。 突然大厨喊她:“苏娇娇,来拿菜!” “来了!”女孩慢吞吞的,又走了。 苏娇娇,原来她叫苏娇娇的。 李远山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直到她再次消失在帘子后面。 他略显失落地扭正了头,一看他最尊敬的周老师笑着瞧他,他才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 “远山,你要把人家吃了?哎哟,单身这么多年,终于开窍了?”周老师打趣,“当年校花追你你都没答应,我还当你是眼高于顶呢,没想到你也有看女人看愣眼的时候啊!哈哈哈哈!” 后来菜陆陆续续上齐了,李远山却再没看到苏娇娇了,老板也不见了。 他们走出饭馆的时候,他听到后厨爆发出一阵怒骂声。 “苏娇娇,你又打碎盘子了,这都是这个月第十几个了!你要是再这样,明天就给我滚出去!” 李远山顿住,但周老师提醒他,“一会还有个忙要请你帮,就是我带的博士生那个项目,卡在燃料重量那里,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进行下去了,你是这方面的行家……” 李远山回头看了一眼,红着眼的小姑娘慢腾腾走出了后厨,小小的手还放在眼边,默默地为自己擦去眼泪。 “我在瑶南还要住几天,我帮您看看。”李远山缓缓移开了目光。 * 李远山在周围安的研究室里一连住了三天,衣服不换,脸也不洗,来时还精精神神的大帅哥,转眼就变成了胡子拉碴的流浪汉,躺在几张椅子拼成的“床”上浅眠。 买饭的女学生蹑手蹑脚推开门,手里提着几盒家常菜,低声对周老师说:“老师,买好了,都是按您说的买的。” 她挠挠头,三天没洗的脑袋很不舒服,但她习惯了,搞研究的就是这样,忙起来一周也回不去一趟宿舍,“老师,李师哥三天才睡了这么一会,他会不会太累了啊?” 不夸张地说,她见过拼命研究的,就是没见过拿命研究的。 周围安拍拍脑门,“我忘了跟你们说了,他就这样,就算是平时他也只用睡三个小时,天赋异禀,你羡慕不来。” 有些人天生适合做研究,比如李远山,睡的比旁人少,头脑也比旁人聪明,仿佛有用不尽的精力。关键是家庭条件还特别好,爸爸在京城,那是行业内首屈一指的富商,为人低调,几个孩子都是常青藤毕业,李远山经常说自己是家里最不争气的。 ——如果国级航天飞行器的年轻专家也能叫不争气的话。 周围安瞧了一眼这个让人羡慕的男人,压着声音问:“看到那个叫苏娇娇的小姑娘了吗?” “看到了啊,不过……”女学生很困惑,“她好像,那里有问题。” 她指指自己的太阳穴,“我找她要绿信,她表现得很迷茫,问我绿信是什么。” 这个年代居然还有人不知道绿信?周围安皱眉,现在正常人全靠绿信沟通生活和工作,就连七十的老人都有,很难想象没有绿信的人会是什么样的人。 难道还真是个傻子? 女学生嘿嘿一笑,“但是老师交代的事情我肯定会完成的,我要了她的电话号!” “发给我。”周围安拿到了苏娇娇的电话号,却不知道要不要给李远山了。 他看出李远山对那个小丫头有点意思,看人家的眼神都是直勾勾的,本来有意撮合一下。但现在,这个女孩似乎有点问题,他又拿不准了。 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怎么能在一起? 角落里传来响动,周围安把饭菜打开,对刚醒来的李远山说:“远山,醒了,来吃饭吧。” 李远山的手扶在额头上,遮挡突如其来的光线,“谢谢老师。” 他移开了手,脸色十分疲惫,动作也有些迟钝。 这个项目的推进比他想象得更为困难,理论上可行,但实操不论如何都会精准地卡在燃料上。 他在瑶南不能久留,也许无法帮到周老师了。 李远山起身去刷了牙,重新坐下,刚刚睡醒的其他学生也来了,掰开一次性筷子,对着家常菜跃跃欲试。 李远山眼神一顿,疑惑地看向周围安,“是那家的?” 周围安一脸迎所应当,“是啊,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我这个做老师的还不让你吃点喜欢的?” 李远山下意识地联想起了那双小手,和手的主人。 苏娇娇…… 苏娇娇。 她长得真的很漂亮,只是看起来不太健康,太瘦小了。 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却只会端盘子,她会不会被心怀鬼胎的人诱骗? 李远山缓缓掰开筷子,突兀地说了句:“老师,我去您公寓洗个澡,休息一下。” “啊,好啊,哈哈哈哈。”周围安爽朗地笑了,把钥匙给了李远山。 他以为李远山会吃完饭再去,然而李远山直接走了,饭菜一口没碰。 并且一个下午没有回来。 周老师发了个消息问了问,那边只简单地回道:「遇到点急事,晚点回去。」 * 李远山是到了小菜馆才知道苏娇娇已经被辞退了的。 老板不断抱怨:“这个苏娇娇,要不是看在我老街坊的面子上,我是绝对不会用她的!脑子笨,身体差,总是摔碎我的盘子,这一个月摔碎了几十个盘子,那可是几十个!我就没见过这种笨蛋!” 李远山敲击柜面的手指停住,“她身体不好?” 老板惊讶地看了眼他,“是啊,听说是早产的,出生时才五斤,能活下来都是奇迹,身体差得很。” 李远山面无表情,但脑子里已经想起了好几个医生朋友的名字,“她的电话、住址,给我。” 老板警惕地摇摇头,“不知道。” 怕不是个变态。那小丫头虽然被她辞退了,但他也不能看着变态盯上她,祸害她。 那孩子已经够可怜了。 李远山解开衬衫的第一颗扣子,“我是李远山,您忘了?我上学时经常来这里。” 老板仔细地盯了他一会,恍然大悟,“……啊!我想起来了!航天系的那个对吧?哎呀呀,我最近被苏娇娇气昏了头,竟然把你给忘了。” 老板表情缓和了不少,笑眯眯问:“你找苏娇娇干什么呀?” 李远山愣住了,是啊,他找她做什么? 但他真的想找她。 “我……”李远山罕见地语无伦次了,“我可能是……” 他艰难道:“我可能是想资助她上学……” “噗。”老板笑了,“她那脑子还上学?她是被退学的,太笨了,跟不上。” 老板在一张纸上潦草地写下两个电话和一个地址,“喏,这是苏娇娇的,这是我街坊的,具体的地址你问她吧,她老伴儿去世了,儿子在外地打工,一年到头也回不来一次,是这傻丫头一直孝敬着她的。” 李远山叫了出租车,把地址念给司机听,司机一脚油门踩到底,很快就到了。 这是一个非常破落老旧的小区,垃圾桶附近堆满了垃圾,李远山皱着眉走进去,找到地址上的老人。 老人打开门,仰着脑袋才能看到李远山的脸,疑惑极了,“孩子,你找谁啊?” 李远山向里瞧了一眼,屋里堆着各种大小的纸壳子,装饰和家具也简单,看起来经济十分窘迫。 本来没什么把握的事儿他现在也有了底,微笑着说:“大姨,我来找苏娇娇。” 他天生不是一张会笑的脸,他的五官是非常冷硬的,比起业界专家,他的气质更加接近军人。 他认为自己已经竭力表现出自己的友善了,但老人家还是毫不犹豫地关上了门。 砰! “你找错地方了,我不认识苏娇娇!” 老人摇头,“这孩子,又吸引来一个坏男人……” 亏他人模狗样的,呸!还不是馋她家娇娇的身子! 这样的男人她见得多了! 李远山猝不及防吃了闭门羹,他退后一步,再三确认地址没错,就给老板街坊打了电话。 这楼老,隔音也不好,门里传出超大声的铃音。 电话接通,李远山有些无奈地恳求:“大姨,我是家常菜馆的老板介绍来的,他说辞退了娇娇很不好意思,让我来帮她再找一份工作,您就开开门吧。” 老人尴尬地开了门,邀请李远山进去坐坐,“原来是小姜介绍来的,我还以为是娇娇的追求者呢,你找她什么事儿啊?” 李远山的关注点总是古怪,“她有很多追求者?” “是啊,我们娇娇啊,漂亮,很多男孩见了她就眼直。” 眼直本人李远山面不改色,“她谈过恋爱吗?” 老人总算察觉出一丝诡异的味道,刻意模糊了答案:“这你就要问她了。” 李远山沉默了一会。 这大概是谈过了。 也是,这么年轻漂亮的女孩,有男人骗着她谈一段也正常。 他不应该不舒服的。 李远山丝毫没注意到自己对其他男人的腹诽,“她什么时候回来?” “刚回来过,哭了,现在又出去了,你去小区里的公园找找,应该能找到。” 她哭了? 李远山皱眉,她好像很爱哭,这么娇气…… ……好可爱。 他打听着路找到小公园,这里有顽皮的孩子,独自抽烟的父亲,健身的老人,唯独没有他想找的人。 他随便找了个孩子问问。 那孩子天真无邪,却对他防备至极,“你问这个干什么?娇娇姐姐是不会和你谈恋爱的!” 李远山刚走了几步,就听到小男孩气鼓鼓地和玩伴吐槽:“又来一个,娇娇姐姐怎么这么招烂桃花!过家家的时候她明明答应要当我的新娘呀!” 李远山脚下一滑。 苏娇娇…… 娇娇。 比他想象的还要受欢迎。 李远山在小区里转了一圈儿也没找到她,她的电话也是占线的,他只能先回到学校。 他给苏娇娇的手机号发了一条短信:「你好,娇娇,我叫李远山,姜老板介绍的,我愿意资助你继续上学。」 短信很快收到了回复:「好的呀,账号XXXXXX,麻烦您先打五万过来。」 李远山正在做实验,他看到手机屏幕亮起,心紧了一下,对旁边空着手的学生说:“帮我看看是谁发的消息。” 那学生念道:“是苏娇娇,她说让您先打五万到一个账号。” 李远山眼皮一跳,实验室里瞬间鸦雀无声。 这些学生中不乏知道苏娇娇这个人的,看李远山的眼神都怪异了起来。 李远山这辈子没这么丢人过,默默拿起手机,谨慎地让朋友查了查这个银行账号的主人。 他的损友付全很遗憾地通知他:“远山,恭喜你,你遇到诈骗了耶!” 李远山觉得,他这一生的脸都在今天丢光了。 他去学校里的小卖部买水喝,付款的时候,看到款台上摆着的不起眼的糖,有棉花糖,有棒棒糖,还有扭蛋糖。 这些东西是所有小卖部都会摆的,他们研究基地也有,他以前从没注意过。 但是今天,他莫名移不开眼了,又鬼使神差地买了三支,揣进了裤兜里。 板正的西裤被撑起了一点,线条不再一丝不苟。 李远山出了校门,他的行李还放在对面的酒店里,他需要退房,然后住到周老师的公寓去。 校门口摆着许多小摊,大多是卖小吃的,但这些糖油混合物勾不起健身狂人李远山的丝毫兴趣,他目不斜视地走过这些摊子,也故意忽略了那些学生好奇的目光。 一只手拍了拍他。 李远山回头,发现是一个很漂亮的女生,她微微红着脸说:“你好,请问能加个好友吗?” 李远山表情疏离,声音里也不带一丝温度:“抱歉。” 女生显而易见地失望了,李远山也完全不怜香惜玉地转回身。 但他步子还没迈开两步,就又被拍了手臂。 李远山的教养不允许他对女士发火,然而这位女士屡次三番的打扰让李远山的耐心值降低了许多,冰冷地说:“抱歉,我不准备……” 一双胆怯的圆眼鲁莽地进入了他的视线。 李远山僵住了身体。 苏娇娇穿着一件劣质的文化衫,上面印着土气的“xx健身”logo,不合体的衣裳完全遮住了她的身材。 苏娇娇递给他一张宣传单,娇滴滴地说:“先生……游泳健身了解一下……” 李远山没有说话。 她在他充满压迫感的眼神中,硬着头皮继续说:“现在正在搞活动……” 李远山还是没动。 苏娇娇有些明白了,这好像是他无声的拒绝,失望地垂下了手,“打扰了。” 她转身,听到男人的第一句话—— “你手机呢? 作者有话说: 哇哦,狗子又变态了 第57章 番外二 [V] 苏娇娇茫然地看了一圈,“先生是在跟我说话吗?” 李远山点点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 她耷拉了脑袋,“丢了……” “电话卡挂失了吗?” 她更懵了,“什么叫挂失?” 李远山目光微闪,像一只估算猎捕成功率的豹子般眯起了眼睛,“姜老板拜托我再给你找份工作,我拿了你的电话号,打不通,但收到了回复,那边用你的名字,让我打钱,这是诈骗,你如果不挂失,你的朋友就会上当。” 苏娇娇眨了眨眼睛。 李远山以为是她不相信,耐心解释道:“说不定已经有人上当了,娇娇……” 娇娇。 当他真的开口说出这个名字时,他下意识地顿了下。 “娇娇,你必须先挂失。” 她还是眨着眼睛,没有回应。 “怎么了?”他问。 苏娇娇慢吞吞地回:“您、您慢点说,我听不懂……” 她羞得耳根子都红了。 小小的耳朵,透着让人兴奋的红,李远山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你先去把这份工作辞了,我会给你找更好的。” 苏娇娇有些犹豫,“我能做什么好工作呢……这家肯用我已经很好心了……” 男人略微靠近她,带着侵略意味的男性气息扑在她的鼻尖,她心猛地一跳,退后了几步,保持着安全的距离。 “娇娇,我向你保证,我给你的工作,只好不差,你不需要考虑。” 李远山俯身,他终于可以看到她耳朵眼里更深的地方了。 “娇娇……明天上午九点,在这里等我,这是我的名片,你留着备用。” 他的口吻接近命令,却又带着点别的语气。 炙热的、急切的。 他用手指夹着名片,塞进了她的衣兜里。 名片贴着她的皮肤,仿佛还带着他的热度,苏娇娇像只受惊的小兔子,又连着退了几步,“我、我自己找工作就行……” 这是不信他。 李远山掏出一颗糖,放在掌心上,几乎是哄孩子的语气,“娇娇,想吃吗?” 苏娇娇张了张嘴,摇头。 他又掏出一颗,“娇娇,你想吃。” 男人低沉的嗓音中似乎带着某种蛊惑,亦或是一种约定,“娇娇,你很喜欢吃糖,我知道。” 他从看见她的第一眼就知道,她想吃来自于他的糖。 不是别人的,只是他的。 男人的手指剥开包装,糖果甜蜜的滋味立即散发出来,他直接塞进了她的小嘴里。 苏娇娇瞪大了眼睛,好甜啊!!! 这是她吃过最甜的糖了!!! 男人挺直腰背,满意地看着她,“娇娇,现在去把工作辞了,明天上午九点,你来了,剩下的这颗,我再给你。” 苏娇娇点点头,找到一个健身教练模样的男人说了几句话。 李远山看着她把宣传单都还了回去,又躲进卖衣服的摊主准备的简易拉帘中。 再出来时,她只穿了一件白色的小背心,把文化衫也给了那个男人。 李远山的视线侵略着她的每一寸肌肤,喉结不自觉地滚了下。 “那我先回家啦,”她笑笑,“先生,您的名字是?” “李远山。”他的声音已经开始干哑了。 苏娇娇一愣,“好熟悉的名字呀……我走啦!明天见!” “等等。”李远山叫住她。 “嗯?还有什么事情吗?”苏娇娇困惑地看向他。 李远山脱下了自己几万块的西装外套,披在了她的身上。 “以后,不许再穿这种小背心上街。” 他强势而霸道地命令,标准清晰,指向明确。 但他的语气又软了下去,补充道:“晚上,危险。” 苏娇娇点点头,“谢谢先生,我会好好记住的。” 她走了。 李远山一直默默跟在身后,直到她完全上了楼,看着她家的灯光亮起,他才返回酒店取东西。 他在隐隐期待着明天。 * 次日,早晨七点半。 上课的学生纷纷从宿舍区走到教学区,他们穿过连接两个院区的马路,看到了站在门口的李远山。 他穿着一身黑色专业运动服,不算紧身的半袖却能完美地勾勒出他每一块肌肉形状,他是天生的强壮、有力,让人忍不住去想,要是这样的身板把自己按在墙上亲,那得多爽。 男生们注意他的肌肉,女生们则看他的脸,有些还会变成小盯当猫,但不管别人的眼神是如何的,他都全然漠视。 又有女生来跟他搭话,李远山眼皮子都没动一下,很没礼貌地摆弄着手机。 他不需要对苏娇娇以外的女人讲礼貌。 才七点半,他有点浮躁,还要一个半小时才能看到娇娇,可要是现在回实验室,他也无法专心。 他甚至连跑步的时候都会想到她,想着想着呼吸就乱了,没办法再跑下去。 他只能停下来,站在这里等。 笨拙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和昨天的有点像。 她会这么早来? 李远山有些不敢相信地回头看,苏娇娇正背着一个小包跑过来。 她跑步时身体左右摇晃,像是随时会摔倒,李远山的视线不禁移到了她的腿上。 健身多年的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娇娇看着瘦,但身上是能藏肉的,她的体脂率可能比一般的女生还要高一些。 原因无他,全怪她的脚太小了,可能都不到34码。 人的骨量可以用专业的仪器精密测量,也可以用手脚的大小直接目测。 苏娇娇是典型的小骨架,就算肉多一点,也没人知道。 除了眼神会一直盯着看她的李远山。 李远山迎了上去,苏娇娇明显也看到了他,对他招招手。 掌心很白,但有些粗糙,李远山皱了皱眉,这双小手,以后他一定要好好养着。 就这一眼没注意,苏娇娇就趔趄了一下。 她以为自己会像之前一样摔个膝盖乌青,但她跌入一个怀抱,腰被一条粗壮的手臂紧紧地箍向温暖的地方。 她听到比打雷还响的心跳,心脏的主人似乎刚刚剧烈运动过,连气息也是沉重的。 “怎么来这么早?”李远山有意无意地把人又往怀里带了带。 “我、我……”苏娇娇害羞地看着他,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一是害羞,二是嘴笨,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精准地表达出自己的意思。 她因为嘴笨闹过好多笑话,所以后来不爱说话了,没想到越不说话嘴越钝,以至于现在都没办法和别人正常交流了。 可能是因为李远山还要给她介绍工作的原因,她暂时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有这么多的缺点。 “你什么?”李远山俯身,让自己的鼻息呼在她的额间,“吃早饭了没有?” 苏娇娇摇摇头。她出来得太急了,忘了拿煮好的鸡蛋。 “我也没有,一起。”他松开了自己的手臂,向她伸出手。 苏娇娇困惑地看向他。 “去早餐店的路不平,你会摔倒的。” “喔……”小傻子上当了,乖乖把手放了上去。 真好骗啊……李远山低笑,五指用力攥紧。 微弱的电流从掌心传入心脏,经过复杂的情感加工,成功取悦了他的大脑,李远山久违地感受到了快乐的滋味。 “你还没说呢,怎么来这么早?” 苏娇娇没有回答,“那先生呢?” 李远山撒了个不算高明的谎,但他觉得骗这丫头应该足够了,“跑步,刚跑完。” “嗯……我,起早了,想着早点来等您。”苏娇娇说的是实话。 她需要钱,需要工作,也不想让自己的朋友被骗,虽然她没啥朋友。 娇娇也和他一样期待着今天的见面? 李远山的手和心脏一同收紧了。 手突然疼了一下,苏娇娇仰头,双眼蒙了一层淡淡的水雾,“轻点……” 李远山猛地停下了脚步,目光幽深地望着她。 轻点。 他可不想再大马路上听到她用这种奶猫似的嗓音说这句话。 换个地方还差不多。 不过他大概率不会饶了她的,只会更恶劣地欺负她。 “不吃饭了吗?”苏娇娇左看右看,没发现这里有吃早饭的地方。 “吃。”李远山带她进了一家汉堡店。 见小姑娘有些懵懂地看着面前的主食单,李远山走到她身后,将双手轻轻放在了她的肩膀上,气息灼热,“想吃什么?” 或许是她太纠结吃什么了,她没有注意到男人略带攻击性的行为,“……不知道。” “那就听我的。”李远山在她耳边说。 苏娇娇这才发现她俩几乎是脸贴脸了,不自然地向前挪了挪。 李远山点了三个汉堡,都没有加任何酱料。 苏娇娇尝了一口,低声嘟囔,“也不是很好吃嘛……” “什么?”他光顾着看她的嘴了,错过了她说的话。 苏娇娇摇头,“没有。” 李远山放下饮料,探寻地注视着她。 他已经不止一次发现娇娇说话颠三倒四了,她似乎根本不知道怎么和别人正常说话,也不敢表达自己的意见。 他的小可怜,到底经历了怎么样的童年才会养成这种性格? 他古板而严肃地指出:“娇娇,你应该说出来。” 苏娇娇瞬间幻视了自己的高中班主任,怯弱地缩了缩肩膀,东西也吃不下了。 李远山微愣,他察觉到自己可能吓到她了,又温柔地补充:“这样我才知道怎么挑你喜欢的,说出来,下次娇娇就可以吃想吃的东西了。” 苏娇娇张了张嘴,可她还是不知道说什么,就闭上了。 他一定讨厌她了吧…… 苏娇娇丧气地垂下手,她真没用,脑袋笨,连话也说不明白。 李远山咬着吸管,掩饰住自己的笑容。 ……她真可爱。 “娇娇,你想不想吃更多好吃的?嗯?” “嗯……” “那就把你想说的说出来,下次,”他身子前倾,“我是说下次,我带去你吃。” 苏娇娇抬起脸,眼神闪烁。 她真的可以说吗?不会让他厌恶她吗? “那、那我说了,您会讨厌我吗……” 李远山勾起嘴角,放低了声音,“我只会喜欢。” 苏娇娇握起小拳头,在男人期待的眼神中获得了勇气,慢慢说道:“我、我说,我觉得这个东西,很贵,但也不是那么,好吃……” 呼——她真的说出来了。 但是她表达的有点错误,她好像说成了先生请她吃的东西难吃了…… 她又懊恼又害怕,抬起眼帘偷看他。 他在笑?他为什么要笑? 李远山站起身,苏娇娇慌乱地跟着站起来,“先生,您生气了吗?” “嗯?”李远山好笑地看着她,“我要看我们娇娇吃什么呀,过来,重点一份。” “喔……”苏娇娇看到他在摸她的脑袋,好像在摸一只小猫,但,这感觉她有点喜欢。 嗯,有点喜欢,不讨厌。 “吃什么?鸡肉、牛肉,还是粥?” 他身形高大,可以把小巧的苏娇娇完全罩住,站在她的身后,他厚实得如同一座可以给她安稳和依靠的大山。 “都没吃过……”苏娇娇眼花缭乱。 她的嘴角上挂着一粒芝麻。 李远山呼吸一沉,伸出粗粝的手指为她擦去,却没有及时离开,反而若有似无地在她唇边碾压,“好孩子不能浪费粮食,以后,一天点一样,直到找到喜欢的。” 苏娇娇没有细究他口中的‘以后’抑或‘下次’背后的暗示,指尖按向一种,“那就这个啦!” 这一顿饭吃完已经快九点了。 苏娇娇吃饭太慢太慢了,李远山从没见过吃饭那么慢的人,她也不玩手机,明明吃得很专注很专注,可还是那么慢。 为了陪她,他只能把她咬了几口的汉堡也吃掉了。 上面仿佛留有她的香甜味。 到了通信商营业厅,他带着她一点点办理补卡业务。 他有意不全替她操作,只详细地说了一遍,然后让苏娇娇自己在自助机上点。 她懵懵地看着他,“我自己来?我、我不行呀!” 她从来都没用过这种复杂的机器。 “你可以,点错了也没关系,我们可以撤销。”李远山指指放身份证的地方,“从这里开始,乖一点。” 苏娇娇手心出了汗,慢吞吞地操作。 还好这里没有排队的人,否则后面的一定要骂了。 补完卡后,苏娇娇又突然想起来,“我手机丢了……” 她像只伤心地小狗一样说:“先生,我总是这么没用……您还会给我介绍工作吗……” “当然,”李远山牵着她的小手,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她的影响,他也走得慢了,“娇娇要学习的还有很多,不过,娇娇有自己的优点。” 苏娇娇抬起亮晶晶的狗狗眼。 李远山快被她这种眼神融化了,“娇娇很乖,只要肯学,一定可以和别人一样的。” “真的吗?”她蹦了一下,显然很高兴,“我也可以像苏伟哥哥一样出国读书吗?” “苏伟?”李远山面不改色,瞳眸里却多了一份冷然,“那是谁?你的哥哥?” 苏娇娇一脸心驰神往的表情,“哥哥也是福利院的孩子,他读书特别厉害……” 李远山冷声道:“我也厉害,我是博士,核心期刊论文光第一署名的就八篇。” 话刚出口,他就意识到不对劲了。 他,貌似在吃醋,还把自己以前毫不在意的东西拿出来跟一个小丫头炫耀。 掉价,李远山,你可真掉价。他唾弃自己。 但其实他说的苏娇娇一个也没听懂,只听懂了博士,在她的眼里,博士是非常有排面的,她弯起眼睛,“哥哥也在考博士,先生,您太厉害啦!” 李远山表示这话他十分受用。 苏娇娇一直跟他走着,到了公寓楼前才发现,“这是您住的地方吗?” “暂住,”他打开门锁,推门进去,见苏娇娇还站在外面,问:“怎么不进来?” “没有拖鞋……”她的鞋子不算干净。 李远山目光移到她的鞋子上,“直接进来,这里有人会打扫。” 他在行李箱里翻了翻,找出一台旧手机,“这是我的备用机,你拿着用吧。” 苏娇娇没有伸手。 李远山笑了笑,“拿着,我留着没用,乖一点。” 她还是摇头。 公寓很小,周老师在这里摆满了书籍,过道显得有些拥挤,他站在她的面前,微微垂首,“娇娇,你不敢要我的东西?” “嗯……”苏娇娇很坦诚,“别人的东西,不能随便拿……” 李远山挑眉,他以为自己不给她买新的,她就会收下,但没想到,旧的她也不要,“娇娇,没有手机无法工作,你需要适应这个社会。” 苏娇娇抬起头,很无辜地看向他,“我以前也没用手机工作呀……” “那不同,我的女孩。”他忍不住亲近她,与她鼻尖相对,只隔五厘米的距离,深嗅她呼出的带有甜味的鼻息,“以后,你要选择你喜爱的职业,一直做下去,而不是简单的劳力工作。娇娇想做什么?” 苏娇娇黯然,“我不知道……” 她连最简单的工作也做不好。 高中勉强考上了,却读不下去,就连大家眼里最差的工厂流水线也不要她。 别人一眼就能看出她的不正常,不会聘用她。 想到这里,她很难过。 李远山垂下眼眸,帮她把手机卡插进去,“娇娇,你读到几年级了?” “……高一。” “为什么不读了?”他开机,把里面的电话都删掉,唯独输入了自己的两个号码,一个单位紧急联系人的,一个他的。 苏娇娇的脑袋更低了,像是要埋进他的胸膛里,“我自己不想读的。我太笨了,学不会,同学们也不喜欢我。” “普通高中不适合你,娇娇,不是你学不会,是你选错了。职高,怎么样?”他看她的模样太可怜了,心生怜爱,情不自禁摸了摸她脸颊的软肉。 “我不想去学校。”她很干脆的拒绝。 “为什么?”李远山距她越来越近。 她在想什么? 他几乎都要吻上她了,她都没发现。 苏娇娇很伤心地说:“同学们不喜欢我,会欺负我。” 李远山的心软成一片,他可怜的小娇娇,果然遇到过糟糕的事情,“娇娇,不用怕,以后我会保护你。如果他们再敢欺负你,我就去学校要说法,直到他们谁也不敢碰你。” 他没有说自己的父亲在京城是什么人物,也没有说自己在某领域其实也算有点名气,他只用最普通的承诺去证明,他说的可行。 苏娇娇羞赧地抿起唇片,“真的吗?那、那我的工作怎么办?” 李远山捏捏她的小肉脸,“你的工作就是去上学,你只管告诉我,你想成什么样的人,或者你喜欢的人是做什么的。” 他静静等待。 不过他有些担心,因为他也曾问过自己妹妹这个问题,结果她说了一个流量明星的名字,说自己要去给人家投资电影和广告。 他气得头都快掉了。 但愿他的娇娇不要说出这种话,不然他会吃醋的。 她不可以喜欢别的男人,哪怕只是个人设、又或是纸片人,通通不可以。 苏娇娇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她最喜欢苏伟哥哥,但苏伟哥哥的成绩是她一辈子也够不到的…… 有了! 她甜甜地笑开,“我喜欢明月姐姐!她是个儿科医生,很厉害!” 李远山气息有些凌乱,“医生不太适合你。” “啊……”她失望。 “嗯,医生每天要接诊、做手术,遇到救治不了的病人,他们的心里会非常难受,压力会很大,我的娇娇承受不了的。” 他没有明着说,医生所需要的学历是苏娇娇不能够拿到的,因此换了个说法。 “原来明月姐姐每天这么辛苦,难怪经常叹气。”她点点头。 小东西还心疼起别人来了,李远山的胸腔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护士,护士怎么样?护士也很厉害,她们是白衣天使,一样救人,你只要读完大专,就可以当护士了。” 苏娇娇眼睛一亮,眼前已经浮现出自己穿护士服给别人输液扎针的情景了。 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未来有光了。 “娇娇……”李远山声音暗哑,指腹触碰到的光滑肌肤让他心猿意马,他渴望更多。 “嗯!我想当护士!”她兴奋地喊,“我要当护士,我要去陪明月姐姐!” 说半天还是为了别人,不过算了,总归有了方向。李远山觉得自己再和她贴这么近,事情可能就要失控了。 他直起身体,拉开了一点距离,平复着内心的躁动,“好,我会帮你。但……” 他顿了顿,“我的工作,有时候需要出门很久,短则几个月,长则几年,我可能没法一直陪着你。” 而且这期间他几乎不能与任何人联系。 苏娇娇盯着他看了一会,恍然大悟,“我知道了!” 她坐在床边,翻起自己的小包,从里面拿出一个有些年头的小黑豹布偶,双手捧起,像是在献上自己的宝贝。 “这个,是我从出生起就喜欢的东西,十八年一直放在身上,我把它送给你,你就有人陪了。” 李远山接过,仔细看了看,发现这黑豹还少了条腿儿,不过很干净,看得出主人非常珍爱它。 他有些羡慕这只小黑豹,明明腿儿都断了一条,还是能得到她这么多的喜爱。 眼神还劲劲儿的,又傲娇又怂。 他轻笑,抬眸看去,苏娇娇靠着墙睡着了。 他蹲下,握着她的小手,在她指尖留下一吻,一触即离,轻若无物。 以他的实力,他完全可以让苏娇娇成为他城堡中的小公主,不用工作,也不用有太多朋友。 但他心底隐隐有个声音在告诉他:不可以,不能这样,她是有翅膀的幼鸟,需要学会飞翔,而你要做那个教会她飞起来的人。 他的娇娇,有翅膀。 他可以引导她、可以要求她,但他必须尊重她。 这就是遗留在他心中最深处的那个声音,仿佛穿越千年,从古老的时光来到他们的时代。 “为什么信我?” 他自言自语。她似乎对他有着天然的、无条件的信任。 他看着手中的小黑豹,心里突然又了答案。 他捏了捏小黑豹,“你放心吧,你的主人以后有我了,我会让她长大,走向光明的未来。” 作者有话说: 第58章 番外三 [V] * 苏娇娇醒来时发现自己居然睡在了李远山暂住的公寓,身上还盖好了被子,鞋子和袜子也被细心地脱掉了,她慌张地起床,想将被子复原,但手心里掉下的东西引起了她的注意。 一颗糖,小鸭子造型的。 她拾起来,想起昨天晚上李远山说,她今天来了就会给她第二颗糖。 她都忘了,他却还记得。 先生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昨天看到他时,他穿着板正的西装,口吻大多是命令的、生硬的,她还以为他是什么黑心老板。 而今天,他穿着朝气蓬勃的运动装,陪她吃饭、教她办卡,还说要送她上学……他像个哥哥。 苏娇娇盘腿坐在床上,把糖塞进了嘴里。 好甜啊,他给的糖怎么会这么甜? 他还要送她回去上学呢! 苏娇娇惬意地眯起眼睛,小脚一上一下地晃着。 忽然,房间里响起一道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 “娇娇。” 苏娇娇吓得直接跳下床,在屋子里搜罗了一圈。 没有人。 李远山透过家用监控看到她像只小老鼠一样乱窜,十分头疼,看来他要教给她的常识,还会有很多很多。 “娇娇,电视上面。” 苏娇娇转身,电视上面摆着一个方形的小显示器,上面有着清晰的李远山的脸。 他又把头发梳回了一丝不苟的样子,屏幕下方能隐约看到他的衬衫领子,他长得很好看,鼻子如同一座锋利的山,而唇线却是坚毅的、钝感的。 他的眼睛像是鹰的眼睛,犀利、锋芒毕露,但在看向她时,却很温柔,像一潭波光粼粼的泉水。 苏娇娇好奇地走近,“先生,您去哪里了?” 她嘴里还含着糖,说话时甜滴滴的,李远山真觉得自己的命都快给她了。 他没有爱过人,二十八年没正眼瞧过母亲、妹妹、老师以外的女人一眼,连男女动作片也不愿意看,现在却盯着一个小姑娘发愣…… 他怎么这么没出息? 得不到男人的回应,苏娇娇自卑地想,他是不是反悔了,“先生,您是不是后悔了……其实您上午说的那些话,我可以不当真的……” “不许胡说,也不许乱想,”李远山敲敲屏幕,就像敲在她的脑门上,“我在实验室,你收拾好了过来找我,晚上一起吃饭。” 他说出实验室的教室号,却见苏娇娇一脸为难,“怎么了?” “我不认路……”苏娇娇苦着脸说,“我太没用了……” “等我十分钟。”李远山挂掉视频。 苏娇娇垂头丧气地坐在床上,抱着自己的脑袋,心里苦巴巴的。 先生对她这么好,可是她这么笨,什么也不会,真的对得起他的付出吗? 上学也是要花很多钱的。 要不还是走吧……别给人家添麻烦了…… 苏娇娇收拾起自己的东西,准备不告而别。 但手机她得拿上了,因为她的卡还在里面。 她关门时,不经意间看到了墙壁上挂着的一张照片,一个中年人搂着一个青年,他们笑着比耶,身后是苍茫的沙漠。 娇娇犹豫了一下,凑近了看,发现这个青年竟然是李远山,只不过那时的他脸庞还比较青涩圆润,眼里的光彩照人。 “年轻时候的先生啊……”好嫩哟,他也有过这种小奶狗时期吗? “墙上有这么多先生的照片呢。”而且都是和那个中年人的。 娇娇心里的小恶魔醒了,她伸出罪恶的小手,取下那张沙漠的照片,悄悄抱入怀里。 自己走了的话,先生肯定会很生气的,她应该以后都见不到他了…… 这张照片,就留着做纪念吧。 她彻底关上了门。 她转身。 她抬头。 李远山正一脸好笑地看着她。 他是那么高大,以至于她必须要仰着脖子才能看到他的正脸,再加上偷了相片的心虚,她差点栽个跟头。 李远山眼疾手快,扶住了她的后脑,“小心点。” 滚烫的热度顺着她的头皮钻入皮质层中,诡异地激发了她的多巴胺,但她不懂这些,只知道自己的脸莫名其妙红了。 “先生,您怎么回来啦……”偷东西的小猫眼神乱飘。 这里是教师公寓,来往的人很多,李远山打开门,把人推了进去。 但这个小笨蛋的身体协调能力比他想得还要差,就这么轻轻一推,人又要摔倒了。 他不得不把她再捞回来。 顺着他的力量,苏娇娇撞进了他的怀中,再没有被松开。 他背靠着房门,紧紧地压着她贴向他,这姿势多暧昧不言而喻,他需要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才能不暴露出他那些阴暗的心思。 “你刚才出门干嘛去?找我?”他看到她手里抱着的那张相片,他觉得他现在的声音应该比八年前在沙漠中的他还要干哑。 苏娇娇不说话。 李远山以为她是默认了,“或许我刚才该告诉你,我是回来接你的。” “接我?” “某个小笨蛋说不认路,我能怎么办,只能带她走一遍,认认路。毕竟……”他顿了顿,箍在她腰间的手臂更加用力,以缓解自己皮肤的渴求,“这条路你之后还要走上几天。” 苏娇娇迷惑地歪了歪头。 “我在这里不能待太久,这几天我会派人带着你一起去办转学的事情,你每天办完了要去实验室找我。” 听到他要把她扔给别人,苏娇娇紧张起来,“你、你要把我扔给谁?” 她的样子太像一只家猫,用萌萌的奶音控诉忙于工作的主人为什么要把自己放在别人家寄养。 李远山的喉结动了动,两只大手已经摸上了她的背,嘶哑地唤:“娇娇……” 别这样看着我,别这样对我说话。 只会让我想弄坏你。 他缓缓俯首,如同高傲的豹子在向他的主人臣服。 他轻而易举地掌控了她的脖子,像是公豹为防止母豹逃走而咬住了母豹的后颈。 他的手指长着常年健身、搭建模型的厚茧,每滑过一寸皮肤都会引起一阵震颤,和绮丽的幻想。 他已经触碰到了她的鼻尖,唇片也仅有毫米之遥。 她的气味香甜,钻入了他的鼻息,狠狠地撕扯着他的理智。 “……先生?”苏娇娇颤抖着。 李远山睁开眼,她的眼睛里倒映出自己入迷沉醉的神情。 他不能这样做,至少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地就占有她。 他头一偏,远离了她的鼻尖,然后松开了她。 “嗯?”苏娇娇回过神,“怎么了?” 李远山捶了捶自己的额头,让自己清醒一点,他放下小黑豹玩偶,领她出门,“跟我去实验室。” 这一路他都没说话,冷着张脸,苏娇娇有很多想问的,但看见他这副表情,又不敢了。 到了实验室,他却不让她进去。 苏娇娇敏感地垂下了头,是因为自己太笨了,被里面的人看到会给他丢人吗? 李远山挑起她的下巴,“现在,自己回去,把我放在鞋柜上的小玩偶拿来给我。” 他把钥匙交给她,“我就在这里,一会不用敲门,直接进来。” 他转身进去了。 苏娇娇一脸震惊,什么,她这就要独立行走了? 她下了楼,茫然地看着几条大路,根本不知道哪条是走过的。 “娇娇!” 苏娇娇仰起脸。 李远山推开了实验室的窗户,板着脸喊:“教师公寓188,四教309,忘了路就问人!” 窗户又被关上了。 苏娇娇委屈地瘪着嘴,她都说了她没用,不认路,为什么还要逼她自己走? 她都到了这里了,干嘛还要把她赶回去,再跑过来一趟? 但她还是照做了。 因为她觉得她今天要是不拿着小黑豹回去,先生会宰了她的。 好在他没细问偷相片的事。 苏娇娇抿唇偷笑,把相片塞进了自己的小包里,再也不想逃跑了。 她最后完美地带着小黑豹回到了实验室,她习惯性想要敲门,又想起来他说不用敲门…… 她推门进去,看到一群人围着一个巨大的火箭模型正在探讨着什么,她听不懂,却懂得不去打扰,安静地坐在一张空椅子上,手里揉着小黑豹。 福利院的阿姨说,这是遗弃她的父母留在她身边的,她从小抱着它长大,感情深笃,她除了打工不方便的时候,一刻都没有离过身。 她有时候会做梦,梦到在一片很大的森林中,小黑豹变成了活生生的大豹子,背着化为一只小白兔的她在林中巡视领地。 黑豹面对天敌会凶残地亮出牙齿,却在看着她时,展现出温柔顺从的一面。 “不了,我约了人吃饭。”李远山拿起外套,拍拍发呆的某人脑袋,“走吧。” 苏娇娇站起来,他很自然地牵过她的手,她也很自然地任他牵了。 她怕摔倒。 后面的师生看得目瞪口呆,李远山不是昨天才要到人家的电话吗? 这就牵上手了? * 李远山还是带她吃汉堡,这次她又换了一种点,汉堡刚一入口她就惊呼好吃。 李远山单手撑着下巴,笑着说:“找到了?” “嗯?”娇娇忙着吃东西。 “找到自己爱吃的东西了?” 苏娇娇重重点头,“先生,您真好。” 请她吃东西,还愿意送她去上学。 李远山的嘴角动了动,忍不住上挑,“笨蛋。” 什么好人,这叫追求。 笨蛋,什么都不知道,非要哪天被他扑倒了才明白。 晚上八点,李远山把苏娇娇送回了家,嘱咐她明天需要带上的证件证明。 他站在楼下,目送她上楼。 徐徐夜风,点点星子,穿着西装的男人怔怔地望向一扇破旧的窗子,他一动不动,几乎要融入这黑夜中。 窗子打开了,冒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苏娇娇学着他下午在实验室的样子,对他喊:“先生,我今天记住路了,我明天去实验室找你!” 李远山露出一个似甜也苦的笑容,对她挥挥手,“去休息吧,我走了。” 窗子关上了,那颗可爱的小脑袋却没离开,一双漂亮的眼睛望着他。 李远山低下眼眸,无奈地摇摇头, * 第二天六点半,李远山提前到了实验室,他推门进去,没想到椅子上已经坐着一个小丫头了。 她很乖,没有去打扰忙碌的人,只无聊地摆弄着他的旧手机,却怎么也搞不懂。 李远山心突的一跳,她怎么比昨天更早了? 难道她也没睡好? 他放下矿泉水,轻声问:“怎么这么早?” 苏娇娇扭过脸,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我、我……” “大胆说,别怕。” 一晚上没在她身边,她说话又磕磕巴巴了。 “我睡不着。”她害羞地看着他。 她又说:“我想你。” 李远山愣住,他听到了什么? 她……想他? 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吗? “怎么想的?”他不知羞耻地问。 苏娇娇眸子闪动,有着近乎小动物般的直白,“我想见你……” 李远山呼吸顿住,他眨了下眼,声音低哑,“你想见我?” “嗯……” 李远山很少情绪外露,然而他现在内心狂喜,这种疯狂的喜悦表现在他皱起的眼角、他高高扬起的唇角、和他笑着的眼睛。 他奖励似的摸摸她的头,“乖孩子,我也想你。” 苏娇娇学得很快,“怎么想的?” 他当然不能说,他昨天想的东西可不能见人。 李远山把矿泉水瓶开盖,送到她的嘴边,“喝水,我去忙,你在这里随便做点什么,八点半会有人来接你。” 她乖乖抱着瓶子喝水。 李远山眸光深暗,那是他刚喝了一半的水,而现在她花瓣一样嫩的嘴唇也贴在了上面。 他察觉到自己已经想歪了,周老师一副看透一切的表情,他脱下外套,走向他们。 八点半的时候,李远山拜托的大学同学来了,李远山简单交代了下,让苏娇娇跟着同学走。 走的时候还好好的,人被送回来的时候眼睛却是红的。 李远山不好对老同学发火,只能按耐着心里的焦躁问:“发生什么了?” 老同学也很为难,“本来都挺顺利的,但是转入学校给她原来的学校打电话调档案才发现,她有处分,还是伤人的那种,哪敢收啊?我这磨破了嘴皮子,人家也没松口,明天我再找找其他人,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她,苏娇娇,伤人? 就她那胆子? 李远山淡淡道:“没事,你把转出手续给我吧,瑶南这边不能上就算了。” 老同学如释重负,“我就说嘛,你爸不就有家医学院,干嘛还在这里上学,京城不比瑶南强?而且她这情况……” 他指了指太阳穴,“去别的学校容易受欺负,我估摸她这个处分有鬼,说不定是背锅的。” 李远山点点头,“谢谢了。” “说这些干嘛。对了,她是你什么人?” 李远山摸了摸鼻子,“嗯……” 老同学了然,“知道了,知道了,钟叔叔这下该高兴了,你终于开窍了。” 李远山送走同学后,把苏娇娇拉到材料室里。 随着灯光亮起,苏娇娇颤了颤。 李远山忍着不去抱她,温声问:“处分,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