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情道师尊向她俯首称臣》 1. 楔子 《无情道师尊向她俯首称臣》全本免费阅读 [] 一月寒冬,风饕雪虐,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破败的闻道宗里,送信小魔匆匆赶往无待殿: “尊主,九玄剑尊洛商纠集仙门余孽发动奇袭,十二魔主纷纷阵亡,不日将攻上闻道宗据点!” 元锦并不意外,可仍然升起浓郁的无力感。 她闭眼又一次观看,用索魂之术抽去出来的元明珠的记忆。 元明珠的记忆说,这个世界是一本话本子,名叫《逍遥仙途》,讲述乡野少年因缘际会踏入仙途,修炼打怪,最终攀上顶峰成为一代仙帝,收获美女如云的故事。 典型的男频升级流后宫爽文。 男主角就叫洛商。 洛商虽是后宫文男主,但他心里一直有个白月光。 那白月光是他初踏仙途所邂逅的生死之交,两人经历各种爱恨别离终修成正果,结果结尾前夕,白月光被大反派凌迟致死,推动洛商突破瓶颈爆发王霸之气,三下五除二收拾大反派,事后怀着巨大的悲痛接受了无数美人投怀送抱。 对洛商而言,这结局无疑是皆大欢喜。 可怜了那倒霉的白月光,用命为他登顶做嫁衣。 更倒霉的是,白月光的名字叫元锦。 元锦最初知道真相的时候,还以为是元明珠为报复她,甘愿冒着魂飞魄散的危险也要编造一个谎言来恶心她。 可当她连连打压洛商,洛商都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反败为胜,她不得不思考,那捞什子男主光环、天命之子是真实存在的。 如果洛商是男主角,整个世界是话本的衍生,那么她为什么没有爱慕洛商,反而站到他的对立面了呢? 元锦细细查探元明珠的记忆,终于发现了端倪。命运与剧情的偏差,发生在她八岁那年。 原剧情里,她被后娘和白眼狼爹卖给某位大能做炉鼎。 大能发现她是顶级单系水灵根,最上乘的炉鼎资质,如果精心使用资源浇灌到地境,她将成为世间天灵地宝难以匹敌的补阳圣品。因此她与洛商的初遇,便是在她人境巅峰那年。 然而现实里,元锦没有如后娘和白眼狼爹的愿,她偷偷听到他们的阴谋,暗自筹谋,来了招偷龙转凤,把后娘如珠似宝的女儿元明珠,替换进囚人的笼子里,卖给大能。 命运从此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 元锦拜进修真界第一门派闻道宗,成为第一剑仙云轻白的弟子,前途大好。 可惜命运弄人,她被男主角洛商逼到绝境。 元锦疲惫地揉捏太阳穴。 寒风裹挟了飞雪拍打窗柩,那窗柩骤然失去支撑打开,吱呀吱呀作响,抖落上面张贴的大红囍字。 明日原是她与师尊大婚的日子。 元锦虽然没有按照原定剧情爱上洛商,却喜欢上炮灰,她的师父云轻白。可惜云轻白抵死不从,她便将他捉来囚禁在身边。 元锦从心界取出储物袋,扔到传信小魔面前:“里面装有魔宫经年积累的底蕴,你分给门人,向九玄投降吧,不愿意投降的,便各自逃散,能不能活,看命。” 和天命之子抗衡的人,下场无不是凄凄惨惨,不如早日投降减少些无谓的伤亡。而且身为男主,洛商不似迂腐的老顽固,视妖魔为大敌,心中自有一杆秤,不管良善的、藏奸的,只要是有用的就留下。 “那尊主呢?”传信的小魔捧起储物袋,抿唇小心翼翼问。 元锦失笑:“本尊与洛商,不死不休。” 元锦穿得大红嫁衣,她缓缓身起,裙摆间的鎏金凤纹随着她的动作泛起如水纹的涟漪,流光溢彩,艳极喜极。 细微的雪打着旋儿落在元锦的眉眼上,黛色眉、杏花眼、艳红唇、红嫁衣,堪为透过窗柩潜进来的稀薄天光中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令见过之人,刻在骨上铭在心尖再也忘不掉。 小魔怔怔望着她。 元锦自觉履行完最后的魔尊担子,抬脚扔下再无干系的小魔,去了隔壁的无量殿。 无量殿曾是云轻白的居所,现在成为囚禁他的金屋。 元锦撤掉封印踏进去,入目就是层层叠叠的金丝绣边红帷,地面鲛珠摆放得错落有致,散发薄雾般朦胧的光晕,映出藏在红帷背后的美人剪影,隐隐绰绰,自有一段风流。 元锦眉眼弯弯:“师父,半日不见,可想念我?” 盈盈杏眸一望,红幔纷纷自起,挂上左右两边的金刻镂空帐钩。 只见纱幔尽头,暖玉榻上,罗帷翻飞,玉体横成,端的是活色生香,香艳糜烂。 云轻白双眼空洞无神,拢了拢裹身的罗帷,木然侧身,锁住手脚的玄铁镣铐叮当作响。 元锦浅浅笑着:“师父,你我同榻十年,何必害羞。” 她缩地成寸,眨眼到他的面前,硬生生掰起他的下颌对视。 云轻白厌恶地蹙起眉心,但脸庞不可控地晕开一层薄红,像极了晨曦照耀下的琉璃盏,晶莹剔透又脆弱易碎。 元锦继续往下打量,轻佻地磨着云轻白因害羞披上的罗帷。那是她亲手选的罗帷,乃半透明的丝织帘幕,遮不住师尊那满身如雪纯粹的玉白。 经历此情此景,换做他人是要破口大骂孽障的程度,云轻白却只提高了音量,隐忍羞耻:“非礼勿视。” 元锦笑微微逼近,环佩叮当。 云轻白不禁微颤。 锦缎般的乌发披散,摇曳过香瘢点点的锁骨,衬得肌肤愈发剔透白皙。 元锦弯腰,戏谑勾起一缕发丝缠绕在指尖。 有人说世间男子是泥作的,但元锦觉得她师父冰雪作的,一身冰肌玉骨。 哪怕笑颜开怀,周身依旧散发着淡淡冷意。 更别谈如今的他少有笑意,多是清冷淡漠,因此周身冷意愈加寒凉沁骨,恍如圣神不可侵犯的雪神。 唯有晕染开来的羞红,才能彰显出他还身处凡尘里。 于是元锦愈发得爱逗他。 她硬生生抬起他的下颌,看见冰冷凛然的棕瞳被迫泛起羞涩水光:“师父,徒儿仅对你失礼。” 云轻白强忍住自背后爬起的颤栗与恐惧,悲悯劝说:“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仙门百家生生不息,继承魔宫并非你的归处。为师望你回头,莫再执迷不悟。” 云轻白表面似冰如雪,不染红尘烟火,但内心比谁都柔软。 受尽屈辱,还企图将她拉出罪孽深重的泥潭。 元锦不自觉加深笑意,忽而又冷下脸。 她师父云轻白,原为闻道宗第一剑仙。 修无情道,执太阿剑涤瑕荡秽、除邪扶正,乃天下剑修可望而不可即的高山仰止。 让元锦又爱又恨。 爱他众生平等的慈悲,恨那悲天悯人的眼神,像是仙神高高在上俯瞰世人,与她横亘了一道跨不过的天堑。 她最爱看他床榻上的模样。 羞红的脸,情难自持的欲,气急败坏的冷厉,嬉笑怒骂间才像个真实的人,陪伴在她身侧,而非遥远的触不可及。 元锦掐着他的下巴,强吻上去,唇齿厮磨。右手扶住他的肩,指甲一划,薄若蝉翼的罗帷轻飘飘滑落,堆积在他的腰间,十分香艳。 云轻白哪里受得住这样的侮辱。 他爆发激烈挣扎。 然而能捆大乘修士的玄铁锁链骤然缩紧,强制将他拉成大字型,彻底限制其行动。 元锦趁机欺身而上,云轻白蓦地侧过头,不愿看她一眼。 元锦心尖一颤,但她早已习惯冷眼,不管不顾吻他的喉结。 轰隆—— 大殿的门被炸碎了。 元锦猛地幻化出厚实的被子盖住云轻白,方安心回头。 只见刚才传信的小魔,神色莫辨地立于大门中央,身旁木屑如鹅毛飘舞。 元锦警惕地祭出瑶光琴,端详半晌,肯定道:“九玄。” 她话音刚落,平平无奇的小魔身形抽条疯长,长到二尺有余,脸上的魔纹如潮水般褪去,露出一张俊美的脸庞。 眉间殷红的朱砂颤动,洛商似笑非笑:“好久不见,初月,你可安好?” 他唤的是元锦身为闻道宗弟子时的尊号。 元锦随意拨动两根弦:“原是安好的,见到洛师弟便不好了。” 琴音清脆,悠扬地传到殿外。殿外广场上的大雪堆了厚厚一层。 “初月你一点都没变,还是狡猾得像白狐。”洛商无奈笑道。 他没有回头,但本命剑天问已然出鞘,剑指偷袭后背的雪化飞龙。 元锦面无表情,手指灵活勾弦,奏出一曲激昂的《飞龙诀》。 剑光与雪影纠缠交织,激烈相撞,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竟不相上下。 洛商闲适地扫一眼宛如瓷娃娃了无生机的云轻白,向元锦伸出手:“你劝魔宫门人投入我麾下,可见是认同我的。我与你身后的人不同,不惧世人诽谤,不畏他人侧目……” 他顿了一下,缓慢而认真地说:“跟我走吧,我们化干戈为玉帛,共享江山。” 元锦眼梢挂了讥讽:“本尊打倒你,就是世间至高无上的魔尊,哪里需要委屈自己,屈居你之下!” 说着,素手一转,瑶光弦上流淌恶激昂之曲,瞬间调头,彷如天倾般急流直下。 随着她的琴音陡转,雪龙溃散纷飞,将整个逍遥剑锋 2. 昨日因(一)【倒叙】 《无情道师尊向她俯首称臣》全本免费阅读 [] “偷吃祠堂贡品,冒犯祖宗,简直大逆不道!” 一个巴掌恶狠狠落下来,挟着灵气,将元锦扇得腾空而起,撞破房门,落到院子里的泥地里。 正直隆冬,昨夜下了小雨,泥水与寒风冰冷刺骨。 元锦顾不上好似碎裂的骨头,抱紧破烂的单衣,拼命蜷缩小身子想驱散一点寒意,但泥水湿透里衣,紧贴肌肤,激起浑身鸡皮疙瘩。 她感觉自快被冻成冰糖葫芦了,被一层剔透的冰晶包着,甜滋滋的。她从未尝过那样的甜,甜得她快飞上云头。 然而向往的眼神触及跨出门槛的祥云靴,立时化作惊恐,元锦的嘴唇和小脸放佛白纸惨白:“父亲,孩儿知错了,我只是太饿......” 话音未落,元锦看见父亲的祥云靴和身后的宅子扭曲一下。 倏忽间,铅云低垂,天昏地暗,不染纤尘的祥云靴染上猩红血污,熊熊烈火滔滚吞噬整座大宅,映红半个夜幕。 仆人们呼天号地,踩过水坑,蹿过元锦身侧,乌泱泱往府外逃去。 “家主和夫人入魔!大家快逃!” 元锦愣了愣,紧接着漾开天真的笑容,火光熏红眼角,竟透出几分邪狞残忍:“父亲,和孩儿一起下无间炼狱吧。” 父亲不知何时持了剑,殷红在剑刃上蜿蜒流至剑尖,滴答落进地面上聚集的小型血泊里。他走到元锦面前,杀气腾腾地举剑。 元锦认命地闭上眼睛等到自己注定的命运。所以她没有看见,一道流光划破沉寂的黑夜,无情凌厉地穿过父亲的心脏,迸发万千神光将入魔的父亲包成蚕蛹办的光茧。光茧猝尔拉长成纤细蚕丝,泯灭于虚空中,独余一把剑。 等了许久没等到意料中的疼痛,元锦试探着掀开一条眼缝,就望见在面前悬浮的剑,它与父亲花纹繁复的华剑不同,含蓄内敛,古拙素雅,却无端得使人心生臣服。 元锦以为自己眼花,不可置信地闭眼,又睁眼,那古剑之上,竟立了一位放佛遗落凡尘的谪仙。 谪仙清贵绝尘,却俯身向她伸出手。 那只手骨节分明,如玉温润,与满身污秽的她差距分明。 元锦情不自禁往后缩,生怕玷污那纯粹的玉白。 谪仙以为她怕生人,温柔抚摸她的头顶,粘上脏污也毫不在意:“莫怕,本......我来自闻道宗,乃仙门修士。” “你若无归处,可愿随我上山修行?” “.......上山修行?”元锦低低呢喃,踌躇片刻终于下定决心握住谪仙。 却听一声刺耳的“师姐”穿透虚空,回响震荡。 漫天火焰与云轻白寸寸裂开,像破碎的镜子般崩裂,成千上万的碎片呼啸穿过她身侧,消失于黑暗里。 元锦朦朦胧胧睁眼,看见一团金元宝飞奔而来,忽然惊醒。 她又做梦了。 梦到初遇师父云轻白的过往。 元锦醒来时看见的金元宝旋风一样刮来,是术峰峰主的嫡传弟子,陆延。 他穿着富贵奢华,灼人眼球。 元锦此时趴在逍遥剑锋的庭院里浅眠,身旁的百年梨树花开满冠,随风簌簌,飘下几片花瓣落在发间与肩上。 她眯着眼起身坐正。 “师姐,我今儿听一桩稀罕事,‘百家’群峰出了个欺师灭祖、罔顾人伦的逆徒!她尊号碧波,人称碧波仙子,是位阵修。”陆延兴冲冲坐到她对面,分享八卦,“听说那碧波痴恋其师,为爱疯魔,甚至做出囚禁的恶行!” 元锦垂眼看向供自己浅眠的石桌,石桌上刻横纵交错各十九道线,交错点上黑白棋子星罗棋布,是她和云轻白之前没下完的残局。 残局右下角一片空白,还未被棋子占据,但放着些旁物,一张诗笺,被元锦的长袖压了大半只露出一点角,诗笺右边放着一颗红玉珠和一截流苏,皆质地上乘,打眼一瞧就知道绝非凡品。 陆延喋喋不休,没完没了:“好在碧波师尊阵法高深,破处囚禁之地的结界,逃回宗门渡过大劫。几刻钟前,碧波被捉回宗门,关进渡化狱!” 元锦不着痕迹收好诗笺、红玉珠和流苏。 陆延眼巴巴说了一大通,没听见元锦回应,明白她对此事不感兴趣,又把近日趣事说了一个遍,元锦仍然古井无波,单微翘唇角,温温柔柔地倾听。 陆延忽然灵光乍现,想起自己随师父去宗主那儿吃茶听到的消息:“师姐,云华尊者传讯,不日将归!” 云华正是云轻白的尊号,辈分低实力弱的小辈,常在尊号后加上尊者称呼,以示尊敬。 陆延悄悄打量元锦的神情,她依旧没变化,但抬眸注视他,眉眼柔和温婉,恍如春景明媚婉丽,着实沁人心脾,洗涤心灵。 她嗓音清亮如泉:“多谢陆师弟告知师父归期。” 陆延一下子溺进她的眸里,结结巴巴道;“没,没什么,能帮上师姐的忙,是我的荣幸。”他不好意思地摸耳朵。 元锦:“师父将归,但我的功课还剩下许多,请恕我无法好好款待陆师弟。” 陆延立马蹦起来:“没关系。我马上走,不打扰师姐!”意气风发的少年如同旋风一样刮来,又像旋风一样刮走。 他走出老远才想起来,自己彷佛忘记说,云华尊者带回了一位姑娘。 庭院里没了外人,元锦的笑意眨眼就淡下来。 她拿出藏起来的诗笺。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扑了香粉的信笺上,用金墨书就一行意蕴深长的诗,诗旁精心画了几枝清雅的瀛洲玉雨,一抹舒朗的剪影掩在乱琼之后,透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她画出了师父的三分神韵。 元锦捧着信笺来来回回欣赏几遍,指腹轻轻擦过疏朗的剪影,碎光透过茂密的梨霜缝隙,映出杏眸眸底的真心喜悦。 然后她迸发灵力,将信笺毁得丁点儿不剩。 “师父的生辰只送剑穗吧,这信笺不能让别人看见。” 话虽如此,但元锦不觉哀伤,小情小爱都算辱没了师父的风华,她遥遥望他修成大道飞升成仙就好。 元锦将红玉珠与流苏重新摆在石桌上,撑着下巴欢喜地欣赏它们,心想,再得件碧水秘银就能动手制作玲珑红豆剑穗。剑穗做礼物不算贵重,但胜在心意。 琢磨着去哪寻碧水秘银,一只小巧的传音灵鹤飞来。 灵鹤传出陆延聒噪的声音:“师姐,我刚出门,就看见云华尊者回来了!” 他兴高采烈地告知第一手消息,颇有邀功的行状。 元锦按照以往习惯,用灵力缓缓叠出灵鹤准备回复,却听陆延更加轻快地说:“还带回来一名女子。听说云华尊者欣赏她的天赋,主动收她为徒......” 元锦手心上成型的灵鹤猝然溃散,化作缥缈的萤光在空中盘旋,倏而加速旋转成一根如琴弦纤细的灵线,泛着凌厉的寒芒,将陆延灵鹤燃烧的火瞬间掐灭。 烦人的噪音戛然而止。 元锦沉声自问:“那个女人何德何能,让师父主动收她为徒?” 风声瑟瑟,她找不到答案。 当初她拜云轻白为师,可是耗费了好一番功夫! 元锦仰头,怔怔望向枝叶茂密的梨树,好似跨越时光看见一位遍体鳞伤的女童,笨拙地爬上树梢,躲在团团花影里,死皮赖脸地哀求院子主人,收她为徒。 云华尊者云轻白,十六岁入人境,百岁进天境,修行之快,悟性之高,乃世间罕见。而今又过百载,他修至合道,与飞升成仙仅剩一线之隔。想做他徒弟的修道者多如牛毛,但两百多年的修行岁月,云轻白从来没有收过一个弟子,直到遇见元锦。 那时元锦刚经灭门大祸,被云轻白带回宗门修生养息,喂灵药养病。闻道宗的灵药效果在各大宗门里一骑绝尘,何况云轻白给她用的是最好的疗伤药。他害怕药性太烈伤她凡体,甚至亲自作中转的器皿柔和药性,再渡到她的身体里。 在云轻白的精心照顾下,元锦的伤势转眼大好。然后云轻白告诉她,明日搬出逍遥剑锋,他会为她挑选一位好师父。 云轻白性子冷淡,他作洞府居住的逍遥剑锋除了伤员,从不留人。 元锦当时年幼无知,不懂他的规矩,听到此话如遭雷击,以为自己又将被抛弃,连夜绞尽脑汁想出一个蠢法子,拿小刀割开伤口佯装伤势复发。 与云轻白相处的时日不长,但据她观察,云轻白对病弱的人有着近乎纵容的宠溺。 所以毫无疑问,第二天她成功留了下来。 后来每次要被赶走,元锦都使用这个法子,云轻白也接受她的说法,她便自以为计划天衣无缝。 然而云轻白何许人也,神识强大的合道至尊,在她第一次割开伤口的时候就发现端倪,但他见元锦忧伤寂寞就默许了她的赖皮,想借此缓解她遭难离家的不安。 但在元锦第六次自伤的夜晚,他一声不响潜进元锦居住的无待殿,握住元锦的小刀,人赃并获。 云轻白无甚喜好,因宗门道服为白,便常年一身白衣。 无待殿内,摆在床榻下照明的鲛珠光晕扑上白衣,交界处似映出一道冷汗的银光,把云轻白一双清冷的眸子放佛凝结成冰。 “你可知错?” 简单的四个字,戛玉敲冰,震慑得元锦头皮发麻,把头埋得低低的,心虚绞手。 云轻白蹲下与元锦齐高平视,随 3. 昨日因(二) 《无情道师尊向她俯首称臣》全本免费阅读 [] 云轻白一回逍遥剑锋,径直进了无量殿。 元锦见他一个眼神都没投来,心尖像被密密麻麻的针扎般刺痛,口齿间酸涩蔓延。 往日,云轻白总会第一时间拿着凡间买来的小玩意儿来寻她,宽宥她等待的孤寂。 凭云轻白对世事的淡漠,他起先哪里有这等人情味儿十足的举动。还是元锦小时候,撒泼打滚闹来的。 云轻白有个习惯,每年三月必下山一次执行任务,任务固定,去往混沌渊修补封印,而来回的赶路途中,顺手斩妖除魔。 元锦能及时得救也托了他习惯的福,不然元家离各大宗门遥遥千万里,她怎么可能安好的等到救援。 但路上的麻烦事只多不少,停停走走时间就耽搁下来。云轻白三月下山,早则一月回,迟则半年,丢下元锦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逍遥剑锋,日夜惶恐他厌弃她,要抛弃她,再也不会回来。 因此每当云轻白执行任务归来,元锦都要闹上一通。 她不敢叨扰云轻白,闹得方式自然格外不同。遇下雨夜就睡在野外,逢毒辣骄阳便爬上墙头练习金鸡独立,林林总总的类似事件,仗着云轻白的心软,可劲折腾自己。 云轻白见不得苦难,率先服软,耐心劝慰安抚,并承诺可以答应她一个要求。 元锦张嘴就提以后执行任务可不可以带上她。 云轻白是世人的剑仙,尽管元锦希望他只是自己的师父,但她更愿意盼望他如谪仙,永远立于山巅,受天下敬爱。 云轻白犹豫地点头应下。 彼时的元锦不懂云轻白犹豫的缘由,直到她盼到来年与云轻白高高兴兴下山执行任务,才发现自己是不折不扣的累赘包袱。 路上的妖魔便罢了,混沌渊中封印的大魔数不胜数,成群结队,强如云轻白也吃不消。他一人尚且来去自如,但为了保护元锦,差点着魅魔的道。 那次任务云轻白少有地受伤,元锦羞愧难当,自己毁掉承诺,乖乖待在山上潜心修炼。可望见云轻白远去的背影,她难以自持地升起恐慌,夜晚时常辗转反侧。 然而那一年,云轻白不到半月就归宗,手里拿着根糖葫芦站在业堂外等她下课,羡煞不少同期弟子。 十四岁的元锦,等不及下课,就举手告病,像蝴蝶一样掠过,吹胡子瞪眼斥责她破坏规矩的授课长老,扑进云轻白怀中。 自此,云轻白就养成习惯,每次执行任务归来,总要给元锦带点小玩意儿,整整百年,从不间断。 但百年习惯断于今朝。 元锦撑住书桌边缘干呕,胃放佛绞在一起,手脚冰凉。等想到云轻白可能买了礼物,碍于那女子才没来找她,绞痛恶心的胃方稍稍缓解。 她掬起一汪寒泉水泼脸,洗去脸部的僵硬,重新覆上假笑的面具,转身收好制作剑穗的材料,去往无量殿拜访所谓的小师妹。 进殿前,元锦拾起一颗小石子握在手中,起身忽遇几片琉璃瓦擦着她的手背,砸到地面。 抬头一看,竟是一位身形矮小、鹤发白须的小老头七仰八叉掉到无量殿的屋顶上,旁边倒插着一丈有余的飞行大葫芦。 元锦不觉讶异,敛目温顺,盈盈一拜:“药长老好。” 小老头干净利落地跳起来,拔出他的葫芦跳下屋顶,胡子一翘一翘地催促:“快快快,老朽还要赶去宗主那儿,他也捡回一个重伤的小子。宗里最近怎么老是捡人,是什么流行吗?” 他的老脸皱成菊花,像极人间顽劣的小老头,在天境强者行列属实独一份。 他是“百家”群峰的长老之一,医修药无尘。 据说药无尘天资根骨样样上乘,但常常忘却修行深研医道,到七老八十发现自己半截身子埋进黄土,才恍然大悟刻苦修炼。 他的医道研究登峰造极,平日没少在自己身上试药,得了一些造化,没遇见年龄增大天赋下降的窘境,短短几百年便从不入流的末境晋升天境。 然而在药无尘有望合道时,竟彻底抛弃修炼专研医道,是名世人惋惜又敬佩的痴人。 这样一个痴人,踏进无量殿也噤声收起急躁,恭敬垂立,向屏风遮掩的内殿作揖:“云华尊者,老朽得信前来......” 话音未落,内殿传来清寒的应允:“进。” 元锦跟在药无尘身后绕过屏风进入内殿,殿里药香浮动,暗含着一股血腥儿。 她循着味儿看向源头,云轻白玉榻上躺着的香肩半露的女人。手蓦然蜷缩进长袖下,攥紧,捏碎小石子。 云轻白正帮那不知所谓的女人上药,眼神古井无波,认真注视女人背上的伤口,没有分毫逾矩。 可元锦就是压抑不住阴暗角落滋生的嫉妒。幸亏她有远见,提前寻一颗小石子握在掌中以备发泄,不至于当众失态。 长袖拂过角落作装点的寒玉盆栽,细腻如胭脂的石粉从指缝漏下。 元锦快步上前,不着痕迹夺过云轻白手中药瓶:“师父,药长老既然赶来,你不如先去后山打坐歇息?你一路上跋山涉水,降妖除魔不停歇,徒儿看你又清减了。” 说到后面,带着俏皮的埋怨,让药无尘一阵艳羡,嘀咕一句别人的徒儿就是体贴入微,哪像他坐下几日不着家,呼朋引伴玩闹的泼猴们。 嘀咕完,他观云轻白面色,皱眉劝:“尊者,老朽见你唇干色白,想是经过几场鏖战,望尽快前往后山打坐修养,老朽忙完这儿,就来为你调养。” 逍遥剑锋的后山浮岚暖翠,灵气浓郁,是清修闭关养伤的好场所。 元锦闻言哪里顾得上吃醋嫉妒,什么小师妹、凡间的小玩意儿更是全忘在脑后。她抿唇强占了云轻白的位置,举止略出格,不像温和有礼的她会做的事儿。 药无尘暗自纳罕,但云轻白已经习惯她偶尔的霸道,无奈让出位置,眉眼淡漠,向药无尘颔首:“有劳。” 云轻白便要往外走,腰际陡然生出阻力。 玉榻上,饱受伤痛折磨的女子抓住云轻白的衣角,惶恐哀嚎:“师父不要走,我怕,我好怕,不要离开我!” 元锦眯眼打量那女子,后悔自己只带了一颗石子。 女子长身玉立,纤腰楚楚,拥有极好的姿容。丹朱唇,烟柳眉,鼻梁高挺,明眸皓齿,明媚而张扬,宛如勾魂夺魄的虞美人。 她此刻青丝凌乱,明眸坠泪,非但不狼狈,反而弱了明媚,显出脆弱的美感,令见者无不为之怜惜。 “师父,求求你,不要离开我,我怕我说出那个秘密。”女子又央求一遍。她丹唇微张,衣襟领口敞开露出大片雪白锁骨,天鹅般优雅修长的颈脖,随着激动的言辞微微拱起。 这幅柔弱无骨的娇媚模样,让药无尘都闭上眼睛默念清心咒。 元锦神色阴翳,感觉自己的脑海里有什么东西,断了。 她缓缓举起双手,毁灭的阴霾在眼底翻滚,也不知道自己会做些什么,然而殿中突然响起一道冷冽的声音,扫去快淹没她的浓稠恶意。 “本尊从未答应收你为徒,只承诺为你寻一师父,请姑娘自重。”云轻白动用灵力为女子覆上薄被,刻意避开她的伤口。至始至终疏离有礼,君子风度。 女子顿住,脸上浮上尴尬的色彩,眼神飘忽不定,但下一刻,眼珠子近乎黏在元锦身上,准确的说,是黏在元锦僵滞在半空的右手手腕上。 ——那里天生梅形胎记。 “姐姐!”女子出乎所有人意料,一把抓住元锦,长指甲隐蔽在手臂下,暗暗刺进元锦的肉里。 她面上却热泪盈眶:“明珠找你找的好苦啊!” 元锦没来得及产生痛感,就听见清晰的咔嚓脆响。 元明珠的指甲,断成五瓣。 元明珠:“......” 她尚在人境蹉跎。 刻骨的仇恨让她忘记境界差距,冲动行事,结果偷鸡不成蚀把米,损害自身。 元锦愣了愣,随即半掀眼皮,反手握住元明珠欲缩回去的手,莞尔:“竟是妹妹,我们分别一百多年,原以为再无相见之时,没想到妹妹长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 她迎合元明珠的亲热,软语闻言又安慰她一番,令药无尘感动地擦眼泪,他年纪上去,常感慨世事无常,最向往血脉亲情,然而他的亲人都长眠于地下。元家两姐妹时隔多年久别重逢,实在触他心弦。 却听云轻白煞风景地来了一句:“阿锦,跟为师出去。药长老,元姑 4. 昨日因(三) 《无情道师尊向她俯首称臣》全本免费阅读 [] “元锦,我会夺走你的一切,你的修为、你的师父,你的地位,还有你的道侣,洛商!” 元明珠不甘挣扎,然而颈脖上的素手稳固如山,钳制得她近乎窒息。按常理而言,修仙之人龟息几日都不成问题,但元锦掐她的手放佛藏有玄机,让她产生窒息后生机被剥离的痛感。 登时目眦欲裂。 顶了她命运享受闻道宗的资源,云华尊者的宠爱。 她恨啊! 【炮灰逆袭守则:禁止剧透,宿主违背守则,惩罚二级电击。】 叫嚣甩下豪言壮志之际,脑海里冒出熟悉的系统音。 元明珠的狂笑陡然凝滞。 元锦琢磨着远明珠的威胁。 洛商? 是谁? 不认识。 看来元明珠被刺激得癔症,口不择言。 琢磨出缘由,她继续相逼。 微微松了手劲:“我师父和你约定了什么秘密?”元明珠之前求云轻白的话犹言在耳,若非记挂师父的秘密,她根本懒得再搭理什么也不是的元明珠。 哪知她松手后元明珠抖动几下昏死过去。 这般经不住吓? 元锦撒开手,释放神识仔细探查几遍无量殿,确定她不是装晕后,冷厉的视线定格在元明珠的腹部。 元锦从里面捻出一块血淋淋的留音石,小指微翘,感慨赞叹还算有骨气,哪怕自伤也要报复她,然后指尖用力,霞光玉映的留音石登时化作黯淡的灰烬。 元锦喂她一颗疗伤丹药,再裹上缎背扔进夹角旮旯的偏殿,回过头砸了被躺过的玉榻换上新榻,将无量殿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彻底清扫干净。她动作熟练,不出半炷香就清扫完毕。 云轻白下山常常会带几个被灭门、被妖魔追杀等等苦大仇深的人回来救治,不拘男女老少。早先他燃除尘符收拾残局,但元锦总觉得不干净,就自荐接下清扫的活,这么多年过来她习以为常。 最后,元锦熏上香。描金的玄黑香炉上萦烟缭绕,驱散残余的腥味,她等候片刻,指尖迸射几根透亮如水的弦线,息了香。 世上再清雅的香,于堪比谪仙的云轻白而言,都俗气了。 无量殿恢复以往幽静,元锦阖上门,眺望后山的闭关之所。也不知道,师傅能陪她几时。 不过无妨,她刻苦修炼,追随他成仙就好。 后山水石清华,林籁泉韵,可见仙鹤栖息于绿丛,百鸟酣睡在枝头,一派安宁祥和。突然,一声惊叹惊飞鸟鹤。 “怎会如此!” 药无尘心急如焚:“尊者,你的神魂怎会缺失?要知神魂缺失,犹如古树缺失根基,摇摇欲坠,随时会哭死啊!” “不妨事,本尊还能支撑些许时日。混沌渊近来时常异动,妖魔频繁现世扰民,仙门现在急需定海神针震慑妖魔。有本尊镇压,邪佞暂且忌惮三分。本尊的伤还请长老守口如瓶,切勿透出半点风声。” 药无尘哀叹不已,哽咽问:“宗主那儿?” “也瞒着。本尊夜观天象,近来有天命之子出世,本尊只要撑到他长成,陨落与否都不紧要了。” 待到那时,世人、宗门、阿锦都不再非他不可。 —— 修行之人的寿命漫无止境,一闭关就是一甲子,凡间俗礼实属累赘,贺生辰更是累赘中的累赘,高境界的大能哪位不是活了千、万年,早将红尘往事抛之脑后。 与其庆贺一个漫长岁月中微不足道的日子,不如纪念云华尊者合道之日。是名修士都能明白的事儿,偏元锦执着于生辰。 陆延外表年少,但里子已经五百岁了,想破头也没想明白元锦挖空心思,为云华尊者制作生辰礼为哪般。 他挠挠头:“师姐,前日轮到‘百家’群峰的器修长老出斗台彩头,他被上一轮出彩头的术峰长老言辞相激,一气之下竟拿出铸剑的碧水秘银,二两重,师姐你若把它赢到手,咱们倒卖给剑修能净赚上万灵石。” “有上万灵石买什么不成,非要把顶尖灵材做劳什子没用的剑穗么?秘银会哭的!” 早时,陆延兴冲冲上逍遥剑锋,向元锦分享宗门里的琐事,哪知元锦听了这茬就紧赶慢赶地前往斗台,说要赢秘银做剑穗给师尊贺生辰。 元锦忍住割掉他舌头的冲动,望一眼斗台的方向:“斗台那儿计算胜局的悬挂旗插了八旗,我先走一步,望师弟海涵。” 她疏离地朝他颔首,便御飞剑飞出老远,不多时到了斗台所在的校场。 斗台全名比斗台,顾名思义是弟子们切磋技艺的地方,也不知道哪时有长老为弟子比试下彩头,激起众多弟子上台切磋,一定程度上打破众峰之间的壁垒,形成良性循环,因而下彩头的环节保留传承至今。 斗台切磋有修为限制,分了地境台、人境台,需要守擂弟子接连打败十人方算赢家。悬挂旗插一旗算赢一人。 如今插满八旗的是人境台。 人镜台下人山人海,时不时爆发激烈的喝彩。 元锦不慌不忙隐在人群后,看那正在守擂的弟子,白袍蓝领,外门的装扮。剑招游刃有余,却将攻擂人逼得节节败退,可见功力深厚。 她观望一会儿,旁边的地境台仍旧寂寥冷落。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大多地境弟子不愿做出头鸟。 元锦的耐心一点一点减少,索性去当那出头鸟。刚要跃上台,陆延后脚就到,指着人境台上的弟子嘟囔:“他不是宗主捡回来的洛商吗?几日不见气居然悄无声息地入门了。” 元锦身形一顿。 洛商?元明珠口中的洛商? 居然不是编造的人名。 心绪百转千回的功夫,攻擂弟子败下阵来。 然而没过多久,人境台上空乌云密布,紫雷翻滚,灵气自四面八方汇集,倒灌进洛商的灵脉。 “他他他他他他,晋晋晋晋晋,升了?”陆延指向洛商的右手都抖如筛糠,“洛商才二十来岁啊!比云华尊者还变态!” 不止他,观战弟子都被洛商的晋升惊得瞠目结舌,差点咬破舌头。 修为境界分为未境、人境、地境、天境和合道境,别看只有区区五 5. 昨日因(四) 《无情道师尊向她俯首称臣》全本免费阅读 [] 元锦趁所有人的注意力放在洛商身上时,当机立断祭出瑶光琴,跃上地境台。 器修长老护练器材料跟护犊子似得,此次能拿出碧水秘银是术峰相激,等器修长老回味儿来,元锦再想得秘银需耗费一番功夫。眼看师尊生辰在即,她可不想耽搁了。 地境台的碧水秘银她势在必得。 元锦眼神温和地回应台下的热烈呼唤,实则不显山不露水记下围观的地境弟子。全都不算强敌,那么唯一的变数就是洛商。 有了计较,元锦低眉垂眼朝洛商略略欠身算作打招呼,忽感一股恶意汹涌粘稠,似欲扒她的皮,抽她的筋,一点点碾碎她的脊梁骨。她面色不改地抬眼望向洛商,嫣然一笑。 她十分确定,恶意来自洛商。 洛商在一片不可思议的惊呼声中,飞身跨过人、地两台的距离,稳稳落在地境台上。 “在下外门弟子洛商,选择继续守擂,还请初月仙子多多指教。” 台下围观过他干架的众弟子,闻声又观察他几眼,因他对面站的是元锦,便无可避免地带着挑剔。 洛商容貌俊美无俦,身姿挺拔如松,十分正派的剑道君子,偏眉骨偏左的地方,长了一颗绯色红痣,令他透出几缕妖异诡谲。不过他一笑,那妖异就变成虞美人般的昳丽。 不少弟子咂摸嘴,死鸭子嘴硬地想,也就那样吧。 地境台上,元锦双瞳剪水,不偏不倚映出洛商的身影。 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嘴巴和耳朵都不少。 嗯,是个人,不能杀。 她轻捻琴弦,从善如流地改了话头:“攻擂者,逍遥剑锋弟子元锦。洛商师弟,你经历九场车轮战,又刚渡过雷劫,我此时与你相斗,算占了便宜,不如我们定个新规矩,十招以内决胜负,怎么样?” 十招之后,她怕自己控制不住杀意。 “不可!” 皇帝不急太监急,陆延急得挤进人群,大喊: “师姐,你是琴修,音攻爆发力不足,最依赖时长与后劲儿,十招以内,你半首曲子都弹不完,怎么可能敌得过惊天之剑啊!” 虽然元锦很强,同辈弟子中从无败绩,但那是没有限制招数的情况下。十招以内,爆发力强盛的剑修无疑占尽先机,更何况对手是邪门的洛商。 他听说洛商人境修为,就能与混沌渊中逃出来的大魔战得有来有回,救下遭遇暗算的宗主,现今又又晋升地境,九场车轮战里损失的灵力得到充分补充,实力深不可测,师姐谦让过头了! 陆延出身东南山修真世家陆氏,执掌天下大半钱财,自己又争气,天资卓绝被术峰峰主收为关门弟子,地位钱财样样不缺,身边因为汇聚不少狐朋狗友。 围观中的狐朋狗友依仗陆延的势,扯起嗓子抛出一把上品灵石给陆延开道。 拥挤的人群轰然散开,陆延一阵风似得刮到地境台前:“师姐,不如让他几招便罢?” 校场突然静默,像是在等元锦的回应,可元锦恍若未闻,单望向洛商等待回复,没给陆延半个眼神。 远处吹来的清风如同瑟瑟秋风,衬得陆延金光闪闪的背影略显凄清寂寥。 许多弟子不禁暗叹,又是个痴情人,可惜师姐一心追求大道,对情爱之事弃如敝履。 地境台另一端的洛商噙笑,慢条斯理拱手:“多谢师姐垂怜,师弟......却之不恭了。” 不知有意无意,他吐出的师姐和师弟二字格外缓重,像是在舌头上不舍地滚了几圈。 元锦话不多,素手拂过瑶光,琴弦铮鸣。 “师弟,请。” 话音刚落地,双方灵力如同滚滚江水奔流不息。 银如月华清冷疏离,却悄无声息流淌到洛商背后,暗伏重重危机; 赤金耀眼,放佛赫赫日轮,一经出世就倾夺万物光辉,好似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独具一格的灵力激撞,骤然荡开势不可遏的阵阵余波。 台下弟子心中一惊,如果不是斗台的灵罩保护,他们怕都要被余威席卷。这两位,果然惊世绝俗,把一众所谓的天骄都比作鱼目。 元明珠闻讯而来,看到台上场景,先是得意洛商不愧是她看上的男人,话本子里唯一的主角,天道偏爱的道子,但触及与洛商势均力敌的元锦,原本明亮的眸子覆上黑纱般阴郁。她迟早会逆袭成功,把元锦拉下女主的位置! 届时,轮到元锦沦为卑躬屈膝的阶下囚! 元锦又察觉到一股恶意,余光看见人群里的元明珠,玉指猛地勾剔,婉转温润的琴音陡然高亢如洪钟,逼得率先进攻的洛商大脑嗡鸣,节节败退。 洛商稳住身形,暂且横剑抵御,视线穿过磅礴的灵力,落到不动如山的元锦身上,他笑意愈深。 还以为她分神是进攻的好时机,未曾料到是故意露出的破绽。 重来两世,她的伪装比前两次更为出神入化。 洛商忽然想起他们情意相投那阵子,她最爱在十里桃林中抚琴陪他练剑,两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恩爱缱绻。 他天真地认为他们会白头偕老,结果她扭头勾结外人算计他,杀害他。 整整两次。 今生,他再也不会犯过去的错误,被她无暇的外表蒙蔽。 他心道:“初月,今生今生,我们两个,不死不休!” 浓稠的恨意喷涌而出,银剑矫若游龙,一挑破开激烈撞击火花四溅的灵力风暴,眨眼迫近元锦,直指眉心。 凌然剑气崩断束髻的丝绳,一时间青丝如柳条摇曳纷乱。 台下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元锦在斗台上从无败绩,放眼闻道宗,不,整个修真界,同辈弟子中她称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现下要首尝败绩了吗? 却见元锦从容不迫地轻拢慢捻抹复挑①,琴音铿锵如金玉相击之鸣,万壑松涛之声,不断逼近的剑尖,蓦然滞空不前。 洛商心道不好,抽剑收势准备迂回进攻,哪料银剑像是被什么缠住般进退不得。 他停滞的这一息算是给元锦送上门的破绽,元锦乘胜追击,一鼓作气震响瑶光七弦,澎湃灵力刹那间放佛决堤洪水,倏忽震碎银剑,同时一举将他冲下地境台。 银剑在他们两人之间碎裂成点点繁星,折射出五彩光泽。 洛商在被冲下台前,透过熠熠生辉的碎剑,望见了元锦那双冰冻乌玉般寒气森然的眸子。然而眨眼,那冰就融成波光粼粼的春水 6. 昨日因(五) 《无情道师尊向她俯首称臣》全本免费阅读 [] 洛商走后,元锦接连打败九人,一举赢下擂台赛,得到碧水秘银。 看守斗台的弟子双颊红扑扑地奉上秘银,元锦笑吟吟道谢接过,披散的情丝来不及挽上,就准备前往“百家”群峰租间练器房,一鼓作气把剑穗给制作出来。 她刚要祭出飞剑,陆延畏畏缩缩,跟犯了错似的,挪着小碎步挡住去路。 “师......师姐。”陆延深吸一口气,一骨碌倒出憋在肚子里的话,“师姐灵力深厚天赋卓绝,洛商竖子不过初出茅庐精通旁门左道,纸糊的老虎!师姐我不该怀疑你,你惩罚我吧!” 元锦愕然,半响才反应过来陆延道歉的动机,不在意地安慰道:“陆师弟是担心我才出声提醒,我若小心眼记恨,自个儿都瞧不起自个儿。” 陆延眼泪汪汪:“我以为师姐不愿理我了......” “方才台上局势瞬息万变,所以未曾应声,说来算我的不是。”元锦耐着性子哄人,随手从心界中拿出一瓶灵药,“我记得陆师弟家里有亲人中奇毒,需要乌木灵髓沐浴养身,我不久前又得了一瓶,今日就赠与陆师弟。” 她施法用灵力包裹乌木灵髓递给陆延:“我有急事在身,先走一步。”哄好人,元锦脚踏飞剑,遁向天际。 陆延双眼发亮,捧住悬空浮在身前的乌木灵髓,恋恋不舍地望着元锦的背影消失在云雾里。 “二十年过去了,师姐竟然还记挂着我娘......” 陆延原是骄傲恣意、嚣张跋扈的术峰天骄。 二十年前,他刚闭关出来,兴高采烈地找人分享自己五百岁晋升地境的奇迹,顺便享受享受万众瞩目的光环,结果一出来发现手底下的师弟师妹们,对他视而不见,却围成一圈,脸上洋溢着他盼星星盼月亮也想拥有的憧憬敬爱,激烈讨论另一个人。 逍遥剑锋琴修,据说从不收徒的云华尊者座下唯一弟子,被儒家至圣叹一句“濯濯初月,遗世仙娥”的初月仙子—— 元锦。 他莫名其妙,逍遥剑锋好歹占个剑字,培养琴修算什么剑锋? 那女弟子还号称初月仙子,说来说去就是个弱柳扶风只有张好皮囊的弱女子罢了,有什么值得憧憬的价值? 陆延被千娇万宠长大,生来骄纵,当即用乾坤铜钱炸了业堂,惊得师弟师妹们一蹦三尺高,直吼敌袭。 随后他深藏功与名,转身去找元锦单挑,结果可想而知。 惨败。 但陆延哪肯服气,败一次战一次,直到家族传来消息,说娘亲遭遇不测中了妖物奇毒,危在旦夕,药石无效,除非使用天地至宝乌木灵髓将养身子,慢慢祛除毒素。 乌木是上古神木,珍贵程度不必多言,且至今存世的只剩一棵,生在逍遥剑锋。 而灵髓乃神木之源,取一点神木的灵性就会少一分,取完灵髓,神木便做朽木,哪位大能甘愿冒着失去神木的风险,去救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更何况逍遥剑锋上,有位被他一直找茬的人。 陆延捶胸顿足,悔不当初,深深陷进绝望之中,差点生出心魔。 关键时刻,清澈如溪流的琴音入耳,洗涤他负荷累累的心灵,拉他重回人间。 他迷茫地眨了眨眼,下一刻,就见元锦环抱瑶光琴,立于璀璨天光里,静谧而安宁。 一瞬之间,灵光乍现,他突然懂得了那句“濯濯初月,遗世仙娥”的意义。 皎洁道袍划过轻盈的弧线,元锦朝他走来,修长玉手递来一玉瓷瓶:“我师父说,神木固然珍贵,但不及人命重要,所以特取灵髓赠与陆夫人,望她无痛无灾,健康无忧。” “所幸取完灵髓神木却无恙,竟得了两全之美,待神木恢复元气,尽可再来取一次。” 陆延泪流满面,劈手夺过装乌木灵髓的玉瓷瓶,拔腿就跑,生怕元锦和云华尊者反悔,但跑到半路又愧疚地转身,元锦仍然站在原地,像是幽美邈远的清潭。 她对上他的目光,笑道:“替我向陆夫人问好。” 陆延愣愣捂住胸口,感觉那柔波一样的笑,清泉一样的声音,放佛树根般扎进心底,有些闷,也有些安心。 后来,他折服与她的实力下,心甘情愿唤一声师姐。 陆延意犹未尽地收回视线,傻笑地看着手中的乌木灵髓。 狐朋狗友八卦地围上来。 “师兄,陆伯母虽然保住性命,但还差一点灵髓助她痊愈,这瓶灵髓来得正好呀!” 有人挤眉弄眼:“瞌睡来了送枕头,元师姐对师兄,咳咳,你们懂得。” “闭嘴!”陆延突然冷脸,“师姐不是我们可以妄论的。” 那人本来是想怕马匹,哪知道拍到马蹄子上了,连忙作揖耍宝混过去,怕惹陆延小霸王不高兴,随后机灵地换话题: “师兄,你可要为我一个兄弟做主。” 陆延眯起眼睛,上挑的眼尾骄矜而嘲讽。他确实在元锦面前傻头傻脑,但不代表是个人都能占他的便宜。 不过,谁让他现在心情好呢。 他把乌木灵髓收进心界,懒洋洋说:“少给我整弯弯绕绕,有事直说。” 狐朋狗友闷对视一眼,心知他是要帮忙了,纷纷道:“刚才与师姐对战的洛商,仗着修为在外门横行霸道,欺压弱小,抢了我兄弟灵气富裕的洞府。师兄,洞府是宗门分配的,洛商竖子强抢他人之物,可见心性品行恶劣歹毒。” “况且,他明知剑修强势,却毫无廉耻地接受师姐的谦让,这等狡诈自私之人,根本不配当闻道宗的弟子!” 陆延玩弄着本命法宝乾坤铜钱。铜钱两指甲盖大,中间打得方形孔,一面镌刻财源广进,一面写九如天宝,灵巧地在陆延手中翻转,但在周围人说出师姐二字时,明显顿了一下。 “我瞧狡诈的狐狸另有其人。”陆延冷哼一声,斜睨算盘打得哐当响的几人,“只是,洛商确实邪门,我看着他就心烦。不如趁他进内门前好好教训一番,叫他晓得尊卑!” 洛商二十多岁晋升地境,闻道宗肯定不会放他离开,说不定剑锋的长老们已经围上宗主,争人争得面红耳赤。 他就趁这空挡好好教训教训那个目中无人的小子! 陆延是又直又暴的脾气,不会掩盖情绪,喜怒爱恨都写脸上。 狐朋狗友看他脸色不屑,全部讨好地助威,将陆延捧到天上,把洛商踩到地下。 他们没避人,元明珠站老远都能听见。 她讥笑道:“不愧是炮灰命!”< 7. 昨日因(六) “回来了?” 《无情道师尊向她俯首称臣》全本免费阅读 [] “百家”群峰,某间炼器房中。 房间中央的炼器炉胸腔被挖出八卦镜形状的窟洞,供人观察炉子里的熊熊烈焰。 只见火红的烈焰覆上一层银辉,元锦立刻收势断掉控火的灵力,炉子里的火焰肉眼可见的缩小,最终小成火苗。火苗跃动几下挣扎着消失,余下一个散发银辉的剑穗漂浮在炉腔里。 元锦轻轻勾手召来剑穗,小脸上连着两天耗费心力的疲惫倦色,消散不少。 世间万物各有所长,她对炼器虽有涉猎,但始终不及专修炼器一道的器修。不过功夫不负有心人,她去山下找老手艺人学习半月,又拜托器修弟子指点一二,终呕心沥血做出个还算满意的成品。 剑穗悬在她的手掌,其下坠镂空银制骰子,内里嵌一颗打磨光滑的红玉珠子,再往下是一截顺滑的胭脂流苏,玲珑精巧。 但它的外形再出彩也比不过材料的昂贵,骰子是她辛苦赢来的碧水秘银,玉珠取自蛟龙骨脊,一点一点打磨成形,融进她的心尖血,而这流苏由薄若蝉翼的鲛纱密织成形。它们每一件单拎出去都可以引发激烈争夺,遑论三件? 可惜元锦炼器一道天赋有限,没把它们锻造成实用的法器,空得一副精致皮囊。 元锦翘起唇角抚摸骰子里的红玉珠,她也不期望能锻造出厉害法宝,剑穗能得到一项能力就足够了。 能帮助她悄无声息进入师尊梦境,足矣。 元锦妥帖放好剑穗,撕碎除尘符将练器房恢复原样,推门而出向看守的长老退押金与令牌。 长老接了令牌查探练器房情况,欣慰地抚胡子:“锦丫头每次来,练器房中用干净整洁,不像我器道的毛糙小子们,哪会不搞得鸡飞狗跳。” “长老说笑了,元锦幸得师尊抬举,使用除尘符方大手大脚些,可器道的师兄师姐们哪位不是爱器如命的,他们自己争得资源,又全投进炼器中,论勤奋程度元锦望尘莫及。” “你呀!”长老无可奈何地笑叹,“老夫说不过你。” 元锦抿唇羞涩地施礼,在长老慈爱的目光中缓步离开。 没走多远,她似有所感地望向逍遥剑锋:“师父出关了。” 元锦在自己所居的无待殿中布有警戒的阵法,但阵法并非用来警戒,而是识人。无待殿毗邻无量殿,云轻白回无量殿的路径不可避免会触动阵法,因而她能够第一时间得知云轻白的动向。 剔透的眸底流出一丝狡黠,她拔下稳稳插在发间的银簪,盘起的发髻散落如云缎披下。 炼器需要集中精力,披散的头发容易晃眼分心,所以炼器途中,她干净利落地挽好发髻,以便全神贯注锻造剑穗。 如今锻造完毕,且逢师尊出关,她挽好的发髻没必要存在了。 元锦加快步伐前往三丈外的广场,准备御剑回逍遥剑锋,心中忍不住期待,师尊出关后见到第一个人是她。 “师姐留步!陆延师兄和外门弟子闹起来了,请你前去裁决!” 身后忽然传来聒噪的夏日蝉鸣。 元锦不着痕迹地蹙起眉心,待转身,眉心舒展,温柔如水。 她意骇言简问:“怎么了?” 来人气喘吁吁:“就是弟子间发生了一些矛盾,谁知道刚进门的洛商无法无天,把师兄弟全揍得鼻青脸肿,抢了位置最好的修炼洞府,还威胁我们不许告诉师长。无奈之下我们告诉陆延师兄,师兄仗义相助要帮我们夺回洞府,结果恰好被洛商撞个正着。” “原本就是小矛盾,不宜闹大,恳请师姐前去平息争端!” 说完,来人拱手,作揖到底。 闻道宗弟子数万万,性格各有不同,难免生出摩擦矛盾,私下的小争斗屡禁不止。若被刑堂的执罚长老逮住,闹事的人基本吃不了兜着走,严重者,甚至会被罚进关押妖魔的渡化狱思过。 而找师长调节,未免有些小题大做,导致师长降低对自己的好印象,所以很多人爆发矛盾,喜欢寻大家都信服的元锦做中间人解决问题。 元锦本不爱惹麻烦,何况找上她的多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每次听当事人掰扯都头疼不已,恨不得将人全当白菜砍了,但耐不住云轻白知道她友爱同门的举动后,会温柔抚摸她的头。 为那一瞬间的婵媛,元锦毫不犹豫将沉重琐碎的担子背在肩上。 元锦随人去往外门。 只见洛商洞府外对了不少外门弟子。弟子们呈半圆包围出一片空地,洛商闲适地站在中央,陆延的狐朋狗友们如飘零的落叶散在他周围,痛苦打滚,独陆延紧咬下唇未泄出半声呻.吟。 陆延脸色苍白,半跪在洛商面前,显然遭受重击,可背脊挺直,眼神如刀锋利。 包围的弟子们多数怒气冲冲,斥责陆延嚣张跋扈,助纣为虐。 元锦从他们斥责的话中摸索出事件真相。 陆延的狐朋狗友仗着陆延的势,在外门横行霸道欺压小弟子,占尽便宜。洛商看不过,挺身而出为小弟子争取应得的利益,例如那间灵气韵集的洞府,最初的主人是名未境弟子。 可他实力低微,也无背景,得到地段最好的住处,犹如小儿持金过闹市,自然而然被陆延狐朋狗友盯上。他们嚣张惯了,无人敢反抗,哪知这次冒出个洛商,吃下大亏,于是找上陆延为他们出气。 再来便是被洛商撞见他们的报复现场,让人打了个落花流水。 元锦没有收敛气息,她一到地方,外门弟子纷纷噤声让出一条道来,眼神儒慕。他们信元锦会为他们讨回公道。可陆延看见元锦也是一喜,亲切地唤:“师姐!” 不少弟子雀跃的心,像沉重的巨石般沉下去。 元锦喜静爱独处,所以大家多是默契地远远望她一眼,就觉满足,唯有陆延可以下像条小尾巴般跟在她身后,关系密切。 万一元锦师姐徇私,洛商将倒大霉! 惶恐和担忧蔓延,顾不得洛商出手教训同门会被惩罚,一些心思活络的弟子默默退后,打算去刑堂找执罚长老。然而没退三步,就见元锦祭出瑶光琴,素手一抹,琴声激昂,击飞陆延。 陆延破布一样飞出去,重重砸向洞府外墙,喷出一口鲜血,滚到地上。 陆延剧烈咳嗽,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师姐,你为他打我?” 元锦笑意全无,冷喝道:“陆师弟,我问你,是不是你们先找洛师弟麻烦?” 陆延委屈低头:“.......是又怎样!” “为自己的错误道歉,为自己造成的后果赔偿!” 疾言厉色刹那间冻僵陆延。师姐对人从来温婉和蔼,鲜少有如此冷言的时候,但如果有,就代表她真的动怒了。 师姐竟为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人向他动过怒? 陆延红了眼,倔强反驳:“是洛商抢人洞府在前!” “你天资聪颖,我不信你看不出端倪。”元锦扫视一圈围观众人,“这间洞府原本的主人出来说清前情,我保他无事!” 围观弟子竟有许多人面露渴望与踌躇,直到有位小姑娘鼓起勇气向前一步:“这间洞府原本是宗门分配给我的住处,可这些恶人!”她鼓起腮帮瞪向地上哀嚎的陆延等人,“他们抱团找我茬,害我无心修炼,夜不能寐。我没办法只能答应他们的无理要求!” “后来是洛商师兄为报仇夺回洞府!我感恩师兄,所以将洞府赠给他居住!先抢人洞府的是他们!” 娇斥之音盘旋在上空,振聋发聩。 由小姑娘牵头,许多受过欺压的弟子接连不断站出来控诉他们的罪行。 元锦一一记下,到最后一位弟子控诉完毕,她冷言质问:“陆延,他们所述,你认不认?” 陆延呆如木鸡,磕巴道:“我,我,我不知道......” 他知道有些人仗他的势占些便宜,没曾想到已经演化成欺凌。 “师姐,你不要听信一面之词!陆师兄,我们是冤枉的,相信我们!”伤痕累累的狐朋狗友们竞相喊冤。 陆延茫然地环顾四周。 元锦左手环抱瑶光琴,右手勾起琴弦,一首婉转曲子悠扬,众人听得心旷神怡,唯狐朋狗友痛苦地抱头翻滚。 不久后,他们嘶吼着改口:“别弹了!师姐,我们知错,求求你别弹了!” 元锦望向陆延:“此乃问心曲,说谎的人听之,神识震荡刺痛,而没有说谎的人,听得的是清心悦耳之曲。陆延,你信我吗?” 陆延虚弱地抬头,看见元锦彷佛冰霜冷漠的脸,在金乌的照耀下,反射出冷厉的锋芒,摄人心魄。 “我陆延,可以不信自己,但永远相信师姐。” 元锦柔和眉目:“那便是认罪了。” 她抱琴款款走向洛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她的行动而移动。 元锦是 8. 昨日因(七) 《无情道师尊向她俯首称臣》全本免费阅读 [] 云轻白喜怒不外显,永远古井无波,乍看过去像碗寡淡无味的白水。 他见元锦晚归,没问任何话,只点了点梨树下的石桌:“同为师手谈一局。” “是。”元锦笑吟吟飘过去,但脚步声比平日沉重不少。 棋是她的死穴。 云轻白曾说过,她心性难驯,不宜学剑,若要拜他为师,必须放弃剑道改修“百家”道,修身养性的琴、棋最佳。 她选择琴道。 因为琴弦可做杀人剑,绷紧的弦高速颤动勒进别人的血肉,可瞬息令人毙命,锋利程度不弱于剑刃。 而且琴音曼妙,确实排解愁绪愤懑,久而久之,她愈发沉溺琴道,琴技更是得心应手,他人再不能通过琴音判断她的心绪。 但棋不同,开始隐藏得再好,到末尾,她兵不血刃直取对方首级的激进棋风,总会露出端倪。云轻白也总会眼尖地发现端倪,然后幽幽凝望她,静默无言,可那双向来淡漠的眸子晕开深色,便像是什么都说了。 失望。 深深的失望。 不必明言,元锦就解读出他的情绪。 云轻白花费百年养她的性子,企图带她回到正道,她却沉溺过往,抛不掉沉甸甸压在心头的阴暗与恶意。 不能再让师尊失望,元锦想。 云轻白跪坐到石桌左侧,后脑勺与脊背连成刀刃般笔直的线。 元锦抿唇,规规矩矩到他的对面跽坐,长袖与锦缎样的长发齐齐曳地。 她思索片刻,张口商量:“师父,前段时间徒儿研究我们没下完的残局,颇有心得,不如此次让徒儿一回,把残局摆出来接着下?” 云轻白冷不丁站起身。 在外人面前镇定自若的元锦,一下慌了神:“师父,如果你不想接着下残局也没关系,我们可以重新下一局,所以......” 别走。 别抛下她。 却见银白的直裾袍下摆飘然擦过石桌边缘,云轻白绕桌半圈绕到她身后,沁凉的手指插入披散的发里。 不安顿时被惊喜拍死在沙滩上。 元锦感受到头顶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冰冷温度,瞬间脸烫发热,口舌打结:“师,师,师父......”她忽然灵光一闪,想起陆延和洛商闹起的矛盾,语调变得轻快,“我今儿平息一场弟子间的矛盾。” “琐碎之事处理多了,影响修炼。”云轻白一针见血地指出弊端。 元锦呐呐闭嘴,肩膀一塌,泄了气。 “不过对同门的事上心,可见你友爱同门,赤子之心。”云轻白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取出齿距疏松的梳篦,细细为她梳发,“借梳发的空挡,你且把残局摆出来。” 元锦在听见转折词的时候,黯淡的眼睛就重放光彩,振奋精神。她索性撕去一点伪装,俏皮仰头,让专心梳发的云轻白猝不及防,梳篦的梳齿尖落到她的额心。 元锦抬手移开梳篦,双眸亮晶晶地和云轻白对视:“师父,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师父?” ——是只属于我的,独一无二的,师父。 她的瞳中燃烧着炙热的火。 云轻白怔然,手上一空,元锦浓密顺滑的乌发,宛如细沙从手指缝隙尽数滑落,他下意识想握住,乌发却滑落得更快了,最终握住一团空气。 元锦嘴中的话倒黄豆般噼里啪啦往外冒:“我前几日发现师父的生辰日竞是晋升合道那日,恰好师父的合道大典一推再推,没有举办,我便去求宗主,请他举行合道大典为师父贺生。” “现在只差师父。”她卷舌撒娇,“师父,不要再推拒了,去参加大典嘛。” 元锦被云轻白带回逍遥剑锋前,没有庆贺过一次生辰,只躲在偏僻的角落里,见过几次元明珠的生辰宴。 那时候元家风光无限,元明珠受爹娘无限宠爱,众星捧月坐在首位,笑容天真无邪,快被堆成山的贺礼淹没。 后来,到她的生辰,她得到过的最好礼物,是柴房门前水井里的弯月。 她靠着水井,伸长半身去捞那抹弯月,只得一捧清水,然而没过半刻,清水也全数漏完。 人终将为年少不可得之物困其终身,她无人在意的生辰日,一刀一刀铭刻进心尖。 所以到逍遥剑锋后,她每年到生辰那天都闷闷不乐,被云轻白瞧出来,也不知道他怎么打探出缘由,她到逍遥剑锋的第三年,过了人生中的第一个生辰,自此之后,有人为她庆贺生辰不再是遥不可及之事。 因而,对元锦来说,庆贺生辰是人生的头等大事。 她想要把最好的东西都献给师父,她希望云轻可以过一个盛大的难以忘怀的生辰。 元锦期待地望着云轻白。 云轻白垂头凝视她,散落的碎发在眼睑出投下浅淡的阴影。 最终,拗不过元锦期待的眼神,云轻白微不可见地点头。 元锦喜笑颜开,唇边笑靥如花盛艳。 她心满意足地摆正头,边夹棋摆残局,边兴冲冲地闲聊:“师父这次从混沌渊回来,我感觉到师父的气息比以往更浅淡了,想来是触到飞升的门槛,师父的第一个生辰宴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共度。” 说着说着,她的音量弱下去,没多久,又打起精神,“没关系,凭我的资质,只要日以继夜地修炼,飞升去找师父并非难事。” 云轻白简单的嗯了声,喉间爬起细密的痒意,随后浓稠的腥甜涌上来。 他轻描淡写压下去,为元锦绾了个简单的朝云近香髻,将头发分股拧盘,交叠于顶①,再折下梨树枝条幻化成一个木簪,上雕清雅梨霜,插进发间固定发髻。 “你就寝时,取下木簪,盘起的发髻自会散下来。” 云轻白徐步走回石桌另一端坐下,细细叮嘱元锦。 元锦忍不住笑:“知道了,师父。” 她落下残局的最后一子,“我的棋也摆好,师父执黑,我执白。” 摆下的残局,元锦烂熟于心,棋路棋风控制自然轻车熟驾,稳稳健健下到底,两人竟是平局。 云轻白看着棋盘上的白子进攻有度,沉稳细腻,颇有大将之风,欣慰点头:“不错。” 元锦垂头捡棋子,掩饰眸中欢快的狡黠。 然而没高兴太久,忽听云轻白道:“为师听闻外门弟子洛商,二十余岁就晋升地境,你觉得他怎么样?” 元锦蹙起眉心,云轻白对人对事都冷淡,鲜少点评一个人,而且此前从未询问过她的对一个人的印象。 她明白,洛商天资特殊得过了头,但也不该占据云轻白的关注。 元锦磨了磨牙,慢腾腾分类黑白棋子:“根骨天赋尚佳。” “没了?”云轻白像是惊讶,简短的两个字竟露出些微情绪起伏。< 9. 昨日因(八) 《无情道师尊向她俯首称臣》全本免费阅读 [] 洛商问出口的瞬间就后悔了。 俗话说事不过三,他与元锦相爱两世,却换来两世背叛,这第三世他若还栽进她的手里,枉费重头再来的机缘。 可到底意难平。 他发狠地咬她的耳垂,像狼撕咬猎物般发泄。圆润如鲛珠的耳垂登时殷红如朱砂,渗出丝丝鲜血,放佛白里透红的南红冰飘,红艳灵动,叫人难以自抑。 元锦嘤.咛两声,本能地蜷缩身子,将自己缩成防御外界的虾米状。随着她的动作,耳珠滑落,洛商怃然片刻,咽进齿间的腥味,笑自己终究没舍得用力。 “一杯就醉倒的人,学人借酒消愁,我都快忘记你不设防的天真模样。” 洛商眼含嘲讽斜睨滚落的酒坛,然后垂下眼帘凝视元锦。 她朱唇微张,双颊浸了层浅粉,醉酒枕着他的右臂酣睡。 洛商忽然回忆起方才她跌进他怀里时,雪亮的眸子,像荡漾了春水般柔和,让人忍不住沉溺进去。 她顶着那样的眼神,霸道又骄矜地唤了一声:“师父。” “师父?”洛商嗓音低缓的重复一遍,“那个迟早会沦为孤踏脚石的云华尊者?” 洛商上两世拜进闻道宗前,云华尊者就已经仙陨,留下逍遥剑锋传承等待继承者。 当然,传承之事闻道宗里没有一个人知晓,还是洛商误打误撞闯进逍遥剑锋后山,惊醒云华尊者沉睡的残魂,得到他的青睐,方侥幸获得整座逍遥剑锋与修为传承,顺风顺水突破天境。 天大的机缘砸到洛商头上,他对云华尊者自是感激不尽。 但到第二世,他根据前世经验,晋升速度举世无双,法器异宝更是全部收入囊中,对云华的赠与传承,感激之情就淡了不少。 而今,做惯上位者的洛商,理所应当认为,云华仙陨后留下的东西合该是他的所有物。 他算了算时间,云华仙陨的日子,指日可待,囊中之物,指日可取。可惜出现了意料之外的情况,不收徒的云华居然收徒,收的徒弟竟是前两世与之八竿子打不着的元锦。 看来重来的今生有些东西超脱了他的掌控。 洛商用力摩擦元锦细嫩脆弱的脖子,白皙的肌肤刹那间浮起几道红肿。 他需要脱轨的人与事回到正轨,元锦于情于理都不应该活着。 背叛者,必须以死谢罪! 漆瞳陡然涌起滔天的仇恨与杀意,洛商左手一摊,祭出一线牵。 一线牵状似蚕蛹,散发莹莹白光,给人安宁祥和之感,然而它不具攻击性的外表下,沉睡着修真界人人惧怕的蛊虫。 ——上古大魔所创的溃灵蛊。 溃灵蛊顾名思义,会啃噬修士经脉,一点一点溃散修士灵力。 但它的可怕之处不在此,而在于它能与修士完全融为一体,导致修士不到最后无法发现它的存在。蚁穴溃堤,日积月累下,待修士发现不对经,灵力溃散的状态已然无可挽回。 溃灵蛊在上古时期造成无数修士根基被毁,堕成凡人了却残生。直到上古大魔被上古仙门联手封进混沌渊,溃灵蛊被列为禁忌,集中销毁,方才绝迹。 其稀有程度不必多言,洛商也仅此一枚,是他无意间落进大魔遗迹得到的,本来有更重要的用途,用来铲除陆延靠山术峰峰主。 可长远来看,元锦的威胁更大。 洛商拂去挂在元锦耳珠底部的血滴,裹以灵力,融进一线牵。一线牵渐渐褪去莹白融进溃灵蛊。溃灵蛊浑身暗红,头部闪过两点幽暗的光,像是沉睡已久的魔睁开双眼。 心界里,与洛商签订主仆契的金龙不解:“主人,你未免太仁慈,浪费珍贵的溃灵蛊对付一个地境。不如直接动手斩杀,嫁祸给妖魔,简单有效!” “你逾矩了。” 洛商淡淡道,可话音未落,原本平和的心界骤然翻天覆地,河山倒转将振振有词的金龙缚压在地下,其余有灵至宝惶恐地缩到角落,不敢妄言。 而被束缚的金龙更是闭紧嘴巴,不敢讨饶一句。主人许久没动怒,让他险些遗忘主人的权威,不容置疑。 洛商教训完不知好歹的畜牲,钳住元锦的下颌,迫使她张大嘴巴,把苏醒的溃灵蛊送进她的喉咙。溃灵蛊入口就消失的无影无踪,连他都无法再感知到。 洛商笑微微捏诀,激起一线牵,一根莫须有的红线缠绕小指,另一端缠缠绵绵延伸到元锦体内,溃灵蛊的所在之处。 一线牵原是上古恩爱的夫妻大能留下的定情之物,可以随时感知伴侣动向,无论天涯海角,幻界秘境。但随着时间流逝,它演变成感知仇人动向的最好武器。 洛商神念一动,红线消失无踪。 随后他揉捏元锦柔软的唇瓣,缓缓伏身:“如果你丧失灵力,变成凡人,会向孤讨饶吗?” 元锦像是做了噩梦,凝眉呢喃:“师父......” 惊雷乍响。 洛商下欺的身体霍然悬停。 殿外,电闪雷鸣,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打下来,疾风吹开一扇半阖的窗,哐当拍打窗棂。 雷光撞进殿内,映亮洛商半张脸庞,俊美昳丽,然而他突然睁大双目,眼球放佛要掉袭来,眼角好似要裂开,狰狞而扭曲。 “不是陆延,而是云华吗?” 洛商捧住元锦的小脸,手掌缓缓上移,修长的五指插进发髻,夹住稳固发髻的木簪,上面萦绕着讨人厌的气息。 微微用力,木簪转瞬就被狂暴的灵力碾成齑粉。 “......孤听闻仙界曾有神交一说,但从未尝试过。” “初月,我们试试,如何?” 洛商低身询问,然而醉倒的元锦怎么可能回答? 洛商只当她默认,强势抵住不远处的玉榻边缘,把元锦完全禁锢在两臂之间,再次欺身而上,眼看就要覆上朝思暮想的朱唇,毗邻而居的无量殿大门,吱呀一声打开。 轻微的吱呀被掩盖在轰隆雷鸣中,但修士五感敏锐,洛商听得清楚。 他不得不放开元锦,化作幽蓝的荧光。 洛商是借浮光草为媒介,以神识来到逍遥剑锋,周身气息完全来自浮光草,只要不被人见到真身,哪怕合道境的云轻白也无法察觉他的行踪。 可爬满血丝的眼中透出满腔不甘,若他是巅峰时期的境界,何必惧怕云轻白! 他曾去过更广阔的天空,曾登上过众人遥不可及的高峰,曾坐上万万人顶礼膜拜的帝位,一个小 10. 昨日因 (九) 《无情道师尊向她俯首称臣》全本免费阅读 [] 灿烂的金光穿透云层,斜照进无待殿,为密长的睫羽撒上碎金。 元锦眼睫轻颤,睁开眼睛,先是被亮光晃了晃,抬手遮挡,再茫然地眨几下眼睛,感知到右脸下不像水晶枕的触感,心脏咯噔一下。 脑海里浮现出昨晚的事。 她心中憋闷,所以拿出灵酒解愁,还特意扼制灵力解酒制效,故意使自己醉酒,不然她怕忍不住趁夜去灭了那两人。 醉倒后,她就记不清后事了,只隐隐约约有些印象,好像看见师父? 然后她扑进师父的怀中? 那她枕着的人是谁,自不必多言。 元锦捂脸,脸颊火烧般发烫,心里来回念叨着非礼勿视、克己复礼之流清除邪念。 师父不容他人染指,她自己也不行。 待在云轻白身旁,遥望他得偿所愿,修成大道,元锦就满足了。 不过前提是,云轻白的身旁只许有她一个徒弟。 元锦像是极具领土意识的野兽,平时无事就乖顺地打瞌睡,但凡有人侵入她的地盘,便会露出尖锐的獠牙。 再过两月,闻道宗将组织人、地两境弟子外出寻猎,不如她劝师父把收徒的打算缓到寻猎后。 寻猎乃探寻秘境的别称,一年一次,每回寻猎时常有弟子寻得机缘,更进一步。 当然,有失必有得,秘境凶险,在秘境中遇难的弟子数不胜数,不乏宗门看重的天骄。洛商与元明珠在秘境中遇难,也不是稀奇事儿。 元锦心满意足地笑了下,轻手轻脚起身,云轻白的睡颜冷不丁映入眼帘。 他斜斜倚着床榻的围栏浅睡,泼墨般的乌发好似外罩的纱衣,长至拖地,细碎的光晕笼着他白如凝脂的面庞,抹淡了他不近人情的冷冽,增添几分安宁恬淡的红尘之气,左看右看,不像是具有通天之能的众人畏惧的剑仙,倒像个不谙世事的稚童,澄澈圣洁。 云轻白自她豆蔻之年就开始扮演慈父严师的角色,已经很久没在她面前展露真实不设防的一面。 元锦呼吸一窒,使用目光,贪得无厌地一遍又一遍描摹他的剪影。 她不由自主探出一根手指,想戳一戳云轻白的腮帮,但在靠近的瞬间就顿住了,犹疑片刻,她深呼一口气最终收回手。 她怕自己玷污了圣洁。 哪知手指刚弯半截,云轻白就睁开眼,如雾遮远山的眸子,清冷漠然地看着她。 元锦浑身僵硬。 云轻白没料到自己昏过去了。 他本打算雷鸣停止,元锦睡安稳就静静离开。纵容归纵容,他身为师父,需要尽责拿捏分寸感。然而缺一魄的神魂动荡不断,他咬紧牙关抑制魂魄四分五裂,好不容易撑过鬼门关,结果脱力晕倒,刚刚才恢复意识。 云轻白的视线,淡淡落在元锦探出的指尖,与他近在咫尺。 元锦顿觉指尖坠了重余千斤的大石,大脑一片空白,她抹了蜜一样的舌头此刻好似打结,结结巴巴半晌方把话说顺。 “我,我看见,见师父的头发上落了片叶子,不敢打扰师父安睡,就擅作主张帮师父拿掉。”元锦没事人般收回手,端庄下榻请罪,“请师父恕罪。” 云轻白神识疼得厉害,与宿醉起来的头痛欲裂颇像。 他揉了揉额心:“在为师面前,不必如此拘谨。” 从前好动爱笑的小姑娘被他养成,千人称道万人赞赏的淑女,该是开心的事,但他总感不忍。 暗叹一声万事不能两全,也下床榻,走到梳妆铜镜前:“先来梳洗。” 元锦眉眼弯弯坐到云轻白身前。 许是云轻白飞升之日迫近,离别在即,他今日的叮嘱格外多。 “一日之计在于晨,日月交替之际的灵气最为磅礴,你喝酒不碍事,但修炼不可耽搁。” 云轻白双手灵巧地为元锦挽飞天髻:“你心性未平,还需磨炼,切记不能意气用事,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他唠唠叨叨,像名苦口婆心的老妈子,最是惹人烦,元锦却听得入迷,时不时还应和两声,期待云轻白再说多一点。 可惜快乐的时光是短暂的,元锦感觉自己才坐下两息,发髻便挽好。 云轻白谈到正题:“等会儿,你与我前往主峰向宗主禀明收徒的事,领洛商和元明珠熟悉环境。” 元锦笑意盈盈:“师父放心,徒儿会担起师姐的责任。只是......”她一脸犹豫。 云轻白接下她的话:“只是什么?” “只是现在恐怕不是收徒的好时机。”元锦正经分析利弊,“一来洛商刚入宗,而元明珠也刚被师父救回来,人品德行我们一概不知。虽然元明珠是我的妹妹,但我们分离多年,人心易变,不如先观察观察。” “二则他们甫一入门就拜到逍遥剑锋,岂不成了被人妒忌的活靶子?师父也不是不知道,我初来时,不服气的弟子成堆成堆地找茬,我实在不愿意妹妹和洛师弟吃我的苦。” “所以等一段时间,等到寻猎后,我们观察观察他们的品性,又可等他们在秘境中大展拳脚折服高傲的同门,这便时机成熟,师父此时收他们为徒,可以减少许多矛盾。” 云轻白想也不想地拒绝:“不行,时间来不及。” 他踱步走出无待殿,给元锦留下一个远去的背影:“你若不愿去,就留在逍遥剑锋,等我们回来。” 我们? 元锦冷笑,目不转睛盯着云轻白隐入云端,双臂猛地横扫梳案,案上的瓶瓶罐罐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没办收徒大典便不算真正入门。”她劝自己,“没入门,人不在了,还算什么徒弟。” 她低低笑起来,像野兽对猎物警戒的低吼。 元锦转头,望向被摆到案几上的浮光草,倏忽间放平眉眼,变成外人面前温和守礼的初月仙子。 她祭出瑶光琴,迅速抚琴一首,初时重音杂乱,到中段音律趋于平和,至末尾心中郁气平复不少。她这 11. 昨日因(十) 《无情道师尊向她俯首称臣》全本免费阅读 [] “师父送我的梨木簪呢?”晨光微熹,元锦结束打坐准备梳洗,她把无待殿翻了个遍,连心界都寻了又寻,却半片木屑都没找到。 她黛眉一抬,想起那喝醉的雨夜:“不会是我自己发疯把木簪给毁了吧?” “不可能,不可能。”元锦不相信自己会毁师父送的礼物,因而双指一骈,射出一道灵力启动扮作梳妆铜镜的水月镜。 水月镜是一件回溯时光的法宝,施以灵力可重现半月光景。那夜才过七日,尚在水月镜回溯的范围内。 浮光草草妖好奇地探出头。 它经过元锦的细心调养,已经可以化作人形,不过它小小一只,躲在叶子后就全然不见踪影。 它望向元锦,疑惑地问:“仙子姐姐,你为什么不愿意与我的主人结契呢?” “我主人天资高,修为好,容貌俊美,还古道热肠、风流洒脱。”草妖豆豆大的眼睛亮闪闪的,“我如果得机缘化形,也要嫁给主人。可仙子姐姐,你为什不愿意呢?”它不可置信地又问一遍。 提起这件事儿,元锦神色晦暗不明。 时间回到七日前,云轻白问她:“你与洛商结为道侣,如何?” 如何? 新婚夜将人挫骨扬灰,顺手把骨灰扬了? 元锦觉得手痒,匆忙交叠双手道:“我筑灵基进阶人境那年,本是要随师父无情道,可惜师父说我适合有情道,我便遵师父的命令修炼有情道,旁观红尘恩怨、痴男怨女,各种恩怨情仇历历在目。” “看得多了,我倒悟出一件事,世人多为情爱痴狂,但修士逆天而行,若再添痴怨,犹如再添洪水冲击,难上加难。师父,若你心疼徒儿,请至此以后,不要再提道侣之事。” “......也罢。路,是你自己选的。”云轻白不明不白扔下一句叹息,飘然离去,“为师近日去后山闭关,你好生修炼。” 才出关,又闭关?看来师父的飞升之日近在眼前。 元锦的神识扫过心界里静静躺着的剑穗,急急道:“师父的合道大典在即......” 她还没说完,云轻白清凌凌的嗓音空灵:“时日一到,自会出关。” 得一句准话,元锦放佛大石悬起的心脏落地,后几日,她除开修炼,就专心操持合道大典。 她生于冬日,生辰日在时间紧迫的当下遥不可及。这回大概是与师父共渡的最后一次生辰宴,这样想着,她愈发尽心尽力。 时光飞速流逝,眨眼就到今晨,离合道大典只剩下一日光景。 元锦朝草妖浅浅笑了一下,但没多言,默默等水月镜投映出回溯的画面。 水月镜由碧水青铜打底,上雕双枝缠并蒂莲,中间嵌一面北极寒冰磨成的冰镜,亘古不化。 被元锦灵力一激,它模糊不清的镜面陡然化作一团混沌,好似龙卷风旋转,几息后龙卷风乍然停滞,浓雾遇上朝阳般散开,露出清晰的人像。 上面正显现元锦跌跌撞撞地回殿,梨木簪俏生生立在发间。 元锦着急去监督合道大典流程,运转灵力加快速度,却忽然感知到两道陌生的气息闯进逍遥剑锋。 能上逍遥剑锋的人,数来数去,算上之前被救的人,也就百来个,元锦全部铭记于心,而这两道气息不在此列。 她敲了敲桌案,笃笃两声,余光瞥见水境上的画面回溯到她颓废饮酒的场景。 两道陌生气息极速靠近。 来不及看完整晚的画面了。 元锦心下给出判断,索性暂停回溯,起身出门迎接那两位不速之客。 然而元锦不知道,她离开后草妖懵懵懂懂触碰水月境,水月境重新开始展现回溯场景,只过一息,独酌的她面前,洛商赫然出现,看着她的眼神如狼似虎。 “百密一疏,差点被发现了。”空荡荡的殿内响起低沉的笑声,浮光草的荧光飘离草妖,于不远处组成一个人风姿潇洒的人影。 “主人!”草妖蹦蹦跳跳跃过去,抓住他腰间系的丝绦。它不过一指大,坠在丝绦上,像块温润的玉玦。 洛商食指抵唇,示意安静,专注地看着水月镜,直至云轻白打横抱起酣睡的元锦,他骤然爆出暴虐的灵力困绞水月镜。 冰雪镜面顿时放佛天女散花炸开,化作冰晶熠熠生辉。 草妖被落了满身雪白,通体生寒。它连忙摇头甩掉冰雪,仰头亲昵地问:“主人,你是来接浮光回家的吗?” 旁人常浮光浮光地唤它,它便用浮光作名。 洛商莞尔,眉骨偏左点上的朱砂痣随着他的笑意,轻缓抖动,宛如艳丽糜烂的桃花,令浮光移不开眼。 它痴痴望着洛商,洛商单手捧它到眼前,温和问:“浮光,孤救你数次,可愿还孤一条命?” 分明是问句,但话中凌寒让浮光抖如筛糠。 几十丈外,元锦像是察觉到什么,猛地回头。 两位守在她身侧,如黑面阎王的执罚长老,戒备地阻拦:“初月仙子,宗主命我们带你去悟道峰,请别让我们为难。” 他们以为元锦要逃。 元锦转回头,笑吟吟答:“刚急匆匆出来迎接两位长老,谁知长老不由分说架着弟子离开逍遥剑锋,本不妨事,身为闻道宗理应配合刑堂,但弟子有件法宝忘记收起来,所以担忧地回头张望。” 两三句话解释了原由,纵透着股怨气,但后面几句说得漂亮,令两位执罚长老羞愧地耳根红。 但他们好歹是刑堂出来的人物,做惯缉拿捕做的事儿,不久就冷静下来,严肃道: “宗主紧急召唤,希望仙子配合我们,何况逍遥剑锋有云华尊者镇守,闹不出乱子。” 元锦一边称是,一边顺着话头询问,强行捉她前往悟道峰是为何事。 执罚长老们立马缄口不言,目不斜视,像凡间镇守朱红大门的石狮子。 元锦也不为难他们,闭了嘴乖顺地跟他们走,可心里到底忐忑起来,宗内能动用刑堂的地方一般都有大事发生,再不济,刑堂也只插手同门内斗的特大恶事。 她寻思自己规规矩矩,最近只做三件事,去夺碧水秘银,调停陆延闹出的矛盾,操持合道大典,哪一件都与刑堂沾不上,就算陆延之事需要出动刑堂,但她只是个中间人啊。 元锦不知不觉皱紧眉心,眼前突然浮现元明珠的身影。想了又想,就属元明珠与她结有仇怨。 倘若真是因为元明珠做文章,她却不怕了,至少可以拉个垫背的。 不过没到万不得已,保全自身方为上选。 思及此,元锦从容不迫地来到悟道峰。 悟道峰是闻道宗宴请会客、议事论道的重要场所,此时宽阔的殿前广场上张灯结彩,本是喜庆洋溢的场面,却寂静得落针可闻,风声萧瑟,让元锦不禁淡了笑意。 过两日就到合道大典,怎生如此怠慢,哪怕要审问她也不该停下布置。 她的视线移向庄严肃穆的悟道殿,与执法长老踏进殿内。 殿中寂静肃穆,乌压压站满了人。 闻道宗宗主无落道尊高坐首位,左右两边依次坐着各峰峰主,除开闭关的云轻白,人到的整整齐齐。再往下,各峰首席弟子垂首而立,洛商立在首位。 而且她在队伍里看见了本该被关禁闭的陆延,他一脸担忧地望向她,嘴巴张张合合,但碍于师长在场,没有出声,张合程度也压抑地极小。 元锦仍然看懂了他想表达的意思,眸中滑过一道暗色,与她之前的想法果真半分不差。 她斜眼扫过跪在悟道殿中央的元明珠。 执罚长老完成任务,退到殿门前镇守,防止意外发生。 元锦则跪到元明珠身旁:“弟子元锦拜见宗主。” 无落道尊声音威严:“元明珠,把你的话再重复一遍。” 元明珠声声泣泪:“是,师父!” “弟子姓元,名明珠,是修仙世家元家嫡女。小时候阴差阳错被人拐走,弟子日夜思家。后来碾转几地,终于历经千辛万苦寻回故乡,但没想到,迎接弟子的是一片荒芜,元家竟在百年前灭门。” “有人告诉弟子是弟子父母修炼走火入魔所致,但他们是弟子父母,弟子最熟悉他们的秉性,仁义善良,体恤疾苦,好端端的怎会堕魔?” “于是弟子不遗余力探查真相,终于在近日发现端倪,弟子父母堕魔,非天意,乃人祸。” 元锦瞬间眼中含泪,悲痛道:“是谁害我元家,我元锦第一个不饶他!” 元明珠闻言侧头,见她哭得通断赶场,活像个至情至性的孝女,立时怒斥:“元锦,你亲手弑父杀母,就没有一点悔过之心吗!” 饱含愤怒的斥责盘旋在悟道殿上空,旁观的弟子长老纷纷露出质疑,过往与他们接触百年的元锦着实不想弑父杀母的魔头。 果然,元锦如他们所料,当场愣住,脸色唰地苍白,嘴唇气愤地发抖:“妹妹,你,你莫不是被坏人诓骗了?” 她心地善良,宁愿相信有外人挑拨离间,也不愿意相信元明珠因嫉妒污蔑她。不少人摇头叹息,叹元锦心肠太软。 元明珠看到元锦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无辜样,气不打一处来,当场就想撒火,但她不是曾经作威作福、嚣张肆意的元家小姐了。 她在外流落百年,忍功修炼得是炉火纯青。 可面前的是元锦,以往叫她踩在脚下的孤女!害她被拐卖流落在外的罪魁祸首! 她有些忍不了。 元明珠死死瞪着元锦,忽而握紧双拳,冷静道:“我有证据。” 元锦心中一动,元明珠的留音石,她记得自己毁了,难道还有多余的? 她注视元明珠的双眼,认真道:“我没做过的事,问心无愧。” 神色坦荡正直,令元明珠恨不得撕碎元锦的伪装,但她不能授人以柄,于是转头叩拜无落道尊:“徒儿有一人证可以证明,我爹娘堕魔,事出蹊跷,和元锦脱不开干系。” 无落道尊出自术峰,修得道法属于最为正统的上古传承,为人正派公道,刚正不阿,一张威严国字脸摆出去就能震慑不数万妖邪。 他正襟危坐,声音中气十足:“带人证!” 经无落道尊允许,一位蓬头垢面的散修被执罚长老带上殿。 元锦不动声色观察,瞧他确实有些眼熟。 那散修应是知道自己来此的目的,讨好地说了几句恭维话,就直入主题。 “小道曾为元家家仆,驻守藏书阁,阁内封印一本家主从秘境寻回的魔道邪书,里面记录了引人堕魔的法子。” “大小姐素日喜爱读书,常躲在藏书阁内苦读,时日久了,小道就不怎么监督她。直到家主与夫人堕魔的当日,小道打扫发现邪书竞有被动过的迹象,思来想去,只有大小姐拥有作案嫌疑。” “于是小道心急如焚去寻人,哪知竟然看到大小姐偷偷潜入家主和夫人的寝居,当晚,家主和夫人就修炼入魔。” 元明珠趁势磕头,泪眼婆娑:“望师父、诸位长老和各位师兄师姐为我枉死的父母做主!” 旁观的人神态各异,小声议论起来,但落在修士耳中,清晰如雷鸣。 “看完邪书就进元家家主的寝居,当晚家主和其夫人就入魔,也太巧合了吧。” “谁说不是呢,元师姐不会真的……” “狼心狗肺的东西,闭上你们的狗嘴!” 陆延听不下去,当即跨出一步,无视疯狂使眼色的术峰峰主,手指讨论得最厉害的两人,大声叱道: “我记得上次寻猎,你们深陷危机,别人都放弃了,是师姐冒着丧命的危险就你们于水火之中,现在事情还没有论断,你们怎可忘恩负义,往师姐身上泼脏水!” 术峰峰主老脸一垮,连忙封了陆延的口,向无落请罪。 无落摆手:“陆延心地赤诚,是个直性子。不过人虽好,性子终究毛躁了些,不能不罚。本尊罚他去思过崖思过一个月,可有异议?” 术峰峰主拱手:“师兄宽宏大量,我没有异议。”说完,提着陆延的衣领就要离去。 刚解禁的陆延:“.……” 他拼命挣扎,手舞足蹈向元锦传达一个信息:“师姐,我信你!” 元锦闭了闭眼。 闹剧落幕,元锦哽咽着问出第一句话:“前辈,你说的话我信,我也认。” 话音未落,一片哗然。 却听元锦话锋一转:“我只问,前辈有看到我碰过邪书吗?有看到我引爹娘入魔吗?” 散修愣住,仔细回忆过往,缓缓摇头:“小道确实没亲眼见到大小姐动邪书,也没见到大小姐下咒引家主和夫人入魔。” “但根据线索推断.....” “没看到,只靠主观臆测就说我是主谋,岂不是污蔑人?”小道还想再辩,元锦又眼眶微红地质问,“而且我有害爹娘的动机吗?” 另一拨沉默的人也开始议论纷纷:“是啊,师姐谋害爹娘,对她有害无利啊!” 眼见形势偏向元锦,元明珠无法再坐收渔翁之力,也红了眼:“我娘不是姐姐的生母,是爹后娶的继室。后母难为,所以无论我娘怎么做,姐姐都认为爹娘偏心我,从而生了嫉妒。” 元明珠容貌艳丽辉煌,极为摄人心魄,但正因如此,平日她总给人不好接近的距离感。不过她此时一哭,一示弱,登时迷晕部分心志不坚定的弟子,心里的天平不自觉地发生偏移。 元锦担忧长老宗主看穿她的伪装,始终没向上观测,可弟子们的神色她尽收眼底。 于是眼泪一擦,倒转攻势,自嘲道:“偏心?我难道是大魔头不成?因为一点小偏心就杀人?” 元明珠胀红脖子要反驳,但喉咙被塞住石头一样哽住。 元锦暗自冷笑,心想元明珠简直贪得无厌,既要将他们一家塑造成大善人,又要把全部过错都推到她头上。 “你。”她点名缩到一旁的散修,“来说说家主和夫人怎么一个偏心法?” “说实话。” 元明珠顿时懊恼自己怎么就顺着元锦的话往下说。 散修是她用逆袭度找系统换灭门线索,通过线索寻来的人证,绝无作假的嫌疑,因此她没多此一举,收买人心。 元锦这一问,她和爹娘欺压弱小的事不就暴露了吗! 果然,散修老老实实地叙述:“二小姐住锦绣闺阁,大小姐住柴房,二小姐享下人服侍,大小姐充作下人当牛做马,二小姐.......” 他絮絮叨叨将记忆说出来。 元明珠感受到射来的指责视线越来越多,沉甸甸压在她肩头,事到如今,必须把罪名扣到元锦头上! 元明珠静等散修说完,懊悔地认罪:“姐姐,是我年少不懂事,害怕姐姐抢走爹娘,闹脾气欺负了姐姐,你打我骂我,我都没有怨言,但你因为这点欺负,就行恶事,伤害爹娘,我,是我罪无可恕啊!” 好个以 12. 昨日因(十一) 《无情道师尊向她俯首称臣》全本免费阅读 [] 渡化狱是闻道宗的刑狱,仿土楼而建,中间呈圆柱形镂空,四方包围一层层的楼,每层楼又被分为无数个小隔间,里面关押着各种邪魔和罪人,他们终年呼天号地,鬼哭狼嚎。 元锦地境修为,应该感受不到阴冷的,但她手脚冰凉,放佛身陷冰窖。 她蜷缩在最里面的角落,捂住耳朵,闭眼默念清心咒。 “鼎鼎有名、纯洁无瑕的初月仙子竟然也被关进渡化狱.....” 左侧传来一道清朗的女音,近如在耳畔响起,元锦睁开眼,昏暗的牢房中里只有她一人。 “欸,你犯了什么罪?”女音带着探究的好奇。 元锦侧头看向左侧,是玄铁造的静音壁。 妖魔的声音比起人修自带穿透的魔力,他们的哀嚎嘶吼能够突破静音壁的承受范围,但女音是平常说话的音量。 元锦打量静音壁,在不起眼的角落发现一圈黑色的阵法咒文,与静音壁近乎融为一体。 她猜测问:“碧波仙子?” “你竟认得我?”碧波诧异,随即了然笑道,“想必我的事传遍宗里了,聪慧如仙子,猜到也是应该的。不过,碧波已经死在外头,世间只余一位欢喜魔女。” “仙子,唤我欢喜吧。”曾经的碧波,现在的欢喜突然换了调子,低吟婉转,直叫人酥到骨子里。 元锦:“你我皆为渡化狱下镇压的邪恶,同为天涯沦落人,不必故作姿态,相互防备。” “何况怅惘思念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你师父回宗就进药无尘长老的药园隐居,侍弄花草,平复心境。” 许是与欢喜同病相怜,她的话较往日多了些,也或许是温柔体贴的面具刻进骨子里,让她不禁出言宽慰。 欢喜那方闻言就寂静下去,元锦乐得安静,继续默念《清心咒》。 《清心咒》近千字,念一遍约一炷香的时间,元锦从进入渡化狱开始到此时,共默念四十六遍,约两个时辰。 还剩三个时辰,就到师父的生辰日了。 元锦垂头埋入膝盖间,哪怕师父毫无道理地定下她的罪,她所在意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师父的生辰。 她感觉自己挺可悲的。 “师姐!”陆延心急如焚的呼唤乍然回响,能与鬼哭狼嚎的妖魔争锋。 元锦愣住,抬头看见狱门外的陆延,他金闪闪的华裳破烂成条,狼狈不堪,头发上还插着两根沾着新泥的嫩草。 “师弟你不是被带到思过崖禁闭了吗?” 陆延不好意思地挠头:“我想见师姐,就偷跑下山。” “你不怕挨鞭刑?” 问出口,元锦就想到陆延向来天不怕地不怕,还怕一个鞭刑? “算了,不说这些,谢谢你来看我。看完就离开吧,早点回思过崖,也能少挨些罚。” 陆延连忙扒住狱门:“我信师姐绝没有伤害草妖,很多同门也相信师姐,我们会积极找证据证明师姐清白,请等我......们。” 最后一个字他咬得极轻。 令元锦回忆起云轻白说话的样子,他的尾音咬得似云轻淡,放佛仙音缥缈。 元锦右手捏了捏左手的指尖,犹疑地开口:“明天是我师父的合道大典,更是他的生辰。师弟,你能不能替我传信,告诉师父,能不能来见我一面?” 元锦的第六感十分灵验,她最近总有一股感应,云轻白即将飞升上界,离开闻道宗,离开逍遥剑锋,离开她的身边。 等到她十年后出狱,逍遥剑锋恐怕只剩一片凄清寂寥。 她甚至主动合理化了云轻白贸然关押她的行为,许是云轻白也有点舍不得她,所以把她关进渡化狱。反正迟早要分离,不如不见,提前适应离别。 但她希望云轻白的第一份生辰礼是她送的,第一声生辰吉乐也是她贺的。 陆延离开前慨然应允,没有一点儿偷溜出来被人发现的惧色。 欢喜感慨:“是个胆大的,就是有些傻。” 元锦充耳不闻,继续念《清心咒》,念了足有一百零二遍,云轻白头发丝都没见一根。按照他的脾气,如果决定见她,不会故意拖时间,这么久没来,只有一个原因,他不愿意见她。 元锦慢慢理着搭在胸前的几缕乌发,杏眸升起茫然。 难道师父因为没收到想要的徒弟就迁怒她了? 云轻白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元锦笑自己迷障了。 “云华尊者不会来的,和我越狱才是唯一的出路。”旁边的欢喜又开始蛊惑。 她在陆延离开后,便瞧出元锦对云轻白的感情不像平常师徒情,凭借过来人的经验,一举猜出元锦的心思。 “我创造出能无视渡化狱禁制运行的传送阵,只需一魔一灵修的精血就可以启动。等你办完事儿再通过传送阵回来,把阵法抹消,有静音壁存在,我逃狱的事儿怪不到你身上。” “你也是懂相思苦的,忍心看我与我师父这对有情人分隔两地吗?” 元锦点出重点拨正:“符韵尊者曾与他的小师妹两情相悦,遭了你的劫数,小师妹封心锁爱云游天下,而尊者自己道心不稳跌到人境,日日离不开灵药。” 符韵是欢喜的师尊,也是“百家”群峰中阵修一脉的首席长老,天境巅峰,半步合道,可惜被欢喜破了道心,修为倒退整整一个大境界。 “呵,你知道什么!”欢喜像是被踩中尾巴的狗,牙齿磨得咯咯作响,“是师父的小师妹封心锁爱在前,她学得就是你的好师父,修什么无情道,害我师父整日以泪洗面!” 元锦:“各人选择,各有缘法。” “我是个山野出来的乡下人,大字不识几个,少给本姑奶奶掉书袋子!” “阳春白雪端好色,下里巴人雅音存。” 欢喜气得发抖:“元锦!” 元锦浅浅笑了下:“我答应你的邀请。” “再舞文弄墨,信不信姑奶奶让你体会体会阵法的厉害.....”欢喜猛地停顿,缓了语气,“真的?” 紧接着,大吸一口气:“我不管,你答应了就不准反悔!” 渡化狱守卫森严,从古至今没有发生过越狱的事件,特别是关押的层数越低封印禁制愈强悍。 元锦和欢喜被关押在禁制最弱的第一层,恰好欢喜是千年难遇的符道鬼才,更巧的是凑齐了启阵条件一灵修一魔者,于是自建立以来从未出过越狱者的渡化狱出现了两位偷跑的小老鼠。 小老鼠欢喜被传送出渡化狱之初,就与元锦分别,欢欢喜喜地偷潜去药无尘的药圃。 天色昏沉,乌云层叠像淤泥厚厚堆积。 悟道峰的方向灯火通明,宛如火烧般,黄澄澄映亮半边天幕。 元锦谨慎地跃上枝头感应一番,没感应到云轻白的气息,转头奔往逍遥剑锋。 —— 元明珠脸色黑得像锅底,御剑飞往逍遥剑锋。 “什么东西!”她暗骂一声,“他洛商如果没有主角光环,就是个山里的穷小子,怎么可能有机会在我头上作威作福。” “和元锦真是天生一对的恶心!” 元明珠后悔死了,她干嘛去掺和半月前陆延和洛商的争斗。 如果她没去,怎么会被洛商故意绊倒摔伤浮光草,不摔伤浮光草又怎么可能吼出剧透,被洛商发现端倪。 后来洛商对她展开惨无人道的逼问。 元明珠咬唇摸摸手腕,上面有一道淡粉的疤痕,还未痊愈。 因为系统的事绝不能暴露,她当时不得已捏造自己是天机阁传人。天机阁可算天命,在上古时代地位超然,可惜因触碰天机渐渐人丁凋零,断了传承。 洛商自然不会轻信,元明珠不得不冒着承受系统惩罚的危险,剧透一些后文内容。然而奇怪的是,她向洛商透露几个关键剧情节点,系统居然没有惩罚她。 她想,也许是洛商的男主光环照耀了她这个努力逆袭的炮灰。 所以当洛商提出联盟,她毫不犹豫地答应。 接下来,他们联盟的第一件事就是拜师宗主,第二件事便是陷害元锦。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身为男主的洛商要伤害他的白月光,但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只要看元锦不顺眼的人都是她元明珠的盟友。 于是拜师不久,洛商出了个计划,一步一步打压元锦,为此甚至牺牲他亡母留给他的唯一念想——浮光草。 好在结果喜人,元锦关进渡化狱十年。 事情到这里结束也就罢了,谁知道待人散去后,洛商发疯硬逼她切磋,笑眯眯盯着她,美名其曰增进感情。 人境的元明珠:“.......” 元明珠漂亮如琉璃的眸子里闪过一道阴翳。 她不会放过任何欺辱她的人! “洛商,假如云轻白没有陨落,我看你怎么继承他的修为和逍遥剑锋!” 元明珠大摇大摆闯进无量殿,视线一扫就看见高高在上的云华尊者伏身倒在案桌前。 他右手扣住案几边缘,惨白的肌肤爆出清晰的青筋,左手抚胸剧烈喘息,冰丝绸缎般的青丝披散委地,几缕碎发黏在鬓角,冷汗淋漓。 “尊者,你说你忍得那么辛苦干什么,早点收我为徒,我给你救命的良药。”元明珠咬破指腹挤出一滴血珠,“岂不两全其美?” 云轻白闻到香甜的血腥味,双眼不满血丝地转向他,冷冷吐出两个字:“出去。” 元明珠啧了一声:“尊者,我误落混沌渊,你救我于水火之中,还丢失一魄,说来算去,终究是我的过错。” “幸好我的血有稳固神魂的功效,能减轻你神魂震荡的痛苦,兼具巩固之效,喝个一年半载,你就再不会受苦痛。” “我元明珠也不是不知感恩的人,就不向你提要求了,白给你喝。” 云轻白额角汗渍涔涔:“离开逍遥剑锋。” “为什么那么倔强,非得赴死才甘心吗?” 元明珠冲过去,掰过云轻白的肩膀:“尊者,我心甘情愿献出鲜血,你不必愧疚!” 说着她划破一道半指长的口子,鲜血汩汩往外冒,递到云轻白唇边。 云轻白喉结滚动,握住她的手腕。 “对啊尊者,喝吧。” 喝吧,成为她的第一具傀儡。 元明珠笑靥艳艳,这能够稳固神魂的血可是她用逆袭度换来的好东西,假使云轻白的实力有朝一日恢复到鼎盛时期,也再也无法逃出她的五指山。 “喝吧。”她继续诱惑。 云轻白嘴唇阖动,正当元明珠志得意满之际,云轻白却迅速将她甩到一结界里。 元明珠环顾四周,布满灰蒙蒙的迷雾。她气急败坏地踢了结界一脚,结界固若金汤,无法撼动分毫。 “可恶,分明要成功了,为什么失败?” 元明珠绞尽脑汁都没猜出缘由,索性找系统换取全知视角。 因为元锦被关进渡化狱,她的逆袭积分大涨,对一些第积分的东西,她兑换得毫不犹豫。 全知视角只有一盏茶的时间,但足够让她看清结界外发生了什么。 只见云轻白恢复如常,跽坐在书案旁,翻看书卷。 而元锦站在无量殿门口踌躇,不敢上前。 —— 天光暗淡,无量殿坐卧峰顶,放佛巨兽的大口,黑漆漆,昏惨惨,独案几上摆着照明的鲛珠。鲛珠光晕柔和,点亮云轻白的侧影,如玉如琢。 元锦嗓子发干,吞了口唾沫鼓足勇气踏进无量殿,然而人还没进去,云轻白的袖风扫来逼她后退数丈。 “何处来,何处去。” 云轻白眉目未动分毫,目不转睛盯着书卷,侧颜如刀刃锋利,不近人情。 元锦不明白为什么纵然冷漠但对她照顾有加的师父,态度一时间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元锦站定,扯起嘴角:“师父,我哪里做得不对,你告诉我,我改?” 小时候,云轻白希望她温柔贤淑,她就耐着性子,对着镜子日日夜夜练习表情,磨平了锋棱菱角,他希望她善良,她便压抑自我,和善对待每一个人...... 寒风凌凌,迎面吹来,面上一片冰凉。 元锦小心翼翼从心界内取出,她精心制作的玲珑红豆剑穗。 心界乃修士晋升人境后由心延伸出的一方小世界,与上古时期的仙人洞府颇为相似。但和洞府不同,心界由心而生,界内种种皆随心意变化。 元锦延伸的心界乃阴阳两声,一体两面,一面四季如春,另一面白骨累累、血流成河。 剑穗被她视若珍宝,藏在四季如春的世界里,沐浴阳光,裹了层温暖。 她点了点镶嵌的红玉珠:“师父第一次为我过生辰礼,在一百零九年前。” “那时我问师父的生辰,说下一次也要为你过,你却说不知道,你从未庆贺过生辰。” “我记在了心里,一日日去寻找你出生的痕迹,我今年终于找到你的出生地,我终于可以报答一点师父的百年养恩。” “师父,它是我亲手做的剑穗,我想给太阿系上,只系上,系上我立刻回渡化狱。” 云轻白翻一页书卷,平静缓慢,连风声都压过翻书的细微响动。 云轻白没说话,元锦维持一个姿势良久,零星的几瓣梨霜打着旋儿飘到剑穗旁边,被浸出一抹血色。 元锦捏碎梨霜:“师父,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云轻白视线一凝,有些看不清纱绢页面上的蝇头小楷。 ——做错了什么? ——错在洛商放弃了你。 “......若欲求生,放下执念,回渡化狱。” 元锦压抑喉头的哭腔,但不可抑制地带了丝丝颤音:“可等十年出来,我就再也见不到师父了。” 回答她的是一声闷响,无量殿的朱红漆木大门轰然关闭,翘角下坠的檐铃叮当脆响。 山门内重峦叠嶂,朔风阵阵倒灌,隐隐送来悟道峰的欢声笑语,然而山雨欲来。 元锦在殿门外枯立半个时辰,最终脚步沉重地离开。 她得尽快赶回渡化狱,以免被发现逃狱,错上加错,无可挽回。 以致于令云轻白......失望。 无量殿内,云轻白感应到元锦的气息远去,猛地吐出一口淤血,脏污了手上书页。 他面无表情擦掉血迹,放出元明珠,冷斥道: “莫当本尊是瞎子,尔体内的血乃将活人炼制成傀儡的牵丝赤血,属百家之道的禁忌,傀儡道。念尔尚未铸成大错,速速去向无落宗主坦白,本尊可饶尔不死。” 元明珠正看戏看得津津有味,冷不丁被放出来,闻言懵了一时,但须臾间刮挂上假笑,掩去秘密被发现的震惊与害怕,笑眯眯转移话题: “陨落不如当傀儡,毕竟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尊者,你说是吧?” 例如她自己,宁愿不计手段地屈辱活着,静待崛起复仇的时机,也不愿意悄无声息地死去。 但云轻白显然与她是两个极端。 云轻白神色淡漠,放佛只道魂飞魄散是平常。 元明珠不怀好意地走到他身前,伏身撑着案几,与他愈来愈近,云轻白抬手持书卷挡住她的脸。 元明珠毫不客气强按下书卷,与之对视。云轻白面白如纸,脆弱得一触即碎。 元明珠:“尊者的魂魄被上古魔尊所拘,而魔尊被封印在混沌渊最深处,魔气浓郁凝雾的无人禁地,连尊者也无法抵达。所以尊者想活,只能选择我。” “好死不如赖活着,何必一心求死?” 便宜了洛商那个混蛋! 元明珠想起洛商目下无尘的态度,就恨得牙痒痒。 云轻白淡淡道:“元明珠,遵循天谕,尔可存活。” “天谕?”听到云轻白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元明珠下意识想到自己绑定的炮灰逆袭系统。她登时拽起云轻白的衣领,心跳如雷:“你......” 哪知话音未落,朱红的漆木门应声而裂。 “师父,你狠心关押我,原来是因为她吗?” 屋外狂风大作,本该离开的元锦环抱瑶光琴立在倾盆大雨中,如瀑青丝与裙角翻飞,素白的淡影被雨幕模糊成拉长的一线,像一缕幽灵。 元锦的温婉小脸好似凝霜,冰冷锋利。 她看到雨幕的那一头,云轻白与元明珠之间仿佛能够听到对方呼吸声的距离,沉声道: “元明珠,我给你一个报仇的机会,我们决生死战!” 说着,一拨琴弦,力道沉重,放佛倾颓之山,在弦上激起高亢刺耳的嗡鸣,震得元明珠头晕目眩。 只是调子尚未成曲,攻击性不强,她不一会儿就镇定心神,瞧着淋雨的元锦,忽然升起一个猜测:“好姐姐,你的嫉妒怎么有股醋味?” 元锦闻言终于抬眼,给元明珠一个正眼。右手一颤,高亢激昂的曲调一泻千里。 琴音杀气凛然,直取命门。 接连不断倾泻的雨帘猛地被切断刹那,断口与飞溅的与雨水隐约拼凑出丝线的模样。 < 13. 昨日因(完) 《无情道师尊向她俯首称臣》全本免费阅读 [] 逍遥山峰地处偏僻,远离人烟,是处清修地。 元锦与云轻白、元明珠闹出的风波淹没在葳蕤草木间,一派寂静。 特别是随着云轻白的晕倒,元锦感觉万事万物像泡沫般破碎寂灭。 大脑一片空白,呼吸在这一刻停滞,狂风闷雷通通消失不见,耳边唯独盘旋着云轻白留下的一句: “........为师必然亲手清理门户。” 云轻白的声音明明淡若清风,却恍如大石砸在她的心间。 元锦捂住左胸,那里像是燃起一团烈火,将五脏六腑灼烧得七零八落,疼痛得无以复加。 “师、师父......”烈火摧枯拉朽烧到喉头,她嗓音干涩地挤出颤抖的悲鸣。 元锦尝试抱着云轻白站起来。 得去寻医修救人! 可四肢沉重,好似有从大地钻出的枷锁将手脚捆住,令她动弹不得。 那锁住手脚的枷锁越捆越紧,勒进肉里。她明白,它叫现实。 医修救不了云轻白。 只有去混沌渊寻回他的魂魄,云轻白才能得救。 然而元锦是必须被关进狱中的罪人,她不能离开闻道宗,无论何种理由。 元锦眼眶酸涩,侧头蹭了蹭云轻白绸缎般的乌发,目光落到不远处的梨树上,她看见满树梨花被狂风撕裂,飘零,枝条乱舞。 唰、唰—— 像极了被刻意纵容的恶仆,手持软鞭,张牙舞爪朝她打来,一鞭又一鞭,永无止境。 故意忘却的童年记忆猝然袭上心头,嘲笑她的无能与弱小。 元锦逐渐垂眼,却在彻底闭眼之前,噌地睁开。 不,不一样! 她不再是毫无自保能力的稚童。 她是修士,拥有改天换地的法力,只要她下定决心,就有拯救师父的可能性。 忽地,脑中断裂的线索连接成因果。 “你不是为了查明真相。”元锦猛地抬头,杏眸瞪得溜圆,映出元明珠的身影,“你是为了报复我。先是陷害我入狱,再诱导我得知师父的病情,逼我在师父的性命与自己的前途之间做出抉择。” 如果她此刻违背门规下山,就是叛逃! 元明珠闻言愣了一瞬,洛商深不可测的笑容浮现在眼前。 她立即醍醐灌顶,终于理解洛商为什么给元锦扣上一件不痛不痒的罪名。 于是纵情大笑:“好姐姐,你终于琢磨透了啊。” “我本来打算过几天告诉你云华尊者病重的消息,没想到才过一日,你就耐不住寂寞,设法逃狱来见尊者。” 说着,她斜眼觑着抱住云轻白的元锦:“单单逃狱的罪名,想来足够你吃苦头了。何况——” 元明珠娇滴滴捂嘴,收声敛笑:“姐姐你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陨落的。” 元锦喜欢云轻白。 元明珠之前看到元锦冒着巨大风险,在无量殿门前徘徊良久,始终不愿离去,便猜出她的心意。 而洛商肯定早已知晓元锦心悦云轻白,所以才大胆利用病弱的云轻白来牵制元锦。 元明珠眸光微闪。 她不过向洛商透露云轻白即将陨落的消息,洛商短短时日内便加以利用,狠心舍弃亡母遗物浮光草,布下大局。经过这遭,元锦不是成为叛徒,就是心境出现裂痕,从根儿上断了前途。 玩弄人心到这个份上,果然,她不能和气运之子交恶。 不过洛商为何会费尽心机设计元锦?剧情里没写他们结仇啊。 元明珠按耐心中疑惑,懒洋洋玩着圆润剔透的指甲,继续往元锦心口插刀:“现下的修仙界,几乎没一个修士敢闯混沌渊,除了姐姐你。可惜啊,你是被关进渡化狱的罪人,不能随意下山。啧,不可不谓造化弄人。” 元明珠故意拖长声调,仿佛可惜叹惋,然而仔细听,其实与嘲弄无异。 元锦听得分明。 大雨滚滚而下,像极了止不尽的泪,落到地上汇聚成股股水流冲刷大地。 元锦握紧双拳,杀心愈烈。 徒弟喜欢上师父乃大逆不道之事,绝对不能放任元明珠出去! 元明珠必须死! 沉睡的心魔再次苏醒,血腥的魔气若隐若现,萦绕在她的周身。 元锦奏响瑶光,正欲取人性命,突然,耳畔响起一道尖利的女音。 “元锦!” 女音煞气阴森,好似恶鬼长啸,锥子般刺入她的灵魂,肉身随之颤栗。 意外地,元锦杀意消散,周身地血腥魔气渐渐隐去。 她迷茫地眨了眨眼,环顾四周,视线里唯有元明珠一人。她后知后觉那道女音许是来自她自己的识海深处。 识海对于一位修士而言,重如性命。一道陌生的女音竟从识海响起,无异于命脉被对方掐住,只要女音的主人愿意,元锦的识海随时可以被破坏。 元锦顿时脸色大变,毫无保留地释放神识扫荡方圆百里,气势惊人,令元明珠完全无法招架,喷出一口鲜血。 “元锦!” 元明珠抹去嘴角血迹,看向元锦的眼神如同淬毒。 不是她。 识海中的女音比元明珠更阴森。 元锦顾不上元明珠,她不断向外扩大扫荡范围,同时内视自己的神识、灵魂和奇经八脉。 居然没有发现宵小入侵她的神识,她的警惕心变弱了。 越到关键时刻,元锦反而冷静下来。 她单手扶着云轻白起身,气势如虹的神识在触发他人警惕之前立即弱了气势,依靠水系灵融于群山之间,隐蔽气息。不过实力强大的长老宗主,因为境界差距,无论元锦如何隐藏神识都会发现异常,所以她刻意避开了修为高强的大能。 几息间,神识扫过宗门半数地域,没有发现丝毫异样。可元锦没有时间细细思考女音的来历了。 刚才释放神识时,她发现不少弟子佩戴宝剑,神色肃穆地在一处的广场上集结,他们的道袍下摆绣有红色祥云,此乃渡化狱的象征。 显然是渡化狱守卫发现她和欢喜逃狱,正集结众弟子搜捕她们。 事不宜迟,得早做决断! 元锦毫不犹豫攻向元明珠。 她已经做下决断,叛出宗门,抓住能救师父的一线生机。因此不怕多背上一条杀害同门的罪名。 半隐半现的千丝万缕潮水般朝元明珠涌去,交织成笼,将人围困。人境的元明珠压根没有丁点儿的抵抗之力。 元锦冷眼睥睨如同笼中鸟的元明珠,以灵力震弦,瑶光琴的七弦接连发出清响,随后遍布于虚空中的千丝万缕颤动。 刹那间,元明珠用于抵抗的本命剑破碎成渣,而且她浑身不断被割开丝状伤口。 元明珠睚眦欲裂,痛苦的哀嚎来不及吼出,便气绝身亡。 解决完心腹大患,元锦遁入寝殿,从角落中寻出一片翠绿细长的叶子。这是浮光草的叶子,是她释放神识时发现的。 她望了眼静静躺在手中的叶子,然后默默环视住了多年的无待殿,视线滑过暖玉做得床榻,古镜破裂只剩下木架的梳妆台,往日熟悉的物什多出几分陌生,胸腔闷得慌,放佛堵了块石头。 她长在闻道宗多年,以前出宗是领了任务,名正言顺地下山,而今时移世易,她竟成为逃犯,此行遥远,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回来。 元锦深吸一口气缓解鼻腔酸涩,走到床榻边,将云轻白轻柔地放上去,又扯开叠好的天蚕丝被替他盖上,点上安神的熏香。 元锦坐到榻边,双手撑着下巴,目不转睛地望着云轻白的睡颜。 “师父,等徒儿回来。” 话落,沉默良久。最终她咬破舌尖,乘风遁出寝殿。 云轻白是纯洁无瑕的云华尊者,是众修士仰望敬佩的剑仙,定然不能跟着她逃亡,污了清誉。 出了逍遥剑锋,元锦朝南而逃,落到百里外的一处山头,山头被打理得井井有条,显然是有主的。但洞府里暂且没有修士的气息传出,想来参加大典去了。 元锦谨慎地探查两遍,方安心释放神识与气息。眼见搜捕逃犯的渡化狱弟子全部赶往此地,她放下作为替身的符箓拖延时间,隐去气息,缩地成寸,争分夺秒潜往“百家”群峰。 “百家”群峰地处北方,在闻道宗占地最广,延绵千里,堪比外界的一个大宗,而xx长老的药圃位于“百家”群峰西北角。 由于以前云轻白常常请药无尘替伤者看诊治病,元锦便常常替他给药无尘送谢礼偿还人情,所以每条到药圃的路,她都熟记于心。 走小路抄捷径到药圃,她果然寻到欢喜。 只见欢喜肩扛一位晕倒的修士,躲在高耸的药草里,满头大汗施展阵法,脚下阵纹亮了又歇,人却依旧立在药丛中,与顺利逃出渡化狱的结果截然相反。 元锦想了想,猜测是护宗大阵的效果。闻道宗的护宗大阵是从古时代代相传下来的古阵,阵纹繁复庞杂,当世阵修无一人可破,禁制威力强于渡化狱也能理解。 看来欢喜是指望不上了,得另寻出路。 元锦转身离去,哪知刚踏出一步,欢喜就从药丛中扑出来,抱住她的大腿,大呼:“仙子救命!” 元锦试着抽出自己的腿。欢喜的境界不低,与她同为地境,因此抱住她的双手固若金汤,令她一时无法抽身。 元锦放弃挣扎,冷漠拒绝:“我与道友不熟。” 欢喜长了张英气的脸,但衣着娇媚,属实不搭调。特别是现在,她泪眼汪汪,掐着嗓子撒娇:“初月仙子你忘了与奴家血水交融的那刻了么?”颇有责备负心郎的意味。 元锦听着别扭,掐诀封了她的嘴。 欢喜唔唔地抛媚眼。 元锦冷冷瞥去一记眼刀,却改了口风:“我可以帮助你们逃出闻道宗,不过有个条件,你如果接受就停止眨眼。” 欢喜顿时瞪大双眼,目光炯炯,配上英气的眉目,竟像是英姿飒爽的少年将军,前提是忽略她不顾形象地坐在地上耍赖抱大腿。 俗话说面由心生,元锦觉得欢喜走错路了,不该选择修炼勾引他人吸收精气的合欢道法,应当选择以杀入道,做个人见人怕能止小儿夜啼的魔头,修炼速度肯定能增快不少。 不过元锦是个冷心冷肺的,旁人的选择与她无关,她自然不会费口舌劝欢喜改修旁道。她见欢喜不知道内容就爽利地答应她的条件,便解开封嘴的封印,命令:“立誓,如果反悔,你的师父将死无葬身之地。” 她从不轻易相信旁人。 欢喜蹙眉,侧头看了眼趴在她背上的清俊男人——她的师尊黎青玄。 正巧,男人梦呓:“婉婉......” 婉婉正是黎青玄那位修无情道的师妹。 欢喜的视线骤然冷下来,面无表情地对天立誓:“我,欢喜,承诺答应初月仙子的条件,如有反悔,我师父黎青玄将死无葬身之地。” 元锦满意点头,欢喜则感应到由远及近的渡化狱弟子气息,问:“不知仙子有何法子,能把我们都救出去?” 说着,欢喜利落地起身站定,拍了拍囚服的下摆除尘,不再矫揉造作,装出一副娇媚勾引的模样。 元锦瞧她顺眼不少,便意骇言简地回答:“药长老爱闭门不出研究医术,但天下不安,常逢妖魔作乱,导致出现许多伤患,所以宗主特意批准在长老的洞府设下一处传送阵,只需要长老的印章启动传送阵,就能去往任何想去的地方救治伤患。” 欢喜将信将疑。 这是桩秘闻,知道的人不过五指之数。元锦本来是不知道的,但有一次人间南地遭遇大灾与妖祸,刚加强完混沌渊封印的云轻白正巧路过南地,不顾灵力枯竭灭妖救人镇天。 最后百姓平安无事,他却受重伤,性命垂危。 宗主得知消息后立马派药无尘前往救援。元锦那时正好帮药无尘照顾药圃,听见了宗主的命令,顿时心急如焚,对药无尘死缠烂打要一起去。 药无尘烦不胜烦,请示宗主,宗主把元锦平时的所作所为看在眼中,知她忠诚心善,也是逍遥剑锋唯一的继承人,以后还能跟着药无尘出入险境当个跑腿的,甚是划算,何况传送阵是单向的,管出不管进,威胁不到宗门内部,于是点头应了她的请求。 元锦从而得知这处传送阵。 解释起来不免一番长篇大论,元锦懒得废话,径直遁向药无尘的洞府,路上熟练地解阵,避开陷阱。欢喜将黎青玄往上掂了掂,连忙循着元锦的脚步跟上去。 药无尘应该也被请去参加合道大典,洞府中安静无人。 元锦轻轻松松来到药无尘的宝库门前,伸手推开宝库大门,从里面找到一枚乌黑的铁石印章。它是传送阵启动的钥匙。 元锦转头去找传送阵,前进了一会儿,没感应到欢喜的气息,她停步回头,看见欢喜张大嘴巴呆立在原地。 元锦杏眸中闪过不悦,警告:“渡化狱的弟子离药圃只差十里。” 欢喜咽了口唾沫,颤手指着被光顾过的宝库,惊道:“你居然挥挥手就打开了!” 要知道药无尘的宝库里存放着各类珍贵灵植,因此被阵峰与符峰的长老联手设下重重封印保护,寻 14. 混沌渊(一) 《无情道师尊向她俯首称臣》全本免费阅读 [] 极北之地,混沌渊外围。 无形的屏障横亘,将大地分割,左边魔气遮日,寸草不生,右边烈日当空,灌木丛生。 忽然,右边的碧空闪过耀眼白光,三道人影突兀出现,从天空坠落。 元锦头晕目眩,双眼发黑,眼看就要坠地,经过千锤百炼的身体本能地腾空翻转,平稳落地。 不过背着黎青玄的欢喜没那么幸运了,在清醒运转灵力前,她就重重摔进茂盛的灌木丛中,压塌几株草木。 “这传送阵欺负阵修!”欢喜一个鲤鱼打挺翻起身,看见元锦毫发无伤,忿忿不平道。 她堕魔前是随着黎青玄修阵道,不注重锤炼体魄,无法运转灵力的情况下自然差元锦一截。 元锦望了眼被欢喜踩在脚下的黎青玄,破天荒升起闲谈兴致,赞同点头: “时间与空间的法则乃天道禁忌,所以传送的过程中灵气暴虐、危机四伏。故而境界低微、体魄不强的修士使用传送阵,无异于自寻死路。” 欢喜默然。 传送阵危险是修真界常识,它早在上古时就被禁用,到现在,除了少数实力强悍的修士,无人敢触犯雷区。 她自认天赋卓然,掌握阵法乾坤,能借助多年钻研的经验,以地境之体挑战空间禁忌,护住自己与黎青玄。 哪知后半程力不从心,如果不是元锦祭出上古神器瑶光琴,她与黎青玄恐怕命不久矣。 她不由地感激作揖:“多谢仙子出手相救,欢喜没齿难忘......” “救你是因为你有用,无需以身相报。”元锦抢先截住话头,“完成我的条件,你我两不相欠。” “.......感激不尽。”欢喜嘴角抽搐,换了话题,“不知仙子的条件是何?” 偶尔捉弄人的感觉不错。 元锦含笑走到混沌渊与外界的交界处,伸手探进迷障:“我听闻阵修的清心阵可抵御万魔,你陪我进混沌渊,能走多远是多远。” 欢喜为难地凝眉。 施展阵法离不开阵眼,清心阵的阵眼关键在于心界清明。 她堕入魔道,心魔缠身,心界早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施展的清心阵恐怕起不了作用。 道明原因,欢喜建议:“要不然我给仙子捉位阵修?” 元锦收回右手,浓黑的魔气翻涌朝她奔腾而来,却撞上一堵无形的墙,被阻隔在墙里。那墙是封印混沌渊的一重结界。 紧接着魔气发疯地聚成一团,猛烈撞击封印结界,可始终不得寸进。 外面的人进混沌渊畅通无阻,但里面的东西想出来,难如登天。 “堕魔者多是欲望难消,执念入骨,但有一些堕魔者的心界反而比修士更清明,他们看透红尘,无视仙魔之分,随心而动。”元锦看向欢喜,“这种魔的心界岂不是清心阵最好的阵眼?” “你——”欢喜愕然。 元锦瞧她一副懵懂的姿态,笑吟吟提醒:“你师父被你压住了。” 欢喜坠落的时候是面朝天,背部的黎青玄自然倒霉,做了肉垫。 欢喜机械地低头一看,黎青玄躺在地上,腹部被她踩住,唇色乌青,鬓角汗水淋漓,眉头痛苦地拧成打结的麻绳。 她登时手忙脚乱地倒退,踩上实地,半蹲向他传送灵力顺气通经。不一会儿,黎青玄眉头舒展,恢复气色。 他睫羽颤动,缓缓睁开眼。结果没睁开一半,被欢喜眼疾手快再次迷晕。 欢喜抹了把虚汗:“幸好之前没把幻灵散用完,不然铁定挨训。” 幻灵散能迷晕低境界修士,之前在闻道宗,黎青玄能够毫无抵抗地被欢喜扛在背上,幻灵散立大功。 经过这一遭,欢喜镇定不少,她没问元锦怎么看破她的心境,反而冷静分析: “混沌渊封印着万千大魔,魔气横行,从而滋生了数不胜数的小魔。小魔最擅蛊惑人心,诱人堕魔,啃噬外来者。哪怕无落宗主,都无法抵御蛊惑。清心阵仅是杯水车薪,我们进去最好的结局莫过于保留全尸。” 元锦不为所动。 “你已经立下誓言,如果不陪我同去,黎青玄长老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换言之,抛弃他,你就能活下去。” 说完后,元锦感觉这选择有些熟悉,她细想一番,不就是洛商逼她的翻版吗。 洛商居然与她一般卑鄙,看来不容小觑。 欢喜深吸一口气,反问:“仙子会抛弃云华尊者吗?” 混沌渊恶名远扬,是修士不可染指的炼狱,而且其中最有价值的瑶光琴早已被取出,欢喜左思右想也没想明白元锦闯混沌渊的理由。 除非事关云轻白。 其他修士面对万魔聚集的混沌渊能躲多远有多远,但云轻白肩上承担巩固封印的大任,必须前往此地。 几百年过去,云轻白心境再稳,也毕竟是人,是人就存在私欲,而私欲最容易被魔攻击,动摇心志。如此一来,欢喜猜云轻白的情况不容乐观。 元锦执意进混沌渊,应是来寻救人之法的。 一眨眼的功夫,欢喜思绪万千,故有此问。 元锦当然不会抛弃云轻白,她坚定地摇头。 选择已然明了,欢喜笃定道:“你的选择就是我的选择。” 元锦福身致谢,披散的乌发从肩头倾泻,简单宽大的囚服藏不住寒月般的清雅:“尊者大义。” 魔之一族近年来萎靡不振,像地境的欢喜在外面也能得妖魔恭称一声尊者。 欢喜小声哼哼:“虚伪。” 元锦静静注视她,眸光流转,保持微笑。 欢喜打了个哆嗦,不禁想念冷若冰霜的元锦。 “上贼船容易下船难啊。” 她唉声叹气地安置黎青玄,布下层层阵法,又厚着脸皮找元锦借了数十张符箓贴在周围,保证寻常猛兽、修士妖魔无法伤害阵中人。 可依欢喜的作风,该扛着黎青玄一起进混沌渊,追求同生共死。 元锦调笑道:“欢喜尊者心肠柔软,善良纯真,我等小修望尘莫及。” 欢喜眼皮一掀,翻了个白眼,呛声道:“我可不及仙子,抛弃名利、舍生取义。” 话落,她停顿片刻,沉声问:“值吗?” 元锦毫无迟疑与犹豫,笑言:“灵矿万顷、天下浮名、修为道法,难抵我愿意。” “难抵我愿意。”欢喜默念一遍,垂眼看向昏迷的黎青玄,嘲笑道,“仙子不谙世事,恐怕不知道白眼狼的故事。说不定你救了别人,别人还要怨你呢。” 元锦瞧她英气的眉眼被怨笼罩,害怕另生变数,并指轻点欢喜的眉心,力道不轻不重。 她说:“怨是他人的情感,与我无关。” 欢喜微怔,随后捂住额头,气鼓鼓瞪元锦:“想不到仙子也会行冒犯之事。” “渡化狱的人不敢擅自下山,但迟早获得批准追踪至此。”元锦不接话茬,抬头观察天色,催促道,“不能再耽搁下去,立刻进混沌渊。” 她声线清脆,讲话素来柔声和气,不过一到这种紧急的场面,她尽管声调未变,却多了一股不容置喙的强硬。 欢喜闻言一凛,整个人紧绷起来,如同张开的弓弦。 从外头看混沌渊,里面的魔气放佛能凝出水来,粘稠血腥,蓄势待发,企图将进笼的猎物一口吞噬。 哪怕做了抉择,面对有去无回的地方,她到底是怕的。 可她依旧随着元锦进去了。 立下的誓言遵循天地规则,如果她不履行诺言,是会报复到她亲近的人头上。 黎青玄将她从死人堆里救起,她不能忘恩负义。 不过进去前,她眺望不见尽头的混沌渊,愣愣问:“他们都说我挣不脱情爱,陷入魔障,仙子觉得呢?” 元锦只答:“我信欢喜女魔的清心阵。” “仙子嘴甜得很。”欢喜会心一笑,像是卸掉什么重任,释然地大跨两步与元锦并肩。 两人一起穿过封印屏障。 刚进混沌渊,浓得发黑的魔气如同万丈浪潮呼啸而来。 元锦整个人像是猝不及陷进泥潭里,粘稠的魔气缓缓没过头顶,几近窒息。 同时耳畔似回荡着数不清的低语,所有的负面情绪一股脑冲进体内,她眨眼体味了众魔被封印万年的愤怒与怨恨,沉睡的心魔再次清醒,暴虐的杀意充斥脑海。 元锦心中一横,咬牙凝成一根细针插进自己的大腿,新鲜的血刚渗出伤口就 15. 混沌渊(二) 《无情道师尊向她俯首称臣》全本免费阅读 闻道宗,宗主寝殿。 “内外兼修,方为长远之道。行芳,为师观你境界修为提升迅速,恐道基不稳,有碍修行,且先闭关一段时间,如何?” “......” 行芳是洛商的字,由道尊无落所取,意味品行高洁。 无落希冀这字能压一压商字的庸俗与算计。 洛商坐于下首,看似聆听教诲,然而心神情不自禁地关注系在小指上的一线牵,殷红的红线颤动不止,代表红线另一端的情况不容乐观。 棘手的愚人就此陨落,似乎是个不错的结果。 他想。 “行芳,回神。”见洛商走神,无落重重敲了两声身前的桌案。 洛商连忙醒神,垂首佯装羞恼地请罪:“徒儿愚钝,尚未琢磨透师父昨日演示的剑招,因此走神,辜负了师父一片苦心,望师父责罚。” 无落斟一杯灵茶,慢悠悠品尝几口,才道:“钻研剑法是好事,你又素来认真,但道法修行万万不可懈怠。五日后的寻猎,你不用去了。” 洛商笑答:“徒儿谨遵师父命,留守宗门,照顾元师妹。” 无落听到元师妹三个字,眸色不着痕迹地暗了暗。 元明珠被叛徒元锦打伤,亟待静养,却坚持要参加寻猎。 那寻猎是每年都会举办的除魔猎妖行动,也不知道她着急参加干什么,性子到底浮躁了些,若不是看她天赋特殊,自己绝不会收那样追名逐利的徒弟。 “明珠自请参加寻猎,为师已经准了。”他说。 “师妹重伤未愈,去参加寻猎难免添新伤,甚至死于非命。”洛商徐徐作揖,“恳请师父应允徒儿参加游猎保护师妹,延后闭关时间。” 闻言,无落搁置茶盏,犹疑不定。 为一个元明珠搭上洛商道基受损的风险,实在不值,可元明珠身上的天赋对他尚存价值。 终于,他闭眼下了决心:“同门间当友爱互助,既然你心意已决,为师倘若阻止,说不定平白叫你生出执念。” “谢师父体谅。” 洛商半跪谢恩,垂落的碎发掩去他眼底的冷意。 元明珠不顾重伤也要去参与寻猎,应该是预知到此次游猎会有异宝出世,妄图夺宝。 呵,他不管她是不是天机阁的人,那异宝前世属于他,今生亦属于他。谁敢坏他好事,来一双他杀一双。 寻猎之事谈妥,无落抬手施展法诀扶起洛商,再次开始讲课,并且将洛商的不足一一指出。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他抿口灵茶润嗓,挥手适宜洛商退下:“今日就到这儿......” 话音未落,殿门外服侍的小童来报:“云华尊者前来拜访。” 不等无落决定见与不见,云轻白已经跟在小童后头进来了。 他一身白衣,风轻云淡,像永远不会被外物所动摇,又像清冽纯白的雪,遗世而独立。 洛商默不作声将他打量一个遍,额间朱砂晃动,眉眼堆叠起疑惑与敌意。 他前世见过云华尊者的残魂,总觉不该是云轻白的模样,奈何时间久远,那段记忆早已模糊,记不清了。 云轻白甫一进殿,双膝跪地:“云华拜见宗主。” 他分明跪着,偏背脊挺得笔直,风骨峻峭,不容小觑。 洛商不由自主转动手腕,骨节脆响。 那脊梁看着碍眼得很。 镇定如无落惊得一愣。 云轻白修为高强,地位超然,在修真界只有别人跪他的份,素来不见他跪别人,平日里见他这位宗主,也是虚行一礼以示尊敬。 无落飞身而起来到云轻白面前,亲手扶他:“云华你行此大礼,实在折煞本尊。” 云轻白拒绝他的搀扶,垂首:“逆徒元锦,为逃脱责罚,不仅打伤同门,还叛逃下山,罪上加罪,恳请宗主秉公处理。” 刚说完,云轻白的灵识里,响起赞许的声音。 【你总算清醒了,元锦脱离掌控,就应该彻底抹除。】 云轻白听后岿然不动,继续道:“但她本性纯良,罪不至死。而且逆徒虽然犯下种种罪行,为人师者没有教导好她,更难辞其咎,望宗重惩云华,以儆效尤。” “糊涂!”无落听前半句,还颇为欣慰云轻白识大体,然而这后半句将他气得愤而甩袖,“你肩上担着混沌渊的责任,怎可意气用事。况且那叛徒,为逃出渡化狱,可是与魔头联手!” 自发现元锦与欢喜逃狱,渡化狱弟子将渡化狱上上下下检查三遍,终于在两人狱中找到阵法残迹,经阵峰的人鉴定,得出元锦与欢喜两人联手发动阵法越狱的结论。 无落不懂大义凛然、修无情道法的云华怎么被区区师徒情所触动,孰不知云轻白心中的那道声音更震惊。 【你疯了?一个世界产生的bug而已,你何必维护她!】 【你忘记自己的任务了吗?】 云轻白没有回复灵识中的质问,平静道:“我是她的师父,我护她一些,理所应当。” 无落恨不得把这不省心的扔到思过崖面壁百年,元锦她逃狱也好,打伤同门也罢,最重要的是她勾结魔道,单这一条罪名足够她死上几遍。 无落面沉如水:“云华,门规不可废。” “逼她到这个地步,错在我,我愿上刑罚台受天雷之刑。” “云华!” 【云轻白!】 两道怒吼同时响起,于殿内回荡,震耳欲聋。 突然,一道矮小的身影蹿进殿内:“老远就听见宗主大人的咆哮,震得老夫耳朵都快聋了。” 来人鹤发松姿,正是药无尘,他斜躺在一个玉葫芦上,边说边掏了掏耳朵,然后身手矫健地跳下葫芦。 无落揉眉,云轻白就够他头疼得了,怎得这块硬石头也来了。 “无尘,是灵药不足了么?本尊马上拿牌子给你批十亩灵田的量。” 说完,他吩咐伺候的小童领药无尘去取灵药,不曾想药无尘装模作样地抚着长胡须,摆手道: “老夫今儿来不为灵药,但如果宗主大人要给,老夫也不嫌弃。咳咳......今儿来主要是告状。” 药无尘喜爱钻研医术,品尝百草,将他那药圃看得比眼珠子还宝贵,往日有修士路过打个喷嚏他都要谩骂半天,要不然找他告状评理。 无落按捺怒火,暂时遗忘云轻白,无奈问药无尘:“哪位又惹你不高兴了?” “宗主大人,老夫宰相肚子里能撑船,素有容人雅量,您又字用得不妥当。”药无尘摇头晃脑,点评一番,立时转换话锋,忿忿不平,“不过此次招惹老夫的人可恶得紧,忍都忍不了。” “他明明身受重伤,偏偏装得跟没事人一样,以为天下和宗门离了他就不行一般。而且他还拖累他徒弟蒙上不白之冤,宗主大人,你评评理,此人是不是可恶至极?” 药无尘越说,无落越觉话中描述的人熟悉,到最后那可恶的人呼之欲出。 无落面沉如水,大步走上大殿正中的首座,属于宗主的威严与气势压得童子喘不过气来,哪怕嚣张的药无尘也不声不响塌了肩膀。 “云华,你来说,本尊要听实话!” 云轻白淡漠如初,沉默许久,终没再逞强,将他即将陨落与元锦为何执意叛逃的缘由娓娓道来。 话落,殿内沉寂得落针可闻,独站在旁边的洛商抗住威压,上前一步说: “师父,洛商虽初进宗门,但听闻不少元师姐的事迹,她乐于助人、不求回报,以身作则、素有威望,宗门里的弟子无不尊敬她。此次她勾结魔道叛逃宗门,许多弟子不可置信,然而她是为救云华尊者,牺牲了前途与性命奔赴混沌渊,一切就说得通了。” “是元师姐干得出来的事,弟子心里钦佩。” 无落长叹,右臂弯曲,支着桌案扶额:“云华,你是万年来最有望飞升的人,整个修真界都看着你呢。你为巩固混沌渊封印受伤,失去一魂的事为什么不禀报?” 云轻白面无表情:“宗主息怒,一切都是云华自以为是犯下的错误。” 瞧他说着自己有错但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无落不禁心梗。 他紧蹙眉梢,摇头道:“算了,你的性子向来如此。” “行芳,通知下去,命渡化狱弟子回宗。元锦之事,若她大难不死,有幸回来,再议。” “弟子遵命。”洛商恭敬地退出寝殿,但经过云轻白时,他顿了一瞬。 待洛商离去,无落屏退左右,留下药无尘与云轻白数落一通。 直到天色渐晚,他口干舌燥喝完一杯灵茶,嘱咐药无尘:“尽力保全云华,至于他失去的一魂,本尊来想办法。” 于是药无尘一路跟着云轻白回逍遥剑锋,为他暂时稳定神魂后,他苦口婆心道: “尊者,你别怪老夫泄露秘密,老夫实在不忍心看着元锦那个丫头白白被冤枉失了性命。” 云轻白淡然处之,毫无指责之色,也无动容之态,令药无尘不知如何是好,幸好片刻后,云轻白给出反应,他轻点下颌表示知道和理解:“多谢。” 药无尘是个急性子,在空气放佛凝滞的逍遥剑锋如坐针毡,他抹了把不存在的冷汗,推说药圃还需打理,匆忙告辞。 云轻白遥望药无尘 16. 混沌渊(三) 《无情道师尊向她俯首称臣》全本免费阅读 浮光草普通常见,长满漫山遍野。 然而眼前的浮光草残叶散发萤光,如玉通透,放佛破茧的蝶,与寻常黯然灰沉的模样截然不同。 元锦不免记起妖族的血脉继承传说。 强大的上古妖族会将自己毕生所学与天赋神通,通过血脉传承给下一代。 可浮光草的祖先往前追溯上万年,也不过是长在石头缝里的杂草,实在瞧不出她的奇特,怎生将她从心魔幻境的中唤醒。 元锦细细磨蹭叶面,刚一触碰,就觉神清气爽,一扫笼罩灵台的躁动。 往日的浮光从未显露过此般效用。 元锦陷入沉思。 当初她拾起这片残叶,不过是因为浮光死得蹊跷。 她估计浮光陨落的背后左右逃不过元明珠的手笔,便想借其遗留的残叶提醒自己不要再次大意地着道,哪知瞎猫撞上死耗子,残叶竟为她带来后福。 眼前不禁闪现浮光生前的音容相貌,天真烂漫,赤子之心,像初生的稚童,对洛商忠心耿耿。 元锦眸色暗了几分。 如果浮光未曾入她寝殿,绝不会遭生死大劫。 浮光是被她牵连而死。 她凝视手上的浮光残叶,默语:“你救我一命,我欠你一命。我定找出真凶,将之碎尸万段。” 元锦素来冷心冷肺,除云轻白以外,旁人于她而言,皆为草芥烟尘,但受云轻白影响,她养成了有恩必报的性子。 尽管最初是为讨云轻白夸赞而伪装的,可百年来对一件事持之以恒,这件事也就冷不丁地刻入骨髓。 麻烦。 她心叹。 紧接着,她握住残叶,正进要收心界,欢喜突兀地惊呼一声,不可置信又兴奋地绕着浮光残叶打转: “它不会是上古炼丹的仙材,妖中圣族,朝眷族的后裔吧?《上古妖魔录》载,妖圣朝眷,其形若柳,剔透温润,可除邪镇魔,涤瑕荡秽,乃丹王绝品。” “初月,它可是仙材,能炼丹王,无尘长老若知晓,肯定要欣喜若狂!” “百家”群峰的内部关系始终比剑峰、道峰亲近,欢喜身为曾经的“百家”群峰出身的嫡系弟子,不仅获得了黎青玄的教导,还有幸旁听过医修、音修、佛修、符修......总而言之,种类繁多的课程。 其中她最受药无尘青睐,因而辅修医道,读遍药无尘的珍藏。 《上古妖魔录》,别称《丹药宝材录》,便是其中之一。 元锦闻言止住收回浮光残叶的举动,摊开手端详那片独一无二的残叶。 “朝眷族在上古时灭族,若有后裔存活,多年来修真界怎会一无所知。” 毕竟朝眷可是仙材,能助长修为,杜绝心魔侵扰。 若非它功效绝佳,也不会被灭族。 元锦顿了顿,又道:“何况浮光修炼成人形,受修士与妖族的条约保护。她不是炼丹的材料。” 元锦否认了浮光的真身。 欢喜思索片刻后,释然笑道:“初月,你是个好人。” “女魔的双眼,恐怕被魔气迷障了。” 元锦知道自己的德行,被称作魔头,人人喊打,都算较好的结局。 只见她眉目凝霜,紧接着运转灵力注入浮光草残叶,残叶骤然释放出沁人心脾的清香与璀璨的光芒,在清香与光芒的环绕下,猛烈攻击清心阵的魔气被驱散大半。 既然朝眷可涤瑕荡秽,她何不物尽其用? 元锦转动手腕,被灵力包裹的脱手而出,虚浮于前方上空,在浓郁的魔气中里开辟出一个邪魔避讳的空间。 她斜睨嘴巴大张无比惊讶的欢喜,冷冷道:“启程。” 混沌渊地域广袤,血雾迷障,只能从空中辨方向前行。 元锦祭出烧灵石的飞行法器,根据脑中回忆,一路向北,直奔混沌渊腹地——锁幽。 犹记云轻白御太阿剑,踏飒如流星,如神明降临此地,使整个混沌渊噤若寒蝉。 唯独魔尊罗刹蠢蠢欲动,强令诸多不敢造次的大魔以身赴死创造契机诛杀云轻白。 而受攻击最猛烈的地点,就是在锁幽,罗刹的封印地。 若她猜得没错,云轻白丢失的一魂就在锁幽游荡,或者被罗刹挟持吞噬。 无论哪种结果,她都需要前往锁幽。 因浮光草的作用,前往锁幽路程比预计得顺利。 半月后,她与欢喜居然双双撑到锁幽边缘地带。 元锦本以为会在半路上牺牲掉欢喜才能撑到目的地。 “初月,你为什么要进混沌渊啊?” 飞行法器平稳飞行,欢喜第一百二十五次发出询问。 有浮光草在前面顶着,她支撑清心阵轻松不少,剩下余力无处挥霍,便全拿来烦扰元锦。 元锦盘腿而坐,静心凝神恢复灵力、治愈损伤。 混沌渊灵气稀少得可以忽略不计没有外力补充,只靠自己打坐,灵力恢复十分缓慢。 好在时过半月,她被困心魔幻境的损伤,愈合九成。动摇的心境亦重新稳固,如果再直面魔气侵蚀和心魔,她必然不会给它们留下可乘之机。 过往终究是过往,她的目光应该注视前方。 灵力又运转完一个大周天,元锦结束打坐,刚睁眼就见到一张放大的秀丽又不乏英气的脸。 欢喜凑得极近,与她几乎只有一拳的距离。 “初月,你不说话的样子,跟我村头的桃花儿似得。”她不吝啬地夸赞道。 可惜神情愚钝,磋磨了些许英气。 元锦转移视线,瞬时缩地成寸,立于飞行法器的前端。 朔风呼啸,宽大的囚服猎猎作响,她覆手夺过漂浮于半空抵御魔气的浮光草残叶,眺望远方。 远处血雾浓得几乎化不开,一层浓重的墨色若隐若现,待临近,才发现那墨色是怪石堆砌的山脉,它连绵不绝,不见尽头,恍如延伸到天涯海角。 山脉前裂谷横亘,深不见底,魔气形成的骷髅头从中不断喷涌而出,皆长啸不止,宛如猿猴啼鸣,令人不寒而栗。 它们密集成群,拖曳长尾,相互纠缠攀咬,最终在升至顶点的那刻,猝然溃散,凝成实体的魔气化作令人作呕的血雾。 欢喜好奇地上前,与她并肩而立,坚定道:“那儿一定就是锁幽。” 元锦默不作声,祭出瑶光琴。 琴身流光溢彩,与暗红的天地格格不入。 那厢,密集狰狞的骷髅头忽然停止攀咬,像拥有神智般齐齐转头。 它们洞窟般的眼,幽深黑沉,宛如猛兽直勾勾盯住猎物,恨不得她们嚼烂骨头拆吞入腹。 “躲开!” 骷髅头猝不及防地朝她们咆哮涌来,元锦一个挑弦,力道沉重,一首慷慨激昂的破阵曲响彻天地。 成群结队的血色骷髅头纷纷哀嚎四散,杂乱无章的逃窜,但少部分骷髅头仍然□□射来,若离弦之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透飞行法器。 不过一息,飞行法器就不堪重负,支离破碎。 元锦纵身一跃,躲过余波,却见欢喜被骷髅头席卷。她不得已翻身横空,腰肢柔软的一弯,用脚尖勾回欢喜,同时琴声越奏越快,彻底击溃袭来的骷髅头。 一曲终了,元锦携欢喜平稳落地,她立时察看欢喜的情况。 哪怕听到她的提醒,欢喜还是慢了一步,被迫吸入大股魔气。 她止不住地咳嗽,细腻光洁的皮肤迅速肿胀,黑色粘稠的魔气延着经络流窜、跳动,彷佛下一刻就会爆体而出。 然而欢喜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依旧大大咧咧地抱怨:“初月,混沌渊真不是人待的地方。你说那些古魔也是修士堕落的,怎么忍受得了这个环境,还不如放下执念,痛快升天呢。” 元锦瞥眼清心阵,哪怕它摇摇欲坠,也在冲击中存活下来。 清心阵以施阵者的心界为阵眼,可见欢喜心界的稳固。 不过,它在肉眼可见地破碎。 混沌渊的魔气终年沉浸于魔的死亡与诞生的循环之中,早已被异化,它们渴求血肉,侵蚀性极强,再无助魔修炼之能,反而会倒过来吞噬吸入它的魔。 欢喜命不久矣。 得出结论,元锦眸光闪烁,一把掐住欢喜的脖子,将她提到自己面前。 “我说过,你能走多远就要陪我走多远。” 深不见底的锁幽,危机四伏,拥有一位探路的傀儡能省去不少麻烦事。 所以,欢喜—— “你不能死在这儿。” 她会付出一切抓住救师父的可能,尽管那可能如同蜘蛛丝般纤弱,尽管那可能之下会白骨堆砌成山。 所以她不会心软,也绝不心软。 元锦收紧掐颈脖的手,一字一句:“你是我的盾牌,死也要等我找到师父才能死。” “原来你是来找师父呀。”欢喜轮廓分明的脸红肿得像发面馒头,她的嘴大张着,急剧喘息,贪婪地渴求生机。 明明地境的修士,无需空气和呼吸。 “初月......咳咳......” 欢喜意外得平静,还弯了唇角,红肿的脸衬得那双眸愈发黑白分明,堪比冰雪融化的春水,真挚而动人,不像她伪装了温柔怜悯。 “别管我了。” 混沌渊魔气蚕食血肉的痛苦,元锦小时候感受过,疼到无法形容,得云轻白给她渡了大半灵力才将将护住一命。 而她不可能给欢喜渡灵力。 右手微不可察地战栗,像握住一团仙火,仙火直从手心一路势如破竹烧到五脏六腑。 元锦的嗓音冷漠如寒潭:“你该恨我。” 是她逼她进混沌渊,是她逼她去死。 欢喜艰难地轻轻摇头。 元锦继续恶意满满地叙述:“你的身体会化作血水被吞得一滴不剩,你的灵魂会被撕得四分五裂丧失灵智,你会万劫不复,永坠阿鼻地狱。” 欢喜颤巍巍抓住她的手,抖得可怜。 元锦卑劣地笑了,恐惧产生恨意,欢喜终究会恨她。 而她不怕人恨。 “我不恨你。” 元锦瞳孔紧缩。 “只是,初月,我怕寂寞。” “你能不能杀掉我,我不想变成那些恶心的东西。” 欢喜厌恶暴虐的只知吞噬的混沌渊,甚至不愿承认那血腥粘稠的浓雾是魔气。 元锦下意识退后两步。 竟对一个逼她赴死的人毫无怨怼,她看不懂欢喜。 明明算上赶路的日子,她们才认识半月, 愚蠢到极点的魔。 她唾弃地想。 不知不觉间,元锦加重了力道,杀意凛然。 她漠然地对欢喜说:“如你所愿。” 欢喜显然痛苦到极致,但她仍旧拼命地挤出微笑,尽管那笑比哭还难看。 莫 17. 混沌渊(四) 《无情道师尊向她俯首称臣》全本免费阅读 铺天盖地的骷浪潮突袭,转眼就要淹没元锦与欢喜。 元锦似乎无所觉,眸光专注,未离开欢喜半分。 马上就要祛除魔气成功,不能半途而废。 千钧一发之际,神器瑶光自动护主,一声清鸣呈盘开天辟地之势,从上至下,一斧劈开激涌的魔气浪潮。 刹那间,神器之威,回荡混沌渊全域。 元锦眉眼弯弯,笑容依旧,只不过嘴角不受控制地淌下一道蜿蜒的血。 那血流出不过片刻,就被残余的魔气争先恐后吞噬得一干二净。 倒省了她擦拭的麻烦。 眼见最后一丝魔气被逼出欢喜的经脉,元锦双手灵动迅速结印将浮光草残叶打入欢喜额心。 当残叶没入欢喜体内,还试图往她经脉里钻的魔气统统避之不及。 元锦趁势祭出穿云梭,捞起欢喜扔上去,又拿出堆成高山的灵石倒进穿云梭。 瞬息间,穿云梭载着欢喜消失在视线内。 “不愧是器峰炼制的顶级法器,这速度可比半步合道。” 元锦释放神识遥望远去的穿云梭,它正按着既定线路朝外界遁去。 她肉疼地收回神识:“就是烧灵石烧得太厉害了。” 元锦不穷,相反富得流油。 云轻白不理庶务,逍遥剑锋上下一律由她打理,她皆打理庶务之便偷得的好东西,可抵一小宗的宝库。 然而一次性消耗那么多灵石,她也吃不消。 “欢喜女魔,你欠我一座灵矿。” 元锦目望被迷障遮掩的天际,不禁轻叹一声。 紧接着她伸手环抱以身御敌的瑶光琴,脚尖在硬化的大地上划出一个半弧,她乌发飘逸,衣诀翻飞,利落潇洒地转身,直面又一次搞背后偷袭的骷髅浪潮。 素手拂动,七弦共振,朱红琴面雕刻的飞鸟走兽纹路流光溢彩,击溃邪魔无数。 她厉声喝道:“魔尊又如何,伤我挚爱,定叫你永堕无间,尝烈火焚身,生死无门!” “无知小儿,不过借神器之威行至锁幽,怎敢向本尊叫嚣!” 方才只有骷髅头蹿出的裂谷,突然迸发一声怒吼,穿云裂石。 “跪下!” 自上古诞生的至尊至高的魔,岁月悠久,窥得一线天机,言出法随。 元锦的肩膀陡然凭空生出一股力,宛如泰山压顶,强硬地逼她下跪。 她忍不住退后半步,随后愣是咬牙昂头,脊梁挺拔如松。 “什么魔尊,不过缩头乌龟,被小辈激怒才显身。” “老匹夫,你老了。” 话音未落,元锦重重摁弦,锐利的琴弦割破指腹,渗出殷红的血。 说来也奇怪,那血居然没有被魔气蚕食,而是全数没进瑶光琴。 只见琴之神光愈亮,琴音亦随之激昂。 太古遗音,本应宁静致远,然此时的瑶光琴充斥着肃杀暴虐之气。 以暴制暴,以恶压恶。 元锦内心深处压抑多年不得释放的残忍冷酷之意,如火山爆发,竟生生压过了贪婪的混沌渊魔气,逼得它们步步退散。 “区区地境蝼蚁,竟妄图完全驱动神器。”魔尊罗刹阴气森森,暴跳如雷,“无需本尊出手,尔自寻死路!” “找到了。” 元锦勾笑,立时如离弦之箭,追逐那声音,跃入深不见底的锁幽裂谷。 为防止世人找到罗刹真正的封印地,锁幽裂谷下其实隐藏着无数前辈的心界迷宫。 初到此处的人,倘若相信锁幽裂谷是终点,便会轻而易举地迷失在迷宫内。 但元锦以前跟云轻白来过,自然晓得了其中厉害与巧机,所以她才会出言激怒罗刹,借助罗刹回话释放的气息,奏响引魂曲,寻到正确的锁幽。 烈风如刀刮过肌肤,元锦如天外陨石坠落,所过之处光芒万丈,盘桓的魔气纷纷避让。 不久,她闯过五光十色的心界,撞向裂谷底部。 只听轰隆一声,烟尘飞扬如碗倒扣大地。 元锦挺立于烟尘中,英姿如鹤。 待烟尘散尽,眼前并非寻常的谷底景色,而是放佛寰宇的虚无,脚下像座孤岛漂浮的祭台,乃唯一的落脚地。 祭台上覆盖古韵悠长的繁复咒文,周围耸立五根石柱,皆被玄黑寒铁锁链牢牢缠绕扣锁。 它就是罗刹的封印地,真正的锁幽。 此时祭台之上除了她,还躺着一位半透明的男人。 他白衣胜雪,乌发如瀑,四肢遭祭台钻出的暗红锁链桎梏。 “师父!”看到他,元锦冷酷的面具裂开一条缝,泄出若狂欣喜。 她赌赢了。 云轻白失去的一魂,果然被罗刹擒住。 她与他只剩下两步的距离。 元锦抬腿就要奔到云轻白身边,然而脚下祭台骤然蹿出四道锁链,与桎梏云轻白的一模一样。 当锁链贴近肌肤,比混沌渊更阴森邪恶的邪魔之气直冲天灵盖。 元锦愕然,罗刹被祭台封印,不应该发挥出这般能力。 后背冷汗涔涔,她当机立断飞身而起,可那锁链如同蛇般灵活,径直朝她飞速袭来。 一不注意,双脚被锁,它们哐当哐当地拉她回祭台,另两道锁链轻而易举拷住她的双手,怀中的瑶光琴应声落地。 手脚动弹不得,元锦扫一眼神光黯淡的瑶光,最终落到云轻白的一魂上。 她自喉咙挤出压抑愤怒的两字:“罗刹!” 晕倒的“云轻白”睁开眼,原本白玉无瑕的眸里,邪气萦绕。 他的唇角牵起邪肆的弧度,右手握拳抵头,慵懒侧躺,斜睨狼狈的元锦。 她目眦欲裂:“你敢玷污我师父,我迟早将你挫骨扬灰!” 她不会认错云轻白的魂,高洁神圣,令人如沐春风,然而眼前的魂魄子从睁眼后就流露出浓郁的邪狞煞气。 唯有一个解释,魔尊罗刹突破封印占有了云轻白的魂魄。 但前不久云轻白才巩固了封印,为什么罗刹能突破? 不对,若罗刹突破封印归来,混沌渊不会如此平静。 元锦灵光一闪,萌出一种猜想。 罗刹实施上古未知的禁法割裂神魂,钻封印空子,让部分残魂来到封印外。 拥有禁法作保,魂魄不全也可稳固,而且残魂弱小,无法继承本体的全部修为,这便解释了为什么混沌渊尚未掀起腥风血雨。 元锦猜得没错,但缺少几个步骤。 罗刹趁重伤云轻白的时机,使用独创的魔功割下部分残魂,好不容易瞒天过海送残魂躲过封印重见天日,计划夺舍个倒霉的修士,杀回修真界。 然而他还没踏出锁幽半步,混沌渊就来了尊煞神,将他镇得躲在阴暗角落不敢露头。 所以祭台上好整以暇观元锦挣扎的人并非罗刹,而是云轻白本尊。 却又非本尊而似本尊,若真要给他个名字,他曾自称怨鬼。 可惜怨鬼不是此间人,元锦绞尽脑汁也猜不出他的真实身份。 怨鬼抬手召元锦至身前,长袖松垮,露出一截精装有力的臂膀。 他搂住她的腰。 元锦挣扎的动作一滞。 怨鬼与她面对面,靠得极近,近得能感觉到她湿润的呼吸。 他趣味盎然,突兀道:“做本尊的人。” 不曾想元锦一记头槌袭来,正正好撞上他的额头。 他不动如山。 她眼神冰冷而嘲弄,像是在看垃圾。 “你配?” 怨鬼笑吟吟上移搂住她腰的手,而后单手握住她的后颈,向前一推。 那力道如同黑云压城,令人心生无法反抗的绝望。 元锦咬破舌尖控制自己的身形,但身体依旧无力地向前,眼看就要与活了万年的老匹夫吻上,她恶心地闭上眼。 然而预料中的触感来临,倒是耳畔响起一声随意的浅笑:“骗你的。” 刚听得最后一字,强烈的眩晕猛然袭上神识,她来不及反应就失去了意识, 怨鬼看着紧绷如弓弦的元锦身体瘫软,摔进他的怀中,枕着他的臂膀晕过去,呢喃: “还差一样东西。” 披散在肩头的凌乱乌发轻轻垂落,他抱着元锦起身:“看见你了......老匹夫。” 话音刚落,一小撮黑雾从锁幽祭台最偏僻的角落,啊啊大叫着升至半空。 黑雾形若烛火,摇曳不止:“神尊饶命,小的往后唯您马首是瞻。” 他没半点反抗,就流畅滑跪。 如果让旁人瞧见,定要惊掉下巴。 但实在不怪他胆小。 虽然他是站在修真界顶端半步飞升的魔尊罗刹,但面前的神魂深不可测,他看一眼便觉惶恐不安,打心底想要臣服。 实力越强者,感受越深。 他暗自揣度,此魂修为打破天道 18. 混沌渊(五) 《无情道师尊向她俯首称臣》全本免费阅读 冷硬的白面馒头在泥地上滚两圈,变得灰白,和抢走它的小手倒是相配。 一样沾满泥灰,一样干瘪枯瘦,狗看了都嫌弃。 譬如与元锦拴在一起的黑皮狗大嘴禁闭,木楞地跪坐在旁边。 元锦却如获至宝,四肢奔跑地扑过去抢走馒头牢牢捏住,迫不及待地往口里塞。 怨鬼将她的所作所为尽收眼底,过了会儿,他移开视线落到那只仿若旁观者的黑皮狗身上。 “恶狗不咬人,不如做无骨的软虫。” 怨鬼的念头刚起,那拴着黑皮狗的麻绳随之断裂。 只听黑皮狗惨叫一声,登时呲牙咧嘴,气势汹汹追咬围成圈看戏的孩童。 孩童一时间如鸟兽散慌乱逃窜,唯独元锦稳如泰山,无视外物,一刻不停地往嘴里塞。 转眼吃完,还扑去夺孩童们因为惊慌掉落的馒头,连恶狗跑过身前都不在意。 显然是饿狠了。 她也算作是他如珍似宝娇养大的,如今出门在外被小贼欺负磋磨,怨鬼不免心绪复杂。 孩童们纷纷逃窜消失,没了目标的黑皮狗伸长舌头气喘吁吁,困惑地绕着断开的麻绳转圈。 怨鬼抬手虚空一拍,黑皮狗猝不及防地晕过去,四脚朝天,紧接着它的记忆化作天幕出现在怨鬼身前播放。 原来罗刹寄居于黑皮狗体内。 他本是为夺舍去到元锦识海摧毁其神魂,结果刚触到识海边缘就被拉进一层幻境,于是不得不在幻境中和元锦交锋,争夺肉身掌控权。 但幻境乃元锦压抑的心魔所化,经历的场景几乎是她小时候的亲身经历,身为外来者的罗刹竟没讨一点好,甚至差点忘记他的过去,把自己当做一条偶得机缘开灵智的狗。 而元锦一遍遍重新经历惨痛的童年,磨砺神魂,竟有从幻境中清醒的倾向。 他再来晚点儿,说不定罗刹都可能被元锦吞噬。 怨鬼扶额,下颚微抬,嘲弄的眸光从狭长的凤眼落到那腿脚抽搐的黑皮狗身上。 “蝼蚁。” 亏他放权,全程没有介入窥视他与元锦的争锋。 看来他必须助那蝼蚁一臂之力了。 怨鬼稍稍思索,就寻出一个不过于出挑能顺应天地秩序的解决之法。 苦难砺人心,富贵迷人眼。 改变心魔幻境,给元锦造一场美梦。不管她的心志多么坚定,温水煮青蛙,总有一天能等到她耽于美梦。 到那时,心魔摧她神志,罗刹自有可乘之机。 想出办法,怨鬼却露出为难之色。 观遍元锦随云轻白上山之前的经历,居然没有一个可以给元锦造梦的人,除了她娘。 但她娘对她的影响过于强烈,极可能一开始就会被发现异样。 怨鬼盯着狼吞虎咽的元锦琢磨几息。 她单罩了件遮到脚踝的短打,打满补丁,不知是从哪儿偷来的。 腰间系条长布便于行动,因此随着她越吃越多,渐凸的小腹将粗布麻衣撑起圆弧,跟鼓涨的皮球般,放佛一戳就破。 暂时管不了旁的,现在最重要的是防止她被撑死。 怨鬼难得露出无奈。 他掐诀令馒头开智。 “好痛!”元锦手上只剩下半截身子的馒头抽抽搭搭,“求求小仙子,别吃我了!” 许是生在修仙世家,元锦闻言仅停顿片刻,就慢吞吞低头看了眼手上喊疼求饶的馒头,神情平静。 灰败干瘪的馒头下半部份咧开一条缝,张张合合,像是人的嘴巴。 美妙的食物因缘际会开智,带领小主人奋发图强,斗恶人,救娘亲,终迎来美好人生。 这是怨鬼给元锦写得赢家剧本。 他飞身上树,找了处最佳的看戏位置,慵懒斜躺,等着元锦按照他的剧本停下自找死路的行为,挣脱麻绳。 然后,他看见元锦将开始撒娇赢取她信任馒头,一口吞了。 没夸大,元锦当真面无表情,把馒头揉捏成李子大小,一口吞下,全然不顾馒头的讨饶。 惊得怨鬼脚下打滑,险些从树丫上摔下来。 他按捺惊讶坐正,俯视不远处如同机械麻木吞食馒头的小丫头。 小小年纪就显露狠辣歹毒的心思,倒是合他脾性,可惜是此间中人,令神明头疼的bug。 不然他当真敢收她做膝下弟子。 可真到那个时候,便是死正经不同意了。 元锦将能够得着的馒头全吃下肚。 事罢,还贪心地尝试去够她碰不到的。 怨鬼悄无声息切断她的麻绳。 元锦由于惯性,冷不丁往前一摔,狠狠栽进泥里,随后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将馒头抱到怀里。 但她没有塞嘴里,反而回头警惕地观察突然断裂麻绳。 看不出来,小丫头警惕心挺强。 怨鬼笑了下,摇身变成五尺仙童,大大方方在元锦面前现身。 “吾乃馒头神。” “忠诚的信徒,向吾献出你的信仰,吾将护尔一世平安。” 春寒料峭,冷阳刺骨。 元锦抱住脏兮兮的馒头半坐着,仰头怔怔望向兀然出现在三尺外的人。 圆润、白胖。 这是她对于馒头神的第一印象。 元锦下意识舔了舔后槽牙,然后毫不犹豫地猛扑、张嘴,咬住馒头神的手臂,虎牙之锋利,力道之狠辣,几乎快撕下一块肉来。 应是身处他人幻境,怨鬼竟感觉到一阵火辣辣的刺疼,这可是自打诞生以来的头一遭。 他眨了下眼,上下摆动手臂,笑容夸张地占据半张脸,对扒住他不放的元锦柔声引诱:“再使点劲儿。” 元锦的小脸皱成包子,匆忙松口连退半丈远,嫌弃地呸了一口:“难吃。” 紧接着将手里的宝贝馒头,三两口吞下肚,满足地打了个饱嗝:“香。” 深感被冒犯的怨鬼:“......” 他负手而立,忍住教训不知好歹小丫头的冲动,幻化出一笼热腾腾、香喷喷、胖嘟嘟的白面馒头,咬牙切齿地重申: “吾乃馒头神,吾之信徒向吾献出虔诚与信仰,尔将获得食之不尽的......馒头。” 怨鬼羞耻地犹豫片刻。 他好歹走过万千世界,尝遍珍馐美味,用馒头忽悠小丫头不免觉得掉价。 却见小丫头目不转睛盯住他幻化出的馒头,一派天真。 “你真的是馒头神吗?” 元锦说神字时,歪了下头,面露狐疑。 此间遍布人妖魔,三者皆可修行,飞升成仙,但唯独缺少神明的存在。 瑶光琴这类冠以神名的神器,也不过徒有其名。 它们是上界仙者遗落此间的法器,人们无法凭借现阶段修为控制它们,所以给未知冠上神名。 而且由于神明缺位,凡间的大多数人已经抛弃忘却神明传说,转为供奉下山降妖除魔镇一方平安的修者。 元锦虽未上学,但也知道此间无神。 怨鬼摆出高深莫测的神色:“信则灵,不信则无。” 元锦立马双手合十,虔诚地念了句阿弥陀佛,接着眼睛亮闪闪地黏上怨鬼——手中的馒头。 “伟大的馒头神,我是你最忠诚的信徒。” 怨鬼笑若春风。 元锦尝试性地往前走一步,见没有任何阻拦与不适,她埋头小跑到怨鬼跟前。 “伟大的馒头神啊。”她脆生生地呼唤。 怨鬼专注地侧耳倾听。 然后元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笼馒头掀翻,径直砸到怨鬼脸上,接着两腿一蹬,如泰山压顶般坐到怨鬼的肚子上,握起两只小拳头痛锤怨鬼的胸膛。 她冷冷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装神弄鬼。” 元锦天赋卓然,没有经过正经修行便处于未境,经过灵气淬身锻造体魄,所以她的力道,非一般小儿可比。哪怕元家正儿八经修行的同龄人,都比她差上一截。 若非他们成群结队的围殴她,打不过还向大人告状,一对一她压根不带怕的。 身下装馒头神,玷污神圣的馒头的坏东西,今儿拼着被重罚也要让他知道她元锦不是任人欺凌的软包子! 揍了半晌,元锦大汗淋漓,胳膊酸得无力。 她跌坐到一旁剧烈喘息,还不忘觑着倒下后就一动不动的童子,晃着小拳头威胁:“再敢出现在我前面,小心我把你揍得连爹娘都不认识。” 刚说完,手腕就被握住,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都挣不脱。 怨鬼眼尾通红,强势扯住元锦的手往身上红肿的伤处重重按去。 前所未有的刺痛感瞬间袭上头顶。 默默感知体会半晌,他侧头望向元锦,沉寂如深渊的漆瞳中掀起难以压抑的狂热。 易有太极,是生两仪。① 两仪即阴阳。 万事万物皆有阴阳两面。 神明诞生自阳面,手掌天地秩序,维持万界平衡。 而他诞生自阴面,是由无数阴暗丑恶滋生出的怨鬼。 怨鬼纵观世人贪 19. 混沌渊(六) 《无情道师尊向她俯首称臣》全本免费阅读 “哦。” 元锦平静道。 一双杏眼黑沉又清亮,十足的矛盾感揉碎成浑然天成的率真。 “死正经打着感化的旗号,对你的虚伪视而不见。我却不同。”怨鬼装神装得别扭,索性舍去拗口的说话习惯,暴露本性,上前掐了把元锦沾着馒头屑的脸颊,“我希望看见你的本性。” 白嫩的脸颊肉眼可见地印下一道红印。 元锦睁着双圆润剔的眼睛,似是水晶葡萄,懵懂地问:“死正经是谁?也是神明吗?” 两个问题完美岔开了话题。 怨鬼习惯性地眯眼,然而自变成童子后,他狭长的凤眼变成又圆又大的鹿眼,毫无威慑力可言。 接着他幼稚地拉扯元锦的双颊,笑骂:“小狐狸。” 元锦觉得冤枉。 她不过是顺着馒头神的话往下问罢了。 正欲辩解,却见怨鬼宛如不在意地挥手:“算了算了,谁让我是胸襟宽广包容万物惊天动地的馒头神。我就大发慈悲不和你个小丫头计较了。” 说完,他两三下解开她脖子上的麻绳。 麻绳其实被下了封印,所以元锦无法解开。 元锦瞧他一脸轻松地解决困扰她许久的难题,又转头望着不久前被莫名切断的麻绳,了然地点头。 之前应该也是馒头神帮她的。 随后她悄悄瞥眼比她矮了一个额头的馒头神,暗想,暂时就不反驳他惊天动地的自称吧,不过胸襟宽广和包容万物有待商榷。 金乌当头,已到正午。 元锦瞧见天色,一拍脑袋,赶忙推开又开始忽悠她当信徒祈祷愿望的馒头神,匆匆拖起两具僵硬的尸体,准备投下院中的甜水井,毁尸灭迹。 元锦住得院落是临近厨房的柴房。 元府的厨房本是为没有修炼的下人准备的,但元家大小姐元明珠对甜食喜爱有加,哪怕修行至辟谷,每日也要尝一道。 所以即使凡间五谷轮回有碍修行,元家主元康依旧特地斥巨资整修厨房,花大价钱购买灵米等物,还请卜师占卜方位终在柴房院前占得水质最好的甜水井,后更是请来名厨,专为元明珠制作甜食。 而元锦原是元明珠身边的小丫鬟,后来犯事惹得大小姐不快,被罚进柴房,充当看水劈柴的小杂役。 这甜水井是她看管的范畴。 她有义务保证水井的干净澄澈。 但想到元明珠吃得甜食里掺了泡过尸体的说,她忍不住翘起嘴角。 两具尸体不是很重,拖到水井边后,元锦稳稳当当抱起一具就要往里面扔,然而突然伸来一只肉乎乎的小手挡住井口。 元锦抬眸看向拦路的人:“馒头神倘若心怀慈悲,刚才就不该杀人,否则,别挡路。” 她一本正经使坏的样子,怨鬼稀罕得紧。 凑近看了又看,看得元锦不耐烦,只差将手中的污秽扔到他脸上,他方开口指点迷津:“投进就能毁尸灭迹,你当修士是江湖骗子么?” 元锦神情未变,放佛早已料到。 “家主神通广大,我无论做什么,他都会发现。” 她沉默片刻又道:“被逮前,不如做点恶心他们的事儿。” 她心里通透,知道后果, 然而怨鬼恨铁不成钢地点了下她的额头:“你忘记我的存在了吗?只要你向我祈祷,不谈毁尸灭迹,见他们做成傀儡都没问题。” 元锦微怔,良久才道:“习惯了。” 惯了不公,习惯了一个人。 突然有座靠山出现,她一时半会没反过来。 何况靠山是名自称馒头神的可疑小童。 她怎么能信,怎么敢信。 扛在肩头的尸体,不知怎的,变得沉重。 元锦低头望水井。 井水清亮,在阳光下波光粼粼,放佛她弯腰就能捞起一捧金粉。 用肮脏的东西污染它,不值得。 于是她清清嗓子: “伟大的馒头神,请完成我的愿望。” 怨鬼冷嗤。 别以为眼瞎,瞧不出她的勉强。 以往也是,元锦虚伪的面具下总藏着固执的高傲,看似妥协,其实心里自有抉择。 云轻白心软,所以纵着她,结果纵得她长得不知天高地厚,尽管宗门当前,她也说叛就叛,没半点犹豫。 可他与云轻白不同。 他不喜她的固执与高傲。 “求我。”他命令道,不容置喙。 元锦波澜不惊,对答如流:“求你。” 嗓音清软好似云彩,绵绵密密,不费吹灰之力卸了他尖锐的找茬。 分明得到她的乞求,但怨鬼感觉更气闷了。 他直勾勾盯住元锦。 良久,板着脸一挥小手,两句尸体凭空消失。 他哼了一声:“迟早你会心甘情愿地求我。” “我确实是诚心诚意地向馒头神祈祷的。” 元锦捞起一瓢清亮的井水洗手,待搓红了皮,她小心翼翼捡起洒落在地上的馒头。 怨鬼点脚,落到墙头,俯视表情满足的她,嫌弃道:“几个脏馒头,你倒是当成宝,能不能有点追求。” 元锦小跑进不远处的柴房,从柴山下拖出自己的小包袱,将抱了满怀的馒头全放进去存着。 做完一切,她探出小脑袋回答不染凡尘的神明:“这叫高瞻远瞩,以备不时之需。说不定有人会因为一个搜馒头活命。” 她缩回身,把装得满满当当的小包袱再次塞进柴山下,方出门抱起晕倒的黑皮狗: “伟大的馒头神,我真心实意地求你,救救小黑。” 救自己的死对头? 怨鬼来了兴致:“你想好了,真要救他?” 元锦抚摸小黑皮毛稀疏的背脊:“小黑伴了我一段时日,我们一起被拴,一起被石子砸,一起吃饭。” 怨鬼挑眉。 这两死对头还挺温情。 然而这想法没维持多久。 元锦继续说:“倘若它没了,就没人替我挡灾了。” 言语冷酷,落到黑皮狗身上的眸光却似水柔情。 温柔的残忍。 怨鬼欣赏她的诚实:“如你所愿。” 话音刚落,黑皮狗就睁开眼。元锦还来不及喜悦,黑皮狗就本能地咬住她的手臂。 怨鬼坐下,撑着下巴摇晃小短腿,看戏。 黑皮狗的身体里寄居了罗刹的神魂。 他与元锦,相逢即死斗,输者被对方吞噬。 所以他们谁都输不起。 但元锦的心愿被满足得越多,她就越沉溺美梦,消磨意志。 因此,如今刚醒来的罗刹,才会凭着本能攻击神魂变弱的她。 怨鬼坐等鹿死谁手,哪知将将过一会儿,远处飘来风铃脆响。 叮铃铃—— 元锦唰地变了脸色,因为揍人而稍显红润的小脸立即惨白。 明明被黑皮狗咬住,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怨鬼无所不晓,自然知道原因。 风铃声俞近,他恶劣笑道:“求我。” “心悦诚服地求。” ——最好折了你的脊梁与傲骨。 可元锦垂下了头,与之前把尊严抛到脑后虔诚祈祷的模样截然不同。 她揉捏着黑皮狗的耳朵,干涸起皮的唇抿成一条线,散落的碎发遮住半张脸,打下浓重的阴影。 怨鬼也看不清她的神情。 两人陷入诡异的沉默。 那厢,风铃摇曳,如泉清响。 四位身着劲衣膀大腰圆的炼体修士,肩抬仙撵,乘风而至。 仙撵顶部朱檐飞翘悬挂一串风铃,四周砌玉雕金笼罩缥缈鲛纱,内里铺就的华贵锦绣若隐若现,谁见了都得叹一声穷奢极欲。 然而搁在元家,这不过是元明珠简单的出行。 毕竟她出门,非八抬大轿不乘。 “小畜牲,几日不见,你胆子倒是肥了不少。” 仙撵稳稳当当停在院中,一声讽笑从轿撵里传出。 讽笑尖细又高亢,吓得黑皮狗忙松嘴,跳到地上吭哧吭哧藏进杂草堆里。 逃跑的速度之快,令元锦不禁愣神。 她还盼着它挡灾呢。 无奈,扯袖遮住黑皮狗咬出的伤口,元锦独自走到仙撵前,屈膝:“小姐金安。” 年前,元明珠跟着元家客卿去凡间皇室除妖,见识了繁多欺人的礼仪,觉得甚是有趣,便命人留影像复刻回来,专让元锦学。 问礼请安,只是其中最平常的,每天坚持的晨昏定省才叫难熬。 她宁愿去跪祠堂,也不想和元明珠有更多的交集。 两位婢女亦步亦趋从轿撵中走出,然后低眉顺眼地跪坐在两侧,捞开轿帘,扶出元家最娇贵的继承人。 元明珠刚踏出一步,接着就有婢女自觉俯下身子坐脚踏,又有人支起冬暖夏凉的灵伞,生怕她皱了眉头。 可惜 20. 混沌渊(七) 《无情道师尊向她俯首称臣》全本免费阅读 “过来。” 过来? 怨鬼疑惑侧头,不理解自己的行为。 他制定计划,准备润物细无声的侵入元锦的生活,然后令她慢慢沉沦进美梦。 否则过于出格的举止会引起她的警觉,促使其提前吞噬罗刹,导致他的计划功亏一篑。 如今漫天的煞气与他命令的过来,是预料之外,是不该。 可见到元锦跪蝼蚁的那刻,手竟不受控制地朝她伸出。 莫名地,眼前闪过元锦刚到逍遥剑锋的情景。 她常躲在阴暗的角落偷看云轻白,像只时刻筹谋偷食的小老鼠,一道轻飘飘的视线就能压得她缩回无待殿,但不久后,又会胆大地冒出头,像是确认了什么,一步一步挪来,怯怯扯住云轻白的衣角,然后拿出怀中欺骗小弟子得来的桃花酥赠给他。 “师父,道峰师兄下山给我带的桃花酥,据说万里无一,味道极好。你尝尝?”她刻意掐软嗓音,显得软糯可爱,垂下的眸中压着期待的光。 为什么会想起这些微不足道的事? 怨鬼的视线落到自己伸出的手上,像是看见包裹了一层又一层的桃花酥,后油纸渐渐展开,袒露出里面精致的桃花酥。 他心尖一动,放佛某些压抑的情愫也随之展露。 他想要元锦再次走过来,走到他的身边。 他想要.......救她! 思及此,怨鬼微怔。 救她? 他居然想救她? 可惜没等他理清思绪,只见于一片混乱中,元锦后退半步。 半步。 怨鬼看得清清楚楚。 动作虽微小,却如长针刺目。 他一时气笑:“这就是你的答案?” 无言片刻,他又道:“元锦,你好得很。” 她的名字,他咬得极重,口齿间铁锈的腥味蔓延。 煞气更加汹涌澎湃,恍如上古凶兽吞天噬日。 元锦不禁后背发凉,但她始终挺直腰背,努力张开被恐惧钳制的喉咙:“对,这就是我的答案。” 她不会走过去。 尽管她握住馒头神向她伸出的援手,就能脱离痛苦的深渊,通往一帆风顺的坦途,但她心里明白,那不是她想要的。 越思索,面对实力鸿沟产生的恐惧越淡。 元锦昂首,坚定而大方地迎接馒头神的愤怒。 然而出乎意料,馒头神闻言反倒平静下来,澎湃的煞气随心而动,匍匐在他的脚下,被困于院落的元明珠等人瑟瑟发抖地挤作一团,警惕煞气卷土重来。 天地寂静,怨鬼唇瓣阖动,说了句话。 但元锦没听见。 平地乍现万丈金光,刺破浓郁煞气,以燎原之势淹没众人的鬼哭狼嚎,淹没万物光景,淹没馒头神的低语。 人们只觉放佛有古朴的梵音从远处飘来,涤荡体内邪秽。他们不再惊慌惶恐,反而变得沉静祥和,垂首闭眼享受金光沐浴。 元锦也不例外。 而当人们虔诚祈祷的那刻,风声静止,时间停滞,画面定格。 怨鬼冷笑:“神印发作得真是时候。” 金光乃主宰万界的神明赐予怨鬼的神光,亦是枷锁烙印。 怨鬼生而不懂情爱,性情凉薄,不会为怜悯凡人,不会因私情动摇,平等地漠视万物,是神明所希冀的最好的秩序维持者。 唯一的不足之处便是他性子不羁,肆意狂妄。 神明害怕他变成破坏秩序的罪人,于是在他与造物融合之时,取出一滴神血在他的灵魂深处烙下神印。 每当怨鬼超出掌控威胁小世界安危,神印就会发动,强行剥夺他的情绪与记忆,使他重新变回为寻求答案而向神明承诺不择手段维持秩序的无情者。 当怨鬼第一次被剥夺情绪和记忆,就明白了真相。 神明诓骗了他。 他永远寻求不到苦怨与疼痛的真谛。 可大错已铸,他无法后悔了。 世上只剩下云轻白,神明最完美的杰作。 “你无法救她。” 神魂震荡,传出云轻白淡漠而笃定的嗓音。 云轻白与他一心同体,或者说,他们本就是一个人。所以谁做了什么事,产生怎样的感受,总能无视时间与空间的距离,被彼此感知。 就像之前他感知到云轻白的行为与任务相驳,维护元锦,于是他出言警告。 但这又何尝不是在警告他自己? 耀世金光亮到极致,猝尔黯淡,像极了照亮半个天幕的琉璃灯,忽然被黑布盖住,每寸光芒皆收敛进怨鬼这被黑布罩住的灯罩内。 道袍之下,金光急如溪流,顺着经脉汇集于左胸的心脏。 怨鬼清醒地看见,来到此间后的记忆开逐渐褪色。 “那又如何?”他反问云轻白。 紧接着以掌做爪,猛地抓破左胸,指甲疯狂伸长,深深嵌进肌肉里,然后狠厉一撕,肌理优美的胸膛留下五道爪印,深刻见骨。 可怨鬼连睫羽都未颤动半分,神色如常。 他望向在金光沐浴下神情安宁的元锦,问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去接她?” “......” 怨鬼自问自答:“因为只有在她最无助绝望的时刻出现,才能攻破她的心防,成为她信任的好师尊。” 成为了好师尊,她的未来自然由他操纵。 他扯起嘴角自嘲:“云轻白,我原以为你动了情,但今天方明白最无情凉薄的人,是你。” 云轻白轻描淡写地答:“遵循天意。” 怨鬼:“狗屁天意!” 他怨鬼当初纵横万界,无人可挡。 所谓的天,不过是他小憩的脚踏! 怨鬼讥笑:“云轻白,你从出生就是个被拿捏的棋子,给本尊端茶都嫌木讷。” 同一时间,体内汇集的金光拉扯变幻,缓缓形成神光万丈的卐,覆映于心。 不甘与愤怒如潮水褪去。 怨鬼死死撑住沉重的眼皮,盯住元锦,但终究抵不过神印。 到底,他也变成了棋子。 最后时刻,怨鬼抬手捂住双眼: “替我.......记住这份疼。” “好。” 须臾,鲜红跳动的心脏处,卐形金光归于平静。 怨鬼放下遮眼的手,那曾经好似掀起波澜的眼眸,现在宛如凝结极北之地的万年寒冰,冷得骇人。 脑海里闪过云轻白的记忆,他冷眼旁观,成了局外人。 终于,理清自己出现在此处的前因后果,怨鬼皱眉转动自己如莲藕白胖的手臂,拉扯身上穿的童子道袍,嫌弃道: “本尊劳心劳力监督你完成任务,你倒好,偷奸耍滑,将任务扔给本尊完成?” “云轻白,你堕落了。” 说着,他双袖一挥,身形立时抽条,玉雪可爱的仙童转身变成玄衣邪魔。 漫不经心看眼脚下的众生样,看似在笑,实则神色漠然,像是瞧能随意把玩的物件。 视线未作停留,一扫而过,他意兴阑珊:“无趣,你自己来。” 话音刚落,玄衣兀然变换成白袍。 云轻白睁开眼,翻云覆雨之间,改换天地。 时间倒转,绿叶拂过微风,扇碎了一句馒头神的低语: “蠢丫头,不要喜欢云轻白。” —— “午前,本小姐的麽麽来柴房收拾另一个畜牲,你看到没?” 尖利的询问声刺耳,元锦茫然地环顾四周,睫羽如蝴蝶扑闪。 金乌高悬,碧空如洗。 黑皮狗耍赖地藏到葳蕤草木中,只露出一点黑尾巴。 面前,元明珠珠光宝气,仗着修士守护与元家权势颐指气使,不见半点狼狈。 放佛记忆中的馒头神与滔天煞气是一场幻觉。 元锦疑惑仰头,去瞧馒头神站立的墙头。 那儿立着个黑影。 她迫不及待地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只休憩的飞燕。 口中泛起苦涩的酸。 很轻淡,但真实存在。 尽管元锦不信馒头神,尽管馒头神出现的时间不到一刻,但有个生灵愿意靠近她,向她释放为数不多的善意,内心深处终究是喜悦的。 所以馒头神不打一声 21. 混沌渊(八) 好疼。 《无情道师尊向她俯首称臣》全本免费阅读 世家大族总藏着些腌臜阴司,不愿与外人道,于是秉承能私下解决绝不闹到台面上的宗旨,私狱应运而生。 元家的私狱设在家族腹地,隐于雕梁画栋间。 云轻白隔老远就感觉到了,其华美外表下散发的阴森鬼气,怨恨痛三者交织翻涌,哀嚎不绝,如诉如泣。 不知埋葬了多少冤魂。 到私狱门口,元明珠留下大部分人守在外面,只允许扛着元锦的炼体修士跟她进去。 幽谧长廊烛火摇曳,元明珠目不斜视径直走进审讯室,里面阴森憋仄,摆满寒芒四射的刑具,空气中弥漫着若隐若现的血腥味,尽头的墙壁开了扇巴掌大的天窗,挤进来的碎光也染上寒意。 云轻白悄无声息飘下元锦肩头,化作一瓣梨花,跟随微风飘到天窗窗沿,安然静躺。 窗外,长着一株梨树,梨树乱琼如云,平衡阴阳,镇四方邪祟。 有它庇佑,埋骨私狱的冤魂,翻不起大风浪。 “弄醒她。”元明珠对身后的炼体修士道。 “遵命。”炼体修士一手将元锦举过头顶,另一只手覆盖她的天灵盖输送灵力。 元锦忽觉有一股温暖的暖流涌向四肢百骸,在黑暗中引导她醒来。 她迷迷糊糊睁眼,看见一团白光,白光里趴着个小女孩儿,她双眼灵动而充满希望地望着一个方向。 她注视的地方一定存在着珍视之物。 元锦晕乎乎地想。 下一刻,失重感强烈席卷全身。 元锦双腿一颤,迷糊劲儿全然消散,砰地被砸到地上,后脑勺撞击地面,耳畔嗡鸣顿响。 她咬牙撑起眼皮看清自己的处境。 面前立着个身形如小山耸立的修士,元明珠笑吟吟站在不远处,四周阴暗狭窄,唯独一面墙上开了一扇天窗,散落几许阳光。 她之前看见的不全是幻觉。 窗外果真长着梨树。 只不过树梢上少了一个双眸闪闪发光的小女孩。 元锦的心脏冷不丁被刺痛一下,又升起莫名其妙的落寞。 不对劲。 短短半个时辰,她竟动摇两次。 明明早已习惯一个人挨过漫漫长夜。 元锦暗中记下异样,忙打起精神,一骨碌爬起来,挤出几滴眼泪,朝元明珠讨饶。 此地陌生,她从未来过,但不妨碍她猜出它是哪儿。 旁人忌讳莫深,只敢用“那个地方”作代称,吃人不吐骨头的私狱。 私狱内外禁止冲冲,凭她一个人逃不出去,只能乞求元明珠。 不过须臾,元锦就做出抉择。 “小姐饶命啊!”她哀嚎、尖叫、挣扎,像条落水的狗,哄得元明珠笑得像初升的朝阳,明艳动人。 元明珠继承了她娘的美貌,生得极好看,小小年纪便显露倾城之姿,惹无数名门子弟折腰。 那些名门子弟与元明珠的岁数相差无几,许是生于世家,养出一副矜贵肆意的派头,竟偷出族中秘宝竞相争取元明珠的青睐。 就是结局不太好,全被族中长辈提溜回去面壁思过了。 忆起那壮观场面,元锦差点破功笑出声,好在她装哭装得熟门熟路,愣生生将即将出口的笑声拉低几个度,变成嘶哑的悲泣。 元明珠捂着小肚子笑得花枝乱颤。 她就喜欢看元锦吃瘪。 直至笑到四肢浮软,元明珠莲步轻移,虚倚紫檀仙木制成的太师椅,双肩垂落的披帛流光溢彩层叠委地。 她像极了锦绣堆里的明珠。 元锦垂下眼帘,用余光打量自己灰扑扑的粗布麻衣,哀嚎声变得更高。 元明珠却是笑够了,指挥修士:“给她拷上狼牙镣铐。” 狼牙镣铐被设于天窗前,从房顶垂落两根铁链,离地长度可以调节,坠在铁链底端的镣铐内侧布满细密的尖刺。被铐者必须保持一动不动,否则尖刺扎进皮肉手骨,将疼得生不如死。 元明珠曾见过一些嘴硬的,被拷上狼牙镣铐,还没关到十天半个月,就直接被折磨疯了。 十分适合元锦这个难啃的硬骨头。 别以为她天真,看不懂她虚伪的把戏。 水灵灵的双眸中掀起阴狠,元明珠爬上太师椅,气势十足地坐正,一脸倨傲地俯视元锦。 太师椅被特意摆在狼牙镣铐的正对面,审问中坐上它的人一般会于无形中产生巨大的压力,碾向被铐者,破其心房意志。 可元锦反倒歇了哀嚎,直视元明珠。 她扮丑的初衷,本是为讨元明珠的欢心,少受些苦,而今假哭狼狈讨了她开心,但恐怕免不去折磨。 元锦心下一沉,不动声色观察四周寻找脱身办法,可修士牢牢控住她的行动,境界之差犹如鸿沟,容不得她挣脱束缚。 紧接着修士大力掰过她的双手举过头顶,捞过镣铐拷住,然后如一道影子隐入元明珠身后。 被铐住刹那,元锦眼前骤然变黑,什么也看不到,而手腕放佛被密密麻麻的冰凉罩了一圈,稍有不慎,几根冰凉刺破皮肤,如同蚂蚁跗骨啃噬的瘙痒刺痛立即钻进骨髓,温热的血液顺着手臂流下,滴答滴落,恍若生命的倒计时。 鸡皮疙瘩瞬间遍布全身,元锦直觉头皮发麻,毛骨悚然。 这折磨比她预想得还狠毒几倍。 “元明珠,私狱事关重大,乃族中禁地,你擅自闯入,不怕家主被责罚吗?”元锦努力维持原样,不敢动弹分毫,冷声质问。 “不求饶了?”元明珠戏谑反问。 元锦怎容她四两拨千斤忽略问题,旋即改变口吻,收敛冷调,盈盈笑道:“我更怕妹妹被责罚。” “你闭嘴!”元明珠登时咆哮,犹如被踩尾巴的猫,一蹦三尺高,小脸胀得通红,“本小姐是元家唯一的大小姐,没你这个姐姐!” 示弱换不来安宁,元锦彻底抛却伪装,继续刺激:“我们前后脚出生,仅仅相差两天,难怪你不愿承认我这个姐姐。不如,你当姐姐?” “啪——” 清脆的巴掌回荡。 元明珠缩地成寸,转眼瞬移到元锦面前,一巴掌扇了下去。 元锦右脸火辣辣的疼,口腔中血腥味蔓延,可她满不在乎地咽下。 元明珠怒骂:“贱人!畜牲!” “我爹只有我娘,只有我这个女儿!” “你再敢多嘴一句,哪怕族中长老阻拦,我也要把你扔去喂妖兽!” 元锦口齿清晰,徐徐道:“妹妹,你再怎么否认也不能改变,我们的爹爹是同一个人。” “闭嘴!”元明珠一把扯住元锦衣襟,往下狠拉,元锦双手手腕扑哧被尖刺贯穿。 “唔......”元锦死死咬住下唇,不肯痛呼半句,但仍旧抵不住钻心刺骨的疼,溢出低吟。 元明珠见状娇笑,她爱死元锦真切地呼疼,放佛案板上任她宰割的鱼肉。 元明珠不似常人。 她从拥有意识起就喜欢折磨妖兽灵宠,再大一点,妖兽灵宠就成了人。 她的血天生为他人的惨叫而沸腾。 冷血如她,唯一的逆鳞就是父母。 不,准确来说,是元家嫡女的身份。 她应该是独一无二,是元家唯一的骄女,怎么偏偏出了个元锦! 她爹元康迎娶她娘之前,曾经糊涂,迎娶一位散修作妻,幸好那薄命的贱妇生下元锦后就撒手人寰。 元明珠扯过元锦面对面,就差丁点儿缝隙就是鼻尖对鼻尖,白净的小脸不小心沾上几滴元锦的血。 22. 混沌渊(九) 《无情道师尊向她俯首称臣》全本免费阅读 渴。 喉咙放佛被熔岩淌过,干涸得冒烟,全身无力又酸疼,宛若被马车翻来覆去碾压,身后像有丑陋的邪魔迫近,如山威压逼得人喘不过气来。 元锦四肢并用,张牙舞爪企图寻求一线喘息。 蓦然,压力一空,沁凉的空气涌入肺,她唰地睁开眼。 夜凉如水,药香袅袅。 架子床雕刻精美的顶部映入眼帘,外罩一层轻薄透风如梦似幻的云雾绡,随着夜风拂动。 元锦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咬破舌尖。 疼痛传到大脑脑,神识愈发清明。 会疼,她还活着。 她居然没被元康那个护犊子的五马分尸。 “醒了?” 一道浓黑的人影映过来,元锦瞬间背部紧绷,往被子里缩。 响起的声音洪亮而威严,是她无比熟悉的人——元康,元明珠的爹。 昏迷前的记忆随之闪过脑海,她开始不受控制的哆嗦,直面危险焚毁一切的勇气和果敢,在此刻转为后怕。 她毕竟不到八岁,放到寻常人家,做得最出格的事,或许是瞒着家里人放下女孩矜持,爬树摘果子。 忽地,元锦愣了一下,试探性转动小腿,小腿随心而动,竟有知觉。 膝盖不是被废了吗? 大概脸上的惊诧太过显眼,元康竟掀起云雾绡。元锦以为他要劈头盖脸骂她一顿,哪知宽厚的大掌覆上额头,温暖的灵力源源不断流向经脉,安抚惊惧的神识。 元锦一时间绷得像根木头,直挺挺躺在床上,无处安放的双手紧紧抓住被褥。 “阿锦。” 元康背光而立,大半张连隐在黑暗中,看起来阴沉沉的,但嗓音意外地添了抹柔和。 像凡间的老父亲唤爱女的小名。 “为父已经查清杨麽麽和她儿子的死因,是我仇家潜进府中所为。”他无奈地叹口气,“明珠胡闹,冤枉了你。你看在她年纪小的份上,别跟她一般见识。” 骗人,明明是馒头神所为。 元锦牙齿打颤,拼尽浑身力气左移一点视线,看见元康另一只手里端着萦绕淡淡香甜味儿的灵水。顾名思义,灵水是上等的雪山水与灵气融合后,产生的滋补灵物,因产量极少,平常只供给家主和几位长老。 “我已经替你延请名医疗伤,你身上的伤势好了大半,之后只需静养即可痊愈。”元康递来灵水,“刚刚听你梦中呼口渴,我就倒了水。来,好歹喝一口,不要把自己的身子渴坏了。” 元锦盯着那杯灵水,咽了口并不存在的唾沫,喉咙干裂得一动就痛。 可她不敢轻举妄动。 元康从来羞于承认她的存在,怎么会当慈父? 除非,别有所图。 元锦不再是两年前得元康一个眼神,就开心地找不到东南西北的小孩,上千个日夜积攒起来的失望令她清楚知道,她没有爹。 僵持片刻,元康率先败下阵来,将盛满灵水的茶杯放置在案几上。 他沉默半晌,然后几乎哀到极处压抑哽咽道:“是为父......对不起你。”说罢,转身离开,月光将他的影子拖得长长的,颇显落寞。 元锦侧过头,望着床架上栩栩如生的花团,抿唇,不发一言。 待关门上响起,她麻溜地爬起来,将灵水往喉咙里灌。 门外,元康不费吹灰之力就感知到房里的场景,离开的脚步慢了瞬间,很快又如常。 不过没人发现,他被月露晕染的眸色,暗沉一瞬,危险至极。 “小狐狸。”他低声冷哼。 元锦把灵水全部关进肚子,仍觉渴意,但房中的水没了,只好将就忍住。没渴死就万事大吉。 于是丢开被子茶壶,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凝滞关紧的房门,眉头紧皱。 她不怕房里放了见不得人的东西,这等小手段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倒是好应付,就怕元康这种摸不着看不透,还整日对人好,然后猝不及防偷袭的软刀子。 何况,她根本摸不清他的目的。 昏迷前,她还被视作耻辱,元康为救元明珠不惜废掉她的腿。 昏迷醒来后,元康对她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又是治伤,又是扮演慈父,将无辜横死的杨麽麽两人按上被仇人所杀的死因,洗去她的嫌疑。 元锦感觉自己的小脑袋快爆炸了。 她宁愿住在偏僻的柴房里,应付每天找茬的元明珠。 想起柴房,元锦就想起藏在柴垛下的馒头,千万别给老鼠偷吃了! 摸摸被灵水撑起来的小肚子,她悄悄溜出房间,直奔柴房。 但没走多远,元锦听见徐徐夜风里潜伏的呼吸声,若不是她不走寻常路,连钻数个钻狗洞惹急对方,她根本察觉不到对方。 是高手。 元锦努力维持自己原来的气息,降低对方的警惕。 敢在元家的地盘跟踪她,除了元康授意,不作他想。 细小的线索瞬间连成完整的线,元锦灵光乍现,派人监视她,说明元康在乎她的行踪,在乎她这个人。 元康的目的是她! 思及此,元锦疑惑地磨了磨牙,为什么是她?脑海里闪过偷听来的话本子里的爱恨情仇。难道她另有身世,背负秘宝线索,只等危机来临,继承秘宝,飞升成仙? 想着想着,元锦被自己逗笑。 “她又犯傻。” 无人可以踏足的神域,怨鬼懒懒斜躺,看着其中一个天幕,右手成拳抵住太阳穴,傲慢地嗤笑。 神域天幕无尽,展现世间万物。但任万物浩瀚,无不作掌中鸟,随一人取弄。 云轻白在元锦昏迷期间回到神域,发现洛商那方的剧情走向出现偏差,所以不得不先回到本体将剧情走向拉回正轨。而喜欢沉睡的怨鬼,突然冒出来接管对元锦的监视。 相对的,怨鬼话越变越多,导致他常年平静无波的神识,冷不丁泛起波澜。 被怨鬼嘲笑的画面无需云轻白耗神就清晰展现在眼前。 一个钻狗洞的女孩,小脸脏成花猫,却满眼弯弯,笑容天真。她不知不觉抬高身体,不出意料,小脑袋砰地撞上围墙,嘶地哀嚎一声,刚刚笑容满面的小脸苦成包子。 云轻白淡淡回了句:“她向来如此。” 元锦不是生来就成为别人眼中完美无缺的大师姐,她为了令他满意,咬牙吃过的苦,撑过的无措,隐瞒的伤痕,他都在看在眼里。 但仅仅是看着。 他垂落眸光,看向身上着的银白道袍,暗纹隐现,淡雅华贵。 是元锦亲手取天山之巅的白云,混合深海的鲛纱,耗费九九八十一天制成的攻防兼备的法衣。 他对她仅仅是看着。 可她对他不仅仅是看着。 “尊者,我们找到洛商师弟的踪迹了!” 一道传音纸鹤飞来,云轻白牵引它停到掌中,探知地点,而后回复三字:“吾速至。” 突然一只苍老的手抓住他,来人暴跳如雷:“云轻白,一个小辈失踪而已,何须你亲自前往!你到底想不想活!” 药无尘怒到连尊敬与分寸都抛之脑后。 然而云轻白毫不费力抽身而出,眨眼已到百尺之外。 药无尘恨铁不成钢:“云锦那丫头为你把命扔了,你就不能珍惜点自己吗!” 良久,幽幽飘来一句答复:“浮屠骨即将出世,需合道镇守,以免生灵涂炭。” “我呸!世上合道至强虽少,但不差云轻白你一个!”药无尘替元锦不值。若那丫头有幸回来,逍遥剑锋却人去楼空,不知会受多大的打击。 “我看你是不想活!” 不得不说,药无尘真相了。 “云华尊者”该陨落了。 万里之外,元锦不知道她的师尊又拖着病体下山,还毫无所觉地沉浸在幻境中。 自她醒来后,珍贵仙药与补品如流水般往她院子里送。 偶尔她透过窗户,还能看见元明珠领着一众下人,气势汹汹路过她房门口,眼神狠毒地射来,像是要把她瞪出一个洞。但有一天,她突然不来了。 元锦心里七上八下,故意往她面前凑。 结果元明珠直接忽略她,如蜻蜓掠过水面,灵动地飞远。 可元锦敏感地注意到,元明珠故作淡定的神色之下,明显翻涌着幸灾乐祸。 同时,她再次感觉到被监视。 她故意靠近元明珠的时候,监视感特别明显,估计是担心她再次伤害元家唯一的明珠。 随着时间流逝,不安感越来越强烈。 元锦忍不住策划逃跑。 元家上下的各个狗洞小路,甚至水路,她都铭记于心。 搏一搏,能跑。 但就在她要逃跑的晚上,神识中响起一道尖利的鬼哭狼嚎:“元锦!” 如猿猴哀啼,经久不绝。 又如一道雷电,从头到尾,将她劈了个外焦里嫩。 “是谁?” “出来!不要装神弄鬼!” 她紧紧贴住围墙,环顾四周。 而神域中,观察监视她的怨鬼困惑地磨蹭酒杯,他并没有观测到任何异样,足以引起元锦不加掩饰的警觉。 将有关元锦的过去再次看了一遍又一遍,仍旧没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奇怪。”怨鬼仰头把酒一饮而尽,“云轻白,元锦她为什么称为bug?” “妄图挣脱命运,导致气运之子死亡。” 元锦的过往不断在脑海中闪回,怨鬼问:“她今生脱轨的契 23. 混沌渊(十) 《无情道师尊向她俯首称臣》全本免费阅读 “我娘是位散修,人称衡芜散人。” “她曾仗一柄长衡剑降妖除魔,快意恩仇,无拘无束。因救人的功绩,凡间天水县为她建立庙宇,供奉神像。凭借香火功德,她多年来止步的修为瓶颈终于松动,适逢合道之机,哪知遇见了元康那个禽兽。” “他骗我娘。” “什么白头到老,什么海誓山盟,都是假的。元康看中的是我娘的灵骨。” 五十年前,元锦酩酊大醉,躺在满树繁花下,伏于云轻白膝前,双颊薄红,断断续续倾诉愁绪。 “怪我无能......” “师父,我都来不及和她说上一句话,她就死在了我面前。” “我亲眼看见那个畜牲,一刀一刀刮下她的肉与骨。”她明眸朦胧,涌上水意,“假如,假如有再来一次的机会,我定千倍、万倍给他们!” 时至今日,云轻白抱住元锦,答了声好。 窗外乌云忽聚,如泼撒了浓墨,漆黑一片。倏忽间,惊雷炸响,疾风骤雨不断拍打屋檐,噼里啪啦砸得心惊胆颤。 房里,献祭阵法阵纹明灭,倒映出元康的惊惧。 为试探释放的灵力以卵击石,还没靠近对方半步,就泯灭在潮湿闷热的空气中。 他根本无法探知来人的深浅! “该死!孽畜何时认识了此等法力高强的仙尊!” 元康人到中年看起来算稳重的国字脸,肌肉抽搐,逐渐狰狞。 他不安地盯住抱住元锦的白衣男人,抱紧手里的灵骨,轻手轻脚缓缓退到阵法另一端,生怕惊扰他。 阵法另一端躺着的女人,正是元明珠的亲娘。 “卿卿!”到达爱人身旁,元康换了副姿态,连忙将手中灵骨封进卿卿体内。 “元朗……”卿卿气若游丝,“你快走。” 她虽身体虚弱,半昏半醒,但也看见了白衣男人轻松踏进设下重重禁制的房间,如临无人之境,实力可想而知。 她不愿元郎因她受伤。 “别怕,我绝对会救你!”元康不管不顾地倾泻灵力,替卿卿换骨。 “元郎......” 他们这厢缠缠绵绵,却没注意到不远处的云轻白抬起手腕。 银白的衣袖于半空划过优美的弧度,雷光宛如水纹在缎面上泛起涟漪,零碎的冷光汇集到指尖,朝恩爱的夫妻轻点。 元康一下脸色大变。 他发现身体竟不受自己控制,丹田擅自停止运转不再给卿卿传输灵力,双手还五指弯曲,作冰冷的铁爪,硬生生将刚刚送进卿卿体内的灵骨挖出。 顿时,血肉飞溅,脸色逐渐红润的卿卿脸色极速灰败下去。 “不!”爱人的生命逝去,他眼睁睁看着,却无力挽回,元康痛苦狂吼。 可他的怒火并不能阻止身体动作。 他居然回头把灵骨还给了衡芜。 “孽种,你究竟使了什么邪术!”想方设法都无法夺回身体控制权,元康满脸狰狞,愤然质问元锦。 元锦被云轻白抱在怀中,小脸上挂着极尽癫狂后的麻木无情。闻言她松开抓皱的衣角,摇摇晃晃跳下衣柜,视线如凝寒冰投向流下血泪的元康。 “不够。”她残忍道。 “孽畜,本尊是你爹!立刻停止邪术!”元康哪怕走投无路,面对元锦仍旧维持高傲。 “我要他们自相残杀。”元锦无视元康,仰头对云轻白说。 她本该娇俏如春水的杏眸,此时此刻沾染血污,横生戾气,麻木而漆黑,就像窗外连闪电都吞噬的黑沉夜色,任何景色都消失殆尽。 云轻白揉了揉她的头。 元锦无动于衷,像具机关傀儡,任他摆弄。 “好。”云轻白此时此刻放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支配,只能说好。 话音刚落,卿卿披头散发,僵硬地弹起,然后随手抓起身边的一件物什,宛若恶鬼,径直扑向元康。 而元康低头,略带疑惑地翻看双手。 他摆脱控制了! 可来不及开心,身后就迎来袭击。他立马幻化出本命剑抬手格挡,看清袭击的人,登时悲愤地呼唤:“卿卿,我是你的元郎!” 卿卿还剩一点意识,她哆嗦着惨白的唇:“元郎,我控制不了我自己!你先逃,别管我!” 元锦抬起血肉模糊的小手鼓掌:“爹爹,你们的爱情真令人感动,所以我决定放走一个人。” 元康与卿卿刀光剑影打得不可开交。 卿卿不知为何实力大增,逼得他不能不拿出全部实力方可勉强防御。 听到元锦所言,虎目闪过阴毒的光,最终他大吼:“放卿卿走!” 元锦翘起唇角,像是被两根傀儡丝往上提,如哭似怒,生硬非常。 “爹爹,女儿的话还没说完。” “我只放活下来的人走。” 元康呼吸一窒,卿卿则美目悲凄。 “......元郎,卿卿此生遇见你是三生有幸,你杀了我,逃吧。” “死得人该是她!”元康攥紧剑柄,双目喷火,调转剑锋袭向元锦,但卿卿速度更快,一息不到便拦住他的去路。 卿卿泪眼滂沱。 她的身体根本不受自己控制,而且还得了股古怪的力量,让她堪比天境。 而元康不久前初升天境,他们两个现在的实力旗鼓相当。 倘若一方比一方弱就罢了,偏偏旗鼓相当,果真应了元锦那句自相残杀! 哪知又听元阴森笑道:“爹爹,我们没有控制你。你可以为了明珠她娘赴死哦。” 哦个鬼! 危急时刻还有心情逗趣,他怎么生了这么个畜牲! 元康咬牙切齿,胸腔里盘旋的愤怒倏而喷发,化作剑招罡风,正中卿卿面门。 待听见卿卿□□,元康突然回神,痛呼:“卿卿!” “呵。”元锦冷冷笑了声。 “孽畜,本尊要你偿命!”元康双目赤红,举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向元锦,哪知卿卿未死,随手砸落一块板砖提在手中,□□拦路。 如此反反复复,可怜美人作枯骨,元康也不遑多让,瘸了半条腿,残了半只胳膊,本命剑碎成渣,命不久矣。 “孽畜!”弥留之际,元康不甘咽血,恨骂,“你出生我就该掐死你!” 字字泣血。 而元锦无辜地眨了眨眼:“可惜你没有。” “元家主,你若甘心赴死,你的卿卿可以活的,但你仍然没有。” “用他人命换卿卿性命,你眼都不眨,用你的命换,却垂死挣扎。”她歪头想了想,“情深义重都是假的,你只爱你自己。” “不过改个结局,说不定会变成很有趣的话本子故事。” “孽......畜,你不孝不义,逆道乱常,迟早遭报应,跌进地狱!”元康咬紧牙关撑住沉重的眼皮,始终咽不下最后的那口气。 元锦又笑了声。 元康聪明算计了一辈子,临死却变糊涂。修士逆天而行,再无来世可言,又怎会下地狱。 “我们这一别,应是永别,反正元家主你是见不到我遭报应。”稚嫩的嗓音回荡,元锦走近元康,途中捡起卿卿掉落的搬砖,“承蒙照顾,让我在柴房练出砸老鼠的胆子。” 她举起搬砖,居高临下觑视仰躺的元康:“很快,不疼的。” 元康胸膛的起伏几近于无,盯住元锦的眼球像是要跳出眼眶,把她给吃掉:“魔!头!” “汪!” 正当元锦要挥下板砖,雨夜里突然响起一声中气十足的狗吠。 只见一臂长的黑皮狗吐着舌头,如离弦之箭射进房里,狗目触及元康,立马亮起精光。它张开大口,跃过元锦身前,森白的尖牙一口咬断元康的脖子。 死不瞑目的元康首级,咕噜咕噜顺着倾斜的地面滚动,拖出一道蜿蜒血迹。 对于突发状况,元锦微怔,随后放下搬砖,捂住嘴,笑出了泪。 鼎鼎有名的元家主死在一个凡狗嘴中,比死在她手上更憋屈。 简直大快人心。 “汪汪汪!”大显神威的黑皮狗显然并不满足于此,它径直冲向另一个奄奄一息的人。 元锦一板砖拍过去:“不准动我娘!” 黑皮狗被砸,呜咽着跑到云轻白身旁打转。 元锦踌躇半晌,几乎如乌龟般挪到衡芜身前。 衡芜横躺在祭祀所用的阵中,阵光因为布阵人的死亡而暗淡,但云轻白为避免元康两人厮杀波及她而布下的防御阵,散发着莹莹暖光,柔和了她染血的眉眼。 温和、婉约,比元锦描摹过的千万种模样更动人。 “阿锦。”衡芜眸光盈盈,装满了元锦的倒影。 元锦微微张嘴,却没听见自己发声,那声唤得无比顺畅的娘亲二字,面对衡芜竟卡在喉间,怎么也唤不出口。 于是她转身望向云轻白:“馒头神,救我娘!” “没用的,阿锦。”不等云轻白回答,衡芜右手颤抖伸向元锦,“娘的身体娘自己清楚。来,让娘好好看看你。” 元康多年来逼尽她的潜力与生机,来孕育最完美的灵骨,哪怕没有今日换骨一遭,她的生命亦将走到尽头。 元锦只凝望云轻白。 云轻白缓缓摇头。 她不得不接受现实,才和娘亲见面,就面临永别。 元锦跪坐于地。 衡芜艰难而缓慢地移动右手,抚摸她的脸颊,替她梳理凌乱的刘海、 被乱发遮掩的小脸渐渐显露,终于映在衡芜眼中。 “你瘦了,为娘记得你刚出生脸颊圆润,还红红的,怎么就瘦没肉了。” “怪娘,怪娘.......” 温暖的手掌,一点点勾勒她的面庞,元锦沉默看着衡芜的脸上爬上魔纹。 “元康!你害得我儿好苦!” 衡芜被磋磨多年,终难抵心魔,入了魔。 “元康,我衡芜与你势不两立!” 她陷入意识不清地状态,只记得刻骨深仇。 但她的身体实在孱弱,连恨都掀不起风浪。 温暖的手掌划过脸颊、垂落,元锦在它落地前握住它,然后伏低身子匍匐在衡芜胸前,听着咚咚的心跳声愈来愈弱。 但很奇怪,她并没有哭。 “对不起。”元锦呢喃。 对不起,如果她没有出生就好了。 元锦从未见过衡芜,但所有人都指责她害死衡芜,感慨她没有出生就好了。 她无法辩驳他们的话,可又觉得那话不对,所以小心眼的她常常暗地里向骂过她的人使绊子。 但今日,她第一次觉得那些嚼舌根的人说得对。 “假如我没有出生就好了。” 衡芜不会遇见元康,她会是万人敬仰的仙尊,功德加身,说不定还有缘突破合道,飞升上界成仙。 她是衡芜的累赘。 “阿锦,逃!”忽然,衡芜充满恨意的呐喊声弱下来,拼尽生机挤出一声虚弱的“逃”。 元锦打了个寒颤。 她想起今日初见,衡芜竟用性命换她安全。 衡芜的丹田里其实还残留着一股精纯灵力,倘若想逃应是能逃的,可为了她不被元康发现,衡芜选择留下来,用那能逃跑的灵力封印衣柜,蒙蔽元康感知。 云轻白来到她身旁。 元锦眼眶涩然,起身抓住云轻白的衣角: “馒头神,我修为不够,你法力高深,来听听我娘还有没有心跳声。” “我听不见了。” 云轻白半蹲,银白至洁的道袍委地,染上污秽。 他倾身将元锦抱于怀中,无言安慰。 只那皮毛湿淋淋的黑皮狗,摇着尾巴围绕他们直打转。 “汪!”它时不时吠一声,尖利的狗牙卡着碎肉。 云轻白的下巴轻轻搁在元锦的头顶,右手抚慰她的后脑。 元锦埋进云轻白的怀中。 云轻白的眼前忽然闪过元锦初到逍遥剑锋的情景,轻声道:“哭出来,或许就好了。” 谁知元锦推开他。 她埋着头,他看不清她的神色。 良久,元锦才说话:“善有善报,报恶有恶,我干了不少坏事,会遭报应的。” “但不是现在。” “馒头神,能不能废掉元明珠根骨,将她扔到郊外的破庙?” “还有这大宅,烧了吧。” 云轻白听见,刚才笑他心机深沉明明能救活衡芜却说谎的怨鬼又转了话题:“幻境里,好像只有元明珠的下场是元锦主动选择改变的。” 随后讽刺道:“躲过绝境就大发善心,以后恐怕被人剥骨抽筋都不知道缘由。” 云轻白自然不会理睬喋喋不休的怨鬼,他忙着满足元锦的要求。 先将衡芜葬在万里之外的天水县衡芜庙,然后废掉元明珠将她扔到挤满乞儿的破庙,最后他放了一把火,明黄的火焰顷刻间席卷整个府邸。 静悄悄的元家登时热闹起来,泼水灭火的,逃跑的,偷东西的,人间百态,应有尽有。 可那火连天降大雨也灭不了,凡间之水更是杯水车薪。 离元府几十里外的山巅,元锦抱住衡芜留给她的长衡剑,遥望大火侵吞占地约百里的修仙大族。 身侧立着云轻白和一只黑皮狗。 一夜未眠,风雨渐歇。 灿烂金光刺破厚重乌云,照亮大地众生。凉风习习,卷起焦黑的余灰飘向远方。 < 24. 混沌渊(完) 《无情道师尊向她俯首称臣》全本免费阅读 元锦拿到古籍,耗时一夜研读,准备充分地寻了一处山清水秀的地方,与云轻白论道。 经过一番针尖对麦芒的论辩,时光飞逝,不知不觉过了一年,却没辩出个所以然来。 她耍赖地往地上一趟:“不辩了。” 妙语连珠的云轻白立时安静下来,酝酿半晌说了两个字“也好”。 元锦一下字有了精神,坐起来捧着脸颊说:“我许久没去看过娘亲了,我们去天水县吧。” 打猎归来的小黑背着两条鱼,赞同地汪汪汪。 云轻白无奈点头。 道法艰深,合道境修士论道大多以十年起步,可元锦才过一年就耐不住性子。 “少责怪旁人。云轻白你既随了她的意,就别作出一副被逼无奈小媳妇模样。”怨鬼对人功力不减,“若是本尊,哪有这么婆婆妈妈,直接放出混沌渊大魔让她历练,本尊瞧她还敢不敢偷懒。” 云轻白.....云轻白不曾理睬他,他看向元锦。 元锦杏眸狡黠,装出嫌弃的表情悄悄靠近清理鱼鳞的小黑,随后扑蝶一般抱住狗脖子,小黑被迫低头吃了一嘴泥,再抬头,它清理好于的鱼已经被元锦喜滋滋顺走,笑得如偷腥的狐狸。 小黑:? 它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又是一番热闹,两人一狗再次背负行囊,前往天水县。 天水县如今已经不叫天水县了,而被称作城。 天水城在衡芜剑仙的庇护下蓬勃发展,从曾经偏僻贫穷的小城摇身一变成为贯通南北的交通枢纽,聚万万人的繁荣大城。 城里,商铺鳞次栉比,平整的大道上车水马龙,五彩灯笼高高挂,酒楼前纷纷系红绸,人流如潮,摩肩接踵,元锦一打听才知道他们适逢一年一度的人间盛会——乞巧节。 元锦先去衡芜娘娘庙里上香。 云轻白和小黑守在殿外,她跪于正殿的蒲团上,双手持香,仰望慈眉善目、金身高二十余尺的娘娘像,三叩首:“娘,女儿千年来寻您旧迹,走过万水千山,寻觅己道,终不负长衡剑威名。” “如今回首往昔,人亡仇灭,只记得一声叹息,心底唯余三愿。” “一愿衡芜之名经久不衰。” “二愿衣被苍生,恪守本心。” “三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得一心人,不相离。” 三叩首毕,她将三柱烧得通红的香插入娘娘像前的青铜九鼎香炉,细长的香柱颤动,坠落点点香灰。 几点香灰飘落到元锦的手背上,她会心一笑,杏眸恰有春风拂过,眉目柔和,令不少路过的虔诚信众看得痴了,她与娘娘像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拜见衡芜娘娘!” 更甚者,直接跪地膜拜,掀起人群骚动。 元锦连忙掐诀,避开人群逃出庙去。遇上云轻白,她索性牵住他的袖子,拉着他跑进熙来攘往的人群,而被撇下的小黑闷头跟在后面追赶,它一副恶犬模样,吓坏不少行人,倒是给他们腾出一条平坦的路来。 只被吓坏的行人就倒霉了。 云轻白通身如冰似雪的淡漠疏离,拒人于千里之外,奈何他生了副谪仙般的俊美容貌,立在庙外惹来许多欣赏倾慕,而当他被一明眸皓齿的负剑侠女抢跑,更惹来无数人驻足观看,目光或惊艳、或欣赏、或祝福、或嫉妒,走神脑补了一出出浊世佳公子与江湖女侠的风流大戏,结果没脑补到结局,就被突然出现黑皮大狗吓得仰倒。 元锦转头瞧见身后的人仰马翻,捂住憋成一道弧线的嘴,将小黑收进心界,也不管凡人见到小黑不见后高呼仙人下凡,她拉住云轻白拐进人烟稀少的小巷。 “馒头,我们在天水城留到子时再往西去,好不好?”元锦开门见山,“我发誓,绝不耽误路程。” 西边朝廷大乱,妖魔频出祸世,他们本是商量好了,元锦上完香就上路去西边除妖。 云轻白眼帘下垂,眼神落到元锦牵住他衣角的交界处。 元锦立刻跟被滚水烫了般一下子弹开,将双手背在身后。 云轻白素来不喜旁人近身,包括她。 “刚刚不论男女老少,看你都神色炽热,我怕再待久一点,你就被人吃了。”她侧头看向别处,耳朵根烧得像酒楼前的红绸。 云轻白看在眼里,长袖掩手,攥握成拳。 良久,他点了头:“如今申时末,子时将近。往西路途遥远,不差两个时辰。” 所欲得逞,元锦咬住下唇,努力使自己不笑出声,随后拿出一斗笠,戴在云轻白头上,白纱拢身,遮掩清俊容颜。 云轻白难得茫然,稠密的睫羽如蝶轻灵展翅,眨一次眼。 元锦佯装咳嗽几声,严肃道:“俗话说客不离货,财不露白,馒头你仙姿玉质,还是藏起来比较好,少招麻烦。” 闻言,云轻白回忆起多年前给元锦买糕点,却差点被捉婿,勉强认同元锦给他戴上的斗笠。 “走吧。” 他慢拢白纱,走出小巷。 元锦小跑两步与他并肩而行,而后偷偷用小指勾住斗笠垂下的白纱一角,莞尔一笑。 她才不会告诉馒头,她记了乞巧节多年,专门算好时间掐点来天水城。 两人融进人流,作那平凡的人间客,孰不知身后跟了两个鬼鬼祟祟的乞丐。他们对视一眼,一个继续跟着,一个悄悄隐去身形,紧赶慢赶奔向城主府。 云轻白垂眸,没阻拦。 “馒头,你知道乞巧节的由来不?”目光所及之处不少痴儿呆女羞答答地凭栏而望,元锦放佛稚儿左顾右盼,然后自问自答,“传说古时候有一对爱人被迫分割于银河两岸,终日不可相见,可岁月长流,他们两人仍旧初心不改,于是痴情感动天地,召来喜鹊搭桥,成全他们一年一次相会。” “银河不过是星辰几颗,传说不一定如听起来那般美满。”云轻白两句话戳破元锦的美好幻想。他经历过无数小世界,见过不胜枚举的传说,而元锦所讲的故事他见过上百个版本。 为成全野心向上攀爬去欺骗对方却落得个生不如死的结局,或两人初时美好最后两相生怨......可始终表里如一,不改心意的,百不存一。 真心难得。 流传的痴情传说不过是那存下的一,但底下埋葬的痴怨无人理会。 元锦微怔,她没想到云轻白会回话。 她的声音飞鸟展翅般提高几个度:“的确,他们的经历与我们的认知不同。可故事里的人,经历是真实的呀。他们的银河会阻拦去路,他们的痴情穿越时间的距离,历久弥新。” “岁月无情,兰因絮果,结局已定。”云轻白淡淡说出他的批语。 尽管此时此刻,长情的一对在另外的时空执手相看泪眼,爱意尽在不言中,但他相信他们必然如同曾经相爱的前辈一般,两相生怨。 于耳畔如影随形的仇怨才是世界的主旋律。 无情如他,纵不懂缘由,但亦看尽分分合合。 传说的延续,长久以来,皆如此。 譬如元锦与洛商,少时结缘,历经生死磨难,却落得个两相背叛的结局。 “不对!”元锦语气强硬地反驳,但嘟嘟囔囔,小脸红得熟透了,无言可答。 云轻白又言:“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凭白自惹烦恼。” 元锦拽紧白纱一角:“......可我偏想跳进红尘,惹一身烦恼。” 近乎于倾诉情肠,她紧张得双腿颤栗,肩颈紧绷如张开的弓弦。 云轻白只看她一眼。 他们隔着一层遮面白纱,可元锦能清楚地感知到他看她的那一眼,轻如鸿毛,不带一丝情愫。 “.......” “前方在卖冰糖葫芦,我记得你爱吃。”他说。 啪。 仿若弓弦崩断,紧绷如笔直木板的肩膀迅速坍塌,元锦负手紧紧握住身后背得长衡剑,剑鞘凸起的冰凉雕花快嵌进肉里。 她结结巴巴问:“馒头修得道是......无情大道吗?” 元锦从未问过云轻白的道法根基。 最初是因为不熟,警惕心强,恪守本分不去触碰对方的底线,待后来相处渐熟,她时常犹犹豫豫不敢问。 这磨磨蹭蹭的性子属实不像她。她性子直,向来有仇必报,眼里容不得沙子,怎么就优柔寡断起来? 云轻白闻言,琢磨起自己现在的人设。 好像没有固定? 梦境外,他戴上“云华尊者”的面具,依照天道规则,尽职尽责扮演看似无情实在大爱众生的无情尊者,可梦境里,天道规则并没有出现馒头神这一人物。 他是剧情之外,是没有固定设定的角色。 于是他偷了懒,回答:“是无情道。” 清冷缥缈的嗓音彻底戳破幻想,元锦默默收回牵住白纱的手,低头学着云轻白轻描淡写憋出个:“也好。” 人群拥挤,前面忽然撞来一人。 元锦脚步灵动轻移,敏捷躲开。可她躲向了与云轻白不同的方向,人流如银河横亘在他们两人之间。 元锦抬头正好瞧见一对少男少女给彼此戴上面具,欢笑打闹。 她又叹了句也好,拉住衣袖往下扯,盖住初露仙威神光的腕骨。 灵力澎湃,恐怕来日便将突破合道壁垒,今日或许是她与馒头最后的相处。 元锦拍拍僵硬的脸颊,随手拿起旁边小贩卖得铜镜调整神色。 暗黄模糊的镜面隐约映出笑颜。 “我原以为我这铜镜精美不凡,但姑娘绝色,竟把它衬得黯然失色。”小贩见客来,把元锦夸得天花乱坠,“不过借您的光,它映照容颜的能力更胜以往,若是能得您青睐,日日助您梳妆,它小小铜镜也算功德圆满。”、 元锦扑哧一笑,摆手道:“我哪里称得上绝色,不过镜子确实精美。”用了人家的东西,她不好意思白白占便宜,于是爽快买下,可刚要付钱才想起银钱全在云轻白那儿。 因她嘴馋,云轻白害怕她吃多五谷杂粮损毁根基,就一直替她保管银钱,只在允许她放纵的时候,方抠抠搜搜地挤出几两银子。 但灵宝法器他对她倒是大方,恍若流水般送进她的心界。 元锦挠头:“你接受以物换物不?” 笑容满面的小贩登时嘴角抽搐,深吸一口气如同点燃的炮仗噼里啪啦:“我做得小本生意利润微薄就靠赚得一分利过日子姑娘你人模......” 话未说完,骨节分明的手递来沉甸甸的银元宝:“她看上的铜镜,都包起来。” 差点出口的“狗样”两字硬生生被憋回去,小贩拿过元宝咬了口,笑得跟朵花似的:“姑娘你人模人样,与这位公子甚为相配。” 这次换成元锦嘴角抽搐,但听到他说相配二字,她也就大发慈悲,不与他计较了。 元锦收起铜镜,大手一挥:“银子不用找,赏你了。” 云轻白冷不丁道:“那一锭银子是你今日的食费。” 元锦大挥的手立时僵硬。 而那小贩连连谢赏,早早就银元宝揣进怀中。 最后元锦是捧着汩汩流血的心, 25. 伏屠骨(一) 《无情道师尊向她俯首称臣》全本免费阅读 在幻境彻底破碎前,云轻白选择回到锁幽祭台。 元锦仍旧躺于祭台之上,双眼紧闭,唇色苍白。 她与罗刹的角逐胜负未分。 源源不断的魔气自祭台的四方石柱喷薄而出,云轻白怔怔半握拳,以手背抵住双唇。 柔软的,温凉的,残留了一抹灼热。 瞬间,羞耻到极致的愤怒如灵蛇爬上脊骨,在神识中炸开。 不经他的允许,没有人可以突破他的防御近身,更别说肢体接触。 “云轻白,你堕落了。”怨鬼似笑非笑,放佛在嘲笑,可他与云轻白密不可分,算是同一个人。 云轻白的摇摆不定就是他的失算。思及此,他冷嗤一声,磨蹭指腹,像是提醒自己:“一个元锦,蝼蚁而已。” 只要他想就能摁死的存在,小世界的秩序规则也不能阻挡。 是啊,一个能随手摁死的蝼蚁而已,何需费神。 云轻白放下手,背脊挺得笔直,端端正正跽坐于地,袖袍放佛两片双升的叶子般垂落在身侧,平整无痕,不见一丝褶皱。 彷如覆压湖泊百里不起波澜的冰面,冻结所有情绪。 胸膛若隐若现的卐不到一息就泯灭了金光。 须臾,半透明的灵魂坍缩成夜明珠大小,变为魂珠漂浮在半空中,散发如玉莹光,静静等待胜者醒来。 “你怎么处置罗刹?” 怨鬼问,言语间已经断定醒来的会是罗刹。 毕竟元锦的神魂气息相当孱弱,并且随着时间流逝,进一步减弱。 世上从来不会掉下免费的馅饼,她既然做了一场结局完美的梦,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他是洛商的敌人。”云轻白淡漠回复。 却把怨鬼逗笑:“你能接受你的徒弟换人?” 云轻白能。 但云华尊者不能。 显然怨鬼将两个不同的个体混在了一起。 云轻白选择沉默,任怨鬼的挑刺。 可讥讽起人来就喋喋不休的怨鬼,问出那句话后,出乎意料地没再开口。 寂静良久,耳畔唯余哀怨与恨意不绝。 混沌渊中无日夜,不知过了多久,沉睡的元锦手指微弹,随后睫羽扑闪,露出一双黑沉沉的眸。 沉默已久的怨鬼突然出声,问云轻白:“你觉得,‘她’是谁?” 云轻白随手就能在神域的天幕上找到明确答案,但他没有那么做,只回答:“我的意志左右不了结果。” “呵。”怨鬼嗤之以鼻,如果不是见过云轻白出手,他就真信了这番鬼话。 而与此同时,“元锦”缓缓起身,粘腻、暴戾、腐蚀性极强的魔气恍若生出神志,竟纷纷退避三舍,诚惶诚恐让出一条干净的道路。 云轻白不禁想起了从前,关于元锦的每一幕。 他神魂强大,记忆力超群,见过听过的事物绝对不会忘记,所以他此时能清晰记得,元锦遇到修炼瓶颈后不眠不休钻研琴法,眼眶周围印下的青黑。 她自小要强,面对他也很少示弱,总是私底下用功竭尽全力做到最好,全然不负儒圣至尊的评语。 濯濯初月,遗世仙娥。 儒圣言出法随,甚少对他人进行评价,可见这句完全正面批语的珍贵,可它说不定对元锦而言,是沉重的枷锁。 就像这小世界中,天命之子对她的偏爱。 眼前闪过幻境中一剑长衡镇河山的她,飒爽英姿,耀世剑仙。 云轻白看着“元锦”走近,在他的莹莹发光的魂珠面前驻足,闪过一个念头——她迟早会恨他。 “元锦”面如白纸,白得近乎透明,宛如脆弱的琉璃,一碰既遂。 “她”缓缓伸出双手捧住魂珠,身体虚弱地晃了晃,沙哑的嗓音断断续续拼成一句话: “师父,徒儿终于可以接你回逍遥剑锋了。” 角逐的赢家最终揭露,不是诡计多端的阴险罗刹,而是元锦。 最不应该留下的人。 怨鬼平静而冷漠地建议:“伏屠骨作为她的葬身地,也不错。” 云轻白面无表情阖上眼,魂珠的光泽黯淡些许。 元锦将云轻白的魂珠放进滋养神魂的碧玉盒,然后收进小心翼翼心界阳面,摆在剑穗旁。 神识抚过剑穗下坠着的红豆,她想,等师父痊愈,便用它做贺礼吧。 唇角弯起浅浅的弧度,元锦盘腿打坐修养。 她虽然反吞噬了罗刹,但罗刹好歹是从上古活到今朝的魔尊,神识强度不可谓不恐怖。 幸好他准备夺舍她的神魂只是本体的一部分,而非全部,不然胜负难料。 但罗刹阴险,竟然利用师尊魂魄造心魔幻境消磨她的意志,导致她差点着道。 元锦眉梢阴云密布,使用这种下作的法子玷污师尊圣洁,罗刹简直不可饶恕! 比混沌渊魔气更骇人的魔威骤然爆发,方圆百里作威作福的魔气一息间逃了个七七八八,还剩下几分皆被元锦爆发的魔威扫荡得一干二净。 那是元锦反吞噬罗刹后得到的领域。 领域乃上古时期,飞升仙道尚未失落,灵气浓郁凝雾,上古修者领悟到的乾坤法则,随着岁月轮转,领域因各种原因消失,后人想尽办法也无法领悟到一星半点,所以有关它的典籍都被束之高阁。 到现在,新生一代修士完全不知道领域的存在。 而她掌握的领域也是继承罗刹,如果没有吞噬罗刹,她根本摸不到领域的门槛。 但祸福相依,罗刹的领域内充斥罗刹魔威,魔威强势,狰狞如混沌渊魔气亦避之不及,令她无法真正掌握,稍有情绪波动,魔威便会喷薄而出。 若在闻道宗被人察觉到,必然会被当做魔修讨伐。 可好在她一直以来擅长压抑情绪,只要不涉及云轻白。 “治愈师父后,不如找个理由下山磨练磨练。”打定主意,元锦惨白的脸色红润两分。虽然灵力没有完全恢复,但离开锁幽裂谷没有问题,何况混沌渊魔气再构不成障碍。 世人畏之如虎的混沌渊,她如履平地,来去自如。 元锦掌心向下,磨过凹凸不平雕刻反复咒文的祭台表面。 祭台之下封印了罗刹本体。 “老匹夫,我再回来之日,你的死期将临。” 元锦尝到了吞噬旁人神魂的甜头。 罗刹的部分神魂便带来上古失落的领域传承,假如将罗刹全部吞噬,她既能得到不可预计的好处,也能替世间铲除一个隐患,岂不两全其美。 祭台登时颤动不止,传达罗刹的愤怒,但很快被亮起的咒文镇压。 元锦沉静如水的杏眸底,闪过一丝猩红暗色,温婉清秀的小脸裂出一道疯狂的狰狞。 为变强,她可以不择手段。 在心界的宝库中翻翻找找,元锦取出一个盾速堪比天境的飞鸢,遁速最快的穿云梭给了欢喜,她只能用慢一些的飞行法器替代。 领域开路,释放神识找到最短的路线,她坐上飞鸢,耗时三天三夜遁出混沌渊,比来时倒快上许多。 混沌渊外,碧空如洗,掠过一对人字形的飞燕。 元锦坐于飞鸢前端计算回宗需要的天数。 混沌渊坐落于西,而闻道宗在东,两者之间隔了上千万里,路途遥远,要耗费不少时间。 元锦归心似箭,恨不得自己是位阵修,泼墨挥毫起阵,不到半刻她就能从西到东。 着急之际,魔威荡开,地面隐现灵威。 元锦心生疑虑,操纵飞鸢落地,神识一扫,就看见被葳蕤草木破碎,一个传送阵赫然出现。 草木破碎的碎光在半空聚集,聚成一句留言:此阵赠予吾友,盼解烦恼。 不知怎的,元锦脑海里浮现出欢喜抓耳挠腮编留言的画面。 她挥袖抹散留言:“白拿我的穿云梭,拐走我的浮光,又烧掉我百万灵石。我本想下次见你时几倍夺回,但幸亏你识趣留下传送阵解我燃眉之急,灵石的帐就算磨平了。” 元锦垂首疏拢凌乱青丝,几缕碎发拂过上扬的眼尾,紧接着抚平宽大的囚服褶皱,莲步轻移,踏入传送阵。 阵光立时亮起,眼一闭一睁,元锦已然身处闻道宗山下的坊市。 她连忙赶回宗门。 “锦丫头停步!” 元锦只差临门一脚就进入宗门护宗大阵的范围,一道中气十足的咆哮登时让她至步。 这嗓门,这称呼,放眼宗门,也就一个药无尘。 果然,不一会儿,药无尘就坐着他的大葫芦闪到她跟前。 “晚辈拜见药长老。”元锦拱手施礼,“药长老之恩,晚辈没齿难忘。” 这恩情,自然是药无尘放她之恩。 “承蒙期待,晚辈终寻回师尊之魂,特地回宗请罪。” 说严重点,逃狱下山等同于叛宗,她没指望此罪能轻飘飘揭过。 哪知药无 26. 伏屠骨(二) 《无情道师尊向她俯首称臣》全本免费阅读 糟糕,师父能听见! 元锦瞳孔紧缩,第一反应既不是担忧药无尘发现自己的秘密,也不是反驳解释,而是担心云轻白的反应。 她放轻呼吸,悄悄用余光瞥过不远处的云轻白。 伏屠骨距他仅仅两尺,被猩红凶光浸透,好似鲜血欲流未流,而云轻白盘坐于虚空,双手结印,眼帘低垂,笼罩伏屠骨的银白的灵力印在他的眉心,远远望去恍若神佛悲悯世人。 他至始至终不曾看她一眼。 元锦眨了下眼,掩去眸光波动。 师父素以天下先,她理当明白的。 “锦丫头,你说实话!”见元锦久久不语,药无尘着急上火,不禁加重质问的语气。 “混沌渊着实凶险,长老如此猜测是应该的。”元锦笑吟吟望向药无尘,不紧不慢道,“晚辈多谢长老关心。但一则师父给我的宝贝多,都存在我的心界里,每逢危急时刻总能借它们化险为夷。二则,说句自夸的话,我拜于师父坐下,耳濡目染学了些师父的心境,对外物并不看重,因此心境比旁人稳定些。三则,我运气不错,有神器瑶光开道,大多数游荡在外面的小魔与魔气不敢近身。” “长老若不信,可以释放神识检查晚辈丹田运转的到底是不是灵力。” 元锦自然不怕查,虽继承了充斥魔威的领域,但领域属于神魂神通,不影响灵力运行。 药无尘秉持谨慎的态度检查几番,没检查到异常方放下悬起的心。 他欣慰地拍元锦肩膀,一连道了三声好字:“乖丫头,老夫给你透个底,往事云华尊者其实都给你挡了,你只需在逍遥剑锋上思过几年,逃狱的事儿便过去了。” 元锦估摸过惩罚力度,估计达不到废修为的严重程度,但也未预料惩罚能减轻到这个程度。 她盈盈一拜:“多谢长老。” 有这样的结果,她相信药无尘肯定废了不少口舌。 “说谢都是空口承诺,往后多帮老夫照顾照顾灵草就行了。”药无尘摸摸胡子,摇头晃脑。 “无尘你又诓小辈给你白打杂呢。”忽然,一道轻笑放佛自天际传来,空灵而轻盈。 话音刚落,一袭华袍的儒雅男人乘鹤而至,陆延乖巧地跟在他身后,但看到元锦,他兴奋地躲着男人挥手,无声做口型:“师姐!” 儒雅男人施施然下地,他下地的瞬间,仙鹤骤然缩小,陆延脚下一空摔了个狗啃泥。 陆延捂着头起身,委屈地唤了声:“师父,你收小鹤能不能告知徒儿一声。” 儒雅男人正是陆延的师父术峰峰主文修尊者,闻道宗合道至尊之一。 文修神念微动,那使用玉石雕刻,通体晶莹的小鹤登时消失不见,他朝元锦和药无尘说:“顽徒卑劣,让你们见笑了。” 陆延显然不服,还有再辩,却发现自己的双唇被黏在一起,怎么也无法张口。 不用猜肯定是他师父干得好事。 陆延郁闷地躲到一旁。 元锦因为陆延的关系和文修打过不少交道,率先见礼:“元锦见过尊者。” 文修控风轻抚:“说了多少次,按辈分我们是平辈,仙子无需多礼。” 闻道宗的历史几近万年,宗内关系错综复杂,乱七八糟,真一代代的算下来,元锦和文修是切切实实的平辈。 却见元锦低眉,连说不敢冒犯尊长。 “少说废话,正事要紧!”药无尘看他们因一个称呼推来推去的,头疼不已,“文修你来得及时,我们速速联手把云华尊者敲晕,你替他的位置,待半日后,我还求了琴峰的琳琅仙子来接替你。” “你放心,老夫以人格作保,绝不坑你!” 文修摇头:“云华尊者大义凛然,我等怎能袖手旁观,没无尘你相劝,我也准备前来。” “不怕你们笑话,下决心之前,我确实有所犹豫和不甘。我晋升合道千年,离窥见天道只差一线,可就因为这一线着了魔,白白蹉跎千年岁月。” “可细细琢磨,倒不如在今朝抛洒一腔热血畅快。” 药无尘闻言哼唧两声:“还说废话,老夫瞧你是存心的!” 文修无奈:“我去接替云华尊者,你扶他离开。” 元锦抱紧碧玉盒:“晚辈虽修为低微,但也愿尽绵薄之力。” 药无尘摆摆手,拖着文修往云轻白那方走:“丫头你待在原地,看住文修的傻徒弟就成。” 傻徒弟陆延整理好华裳,大胆又羞怯地挪到元锦身旁。 元锦朝他笑:“之前多谢你为我说话,还冒着加重惩罚的风险,私下思过崖来看望我。” 陆延的脸唰地变白。 他欲哭为泪,这个距离他师父能听见谈话啊! 完了,他好不容易瞒过师父,使出吃奶的劲儿争取良好表现减少思过年限,终于能光明正大下山见师姐来着。 他的脸色变得太明显,元锦不好装作没看到,于是偏头问:“你生病了么,脸色好苍白。” 陆延摇头,手忙脚乱表示自己周围凶光太甚压得难受,他自己静静就好。 元锦十分体贴地取出一防御灵宝,罩在他周围,然后关切地望向药无尘他们,手不自觉攥紧。 忽然,伏屠光凶光大甚,竟突破云轻白的防御,令银白也染上猩红。 “不......”元锦不由自主向前踏出一步,陡然间画面扭曲变幻,恢复成原样。 文修正在接替云轻白,而药无尘帮助两人的交替不会导致凶光泄露。 元锦微怔。 刚刚是幻觉? “桀桀桀......”识海中传来熟的不能再熟的笑声,“元锦小儿,你想吃本尊再过万年吧!” 罗刹! “区区一介地境蝼蚁,你真以为反吞噬本尊吗?异想天开!” 随着话音响起,沉寂的领域暴动,不断冲击她的识海,企图破体而出。 不行,绝对不行! 人太多了,如果让他们感受到魔威,她绝对会被打成魔修。 如走到那个地步,她再无可能回闻道宗。 元锦咬紧牙关,鬓角冷汗涔涔。 “区区手下败将,我可以吞噬你第一次,就可以吞噬你第二次。” 她闭眼沉入识海寻罗刹的踪迹,可没找到一丝线索。 为什么? “桀桀桀。”罗刹放肆大笑,“蝼蚁怎能窥视本尊!” “不过你这蝼蚁的身体倒有些意思,本尊如今才发现热闹得很,能凑在一桌打叶子牌了。” 什么意思? 元锦眉头紧缩,听不懂罗刹的话。 紧接着袖子猛地被扯动。 元锦顿时睁眼,就要出招,但映入眼帘的是陆延担心的脸。 他嘴巴被风,只能靠举止询问她。 元锦忍住燥意,安慰:“我没事,只是受了点小伤。” 她抽出衣袖,连退几步:“我打坐调养一下。” 陆延一拍脑袋,埋头在心界里翻翻找找,取出丹峰炼制的圣品疗伤丹药,递给元锦。 “丹药珍贵,我自己能调养好。”元锦并非受伤,而是需要一个人打坐压制暴动的领域,但陆延态度强硬地塞给她丹药,大有一副不接受就会一直赖下去的架势。 元锦燥意愈甚,太阳穴暴起青筋,却仍然耐着性子周旋。 可罗刹怎会错过扰乱元锦的好机会。 他诡异笑问:“元锦,那场心魔幻境你真以为是我主导的吗?” 元锦心下一沉,升起不妙的预感,却面上不显,嘲讽: “老匹夫,整个混沌渊存着害人心思的人,舍你其谁?” 罗刹听后笑声扩大: “你忘了,除开你我,还有第三人在呢。” 他一字一顿,恶意满满:“想要你死的人,不是本尊,而是你师父。” “闭嘴!”元锦直接吼出声,双眼骤然遍布血丝。 坚持劝元锦服药的陆延愣在原地,随后立即跳起来布下结界,但刚布下结界就被师父击碎。 身后传来文修严肃的命令:“陆延,捉魔!” 陆延如坠冰窖,手抖如筛糠。 刚刚从师姐身上感受到的魔气,并非幻觉,而且不止是他,师傅他们也察觉到了。 为什么要去混沌渊呢? 陆延神色复杂,哀伤中混杂着不忿,自私想,那么多合道至尊都对混沌渊退避三舍,师姐你为什么要去啊! 入魔......居然入魔...... “师姐......”他怔怔望向元锦,呢喃唤道,眷恋而缱绻。 元锦突然从愤怒中惊醒,反应过来,她竟然将神识中的对话吼了出来,还泄露一丝魔威。 她急忙环顾四周,对上药无尘不可置信的沧桑双眼。 而背对她的云轻白专注伏屠骨,没有回头。 “陆延!”文修三人正式关键时刻,不便抽身,他见陆延呆立在原地,怕元锦逃跑,再次沉声命令,“捉魔!” 元锦抱紧怀中的碧玉盒,一边后退警惕陆延,一边对罗刹说:“你休想挑拨离间!” 罗刹:“没想到你竟是个痴人,但你细想一下,你的心魔究竟是何时蹿出来的?” 元锦掐住碧玉盒的指尖泛白,但表面脸色不改:“当然是碰到你那祭台时开始。老匹夫自己做得孽自己担,别甩给旁人!” “你不信便罢,反正等你被害死,本尊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你的身体。”罗刹忽然转换话锋,居心不良道,“如今你魔威已经暴露,在视魔为蛇蝎的仙门该如何自处?” 元锦早就在思考这个问题,但一直没有得到答案。 她若束手就擒,不是被关押进渡化狱永不见天日,就是被押上刑罚台遭天雷劈成灰。 仙门对魔向来不会手软。 她紧紧盯住犹豫不决的陆延,盘算要不要逃。 可这回若是逃,她就彻底与师父一刀两断了。 闻道宗受人尊崇的云华尊者绝不会容许魔道为徒。 罗刹注意到云轻白与文修的接替工作即将完成:“你再犹豫下去,等云轻白得空,提剑杀得一个人就是你。” “胡言乱语!”元锦激烈反驳,可她越激烈,越暴露了她心底的不安。 她清楚认识到,师父亲手除掉她的可能性会有多大。< 27. 浮生一梦(一) 《无情道师尊向她俯首称臣》全本免费阅读 “来人啊,公主落水了!” 惊吼放佛隔了层膜,模模糊糊抵达耳畔,刺激疲惫昏沉的大脑,一个激灵清醒,元锦只觉难受。 难受到窒息。 大量冷水争先恐后欲往五脏六腑灌,肺部针扎似得疼,四肢宛如被冰冻,麻木而僵硬。 她下意识掐诀自救,然而碎金般的阳光随着水波摇曳,始终停留在她触摸不到的前方。 呼救声、脚步声等等杂音彻底消失,她仿佛一块与世隔绝的石头,徐徐沉进不见天日的深渊。 元锦尝试屏住呼吸。 扑通—— 寂静的水底忽然响起刺耳的波澜。 她脚上竟坠着一个人! 那人正在拼命挣扎拖拽她下沉! 怪不得她努力放松全身也未上浮一点。 元锦使出吃奶的劲儿,毫不犹豫摆动脚将人给踹走,随后屏住呼吸,放松身体,像游鱼般轻缓有节奏地摆动双脚,下沉的身体预料之中地缓慢上浮。 眼看上浮到布满碎光的温暖区域,元锦准备一鼓作气冲破水面,却发现身后伸来一臂膀试图拦住她的腰。 她不带丁点儿迟疑,双脚一蹬,踩着来人率先冲破水面,仰头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谁知脚踝再次被握住,紧接着一股向下的拉力再次将她拖入水中,元锦没来得及看清来人,一大掌覆住她的双眼,然后腰肢上多出一股力将之往前带。 猝不及防间,撞上灼热似火的唇。 怎敢冒犯她! 元锦瞳孔紧缩,杀意凛寒。 她定要诛杀这个登徒子! 而那人继续不知羞耻,竟更进一步地攻城略池,侵略性极强。 元锦岂会坐以待毙,她下狠劲咬住对方的唇,铁锈的腥味儿随即在水中散开,同时夹杂着一道意味不明的轻笑。 疯子! 元锦嗅到同类的气息,令她不知不觉想起一个人来。 那人的漆瞳好似寂静如夜,却翻滚着骇人戾气与滚烫贪念,看向她的眼神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拆吞入腹。 不过她从未将此放在心上,只要未犯她的底线,他就仅仅是无关的陌生人。 在她利齿的威胁下,身前的登徒子并未退缩,却也没有再次前进。 他似有若无地磨蹭过她的鼻尖、额头,最后停留在耳垂。 元锦忍无可忍,伸手状似亲昵地搂住他,然后缓缓上移捧住他的脸颊,摸到他的眼睛,大拇指骤然弓起就要往下戳,哪知登徒子似猜到她所想,倏而捉住她的双腕,往上游去。 浮到水面,习惯黑暗的眼睛一时被金光刺得闭眼,待元锦适应一会儿,才渐渐看清面前的人。 眉心朱砂妖异,面容俊朗,头戴金冠,莽服加身,哪怕湿法贴住肌肤,也掩盖不了他逼人的贵气。 与洛商一模一样。 来长陵城的路上,药无尘长老曾对她介绍,被吸入伏屠骨试炼的一队人中正有洛商,而随着时间流逝,有试炼失败的弟子醒来,算上她来时见到的离开弟子,现阶段留在试炼里的弟子仅剩两名——洛商和元明珠。 “皇妹,今日是父皇诞辰,宴请文武百官,你要耍脾气好歹过了子时,容父皇舒心一日。”洛商放开手,半点不提水中事,反而温柔地将她遮眼的碎发别到耳后。 元锦瞟见岸上宫女侍卫越聚越多,甚至已经有人下水来救他们,她擦净嘴角血迹,抬眸微笑:“太子哥哥,你说得对。” 说时迟那时快,她话音未落,右手就闪过一道银光,转眼间银光沾染一抹殷红,而同时洛商左脸多了一道狰狞血痕。 竟是元锦挥舞银簪划伤洛商。 “可惜本宫是整个大喻最尊贵,父皇最宠爱的宝锦公主,无需遵守世俗规则。” 元锦神情倨傲,示威一般,将染血银簪重新簪回插满宝翠的发髻。 “啊——!” 奔来的小太监见到这一幕,惊叫:“太子殿下受伤!快去请太医!” 无论周围如何纷扰,却见洛商一动不动,笑眼看她:“丹红鲜艳,更衬皇妹明艳。” 眼底暗色涌动。 瞧见他那副暗戳戳的阴险模样熟,元锦觉得颇为熟悉,她不禁怀疑洛商是不是也没有被抹去记忆。 伏屠骨试炼,浮生一梦,是使人失去所有,以本心体验凡人人生。 但不知为何,元锦竟没有失去记忆,反而得到了原身的记忆。 原身名为贾元锦,出身大喻皇室,乃老皇帝最宠爱的女儿。她哪怕独自一人跑到金銮殿玩儿,躺在龙椅上睡觉,老皇帝都不舍得责备一句,因此养成一副嚣张跋扈的性子。 兄弟姐妹个个视她为煞星,不敢触其霉头,甚至被封为太子的洛商也避其锋芒。 却不晓得得洛商今日发什么疯,竟敢行冒犯的龌蹉之事。 元锦揣度原身性子,继续傲慢地斜眼瞪他:“奴才生得谄媚货色!” 这句话应当算戳到了贾洛商的逆鳞。 贾洛商是老皇帝年轻时与宫女风流一夜生下的皇子,自小不受宠,受尽人情冷暖,但他十岁那年苦尽甘来,被刚经历丧子之痛的纳兰贵妃抱到膝下养育。有母妃和母族纳兰撑腰,贾洛商凭借出色的手段与魄力,在一众兄弟里脱颖而出,住进东宫。 可尽管如今贵为太子,他的出身依旧为人诟病。 如果贾洛商没有洛商的记忆,他心里怕是恨不得将她五马分尸。 恰好,她对他人的杀意与恶意最为敏感。 元锦老神在在等待身前人的反应。 谁曾想洛商直接将她打横抱起,走上岸去。 一太监躬身小跑送来狐裘大氅,洛商单手扯来披于她的肩膀:“深秋寒露,冷风刺骨,皇妹小心着凉。” 像极关心妹妹的兄长。 元锦还欲再试,却见一道明黄的身影携乌泱泱的人群赶来,太监宫女纷纷向其下跪,洛商也放下她,恭敬作礼:“儿臣拜见父皇。” 那明黄身影擦过洛商,径直奔到她跟前,沟壑纵横的老脸堆满焦急:“宝锦,你可安好?”他关切地上上下下打量元锦,见她苍白的小脸埋在毛茸茸的狐狸毛中更显病色,不由怒呼:“太医呢!” 他的身份呼之欲出,正是原身的父皇,大喻皇帝,贾启。 老皇帝没发话,无人敢起身。 因而洛商跪着回话:“禀告父皇,儿臣已经派人去请太医,算时辰应该快到了。” 老皇帝这才注意到洛商:“你的脸怎么伤了?” 答案不要太明显,元锦头上的银簪还沾着血,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答案,更何况看见元锦行凶的宫女太监成堆。 却听洛商答:“多谢父皇关怀,这伤是儿臣救人时不小心割的。” 当着一堆证人的面,拆穿他的谎言轻而易举,可没人敢去站出言顶撞,或者说老皇帝默认了这个说法。 老皇帝不顾打湿龙袍,挽住元锦,对洛商淡淡点头:“不错,身为太子理当友爱手足。孙盛,朕那儿的舒痕胶待会儿送三盒给太子。” “是,陛下。”跟在老皇帝身旁的孙盛太监上前一步作揖领命。 元锦安静立在一旁,她初来乍到不适合抢风头,哪怕想搞事情至少得弄清楚谁是谁。 因此老皇帝与洛商说话的功夫,她靠余光不停扫视随同皇帝来此的人,根据面容特色将他们与记忆对上七七八八、 当触及一位熟悉的明媚女子时,她的目光停顿半息,但很快移开。 直到看见一焦急的中年男人,元锦的脑子突然原地蹦出个词儿——纳兰侓延。 名字有些耳熟。 元锦眉心微蹙。 等等。 最初跟她一起沉底,然后被她一脚踢开的人,好像就叫纳兰侓延。 他是中年男 28. 浮生一梦(二) 《无情道师尊向她俯首称臣》全本免费阅读 泉水潺潺,仙雾渺渺。 元锦一步一步走上台阶,穿过往上涌的朦胧湿雾,走到与云轻白面容相同的男人面前。 男人白衣朴素,木簪束发,容颜清俊,比逍遥剑锋的云华尊者多了抹烟火气和实感。 他不再如流云,好似随时就能消散。 元锦伸手捧住他的脸,犹如跨过曾经不可跨过的距离,清晰地在他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 “你的名字?”她略有哽咽,希冀地问。 然而良久无声,身前人甚至连睫羽都未颤动一次。 垂首立在一旁的宫女察言观色,细心回话:“殿下,您使用的傀儡符,控制国师大人自由的同时,也剥夺了他说话的自由。” 元锦微怔,脑海里闪过原主的记忆。 大喻国师云轻□□通玄门奇术,道行和修仙者相比不过尔尔,但在凡人中已是难得。 他制作的傀儡符可以轻而易举操纵凡人。 三日前,原主悄悄偷得几百张符箓,全数往云轻白身上使,乱拳打死老师傅,竟当真让她成功操纵云轻白。 “原来你也叫云轻白。”她愈发移不开眼,但到底试探过此人的行事风格,心存疑虑,于是吩咐宫女,“将解开符咒的符水端来。” 她要云轻白亲自回答,他究竟是谁。 原主在定住云轻白后,又偷偷搜刮不少好东西,解符水便是其一。 宫女习惯了宝锦公主的无常,也不规劝,顺从地去取解符水,留下元锦和云轻白短暂独处。 元锦尚且不敢做出格的事,只依恋地拥住他的腰,侧头靠上胸膛。 清淡檀香萦绕鼻尖,耳畔心跳的鼓点逐渐加重,她抬眼,看见云轻白的耳根红如血玉,不知是热气熏得,还是害羞。 她师父云华尊者绝不会出现害羞的情绪。 元锦犹疑地推开他,盘旋于口齿间的师父,滚了又滚,终如玉珠滚落。 “师父?” 云轻白无法动弹,却在听到这个称呼时窒息一瞬,随后跳跃的、炽热的、鲜活的心脏放佛灌满灵气一样鼓涨酸涩,好似马上就要炸开。 他完全无法理解这样的感觉。 他的心脏应该是死寂的、冰冷的,跳动的频率犹如设定好的机器,不会偏离一丝一毫。 他甚至开始期待怨鬼毒舌的吐槽,可自从神魂被吸入浮生一梦,他至始至终没有出现。 甚至除了记忆,神域、修为、神印等等与凡人无关的东西全都消失不见。 换言之,他变成了人。 原因未知。 若怨鬼在,他应会极亢奋,要求代替他执行任务,体会凡人的贪嗔痴。 或许,怨鬼是存在的,与他真正的融为一体。 不然为什么他会渴望碰触元锦,好奇她的温度,并且企图拥抱她。 只有怨鬼才会滋生欲望。 他身为神明的手中刀,绝对不会滋生任何七情六欲。 “殿下。”宫女取来盛解符水的瓷瓶,双手奉上。 元锦接过打开青花瓷盖,纤纤玉指沾水几下就要洒向云轻白,一颗倒吊的脑袋忽然从天而降: “不能解开傀儡符,否则你会死!” 元锦:? 眉心猛跳一下便重归平静,元锦默默观察横亘在她与云轻白之间的脑袋。 她只剩下一颗脑袋,呈半透明状,应是人未消散的魂魄,眉清目秀,可见生前风华。 而且脑袋上的面容她十分熟悉,正是铜镜照出的自己。 思绪飞转,元锦很快有了答案。 “你是贾元锦?”她尝试用神识沟通。 贾元锦瞬间泪眼汪汪,猛地蹦起来,和她脑门对脑门:“你看得见我!” “啊——!” 她欢快地放声尖叫,放佛拥有弹性的皮球,在地面与屋檐间弹起、回落,反反复复,拖曳的尾光在半空织成复杂的网。 元锦阖眼,鬓角青筋跳动,最终准备继续之前的动作,然而还未沾到解符水,贾元锦便弹到她手背上: “不能解开!他会占卜你为灵女,然后父皇会听信谗言拿你活祭,以庇佑大喻风调雨顺!” 大喻上下都听过一个传说,天上的神仙爱上一位凡女,于是与之梦中相遇结合,凡女因而受恩露,洗髓换骨,拥有灵体,飞升上界与神仙相会。 此后,人称凡女为灵女。 然而灵女无法摆脱天地轮回,每隔百年就会轮回一次,失去爱人的神仙伤心欲绝,淌下泪水,化作滔天洪水差点淹没凡间。 幸好有英雄找到灵女,将她送回上界,送到神仙身旁,神仙喜得爱人,立时止泪,发誓庇护凡间百年风调雨顺。 因此送灵女上界之日,凡间总会张灯结彩,锣鼓喧嚣,庆祝神女与灵女重逢。 无数人欢喜鼓舞将之称为——芳菲节。 可贾元锦更喜欢将它称为活祭。 元锦突然灵光一闪,了悟那老皇帝为为何对她的宠爱胜过太子。 她无视贾元锦的阻挡,继续动作。 贾元锦急得恨不得咬对方一口,可她仅仅是一道虚无的残魂,连掀起阴风的能力都没有。 她只能不断提醒:“你会死的!” 元锦默问:“你觉得最后的占卜结果,真的是云轻白确定的吗?” 贾元锦着急的尖叫戛然而止:“你......你什么意思?” 元锦轻嗤一声,指腹擦过瓶身,旋即盖回瓷盖,凝望神色始终波澜不惊的云轻白:“罢了,我也怕。” 怕师父没有失去记忆,责备她,厌恶她,然后抛弃她。 宫女见元锦动作,忙伸手拿过瓷瓶,埋头道:“禀殿下,太医刚刚赶到长乐宫,已经为太子殿下包扎完毕,您打算何时诊脉?” “你叫他等着。”元锦说。 “是。”宫女依命去外殿传话。 而元锦沉默良久,侧眼避开云轻白道:“国师大人,你替本宫更衣梳发。” 贾元锦:! “我,我,我还是清白之身!你不要毁我清誉!” 元锦直接无视她,云轻白则无法感知此间残存的灵魂。 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行动,取下屏风上的华裳,一件一件为元锦穿上。 指尖触及不妨滑过她的锁骨,柔软温凉的体温似有若无,却宛若燎原烈火,径直烧往四肢百骸。 那一刻,窗外的鸟鸣,屋檐下随秋风摇动的风铃好似全部拉远,天地间只剩下他与她。 他头一次感觉,悠久漫长的时光此时短暂得过了头。 放佛眨眼他便为她穿好衣裳,梳好发髻。 元锦坐在梳妆镜前,看到铜镜里的人影,被身后之人熟练地挽了个俏皮的双鬟髻,不禁牵起一个似笑又似哭的表情。 无需再试探身后之人的身份,他就是云轻白。 元锦仰头,正好对上他乌黑如墨的双瞳,他插华胜的手停顿于半空。 “......国师大人,往后你照顾本宫起居。”她命令。 被傀儡符控制的云轻白很快有了动作,他捂住元锦的耳朵,将她的头摆正,对镜梳妆。 无需言明。 受符箓控制,他无法拒绝元锦的要求。 梳完妆,元锦根据原身记忆去往外殿,而贾元锦由于刚才的事,羞答答藏在她的身后,亦步亦趋跟着。 撩开垂地珠帘,她看见外殿中,洛商端坐太师椅悠闲品茶,而太医毕恭毕敬立在一旁。 珠帘哗啦,洛商搁置茶盏,随声望去。 来人粉裙翠钗,额间桃花夭夭,点缀珍珠,娇俏但不乏雍容华贵,竟胜过人间百花。 洛商一时移不开眼:“我从未见过你这般打扮。” 他的记忆里,元锦不是素裙如仙,便是劲衣飒爽,如此少女娇俏的装扮,他只在梦中见过。 元锦却在揣度他不曾见过谁? 原身过往追求华丽奢侈,确实未曾尝试此时的俏丽妆容。 元锦于主位落座,漫不经心地问:“父皇寿宴未散,皇兄作为太子,理应赶紧回宫整理仪容,再返回贺寿,怎赖到我宫里就不走了?” 洛商容色不改:“往日皇妹常邀请我逛御花园,可惜我事务繁忙,不得不拒绝。而今终于得了空,皇妹却将我往外赶。” 说着,他无奈摇头:“皇妹年岁渐长,我倒猜不透皇妹的心思了。” 而后指示太医:“李太医,还不给公主把脉?父皇最记挂皇妹,还等着消息呢。” 此话一出,将他留在这儿的缘由解释了七七八八。 元锦随意仰靠椅背,将右手搭在桌上由太医把脉,行为举止间威严天成。 她不加掩饰地审视洛商:“皇兄思虑周全,孝顺体贴,兄友弟恭,我等拍马不及。不过,水下冒犯之事,皇兄作何解释?” 洛商大大方方朝她致歉:“皇妹落水,作为兄长不免急躁了些,因而作出逾越礼法之事,望皇妹见谅。” 听见逾越礼法四字,诊脉的李太医不禁擦拭额头密汗,将头埋得越来越低,竭力减少存在感。 不曾想元锦未放过他:“李太医,本宫问你,将浮出水面的溺水之人又拉回水中,是故意为之还是因急躁失误?” 李太医瑟瑟发抖:“这,这,这......” 瞧他那可怜劲儿,洛商不由轻笑,解围道:“何必为难他,皇妹有疑问尽管问我。”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元锦挥退李太医,等外殿只剩下她和洛商,质问,“皇兄离席解酒,我怕你出事,于是便做主跟随,哪知跟到一半,与纳兰侓延狭路相逢,皇兄却不见踪影。我特别好奇,皇兄去了哪儿?” “而且皇兄早不来,晚不来,偏等到我浮上水面后才来,而且来得那样精准。荷花湖占地百亩,却毫无迟疑径直向我游来,为什么?” 沉入湖里,元锦的听觉比岸上灵敏戏多,大多数跳下水救人的侍卫太监皆如无头苍蝇般搜救,偏洛商跳入湖中后,没多久就找到她。她不得不多想。 洛商闻言,不由小指微动,系于上的红线随之颤动,它的另一端向前延长,没进元锦体内。 “千里姻缘一线牵,或许我与皇妹前世有段姻缘呢?”他提起茶壶为元锦斟茶,“我猜你喜清茶,它是我亲手泡的,你尝尝?” 茶香四溢,淡淡清苦味令元锦蹙眉:“你猜错了,我喜甜汤,洛师弟。” 洛师弟的称呼一出,元锦仔细端详洛商的变化,随口补充:“大喻太子行事骄傲,替皇帝以外的 29. 浮生一梦(三) 《无情道师尊向她俯首称臣》全本免费阅读 冬意凌寒,宫墙碧瓦上白雪覆了厚厚一层。 元锦披着狐裘大氅,怀抱手炉趴在小楼上,遥望长乐宫的一角厨房,隐约见麽麽们忙碌来往。 脚步轻响,有宫女手捧两寸长的雕花木盒进来,她悄悄瞟了眼精致小脸埋在白狐裘里,被衬得愈发慵懒可怜的女子,心下惊叹,自两月前落水后,公主殿下不仅渐渐变得和蔼可亲,甚少打骂下人,容貌还更甚从前。 没事时,和猫儿一般娴静优雅,可倘若触犯她的规矩,明月般的眸子轻飘飘看来,恍似泰山压顶,压得人不敢喘息。 不久前,公主殿下发现别宫安排进长乐宫的眼线,三言两语就使之倒戈,做双面间谍。 宫女钦佩地收回视线,垂首呈上木盒:“公主,太子殿知晓您爱吃糕点,派人快马加鞭从江南买回数种糕点,供您挑选。” “赏你了。”元锦目不转睛盯着小厨房,“国师大人那边如何了?” 宫女欢喜地抱紧,太子殿下两月来几乎每日给公主送好东西,可公主未瞧一眼,全赏下去了,如今也是一样,不枉她费心机争来送东西的差事。 得到好东西,她更为谦卑,脊梁再弯三分回禀:“国师大人正在小厨房为公主烤叫花鸡,应该再过一刻就出炉端来。” 说来奇怪,公主最近只准许国师贴身伺候,连饭食都由国师亲手制作端来,这事儿若传出去,公主恐怕名声不保,亏得此处乃深宫,处处都有人守着,才没惹出事儿来,闲言碎语也只敢在宫女太监的小圈子里传。 元锦闻言不禁弯唇,忆起从前。 那时她还小,尚未辟谷。因初到逍遥剑锋,心里不安稳,便不自觉试探云轻白的底线,吵着闹着要吃他做得饭菜。 她都已经想好了,云轻白只要变现出丁点儿不耐,她就退步,谁曾想云轻白居然真的亲自给她搭触厨房,买来灵米等物下厨。 白衣仙人,周身萦绕烟火气,她再找不出比那更美妙的画面。 他素来宠她,纵她,亏得她忍功强悍,才没变得和陆延一样霸道嚣张。 “元锦元锦!湖那边有人蹴鞠!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一声尖叫忽如长鹰击空,撕碎宁静,那树梢上的雪放佛亦听见聒噪的声音,簌簌落下。 元锦眼看着一颗头兀然从楼下升起乱窜,和雀儿般活蹦乱跳,不禁痛苦扶额。 凡人身体,不免犯冬困。因此自入冬以来,元锦就懒得动弹,命人打听药无尘、文修尊者的事儿都被暂且搁置。 偏偏贾元锦爱跑爱跳,什么热闹都想凑一凑。若非贾元锦被距离限制,不能离她太远,恐怕早飞到天涯海角,逍遥肆意去了。 元锦挪动身子靠近烧银丝碳的炉子。 不知为何,她小时候靠一单衣就能熬过天,如今长大成人,却畏寒起来。 眯眼贪恋地汲取热意,心中却道:“去瞧瞧不是不行,但明日不许烦我。” 贾元锦眸如小鹿,亮闪闪湿漉漉地望向她,疯狂点头。 于是元锦留人在小楼等云轻白,她则带着贾元锦和一位贴身宫女,穿过湖上游廊,前往蹴鞠的地点。 “兴庆宫。” 朱红的宫门前,上书赤金牌匾。 元锦念了遍,想起兴庆宫的主位娘娘是纳兰贵妃,纳兰明珠和纳兰侓延的姨母,亦是洛商的养母。 元锦打心底不愿和洛商有过多的牵扯。 只盼着洛商做得他的太子,一心一意谋取伏屠骨,而她则潜居长乐宫,一心一意和师父恩爱。 他们进水不犯河水,皆大欢喜。 可贾元锦立马拆穿她心思:“如果你真想皆大欢喜,就不会和他相认。有父皇压着,你只要抵死不从,皇兄压根奈何不了你。你分明有争抢的念头!” 贾元锦长在锦绣堆里,嚣张而天真,可以说天真到接近于愚蠢。 不料被她看穿心思。 彼时元锦默了默,随后跟她谈腾云驾雾修仙之道,波澜诡谲妖邪传说,一下引走她的注意,方未继续谈下去。 犹疑间,贾元锦已经兴奋地穿门进去。 元锦呼了口气,呼吸在冰冷的寒风中凝成缥缈的雾,瞧了半晌,最终她示意宫女叩响兴庆宫的大门。 报了名,兴庆宫的太监飞奔过来开门领路,她跟着往里走,转过一个弯,就见到正殿前的广场被改成规模偏小的蹴鞠场,十多个九岁左右的小宫女、小太监在场上飞奔抢球,贾元锦追求他们的身影,自己玩儿得乐不思蜀。 蹴鞠场旁边设有座,上遮华盖,纳兰贵妃坐主位,纳兰明珠坐左侧,本应在月前出宫回府的纳兰侓延坐于她右侧,三人时不时交头接耳,掩唇而笑。 没看见洛商,元锦松了口气,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洛商就本能的厌恶,杀意控制不住地翻腾。 或许是因为他冒犯她? 元锦按捺疑惑,上前向纳兰贵妃见礼。 如今后位空虚,纳兰贵妃掌权,直接免除妃嫔的晨昏定省,蛰居兴庆宫拜神礼佛,为逝去之子祈福,而元锦也不爱出门,因此除了两月前,她落水上岸后,有幸匆匆一睹,后来就再也没有见过。 如今再见,瞥见纳兰贵妃一身幽静的湖蓝裙钗,着装素雅,恍似深山中独自绽放的幽兰。 纳兰贵妃待人接物温和有礼,但看见元锦,生来浸着三分哀愁的眉眼舒展,打趣道:“我当宝锦嫌弃兴庆宫清冷,两月不肯踏足我这儿。” 贾元锦被骄纵的不知天高地厚,但本性纯良,活泼开朗,在后宫可算是活宝儿,走到哪儿都招人疼爱。 她和纳兰贵妃,自十二年前,贵妃丧子后,结下几分母女缘,后来她对洛商起了不可说的心思,对洛商养母便更为殷勤。 “娘娘可冤枉我了。”元锦对伪装的事信手拈来,她故作娇憨,“两月前我害娘娘的侄儿落水,自知罪孽深重,便罚自己面壁思过一年。可才过两月,宝锦实在思念娘娘,就学先贤来向娘娘负荆请罪。” “姑母,你听听,害人落水的罪魁祸首分明是她,你怎得只罚我抄经。”纳兰侓延立时抢过话头告状,“我差点去了半条命呢!” “宝锦都明白承担责任,你还不知悔改,将事儿全推卸出去,我看你是罚得还不够。”纳兰贵妃语含责备,转头对元锦招手,亲热道,“过来,让我好看看咱们的宝锦瘦了没。” 元锦依言迎上前,被贵妃牵着坐到身侧。 纳兰明珠笑吟吟接话:“姑母,宝锦妹妹罚自己面壁思过,肯定是糟了大罪,看她脸颊都消瘦不少,定要好好补补,不然遭不住负荆请罪。” 本事玩笑话,纳兰侓延却认真道:“对哦,你来负荆请罪,你的荆条呢!” 元锦横他一眼,红着脸说:“荆条,荆条,在来得路上被燕子抢走了。” 她结结巴巴,越说越小声。 纳兰侓延大笑,带着拆穿谎言的兴奋指她道:“你说谎!冬日哪儿来的燕子!” 听见两人对话,纳兰贵妃和纳兰明珠忍俊不禁,随后纳兰明珠道:“这两人跟欢喜冤家似得,凑在一起有趣得很。” 纳兰贵妃捏了捏元锦的脸颊:“咱们宝锦纯真,侓延小子不藏事儿,确实是一对妙人儿。” 此话一出,不等元锦发话,纳兰侓延脸色大变:“姑母,我要娶的女子当属天上明月,才不要......” 话未说完,纳兰贵妃厉声呵斥:“大胆!这儿岂有你说话的份儿!” 若让傻小子将话说完,议论皇家公主的罪名怕是跑不掉了。 纳兰侓延方品出味儿,脸色唰地惨白。 纳兰明珠垂眸,美艳的眸子里闪过一道可惜,到底无法遂愿,将元锦困到自己眼皮子底下。 三人各怀心思,元锦瞧在眼中,只作不知,安静乖巧地依偎贵妃。 气氛一时凝滞,适逢场上的蹴鞠比赛分出胜负,胜者队伍的队长来贵妃跟前说了几句吉祥话,才打破沉寂。 身前稚童满院,纳兰贵妃目露慈爱与怀念,命人将赏赐分发下去,人人都有,胜者队伍多添一袋金瓜子。 如脱缰野马的贾元锦疯玩儿回来,依恋地飞进纳兰贵妃怀中,纵然她控制不住力道,时不时穿过贵妃身体,但她努力地维持像被抱住的动作。 元锦愣了 30. 浮生一梦(四) 《无情道师尊向她俯首称臣》全本免费阅读 云轻白的解释一字不落地飘进耳朵,洛商抱住她的铁臂骤缩,力道愈大。 元锦挣扎着恢复意识,刚醒来就闻到一股硝烟味。 她仍然忍不住偷笑。 她师父冷静自持,对万事万物怜悯又淡漠,绝不可能说出此般挑衅的话。 成为大喻国师的云轻白定然失去了曾经的记忆。 顾虑打消,她终于可以放心地对他为所欲为。 ——云轻白的一言一行这般牵动你的心弦么。 怀中人完全没有掩饰的意思,清醒后的笑意耀目,洛商能清楚感知到她的情绪波动。 前两世,洛商认识的元锦,情绪最高涨的时候,莫过于醉酒后,她卧在他的怀中,放佛完全敞开心扉,而平时波澜不惊,清冷内敛,整个人好似被寒冰冻结,让人无法触及真实的她。 像极了云华尊者。 今生,他终于能看清她的喜怒,可那喜怒是为旁人起伏。 正如水月镜记录的画面,她依赖卧膝之人换成了云轻白,在雷雨夜帮她捂耳的人也是云轻白。 最重要的是,她两世习惯,喜爱清苦的食物,竞也变了样。 甜汤? 她怎会爱甜汤。 以前她常说甜食消磨心志,从不肯碰半分。 洛商忽然意识到元锦不再是前两世的元锦,她不会再次理所应当的喜欢上他。 那他所谓令她爱上他,然后将她抛弃的报复根本无从实施。 或者本质上,是他重生后的自欺欺人。 状似报复,实际上给了自己一个再次接近她的理由。 真是蠢透了。 元锦根本视他为无物。 他和她的过往,在时间回溯的那刻,就彻底消弭。 而今的她,是闻道宗逍遥剑锋云华尊者座下弟子,不再是与他日夜相守,携手历经磨难,托付生死的初月。 道理是这个道理,然而,心绪难平。 洛商径直闯进元锦寝殿,默不作声跟随他的太监无需吩咐就关闭殿门,挡在门前,谄媚道:“李公公,国师大人,小的奉殿下之命行事,还望多多谅解,不然回去,小的怕是要受罚。” 内殿,洛商环顾四周,视线扫过女儿闺阁中不该出现的祥云纹黑色长靴,倒和云轻白的衣裳相映成彰。 他垂眸,眉间朱砂鲜艳如滴血,手掌重重擦过她娇嫩的脸颊,笑道:“师姐,如今只我们两人,无需再装睡了。” 白皙的脸颊印上几道显眼的红印子,元锦疼痛地侧头,条件反射抬手格挡,洛商像是知道她的反应,提前一步反手指骨她的双腕, 他伏身,浓重的阴影将她覆盖,可她的眸仍旧如星子明亮动人。 “洛商,放开我。” 她的笑意一下凝结,冷声命令。 她直接叫他的名字,连伪装都不愿意了。 洛商贪婪地描摹元锦的剪影,忍不住问出埋藏两世的问题:“初月,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 略带敌意和厌恶的问道宗同门。 元锦和洛商不过见了四五次面,打过几次少得可怜的交道,情意谈不上多深厚,也谈不上仇恨,莫名其妙蹦出来的厌恶和敌视,她将之归于气场不和。 但浮生一梦中,洛商一次又一次的逾矩冒犯,几乎快突破她本就不牢固的道德底线。 元锦尝试挣脱洛商,但未经修炼,男人的力量天生拥有压倒性的优势,轻松压制她的挣扎。 她闭眼冷静半晌,后睁眼直视洛商,警告:“最后一次,放开我,我不想对同门动手。” 洛商更压低身子:“倘若我不放呢?” 殿外。 李太监面对紧闭的大门瞠目结舌,冒着违反宫规被陛下斥责的风险,将所有人拦殿外,太子殿下完全失去了分寸。 “李公公,陛下事务繁忙,我们不急于一时。” 云轻白很少为难人,开口解围,李太监讪讪点头,他身为内监总管,走到哪儿谁敢给他脸色看,不想今日接连吃瘪。 无聊之际,他悄悄瞄身旁的国师一眼,只见他神色淡漠,放佛神龛里的神像,永远不为外物动容。 他哪知道,云轻白宽大的长袖下,双手不知不觉攥握成拳,而后缓缓松开。 他们本就天生一对。 他不过一个局外人。 今日的话是他出格了。 急促的呼吸缓和,云轻白心下一片平静。 哪怕没了怨鬼监视和毒舌,他依旧是对万事万物无动于衷的云轻白。 云轻白无话,李太监受不住沉默,心想宝锦公主也是个没分寸,居然胆大包天将国师绑进深宫贴身伺候,若非陛下仁慈宽厚,以一己之力将弹劾的折子压下,纵容公主耍性子私藏美人,单天下人的唾沫星子就能淹死公主。 “大人,你有什么东西要取?”他等得难受,试图找话题,“老奴命人给你找来,陛下那边还等着你回去占卜。” 最近两年大喻境内都不太平,不是西边暴雨,就是东边干旱。 民间隐隐出现传言,灵女又一次堕入轮回,神明悲痛欲绝向人间降下灾祸。如果想避过灾祸,必须找到灵女送回天上。 传言多捏造,可灵女传说是大喻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由不得人不信。 甚至最初设立天师府和国师,亦是因为灵女传说。 国师一般由被神明青睐的人担任,代百姓叩问天意,占卜灵女下落。 只不过大喻风调雨顺千年,许久没有发生天灾,多数人都将灵女传说淡忘,天师府和国师的主要职责随之变化。 可如今不止东西两边天灾频频,连京都也遇上千年难遇的地龙翻身,兆头不祥极了,陛下忧心匆匆,思来想去,到底将老传统翻出来。 云轻白从容不迫:“东西搁在公主寝殿,李公公稍安勿躁。” 李太监闻言,不免又想起长乐宫传出的闲言碎语,暗自咂舌,公主和国师的关系果真不一般。 未几,一个手抱雕花木盒的宫女气喘吁吁从外面闯进来,她看见李太监红扑扑的小脸蓦然煞白,连忙下跪。 “你是哪儿的宫女,这般没规矩!”李太监掐着尖细嗓子,疾言厉色。 “奴婢是长乐宫的,不久前被公主殿下留在小楼上等国师大人,谁想突然地动,奴婢担心殿下安危,于是下楼寻找,却遍寻不着,方乱了规矩,疾跑回宫找人帮忙。”她伏低身子,头只差埋进土里,可纵然胆小害怕,亦条理清晰,三言两语解释清楚前后因果。 李太监估摸宫女不敢说谎,一挥佛尘:“念你护主忠诚......” 话刚说一半,禁闭的门轰然破碎,一个黑影从寝殿飞出,在虚空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重重砸下地激起尘土飞扬。 李太监捂住鼻子挥散飞尘,看清黑影,瞬间大惊失色,赶忙去扶人:“太子殿下,” 洛商已经站起。 只见他衣冠散乱,俊脸沾染泥灰,堪称狼狈,但风华不减,额前情丝几缕更添妖异昳丽,可他通身威势迫人,让周遭的人都不敢直视,哪怕李太监天天伴君都不禁放轻呼吸。 洛商死死盯住门扉损坏的宫殿,左手一扬,立即令李太监止步噤声。 同时,宫殿里传出一声直教人心惊胆颤的:“滚!” 余音回荡,天地沉寂,唯那无情雪压弯枝丫,拳头大小的雪球坠下砸碎,洒落一地。 洛商面沉如水,站定良久,却始终不见元锦身影。 当真是接连两次毫不留情斩杀他的中山狼,狠辣又无情。 “走了。”洛商阖眼,叫上守门的太监,转身离开。 然而离开之际,视线扫到一个极为眼熟的木盒,他不甘心地问:“这东西,皇妹喜欢吗?” 抱住木盒的宫女抖如筛糠:“回,回太子殿下,公主将,将它赏赐给,给,给......” 哆哆嗦嗦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可未尽之意洛商听明白了。 所有人都以为洛商会发怒,谁想他低眉一笑,温柔道:"既然皇妹赏你了,就好好收着。" 说完,他一步一步离开长乐宫,再未回头。 元锦其实既不喜欢清苦的茶,也不喜欢甜汤,她喜欢得无 31. 浮生一梦(五) 《无情道师尊向她俯首称臣》全本免费阅读 她抓住了,他的手。 云轻白瞧着元锦,少见地愣了会儿。 他走过万界,经历人世浮沉,数不清的女子,甚至男子倒在他面前,卖弄风骚,他从未看过一眼,一直以来都是漠不关己地擦肩而过。 可身前跌倒的是元锦,他还未思考,身体就抢先一步,半跪在她面前。 对上那双狡黠的明眸,云轻白看见自己的倒影清晰地映在眸上,亦映出转瞬即逝的担忧。 瞳孔不可置信地骤缩,他起身倒退两步,连带元锦半身往前脸朝地倒下,可到最后她也没放开手。 “能不能陪陪我,一刻就好。”元锦仰头,“一刻之后,我放你走。” 云轻白摸不透自己在想什么,竟然答应了她的要求,重新半跪,任她捉着他。 不曾想,她得寸进尺,还抓住他的另一手,然后领着他捂住她的耳朵。 而她冰凉的手覆在他手背上,五指穿过指缝,像十指相扣。 “.....云轻白。”她声音极快又极低地唤了声。 随后她猛地闭眼,接着悄悄睁开一道缝隙,观测他的反应。 他冷漠如常,却并没有反驳。 这助长她的气焰。 她的手放佛温暖一点,双颊更烫似火,嗓子紧张到尖细:“云轻白!” 这一声,像是昭示闸门开启,称呼如洪水源源不断:“云轻白!” “云轻白!” ....... 她不期待他的回应,只自得其乐地叫他的名字。 不再是叫师父,也不是云华尊者的尊号,而是云轻白这个名字。 好似叫了,他就能属于她。 直到叫九声,元锦松开他的手,从怀中拿出一个剑穗。 剑穗精巧,银丝编织的骰子里镶嵌血玉一点红,下坠流苏飘逸,与元锦在现世中为他打造却未送出的生辰礼几乎一模一样。 两个月里,云轻白经常看见她坐在床前,借日光打络子,遍银丝,打磨血玉,灵巧而熟稔地制作出这剑穗,不沾阳春水的十指结出一层薄薄的茧子。 “云轻白,我取你不少符箓,这剑穗送你,算作赔礼。” 元锦不等云轻白答话,便擅作主张将剑穗系在他腰间。 系的时候全程低头,不敢看人,只那熟透的耳垂暴露她的羞怯。 “我知国师无剑,你就当普通配饰佩戴吧。” 说完,她别开头,云轻白看见她露出的左脸,雪白的小脸上五道红痕浮肿,颇为触目惊心,一看就知道旁人故意掐的。 “一刻钟已到,你可以走了。” 系完剑穗,正好到约定的一刻钟,元锦抿唇,最终还是依言放云轻白离开。 她听见衣裳细微的摩擦声,余光瞥到云轻白站立的影子,心知长乐宫留不住他。 失落地抱膝,然而左脸突然暖意流淌,灵力温驯地流往四肢百骸,红痕肉眼可见地消下去,被华盖砸疼的腰酸痛渐消。 她惊喜地瞪大眼睛。 “殿下,冬日寒冷,坐地上容易寒意侵体,受风着寒。”云轻白打横抱起她,走到散落符箓的床榻边,将她放到柔软的被子上,“身体要紧,请殿下勿要使性子。” 云轻白纵然忘记前尘,却还是无法彻底忽视她。 元锦痴痴望着云轻白的背影远去,忽地扯来被子盖住脸,在不大不小的床榻上,翻来覆去地滚。 在云轻白跟前藏头露尾的贾元锦一头扎进被子,和元锦来了个诡异的对视。 只见她双眼发绿,乌发如把八爪章鱼乱舞,颇有几分孤魂野鬼的阴森之气。 要是寻常人定会被吓得魂飞魄散,而元锦单停顿一下,又翻身滚到床榻的最里面。 贾元锦对她迷了心窍的表现气极,咬牙切齿地恨恨道:“他的傀儡符被父皇解开了!” 元锦晓得她因为云轻白会占卜她为灵女而恐惧,掀开蒙面的被子安慰道:“傀儡符解开与否,影响不了大局。” 贾元锦急得团团转,反复高呼:“元锦,你被满脑子情情爱爱蒙蔽了!你清醒一点!你知不知道,你快死了!他会预言你是灵女,你会被祭天!” 元锦从开头就好奇:“你怎么知道我,应该说是你的身体会被祭天?” 贾元锦一下卡壳,她鼓起腮帮瞪元锦,随后泄气地滚进被子里,闷声闷气道:“......我经常做预知梦。” 说来你们可能不信,贾元锦从出生就开始做梦。 她小时候没意识,自然不明白那些跑进梦里的画面代表什么,后来有意识了,她发现梦中的事儿与现实竟然一一对应发生,才晓得自己做得预知梦。 预知梦奇特,若是有心人知晓,父皇也护不住她,所以她隐瞒得很好,但如今身体都被人夺了,秘密再藏着掖着也没有意义。 贾元锦慢吞吞地吐露秘密:“我曾经梦见天降暴雨,日日不停,人们多说是神明为爱人哭泣。于是万民请愿,求国师占卜灵女下落,平复神明哀伤。最终国师占卜我是灵女,要将我祭天。” 元锦琢磨过味儿来:“所以你绑回国师,是希望他无法做出占卜。” 贾元锦摇头:“我本是想除掉他的,可临到头却想,如果我这样做和那些献祭我的人,有何区别?” “元锦,我不希望有人被献祭,如果有两全的方法就好了。” 但她明白,天下哪有两全的好事。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落,元锦捡起一张散落的风符撕碎,把贾元锦的头吹得人仰马翻,径直吹出殿外。 “元锦!”贾元锦怒发冲冠,生龙活虎地闯进内殿,“你混蛋!” 元锦饶有兴趣地撑着下巴,笑吟吟看她:“之前就想试一试,符箓能不能伤你,看来是能的。” “哼!”贾元锦生气甩头,“我不要跟你说话!” “那可不行。”元锦捻起一道火符,威胁地朝她挥了挥,“你得告诉我,你从小到大,所梦到的全部预知梦。” —— 乾清宫。 云轻白刚走进去,埋首案牍的老皇帝就发问:“爱卿的东西取回来了吗?” 云轻白作揖回:“取回来了。” 老皇帝揉揉疲惫的额头,絮絮叨叨:“纳兰刚遣人来禀报宝锦受伤,你二话不说要出门,把朕吓了一跳。后来解释是忘记重要的东西在长乐宫,怕宝锦无知玩弄法宝反伤自身。” 他叹了一口气:“是朕对不起你。纵容宝锦闹脾气,把过目不忘的爱卿糟践的连法宝也忘记拿走,匆匆离开长乐宫。” 云轻白:“陛下多虑,是臣忘记取回法宝,是臣的错。” 老皇帝露出淡笑,眉眼间的疲惫散了几分:“爱卿,你不知道,我刚捡到宝锦那年,她才两巴掌大,如今一晃眼就变成亭亭玉立的姑娘了。” 苍老的手掌抚过禀告天灾频出的奏章:“时间飞逝,孩子长大,朕也老了,不知还能守天下几年。” —— 京都地龙翻身三日后,北地突逢暴雨洪水肆虐的消息传回京都。 满朝哗然。 许多大臣连夜翻开祖训,上折子请老皇帝命国师进行灵女占卜。 更甚者,民间出现传言,说灵女已经出世,正是老皇帝如珠似宝娇宠的宝锦公主,贾元锦。 流言越传越广,不多时就传进深宫。 连长乐宫的宫人也背着元锦,在私底下议论纷纷。 经常被到处能乱窜的贾元锦听见,她听得满肚子火,逢人就骂:“愚蠢的凡人!” 可愚蠢的凡人听不见,唯一能听见的元锦就遭了殃,不仅每天要面对流言和旁人意味不明的目光,还要应付贾元锦对旁人接连不断的痛批。 多件事挤在一堆,搞得她脑子嗡嗡直响,太阳穴肿胀地酸涩,好在一宫女前来禀告, 32. 浮生一梦(六) 《无情道师尊向她俯首称臣》全本免费阅读 待了不到半刻,纳兰贵妃托辞有事,摆驾回兴庆宫。 元锦则进寝殿坐到梳妆镜前,静静看着缠枝漆金铜镜照出头戴步摇的她。 娇俏中多出几分娴静温婉,若再配上一袭素衣,和现世的她便毫无差别了。 贾元锦绕着元锦飞,目光如炬,像打量从未见过的新奇物件:“虽然我知道纳兰侓延那个讨厌鬼已经没了,但见有人顶着他的身体来向我献殷勤,依旧百年难遇啊!” 元锦被唠叨得头疼,抬手要取下步摇,贾元锦连忙阻止:“别别别,千万别摘下,它可算贵妃娘娘亲手给我戴的。” 先前,纳兰贵妃被拒绝后,并未恼怒,反而转手将步摇插进她发髻,温和地说:“步摇虽是我那不成器的侄儿的挑的,但论起来,它实打实算我送你的谢礼。宝锦,你们纵然不能成一对,我却把你当女儿看待,近日流言你不要放在心上。” “你不会成为灵女。” 纳兰贵妃安慰她不会成为灵女,潜台词则是终有人要成为灵女,放佛一夜之间,每个人都认同了那个可笑至极的传说。 贾元锦可怜巴巴地撒娇,心狠如元锦才不会被动摇,但她瞧见步摇上的梨花,回忆起逍遥剑锋的小院,眼含怀念地松手。 不知道师父心里会不会担心她,会不会生出护她的念头。 临窗的檐铎摇晃,古朴的铃音沉闷而悠远,荡碎一片相思。 元锦扫去哀怨,心道思虑伤神,不如直接去问来得简单明了。 正欲换衣出宫去天师府,贾元锦最信任的宫女领着做扫洒的粗实宫女来禀:“殿下,绿腰有要事告知,奴婢特领她前来面见殿下。” 绿腰是那位做扫洒的粗实宫女,亦是元锦月前策反的他人眼线。 绿腰不等元锦发话,就上前一步恭敬下跪:“奴婢卑贱之身,因殿下仁慈放过奴婢,方苟活于世。” 绿腰依习惯向外传递情报那夜,被元锦安排的人抓了现行。 在深宫吃力爬外的叛徒赐死也不为过,她被人压住双臂跪到元锦面前时,心里已存死志。 可元锦并没有责问她,只从容地端坐在太师椅上品茶,瓷杯盖每一次划过杯沿的脆响放佛一根根长针,一次又一次扎进柔软心尖,令她胆战心惊,无法抑制对死亡的恐惧。 她本欲在没有反悔之前咬舌自尽,忽听元锦柔柔道:“你家住小山村,十岁被卖入宫,家中父母长辈具在,兄弟三人,姐妹二人,被纳兰家的人掌控。” 随后元锦缓慢而笃定道:“你来自兴庆宫。” 绿腰登时感觉全身力气被抽走,瘫软在地,面白如纸。 完了,全完了。 不仅是她的命,家里人怕也保不住了。 不曾想元锦挥退压制她的宫人,竟纡尊降贵亲手扶起她:“自古骨肉情深,你所作所为皆情有可原。本宫可以放过你,甚至你向外传递消息的行为本宫也可以假装不知,但你须要告诉本宫一件事。” “只一件事,不会威胁你家人的安危。” 绿腰见她卷起价值千金的丝绸长袖替她擦拭汗渍:“究竟是谁笼络你?贵妃娘娘还是.......” “不,不是娘娘。”绿腰饱含热泪,拼命摇头,“是纳兰小姐!殿下,您要相信奴婢!奴婢曾经犯错,是娘娘宽容饶奴婢一顿板子,承蒙娘娘恩情,奴婢万万做不出恩将仇报祸水东引的事儿!” 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元锦轻柔抹去她的泪珠,而后说:“我信你。” 这句我信你从此深深扎进绿腰心间,她自愿成为双面间谍,向元锦汇报纳兰明珠的近况。 “殿下大恩,奴婢没齿难忘。” 时间回到现在,绿腰谨慎环顾四周,见殿内都是自己人,方从怀中取出巴掌大的布包,呈给元锦。 “西边儿来人吩咐奴婢将这东西埋进长乐宫,请殿下定夺。” 宫女见状取来送到元锦跟前。 元锦打开一看,凑到她身旁好奇围观的贾元锦当即骂出声:“纳兰明珠那个贱人,她居然敢陷害我!” 宫女双手之上,深蓝麻布散开,露出一个身穿龙袍的布偶娃娃,背部被扎了密密麻麻的长针。 有心人一看便知,这是行巫蛊之术,而被诅咒的人正是当今皇帝。 元锦疑问地呢喃一句:“纳兰明珠?” 她拿起被扎成刺猬的布偶娃娃,掀开江南织锦制作的龙袍,看见它背后贴着一张黄纸,上书朱红的生辰八字。 神色莫辨道:“她既想害人就让她害,我们只做不知。” 贾元锦顿时炸开锅,就要骂她愚蠢,绿腰抢先开口:“殿下,大喻向来敬神,这巫蛊之术乃大忌,被发现了重则五马分尸啊!” “绿腰。”元锦温和安慰,“本宫出事,绝不连累你们。” “何况先贤有言,将计就计,这东西能杀我,也能杀她。” 说到最后,元锦眼神冰冷,将木偶娃娃随手一抛,正正好落到宫女手中。 —— 乌云堆积,风雨欲来,平日富丽堂皇的画阁朱楼黯淡无光,好似蒙上灰蒙蒙的纱,无端惹人沉闷压抑。 因绿腰耽搁,还差两刻钟就该用午食。 元锦打量天色,仍旧选择出宫去天师府。老皇帝宠爱贾元锦,出宫令牌早赏了她,纵容她去城中玩乐,所以元锦一帆风顺出宫到天师府门口。 天师府门前已经停有一辆马车,车身玄色漆金,华贵雍容,主人应是身份贵重。 元锦凝眉敲开国师府的大门。 开门的下人先是从容淡定,毕竟连皇帝为了见他家大人,都多次夜访,更别谈旁人。 可他一触即那熟悉的娇色,一个趔趄栽倒,随后瞪大眼睛往后爬几步,慌慌张张逃进府中,大喊:“不好啦!混世魔王又打进来了!警戒,速速警戒!” “他什么眼神,有本宫这样娇憨可爱的魔王吗!”贾元锦朝落荒而逃的下人吐舌头。 元锦翻翻她的记忆,看见这人上次潜进天师府将云轻白控制后,狐假虎威,仗势行凶,把国师府闹了个天翻地覆,勤勤恳恳保卫天师府的下人被捉弄得惨不忍睹。 不怪他们称她为混世魔王。 元锦冷不丁抽出一张符箓摇晃,贾元锦立时消了气焰,鼓起腮帮子气呼呼跟到她后头。 贾元锦消停下去,但不多时冲出一列效仿云轻白穿着的白衣少年,手持桃木剑将她团团围住。 他们属于大喻国师的门徒。 打头的少年警告道:“公主殿下,天师府重地,请止步。” 元锦依言止步,淡笑问:“国师大人命你们前来阻拦的么?” 少年闻言愣了下,彼此之间传递眼色。 元锦见状对问题的答案了然,于是继续前进,闲庭信步逼得少年们节节后退。 他们害怕伤她,不敢真正出手,因为云轻白根本没有下阻拦的命令。 依记忆走到接客的花厅,厅中摆了酒席,坐着对酌的两人,却是云轻白和洛商。 眼看他们好似相谈甚欢,元锦当即拽紧衣袖,危机感如潮淹没心弦。 “皇兄好雅兴。”她不舍得责备云轻白,便将矛头指向洛商,“父皇尚且埋首案牍劳心劳苦,你身为太子却喝酒寻欢,谁看了不叹一声逍遥自在。” 面对来人,洛商目不斜视,嘴角噙笑,端起酒杯轻撞云轻白桌前的杯子:“国师大人,外界传言愈演愈烈,父皇因它夜不能寐。孤忧心不已,亦辗转反侧,特来此寻求解法,叨扰你许久,实在惭愧。孤敬国师一杯,只盼我大喻风调雨顺。” 说罢他衣袖掩面,将酒一饮而尽。 元锦冷笑,高声道:“皇兄,你不知道吗,国师素来不碰酒。” 洛商状似诧异地侧头望向她:“是吗?可刚刚国师陪孤饮了不下三杯酒哎。” 元锦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洛商在说谎,以前她扯着袖子求师父饮一杯,他无不是冷漠拒绝。 现下虽然无记忆,可习惯哪能轻易改变。 她抿唇盯住云轻白,突然劈手夺过一把桃木剑,惊得包围她的白衣少年纷纷出招。她右手挽剑,剑风削落院中红梅,花瓣洋洋洒洒漫天飞舞,左手适时抛起风符几张,罡风顺着剑尖卷起花瓣,如花雨般袭向厅中摆席的圆桌。 紧跟着,手持桃木剑的少年们皆把剑织网,缠上她的脖子,制住她的行动。 元锦不在乎他们,只紧紧看着放酒的圆桌,希冀它的坍塌,然而云轻白微微拂袖,弹指间消弭罡风劲雨,卸了力道的梅花雨缤纷,落到他衣间,给不食人间烟火的他添抹人间的红。 云轻白执杯,喉结滚动,将断肠的酒饮下。 元锦委屈得想哭。 不是为师父没喝下她的酒,而是因洛商不知使用何法子逼师父喝下酒。 可她不能变现得太激动,免得叫洛商看出她与师父间的端倪。 她在浮生一梦再放肆,也绝不能影响现实中的师父名誉。 元锦暗掐自己一把,将泪意吞进肚子里,冷眼一扫众举剑挟持她的白衣少年,命令:“让开。” 白衣少年们被大喻国师教导得很好,他们无半点屈服于权贵之意,骄傲明朗地挺直脊梁,维持钳制她的动作。 “皇妹,天师府不是皇宫,没有父皇纵容你耍威风。”洛商见缝插针讥刺,随后对云轻白说,“国师大人赶人还是留人,无须顾忌孤。” 宝锦曾大闹天师府,脑子正常的人谁会希望她留下。 元锦自知理亏,却心有不甘。凭什么连洛商都能和师父平起平坐,甚至相知有素。 这两人之间究竟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关系? 如果他们的关系...... 元锦背脊窜起一股凉意,乱蹦的心脏无处安放,她开始害怕云轻白的答复...... “你们退下。”云轻白最终道。 “遵命。”刚刚对元锦命令毫无动容的众弟子齐齐收剑,毕恭毕敬朝云轻白作揖,转眼消失在原地。 元锦蓦然松了口气,心里的大石头落地,师父终究还是偏心她的。 接着她信步走进花厅坐到席间,咄咄逼人的洛商陡然换了态度,体贴招来丫鬟加上一副碗筷,关照她:“皇妹尝尝天师府的素斋,不比宫中做得差。” < 33. 浮生一梦(七) 《无情道师尊向她俯首称臣》全本免费阅读 火焰跳动,在阴沉黯淡的天空之下,拉长摇曳,恰似风中秉烛,奄奄一息。 云轻白拂袖起身,神色淡漠地踩过满地灰烬,转身与元锦和洛商离开的方向背道而驰,穿过花厅。 “云轻白!” 身后,传来一声脆生生的娇喝。 他前行的脚步缓了下,却并未回头,只说:“公主殿下,你来一次,便闹得我府上不安生一次。何必再去而复返呢,凭白惹我弟子与下人生怨。” “我在你眼中,就是个无理取闹的么?”元锦一步步靠近,“我才没空和不相干的人计较。云轻白,你回头看我!” “天色渐晚,公主应该选择和太子殿下相伴回宫,路上安全。”他明晃晃下逐客令,就要往里走,袖子突然被一股力拉住。 “我不是小孩,什么时候回宫,我自己知道。”元锦边走边拒绝。 亏她装出告辞的模样,才将洛商骗走,给他们争取到独处的空间,她才不要现在回宫,白跑一趟。 而后,元锦停在云轻白的身侧。 云轻白比她高出两个头,斜阳隐现,拉长的影子将她完全笼罩。 元锦扯住他的衣袖,仰头,双瞳剪水:“你不回头看我,我就来看你啦。” 云轻白眼前忽地闪过,她面对洛商时全然没有将自己放在眼中的画面。 又沉默半晌,他侧脸,避过她目光:“殿下想撒娇,找错人了。” “你大闹天师府,折辱我一事,我并非不记恨。” 说着,并指一点,指尖聚起灵气,就要斩断元锦抓住的长袖,哪知元锦动作快一步,大胆地勾住他的小指。 “你总不能把自己的手砍了吧?”元锦狡黠地眨眼,扑闪的睫羽好似振翅的蝴蝶,轻飘飘拂过人的心尖,留下朦胧模糊的痒意。 云轻白兀然抬眸,漆黑的瞳孔浮现一丝茫然。 痒......意? 他的心取自一块妖石,木石无情,他怎会感触到痒意? “云轻白,最近你有想我吗?” 清香盈盈,缠绕鼻尖,她渐渐靠近他,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 那清香好似化作一巨石压到胸口,闷得让他无法呼吸,而四肢如灌铁冰凉、沉重、僵硬。 可她的小指如柔弱无骨,包容他的僵硬。 她轻点他的肌肤,颇有兴味地玩弄揉捏他的手掌,她指腹留下的余温,像是能将他烧穿。 “我昨夜梦见了你。” 温柔的倾诉,抑扬顿挫里,放佛带了五无数个小钩子,钩不伤他的皮肉,却勾得他心痒难耐。 云轻白骤然发力,干净利落地甩开元锦。 这是他头一次,扮演云华尊者后,爆发如此激烈的情绪。 他呼吸急促,接连退后数步,今天打破的第一次太多了,多到他措手不及。 元锦显然没料到云轻白的抵抗,她愣了会儿,随后反而兴奋起来,目光灼灼。 “国师大人清冷疏离,但始终克制守礼。可原来你也有失礼之时。” 云轻白退得太快,素来整齐顺滑的乌发顺着退后的风,刮过肩膀,乱到胸前。 元锦笑吟吟握住自己的小拇指,意有所指:“云轻白,你心里有我。” “公主殿下莫要胡言乱语。”他的语速比平常快了点,颇显急促。 “国师大人先不要急着否认。”元锦徐步朝云轻白走去。 随着她的步调,裙摆摇曳如绽放的乱琼,鬓间的瀛洲玉雨步摇悠悠晃动,珠玉清脆碰撞,宛如让人穿越时空,回到逍遥剑锋,梨花盛放之际,她立在花雨中朝他微笑。 云轻白欲继续后退的脚,像被术峰的消魂钉击穿,一下子钉在原地。 元锦轻而易举走到他的身前,踮起脚尖,捧住他的双颊,他能听见她的呼吸。 而后他看见她向他凑近。 莫名地他想起不久前,洛商凭借术法,借浮光草降临逍遥剑锋,偷吻元锦的暴风雨夜。 他在神域里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喜欢抱怨的怨鬼默不作声,那一刻天地沉寂得可怕,他放佛置身于虚无的空间里,唯一能依托的岛屿塌陷,坠进无边深渊。 那应是男女主情感升级的契机。 可他离开神域,推开了无待殿的大门。 时至今日,他忽然恍然大悟,什么符合人设,什么要帮她捂耳朵,什么怕她打雷做噩梦,都是借口而已。 眼中的茫然浓郁,他到底怎么了?那不是他应有的作风,特别是怨鬼竟没有发出警告,沉默地纵容他的越轨。 “云轻白......” 元锦的声音拉回他飘远的思绪,这才发现,他们与唇齿相依只差一线之隔。 心尖的痒意摧枯拉朽往上烧,云轻白喉间涩然,视线不禁与元锦对视。 只见她眸如星子,明亮得胜过斜阳。 她还在靠近。 云轻白的心登时蹦得放佛要破体而出。 然后,柔软忽地上移,擦过侧脸,停在耳畔:“......我饿了。” 没办法,凡人身体离不开五谷轮回,她没用午食,肚子是真饿了。 元锦眨眨眼,像妖猫般活泼而灵动地退开一步,丝毫没有搅乱人心的自觉,还自顾自地请求:“国师大人,再备一桌......” 云轻白在很久以后才敢琢磨自己此时的心境。 此时的他也不懂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在元锦退开的瞬间,他没有半点迟疑地桎梏她的皓腕,然后强势拉回怀中,倾身吻上她的唇,将未尽之语尽数吞入腹中。 —— 东宫外,一辆华贵马车刚停下。 “主子,公主殿下离开后,又独自折返,回到天师府。”探子即时来禀。 洛商独坐马车,暂时没下车的意思。 他意兴阑珊地玩弄手中的红梅瓣,它边缘温热,好似她的余温未散。 突然,小指上系着的红线激烈颤动。 一线牵,顾名思义千里姻缘一线牵,助有情人同心同德,终生眷属。 指甲猛地掐进梅瓣,玫红汁液像殷红的血般浸出,染红玉白的指尖。 洛商面沉如水,漆瞳比夜更黑沉:“通知下去,收网。” “是。” —— 元锦头重脚轻,晕乎乎地回宫。 云轻白会注定吻她,她是万万没有预料到的,实属意外之喜。 虽然事后他落荒而逃,逃进寝居的小院的刹那,还用灵力封印房门。 元锦在房门外站了会儿,触到袖中私吞下的几张火符,考虑炸门的可行性。 但又思及今日之举于云轻白而言,太过惊世骇俗,便体谅地回宫,留他一人好好独处静思。 毕竟来日方长。 马车停在午门前,元锦换乘轿撵回到长乐宫,一路上她半支头,掀起帷裳欣赏阴沉沉的天,放佛见到几缕金乌线刺破云层,撒到人间。 贾元锦震惊的尖叫也没那么聒噪了。 轿撵停下,元锦半只脚踏进长乐宫,常贴身侍候的宫女神色慌张地小跑到面前:“殿下,不好了,乾清宫那边传来消息,陛下他龙体有恙。” 元锦顿住,转头直勾勾盯住那位宫女:“乾清宫谁传来的消息?李太监,还是别人?” 元锦自来浮生一梦就不爱出门,可有两件逼得她不能不外出,一则放贾元锦撒欢,二就是继承贾元锦的习惯,时常拿些养身汤看望去看望老皇帝。 恰巧,昨日她才提小厨房做得安神汤去乾清宫尽孝心,她端详老皇帝虽愁容不展,可也算红光满面,身子硬朗,怎么会今日就无缘无故病倒了。 更何况哪家皇帝刚病倒,消息就传出来的。 宫女答:“回禀殿下,是李太监身边的干儿子,小德子来得消息。说是陛下抱恙,急需静养,命太子监国。” 元锦听到太子二字就心下一沉,还欲再仔仔细细盘问,却见绿腰匆匆从宫外回来。 “殿下,奴婢有要事禀告。”她急切地示意进宫说话。 元锦随她的意,走进宫中,屏退左右。 绿腰见无外人,方将要事一一道来:“奴婢得了陛下病倒的消息,心道不好,就去兴庆宫那边探了一探。殿下,大事不好啊,陛下他压根不是病倒,而是中毒,正昏迷不醒呢!” “那个东西我们还要埋下去吗?没了陛下相护,殿下您怎生是好?” 绿腰对元锦忠心一片,处处为她安危着想。 可元锦只抬手压下她的急切,对宫女道:“你随我去乾元殿。” 34. 浮生一梦(八) 《无情道师尊向她俯首称臣》全本免费阅读 浓郁药香扑鼻,元锦刚走进内殿,便知老皇帝的情况十分不妙。 内殿里,老皇帝双眼紧闭,躺在龙床上,李太监手捧药碗,一点点侍奉昏迷的老皇帝喝药。 “我来。”元锦一来便抢走李太监的差事,瓷碗偶然碰到受伤的手掌,一滴豆大的血珠垂落到碗中。 皇帝的东西需要经过层层检验,里面可不敢乱加东西。 元锦敛眉,暗暗打量四周,李太监低头退到一边,其他宫女太监脸色严肃地垂首守着,眼珠子不敢乱动半分,她方不动声色用勺子转动汤药,将血珠融进碗中,然后自然舀一小勺药,细心吹凉,按照刚刚李太监的动作,将药沾到老皇帝唇边。 刚喂一小口,洛商进来见此拦住元锦:“等等。” 元锦眉心一跳,贾元锦急得扭曲成蛇状:“不会吧不会吧,他不会发现我们的小动作吧?万一他指鹿为马,污蔑我们是下毒的歹人,我们准要完蛋。我就说不该来看狗皇帝!” 习惯她时不时癫狂的元锦,面色如常,没好气地质问洛商:“皇兄阻止我尽孝,莫不是怕我的孝心感动上苍,治好父皇?” 她说话没分寸,话音未落就吓得李太监等人直直跪地,噤若寒蝉。 而洛商只端过她手中的碗,另一只手强势覆住她的手背,朝受伤的掌心狠狠按下,元锦当即疼出汗来,可她不愿在洛商面前露怯,于是死死咬住牙关,吞下痛呼。 洛商瞧着她笑:“若知道皇妹带病侍疾,父皇定要责骂孤凉薄,不懂友爱手足。” 说完,洛商将药碗交给李太监,叫人奉来金创药,不由分说拉着元锦走到外殿,替她上药。 元锦不动声色用余光看到李太监接过药碗,再次战战兢兢担起职责为老皇帝喂药,便没膈应洛商,乖乖随他离开。 到外殿,他们相顾无言,坐于榻上,洛商捧着她的手,眸光专注地上药。 与她相同,大喻太子和洛商的长相极像,剑眉星眸,容貌俊美,妥妥一张盛世明君相,可惜他眉间一点殷红朱砂,破坏了这份端正,平添昳丽和妖异。 元锦盯着那随他的动作而颤动的朱砂,心里十分不解,她与洛商见过的次数五根手指头都数得过来,他到底为什么对她特别,却又时常展现恨意? 好似由爱生恨。 难不成洛商是她以前下山磨砺时欠下的情债? 外殿无旁人,不用再演戏,元锦无所顾忌地单刀直入:“洛师弟,你入闻道宗前,我们是不是见过?” 轻柔上药的洛商忽地顿住,但仅仅是一瞬,他很快恢复如常,笑道:“确实见过。” 元锦将向她表明心意却被她冷漠拒绝的人想个遍,皆没与洛商对上号,于是试探问:“我怎么不记得?洛师弟,撒谎可不利于修行。” “我与你,确实见过。”洛商笑了声,“只是在梦里。” 他抬头,郑重其事地看向她,四目相对的刹那,元锦被他眼中的滔天戾气惊得愣住片刻,一股寒气蹿进脚底直达脑门。 她下意识要收回手,哪知洛商紧紧攥住,笑容温柔地反复:“师姐,我们曾在梦中见过。” 梦中相见,多可笑的解释,但元锦的第一感觉反而信了他的说法。 她错愕地忘记挣扎。 洛商星目微眯,看见少许透过窗棂的碎光晕染她的身影,将她整个人罩在光中,宛若浮层寒月银辉,濯濯清莹,皎皎剔透,正契合她的尊号。 初月。 曾几何时,初月被他视作堪比观音的存在。 他嘲讽地牵起嘴角,垂下眼帘包扎好伤口,方淡淡道:“师姐,我心知我的梦其实自始不复存在,可这浮生一梦更是虚妄。” 装作贾元锦急急忙忙跑来乾元宫,和侍卫起冲突,何必呢? 元锦回过神就听见他的警告,她神色莫辨地抚过手上纱布:“于你我而言是虚妄,可宝锦、皇帝,乃至太子,皆是别人切切实实的一生。” 洛商立时接话:“如此说来,我的梦也能算切实的一生了?” 元锦噎住,哑口无言。 沉默半晌,她说:“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全凭心意而已。” 洛商弯了剑眉:“那我与师姐的梦,即为真实。” 元锦面无表情起身,一拂堆叠出皱褶的罗裙,警告道:“你为真,我作假,望师弟勿要为你的真叨扰冒犯他人。” 说完也不管洛商是否如何,径直入内殿侍疾,留下洛商独坐外殿,许久。 —— 大喻三十二年,文帝病重,命太子监国,太子母族纳兰氏一时间权倾朝野,镇国将军纳兰明悟率铁骑千人回朝述职,震慑多支蠢蠢欲动的势力。 “只差老皇帝病逝,你就能名正言顺登基。” 乾清宫中,洛商秉烛批奏章。 而纳兰明珠奉贵妃之命前来探视,她屏退左右,亲自将夜宵一一取出,冷不丁提醒他。 “我们分明计划的是一击毙命之毒,老皇帝早该驾崩,可如今过去整整两月,老皇帝还活得好好的,元锦日日跑去侍疾。” 谈到元锦,纳兰明珠俏丽的脸蛋蒙上一层阴霾。 她转换话锋,拉长语调笑问:“难不成你舍不得?” 纳兰明珠实为元明珠,她借系统之便,用积分换取保留记忆的宝物保留下记忆,与洛商结为同盟。 他们一路走来,联手铲除劲敌无数,眼看就要成功,她可不想见到洛商为元锦,前功尽弃。 系统给她发布任务,助洛商取得伏屠骨,任务成功后不仅可以得到大笔积分,还能得到一件宝物的复制权,她早作好打算,复制伏屠骨,悄悄提升修为,壮大自己的势力,然后..... 摇曳的烛火映出元明珠一闪而过的精光,她暗撇洛商一眼,端着鸡汤款步走到案前,瞧见堆满奏章的御案,说:“浮生一梦,一个幻境而已,你何必为这不存在的世界劳心劳神?” “天灾不断又如何,只要我们把灵女祭祀......” 一声低笑忽地飘荡,在深沉的夜里尤为渗人。 元明珠识相地闭嘴。 洛商搁笔,单手支头瞧她,嘴角笑意愈胜:“怎么不说话了?” 元明珠身形高挑,而洛商坐在明黄的龙椅上,矮她整整半截,可他漫不经心投来的眼神,恍如高山沉沉压到她的肩头,心脏紧绷放佛被一只大手紧握,令她快喘不过气。 他不愧是未来的天帝,飞升之后,从卑微散仙一路攀到天下至高。 元明珠磨磨后牙,低下眉,弯腰将鸡汤放到他面前:“想来师兄自有妙计,我见识浅薄,出言不逊,望师兄见谅。” 眉间朱砂微动,洛商笑得意味深长:“元明珠,你与元锦隔着血海深仇,还能这般面不改色同我虚以逶迤,我当真有些害怕你哪天作一次冷血蛇,反咬我一口。” “我对师兄忠心耿耿......” 话未说完,就被洛商抬手打断:“忠心与否,还待将来再看。” 他大掌一伸,托住元明小巧精致的下巴,而后钳制她的双颊,强势拖到身前。 元明珠受力往前一倒,半伏到他膝上,迫不得已仰头望他。 微弱的烛火无法驱散黑暗,只见他半张脸被黑暗吞没,如魔邪狞,再见不到半点清风朗月的仙人之姿。 他残忍笑道:“师妹,你说得对,天灾不断又如何,只要我们把灵女祭祀,伏屠骨便手到擒来。” 前两世,在浮生一梦中,洛商携手元锦登基为皇,祭祀灵女宝锦,成功破除幻境,得到伏屠骨认可。 而今,元锦的神魂没有同前两世一样附身纳兰家大小姐,却附身灵女。 灵女注定将被祭祀,祭祀者与普通被铲除的竞争者不同,她没有生还之机。 她将死在浮生一梦中。 洛商想,不过牺牲一个元锦而已。 半跪伏在膝上的姿势屈辱至极,元明珠却朝洛商展颜一笑,找不出丝毫不甘与怨愤。 同时,那双盛了盈盈秋水的美人眸,倒映出一双沉沉漆瞳,宛若殿外的夜色。 殿外夜色放佛厚重黑幕将大地牢牢笼罩,吞噬所有的光,沉甸甸压在人心头。 长乐宫中,只罩了一件外衫的元锦临窗剪烛,火星啪嗒爆响,溅了一滴火星在手背上。 漂浮于空中的贾元锦似觉得烫在自己身上,顿时哇哇乱叫。 真正受疼的元锦搁下剪刀,支头静静观赏她的表演。 被她目不转睛盯着,愣生生令贾元锦升起不好意思的羞恼。 她幽幽飘到帷幔后,单露出一双眼睛浮到帷幔上,认真看着元锦,转换话题:“你当真不处理巫蛊娃娃么?父皇病重,可没人护我们。” 元锦轻点桌面:“谁说没人护?” “你说国师?”贾元锦嫌弃地皱鼻,“一个胆小的登徒子!他轻薄了你就躲进房中,不愿负责,指望他不如指望纳兰侓延!纳兰侓延好歹还大着胆子来向你提亲。” 元锦低眉浅笑:“你不懂。” 没人会懂得,她感知到她那一本正经修行无情道法的师尊,主动靠近时的愕然与欢喜。 两人缠绵的刹那,她甚至想到自己身穿凤冠霞帔与师尊结契的场面。 鸾凤和鸣,云霞成绮,云轻白立在乱琼花雨里,牵住她的手。 35. 浮生一梦(九) 《无情道师尊向她俯首称臣》全本免费阅读 元锦修炼天赋不错,根骨奇佳,拜进逍遥剑锋后,她去宗门统一给弟子传道的教化峰上课,短短时日入境,胜过许多在教化峰蹉跎多年仍处于未境的前辈。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那些前辈明里暗里施下不少绊子,尽管她背后是逍遥剑锋也没减少。 元锦岂是个愿意吹亏的人,只因为害怕做过了被云轻白逐出门方按捺本性,能躲就躲,不能躲便把受得苦往肚里咽,却将罪魁祸首刻进了心里。 足足忍耐三月之久,终于让她逮住机会,接他人之刀挑起罪魁祸首之间的纷争,后来纷争扩大直闹到教化长老那儿。 那时的元锦以为自己稳坐点鱼台,可修仙之人神通广大,顺着线索硬生生查出她的手笔,暴露的心机深沉差点让教化长老把她当场废功,赶出山门。 是云轻白赶来,和她一起受罚,方平息争端。 他向长老保证:“吾徒绝非心狠手辣、狼心狗肺之徒。” 随后,他牵着她去渡化狱挨雷鞭刑罚。 共打了三十雷鞭,云轻白一人挨二十七鞭,元锦挨三鞭。 云轻白特意弱化自身体魄,靠凡胎□□硬生生挨过一鞭又一鞭的鞭笞,银白整洁的衣衫被划成破布条,雷鞭的焦痕深可见骨,元锦看得鼻子发酸。 她只挨三鞭就疼得死去活来,胜过冬日寒冷百倍、千倍,更何况故意以凡体受刑大半的云轻白。 “师父,徒儿错了。” 受刑全程,云轻白未皱过一次,单安静地跪在邢台上,安静受罚,但脸色明显惨白,嘴角渴得起皮儿。 元锦坐立难安,煎熬数完二十七鞭,忍住疼连滚带爬地爬到他身边,临到面前,却小心翼翼扯住他的衣角,踌躇半晌才道歉。 云轻白抬手。 元锦眼大掌投下阴影,下意识闭上眼瑟缩肩膀,可预料中的疼痛没有到来,那只大掌轻轻放在她的头顶,温暖、宽厚。 “有功必赏,有罪必罚,则为善者日进,为恶者日止。①”云轻白揉揉她毛茸茸的小脑袋,抚平她被惊吓的情绪,“阿锦,切记,与人为善,天下清明。” 元锦嘶了声,云轻白的力道再轻,依旧不小心牵动她后背的伤口。 他登时撤手,方说:“望你记住这份疼。” 他没替她全部担责,便是盼她知错。 元锦若有所思地点头。 此后,云轻白作灯塔照亮前路,元锦朝他所在奔赴,努力变成他所期望的模样。 从头至尾,云轻白皆等着她,站在她的身侧。 元锦以为云轻白会一直站在她的身侧,直至飞升。 但如今,他站到了别人的身旁。 她看着和洛商等人站在一堆的云轻白,究竟是什么时候变了呢? 他救回元明珠的时候,还是在悟道殿上,他选择不听她的辩解就定了她的罪。 不分青红皂白的定罪,完全不像曾经悉心教导她善恶的师父。 广袖之下,攥紧的手指指尖泛白,可面上元锦只笑了笑,问:“国师大人觉得我该当何罪?” 她称他为国师,或许他和从前扶她走过百年的师父,本就拥有不小的差距。 一位是大喻国师,一位乃慈悲为怀的剑仙,他们的生平,天差地别,他选择支持洛商亦情有可原。 可她不甘心。 她紧紧盯住云轻,似要把他覆面的青铜面具盯出洞。 然而谁也看不见云轻白的表情,只听他嗓音清冽,携着冰冻三尺的寒:“行巫蛊之术者,处极刑。” 元锦呢喃地念了一遍,噗嗤笑出声:“好个避重就轻的回答。本宫换个问法,国师大人,认为我行巫蛊之术了吗?” 她将我字咬得极重,震慑一片议论杂音,长乐宫骤然静得吓人。 寒风卷落叶,云轻白沉默不语,良久。 最终,是洛商沉声发令,打破僵局:“将公主押进天牢,听后发落。” 两个太监听命上前捉拿元锦,元锦明眸一瞥,冷冷喝止:“请慢!” “皇兄不调查调查,仅凭一个布偶就要定我的罪吗?” 洛商眸色深深,狭长眼角吊了一抹悲痛:“证据确凿,铁证如山,你还要狡辩。宝锦,你平日里嚣张跋扈便罢,为何谋害父皇?” 元锦挑眉:“我若将那布偶埋在皇兄的院子里,是不是你谋害父皇的罪名,也证据确凿?” 纳兰贵妃唉声叹气,哽咽得说不出话,扶住她的元明珠立即义愤填膺:“公主,你挟持国师大人在前,谋害我兄长在后,哪件事陛下没替你遮掩,你却恩将仇报,试图弑君!” 此话一出,曾压下的宫廷隐秘被揭露,一时掀起不小的风浪。 元锦听见许多妃子不堪入耳的议论,拧起眉头:“放肆,这儿哪有你说话的份儿!” 元锦表现得越强硬,元明珠越柔韧,她与虚弱的纳兰贵妃相依偎:“公主殿下,尊贵的公主殿下,你看看我姑母!她偏疼你十多年,但凡你有点良心,也不会谋害她心爱的男子,造谣她唯一的儿子!” “对啊对啊,我们贵妃待公主不薄,结果呢,她居然谋害贵妃的侄儿!” “这件事我知道,纳兰侓延真是倒了大霉碰上宝锦这毒妇!” “说不定老天就是看不惯她才降下天灾,她合该为自己的罪行赎罪!” 太监宫女不敢屏住呼吸,屁都不敢放一个,可那些后妃就没有顾忌了,将元锦从头到尾数落一个遍,更甚者哭得梨花带雨,当场请求洛商赐元锦三尺白绫,以儆效尤。 贾元锦气急败坏,和他们对骂,可惜没一个人能听见她说话。 墙倒众人推,不外如是。 也是曾经的贾元锦行事嚣张得罪太多人了。 声讨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浩浩汤汤朝元锦涌来,全数化作利剑恨不得将她大卸八块。 元锦拢了拢花笼裙,但刺骨的冷意仍然肆无忌惮肺腑,蹂.躏心脏,酸疼蔓延,舌根发苦。 那不是她的情绪,她不会为无关之人而费神。 她瞥一眼飘在空中气得发抖的贾元锦,不禁想,倘若她没有进浮生一梦,贾元锦是不是要自己一个人对抗这如山倾压的谩骂讨伐? 她移动视线,看见退在一旁的绿腰,愤慨地瞪大眼睛,死死咬住下唇,如果不是有人拦着,好似就要像护犊子的牛一样冲出来。 元锦浅浅笑了下。 她的容貌并非艳美绝色,却是极为恬淡,宛若一壶越藏越醇厚的酒,越看越触人心弦。 她那一笑,竟无端让人软了心肠,弱下声讨之音。 元锦:“宝锦做过的事,我自会担责,宝锦没做过的事,我绝不认罪。” 说着,她昂头示意洛商手中的巫蛊布偶:“那东西并非我所为,在它出现之前我从未见过。” 洛商与她对视,黑沉的漆瞳隐隐浮出嘲讽。 ——真相如何已经不再重要。老皇帝性命垂危,你失去圣眷,谁会听一位无权无势的公主辩解?初月,经过闻道宗上演的指鹿为马,这苦头还没吃够吗? 元锦犹如品出他的意思,杏眸横波,但被一身红石榴裙衬得愈发姣好精致的小脸,反倒挂上胸有成竹的气定神闲。 洛商眉心一动,浮现不妙的预感。 老皇帝昏迷,他执掌大权,他背后的纳兰家把持朝野,侄兄纳兰明悟携铁骑回京,他怎么想也想不明,这样插翅难逃的境遇下,还有谁有能力救下她。 更何况,他已经将最大的不安定因素,国师云轻白纳入麾下。 没有人能作他的对手。 包括杀他两次的元锦。 思及此,洛商发了狠,命太监:“愣着干什么?还不动手,压公主入天牢。” “朕看谁敢!” 磅礴龙威震耳欲聋,两列披甲禁军整齐划一跑进长乐宫清出一条宽敞道路,径直通向元锦所在。 紧接着本该病重的老皇帝,满面红光、步伐稳健走进宫内,鹰目淡淡一扫,执掌天下权柄养成的威势立时压跪一片人。 元锦莞尔,示威般向洛商眨了下眼,随后微微福身:“宝锦恭贺父皇大病初愈。” 老皇帝目不斜视与洛商擦肩而过径直走向元锦,扶起她:“红色喜庆,比那些浅得、黑得顺眼多了,还是宝锦最得朕心。” 轻描淡写的闲谈,让一众穿着素淡的人连忙瑟缩成一团,只求老皇帝不要注意到。 而洛商看着言笑晏晏的元锦好一会儿,才跪地参见:“儿臣拜见父皇,恭喜父皇身体痊愈,天佑我大喻。” 老皇帝没让任何人起身,单环顾一番:“长乐宫好久没这么热闹了,谁来告诉朕前因,也好让朕热闹热闹。” “禀父皇。”洛商捧起手中布偶,“儿臣先前担忧父皇,请国师大人起坛,驱邪祈福,谁知在长乐宫里发现此邪祟,请父皇定夺。” 跟来的李太监自觉前去拿过布偶,呈给老皇帝。 老皇帝看也没看,只问元锦:“你做得?” 元锦嫌弃地捻起布偶衣角:“父皇也跟他们一样冤枉我!你瞧瞧这布料,分明是江南绸缎,我宫中只用御供的苏锦,哪儿来的绸缎做料子制布偶。” 说完,她举起布偶凑到老皇帝眼前:“父皇可要看仔细了。” “信信信,朕不信宝锦还能信谁?”老皇帝宠溺笑 36. 浮生一梦(十) 《无情道师尊向她俯首称臣》全本免费阅读 储君事关国体,洛商一日是太子,纳兰贵妃就动不得他。 老皇帝命人将疯狂的贵妃禁足兴庆宫,洛商暂时禁足东宫,而对元明珠和自爆的绿腰就毫无顾忌了,直接打下天牢。 闹剧落幕,老皇帝刚要离开赶回乾清宫处理国事,却见元锦指尖一点,点向从头至尾若局外人的云轻白:“父皇,我要他。” 老皇帝往外走的身形一僵,回头定定凝望元锦,鹰目被层叠的褶皱掩盖。 半晌,他笑问:“宝锦可是想好了?” 元锦:“无需思考,我就要他。” 老皇帝随意挥手,禁军随之出动,团团包围云轻白。 云轻白的视线在元锦和老皇帝之间来回转动,终究没反抗,任禁军收缴铜剑,绑住手脚。 “跟朕来。”事后老皇帝叫她移步说话。 愿望满足,元锦乖巧地抬步跟上,但出宫前,她当着众人的面高声命令禁军:“压到我的寝宫。” 堂堂国师,八尺男儿,于众目睽睽下被强掳作公主囚宠,堪比受胯下之辱,连押人的禁军心中也颇为不齿。 可当他们将国师送进寝宫,摘下他的面具,却见素来泰然无情绪波动的国师嘴角噙笑,毫无被囚受辱之悲色,活像遇见趣事儿的玩味。 他们心下愕然,摸不着头闹地退出,只在关门之际隐隐听见里面飘出两句冷嗤。 “她倒毒辣如蛇,伺机而待,阴恻恻给人致命一击。” “云轻白,你我输她一筹。” 至于输的一筹,便是老皇帝清醒病愈。 按照书中原文记载,老皇帝应该在洛商的算计下一击毙命,怎会出现这么大的纰漏? 被幽禁东宫的洛商亦在复盘自己的失败。 身前棋盘上的黑白子兵戎相见、厮杀血战,他执白子落到棋盘一角,一大片黑子的气息顿时消失。 黑棋输了。 可为什么? 他缓慢提子,将黑子一颗一颗收进棋奁,暖玉作的棋子相击,清脆如汩汩山泉,好似元锦在乾元殿外摔碎的发簪刺耳。 忽地,洛商攥握棋子,眼前浮过元锦的一举一动,最终定格在她受伤的手心上。 常人擦伤,两个月足够结疤长出新肉,可元锦受伤的掌心整整两个月都未好转,被白纱包裹。 他当她身体较弱,方拖了如此之久,还赐下不少上好的上药与补品,如今再看,闹笑话的竟是他。 “原来破局之物,是你的血。”洛商兀然松手,玉棋子哗啦坠落。 终是他太骄傲,自持两世经验自以为不会再横生枝节,理所当然地认为局势尽在指掌之中,可世间变化无穷,渺小的细节差异初时不以为意,等反应过来,它已经掀起风暴。 “血,疗伤祛毒的血。”他喟然而叹,一枚棋子偶然滑出指缝,啪嗒摔向地面。 弹起的刹那犹如一滴滑落的血珠,无所依地撞上地面,而后四分五裂,飞溅一片。 而乾元宫中,当真有血飞溅。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李太监的干儿子小德子接连不断地磕头求饶,脑门与地面撞得咚咚响。 元锦瞥见他的额头由青紫变成血红,殷红的血顺着他的脸颊,从下巴滴落,啪嗒溅到地面。 老皇帝高坐上首,悠然品茗,缭绕的水雾攀上他轻拧的眉眼。 “李德全,品茗要得就是个静字,否则心神不宁,岂能得茶香?” 李德全冷汗涔涔,连忙捂住小德子的嘴:“奴才马上把这大逆不道的押出去,还陛下一个清静。” 元锦觉得小德子挺冤。 他怕老皇帝惊梦,没上报就撒擅自更换安神香。放在平时,老皇帝对这种暗戳戳讨欢心之举,常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心里得意,赏下金银,但小德子偏偏撞上今日,老皇帝准备杀鸡儆猴给她瞧,脱离皇帝掌控的人,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终是她当众要人之举,戳中了老皇帝的底线。 小德子亲手被李德全拖出门,殿内只剩下她和老皇帝。 元锦识相地撕裂伤口,扑通下跪呈上掌中血。 老皇帝笑意温和:“宝锦这是何意?” 元锦:“宝锦身陷囫囵绝望之际,是父皇出面信宝锦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宝锦感激不尽,区区几捧血若能换父皇安康,是宝锦之幸。” “朕都听李德全说了,你不辞辛劳,日日带伤侍疾,身体每况愈下,朕理应投桃报李。瞧你瘦的,一阵风都像是能将你吹跑,朕等会儿吩咐御膳房每日给你炖补品补身养血。” “百善孝为先,在父皇床前侍疾,是宝锦本分。”元锦俯首未曾起身,“可父皇教养宝锦,教养之恩如山,宝锦铭记于心。” “唉,小事而已,哪儿犯得着铭记于心。”他话作关系,语气慈爱,手却抽出一把销铁如泥的匕首扔下,“多供一碗血,也就报恩了。” “朕赏你补身养血之物,那血自然源源不断滋生,你今儿供一碗,明儿供一碗,一日接着一日直到朕身体痊愈。”他命令的语调强硬,不容置喙。 寒光刺眼,匕首摔到面前。元锦磨了磨后槽牙,因为用力太过,大脑一阵缺血,意识模糊两息。她暗中狠掐大腿肉,刺骨的疼痛压制眩晕之意。 漂浮于空中的贾元锦忍不住骂人,骂老皇帝吸血虫,恨他怎么还不去死,榨取他人性命供自己无忧,难为她用贫乏的积累,翻来覆去用同样的词,骂骂咧咧不带停,后又委屈元锦供血两个月救下一个白眼狼。 “我身体弱,你若照他所说日日取血相供,离死就不远了!” 老皇帝好像听见贾元锦的顾虑埋怨,轻描淡写安慰:“放心,有朕在,阎王不敢收咱们的宝锦。” 元锦强撑着捡起匕首,不由分说往自己手腕狠狠一划,鲜血立即汩汩冒出,如奔涌的小溪顺着指尖流淌,却道:“宝锦,谢主隆恩。” “不错,这才是朕的女儿!”老皇帝忍俊不禁,默默松开淬毒的袖箭,大袖一挥示意元锦起身用瓷碗接住流下的血。 元锦依命行事,不多时,巴掌大的瓷碗被装满。 她脸色惨白,但仍然坚持着将小碗呈给老皇帝:“父皇请用。” 老皇帝的视线完全被粘稠的血液吸引,也不顾元锦虚弱,劈手夺过瓷碗,迫不及待地将碗中物一饮而尽,双眼赤红地痴迷享受那血灌进喉头后,漫过每一寸五脏六腑,使其重新焕发生机,滋润他苍老的龙体。 很快,手充满力量,脚像能绕乾元宫跑几圈,他甚至感觉自己与几个娇妾翻腾一夜也能不减龙威。 “好!好!好!”他大叹三声好,才招呼元锦止血。 元锦先捂住伤口谢恩,涌出的鲜血洇湿罗裙,不过罗裙是石榴红,远远看去没甚差别,后才坐到一旁,独自用早就备好的伤药包扎。 老皇帝刚喝下如仙丹灵药的灵女血,正是热血沸腾之际,他眯眼打量元锦,目光在她的脖间游移好一会儿,说:“等朕身体恢复,你就可以多休息两月。” 元锦愣了下,通常老皇帝半年让原身放一回血,现在命她日日上供,应是被濒死的体验吓怕了。 老皇帝越活倒越胆小。 失血过多的元锦虚弱无比,却扯起嘴角笑应:“是,宝锦谢父皇厚爱。” 贾元锦的血有奇效,可疗毒治伤,达到一定程度甚至能返老还童,老皇帝算年龄已然达五百岁高龄。 长生不老的追求胜过世间一切,老皇帝自然将贾元锦当宝贝捧在手心,满足她一切需求,但唯有一点是禁忌——逃跑。 宝贝掌握在自己手里才是宝贝,跑出去成为别人东西就成了眼中钉。 老皇帝目光灼灼紧盯元锦,眼神贪婪。 灵女之血他断不会拱手相让。 至于受苦受难的百姓,有他长生重要吗? 元锦仿佛无所觉地上药,心里却缺想,如无万一,贾元锦早就被老皇帝驯化成听话的傀儡,可凡事就怕万一,那不知来源的预知梦恰好撕破假象,点醒贾元锦 37. 浮生一梦(十一) 《无情道师尊向她俯首称臣》全本免费阅读 元明珠意识到元锦能精准唤出妹妹两字,便代表她保留着记忆。她不信一次次靠近元锦的洛商察觉不到。 唯有一种可能,洛商故意对她隐瞒元锦的真实情况。 不。 应该说洛商根本没将她放在眼里,根本不屑告诉于她。 手掌不知不觉紧攥成拳,锋利的指甲狠狠掐进掌心,她口中却道“公主殿下慎言,我乃纳兰家二小姐,纳兰明珠,可高攀不起皇室。” 元锦笑了下:“你不承认也没关系,反正时间漫长,我们慢慢来。” 她捻起一根细长的长针,银白的寒芒闪过眼帘。 元明珠厉声喝道:“我纳兰家世代忠良,为国效忠昂,如果有罪也应由陛下定夺,而非被你这个巧舌如簧的卑劣之人动用私刑折辱!” “我纳兰明珠今日以血上谏,望陛下引以为戒,远离奸佞小人!” 一番陈词慷慨激昂,元明珠牟足劲儿撞向硬墙,一心求死,放佛真是赤胆忠心被冤枉的义士。 可被乱发遮掩迸发强烈仇恨的凤眸暴露真实想法。 只要离开浮生一梦,她就能够重来!她绝对不会给元锦任何折辱她的机会! 长满青苔的墙壁愈来愈近,再过两息她将重回现世,她闭上眼睛等来疼痛降临,然而五个呼吸已过,预料中的疼痛没有来临。 她猛然睁开眼。 钻进狭窄天窗投进天牢的碎光映出一道浓重的黑影,黑影如雾,一步一步朝她蔓延,先吞噬她的影子,再攀上她的脚跟,最后笼罩她整个人。 心脏惊慌地吊到嗓子眼,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她拼了命也想撞墙逃生,但双脚好似被钉在地上,浑身上下像被捆上绳索,动弹不得。 走来的元锦持针停在元明珠面前,她笑问:“妹妹怎么不撞墙了?莫不是害怕?” 边说边执长针轻轻划过元明珠的脖间:“需不需要我帮你?” 嗓音温软如春风,但对元明珠而言无异于来自恶鬼狱的催命咒语。 她努力保持冷静,渴望嘲讽元锦茫,然而嘴巴亦如身体般紧紧黏在一起无法阖动,甚至眨眼都成奢侈。 她只能看着元锦弯起嘴角,露出可恶丑陋的笑脸。 “哎呀,我忘记妹妹的骨头最硬了呢。”元锦做作夸张地拍了下头,“之前问你和师父如何相识,妹妹也没回答。这样,你告诉你和我师父的一切纠葛,我不仅放你自由,还帮你除掉洛商获得伏屠骨好不好?” 元明珠眼珠闪烁。 元锦捧住元明珠的脸颊:“你的肌肉在收缩,你的脉搏加速跳动,体温开始上升......你心动了,为伏屠骨。” 语气陈述肯定,顿时令元明珠生气不妙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元锦眼神轻蔑地看着她:“我撒下一点饵料,你就迫不及待上钩,元明珠你跟以前还真是一模一样,肤浅又贪婪。” 曾经,她们的爹元康,为讨好一位大能,准备将元锦作为上好的炉鼎卖出去,他的打算恰好被元锦偷听到。 元锦为了自保,也为报复,编造自己继承母亲衡芜散人秘宝的消息,引诱元明珠跌进设计好的陷阱中。然后她将元明珠伪装成自己的模样,骗过绑她的人带走元明珠,卖给大能。 “你怎么一点儿进步都没有?”元锦状似恨铁不成钢,戳她的脑袋,眼底的轻蔑却近乎掀起滔天巨浪。 元明珠被轻蔑的巨浪席卷,那丢到记忆最深处的过往措不及防破开一道口子,将她拉进黑暗的深渊。 深渊底,一堆同她一样的小孩犹如鸟雀养在金色囚笼里,恶心的大手常常捉走一个又一个同伴。 那天刚好抓到她。被人扛在肩膀带走的刹那,她恨不得咬舌自尽,可不能死,她要活着。 她要爬到最顶端,至高无上地活着,然后将她受的苦,百倍、千倍地报复元锦。 一切都很顺利,她巧舌如簧令大能放过她,纵然牺牲了一批同伴。 后来更是成为大能的得力手下,虽然脚下白骨森然。 她好不容易要熬出头,联合外敌将那大能挫骨扬灰,但和她联合的人临时反悔,若非紧急时刻系统降临,她不敢想象自己会陷入怎样的炼狱。 凭什么元锦可以遇上云华尊者,一路安然,扶摇直上,成为闻道宗无数弟子敬仰的大师姐? 而她还要受系统控制为洛商作嫁衣! 她恨! 她在心底嘶声力竭地呼唤系统,企图全部积分兑换一种法宝,令元锦瞬间死亡,哪怕她将与之同归于尽。 但系统依旧没有回应。 自从进入浮生一梦,系统就再也没有回应。 恐慌冻结心尖,随后一点一点蔓延,如果失去唯一的依仗,她往后该怎么办? 对了,灵女! 元锦是灵女,只要她被祭祀,将必死无疑。 “死得会是你!”元明珠得意大笑,尖啸刺耳。 忽地,笑戛然而止,她缓缓意识到,自己放佛真切地开口说话大笑,而非诉说无人知晓的心音。 元锦慢慢磨蹭着元明珠的喉咙。 她刚才趁元明珠不注意之际,种下傀儡符阻止她自杀。 可惜傀儡符能控制人的行为,却不能控制人吐露真话,所以她打算攻心,先扰乱元明珠的神志,再进行拷问,期间可视情况施压力或者小恩小惠。 她等了会儿,看见元明珠的眼神暴露愈加浓郁的癫狂,便解开元明珠嘴巴与喉咙的限制,不曾想刚解开就听元明珠扭曲的大笑与诅咒, 她微微眯眼,品味元明珠的诅咒——死得会是你。 语调激动笃定,带了点看好戏的欢愉,倒不像是诅咒,而是确切的预言。 一时间思绪如雷似电,元锦抓住一处不同,强势掰住元明珠的下颚防止她咬舌自尽,不着痕迹地试探道:“妹妹做傀儡伺候我如何?等国师大人占卜我为灵女,妹妹替我被送上祭台,我就放了你。” 元明珠闻言,额角凝出冷汗,元锦轻柔地替她拭去,继续道:“划算吧?你成为灵女就能离开浮生一梦回闻道宗,有宗主护你,我对你可没法子下手。” 元明珠血色尽退,眼中的恐慌不加掩饰。 元锦看得分明。 她盖住元明珠的双眼,不禁想元明珠既然有记忆就应知道这个世界不过一场试炼,死亡并非真正死亡,而是离开的方式。 可她的反应极度反常,恰恰证明灵女祭祀非同寻常,结合她刚才所说的诅咒,若被祭祀大概率会真正陨落,无法回到现世。 元锦扯起嘴角,心道这浮生一梦血腥的竟一点不像是剑仙所创,从头至尾强调杀戮,像是培养魔修。 “元明珠多年不见,你的秘密比我想象得多了很多,我不刨根问底,但你得告诉浮生一梦如何解。”元锦推回元明珠的下颚,方便她说话,“你说出解法,我放你,否则你替我上祭台。” 元明珠嘴巴微张,不可思议地凝望元锦认真的表情。她哪里来得信心可以威胁她? 然而触及元锦眸中的化不开的寒冰,她莫名头皮发麻,升起一个念头,她已经知道成为灵女的后果。 死亡陨落,除此之外再无别的结局。 “......成为皇帝,祭祀灵女,解幻境,得伏屠骨,别无他法。”元明珠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说完放声大笑,“元锦,我和洛商落败,此间除了你只剩下两人。他们迟早会被命运推到你的对立面,亲手杀掉你。” 元锦面无表情解开傀儡符,元明珠不忙着自尽了,她双腿瘫软地坐在地上,幸灾乐祸重复:“哈哈哈,你最爱的师父将亲手杀掉你!” 元锦猛地倾身钳制元明双颊,强劲的力道卡住齿贝令嘴巴无法闭合。 “妹妹,我们外面见。” 话音未落,元锦推开元明珠,眉目紧拧,像是沾了脏东西般嫌弃地取出丝帕,一根一根擦拭手指,宣告元明珠的结局:“纳兰家二小姐纳兰明珠,于天牢中畏罪自杀。” 收拾完残局,元锦走出天牢,兀然从阴暗处走到阳光下,她下意识抬手挡光,合上眼帘。 一直安静看她审问元明珠的贾元锦鬼使神差地飘到她头顶,当看见阳光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