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太后年方二八(重生)》 1. 淹留 《小太后年方二八(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 第1章 建京滴雨未落的第九个月,白鹭洲上乱凫聚沙,黄苇满汀。 长江水退,浊浪无力地拍打着洲际,一只不起眼的小船划来,仓皇藏靠在芦苇丛后。 不及船只停稳,一个女孩便从舷上跳了下来,她穿着宫装,但妆发散乱,衣裳早已脏破不堪,披帛都不知丢在了哪里,落地时还扭了脚,身后划船的老人惊呼一声,忙撂手去扶,可她已自己爬起身,朝汀洲中心的道观跑去。 洲上萋草寥落,道观静静矗立在逐渐被荒草侵蚀的小路尽头,似乎对她的到来有预感般,观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女孩仰着红肿的眼睛,悲怆如潮水涌上心头,扑进门下的年轻女冠怀里嚎啕大哭,“阿璇姐!” 沈鹿衔被她撞的趔趄,差点被道服绊倒,还是用力扶住她,“公主当心。” “建京城破了!羯虏已经占领禁中,皇帝母子也被俘了!李中官才趁乱助我逃出宫,阿璇姐,我们快走,他们很快就会追过来!” 沈鹿衔声音轻轻的,“我知道。” 女孩呆住,“什么?” “逐溪快你们一步,已将消息告诉我了,不然你们从皇宫到这里,一路上又怎会安然无恙呢?” 逐溪是两年前云渐最后一次出征前为她留在道观中的暗卫。 女孩一怔,倏地转身,才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位劲装男子,眼底不由燃起一点希冀的光,“那我们快走,不然就来不及了!” 沈鹿衔凄清的眼望着她,苦笑了一下,竟是摇头,“让他护你和中官走吧,好好保重。” 女孩泫然落泪,“阿璇姐…” 她不由分说拉着沈鹿衔往外拽,“不行!你必须和我一起走!”话音未落,她便眼前一黑,下一刻已经软在逐溪臂弯里,被他挟起来,在老宦错愕的目光中走向水边。 上船前,他扭头看向留在小路上的沈鹿衔。 深秋暮光将她瘦削的身体拉出一道孤长的影,沈鹿衔神色空寂,朝他深深一拜,“公主就拜托你了。” 木舟离岸,野凫纷飞,白鹭洲上只剩她一人。 她本来也没有什么可牵挂的了,何况如此危困境地,逐溪要带一老二女逃出生天,几乎是痴人说梦。 沈鹿衔拨开苇丛,顺着江水远眺,西边遥遥出现兵船几点,是羯虏追上来了,江风席卷间,仿佛能听到他们猖獗的笑骂声。 建京干旱日久,此时反倒因祸得福,原本二水中分的白鹭洲向两岸延伸,艨艟军舰不能下水,兵船吃水又深,行于江面反而没有小舟轻快,但即便如此,她也要给逐溪争取时间。 沈鹿衔走进道观,拐入后面的祠堂。 黄昏幽暗,但祠堂内烛火通明,沈鹿衔敛衣,在满堂的牌位下屈膝下拜。 上面祭奠的是她的父母长兄,以及北伐中她知道名字的将士,其中包括先太子和他的好友,楚王前世子云渐。 距神州陆沉,已经历经了两代人的时间。 听父亲说,前朝诸王之乱时,藩王和世家大族为了争取势力,不惜和羯人朋比勾结,以至各地离心离德,军情相泄,最终被羯人侵关略城,关西江北尽接沦丧,荆扬之地危在旦夕。 先帝当时还是被朝廷排挤在东南的越王,最后却是他起兵抗胡,沈父投笔从戎,同他出生入死十余年,终于保住江左一方平安,为大邺续了命。 沈父也因从龙之功和同袍之谊,让沈氏一跃成为江南高门,掌京口水师,风光无两,然而没过多久,前朝并未涤清的问题又重新暴露了出来。 士族骄奢淫逸,倾轧下士,南侨之间相争不休,以致内政动荡,流民不安,元帝和沈父生怕重蹈覆辙,冒险提拔寒素,兴创科举,以求弹压世家,沈父出资修缮乡学,提拔了一批寒门能臣,给朝廷带来了些许清晏之风。 可喜的是太子也才气过人,礼贤下士,这些幽穷志士们得到了长久的皇权支持,本大有可为,可好景不长,太子才及冠,皇帝便旧伤复发,羯人卷土重来,甚至单于亲征,逼着太子上了战场,这一去,便再也没回来。 随后便是幼帝登基,士族藩将联手反扑,沈氏落败,寒门新臣被屠戮殆尽,世家得势后,又继续党同伐异,乃至通敌,终至奸逆四起,半壁江山也分崩离析。 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大邺最终还是没逃过兴衰更替的轮回。 不过这一切朝野纷争,在太子死后就已经离沈鹿衔远去了。 自从东宫殉国,沈鹿衔便一直深居道观,已是第七年。 “女冠沈氏敬拜,恭请先烈垂闻:自汉中一役,寒暑七转,每况愈下,羯胡暴虐,凡沉沦之地,男首成丘,女作军粮,坟茔尽掘,可知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如今追兵在即,与其神祠沦于敌手,备受凌辱,莫如付之一炬,免遭污涂,诸英灵在上有知,万望宽谅。” 沈鹿衔稽首三拜,站起身来,持起长案边燃烧正旺的高大烛台,走向众多牌位边,将蜡油浇在上面。 最前面刻着“先考太傅沈公讳怀庸之灵位”的乌木牌受到炙烤,发出噼啪声响,在蜡油的催发下烧成一团火。 沈鹿衔鼻头一酸,悲从中来。 倘若太子没有战死,事情会不会和今天不一样? 倘若太子战死后,沈氏和云渐并未失去皇权的支持,会不会也会是另一番光景? 沈鹿衔突然想起,父亲从禁中面见病重的先皇回来,支支吾吾问了自己一句话。 他沧桑面孔上唯一一次出现那种难于启齿的神色,沈鹿衔记忆犹新。 父亲问,“阿璇,你愿不愿意进宫…做陛下的继后?” 她彼时正为太子伤心难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茫然追问,“您说什么?” 沈父低下头,“没什么。” 沈家小女和太子青梅竹马,是建京中人所共知的事实,太子表字玉衡,沈鹿衔一出生,皇帝便赐下小字阿璇,皆取自《尚书》中“璇玑玉衡,以齐七政”,用意实在太明显,皇后对她更是疼爱,时常召入宫中教养,怜若亲女。 若非那时皇后孝期未过,沈鹿衔早是太子妃了。 这时让她去做皇帝继后,如此荒唐不伦之 2. 重逢 《小太后年方二八(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 第2章 秋雨淅沥,寒意沁人,月轻提着食盒穿过回廊,来到闺房门前,一阵穿堂风过,吹的她打了个寒噤。 她摸摸食盒的温度,手在门框上停顿再三,终于敲响,柔声唤,“小娘子,还是吃点东西吧。” 噩耗是在前日晚上快马传入京城的。 那天恰是盂兰盆节,宫中放灯设宴,沈家也受邀在列,因着汉中境上进来捷报频传,已经拿下连云栈,羯兵节节败退,想必很快就能凯旋,席上气氛本来很是融洽。 可谁知就在宴会快结束时,御前的小黄门竟莽然闯入,言边境驿卒快马急报,带来了关隘孤叶城失守,太子战死的消息。 一语惊四座,宴会大乱,皇帝当庭咳了血。 沈鹿衔悲恸欲绝,以至一度晕厥,醒来后便神情恍惚,不见人,也不说话,已经将自己反锁在房中一天一夜了。 月轻没有得到回应,问门口的女使,“星隅,去报信的小厮可说了,夫人什么时候能到?” 女使身量纤柔,但上半张脸遮着代面,只能从纤巧的下巴和花瓣似的嘴唇中看出是个美人,闻言小声道,“在路上了,正乘车赶回来。” 月轻看了眼犹自紧闭的房门,愁容满面,“我还是把羹饭拿回厨房温着,兴许夫人回来劝劝,小娘子便…” 话未说完,身侧突然响起吱呀一声,房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姐妹俩讶然回头,齐齐松了口气,赶忙围上去,“小娘子!” 沈鹿衔的粉娇玉颜似乎在一夜间迅速消瘦了下去,脸上泪痕犹在,憔悴地立在门后,像瓶易碎的琉璃器。 可不知怎的,星隅隐约感觉她眼底多了几分凄冷空寂。 她伤心彻夜,竟和之前的小娘子隔却经年一般。 两人才想说什么,沈鹿衔已抬头,眼角犹有泪光,却是微笑着抚了抚两人的胳膊,“外面冷,进来吧。” 月轻和星隅相视一眼,“小娘子…” “我没事,”沈鹿衔看出月轻的欲言又止,温言道,“待了一天,我也有点饿了。” 月轻喜不自禁,连忙应声,“哎,那小娘子吃些东西,我刚拿来的莼菜羹…星隅,着人备些热水来,给小娘子净净手脸。” 沈鹿衔转身回到房中,接过月轻递来的羹汤,盯着氤氲热气,一时又有些恍神。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星隅的声音,“夫人您回来了…小娘子在房里呢。” 沈鹿衔浑身一抖,迅速将莼羹推回桌上,因动作过猛,以至于热汤都扑了出来,她浑然不觉,眼泪夺眶而出,拎着裙摆跑了出去,扑进正朝这疾步而来的邓夫人怀里,“阿娘!” 邓云合用力搂住她,抚着她的后背,声音亦是哽咽,“好孩子,咱们不伤心了,啊。” 沈鹿衔又哭又笑,透过婆娑泪眼,仔仔细细瞧着她的脸,生怕将她每一丝皱纹都错过了似的,再度紧紧抱住她,口中重复喃喃着阿娘。 邓云合不明白女儿的伤感中为什么好像还掺杂了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忧心忡忡,“阿…”一个“璇”字在嘴边徘徊,复又咽下去,“和阿娘进屋吧。” 沈鹿衔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她,“阿娘放心,我还好,不会有事的。” 邓云合闻言更加心疼,揽她进了房间,宽慰良久,直到掌灯时分,月轻进门来报,“夫人,主君从宫里回来了,正在书房等小娘子。” 邓云合脸上一冷,“知道了,”她看向沈鹿衔,面容回归疼惜,“你去吧。” 沈鹿衔神色微动,“您不和我一起去吗?” 邓云合下意识皱眉,很快又松开,“侍女说他在等你,想是和你有话说,你且去便是。” 沈鹿衔百感交集,“那女儿很快回来。” 她起身出门,邓云合以手遮面,盖住眼睛,只觉哀愁不已,深深叹了口气。 …… 整个府上都愁云惨淡,沈鹿衔在去书房的路上,还听到有侍女私语:“要是羯人真打过来怎么办?他们如此凶残,只怕没有我们的活路了。”“是啊,太子都死了…要是主家逃跑,也不知会不会带上咱们…” 沈怀庸低头徘徊的身影被烛光映在门窗上,沈鹿衔呼了口气,推门而入。 虽然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设,但看到从小疼爱她的父亲重新站在面前,仍是心脏狂跳,通红了眼眶,“阿耶。” 沈怀庸官服都没换,紫袍凝重地垂着,一向沉稳的神色此刻却有些躲闪,“阿璇…” 他斟酌良久,才劝解道,“逝者已逝,你不要过分伤心了。” 沈鹿衔控制不住地上前一步,还是稳住了身形,“女儿知道。” 沈怀庸颔首,“坐吧。” 他习惯性摩挲着那方墨玉狻猊镇纸,三番两次欲言又止,还是顾左右而言他,沈鹿衔深知这之后会发生什么,也知道自己不提,那句话他会蹉跎到三更,终于鼓起勇气问,“阿耶,您是不是有话要对女儿说?” 沈怀庸手上动作僵住。 沈鹿衔看着他,“是不是陛下有话让您带给我?” 沈怀庸挪开目光,须臾,叹了口气。 轻轻跃动的烛光下,沈鹿衔能清楚地看到沈父花白的头发,眼角的皱纹,以及以往从未塌下来眼下却有些无力的双肩。 她前世此刻只顾沉浸在悲恸中,并未意识到,父亲已经老了。 他戎马半生,年近不惑才晚来得女,立朝江左后,又一直为寒素奔波,承万夫之望,好像无论什么难事只要找他都能迎刃而解,却没人记得,他是个早已年过半百的老人。 不知前世沈家独木难支终被架空时,他是如何孤身应对,又是怎样眼看着多年心血付诸东流的。 自己置身槛外,他偶尔来道观探望,也总是打起十二分精神,从未诉说愁苦,直到长兄战死沙场后的一个月溘然病逝,母亲日夜伤心,不久也跟着去了。 半年后,云渐被俘,尸骨无存。 那一年,沈鹿衔先后失去了自己的兄长,父母,知己。 这一切都是从沈家失去皇权支持而式微后开始的。 沈鹿衔手心被冷汗沾湿,暗中攥紧了拳,轻声唤:“阿耶?” 沈怀庸眼皮猝然一抬,对上女儿凄清却执着的双目,里面仿佛还混杂着一丝自己看不懂的情绪。 他受到什么蛊惑似的,冲动开口,“陛下…陛下他…阿璇,你愿不愿意入宫…去做陛下的继后?” 3. 云渐 《小太后年方二八(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 第3章 甘露殿内龙涎香的味道此刻尽被药气覆盖,帷幔层层垂坠下来,愈发压抑沉闷。 皇帝靠在御床上,眼底不乏震动,“阿璇,你当真愿意入宫?” 沈鹿衔望着从小待她宛若仲父的皇帝,心中一阵阵泛上酸楚。 在她印象里,这位从战火中拼杀出来君主,即便上了年纪,也仍然是威震四方、雄姿赫赫的,可一夜之间,竟就有了英雄迟暮的潦倒。 上一代人穷尽毕生之力,日薄西山时,却突然没了后辈可承继,前世他们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撒手人寰的呢? 沈鹿衔垂下眼帘,“阿璇愿意。” “一旦入宫,后半生便都要在这里了,你可知道?” “知道。” “朝野上下无人不晓,朕曾属意你为太子妃,此番必然承受骂名,你可知道?” “知道。” “倘若北伐不成,羯虏南下,你会首当其冲受害,你可知道?” “知道。”沈鹿衔吸了口气,直视着皇帝的眼睛,“阿璇都知道。” “好,”皇帝眼底仍有几分慈悲和不忍,“朕最后问一句,这是你自己做的决定吗?” “是,”沈鹿衔语气笃定,“不为别的,至少我不能看着自己的亲人走上绝路。” “好,好孩子,朕知道你…”皇帝背过脸,剧烈咳嗽了两声,“你既这么说,朕还有样东西。” 他的手颤巍巍伸到枕下,拿出一封信递给她。 信件已被揉皱的不成样子,边角破损,沾着灰尘,其上血迹已然干涸,棕褐斑斑。 “这是太子给你的手书,他身旁暗卫送来的,和北境驿卒前后脚,朕也是昨天才拿到,”他说了几句话,便有些撑不住,闭目喘息片刻才接续,“那暗卫将信送到后便伤重身亡了。” 沈鹿衔发了一怔,前世她并未拿到这封信。 “太子为人太过纯良,又一心惦记你,信中难免真情流露…朕左思右想,若你不愿入宫,朕绝不迫你,连这封信也会一并扣下,免得你囿于情义,两相为难,如今你既情愿,朕就不瞒你了,你收着,回家再看吧。” 沈鹿衔怔忡,心间一疼,刚接过来,忽听沈怀庸道,“陛下,臣还有话想和陛下说。” “朕知道,”皇帝看向沈鹿衔的眼神里俱是歉意,“好孩子,你先回吧。” 沈鹿衔攥着信退出殿门,甫一低头,信封上的暗色血迹便闯进眼里,晕眩感瞬间直冲颅顶,差点被门槛绊倒,所幸让候在门外的小黄门扶住了。 她直起身,才发现内侍换了人,节宴上闯入传讯的小黄门不见踪影,突感异样,“怎么是你,阿南呢?” 小黄门低眉顺眼,“奴婢不知。” 沈鹿衔没再多问,步下台阶,忽而听见一声哭腔,“阿璇姐!” 她心头猛地一跳,下一刻,萧露如前世般扑进她怀里。 沈鹿衔赶紧揽住她,眼眶腾地热了,“公主。” 不知那天他们顺水而下后,有没有成功逃脱。 萧露眼睛红肿地像两颗桃子,一见到她,泪珠便又簌簌滚了下来,嗓子哑的快说不出话,“阿璇姐…怎么办…我父皇他…” 沈鹿衔知道,皇帝撑不了多久了,心中酸楚无极,仍出言安慰,“不怕,会好的,她握住萧露冰凉的手,“相信我。” 跟萧露过来的李玄也上前劝,“陛下身体强健,不会有事的,公主放心吧,”他问沈鹿衔,“小娘子刚从里面出来,可是沈大人在里头?” 沈鹿衔点头,“父亲说和陛下有话要谈。” “那我们晚些再来,”李玄恳求,“小娘子可否陪公主疏散疏散心肠,老奴感激不尽。” 沈鹿衔应了,替萧露擦干眼泪,“我们先回宫去,好吗?” …… 君臣二人听得殿外没了动静,才放松下来,沈怀庸道,“陛下可要将小皇子从别宫接来,教以储君礼义,免得来日措手不及。” 皇帝眸色暗下去,“自然的,昨天已派侍中去了,可是冯才人…” 听他话尾归于沉默,沈怀庸抬头,情急道,“臣有个请求,万望陛下允准。” 皇帝僵硬了一瞬。 “小皇子已经十岁了,心智渐开,又常年养育在外,恐怕会抵触嫡母,何况冯才人…”沈怀庸一顿,深深拜倒,“求陛下效法汉武帝,莫要让两宫相争,贻害无穷。” 他言下之意,是让皇帝仿勾弋夫人的例,去母留子。 皇帝沉声道,“卿平身,朕明白你的意思。” 他神色渺然,“元后是朕糟糠之妻,朕曾对她发誓此生不设后宫,所幸太子自小才力绝人,因此臣下也未多加逼迫,此事宫中无人不晓,可她一婢子,竟敢趁朕酒醉如此行事,此事荒谬,不知背后是否有人参与,本是元后仁慈,她在别宫又从无异动,才留她一命。” “如今这个关口,朕是断乎不愿幼子被清白不明之人摆布的,可是…”他闭目,“昨晚侍中来回禀,在别宫没有找到她。” 沈怀庸面色顿变。一个被监视在别宫多年的大活人,怎么会凭空失踪? 她又哪来的本事在众多宿卫的眼皮子底下失踪? “前脚太子战死的消息刚刚传入京城,后脚小皇子的生母便找不着了,”皇帝冷笑一声,“只怕这里头就有人迫不及待等朕死了,赶紧扶她上位当太后呢。” 沈怀庸面色凝重,“储君战中殉国本是军中机要,怎能宣之于众,那小黄门接待了驿卒,竟然在节宴上嚷嚷出来,必是有意引起哗变,使我们措手不及。” “是,也只有这样,才能立时将消息传给背后的人,连夜把冯才人转移,所以那人必然在宴会上,而且平素不在宫中掌事。” 可这样算,范围未免太广了,尚书台,御史台,还有诸多高门掌令…若那小黄门不松口,几乎无从查起。 皇帝疲倦地叹息,“从我们提拔寒门开始,无数世家侧目忌恨,此事既然发生在了我们眼皮子底下,总会有隙可查,可冯才人的事一出,朕便一直有个隐忧,倘若她是被有心人埋下的暗线,那么今日太子之死,当真只是因为外敌?” 驿卒带来的消息,是左翼军迟迟不至,贻误战机,以至关隘防守薄弱,被羯军钻了空子终至大溃,可左将军李蹊是跟着皇帝从越地出来的老将,忠心耿耿,爱兵如子,在 4. 反击 《小太后年方二八(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 第4章 此话一出,犹如冷水掉进滚油锅,整个军队哗然喧动起来。 不远处林子里山鸟受惊,忽拉拉飞入天际。 云渐勒住有些发躁的战马,目光在左翼军上方逡巡而过,最后落在李蹊身上,“将军不肯么?” 李蹊仍保持着方才抬头的姿势,像是被他这股骁戾的狠劲震住了。 这小将看着年轻,不过二十出头,怎么不怕死都不怕的那么理直气壮。 初生牛犊不畏虎么,可他不是刚从羯胡的狼爪下逃出生天来? 他质疑道,“云将军,左翼军不过区区九千人,据您所说,北伐军主力七万人尚且所剩无几,我们如何能在丢失城关的情况下,孤军赢过十万之众的羯兵呢?” 话甫说完,后面便响起窃窃应和之声,每个人眼中都透着深浅不一的恐慌,好像下一刻就要被推上断头台。 “李将军言之有理,”云渐颔首,“但您不会以为,拿到那幅错舆图是巧合罢。” 李蹊一僵,“末将当然不会这么认为,可是…” 他攥拳,神色变得坚定,“储君已死,大部衰灭,战势恐怕无法转圜,末将宁可担下误军之罪,也不能任由手下的将士螳臂当车,自寻死路。” 此话一出,嘈杂的兵士们反倒安静了下来,一双双眼睛无声看向身前的老将,不禁动容。 云渐沉声道,“您势必清楚,细作偷换了给左翼军的舆图,就是要把贻误军机的罪责扣给你们,最后被推上刑场的,便是以您为首的将领。” 李蹊垂目,“是。” “但事情还不止如此。” 云渐眼神冷下来,“左翼军误期后,殿下便抽调军队对城关布置进行了调整,可不过两日,敌人便如奇袭一般,无比精准地攻入了因为左翼军不至而守备薄弱的地方。” 李蹊瞳孔放大,“你是说…” “有人里应外合,向敌人透露了大军布防,所以错舆图一事,不仅为针对你,而是要彻底毁灭我们的北伐大业。” 李蹊霎时震怒,“谁?” 云渐摇头,“这也是我独自来寻你的原因。” 李蹊厉声痛骂,“若让我抓出那个叛国贼,定要剜出他的心肝祭奠储君!” 他气得胸膛伏动,一时激愤无言,副将觑他片刻,鼓起勇气上前,向云渐发问,“可如今士气委顿,兵力不足,即便知道有人暗中作梗,我们…” 副将犹豫再三,终是道,“我们又能如何呢?” 李蹊义愤填膺,但是副将的话,才问出了绝大多数士卒的顾虑。 兵败在前,强敌压境,加之人心颓靡,已是未战先怯,焉有不败之理。 而左翼军作为眼下唯一一支全须全尾的朝廷正规军,士气低落,必然致命。 云渐望向面对自己无不忧惧躲闪的士兵,扬声道,“将士们都是跟着李将军的老兵了,想必皆是从越地出来的,至亲乡里都在那边。” 看他们或点头或默认,云渐沉着了声音,“越地远居东南,未曾经历北境覆没,自然没见过沦陷的城池,但我见过。半个月前,我刚刚从孤叶城走出来。” “你们以为羯胡胜仗后仅仅是坑杀俘兵、奴役民众,或者再严重些,直接屠城,一刀一个就完了?错了,城中的百姓他们一个都不会放过,壮丁走卒,老弱妇孺,一个都不会。” 云渐寒冽的双目一一扫过军士们的眼睛,声音缓慢而冰冷,如钝刀割肉,“他们会肢解青壮,头颅挂在树稍和城门上,肢干高摞成塔,威慑余众,会把老人活钉在门板上练骑射,会聚众轮流侮辱妇人,还会将妇孺和犬羊同鼎而煮,辨味取乐,他们浑噩野蛮,不知礼义,毫无人性,是一群穷凶极虐天地不容的畜生!” 底下的士兵几乎是被迫听着这些话,神色慢慢变得悲愤,军士的血性上涌,双目逐渐泛红,紧紧盯住了马背上的云渐。 云渐直视上这些目光,“肯定有人认为,我说这么多,无非是想用这些血淋淋的东西,绑架你们为素昧平生的人报仇,强迫你们孤军抗胡,不,还有另一件事实摆在我们面前——孤叶城,是汉中关要,而汉中,是巴蜀咽喉,如今孤叶已失,汉中危在旦夕,羯胡只需再进一步,巴蜀必败无疑。” 雾气逐渐消弭,他看到了兵士们额角流下的涔涔冷汗,近乎残忍地剖开了在场所有人都不愿面对的现实,“巴蜀覆灭,羯人的军队离越地也就只剩一步之遥了。” “汉中灭,蜀地尚有大巴山暂堪抵挡,巴蜀灭,越地有什么?” “巴蜀沦陷,还能往越地南逃,越地沦陷,我们要逃到海里去吗?!” 云渐的声音穿透每个人的耳膜,刺进肺腑,“到时候,羯人会像对待孤叶城一样对待越地的民众,我们的父老妻女,都会惨遭凌辱践踏而死!” 被侮辱、被肢解、被烹食。 已经有士兵双目赤红,不堪重负地喊出了声。 云渐的声音在军队上空回响,“我们对抗羯虏,不是只为了远在天边的朝廷,更是为自己的父母妻儿挣一个活命的机会,我们多抵抗一天,他们就能多活一天,话尽于此,不想留下来的,现在就可以回乡,我保证不治你们的逃军之罪!” 没有一个人动弹。 一声嘶哑打破沉寂,正是先前提出质疑的副将,“回什么乡?” 他狠狠咬牙,“我们退无可退了!” 李蹊见状,立刻下拜高声,“末将愿随君北伐,不灭羯虏,誓不回还!” 几刻钟前还疲倦犹疑的左翼军,此时人人孤勇凌厉,从胸臆间吼出振聋发聩的杀伐之声,“不灭羯虏,誓不回还——” 山谷间有疾风奔来,穿林过叶,一时如厉鬼呼啸。 早已被手心濡湿的刀柄微松,云渐在没人注意到的间隙,无声松了口气。 他抬眼,再次握紧了长刀,“很好!” “将士们愿意和羯胡决一死战,可我也绝不会让你们真的去以卵击石,白白赴死。” 左翼军闻言皆一愣,成百上千双眼睛或疑惑或希冀地聚集在他身上。 云渐扬声道,“来之前,我已经联络了当渠的流民帅,他愿以手下四万部曲相随北伐,大军也还有万余士卒,我们的兵力绝非战败时如此悬殊,我的暗卫也已潜入敌营,拿到了羯人的前线布防,前路荆棘已除,列位只需勠力同心,跟我走便是!” 一席话轰地点燃了左翼军眼中的熊熊烈火,震天憾地的嘶吼回荡在山坳间:“是——是——是——!” …… 为节省军费,皇帝年前便遣散了一波宫人出宫,大内各处寂静一片,秋风席卷过青砖道,偶有叶落窸窣,更显寂寥,连走路的回声都十分清晰。 沈鹿衔安抚好了萧露,由李玄亲送出宫,两人走在空寂的中道上,沈鹿衔注意到他佝偻的背,想起前世最后一幕,忍不住问,“中官最近身体可还好么?” 李玄微怔,忙将背躬得更低了些,“劳小娘子垂询,老奴一切都好。” 他又添上句,“天冷了,小娘子也要注意身子。” 沈鹿衔温声道,“我会的。” 李玄振了振眉,还想再说什么,却被身后急促的马蹄和人声打断了,“陛下急旨,闲人速让!” 沈鹿衔避到路边,马蹄飞快从裙畔略过,激起一泼扬尘,一行人急匆匆往西边的千秋门去了。 纵是李玄也不免诧异,“大内严禁 5. 隐瞒 《小太后年方二八(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 第5章 “啊?”星隅蓦地弹起身,身上还穿着沈鹿衔的绡衫,“怎么又来了,姐姐你再去推一推?” “不成啊,她等这么久,这次必然要进来看你,再拦就露馅了!” “那、那怎么办?” 月轻环顾四周,看到妆台上还放着前两日沈鹿衔制香用的新鲜椒枝,计上心头,忙拿了来揪下两颗没开口的青果给她,“嚼碎了吞下去,快。” 星隅六神无主,“可是我…”“没事,听我的。” 邓云合已至门前,听见里面压抑的呛咳,问,“鹿衔,你起来了吗?” 月轻一把薅下星隅的代面塞进袖里,过去开门福礼,“夫人,小娘子刚醒。” 邓云合不等她说完便走了过去,“鹿衔,你不舒服?” 她拨开帐帷,床上的人仍朝里侧躺着,身体蜷缩,手臂曲折起来,遮着眉眼,只露出小巧纤薄的下巴,一开口,嗓子竟沙哑得只剩气音,还发着颤,“阿娘,女儿…女儿有些头晕,想再躺一会。” 这必是哭了一夜,连眼睛都遮住了怕她看到。 邓云合心疼不已,坐下来抚住她的肩,“要不要请医正来瞧瞧?” 对方轻轻摇头,“昨天医正已经来开过药了,女儿再歇会就好。” “你这般伤心不能释怀,去了的人又怎么能心安呢。”邓云合叹气,本想拉开她的手瞧瞧,又忍住了,孩子一番孝心,何不顺着她。 思及此,她道,“你好生歇着吧。” 床上人嗯了声,邓云合起身出门,嘱咐月轻,“让东厨冲一盏蜜炼枇杷水来。” 月轻应是,忽又听她问,“怎么只有你在伺候,星隅呢?” “回夫人,星隅方才脸上又有些痛痒,去涂药了。” 邓云合颔首,“近来时气不好,你待会去库房领两盒丹参散给她吧。” 目送邓云合走出南枝苑,月轻长长松了口气,拍着胸口返回房内,“走了走了。” 星隅掀被起身,再也忍不住,剧烈呛咳起来。 月轻已经端来茶水,星隅连着猛灌了好几杯,麻涩感才堪堪消除,喉咙仍肿着,哑声道,“吓死我了…” “也吓死我了,你说到底是什么事,小娘子进宫还要瞒着夫人?” “肯定是夫人会阻拦的事吧,”星隅只觉得脸上凉飕飕不适应,“姐姐,把代面给我。” 月轻从袖中取出递给她,目光落在她眉间至鼻梁杯口大的瘢痕,叹息道,“方才夫人都没看出来,若你儿时不曾烧伤,现在肯定也很美。” 星隅的下半张脸和沈鹿衔十分肖似,身形也仿佛,加上邓云合这几年都在山中道观,母女俩见面不多,才能蒙混过关。 星隅笑笑,“小娘子也不是没费心找过好郎中,这疤是去不掉的,命里终有这一劫罢了,”她将代面戴上,“若非公子和小娘子把我们从火场里救出来,怕是命都没了,哪里还顾得上美不美呢。” “是,”月轻轻叹,“可惜公子总是不好回家了。” 姐妹俩絮絮说了会话,房门复被敲响,这次是沈鹿衔。 月轻迎上去,“小娘子可回来了,夫人来叫过两次,星隅拿帕子挡着脸,没认出来。” 沈鹿衔点点头,“办得好。” “小娘子可要去夫人那儿?她担心得很呢。” 沈鹿衔垂下眼帘。 自然是要去的,可怎么说才合适,还得好好思量。 昨晚她本都要回房歇下了,偏生母亲遇到父亲,许是察觉异样,竟又折返回来,问父亲同她说了什么,又好生叮嘱,若父亲对她另有安排,务必第一时间同自己商量。 官家儿女无一不是政治博弈的棋子,母亲自然明白,才会在这个当口如此敏感。 沈鹿衔沉默着换下衣服,簪好素冠,才道,“我回来时有事耽搁了,不知父亲回府没有?” 月轻道,“是,约摸半时辰前回的。” 有女使出现在纱屏外,“小娘子,夫人吩咐给您的午膳,奴婢们放在桌上?” 沈鹿衔定了定神,“不必,我想到母亲那吃。”她过去,“餐盘给我,你们去吧。” 邓云合坐在房内,手中拿着一卷南华经,眼神却落在别处,听到声音,转头瞧见沈鹿衔,露出笑容,“鹿衔。” 沈鹿衔也笑了笑,“女儿独自用膳没意思,想让阿娘陪我。” 邓云合笑意更深,将书卷递给侍女,几上茶具挪到一边,“来。” 沈鹿衔坐在她对面,思忖着如何开口,调羹放进粥里缓慢搅着,一圈,两圈,热汽蒸腾起来隔开了两人的眉眼,邓云合道,“江米粥补肺益气,我才让东厨熬的,你不爱喝?” 沈鹿衔道,“爱喝,只是女儿喜欢温食,现在太烫了。” 邓云合歉然,“你如今的习惯和儿时已经不大一样了。” 沈鹿衔抿抿唇,“趁这个功夫,我也有些话想和母亲说。” 她看向周围的女使,邓云合会意,让她们退出去,神色也沉郁起来,“是不是你父亲让你做什么了?” “不,”沈鹿衔立刻否认,“不是阿耶,是女儿私心有话想和母亲讲。” 邓云合撞上她的眼睛,不由得一滞。 沈鹿衔容貌是极美的,不过最引人注意的还是一双美目,澄净空灵,清透莹润,偏生眼睑粉光融滑,像是给剪瞳罩了层薄薄的水雾,真如山间小鹿般,天生的惹人爱怜。 儿时她偶然犯错,只要对上她的注视,心便先软了。 这次更是。 邓云合缓和了语气,“那是什么?” 沈鹿衔放下调羹,“阿娘,陛下近来病重,说句大不敬的话,只怕大限将至了。” 邓云合沉默片刻,“你是想进宫探望?” 沈鹿衔摇头,“太子已薨,倘或陛下不日殡天,继承大统的便是那位养在别宫的小皇子,新帝幼冲,皇权便如无主之珠,若是…” 邓云合敛眉,“你父亲已经走到这步,剩下的,也只剩忠君体国罢了。” “若新帝同陛下一条心,自然万全,可小皇子年纪尚小,太后必然垂帘,女儿听说,小皇子的生母,很可能是被有心人安排到…” 听到通报,邓云合眉头一皱。 尚书仆射许穆倒是忠厚寡默,可夫人女儿都肤浅好胜,处处与沈家争锋,令人厌烦。 当初先皇后孝期才过,许家便满心钻营,明知皇帝属意鹿衔,还想赶在前头把女儿塞给太子当侧妃,如今太子已经殉国,这母女俩又来做什么? 可人来了,总没有赶客的道理。 “在花厅奉上茶果,请他们稍候。”邓云合转向鹿衔,“你先吃饭,我打发她们。” 沈鹿衔却起身,“许家倒难得来人,我随阿娘一起去,见见客人也好。” 去花厅的路上,沈鹿衔挽住邓云合的手臂,谈闲似的道,“女儿听闻,许家也是东南士族,当年跟随陛下一同从越地出来的。” 邓云合不解她为何突然提起上一辈的旧事,“嗯,怎么?” 沈鹿衔道,“阿娘可听说,今年春闱,是许家长子夺魁了?” 邓云合诧异抬眼,“世家子弟自有封荫,往年圣上开科,从没有子弟投牒自试的先例。” “阿娘说的是,女儿还听阿耶说,因着有了许家的榜样,又许多世家子都在准备下一次春闱,跃跃欲试呢。” 邓云合有些不满,“寒门下僚多得是边耕边读的孩子,还有人连蜡烛都买不起,更遑论笔墨,他们哪有条件同世家子比读书?” 两人会心相视,邓云合反应过来,“你是说,他们突然舍近求远,是想把寒门的位置挤下去?” “这世上,用钱养的爵位可以有许多,用权养的官位却有限,许大人与父亲同在尚书台,也颇有众望,可是否真的同阿耶亲厚,”沈鹿衔在花厅侧门不远处停下,朝邓云合眨了眨眼,“母 6. 圣旨 《小太后年方二八(重生)》全本免费阅读 [] 第6章 她上前,“母亲…” 邓云合已经定下神来,拍拍她的手背,“没事,我们先去接旨。” 一行人匆匆往正堂去,要从后面的侧门进时,又见一名女使低头过来传话,“夫人,主君夫人只消夫人一同听旨应答便可,小娘子不便出面。” 听旨便听旨,应答什么,还只许他们夫妻去? 邓云合更加懵然,但正堂已经近在眼前,只好对李氏道,“如此,劳烦你们在抱厦稍后,鹿衔,帮我招待着。” 沈鹿衔心下焦灼,也只能应是,引李氏进隔壁。 抱厦和正堂不过一墙之隔,有什么风声都听的清清楚楚。 邓云合撩帘进去,就看见沈怀庸身着朝服候在那儿,李玄和太常寺卿站在对面,外头绛红箱奁垒了一院子,隐约似有禽鸣。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却不敢将眉心皱得更深,上前敛衣下拜,听对方道,“皇帝咨尚书令沈怀庸。浑元资始,肇经人伦,爰及夫妇,以奉天地宗庙社稷。今使使持节太常祝原以礼纳采。”① 邓云合脑子里嗡的一声,宛若平地一声惊雷直劈颅顶,差点弹起身,被沈怀庸死死按住。 她瞪大眼睛看向身侧紫袍,大脑犹是一片空白。 什么意思?皇帝要娶继后?这是娶亲纳采?纳到她家里来了?纳给谁? 抱厦内李氏母女亦听的清楚,都茫然相望,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而后便听沈怀庸沉声应,“皇帝嘉命,访婚陋族,备数采择。臣之女鹿衔未闲教训,衣履平常。钦承旧章,肃奉典制。臣沈怀庸稽首顿首,再拜承诏。”② 许家母女齐齐看向沈鹿衔,许令仙面色顿变,甚至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你?” 东宫太子刚死,本以为沈鹿衔从此尴尬孤零,想不到她竟然摇身一变,成了继后? 那她这个侯夫人算什么?她今天上赶着来耀武扬威的什么? 许令仙实在难以置信,如此荒谬之事,今日竟活生生发生在了她眼前。 李氏却是脸色发白,本是因着太子战死,朝局扭转,才赶着定下和云家的婚事,若皇帝驾崩,沈鹿衔便是新帝嫡母,来日必然垂帘,沈家仍是大权在握,那他们该如何是好? 要是退婚,只怕便和谷阳侯结了梁子,往后再想找合适的大族结亲,也不可能了。 她顺着女儿的视线看向沈鹿衔,也忍不住怨怼,沈家到底是怎样的好本事,眼看太子战死,皇帝也不行了,竟还能把攥权位,这是要代代长青么。 沈鹿衔却压根没看她们,只是垂着眸,一双剪瞳无波无澜,看不出喜忧。 时人凭吊才上身的深衣素冠在大婚前的纳采问名声中无比扎眼,她本人仍像个白玉净瓶般尘事不沾,靠在圈椅中不发一语,恍若置身槛外。 外头太常寺卿祝原已经念完了告期的诏书,吉日定在次月甲辰,也就是半个月后。 告期礼毕,祝原道,“大人夫人请起,届时陛下会派人前来府上迎拜新后至太极殿。臣恭贺大人夫人,宫中还有诸多事宜待臣操持,先行告退了。” 脚步声逐渐远去,府上忽而沉入了一种渗人的死寂,沈鹿衔闭目,扶着把手起身,抱厦后的帘子突然被掀开,邓云合摔手进来,神色冰冷无比,犹然齿间打战,强忍着送客,“许夫人,府上今日恐怕顾不全招待了。” 许令仙眼底不甘,紧握粉拳,被李氏在袖下握住,先前那点凌人和嘲讽早已了无踪影,“岂敢岂敢,该恭贺沈大人阖府大喜才是,时候不早,我这便携小女归家了。” 说罢拽着许令仙出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沈府。 等她们消失在视线里,邓云合转头,面色铁青,眼圈通红,紧紧盯住了身后神情孤注,双肩却微塌的沈怀庸。 她伸手,直直点着他,指尖不断发抖,当着沈鹿衔的面迸出几个字:“王八蛋!” 而后她一把攥住沈鹿衔,放声吼,“卞妈妈!备车!我要进宫!” 沈怀庸见她这副模样,忙上前阻拦,“夫人!” 邓云合拚力推搡,“滚开!” “夫人,你先听我说…” 邓云合毫不留情地打断他,“我听你说什么?权势熏心的东西!太子尸骨未寒,你竟然…竟然…” 她滚下泪来,多年委屈一齐涌上心头,“我早该知道,我早该知道你对我们母女没有情分,在你让我苦等十年还带回个野种的时候,我就该知道你对我没有情分!可鹿衔到底是你亲女儿,你怎么忍心,你怎么忍心这么害她!” 沈怀庸听她旧事重提,习惯性地申辩,“我早说过,顾儿是我战时收养的孩子!” “你还敢说!”邓夫人越说越伤心,狠狠抹了把脸,一把攥住沈鹿衔的袖子,“我现在没工夫和你扯这个,卞妈妈,车呢!” 抱厦内乱成了一锅粥,沈鹿衔无论如何也拉她不住,扑通一声跪在了她面前,“阿娘!” 邓夫人动作一僵,怔怔望向她。 沈鹿衔亦是眼眶擒泪,“纵使阿娘不能接受,也请听女儿说完这番话吧。” 邓夫人神色变幻,目光不可置信地在沈怀庸和沈鹿衔面上刮过,终于了然,“你也知道这事…你们父女两个商量好的,单瞒着我,是不是?” 沈鹿衔眼尾泛红,仰视她的目光灼然而决绝,“我们家如今危在旦夕,只要女儿进宫能有一分扭转的希望,我就必然要去闯一闯。” 邓夫人气极冷笑,“他是当朝首辅,门生遍天下,他儿子在重镇掌师,你说家里危在旦夕?” “当朝首辅是因为陛下信任,京口掌师是因为从龙之功,门生众多也是因为陛下能帮父亲力排众议,兴创科举,阿娘,沈家所有的一切都和君权休戚相关,何况父亲门下无一不是寒素出身,根基薄弱,如今世家大族虎视眈眈,一旦新君调转矛头,我们便死无葬身之地了。” 沈鹿衔膝行两步,抓住邓夫人的袖角,“您也并非完全不了解,否则早上又怎会对女儿说,父亲唯剩忠君体国的话呢?” 邓夫人一时语塞,深深喘了口气,“我们不问政事了还不行吗?我们回南边去,再不然、再不然就退步抽身,辞官归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