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水苍苍》 1. 屎到临头 《拜水苍苍》全本免费阅读 [] 冬月的第一个夜里,泸州罕见地下场小雪,雪花堆在城门口的弥勒佛像,浸湿家家户户房门的驱鬼符。 山脚下的雪格外大些,驱鬼符浸润湿透,脱离门窗,一张张掉落。 哐地一声,冷风撞开农舍的大门,扑向床上的老爷子。 老爷子打个寒战,下腹一阵剧痛,感觉什么东西就要冲出来。烛火都来不及点,随手抓件外袍,跳出房门,直奔茅房,蹲了下去。 发泄一通,紧拧的眉毛才慢慢舒展。 冷风从外面灌进来,刮得老爷子胯、下生寒。 意识渐渐回笼,他才发觉一个可怕的问题。 “见鬼,忘带纸了!” 呼——寒风带雪钻进来。 幽幽的声音从耳畔响起,“给。” 几张草纸出现在面前。 “谢谢咯。” 老爷子下意识回道,刚接过来,就发觉一个更可怕的问题——谁给的? 一人大小的茅房,除了他,还能有谁? “鬼啊!” 老爷子顾不得擦屁股,立即站起来,眼前突然冒出一张鬼脸,吓得他又蹲下去。 不巧茅房的木板堆了点雪花,脚下一滑,就要跌进粪坑。 千钧一发之际,一双冰冷的大手稳稳托出他的屁股。 好似小孩子把尿的姿势,老爷子不敢想半截身子入土的自己还有小孩子的待遇,更不敢想替他把尿的是...... 嘿嘿的笑声响了起来,冻彻心扉的寒气侵袭全身。 老爷子头都不敢回,猛地向前一扑,双手撑地,撅起屁股,摆出冲刺的动作,连裤子都没提,夺门而出。 气沉丹田,猛吸一口,字字清晰,声如洪钟。 “走鬼了——” 料峭的寒风带着这句话从村庄一头刮到另一头,漆黑的夜里亮起一盏盏灯火,窸窸窣窣响了一阵,山脚立时活了过来。 扇扇木门推开,乡邻快步凑了过来,一手举着烛火,一手攥着符箓。 “又走鬼了?昨夜不是才来过?” “最近谁家死了人?魂灵不去投胎,闹腾得这么厉害?搞不好生前就是个混账,死后更不得了,钻起茅房。” “东头的阿福死了,听说半夜喝醉上茅房,掉粪坑溺死的。” ...... 【走鬼】。 由走水一词引申而来,指鬼魂对凡人的骚扰祸害。 凡人都有一魂一魄。 魄附于肉、体,嗝屁的瞬间,魄也没了。 魂也叫精魂,是人的精气。 老死、病死、饿死等,逐渐耗尽精气而死,魂儿也尽了,散在天地间,等待转世投胎。 烧死、溺死、暴病猝死、被杀死,一切横死者、一切执念过深的人,精气没有耗尽,魂灵脱离肉、体,四处游荡,也就是“鬼”。 鬼有好坏之分,静静等待精气消散、准备投胎的“好鬼”,吸食凡人的精气、吞噬其他鬼的是“恶鬼”。 有人的地方,就有鬼。 几千年来,人们早就总结出相处之道。 鬼,不过是亲朋好友的魂灵,同吃同住的回忆、长年累月的情分都在。驱鬼符一贴,大门一关就没事了。 不影响日常生活,出门碰上还能打个招呼。 一旦好鬼严重影响人们的生活,变成恶鬼,就要考虑驱逐消灭,强迫它转世投胎。 应付鬼怪的各种符箓,就像柴米油盐一样,变成各家各户的必需品。然而真刀真枪对付起来,符箓还是不够看,得找专人帮忙。 说起打鬼专家,一般想到和尚、道士和术师。 蜀地不同,人人都是白莲教的信徒,家家户户贴着白莲教的符箓,四方城门立着弥勒佛的石塑。 破庙的和尚揭不开锅,山沟的道观一贫如洗,白莲教的社庙建得比衙门还气派。 请天师出手,得给供奉钱。 走鬼是全村的大事,乡亲们东拼西凑,也才凑足一两银子。 老爷子掂了掂,叹气道,“还不够零头,怎么请得动白莲教的天师?” 乡亲们苦恼的时候,村里的土狗大黑突然冲来,朝着狗窝狂吠。 老爷子气得骂它,“别叫了,本来就烦。” 大黑不但没停,伏下身子,以极度警惕的姿态步步逼近狗窝,吠声压在喉间。 乡亲们终于反应过来,事情有怪! “鬼又来了?”老爷子陡地跳后一大步,抢过旁人的符箓,贴在脑门。 乡亲们紧张起来,无不攥紧符箓,护在身前。 有个胆大的青年谨慎向前,悄摸偷窥狗窝里面的情形。捏紧符箓,往前挥了挥,作势要扔出去。 紧紧盯住,心里不由得捏了把汗。 符箓脱手,承载众人的希望往前,不足三尺,被风一吹,吹了回来,糊了青年一脸。 符箓太轻,扔不了多远。 乡亲们皱了皱眉,用嫌弃的眼神望着青年。 青年咳嗽数声掩饰尴尬,从狗盆捞了个馒头,贴上符箓,借着馒头的重量把符箓送进狗窝。 嗖地一声,扔进了。 没有鬼魂现身,没有凄厉的惨叫。 甚至没有馒头砸在狗窝木板的咚声。 一片死寂,馒头好似被黑洞无端吞噬般。 乡亲们你看我我看你,都想不明白。 “不是鬼吧。” “该不会是狼。” “去年冬天也是这样,山上没东西,逼得狼群下山觅食。” ...... 青年壮起胆子弯下腰来,刚想探头瞧瞧,狗窝里面突地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青年吓得摔了个屁股蹲儿,扭着手臂往后爬。 乡亲们连忙后撤。 噌、噌、噌...... 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满是灰尘的馒头,底下还粘着符箓。 接着是一颗蓬松糟乱的鸟窝头,发丝间夹着稻草碎叶,仿佛初次当娘的鸟儿随意糊弄筑巢。 稚嫩的脸庞如幼犬钻出狗窝,瘦弱的身体披着单薄的麻袋。 睡眼惺忪,眼皮耷拉不开。 挺翘圆润的小鼻子在寒风中微微发红,馒头裹在苍白起皮的嘴唇中间,两颗小虎牙紧紧叼住。 乡亲们看着这一幕,都傻眼了。 “谁家的娃?怎么睡狗窝?” “这么冷的天,狗窝咋能过夜,别冻伤寒咯。” ...... 女孩睁开惺忪的睡眼,与水平高度的大黑对视一眼,那双湿漉漉的黑圆眼睛,与大黑一模一样。 她拿出嘴里的馒头,朝青年挥了挥,笑弯了眼,“多谢。” 撇了撇馒头表面的灰尘,就着狗牙印,大口咬下去,狼吞虎咽。 对着女孩乖巧的笑容,青年有些过意不去,“那是狗盆里拿的。” 她望向狗盆,顿了顿,满脸的惊喜活像捡到黄金万两,“那能都给我吗?” 乡亲们没见过这样不挑的乞丐。 怔愣的功夫,她伸手捞向狗盆。 大黑气得狂吠,挤出满嘴利牙,冲了上去。 她倒掉馒头,狗盆塞进大黑嘴里,紧接着按住狗头,压在地上。翻身一跃,跨坐在大黑背上。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彻底压制大黑,才在流着哈喇子的大黑面前,慢条斯理享受战利品。 插曲过去,乡亲们收回注意,重新集中在驱鬼的事情。 又凑了凑,还是只有一两三钱。 为难之际,下方传来软糯的声音。 “看在馒头的份上,这桩单子,我接了。” 众人顺着声音望去,就见女孩咽完最后一口馒头。蹲在地上,捧起满手的雪粒,搓了搓脸。 本就苍白的脸蛋,被寒气一熏,红了许多,愈加有股可怜的意味。 “就你?” 老爷子上下打量她,毫不掩饰怀疑的神色。 一个不知打哪儿的乞丐,还能驱鬼? 她站起身来,露出满是补丁的破旧衣袍,鞋子大了许多,也不知从哪儿讨来的。 慢慢走来,麻袋披风好像一床被褥,沉甸甸压在单薄的身上。 随手拨动杂发,顺到后脑勺,用细麻绳扎了个小啾啾。 她理了理衣服,压住眉头,试图挤出成熟得体的笑容。 乡亲们低头望着这个不及腰高的女孩,无不摇头。 瞧这模样,十岁出头吧,哪会驱鬼?再说了,天师怎会沦落成乞丐,还和狗抢食。 她好似没感受到乡亲们的怀疑,依然那么笑,从怀里取出一枚木牌,递给老爷子。 “白苍苍,白莲教弟子。” 白莲教的名字一出,乡亲们立马换了张面容,围过来仔细端详牌子。 老爷子常年在码头搬货干活,有点见识,掂了掂牌子,“好像是真的。” 这年头,也没人敢假冒白莲教的名声。 老爷子眼里的怀疑不减分毫,“说好了啊,驱完鬼,才把钱给你。” 白苍苍露出 2. 粪起直追 《拜水苍苍》全本免费阅读 [] 半夜蹲坑,拉屎撞鬼,这种事儿不是没有,每年总能赶上几个幸运儿。 下面有张狗嘴接着,这就厉害了,轰动十里八乡的大新闻,能聊到当事人逝世。 外人撞见半截身子入土的老爷子被鬼魂把尿把屎,性质就不一样了,能聊到十里村民灭族、八乡同胞绝种,在几百年后收录聊斋某异。 “我也是你们OO的一环?” 这句话给屎黄的鬼故事添上一分艳色,顺便载入金某梅。 以上惨绝人寰的后果,全都没有出现在当屎人的脑中。 此时此刻,老爷子的眼里心里只有白苍苍,唯一一个可以帮他摆脱困境的救星。 “别磨蹭了,快驱......” 话说到一半,老爷子转念想到自己还有把柄在鬼魂手里。 鬼魂松手,他一屁股跌进粪坑还算好,就怕鬼魂双手用力一扳,像一次性筷子般一刀两断。 老爷子挤眉弄眼,试图让白苍苍理解潜意思。 “小友别忘了你来的目的!如今这情形,你该干嘛,快捡起自己的老本行!” 白苍苍皱眉,语气有些不高兴,“你把我当什么人?” “啊?” 老爷子疑惑出声。 她正色道:“乞丐也有尊严!” 老爷子更疑惑,你老本行不是天师?怎么扯到乞丐? 她瞥过大黑的唇角,语气前所未有的认真,“就算我和狗抢食物,也不是什么东西都吃。” 噗哧—— 黄河洪水决堤,漫溢沟壑纵横的小麦色平原。 汪—— 大黑直勾勾盯住。 白苍苍嫌弃道:“哈喇子收一收,没人和你抢。” 老爷子臊得满脸通红,既为自家不争气的狗子,也为自己不争气的肚子。 “谁家好人上茅坑找吃的,你想哪儿去了,我让你抓鬼!” 嘴上一声长吼,肚子一声长鸣,腹下越发波涛汹涌。 白苍苍移开视线,“要不等你完事?” 老爷子脸上火辣辣的疼,屁股火辣辣的痒,泄洪口越发没完。 “等着,我往回吸吸。” “人有三急,别憋坏身子。” 鬼魂像是催促孩子般,一边托着屁股晃荡,一边发出嘘声。 幽幽的声音钻进耳朵,堵在脑海。 老爷子吓得一颤,泄洪口突然塞住。 大黑注视最后一滴,汪了出来。 老爷子顿时松了口气,对白苍苍说道:“我完事了,小天师,开动吧......啊呸!动手吧。” “什么法盘桃木剑,全都使出来。” 鬼魂上下打量她,嗤笑出声,“那些东西可不便宜,就凭她这穷酸样,恐怕连张符箓都要从狗窝撕。” 听到这话,老爷子有些慌张。 “别怕,我手背画了驱鬼法盘。” 从麻袋披风下伸出两条手臂,抖开衣袍,露出十根满是冻伤疤痕的手指,缓缓往上,现出手背的黑色纹路。 老爷子等不及,攥住她的衣袖,迅速往上一撸。 噌—— 些许黑色颗粒飞溅。 推开一看,哪儿有法盘纹路,只剩一道黑色划过的痕迹,全被衣袖蹭掉了。 期待的笑容僵在脸上,老爷子尴尬收回手,干巴巴道:“人家法盘都是不褪色的墨水,你咋用炉灶的炭灰?” “唬我玩呢?” 鬼魂有些生气,放开老爷子,打算朝她冲去。 “慢着!我还有符文灰水,弥勒佛前开过光。” 白苍苍抬手扬起一盏壶,稚拙的面容尽力挤出凛然的神色,颇有些滑稽。 “圣水在此,岂容你放肆!” 鬼魂看不清那壶,被她的话震慑,不敢上前。 老爷子催促道:“愣着干嘛?泼啊!” 白苍苍面露难色,“不,不太......” 说时迟这时快,大黑冲了出来,直奔她手里的壶,顶头一撞,圣水泼了出来。 老爷子想要沐浴在圣水的庇护下,急忙上前,还未淋到,使劲闻了闻,味道挺冲,还很熟悉。 扬起脸庞,定睛一看,这壶眼熟得很,和他床下那壶一模一样。 再看白苍苍略带歉意的神色,他心里升起不好的念头,该不会...... 她微微点头,就是你想的那样。 老爷子急忙想躲,为时已晚,整整三天的精华迎面而来。心想大骂出声,又不敢开口,生怕精华回流入体。 哗地一声,浇了一身。 身是热的,心是凉的。 大黑直冲而来,使劲舔他。 老爷子心如寒灰,看向白苍苍,眼神已死。 “你是假冒的,早说啊,害我死前还受这罪。”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 稚气未脱的脸庞板起来,更显得不靠谱。 老爷子吼道:“那你拿出点真东西!” 她摊开两只手掌,转了转,“凭这双手,我就能抓鬼。” 鬼魂嘲笑出声。 “生人抓鬼,需要借助外物。天师也是如此,没有符文阵盘,和寻常凡人没有任何区别。” “从来没听过徒手抓鬼的天师,你以为你是黄符成精?” “我今儿就教训教训你这小骗子,到底坑了乡亲们多少钱?” 鬼魂暴起威势,气势汹汹冲向白苍苍。 老爷子苦着老脸瞪住白苍苍,“我也是鬼迷心窍,瞎眼才信你,这下真栽你手上......” 话音未完,就见她不慌不忙举起右手。 鬼魂一头撞入手心,好似蚊子落入蛛网般动不了。她抓住鬼魂,往尿壶一拍,轻而易举塞了进去。 老爷子刹时改口。 “上天开眼,捡到宝了!” 他从未见过这么出神入化的一双手,忍不住起身鼓掌,眼见白苍苍视线下移,忙不迭蹲下身子,遮挡屁股。 这时,屋外亮起火光,四面响起人声。 茅房的闹声终于惊醒村子,乡亲们结伴赶来。 老爷子问道:“小天师带了草纸吗?” 她还是那么笑,却总感觉笑容带着寒意,“一文钱一张,我出去给你拿。” “太贵了,你怎么不去抢?” “嫌贵别要,用雪将就擦擦。” 满地雪花,倒是不要钱。 老爷子摸了摸肚子,再也遭不住寒气,要是有个暖和的物什就好。 四处张望,视线落在大黑身上,突地眼睛一亮。 一身皮毛,油光发亮,柔软热乎。 大黑不明所以,微微歪头,眼神透着清澈的愚蠢。 “噢~” 白苍苍立时明白老爷子的用意,退后一步,把门带上。 “你们自便。” 门刚合上,便响起凄厉的狗叫。 乡亲们围了过来,好奇望着茅房。 “老爷子在里面干嘛呢?” 考虑到金主甲方的尊严,白苍苍不好说得那么直白,采取委婉的说法。 “解决人生最重要的大事。” 人生最重要的大事就那么几个,吃喝拉撒睡。 身处茅房,只剩一个答案。 “大黑在里面干嘛?” “解决狗生最重要的大事。” 吃屎趁热乎。 “老爷子怎么骂得那么起劲?” “精力旺盛,一点也不输年轻人。” “大黑为何叫得那么惨?” “老爷子说他没钱,要大黑委屈一下。” 一连串问题结合起来,乡亲们心里浮现一个令人心惊胆颤的想法。 老爷子的人生大事,大黑的狗生大事,或许和他们想象得不一样? 人和狗? 乡亲们满脸不可置信,五官全都拧到一起,“该不会......” 白苍苍沉重点头,“就是你们想得那样,大黑承受了不该承受的屈辱。” 乡亲们瞳孔骤然一缩,“可大黑是公的!” 白苍苍不解,“还分公母?那啥不都有吗?” 乡亲们倒吸一口凉气,“别说了!孩子在呢!” 白苍苍把尿壶递到众人面前,道:“鬼在里面。” 乡亲们端详尿壶。 “阿福?” “你吱一声。” ...... 许久都没有回声,乡亲们用怀疑的目光盯住白苍苍。 这时,阿福的媳妇走了过来,“都死了,干嘛赖着不走?” 3. 取我打狗棒 《拜水苍苍》全本免费阅读 [] 从古至今,人类都没学会垃圾分类。 唯有一样,人们榨干最后一点利用价值,统一回收,集中处理,那便是尸体。 尸体的垃圾堆,有个专门的名字——乱葬岗 从垃圾分类的角度,尸体属于不可回收垃圾,部分算是有害垃圾。 眼界放大到整个生物圈,尸体简直是上天的恩赐,养活一大批坐享其成的寄生虫。 吧唧、吧唧。 老鼠刚刚叼出一根肠子,高空落下嘹亮的嘶鸣,乌鸦俯冲而来,衔住肠子另一头,展翅飞高。 老鼠紧咬不放,两兽一上一下。 白花花的肠子竖在空中,承受不住力道,咔地断了。它抱住鼠生最后一顿,跌落下去,成为乱葬岗分类错误的垃圾。 乌鸦落在尸山顶端,吞咽战利品,黑亮眼珠俯瞰大地,瞳孔倒映出乱葬岗的全貌。 此时,争夺乱葬岗所有权的大战一触即发。 东面是盘踞乱葬岗长达数十年的本地□□。 帮派名字:泸州清道夫 集团成员:中华田园犬 从事活动:清理垃圾、拉帮结派、摇狗打架 西面是首次出关的隐世□□,前来踢馆,扩大势力范围。 帮派名字:荒山土匪帮 成员:狼犬 从事活动:占山为王、勒索打劫、谋财害命 几日前,战争已然打响。 本地帮派的成员数量和单兵实力不及外来帮派,完全被压着打,纵然拥有熟悉地形的优势,仍然节节溃败。 败退让位、失去地盘,不过时间问题。 今儿不一样,本地帮派打出场外援助的王牌,请来强有力的帮手——编外成员白苍苍 白苍苍匍匐上半身,双手着地,视线锁住对面帮派的头目狼哥,和后方的中华小弟们一样发出低吼。 两方对峙,场面剑拔弩张。 乌鸦忽地扭头望向白苍苍,黑亮的瞳孔映出麻袋披风拂动的细微变化。翅膀猛扇,逃离战场。 下一刻,尘土飞扬。 白苍苍一马当先冲出壕沟,伴着无数犬鸣狗叫,副将天灵盖紧跟其后,接下来是气势汹汹的小弟小妹们。 另一边,狼哥张大狗嘴狂奔而来,手下们如训练有序的死士般沉默肃穆。 双方赌上性命和荣耀,大战极为激烈,持续整整半盏茶的功夫。 小弟们陆续歇菜,坚持不倒的只剩两方头目。 狼哥对白姐。 狼王对狗王。 赌注是乱葬岗的所有权,双方押上泸州狗王的荣誉,一决胜负。 没有任何计策,狼哥直扑而来,凭借体型差距和力量悬殊,就能拉爆敌人。 白苍苍只能智取,打算绕到对方身后偷袭。不料躺着的狼狗突然起身,绊她一跤。她往后倒去,前方是如小山般扑来的狼哥。 她随手抓过地面的石锥,尖锐的一角对准狼哥,借助狼哥肉、体的重量和冲击的力度,石锥深深扎入腹部。 哗——滚烫的鲜血淋她一身。 狼哥怒吼出声,死瞪住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张开血盆大口,咬向仇敌的喉咙。 千钧一发之际,她也张嘴,先一步咬住狼哥的舌头,猛地一咬一扯。 嘶啦,舌头断了。 狼哥痛得颤抖,再也聚不起力气,眼里的光缓缓黯淡。 狗魂离体,依然试图攻击白苍苍。 副将天灵盖猛扑过来,咬住狼哥狗魂,嚼巴几下,把精气咽入腹中。 小弟们奔了过来,猛地撞开尸体,用脑袋拱起白苍苍,舔舐她身上的血液和伤口。 仵工老刘拖来新鲜出炉的“垃圾”,就见狗群互相止血。 乍一看,真没瞧出里面混了个人。 这番奇妙的画面,别人或许会惊呼出声,老刘早已看惯,反而笑了出来。 人和狗的界限,竟能模糊至此。 恢复体力的狗群们站起身来,团团围住板车,盯住新鲜出炉的尸体,不住吞咽口水。 副将天灵盖低吼出声,喝退众狗,给白苍苍让道,示意她先动手。 她顺手摸摸狗头,“还是天灵盖乖。” 老刘笑出声,“狗咋叫这名儿?” 她道,“这孩子喜欢拿天灵盖磨牙。” 老刘往自个儿嘴巴扇了一下,就不该多嘴一问! 白苍苍翻身跃上板车,开始扒拉尸体,查看有什么值钱玩意儿。 老刘摆摆手,“别费力气,有好东西,还能轮到你?” 衙役一轮、仵作一轮、小偷一轮、仵工一轮,层层扒下来,连颗贴金的牙齿都没放过。 轮到乱葬岗,真正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白苍苍想想也是,抽出小刀,削掉尸体的指甲,一根接一根,一具接一具,连脚指甲都没放过。 收进兜里,毫不嫌弃。 这些尸体臭了数日、蚊虫盘绕,老刘拉过来时都要捂鼻,亏她能坐在里面,眉头都没动一下。 老刘问道,“你剪它干嘛?” 她头都没抬,“送去药铺,四文一两。” 老刘乐了,“至于?好歹是白莲教的天师,怎么混成这样?” 他打着她的旗号,自称是白莲教天师的养爹,都能混得衣食不愁。 她当了好几年天师,原来咋样现在就咋样,以天为盖以地为席,风餐露宿,有个狗窝都算老天垂怜。 她道,“就因为是白莲教的天师,才会这样。” 白莲教隶属天师需要上交供养费,一年一次,级别不同,费用不同。 弟子依能力和贡献,分为四个层次,【无】、【人】、【地】、【天】。 她是吊车尾的【无】字牌,会费最低,对她而言仍然数目巨大。她把全年的银子交上去,也难以弥补缺口。 老刘道,“既然这样,不干不就得了。” 她抬头瞅他,咧嘴笑了。 “就是因为这样想,你这辈子到死都是个搬尸的仵工。扒着白莲教的大腿不放,我勉强算个天师。没了这层身份,我就彻底成了乞丐,一辈子翻不了身。” “我年纪还小,这辈子前途不可限量。” 老刘乐了。 “年纪不大,志气挺大,那你说说你要爬到多高。” “白莲教教主之位。” 老刘静静看她半晌,猛地大笑出声,捧腹弯腰。 “就你还教主?下辈子吧!” “白莲教有个规定,供奉一百万两立刻上位副教主。” “一百万?就当你一年挣五百,也要从秦始皇那时候挣起。有这银子,疯了才会给白莲教,不如自己花。” “当上副教主,捞得更多。要是当官不赚钱,那些秀才为什么变卖祖产都要上京赶考?” 白苍苍扳着手指头,规划未来的人生。 “上任副教主后,我再加把劲儿踢掉老大。成为白莲教教主,从此过上混吃等死的生活。” 生前受众生敬仰,死后享万年香火。 老刘定定注视白苍苍,她说的话极其不靠谱,眼里的神采表示她是认真的。 她说到一半,忽然间顿住,拿起尸体的手指左看右看,皱眉疑惑。 老刘道,“咋?起尸了?” 她道,“这人的指甲好干净,连脚指甲都没有一点灰尘。” 泸州泥巴地儿不少,连知县家的公子都不免要走,泥泞混入靴子,指甲难免会脏。 这具尸体却毫无秽迹,仿佛这辈子从没亲自走路。 老刘道,“高门大户的公子哥儿吧,出门都有人背。” 她道,“有钱人家的尸体怎会沦落到乱葬岗?” 老刘道,“兴许是争夺家产失败,被上位成功的家伙赶出来。” 两人没有细想,放过此事,把他和其他尸体扔在乱葬岗,回城去了。 至于这具尸体,让我们来看看它的轨迹。 目前,乱葬岗。 一个时辰内,乘着老刘的板车,翻越数个山头。 两个时辰前,从悬崖坠下,在峭壁树干的缓冲下落在板车。由于一车尸体在下边垫着,该尸体毫发无伤。一旁歇息的老刘甚至没听到丁点声音,毫无所觉带上它继续赶路。 时间线拨回两个时辰前。 泸州城外的荒山,身穿夜行衣的蒙面男子穿梭在陡峭的林间,哪怕背着沉重的棺材也没影响速度,步伐轻巧如履平地。 男子快速瞥眼后方,数十人紧跟而来。 他脚步一转,奔向山顶,在悬崖边缘停下,立起棺材。 浓雾汹涌扑来,好似要把他连同棺材吞入腹中。 他翻身跃起,如古松般站在棺材顶端。 从怀里取出小本子,边念边写。 【《江覆水传》开篇: 接受任务的第二天,江覆水单枪匹马......】 “哪来的马?换个词。” 江覆水划掉单枪匹马四字。 【孤身一人闯入皇陵,击败所有护兵和锦衣卫,从中盗出(划掉)救出建文帝尸身。】 【为了表示对前任皇帝的尊重,以及展示自己的实力,江覆水没有用便利的方式,而是选择棺材。】 【从应天到蜀地,片刻不敢歇息,最终于泸州城外被追上。】 这句写完,暗卫正好追上,三十余人堵死所有下山的口子。 他们比划手势,互相交流。 「是他吗?」 「肯定是,废帝尸身就在棺材里。」 小本子记录。 【第一 4. 新时代宗教 《拜水苍苍》全本免费阅读 [] 泸州城中心,皑皑白雪里一簇灿然火光,赫然是白莲教社庙。 高耸气派的门楼,把衙门衬得像个贫民窟。富丽堂皇的佛殿,远超泸州世族的府邸。 香火之盛,整个巴蜀的所有佛寺道观都不及零头。 过了三门,高矗的香炉喷出腾腾白烟,笼罩所有香客,人影绰绰。 正殿之上,白玉金塑的弥勒佛像耸立主位,俯视匍匐叩首的信徒,从殿内下至台阶,络绎不绝。 不同于主殿的低声祈祷,两侧偏门颇为喧闹。 左侧是法宝流通处,白莲教弟子高抬手臂,从指尖到肘窝戴满手串,高声吆喝。 “新鲜出炉的香灰琉璃手串——金色求财,红色求缘,又金又红,升官发财死老公!” “没开光的十两,开过光的九十九!你没听错,今儿造福百姓,不要一两百,不要三四百,只要九十九!” 香客们一哄而上,生怕没抢到。 右侧是功德处。 弟子搬走满满一箱功德钱,换个空箱子。 除此以外,还有油灯供奉和蜡烛刻字的业务。 只要捐的银子够多,哪儿都能给施主刻字,后院经幢、殿下台阶、社庙房梁,银子够了,弥勒佛都能起身给名字挪个地儿。 老弟子翻出功德本,“弥勒佛要换底座,金老爷掏了五百两,说要把名字刻在莲花座。” 新弟子道:“不行啊,银老爷先给了钱,点名要刻字。” 老弟子道:“莲花多修几层不就得了。” 新弟子眼神一亮,“不如按莲花瓣数来,一个金主一瓣莲花,直接翻倍。” 老弟子睁大眼睛,痴痴看他许久,感叹道:“孺子可教也!” 正殿后面是超度堂,专门为百姓处理鬼魂事务。 一进门,先要取号。 门口有弟子引导,根据事务范围划分四种,驱魂、寻魂、诵经、以及其他。 百姓拿了号,分流去各自窗口,等待叫号。 等候期间,又有弟子协助填表,姓名年龄住址等个人信息,以及具体业务内容。 驱魂的业务最多,依据鬼魂身份继续细分化,家人、邻舍、仆从、仇人或是陌生人。 窗口后面的弟子叫号,百姓即拿表格前去,节省时间,具体阐述业务内容,签署协议。 最后一行是免责声明,【白莲教只理鬼务,不管人事,一切律例问题,概不负责。】 窗口后面的弟子神情冷漠,“十个值日完成,请耐心等待。” 百姓想要多问几句,弟子即不耐烦地招手高呼,“下一位!” 后院。 白莲教泸州分社正在举行年底集会,隶属天师悉数到场。 还未进门,便听得中气十足的男声响彻院落。 “我们的口号是什么!” 五十多个人声合起来,还比不过上一道。 “雄霸四方,天下共仰。受命于天,独尊白莲......” 社首仍旧激情满满。 “大声点!让大明听见我们的声音!” “雄霸...天下...” 弟子们的喊声更低,说到最后,无不尴尬低头。 社首用炽热的眼神扫过他们,哼笑出声。 “今日早训算入考核评分。” 弟子们脸庞闪过片刻震惊,猛地昂首挺胸,用最饱满的情绪、最洪亮的声音吼出最羞耻的口号。 “雄霸四方!天下共仰!受命于天!独尊白莲——” 不等社首督促,弟子们自觉做起热身操。 一边运动做操,一边瞅着社首,表明热情和忠心。 一时之间,院落的每颗石子震动不止,地砖裂开道道缝隙。 社首满意点头,“按资历列队!” 话音刚落,队伍已经排成一行,一张张慷慨激昂脸孔面朝社首。 社首道,“微笑。” 弟子们唇角弯曲。 社首搓动手指,“开朗点,热情点,让百姓感受到白莲教的温暖。” 五十多个唇角同时翘到脸颊,极为狰狞,活似被鬼上身。 社首嫌弃摇头,“太谄媚!你们是天师,不是卖笑的,专业点。” 五十个唇角同时沉下,眉眼放出自信的光芒,好似一排业务娴熟的销售。 社首还是不满,“你们是房地产销售?要有自己的特点......” 终于有人不乐意,抱怨道,“到底要怎样!” 社首不悦皱眉,本想叱责这人,视线移到队伍前面,居然是金牌天师,又把骂声吞回肚子,迅速换副笑容。 “你已经达到完美,无须任何改变。一个月赚一万两!附带钱家送来的牌匾。” 其他弟子惊呼出声,震骇望向金牌天师。 唯有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钱家是出名的抠,超度一个人才给一百两,你把他全家都送走了?” 不少弟子被逗笑,察觉社首的死亡视线,连忙收住笑容。 社首走向队首,高高一行人头断了一大截,在白苍苍这儿跌到腰部,拧起脸庞。 白苍苍看见社首严肃的脸庞,面露惊悚,“钱家真被灭门了?” 社首骂道,“别诅咒人家,那可是咱的大客户。” 在社首的示意下,金牌天师解释经过。 “钱老爷有两个儿子,打算废掉大少爷,改立二少爷为继承人。大少爷抢先下手,毒死钱老爷,肉、体死了,忘了把鬼魂送走。” “连夜喊我去处理,超度费八千两。” 众人腹诽道:封口费吧。 “我出门后,悄悄递信给二少爷,情报费一千两。” “二少爷带人杀过去,当夜把大少爷押进衙门,人证物证俱在,立即处斩。超度大少爷的鬼魂,又是一千两。” “一日之内,合计一万两。” 一顿操作猛如虎,结局都是二百五。 钱老爷,白死了。 大少爷,白杀了。 二少爷,白花了。 最大赢家——金牌天师 队尾的新手天师问道:“这不算犯法?你和大少爷合谋杀人啊。” 金牌天师掏出驱魂协议,指住最后一行,【白莲教只理鬼务,不管人事,一切律例问题,概不负责。】 “准确来说,不是犯法,是合理规避律例。” 白苍苍忍不住拍掌, 5. 炫我嘴里 《拜水苍苍》全本免费阅读 [] 此时,社庙除了大扫除的天师弟子,还有一个不速之客——左护法江覆水 话说江覆水不慎丢失建文帝尸体,在崖下挖了整整一天,也没找到尸体,只能承认任务失败,急需上报教主。 这是关乎教派存亡的绝密任务,不可泄露。他需要避开所有人,偷偷潜入暗室,开启通讯阵法。 此前并未来过泸州分社,不知道暗室的确切地点,只能一间一间搜。 寻常天师弟子都在外驱魂赚钱,社庙没多少人。今日不知怎么回事,人数奇多,到处乱晃。 江覆水并不知道,弟子们正在执行上面派发的形式主义任务。 他摸进一间屋子,不像暗室,刚打算撤,听见后方的喧闹声,急忙溜进屋内,闪到屏风后侧。 下一刻,乌泱泱的人头涌了进来。 金牌天师捂住口鼻,“灰尘真多。” 江覆水心底催促,那快出去啊。 “看来需要彻底打扫。”金牌天师指挥弟子们行动起来,“把家伙们都抬出去晒晒,先从屏风开始。” 江覆水急忙退后,弯腰一趴,爬到贵妃榻下。 不多时,一一抬出,屋内空了,只剩贵妃榻。 榻下的江覆水心内焦急,眼见靴子走近。弟子们握住两侧,就要抬起,噔地一声,没能抬起来。 弟子道:“椅子脚固定住,挪不了。” 金牌天师道:“那就算了。” 江覆水松口气,紧接着一把扫帚迎面而来,擦着脸蹭过去。 “交给我吧。” 金牌天师趴在地上,握住扫帚使劲儿掷。 戳、戳、戳...... 灰尘四起,兜头盖脸,直钻鼻孔。 江覆水没能忍住,打了个喷嚏。 扫帚停下。 “什么声音?”金牌天师警惕出声。 江覆水心道不好,掐着嗓子,吱了一声,试图糊弄过去。 画师道,“看来分社闹耗子了。” 金牌天师道:“不用担心,我最擅长拿耗子了。阁下何不绘一幅冬日捉鼠图,博上头一笑。” 画师接过银子掂了掂,“也好。” 一时之间,扫帚急风骤雨般挥了进来,如狂风扫秋叶,甩得烟尘纷飞。 金牌天师一边扫一边道:“此乃白莲教的追风破魂剑。” 江覆水一面躲扫把,一面捂紧鼻子。 追风破魂剑是这样用的吗?真是个人才! 金牌天师道:“听说江护法打算招收门徒,阁下可否为我美言几句?” 天师接过银子,笑而不语。 江覆水:我可不敢要。 金牌天师道:“阁下画图别忘了在下的名字,赵甲,希望江护法能记住。” 江覆水:这辈子都忘不了。 两人离开,江覆水赶紧钻出来,灰头土脸,吃了一肚子陈年老尘。 满社的弟子越干越起劲,连屋顶的瓦片都掀翻洗刷,旮旯角更没放过,没一处安全。 江覆水走到花园,找个最大的盆栽,能容一人。连花带土铲出一块,躲进下边,把花土种在头顶。 他们总不能把花薅起来换拨泥土吧。 远处传来人声。 “好好干,我等会来检查,要是溜了,直接除名。” 社首嘱咐白苍苍,转身离开。 江覆水屏住呼吸,等待对方浇水。 砰地一声,水没等到,花盆被重重踢了一脚。 他磕在盆壁,脑瓜子嗡嗡响,直接撞出脑震荡。 江覆水捂着脑门,心底惊骇。 从皇陵偷出建文帝的尸体,甩掉锦衣卫的追杀,北平逃到蜀地,一路腥风血雨,以他的实力,连道擦伤都没有。 受到最重的伤,竟然出自这样一个小屁孩。 砰—— 又是一脚。 白苍苍回看社首。 “火气这么大,吃炸药了?” 我还想说呢! 江覆水看着脑门流下的鲜血,以防再次磕撞,悄悄挪到中间。 接着,上头响起清脆刺耳的剪刀声。 哧地一声,花枝剪刺进泥土,贴着头皮擦过。江覆水脑袋一凉,心脏寒了大半。 哧、哧、哧...... 又是一阵急风骤雨。 江覆水正在受到任务以来最大的威胁。 “不就是没完成任务嘛,至于这么对我吗?” 白苍苍忿忿叨唠。 江覆水感同身受,有苦难言。 “诶诶诶诶!”社首急忙喝止,“你干嘛呢?” 白苍苍手下的动作缓了些,“给它松土。” 社首道:“盆栽松什么土?浇水就行了。” 江覆水暗地点头,终于来了个正常人。 社首拨弄花枝,“叶子有点黄,营养不够,得施肥了,你去担点粪来。” 江覆水:??! 白苍苍从前边庙子的公厕捞满一桶,提了过来。 社首捏着鼻子走远,“咋这么臭,那些人吃啥好东西?” 白苍苍道:“还能吃啥,庙子的符水喽。” 社首收起嫌弃的情绪,拧起老脸,“怪不得,原来是五谷轮回之物,亏得咱白莲教的符文厉害。” 他嘟囔道,“以后得推出打包装,不能让他们拉在庙子。” 肥料越近,味儿越重。 社首实在受不了,“我先去监督别人,等会儿再回来查看成果......”随口编借口就溜。 粪桶搁在花盆边上,味道扑来,直冲天灵盖。 江覆水透过泥土的缝隙,眼睁睁看着她舀起一勺黄泥,提到花盆上方,就要浇下。 短短十几年的人生,他上过尸山,趟过血海,受过的不可胜数伤,还从未淋过五谷轮回之物。 大丈夫能屈能伸! 他紧闭眼睛,心一横...... “不能吃屎!” 他轰开泥土,飞一般跳了出来。 盆里蹦出个人,白苍苍看呆了。 勺里的黄水淅淅沥沥流了下去。 嘀、嘀、嘀。 寂静的院落只听得浇花声。 江覆水打破尴尬的局面,尝试糊弄眼前的孩子,大笑道,“恭喜你,亲眼目睹花花成精的瞬间。” 白苍苍上下打量来人,一身夜行衣,灰头土脸。 “你看我像傻子吗?” 江覆水:不,你像疯子。 怎么办呢?同门弟子,杀了不好,打晕算了。 他背地摸刀,正要出手。 “胆儿挺肥,偷到白莲教头上来了。” 白苍苍用稀 6. 暗贱难防 《拜水苍苍》全本免费阅读 [] 《江覆水传》有无数流传千古的绝句。 【谁都会犯错,悔恨毫无用处,重要的是事后弥补。尤其是关乎饭碗的大事,关键在于把锅甩到别人头上。】 这句话,被所有白莲教天师奉为工作箴言。 先皇尸身,牵涉工作饭碗,更干系公司存亡,要慎之又慎。 泸州分社,密室。 法坛摆着两枚定点通讯符箓,一是传递声音的声讯符,二是它的升级版,能够传递画面的视讯符。 江覆水没有任何犹豫,拿起声讯符攥在手心,上下摩挲,嘴里祈祷。 “弥勒佛保佑,千万别撞上他生气的时候。” 若是教主一个高兴,说不定把这事儿放过去了。 他长舒一口气,试图平复心绪。 哆嗦着手点燃符箓,擦起火苗。 声讯接通。 还未开口,火焰猛地蹭起,传出急风骤雨般的骂声。 【打打打,没个完了?拍马屁能上位的话,读书人全都自宫当太监去了。每天喊口号请安,不如多做点业绩!】 一个个字,如火山喷发的岩浆般蹦了出来。 教主认错人了,以为这是泸州社首。骂的不是自己,还好还好。 江覆水抚摸小心脏强作镇定,尽量用云淡风轻的语气道,“老爷子,是我。” 火焰小了些,正如说话者的语气。 【这声音......小江?】 对面顿了顿,【怎么在泸州分社?原定计划不是到了大理再联系?】 【发生什么事了?】随着对面的语气,火焰骤然腾起。 江覆水道:“你先冷静下来,我有事要说。” 【太监撒尿都没你磨叽,有屁快放。】 江覆水道,“速效救心丸在手边吗?” 对面静了片刻,【惊喜还是惊吓?】 “这你别管,先磕两粒再说。” 【两颗够吗?】 “保险起见,吞一瓶吧。” 【兔、崽、子!】 恶狠狠的叱骂声夹杂药丸碎裂的咬牙声,火苗哧地熄了。 声讯符破灭。 视讯符自动点燃,应天主社单方面发起视频通讯,分社无法拒接。 江覆水慌了。 低头一看,赤身裸体,慌不择路,密室没有遮掩的地方,甚至没条蔽体的抹布。 视讯连通的片刻,他像未出阁的姑娘般娇羞扭捏,罗圈双腿,双臂挡胸。 半空浮现老者虚影,年过八十,身体佝偻,白发苍颜。 白莲教主张开嘴巴正要开骂,乍然瞅见江覆水的姿态,嘴角微妙抽搐,每条皱纹、每根白须都透着嫌弃。 【你想先解释惊吓还是裤衩?】 江覆水夹紧双腿遮掩裤衩,难为情低头。 “本命年,算命的说大红裤衩旺事业运。” 【谁关心颜色,你穿情趣蕾丝边都行。】 白莲教主跺着手心的拐杖,急得仿佛开战前的军鼓。半边身子入土的人,骂起来倒是中气十足。 【问题是你为什么要露出来丢人现眼!】 江覆水语气沉重,“这事儿吧,说来话长......” 【得,你别说了。】 白莲教主不耐烦打断,老脸凑近虚幕,每条褶子挤得清清楚楚,眼珠子左转右看,透过符箓搜寻密室。 【任务重要,快让老夫看看咱教的摇钱树。】 江覆水震惊道:“你管先皇叫摇钱树?” 【登云梯也行。】 江覆水想想也是,从龙之功,可不是一步登天嘛。 八年前,燕王朱棣起兵造反,仅仅三年便攻下帝都应天。 手下有一道士姚广孝,对先皇朱允文施加邪术,致使先皇灵魂离体,分别囚于帝陵。 朱棣则对外宣称先皇逃离京师、不知所踪,民众信其鬼话。 朱棣称帝,利用各种手段压迫民间宗教,佛道小教无不如此,曾被先皇重视的白莲教尤为难处。 不久前,海外传来“太岁”的情报,传说中的长生不老药出世。 只要得到太岁,给先皇服下,灵魂归位,先皇定能复生。 接着,扶持朱允文重归皇位,凭借从龙之功,白莲教成为中原第一大教,不在话下。 目前,白莲教停在第一步,获取先皇尸身。 一想到计划,教主不由得心情雀跃,连橘皮老脸都抻开了些。 【快把登云梯搬出来。】 江覆水咳了咳,“这事儿吧,说来话长......” 眼睛余光瞅着教主,希望能再次跳过这个话头。 教主一眼看破他的小心思,火焰霎时晃成蓝色,密室温度降至冰点。 【那你长话短说。】 江覆水挤出两个字,“丢了。” ——倒也不必这么短 教主的眼刀子削了过来,语气异乎寻常冷静。 【老夫再给你一次机会。】 就是在这个时候,江覆水想出那个他执行一生、被所有白莲教天师奉为工作箴言的千古绝句。 他先从盗窃尸体的危急开始叙述,帝陵的看守如何严密、锦衣卫的武功如何高强。从应天到泸州,千里迢迢、风餐露宿,一路多么艰苦。 悬崖之上,暗卫何等狡诈、居心何等阴险,宁可放弃尸体,也不肯便宜自己...... 他初涉江湖,不知人心险恶,才会马失前蹄。 从今以后,定会吸取教训,绝不再犯。 盗窃先皇尸身,这可是灭族绝种的大罪。 太祖朱元璋是九族消消乐的好手,他儿子朱棣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创造性地发明株连十族。 【呵。】 教主一面冷笑,一面抖着老手嗑药。 【你到底明不明白任务的重要性!】 “那当然!” 江覆水从裤、裆掏出《江覆水传》,“不重要,怎么做传记的开头篇?” 教主只觉血管都要炸了,脑海都在放烟花。长舒好几下,才没背过气去。 没功夫搭理坑货,试图重新梳理思绪。 不幸中之大幸,先皇尸身不在任何一方手里,还有拿回来的机会。 【还有一点,你没暴露吧?】 锦衣卫不会怀疑到白莲教身上吧。 “悬崖的暗卫都灭口了,锦衣卫只知道先皇尸身最后出现在 7. 散财童子 《拜水苍苍》全本免费阅读 [] 泸州码头毗邻长江,乃是蜀地第一大港。无数舟船纷至沓来,承载满船货物,经由此地流入江南的王族世家。 今日码头迎来一座巨型楼船,把满江沿岸的百舸千帆衬得宛如蝼蚁。 巨船靠岸,【沈】字旗号风帆放下。 横板搭上,船员陆续走出,扛着一箱箱货物上岸,络绎不绝。 船首传来轻快的少年音。 “四大名绣之一川绣一箱,价值千两。” “雨丝月华蜀锦一箱,价值三千两。” ...... 货舱搬出一箱,少年便高念一声。 码头的商人脚夫们震惊于价格,纷纷望向说话之人。才探一眼,就被闪了眼睛。 好亮! 那少年穿一身金灿灿黄澄澄的绸缎,又背对太阳,好似个人型发光物。 显眼包沈丈三垂眸望向主管货物的中年男人,笑道:“灰叔,你知道这艘船上最值钱的是什么吗?” 码头众人无不竖起耳朵。 灰叔扫眼沈丈三,沈家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织锦缎刺绣衣袍,如意云纹黄朝靴,从头到脚没有一个低于千金。 尤其是左眼的镜片,西洋进口,龙虎山天师刻阵,乃是寥寥可数的异物型储物袋。 “二少爷的百宝镜?” “不。” 沈丈三伸出食指晃了晃,“而是......”拖长声音,手指缓缓移过岸边的货箱,牵引码头所有人的眼睛。 最后,定定指向自己。 “是小爷我。” 沈家第二顺位继承人,一到应天,便会指名成为唯一继承人,那可不是最值钱的嘛。 灰叔仿佛听到笑话般轻嗤出声。 “十年不见,二少爷还是像八岁稚子般顽劣,难道您忘了被赶到蜀地的原因?” “船舱换新货,咱们在这歇几夜。” 沈丈三回看房间,“大家的行李都搬下去,小爷的衣物还没收拾呢。” 灰叔语气满不在乎,“会有人收拾,二少爷下船吧。” 沈丈三笑了笑,看来他们懒得装了,带行李的假功夫都不糊弄。 看来打算在泸州动手,最迟不过今晚。 到了应天才是沈家继承人,到不了的,没有任何价值。 他大哥想得真周到,先把他支开府邸,一船伙计,全是大哥的人。 沈丈三跳下船舷,路过灰叔的时候说道:“小爷自个儿逛逛。” 灰叔一口否决,“码头乌七八糟,不太安全,二少爷还是直接去客栈,不妨听老奴一言。” 沈丈三耸耸肩膀,“就不听,谁让小爷生性顽劣呢。” 说完,他跃过灰叔,打算直接走开。灰叔沉下脸庞,伸手就去抓他。 他抬手躲过,被撸掉手镯,眼看就要摔地,急急握住,惊呼出声。 “还好没碎,南洋进口的汉白玉,三万两呢!” 这话一出,众人急忙扭头,眼珠子瞪得要挤出来。 旁边的脚夫更是骇得走不动道,眼珠子快要黏在手镯。 沈丈三瞅去一眼,似笑非笑道:“看什么看?” 脚夫下意识点头,又忙不迭摇头。 沈丈三道:“想要不是?” 脚夫刚要说不敢,沈丈三已经撸掉镯子,随手扔给脚夫,“送你了。” 脚夫双手捧着镯子,满脸呆滞,还没反应过来。 “真的假的?” “小爷还能用假货?” 沈丈三点点左眼的百宝镜,打开来显摆一眼,扯起嗓子道,“这种货色,小爷多得是。” 他取出六只镯子,十只戒指,两手戴得满满当当。 在众人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中,大摇大摆走出码头。 一人之力,拉高整条街道的身价。 与此同时,码头向外延伸的商业街旁。 白苍苍数着破碗的碎银子,涌上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抽抽嗒嗒哭嚎出声。 “爹哇——女儿不孝,连棺材板都买不起!” 华服佩玉的商人驻步,戴着碧玉扳指的肥手伸进钱袋,叮叮当当挑拣好一会儿,摸出两块碎银,就要扔下那块小的。 白苍苍连忙露出乖巧的笑容,“弥勒佛保佑,大人大发善心,定能赚得盆满钵满。” “承你吉言。” 商人咂舌笑了,打算施舍大的碎银。 “慢着!别被她骗了!” 下工的脚夫疾步走来,不是别人,正是不久前茅坑撞鬼的老头子。 “什么卖身葬父?她哪儿是什么乞丐,明明是白莲教的天师!” 白莲教三字一出,周围的百姓转头看来,用怀疑的目光打量她。 商人收回碎银,晦气嘁了一声。 白苍苍攥紧手心,笑得更甜。 “爷爷认错人了吧,年纪这么大,就不要顶着一双瞎子眼在外面乱撞。” “认错个鬼!老夫记得清清楚楚,你坑了村里三两银子哩......” 老爷子提起当时的事情,闭口不谈她成功驱鬼的结果,满嘴都是她伪装符水的伎俩。 行人听信这话,用谴责的目光唾骂她,纷纷附和。 白苍苍心想码头的钱赚得差不多,换个地儿打窝去。 她收起笑容,啧了一声。 “嘴巴这么臭,出门前吃屎了吧。” 老爷子没想到她变脸这么快,露出震惊的神情,“你!” 突然间,围观众人向两侧分开。 一名沈丈三众星拱月般出现,在灰叔等仆从的拥簇下,趾高气昂走来。 肥羊出街,众人闪避。 沈丈三垂眸扫视尸体,“卖身葬父?” 伸向怀里,当即摸出一锭金元宝。 老爷子急忙喊破。 “骗子!她是白莲教的天师!” “天师?” 沈丈三细细端详白苍苍,眉头一挑,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假的,那就给个银的吧。” 他收回金元宝,摸出个银元宝,就要扔下。 老爷子不可置信地盯住他。 “你没事吧?” “有事啊,钱多得发慌。” 沈丈三露出愁容,叹了口气。 一句话,拉满整条街道的仇恨。 老爷子恨恨瞪住骗子白苍苍,嫉妒咬牙,“钱多给我啊。” 沈丈三转了转银元宝,语气轻快,“想要不是,送你了。” 说完,直接扔了出去。 卧槽! 老爷子眼急手快接过,快速看他一眼,生怕对方反悔,把钱揣进兜里,钻入人群跑了。 卧槽! 白苍苍差点以为自己还没醒,哪儿来的散财童子! 撞她手里,这不是老天开眼? 她伏倒在地,大声哭喊。 “爹您惨呐,连副棺材板都没有!” 一边嚎,一边余光示意散财童子。 沈丈三掏了掏,无奈耸肩。 “没有了。” 她挤挤眼睛,“您还有块金的呢。” “这是住宿费,等会要给会江楼。” “会江楼用不了这么多。” 沈丈三不留痕迹扯嘴笑了,没让人发现,很快收起。 “这样吧,付了房费,剩下的就当叔的棺材板钱。” 她忙不迭起身,跨过尸体,快步走向他,抬起手臂。 “那还等什么?走吧!” 沈丈三望向她身后的尸体,努起嘴巴,轻笑道:“叔呢?” 差点忘了本金! 她急忙折回去,两手托起尸体手臂,就要背起。 沈丈三看着她被束缚的双手,止住她,“不用麻烦,这有个储物袋,把叔装进去就好。” 储物袋伸长吊线,挂上她的脖子。 “这不防水,可不要戴着洗澡。” 她摸着胸前的储物袋,心想这玩意儿能卖多少钱。 陪同沈丈三的护卫及时汇报情形。 灰叔以为沈丈三找到救星,匆忙赶来。警惕审视白苍苍,不屑哼出声来,没放在眼里。保险起见,还是派人调查。 “二少爷,时辰到了,该去客栈了。” 沈丈三没法,只能在护卫们的包围下,前往会江楼。 临近门前,回身扫眼路人,发现有两个眼熟的汉子,从码头一路尾随而来。 沈丈三突然捂住肚子,夹着双腿,呻、吟道,“不行,忍不住了,我要上茅房。” 护卫们们满脸嫌弃,“小的们先回去准备木桶。” 灰叔深深看向沈丈三,笑了,“不用,二少爷去解决内急,我们先进去。” 说完,头也不回离开。 沈丈三对白苍苍说道:“我憋不住了,你去帮我搞点纸来。” 白苍苍道:“一钱银子一张。” “多少?” 沈丈三猛然睁大眼睛。 白苍苍也自觉价码喊高了。 “量多可以打折。” “一钱银子的货色,怎么配得上小爷的玉臀?去找一两银子的草纸!” “遵命!” 白苍苍大喜,转身跑开。 四周没人,沈丈三挺起身子,缓缓走向后院的公用茅房。 没过多久,墙沿哗哗落下积雪,两个脸上带疤 8. 颠狗出洞 《拜水苍苍》全本免费阅读 [] 沈丈三蹲在茅坑,心道杀手来得太快。 “山贼大哥,要是早点劫走我,不就没这档子事。” “闭嘴!” 小弟回头吼过沈丈三,换了副笑脸迎向唐与鸣,抖着声音道。 “英雄,这可是江南首富沈茂三的儿子!” “我知道。” 唐与鸣从怀里掏出一张画像,正是沈丈三的脸。 “江南沈家二少爷,价值一万白银。” 沈丈三猛拍大腿,“低了!” 小弟建议道,“与其杀掉,不如绑走他,向沈家要钱,不止一万两!” 唐与鸣冷声道,“唐门不做绑票的生意,不光彩。” 沈丈三喊道,“杀人就光彩了?” 墙头黑影一闪,弹指间唐与鸣逼近山贼身前。墙沿片雪未落,地面更没留下丝毫痕迹。 如此功夫,把山贼们吓得连退数步,贴近茅房板门。 唐与鸣嗅了嗅鼻子,眉峰皱起,略微退了一步,憋着气,哑声道:“唐门不杀任务外的人,滚。” “猖狂!” 大汉怒上心头,当即拔刀,还未出鞘,钢刀应声断裂,手臂连带震得发抖。 两人还不知发生什么事,直到脚下的白雪渐渐变黑,才发现一枚银针。 他们甚至没能看见唐与鸣的出手。 大哥吓得跌倒。 小弟拱了拱手,语气十分低微,“英雄,俺们哥俩只求财,不敢招惹唐门,这就走。不过,还想问英雄一事。” “说。” “唐门劫财吗?” 唐与鸣皱起眉头,认真想了想。 “不劫吧......等等,我查一下。” 他掏出《唐门任务指南》,翻到好一会儿,才用肯定的语气吐出“不劫”二字。 小弟喜道,“英雄宰了沈家少爷,会不会拿走他身上的钱?” “唐门不做这等跌份儿的事。” “好好好,我们哥俩这就走,等英雄完事儿再回来。” 小弟冲唐与鸣拜了拜,扶起大汉,翻过围墙,蹲在茅房后头的墙下。 “等等——” 沈丈三扯着嗓子大喊。 “正主还没发话,你们就把我瓜分好了?帝国主义列强都没你们快!” 沈丈三在心里叹气。 没点胆量,亏得他招摇过市,怎么没引来点厉害的家伙? 幸好还有备用计划,话说回来,那小天师怎么还没回来?几张草纸找了这么久。 再不回来,他要的不是草纸,而是裹尸布。 唐与鸣道:“出来吧,三少爷。” 沈丈三道:“小爷叫沈丈三,排名家中行二,一般叫二少爷。你叫我三少爷,岂不叫我大哥沈丈二二少爷?大哥不喜欢这名儿,最忌讳别人喊他二少爷,怎会雇你?” “因为我的实力,唐门中人,除了我爹,最强的就是我。” 唐与鸣的语气颇为自豪。 “蜀中唐门实力最强的是现任家主,你是他儿子?呵,大哥真是看得起我,居然出动唐门少主来杀我。” 沈丈三摸摸下巴,笑了。 “听说唐门弟子杀人于无形,别说名字长相,连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唐少主哟,不仅身份,你连雇主都暴露了。” “不好。”唐与鸣松开眉头,陡然弹开的圆眼珠子显露片刻的呆滞,很快收紧,恢复原来拧巴的凝重威严。 “第一次出任务,没有经验,下次不会了。” 沈丈三调笑道:“原来小爷是唐少主的第一次,真是三生有幸。” 墙外响起小弟的声音。 “唐少主,这小子故意拖延时间哩,别被骗了,快干掉他!” 抖掉一身雪花,搓手取暖。 “阴险!狡诈!” 唐与鸣骂了两句。 一根汗毛粗细的银针贯穿板门,贴着沈丈三的侧脸射过去。 几缕发丝飘落。 沈丈三猛地睁大眼睛,摸摸脸颊,没有血。 还好没破皮,唐门暗器涂满剧毒,稍微沾一下就是个死。 “三少爷,我也不想你落得尸沉粪坑的下场,赶紧出来。” 沈丈三微微倾身,透过戳穿的针孔去看唐与鸣。 他站的位置离茅房有段距离,眉头拧起不放,鼻翼缩紧,瞧着像在憋气。 莫非嫌弃茅房的气味? 这儿是会江楼的公用茅房,装着无数人士的腹中精华,气味确实比自家的茅房重。 唐与鸣那样的大少爷,自然不愿踏足。 若不是为了方便被抢,沈丈三也不会钻进来。 他使劲拍大腿,拍得啪啪有声。 “我也想出来,蹲太久,腿麻了,要不你过来拉我一把。” 撸下手镯,重重扔进粪坑。 噗通、噗通。 唐与鸣脸色一黑,退得更远。 有什么,扔什么。 陈年老屎翻上表层,四溅开来,味道更重。 唰,又一枚银针投来,钻过沈丈三腋下。 沈丈三压下惧意,笑道:“哎哟,唐门的暗器掉坑里了,若是令堂知道......” 唐与鸣捏着银针,面露犹豫。 这时,拐角处响起窸窸窣窣的踩雪声。 白苍苍溜进院子,挥着一沓纸张,边跑边喊。 “来啦来啦,秀才的情诗,配得上沈少爷的金臀!” 白苍苍乍见院子的情形,刹住脚步,“我来得不是时候?” 沈丈三舒了口气,“太是时候了!” 唐与鸣盯住她,“你也来找沈家三少爷?” 白苍苍扫眼他手里的银针,“等会来也行。” 唐与鸣道,“你又是哪条道上的?” 白苍苍看着怀里的信纸,沉默一会儿,用不太确定的口吻说,“旱道吧。” “太慢了!屁、眼都要风干了!”茅房传来沈丈三的疾呼。 唐与鸣让出条路,嫌弃摆手,示意她赶紧送进去。 板门开了一条缝儿。 白苍苍把草纸送进去。 “一百张,够擦屁股吧。” 沈丈三急道:“救我!” 白苍苍回道:“本镇秀才的亲笔情诗,便宜点算你二百两。” “外面的人要杀我!” “加上跑腿费,一共二百五。” “什么时候了,你好意思要钱?” “金元宝也行。” “没了!全扔坑里了!” “那就打个欠条,我去找你手下要。” “他们是一伙的! 我爹有两个儿子,继承人只有一个。我爹唤我回应天继承家产,大哥不肯认输,要在路上杀了我。那些护卫全是他的人,这个杀手也是他请的。” 沈丈三一口气道出实情,握紧白苍苍的手腕,把她往里拽。 白苍苍满脸惊讶。 “你就是个花架子?没钱,那你不早说?” “小天师行行好,做个好事吧!” “等你俩完事,我免费帮你超度吧。” “俗话说救人一命如造七级浮屠,你就不能帮帮忙?” “我讨饭的,不是做慈善的!” 沈丈三忙道:“我有钱,行李里面全是钱,就在楼上,你救我一场,我上去就给你一百两。” “开什么玩笑?”白苍苍指住唐与鸣,“那大块头,至少三百。” “行行行,三百就三百,拿出白莲教的看家功夫来。” “还没好?” 唐与鸣的语气越发不耐烦,位置也离茅房越来越远。 白苍苍看他那样,就知公子哥儿的矫情,回想来时的那箱东西,计上心来。 她露出最擅长的乖笑,糯声糯 9. 屎兆丰年 《拜水苍苍》全本免费阅读 [] 空荡荡的街道。 捕快们蒙着口鼻,提着金锣,边敲边喊。 “粪坑爆炸,小心火烛——” 会江楼粪坑爆炸事故,导致2死15伤。 爆炸之时,停在墙头的两只麻雀惊吓过渡,坠入粪坑,不幸溺死。 事发地附近的15只土狗吸入大量有毒气体,窒息昏迷,已经送往医馆救治,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店铺关门歇业,伙计带薪休假。 码头停工,商人货船扬帆起航。 寺庙闭关,衙门停摆。 家家户户紧闭门窗。 这起事件所造成的损失,初步估计高达八万两白银。 会江楼宣布破产清算,召开发布会表态,不为此事负责。 据两位知情人士爆料,蜀中唐门的少主和江南沈家的少爷在茅坑@#?%,行为过于激烈...... 两人惨被波及,精神状态不佳,语无伦次,无法准确描述@#?%。 沈家总管灰叔出面否认,表示两人栽赃陷害,指出两人真实身份乃是钟山朱家寨的山贼。 与此同时,沈家出资捐款,修缮街道,并且承诺投资泸州未来一年的商业计划。 泸州城内,民怨沸腾,强烈要求剿灭朱家寨。 数万百姓自发涌上街头,一齐奔赴钟山。山贼闻风而逃,钟家寨不攻自破。 至此,困扰巴蜀十几年的毒瘤彻底根除。 巴蜀腹地的贼寇解决,又有江南沈家的招商引资,大量资金和技术涌入泸州,创造前所未有的兴盛。 《泸州志》史载,“屎兆丰年”。 话分两头,沈丈三这边可就惨喽。 金枝玉叶的公子哥儿,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多...... 平日连屎都不用亲手擦的人,泼了一身。 不知灰叔是忙着处理公关危机,还是动了恻隐之心,没有趁屎打劫,反而屎中送炭,把屎丈三送到另一家酒楼。 原来澡堂子挤满人,都不用砸钱清场。 男女老少见到屎丈三的那一刻,惊恐万状,争先恐后逃散。 正所谓: 拖把沾屎,吕布再世。 屎坑一游,关羽发愁。 屎丈三扒掉衣裤,摘下眼镜,搓了足足两个时辰。 身上的污迹洗得干净,可他的心,永远脏了! 手下送来他最常穿的黄衣,看见那金灿灿的一坨,他又扶着墙吐了。 最后就裹件白色里衣。 房间里边砰砰作响。 进门一看,就见白苍苍正在桌沿砸金色烛台,企图削掉金色表层。 沈丈三劝阻道,“假的!” 她抬头看来,眼神怀疑,“真的假的?” 沈丈三肯定道,“真的!” 白苍苍扔开烛台,朝他伸手。 “给钱,一千两。” 沈丈三道,“草纸二百五,救命钱五百,合计才七百五,多出的二百五是什么?” 白苍苍面无表情道,“精神损失费。” 沈丈三震惊得面目狰狞,“你?精神损失费?” “中原这么大,多少人炸过粪坑,这件事给我弱小的心灵造成巨大的冲击。” “中原这么大,多少人淋过屎,小爷受到的心灵伤害才大!” 她耸耸肩膀,“俗话说有钱人是黄金如粪土,反过来也一样,你就当在黄金窝里打了个滚。” 沈丈三气笑了,懒得争论,摸向怀里打算掏钱,然而什么都没摸到。 “百宝镜呢?” “收衣服的人一起带走了。” 白苍苍这才发现他的眼尾有道伤痕,左眼微微眯着,似乎有些看不清东西。 “别磨蹭了,快给钱。” “家当都在百宝镜。” 沈丈三左掏掏又抠抠,连个银锭都没摸到。 这身衣裳就是件便宜白布,更别说金冠玉带,浑身上下,连个值钱玩意儿都没有。 沈丈□□应过来,“他们故意不给我留钱!” 白苍苍也反应过来,“你没钱?” 她眯眼盯他,“你知道欠钱不还的下场吗?” 沈丈三迟疑道,“坐牢打板子?” “那是有钱人的做法。” “你是穷人?” “我不是人。” 她一把拽住他的左手,压在桌面,抬起烛台就要往下砸。 “等等!”他急急蜷缩手指,“咱们能不能打个商量?” “也行。”她强硬拽平他的大拇指,“一根一百,脚趾就不要了。” “我真有钱!帮我夺回百宝镜,我再给你五百。” “蹲坑时你也是这么说的,救你出去就给钱,钱呢?现在还这么说,连话术都不换,你当我蠢?” 就在这个时候,房门从外踢开。 两人同时扭头看去。 为首之人长得与沈丈三有几分相似,老一些,丰腴些,油腻些,衣襟夹着百宝镜。 唐与鸣跟在其后,以他为尊。 沈丈二挤出嘲讽的笑意,“老二,怎么搞得这么狼狈?” 沈丈三另一只手指向他,大喊道,“我的百宝镜!” “多年不见,对大哥的第一句话就是这儿?” 沈丈二重哼一声,刚抬起脚步,就被门槛绊了一下。幸好唐与鸣及时提出后衣领,才避免猪头着地的惨剧。 唐与鸣提醒道,“二少爷小心。” 沈丈二气得挥开唐与鸣的手,“说了多少遍,不要叫我二少爷,叫大少爷!” 出生之日,龙虎山老天师特意卜卦,赐名丈二。 沈丈二小时候以天师赐名为尊,逢人必吹嘘,直到听说那句俗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以为老天师拐着弯儿骂他蠢,厌恶自己的名字,最恨别人叫他二少爷。 沈丈二整整衣领,装模作样咳了咳,跨过门槛,走进房间。 沈丈三疾步奔去,想抢百宝镜,被唐与鸣挡住,碰不到沈丈二,“还我!” 沈丈二道,“不是大哥不想还你,世间难见的宝物,就这么埋入坟墓岂不可惜?” 沈丈三脸色遽变,火烧火燎般缩回手,小跑退到白苍苍身后,“我不要了还不行嘛。” 白苍苍瞪他一眼。 沈丈二道,“你别怨大哥。本来呢,我继承沈家,你纵情玩乐,咱们不冲突。前些日子,老头子反悔了,把你喊回应天,接下来就废掉我。” 十年前出了件事,沈丈三为老爷子不喜,被驱逐到蜀地。这时,老爷子宁愿选择他,也不要原定的继承人。 沈丈三不懂,“你做错什么,逼得老头子突然变卦。” 沈丈二敛住笑容,不耐烦啧声。 “没做错什么,我就娶了个安南媳妇。” “你不是和对门的小姐指了娃娃亲?” 沈丈二脸色黑了,气得咬牙切齿。 “她看上上新科状元郎,嫌我胖嫌我丑,硬要退婚。” “那你就娶了个安南媳妇?” “你、不、懂!” 沈丈二猛捶桌子,神色登时变了。 “菀菀是天下最美好的女子,毫不嫌弃我,我们一见钟情、二见倾心、三见定终生。” 满是肥肉的脸庞飞出红云,脸色娇羞,作态扭捏。 “总之,我今生非她不娶。” 话头一转,脸上流露狠色。 “可是老头子死活都不同意,菀菀有了孩子,还不肯她进门,说我要是娶她就把我逐出沈家。我只能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你。” 沈丈三满脸无辜,“他不同意,你杀他啊,杀我干嘛?” 旁观者嫌弃斜眼。 白苍苍:父慈子孝。 唐与鸣:兄友弟恭。 一个家族生不出两种人。 沈丈二解释道,“理论上来说,戕害手足的罪业比弑父小,我去庙子多捐点钱,容易求得妈祖的原谅。” “你死了,老头子只有我一个儿子,他没得选!” 沈丈二抬手指向沈丈三,“抓住他。” 唐与鸣化作黑影,须臾间捆住沈丈三,送到沈丈二面前。 沈丈三朝白苍苍大喊,“救我——” 她耸耸肩膀,“本教不渡穷比。” 沈丈二接过唐与鸣的小刀,刃面拍拍沈丈三的脸庞,一下又一下。 “大哥亲手送你上路。” 沈丈三缩着脖子。 “大哥,要不我替你杀了老头子,揽了妈祖的惩罚?” “老二,你见过凌迟吗?一片一片。” 小刀贴着沈丈三的脸颊,缓缓下移。 沈丈三紧盯小刀,抖都不敢抖,“大哥从哪学的邪门歪道?” “菀菀初来大明那日,在刑场见识过凌迟,一直说想再看一遍。” 沈丈二脸上的红晕越发明显,好像扔进油锅的肥猪,烫出娇嫩的粉色。 “你说,我要是告诉菀菀我凌迟了一个人,她会不会夸我勇敢、夸我聪明。” 沈丈二露出愉悦的笑容,握住小刀的手心流出热汗。 唐与 10. 小逝一桩 《拜水苍苍》全本免费阅读 [] 在这复杂而荒诞的局面,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编外人士白苍苍。 敌人阵亡,危机解除,任务完成。 她放开魂灵,朝沈丈三扬了扬长命锁,重重亲了口,“我的了!” 第二个回过神来的是合同工唐与鸣。 魂灵回体的瞬间,膝盖一软,双腿跪下,握拳锤向地面,惨痛大吼。 “都让你别作了!” 怪不得出门前阿爹千叮咛万嘱咐,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眼睁睁看着雇主死在面前的事儿,竟然发生在唐门少主身上,他绝对会被钉入杀手耻辱柱! 沈丈三被尸身压住,躺在血泊。 首先冒出头的想法是幸好死的不是自己。 第二个念头是老天师神预言,居然连死法都能卜准。 他看着上面的尸身,不由得想起小时候大哥也曾这样抱过他,直到那次意外,老天师说他是“天煞孤星”。 热意传递过来,心脏隐隐有些钝痛。 白苍苍小跑过来,推开尸身。他顺势坐起身来。 她拍拍肩膀,“事儿还没完,坚强点。” 一路走来,全是敌人。十年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安慰自己。 沈丈三看着肩膀的小手,很是感动,“小白......” 白苍苍指住上头的魂灵,“有钱人家的大少爷,超度费就算你五千。” 沈丈三挥开她的手,收回自己的感动。 “我顺手帮你收拾他身上的遗物,再给二百收拾费。” “你走。” 沈丈三挥开她的手,捡起断头,靠在脖颈,让尸身看起来体面些。 “大哥放心,我会带你回家见妈祖,葬也要葬在妈祖脚下。” 最后回过神来的才是当事人。 谶言贯彻一生,生前摸不着脑袋,死时摸不着脑袋,死后还摸不着脑袋。 沈丈二的鬼魂飘下来,郑重其事说道,“我觉得我还能抢救一下。” 沈丈三从尸体拔起脑袋,为难道,“哥,这都断了。” 沈丈二严肃道,“断了就接上,太监都能玉、茎重生,区区一个脑袋算什么。” 沈丈三:...... 白苍苍道:“魂儿都出来了。” 沈丈二道:“塞回去呗。” “这玩意儿怎么塞?出生的婴儿还能塞回娘肚子?” “用太岁喽。” “那玩意儿不是传说?” “穷乡僻壤的小屁孩,没点见识也正常,千年前曾有人用太岁复活,如今还镇压在应天的塔里。” 沈丈三道:“现在还有?” 沈丈二道:“不久前,海外传来消息,有人在三佛齐附近见过太岁,沈家已经派人去找了。” 传说尸体复活需要满足三个条件——强大的魂灵,完整的尸身,真正的太岁。 “你这点魂灵,最多游荡个把月。”白苍苍道,“太岁给你用还不如卖个好价钱风光大葬。” 沈丈二面露不屑,“你这种穷比理解不了,只要有钱,什么搞不定?” 他望向唐与鸣,大吼道,“发什么愣,开工了!绩效不要了?” “等等,我没遇到过这种情况。雇主身死,接下来该......” 唐与鸣哆嗦着手,好不容易从怀里掏出一本《唐门任务指南》。手指点舌头,快速翻页,慌得好似私塾念错书的孩子。 “不经事的家伙。” 沈丈二瞪他一眼,扯着嗓子大喊出声。 “灰叔,进来!” 门扉从外推开。 灰叔还没进门,就被混乱的场面钉在原地,嘴巴大张,难以掩饰内心的惊涛骇浪。 主子发话了。 “把尸体带回应天,喂下太岁,复活我。” 灰叔面目愈加狰狞。 信息量太大! 每一点都超乎常人的想象,属下办不到啊! “不过首先......”沈丈二紧盯沈丈三,咬牙道,“干掉老二。” 这个能办! 灰叔收起情绪,疾步走近,捡起唐门弓弩。 沈丈三急忙退远,抬起手掌试图安抚灰叔。 “灰叔,咱俩没必要这么深仇大恨。你放下弩弓,咱们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等我回到应天,直接升你当大总管。” 沈丈二重哼出声,“灰叔忠心耿耿,岂是你几句话就能挑拨离间?” 沈丈三挤出笑容,“灰叔,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灰叔,别跟他扯了,动手!” “灰叔,你可想清楚了,机会只有一次,错过就没了。” 身处漩涡中心的灰叔转了转眼珠,笑着抬起弓弩,对准沈丈三。 咻——弩箭穿过沈丈三腋下衣角,把他钉在梁柱。 “大少爷还有个孩子。” 沈丈二大笑出声,“菀菀肚子还有我的骨肉,我死了,沈家继承人也轮不到你。” 灰叔下放弓弩。 下一箭,彻底射爆尸体的脑袋,再无重续的可能。 沈丈二的笑声戛然而止。 “灰叔,你什么意思?” 接着,灰叔笑了。 “正如大少爷所说,那还是个孩子。” “所以?” “沈家继承人的位置,轮到我了。” 沈丈二猛然瞪大眼睛,“你要对我儿做什么——” 鬼魂直接俯冲过去。 灰叔不慌不忙,待鬼魂靠近,取出驱魂符随手一贴,正中眉心。 沈丈二再没法说出一句,鬼魂寸寸碎裂,彻底散尽,重归天地。 “这么多年辛苦大少爷了,您的媳妇和孩子,小人会厚待她们如您一般。” 挟天子以令诸侯,企图控制幼子而操控沈家。如此行为,无异于背刺弑主。 沈丈三用复杂的眼神看灰叔,“好大的胆子!” “这不是二少爷说的吗,机会只有一次。” 灰叔脸庞迸射疯狂的笑容,食指上空,中气十足,一字一顿,铿锵有力。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正在搜刮宝物的白苍苍忙里偷闲,抬头瞥去一眼。 大家族好乱啊。 沈丈三使劲扯断衣袍,从梁柱跌下来。 灰叔又射一箭,没中,“没点准头的货色。”转头朝唐与鸣吼道,“主子都换人了还没反应,杵着干嘛,还不快干掉二少爷。” 啪地一道清脆的合书声。 “找到了。” 唐与鸣长长舒口气,露出得救的笑容。 “唐门任务守则第四百三十八条,倘若雇主死亡,拿不到钱就任务作废,拿得到钱的情况下,雇主自动顺延为给钱的那位。” 灰叔神色微变,“不好......” “这次 11. 丐帮平头姐 《拜水苍苍》全本免费阅读 [] 乌鸦划过雪夜的暗幕,穿透重重乌云,落在白莲教社庙的墙头,尖锐萧瑟的长鸣掩住两队踩雪的窸窣声。 一墙之隔,两行身影分别走向大门。 门外。 一坨硕大的黑影落在雪地,没发生丁点儿声响。 唐与鸣蹲下身子,放下两人,问道,“我们来这干嘛?” 沈丈三解释道,“强龙不压地头蛇,巴蜀是白莲教的地盘,灰叔再仗沈家的威势,也要给白莲教三分薄面。” 白苍苍直接否定,“想多了,白莲教只认钱不认人,捐钱够多,知县都敢动。” 沈丈三问道,“那我们来干嘛?” 白苍苍道,“交我的会费。” “我来干嘛?” “太冷了,我就搭个顺风车。”白苍苍摆摆手,走向大门。 沈丈三紧跟过去,嬉皮笑脸道,“别这么无情,咱们好歹患难与共,至少有点情义。” 白苍苍面无表情,“不,咱们纯粹是金钱关系,你们可以走了。” 她抬手要推门,沈丈三急忙挡在前面,手臂去撑大门。 他低头看她,用难以置信的语气道,“你要和我分手?” 时间往回倒一点,画面转到围墙另一边的院落。 两个身影步伐匆匆走向大门。 灰叔陪笑道,“这点小事本不必出动泸州最厉害的天师,然事出紧急,麻烦您了。” 唐门是巴蜀地带最厉害的组织,唐与鸣又是其中佼佼者。一时之间,沈家也找不到足以匹敌的高手。 于是他换个方向,从魂灵入手,天师对付普通人具有特别的优势。 社首抬手打住,“恭维话免了,大家族的事儿麻烦得很,白莲教不便插手。这一桩事,我可以出手,但一切法律责任,由你这边负责。” 灰叔连忙点头,“当然。” “天快亮了,血液融化雪里,不好处理。” “这些交给我们。” 社首递出张纸,“这是我的收费标准,明码标价,谢绝还价。” 基本费一万两;时间费五百两一刻钟,不足一刻钟按一刻钟算;符箓阵盘等道具损耗,由雇主出资...... 你怎么不去抢啊! 灰叔心头滴血,咬紧牙关,挤出笑容。 “钱不是问题。” 社首握住门把,正要打开。 同一时间,门的那一边,沈丈三靠了上去。 嘎吱一声。 门开了。 沈丈三靠了个空,直接倒了进去,摔在灰叔身上,两人跌进雪地。 两人大眼瞪小眼,怔了片刻,没想到在这儿碰上对方。 接着,两声尖叫直冲云霄。 如同公猪丢入开水一般,猪扑腾,水飞溅。 猪在叫,把猪丢入开水的人也在叫。 乌鸦吓得飞走,边逃边骂。 沈丈三连滚带爬起身,躲到唐与鸣身后。 唐与鸣立刻摆出防御的姿势,紧紧盯住灰叔。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灰叔起身走向社首,指住两人,“天师,就是他们!” 社首还没看过去,就被白苍苍拉走注意。 “这枚长命锁够会费了吧,金镶玉哦。” 社首瞅了一眼,没接,嫌弃皱眉。 “不会又是赃物吧?” 上次那事儿,绝对得罪左护法,亲娘的影响前途! 白苍苍用肯定的语气说道,“这次绝对合法!” 灰叔咳了咳,“天师。” 社首回过神来,推开白苍苍,“等会儿,我先办正事。” 她挤了过来,“这就是正事。” 社首又推开她,“先办我的正事!” 她又挤过来,“我的正事不是正事?” 社首崩溃,“你有完没完?” 灰叔更崩溃,你俩有完没完! 另一边,唐与鸣摸出银针,夹在指间。 灰叔拍拍手掌,三十多个护卫涌了过来,团团围住两人。 唐与鸣环视一圈,眉头微微拧起,似是纠结。 沈丈三心头一跳,压低声音道,“怎么?人太多?”不会打不过吧。 唐与鸣为难道,“唐门规定,尽量不杀任务外的人,银针都淬毒了。” 沈丈三劝道,“好心不是坏事,但要分人,他们不配。” “不是......”唐与鸣有些难为情,“毒很贵的,任务外的人,不配。” 沈丈三:......好一个勤俭持家的杀手 在灰叔的一声令下,护卫们同时冲上前来,地面飞溅行行雪花。 唐与鸣见状,眼神一亮,收回银针,蹲下身子,一手攥雪成球,一手投掷出去。 短短刹那,无一球落空,直中脑门。三十多个护卫,头破血流,晕倒在地,再起不能。 虽说不指望这些家伙,灰叔仍是被唐与鸣的实力震住,吓得躲到社首身后,急声催促。 “天师!” 社首抬头扫眼圆月,接着用饱含深意的眼神看灰叔,“现在是子时,记住。” 灰叔道,“开始计时?” 社首道,“还要加上深夜出工费。” 灰叔咽下讨价还价的心思,拧出不甘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您请——” 社首越过白苍苍,走向唐与鸣。随着双方距离的靠近,唐与鸣露出警惕的神情。社首笑笑,放缓脚步,轻声说道。 “果然是英雄出少年,年纪轻轻,实力不浅,他日必将名震江湖。” 唐与鸣松开眉头,尾音翘上开心的弧度。 “承您吉言。” 社首站定唐与鸣身前,露出善意的微笑。 “鄙人是白莲教泸州分社社首,人称泸州周瑜,擅长符箓定魂。今日受沈家总管委托,前来对付阁下,还未请教阁下师承。” 唐与鸣拱了拱手,“蜀中唐门。” “原来是唐门的高徒,请多指教。” 社首露出恍然大悟的微笑,伸手右手。 “不敢当不敢当。” 唐与鸣下意识伸手回握。 双手交握的瞬间,唐与鸣感觉滚烫的热意。 下一刻,纹路阵光自手心溢出。 他心道不好,想要退后,身体却极为沉重,好似被牢牢固定在原地。 “怎么回事?” “身手不错,就是经验少了点。” 社首不缓不慢收回手,手心的定魂符文消散,已经转移到唐与鸣身上。 魂灵一旦固定,身体自然也动不了。 “你竟然使诈?” 唐与鸣露出震惊受伤的表情,继而变成被骗的怒意,“你骗我!你还是人嘛!” 胸腔深处爆发的低吼,使得身体轻微动了一下。 社首面露惊喜,夸道,“精气不错。” 精气越多,魂灵越强,这小子能突破他的符文,精气已经超过泸州绝大多数人。 社首顺手往脑门贴了张固魂符箓,唐与鸣当即不动了。 社首回头对灰叔说道,“这小子死了肯定是个烈鬼,找我超渡,老客户八折。” 唐与鸣愤怒地大吼出声。 灰叔闻言依然是陪笑,紧接着脸庞涌上惊悚的惧意,“小心!” 社首刚回头,就挨了一拳,鼻血喷涌而出。唐与鸣爆发出超乎其能的实力,硬是控制身体揍了一拳。 社首回头看着灰叔,左手捂着鼻子,“这算工伤。” 右手从怀里掏出一沓定魂符,唰唰唰往唐与鸣身上贴,脸庞胸膛腰腹,全都挤满了才停。 灰叔不敢靠近,小心翼翼道,“这没问题了吧。” 社首道,“道具费另算,这儿八千两。” 一瞬之间,唐与鸣好似被封印的尸体,连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沈丈三焦急上前,想要撕掉符箓,指尖刚碰到,仿佛被千万雷电劈过,震得退开,有种从魂灵深处涌上的痛苦和惧意。 别说撕,连碰都碰不了。 沈丈三朝白苍苍使眼神。 “你还杵着!” 白苍苍回过神来,小步奔向社首,递上长命锁。 沈丈三心累,“我没让你干这个!” 社首瞥了一眼,没收,“等会儿,我还没办完。” 又一波护卫围了上来,提刀走向沈丈三。 沈丈三躲到唐与鸣背后,“你真要见死不救?”? 白苍苍道,“都说了,咱俩掰了。” 沈丈三道,“掰了,也不至于这么狠心绝情!” “什么情什么心,咱俩是纯粹的金钱关系,关系已经结束了。” “那我续上!” 白苍苍转了转眼珠子,翘起唇角,“涨价了。” 眼见护卫越来越近,沈丈三咬牙道,“没事,小爷有钱!”他从百宝镜取出一枚平安扣,扔了过去。 她朝平安扣的玉面呼气,与金镶玉的长命锁对比,不满意皱眉。 “都说涨价了!一个玉,一个金加玉,你糊我呢!” 沈丈三快崩溃了。 “那是昆仑山下的和田玉,整个中原不超过十块,秦始皇的玉玺就是它!” 她惊骇睁大眼睛,他本以为她终于明白平安扣的价值,没想到她惊呼出声。 “居然有人敢称皇,脑袋不要了?” “他早死八百年了!” 沈丈三长舒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和文盲计较。他从胸前摸出一模一样的平安扣。 “翻个倍,行了吧!” 她估摸平安扣和长命锁的大小,勉强点头。 “这还差不多。” 从麻袋扯了根线,穿过平安扣眼,挂在脖子。 接着,她走了过去,把沈丈三和唐与鸣挡在后面。 她和社首面对面战斗,身为雇主的沈丈三和灰叔在外围眼巴巴看着。 社首扫了一眼,不禁笑了。 “这算什么?代理人战争?” 危险外包?明明是沈家的事儿,打生打死的却是同门的他俩。 “万恶的有钱人。” 白苍苍啧了一声,暗中朝社首挤眉弄眼,压低声音。 “要不咱不打了?” “不行,钱还是要赚的。” “那咱做做样子,等会一起去吃个宵夜?” 灰叔盯紧社首,“加三成,天亮前干掉他们。” 沈丈三晃了晃平安扣,“另一枚不要了?” “钱难挣,屎难吃。” 社首叹了口气,缓步走向白苍苍。 “做到这个位置,我也不想被人说以大欺小。这样,你认输吧,真动起手来,你医药费都不够。我自掏腰包给你十两,就当安慰奖。” 白苍苍黑圆眼珠转溜,扬起乖巧的微笑。 “您才是,当上社首没几年就因伤退役,岂不可惜?我把平安扣的绳儿给您,就当养老金。”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社首低头瞅着才到腰身的她,用手比划她的身高,“人不大,口气挺冲。” 她微微前倾身体,右脚悄没声儿往后划了些,“您才是,年纪不小,心眼挺扎。” 天师少有远程武器,两人更是只有近距离攻击能力。 绝大多数天师都是脆皮,天师之间互相作战,不是拼符箓砸阵盘,就是抓脸薅头发。 相距一尺的瞬间,两人同时出手。 社首手势比划到一半,趁机从腰带抽出一张符箓,抬手就贴,“消停点吧你。” 白苍苍右脚一踏,身后扬起一行雪粒,抬脚一踢,破入社首两腿之间。 全力一球,正中龙门! 呜哇—— 社首大声惨嚎,手下一歪,符箓贴在她鼻尖。 “工 12. 天下无狗 《拜水苍苍》全本免费阅读 [] 老刘永远忘不了遇到白苍苍的那天。 那时她还不叫白苍苍,甚至没个人名,就是一声狗吠,意思是“没毛的”。 七年前的冬日,他一如既往拖着尸体运往乱葬岗。 连日的大雪,土路结冰难行,比平日里晚了许多。 板车一到,野狗们一拥而上,朝他吼了几句,似是抱怨。 对人来说,冬天难熬,严寒难耐,粮食短缺。 对乱葬岗的野狗却不尽然,一身皮毛抵御冰雪,又有他运来的数不尽的食物。每到冬天,食物更多,保存得越久。 乱葬岗腥臭难闻,他干了三十多年仍是忍受不了。 本想回城,突然下起暴雪,不得不等候一阵。 就是这个时候,在一群毛色各异的野狗里面,他瞥见一只没毛的小东西。 光秃秃的身子,偏偏头顶有几撮黑毛。满身遍布红印子,好似和其他狗打架输了。 没毛的小东西爬近,猛地抬头,黑毛下边竟是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人脸。 满身红印,都是结痂化脓的冻疮。 老刘吓得遍体发寒,仿佛有人往他头上倒了桶冰水。 她轻轻看他一眼,继续往前爬去,加入野狗的队伍。 老刘凝视许久,才能肯定这是个人,是个孩子,野狗养大的孩子。 他思考很久,其实心里并没有很可怜她。 他只是觉得人不该这样活着。 他把她从野狗群里抢出来,套上死人的衣服。 他好心把她带回泸州城,可是这点好心不足以让他抚养她。 那世道,好心是最奢侈的东西。 他把她扔在最繁华的酒楼一条街,剩饭也好,讨饭也好,总能活下来吧。 活不下来,也是命。 她运气不错。 人们没见过这样新奇的玩意儿,不吝赏口饭吃。 一开始,百姓们都说狗成精了,难得修炼成人的模样。 四肢着地,汪汪大叫,黑圆的眼珠子和畜生一模一样。长得再像人,也改不了狗的本性。 她有了第一个人名,“狗崽子”。 那年燕王朱棣起兵造反,城内的儒生夫子把狗崽子当作凶兆,抨击燕王。 吉兆也好,凶兆也罢,存在下去,才是兆象。 不管酸腐儒生怎么指责痛骂,总归不会让她死。 后来,燕王挥兵南下,军队势力越来越厉害,泸州大族纷纷倒戈。 儒生夫子又说她是狗魂附体,人身狗魂,以此映射当今圣上,暗示建文帝德不配位。 再后来,天下大乱,民不聊生。 哪儿还有功夫明示暗示,都忘了狗崽子这茬。 老刘在街头碰到她,狗崽子学会的第一句话是“行行好”,喉咙发出的腔调很怪异,但配上她的手势,谁都能明白。 她有一技之长,能靠讨饭活下去。 在泸州的乞丐里面,她也算混得不错。 她不介意和狗抢饭,吃食范围远超其他乞丐。 她够凶,每次抢饭都豁出一条命,其他乞丐轻易不敢招惹疯子。 老刘不知她多大,粗略算来,如今应有十三岁。 体型还不如寻常的十岁孩子,想来应是常年营养不良的缘故。 听完老刘的话,在场众人沉默一会儿。 沈丈三和唐与鸣凝重望向她,眉峰忍不住揪了起来。 灰叔很是不解,“照你这么说,一个乞丐怎会有这样的实力?难不成是天生的?” 社首摇头,“不,是后天修炼而来。” 灰叔道,“你开玩笑吗?难不成她还是百年不遇的天才?” 社首道,“左护法那种才是百年不遇的天师,她厉害的地方并非画符刻阵的能力,在于魂灵的精气和魂魄的自由分离。” 灰叔道,“说清楚些。” 社首反问一句,“你觉得你什么时候会死?” 灰叔更是不明白,“什么意思?” 社首解释道,“对你和沈少爷这种人来说,失去家财破产的时候,天就塌了。对重情重义的人来说,失去至亲好友的时候,与死无异。” “对她来说,只有烂命一条。性命,是她唯一需要握紧的东西,只要还有一口气,只要血液还在流动,她就算活着。” 三天不吃饭会饿死?单衣过冬会冻死? 起点极低的人,所能忍受的下限也最大。 与大多数人的认知相反,当生存条件低到一个耸人听闻的地步,换成寻常人早就死了,但她活了下来。 在生与死之间,半生不死、生死徘徊的时候,她不自知地修炼精气,突破魂灵和身体的限制。 “天师行当有句老话,’没能打倒你的,终将使你更强大‘。生死搏斗、魂离魂归,她的魂灵精气锻造得浑厚精纯,到了常人乃至大多数天师难以企及的地步。” 社首承认她的厉害,却不羡慕。 她不自知地走过的这条路,他不敢上。 眼见社首不是白苍苍的对手,唐与鸣又快挣脱束缚,灰叔急得直跳。 “难道她就没有弱点?” 老刘扫了一圈,揣测局势,悄摸起身,凑到灰叔面前,借机献计。 “她那么明显的弱点,大人没看到么?” 什么弱点? 灰叔细细端详白苍苍,迟疑吐出一个字。 “矮?” 老刘双手一拍,纠正道,“钱呐!” 灰叔歪头,“什么意思?” 老刘谄媚笑道,“大人拿钱砸她呀!” 灰叔将信将疑瞧他一眼,从怀里摸出面值一万的银票,冲白苍苍挥了挥,试探性地引诱。 “小天师过来帮我,报酬,这个数如何?” 白苍苍嫌弃瞥他,“瞧不起我?” “不不不。”灰叔又摸出一张,“我再加一张。” 她还是不为所动。 老刘急道,“她不识字,大人您得报数!” 一听到两万的价码,黑圆眼珠当即亮了,通红的耳朵钻出乱发,在寒风中摆动,若有尾巴肯定立即翘了起来。 她转瞬换张笑脸。 社首咳了咳,提醒道。 “一次不吃两家饭,背叛雇主,组织要记过的。” 白苍苍道,“那金牌天师吃了两家饭,不也没事。” 社首道,“他吃完一家才转头去另一家,原则上没有问题。” 灰叔大手一挥,“记就记了,捐钱可以销过,都包在叔身上。” 白苍苍大喜,“好嘞。” “慢着。” 沈丈三没想到自己的帮手这么容易就被策反,不乐意了。 “我呢?小爷刚续上关系!” 白苍苍耸耸肩膀,“对方申请与你解除关系。” 沈丈三黑脸,“申请驳回。” 白苍苍翻了个白眼,“雇主没有权限,申请自行通过。” 沈丈三急得跺脚,“雇主申请再次续约。” 白苍苍道,“起拍价一万两,请身家不够的穷比退出拍卖会。” “你跟小爷提钱?” 沈丈三开启百宝镜,搬出一个蹴鞠型牙雕套球。 “爪哇进口的象牙,广州府的工匠世家历经十年雕刻而成,世间罕见。” 白苍苍欣喜盯住蹴鞠,抬步走向沈丈三,还没走几步,又被灰叔的话拉了回去。 “败家玩意儿!象牙就雕个蹴鞠?卖都不好卖。叔叔加五百两。” 沈丈三晓得白苍苍没见识,看不出象牙的珍贵之处,懒得解释,直接甩出下一样。 “纯金蛐蛐,前朝宫廷退休匠人亲手所刻,连每根毛儿都栩栩如生。” 灰叔哼了一声,又摸出一张。 “再加五百!” “乌思藏运来的活佛舍利,从不对外流通。” “叔加三千。” ...... 两人争相喊价。 白苍苍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摇摆不定。 灰叔拧起眉头,“不是我说,二少爷你都搞了些啥玩意儿?便宜卖出去,都没几个人要。” 白苍苍同意点头,“搞不好还会被当作小偷抓进衙门。” 灰叔大手一挥,掏出五张银票。 “一口价,五万两。小天师什么都不用做,直接过来拿钱就行。” 白苍苍小眼瞅着沈丈三,喊哇!继续往高里喊哇! “五万两一次,五万两两次......” 沈丈三掏了半天,百宝镜没一张银票,檀香木雕、白玉叶子牌......全是这些玩意儿,买来花了不少钱,卖出去就麻烦。 他倒是想喊,喊不起价。 “五万两三次,成交!” 白苍苍走向灰叔,伸手去接银票。 一个护卫提刀走向沈丈三,刀尖拖在地面,划出刺耳的声音。 沈丈三急道,“小白,你再我看一眼,就没什么话说嘛!” 白苍苍面无表情,“续约申请失败,祝雇主一路顺风。” 沈丈三道,“没有关系,还有情谊!” 灰叔笑道,“情义值几个钱,这世道价高者得,二少爷下辈子记住了!” 护卫一脚踢在膝盖窝,逼迫沈丈三跪下,高举起刀。 刀刃在月辉下闪烁凛冽的寒光,沈丈三闭紧眼睛,仰天长啸。 “我出一百万!以沈家少主的身份,直接送你上白莲教副教主之位——” 顷刻之间,风声似乎止住。 所有人第一时间打量沈丈三,企图从他脸上看出玩笑的意味。 13. 启程 《拜水苍苍》全本免费阅读 [] 三人狂奔一天一夜,累死一匹马,终于甩掉灰叔等人。 还没松口气,官道旁出现叙州府的石碑,顿时倒吸一口冷气。 叙州府在泸州的西边,和应天完全是两个方向。 她们走反了! 马儿无辜累死,怒而生怨,突成厉鬼,死死瞪住她们。 唐与鸣深深鞠躬,满脸愧疚,“对不住,让你死得毫无价值。” “也不是没有价值。” 白苍苍蹲在马尸旁边,小刀比划如何切割。 “至少晚餐有着落。” 唐与鸣惊恐道,“不能吃!你怎么忍心吃马?” 白苍苍没瞧他一眼,“别说马是人类的朋友,我不吃这套。世上的东西,没毒就能吃。” “不行!” 唐与鸣极力坚持,却无法说服她。 沈丈三就轻轻说了一句话,“吃马破财。” 鸟窝头唰地抬起来,“真的假的,你别蒙我。前几年打仗的时候,吃马的人多了去了。” 沈丈三道,“他们发财了吗?” 她瞬间扔掉小刀,“就知道不该吃那顿!”小手抠向嗓子眼儿,“现在吐还来得及吗?” 沈丈三拍拍肩膀安慰,拉她起身,“以后跟着小爷,发财的机会多了去了。” 唐与鸣跪在地上,双手刨土,把尸体埋入坑里。 “马兄,一路走好。” 马魂怨气消散,化为精气,流散天地间。 跌进走岔路的坑儿,三人才反应过来,她们空手出城,没有准备出远门的行李。 唐与鸣道,“我第一次离开唐门,不知道行走江湖要准备什么。” 白苍苍道,“我也是第一次出泸州,我怎么晓得。” 两人看向沈丈三,“三少爷来自应天,不是有出远门的经验?上次出门的时候带了什么?” 沈丈三想了想,“仆人?” 白唐:...... 沈丈三咳了咳,试图挽回颜面。 “众所皆知,中原大地遍布危险,既有拦路抢劫的山贼,还有出没无常的妖鬼。” “为了全须全尾抵达应天,咱们必须做好万全准备,避开危险。” 白苍苍提出第一个可行建议。 “找个人问问不就得了。” 沈丈三道,“好方法,怎么问出口?” 白苍苍道,“拦下他,把他的行李抢过来。”连准备都不用,全是现成的。 沈丈三尴尬微笑,“抢劫犯法,你不怕他报官抓人?” 白苍苍用看蠢货的眼神看他,“当然是蒙面去。” 沈丈三笑不出来,“要是他抓准咱的特点。” 唐与鸣凝重道,“还是杀掉比较保险。” 沈丈三笑不出来。 他怎么觉得路上最危险的是她俩。 白苍苍踮起脚尖,抬起手肘锤锤唐与鸣的大腿。 “你不是有本小册子?上边有写吗?” 唐与鸣翻开《唐门任务指南》,最后附录第三章,正是【杀手独自旅行手册】 衣食住行、出行要点......尽皆列齐。 她们前往最近的县城。 按照手册指示,首先要准备的是地图。 书肆。 朝廷官方发行简易舆图,囊括大明的整个疆域,载有州府、山川、四方地物,方便官员赴任调动。 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官方舆图并不实用。 旅途中,认路不难,难的是未知的异类和死亡的危险。 人死成鬼,动物修炼成妖,植物老而成精,精气附物成怪...... 自古以来,这便是人妖精怪混杂的世界。 繁衍至今,人们已经掌握对付鬼魂的手段。 对于寿命远远超过人类的异类,却没有理想的解决方案,最好的办法是“敬”而远之。 所幸诸多异类往往潜伏故地,鲜有外出打猎的想法。 历朝历代的天师们统合各个教派的情报,共同绘制玄怪地图——《山海经》 记载中原各地的山川湖海,以及盘踞此地的妖精怪物。 取以姓名,描述特点,祭祀方式,最重要的是标注危险程度。 店主翻出柜台的玄怪地图,热情推销。 “上个月刚推出的,《山海经》大明卷第四版第七十八次修订,特惠价,只要十两银子!” 沈丈三翻到地图背后,建议零售价五两银子。 他挑高眉头,看向店主。 “忘了贴了!” 店主打了个哈哈,快手夺过地图,盖住零售价,贴上新的价格标签。 唐与鸣拿起地图旁边的画册,打开一看,全是狰狞恐怖的画像。 封面是个女鬼,名为葵姐,修炼千年,盘踞鄱阳湖,势力范围囊括整个长江流域。 店主急切推销。 “配套的妖鬼画集《山海图》,记录各地妖鬼画像,一套合买,只要五十两!” 白苍苍道,“推出新版,旧版肯定打折,买旧版得了,地图这玩意儿也变不了多少。” 店主解释道, “此言差矣!近几年《山海经》修订频繁,各个教派出了许多厉害天师,远赴各地为民除害。” “比如白莲教少年天师江覆水,单枪匹马解决十多个修炼五百年的大妖,将将二十岁,登顶左护法之位。” “龙虎山下任天师张扶丞不遑多让,在沿海地区修行游历期间,除去沿途妖鬼,走一路杀一路,直接把《山海经》第三版迭代到第四版。” 买完地图,下一站成衣铺。 手册指示,穿着打扮定要低调合群,隐没人丛。 现在的三人,走哪儿都是靶子。 沈丈三一身灿金金的黄衣,亮得刺眼,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 唐与鸣穿着紧身夜行衣,极为可疑,捕快跟了一路。 白苍苍则是典型的乞丐装,死人堆扒来的破烂薄衫,套了整整八层,外面披着麻袋。 缀在他们屁股后面,就像个矮冬瓜。 改换打扮前,互相嘱咐,低调低调。 换衣出来,三人对视,都傻了眼。 沈丈三自问换了身朴素的白衣,戴着扳指,摇着纸扇。 形象定位——走南闯北的商人 唐与鸣换了身普通玄衣,腰间别着把剑。 形象定位——行走江湖的大侠 白苍苍扔掉八层薄衫,穿件大红棉袄,活像年画的小红人。外面披个崭新的麻袋,手里杵着长条竹棍。 形象定位——丐帮帮主! 更打眼了! 三人互相指责。 沈丈三甩了甩白苍苍,“你拿根打狗棒干什么?嫌我们不够打眼?” 白苍苍扔掉他的纸扇,“你才是,谁大冬天扇风!” 唐与鸣刚想说话,被两人一齐瞪了回去。 “你就不能矮点!” 九尺身躯,健硕流畅的肌肉,双开门,还偏偏是个娃娃脸! 唐与鸣很是为难,“我没学过缩骨功。” 第三站,食铺。 唐与鸣小时候经常准备门内叔父们的任务粮,对此很有经验。 “如果有条件,最好的是压缩肉饼,便宜,足够充饥保证精力,而且易于携带。” “小爷才不吃那种东西!不用考虑好不好带,反正都装得下。 沈丈三捏着百宝镜,自得挥了挥。 “老板,御田胭脂米来两袋,牛肉要现切的,小爷只吃小腿的牛腱,筋越多越好......” 白苍苍不理解。 “为何花这钱?食物,路上不都是?地上跑的,天上飞的,临时打不就行了?” 店主笑道,“客人这就不懂了吧,食物容易弄,难的是盐巴,不好搞。” “茅坑边上多得是,随便刨点。” 沈唐沉默许久。 店主久久端详,没从她脸上看到任何玩笑的意味,干巴巴道,“是我孤陋寡闻。” 沈丈三长长叹息一声,拍拍她的肩膀。 “这么多年受苦了,今儿想吃什么随便拿,哥哥全包了。” 白苍苍立时跳了起来,指挥店主。 “把你们最贵的拿出来,千万别藏着掖着......” 唐与鸣站在红油底料面前,痴痴注视。 店主顺势推销,“客人要不来几块?我家的红油块都是现炒的,又麻又鲜,往锅里扔一块,死刑犯都觉得值!” 沈丈三细瞧唐与鸣的神情,试探性锤锤他的腰窝。 “来一块?” “不好,火锅气味重,对肠胃造成负担,不利于任务。爹向来不肯我吃,只有学会一门功法才当作奖励。” 唐与鸣接连摇头,眉毛紧紧拧起,眼珠子黏着巴着红油块。 沈丈三想了想,谨慎措辞,用轻松的口吻说道, “小爷没吃过,想试试。” 唐与鸣没有接话,眉头缓缓松开,黑眸深处爆出闪烁的微光,如烟火般绽放脸庞。 “你们不吃我吃。” 一只小手挤进两人,白苍苍直接捞了一大把,塞入木篮。 “蜀人在外,没辣椒怎么活得下去。” 三人离开食铺。 店主宣布打烊,今年提前休假,回老家过年。 按照手册的指示,各种该准备的不该准备的,全都备齐。 被窝要绸缎罩子、鹅绒内胆。 为了准备四人份的被子,全城的家鹅惨遭不测。 炊具家伙,锅碗瓢盆,蒸煮炸烤煎,无一不具。 连肠粉的专用小箱,都让铁匠现打了一个。 闽南人出门前,总是要占卜旅卦。 沈丈三离开故土多年,依然没有放下乡规。 他找上桥头的黑瞎子,抽签卜问前路。 手指在签筒犹豫许久,才抽出签条,翻出一看,【大凶】。 黑瞎子咂舌道,“签筒一百根,大凶才一根,百里挑一,客人手气不错。” 沈丈三颤颤道,“先生,这签如何解?” “大凶,九死一生,客人不要去得好。” 沈丈三脸色大变,扔掉签条,面朝东南,伏地磕头,三跪九叩。 “妈祖保佑,妈祖保佑。” “我再抽一次。” 他伸进签筒,拽出第二根,【极凶】。 14. 江伥(一) 《拜水苍苍》全本免费阅读 [] “三位可听过这样的故事,死在陆地的凡人,魂灵的精气散尽,便要升天转世。” “淹死在水里,魂灵被江河绊住,升不上天,得拉一人下水,让那人代替自己。” 木楫斜入水面,乌沉的湖水缓缓泛开,小舟一头扎入茫茫雾气。 船尾的老翁隐在水雾,嗓音好似冻上冷冷的白霜。 唐与鸣道,“所谓江伥吧,河边的村子总是流传这样的故事,小时候爹用水鬼警告我不要去水里玩。” “江南水乡河道纵横,经常淹死人。富贵人家请天师超度溺死的鬼魂,贫苦人家只能眼睁睁看着家人受苦造孽。” 沈丈三说完,手肘锤锤白苍苍。 “江南溺死鬼的超渡费可贵了,你们这儿收多少?” 白苍苍没回话,直直注视水面,身体似乎发抖。 沈丈三察觉不对,“怎么了?” 她皱紧眉头,“我感觉不对劲。” 沈丈三问道,“哪儿不对劲?” 她道,“哪儿都不对劲!” 唐与鸣摸摸她的额头。 “别是被三少爷的爆竹惊到了。” 小舟行得慢了些。 老翁徐徐抬起木楫,娴熟拨开,咔嚓清脆一声,浮冰破碎沉底。 “民间有很多狐狸黄鼠狼成精的轶事,弥留不去的魂灵炼成厉鬼的也有不少。” “老夫很是好奇,很少听过修炼的水鬼,江伥总是求替死转世。” 白苍苍的目光从水面移到老翁。 “这还不简单,笼子的老虎牙齿磨得再厉害,也没法钻出来咬人。” 厉鬼尚且可以祸害人间,水鬼被江河绊住,再厉害也摆脱不了溺死之地。 咔嚓,咔嚓。 小舟撞到块块浮冰,晃了晃。 老翁稳稳立着,笑声发颤。 “那是小溪偏湖的伥鬼。大江大河可不一样,比如说长江最强的伥鬼葵姐,修炼千年,上至昆仑,下至东海,她都去得。” “江伥也是如此,一味寻找替死鬼,只求解脱,眼界太小。打通大江大河的去路,不就天高海阔。” 沈丈三笑了,“您还真敢想!” 白苍苍翻个白眼,“要是天下的鬼魂都这样,天师的钱该多难挣。” 从古至今,普世对于生死轮回的观念从未变过。 鬼魂不该滞留尘世,投胎才是正道。 雾越重,水越深,舟越缓。 声越透。 仿佛陷入另一个世界。 沈丈三扫视湖面。 “老爷子,这儿偏得很,想来没什么人渡湖,摆渡够糊口吗?平日会不会钓鱼补贴生计?” “这儿可不会有鱼。” “为何?” 老翁笑了,“阴气过盛的地方,水草都长不出来。” 轰—— 小舟剧烈摇动,停了下来。 雾气倏然散开,前方豁然开朗,竟然是广阔的冰层,仅有一条窄窄的水道。 木楫轻点冰层,一划拉,小舟驶入逼仄的水道,慢慢前进。 两侧的冰层极为厚实,不像是蜀地会有的。 昏浊的冰下隐隐闪过浮动的黑影,不似水草,也不似游鱼。 咯吱、咯吱。 时不时的冰裂声,听着慎得慌。 “不会卡在湖心吧?” 沈丈三摊开《山海经》,寻找靠岸的地点,手指刚挪到湖水的位置,烫到般缩了回来,不住发抖。 白苍苍问道,“怎么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沈丈三结结巴巴,“你......你没看到湖水旁边这么大个字?” “我不识字,上面写什么?” “死!”沈丈三抱头蹲下,“地图标着死字!” 《山海经》一般会标上区域的危险程度,警示旅人避开。 【危】地区表示厉鬼流窜,时常祸害行人。 【死】表示该厉鬼非同寻常,驱鬼师也奈何不了。 地图旁边标注一行小字,【三百年前,青城山道长特地前来驱鬼,惨遭不测,切不可靠近湖畔。】 沈丈三抱头尖叫。 “别说靠近湖畔,我们都跑到湖心了!” 唐与鸣急道,“大爷,我们不渡河了,快返回去。” 白苍苍和沈丈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同样的了然和担忧。 咔—— 小舟撞上冰层,卡住了,水道尽了,左右皆是冰面。 砰、砰、砰。 冰面震动起来,下方黑影幢幢,好似有什么撞击冰面,一下又一下。 突然一声巨响,就在舟侧,撞得船身震颤。 仔细一看,冰面现出一只黑手,五根手指死死抓住,长长的指甲好似要戳穿冰层。 “大爷别愣着,快后退!” 唐与鸣急道,就要上前去抢木楫,幸好被白苍苍和沈丈三拦下。 白苍苍喊道,“别傻了!” 唐与鸣不解看她,“继续前进更好些?” 白苍苍更是不解,“你是不是蠢!” 黑手慢慢松开,冰面变成浑浊不清的白色。 三人还没松口气,一张狰狞的脸撞上冰面。 黑色长发飘浮打结,惨白的皮肤紧紧贴住冰面,没有眼白的黑珠子转了转,猛地翻过来,死死盯住三人。 黑发好似水草,迅速长满整个冰面,上下漂浮,露出一张张惨白的脸孔。一双双黑眼珠子好像青蛙喷出的卵儿,紧紧围住中央的三人。 一双双黑手贴上来,白色的冰面登时黑了。 唐与鸣拔出小刀,把两人护在身后。 白苍苍紧紧盯住老翁。 “你是江伥?” “老夫才不是那么没眼界的东西。” 老翁微微抬头,斗笠露出一张惨白的脸,满是黑色的眼珠子和冰下的鬼魂一般无二。 他高抬木楫,往下一拍,小舟轰然散架。 三人坠入湖中,极冷的水漫上来,瞬间吞噬体温、冻僵身体。 四肢麻木,沉了一会儿,才逐渐适应,荡开双臂,拼命上游。 微弱的光芒投下来,上方模糊不清。 沈丈三本以为要浮出水面,指尖撞到坚硬的东西,怎么也扒不开。 上方不是水面,而是冰层。 他贴住冰面,焦急寻找通向水面的缺口。 呼吸渐渐不足,胸腔火辣辣疼,却怎么也找不到。 没气的前一刻,手掌哗啦破出水面,终于找到了! 他心下大喜,连忙探出头,猛吸一口气。 紧接着,一双黑眼珠子撞入视野,老翁正垂头俯视他。 “拖下去。” 话音刚落,下方响起哗啦水声,寒意顷刻间缠上来。 沈丈三的脚腕被抓住,冰凉的寒意刺入骨髓,他又被拉到湖下。 低头一看,死白的手抓住他的脚腕,水草般的黑发缠了上来,狰狞的面容靠了上来。 水鬼! 一个个水鬼贴了过来,一只只黑手缠了过来,把他死死拖入水底。 唐与鸣的形势更不妙,缠上来的水鬼更多。 白苍苍陡地落水,棉衣吸水,一路把她往下拽,沉底了才停。 她急忙脱下,解开棉衣的束缚。 底下堆满死鱼,眼白鼓胀,腥臭味弥漫整个湖水。 一眼望去数不清的尸体,有得腐败得面容不堪,有的只剩衣物。 渔夫、商人、书生,男女老少,华服荆袍,中原人士,四荒夷族都有。 甚至有人穿着宋代衣袍,想来是几百年前溺死于此的水鬼。 斜眼间,白苍苍瞥到一个绣着金线的钱袋,脚下一蹬,游了过去,捞进怀里。 近了才发现,全是行囊,堆满湖底。 这时,许多鬼魂聚了过来。 她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快手捞了几个,摆动双 15. 江伥(二) 《拜水苍苍》全本免费阅读 [] 鱼鱼鱼,好多鱼。 眼珠翻白,肚皮朝天,鳞片斑秃,腥臭刺鼻。 沈丈三从没吃过这么多鱼,长于江南水乡,也没见过死鱼满湖的盛大模样,更别说要和这么多死鱼同葬。 传说中的“鱼葬”? 他可配不上屈原的死法,还是寿终正寝得好。 不远处,唐与鸣顶住百来个鬼魂的束缚,撕开黑丛丛的长发,折断惨白的鬼手,艰难游来。 无数黑手抓破他的皮肤,阴气寒意渗入体内,血液喷涌而出。 更多鬼魂围了过去,里三层外三层,挤出巨大的黑团,整个儿吞下唐与鸣。 黑团不动了。 沈丈三忍不住咳了咳,腐烂的泥水灌进喉咙,块块鳞片挤入视野。 快要喘不过来,黑暗逐渐逼入意识。 扑通。 一道清光泻了下来,驱散浑浊的幽暗。 一只瘦弱粗糙的小手突入视野,扒开一条条死鱼,朝他伸来。 沈丈三使劲握住,摆脱冰冷的鱼尸,浮了上去。 水鬼们蜂拥而来,被那只小手一挥,便害怕得躲开,不敢再近。 沈丈三拍拍白苍苍的手臂,指向不远处的黑团。 她会意点头,暂时放开他,游了过去,挥散百多个水鬼,带出唐与鸣。 唐与鸣把白苍苍背到肩膀,一手托住沈丈三,另一只手拨水上游。 白苍苍两只脚盘住唐与鸣的脖子,两只手臂左挥右摆,驱散侵扰的水鬼们。 沈丈三紧闭眼睛,比划九字真言。 天光渐亮,不过片刻便浮上水面。 三人还没来得及吸气,一根木楫迎面打来。 唐与鸣侧身躲过,把白苍苍和沈丈三抛上冰面,用小刀扛住几击,才翻身上岸。 老翁踩着道长,木楫直指三人。 “看走眼了,小妮子居然是修行中人。不过,今儿你们都得死在这儿。” 唐与鸣反握小刀,挡在两人身前。 刚走两步,血液迸溅而出,脸色苍白变青,显然是阴气入体。 沈丈三担忧道,“鸣哥,你没事吧?” “死不了。” 唐与鸣抬脚欲上,一只小手拦在他腰前。 白苍苍搓搓手指,“唐家少主的性命,五千两不为过吧。” 唐与鸣露出为难的神情,“我没带这么多,先赊着,到了应天再给你吧。” “那也要你有命回去,别把赊账变成烂账,走远点。” 白苍苍推他,没推开,使劲推,纹丝不动,她跺跺脚,绕到他身前。 “这儿交给我,你俩一人五千,到了应天算总帐。” 说完,她打了个喷嚏,声音有些哑。 仅穿薄衫里衣两次下水,手指骨节脚脖子冻得胀红。 唐与鸣脱下衣袍,拧干水份,蹲下身子,给她披上。 “那你速战速决。” 道长倒在老翁脚下,朝她们大喊。 “你们不是他的对手,别硬碰硬,能跑就跑。” “想跑?跑得了才行,整个湖都在老夫的手掌心。” 老翁抬起两只手,手心放出团团黑气。 “上来!” 冰面剧烈震动,水面泛起层层涟漪,叠叠堆高,水浪一波接一波,乌黑的湖水搅得愈加浑浊。 一个个惨白的头颅浮上水面,大略一扫,竟有两百多个鬼魂。 水鬼们痛苦地捂住脑袋,凄厉惨叫,用悲哀求饶的眼神望向老翁 。 唐与鸣不悦皱眉,“你还是人嘛,为何这样做?” “老夫怎么做了?” 老翁握紧双手,水鬼们叫得越发凄惨。 白苍苍道,“溺死的人被湖水的精气绊住,无法升天,找到替死可以转生解脱。这座湖的精气顶多绊住十多人,不该有这么多水鬼。你为什么要困住这么多魂灵?” 老翁奸笑,“这些家伙是奴隶,老夫身为一湖之王,不该有手下?” 白苍苍嗤笑,“水鬼的王有什么用?窝在小小一湖,还不如早早投胎去。” “所以说你们的眼界太小,你只看到这小小一个湖,却没看到五十里外的涪陵江。区区五十里水道,一旦打通,老夫便能直入长江。上通昆仑,下至东海,整个中原腹部,来去自如。” 老翁展开双臂,放声大笑。 “五十里?” 沈丈三露出极为嫌弃的神情。 “你知道五十里要花多少人力物力吗?分摊多少徭役,砸下多少钱,耗费多少年,还区区五十里!” 白苍苍直直看着老翁,“到了长江,你要做什么?” 老翁道,“吞掉所有江伥,掀起洪水覆灭长江沿岸,坐拥百万奴隶,打败鄱阳湖的葵姐,成为真正的鬼王。” 沈丈三:鉴定完毕,是个傻比。 道长握拳捶地,恨恨道。 “疯子!” 白苍苍面露嫌弃。 “活着浪费粮食,死了浪费土地,投胎浪费精气。” “老夫的一生没有结束,投什么胎。” 老翁嗤笑,“你人不大,口气挺大,老夫倒要看看,你成了鬼,还有没有这么大口气。” 道长焦急吼道,“快逃,你不是对手,你连法宝都没带。” 白苍苍抖出两只手,呼呼热气,搓热手指头。 “我不用那些玩意儿。” 沈丈三看看手冒黑气的老翁,又看看手无缚鸡之力的白苍苍,斟酌道, “要不拿个什么东西?鸣哥,你那刀借她用用?” 唐与鸣伸出小刀,白苍苍没接。 她走到沈丈三面前,从他怀里抽出一只死鱼,约有手臂长。 她拎着鱼尾,掂了掂。 “就这个吧。” “猖狂!” 老翁咬牙切齿骂了一声,抬手掀飞斗笠,蓑衣炸开,脖子以下化为鬼气。 腾腾黑雾膨胀开来,一口吞下茫茫水汽,刺骨的寒意登时弥漫开来,沉沉黑雾罩住整座深湖。 涟漪堆叠一波波浪花,气泡鼓崩,湖水好似烧开的沸水,煮得水鬼们惨叫连连,不断挣扎。 冰面震颤,裂开一条条深深的缝隙,盖住湖心的整块冰层顿时四分五裂。 老翁乘在黑雾,变得三丈高,狰狞的头颅浮在高空,令人望而生怯。 “老夫要把你嚼碎吞下!” 小山高的黑雾碾压过来,没有眼白的黑珠子死死瞪住白苍苍,直直朝她奔来。 道长面露绝望,“不要——” 沈丈三睁大眼睛,伸手去拉她,“要不咱逃吧。” 唐与鸣握紧小刀,身子绷紧,蓄势准备逃跑。 白苍苍仰头望着“黑山”,不为所动。 黑雾如瀑布般砸下来,淋在身上。 “这是离开泸州后的第一个关卡。本天师要拿下这座湖,作为出道以来的第一个里程碑。” 老翁张开嘴巴,露出一排排尖利的牙齿。下唇不断往下,翻过下巴。上唇挡住鼻子、升过眼睛,直至翻过额头。 整张脸庞都变成嘴巴。 尖利的牙齿包住她的脑袋,舌头伸了过来,就要把她一口吞下。 她静静看着,左手轻轻一挥,驱散沉沉黑雾,“黑山”土崩瓦解。 右手拎起死鱼,直直捅入嘴巴。 一瞬之间,天光大亮。 整座湖面的雾气汹涌澎湃聚拢过来,好似撞到黑洞一般,咻咻吸入死鱼。 死鱼落地,肚皮朝下,鱼唇咕噜几声,翻白的眼珠子霎时变得全黑。 忽然间,尾巴动了动,死鱼翻了个身。 “这......你做了什么?老夫的精气呢?老夫怎会变成一只鱼!” 鱼身不断蹦跶,发出恐惧的人声。 “没什么,把你的鬼魂塞进鱼尸罢了。” 白苍苍蹲下,拎起鱼尾。 “你在老夫身上画了阵?什么时候画啊——啊——” 她拎着鱼尾,往冰面重重拍去,好像菜场的屠夫宰鱼,左拍,又拍,一下又一下。 惨叫声传遍整个湖面。 她一边拍鱼,一边教导。 “人死就死了,该入土就入土,该投胎就投胎,不要弄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天师这一行越来越难混,就是因为你们这些东西!” “老夫不想转世,关你什么啊——” 鱼身狠狠砸在冰面,溅起冰渣子,鳞片乱翻。 白苍苍指住死鱼。 “当了四百年老赖,犯罪不少,今儿一起偿了吧。罪一,恶意拉人下水。” “拉人下水又如何?他们要渡湖啊——” 鱼头撞地,眼珠子蹦了出来。 她怒骂道,“我这是新棉袄,刚穿上身!现在浸了一身鱼腥味!” 老翁:就因为这个? 鱼头砰砰砸地,另一颗眼珠子勉强黏着,没有掉下。 “罪二,恶意损坏他人财产!” 她从怀里摸出湿哒哒的银票,从中间裂开两半。 “五百两!就这么没了!” 砰砰砰砰—— 啊—— 沈丈三插嘴道,“那啥,银票湿了没事,能换新的!” 她顿了顿,又狠狠砸了一下。 死鱼不服,“银票不是没事吗?罪二不成立!你又打什么!” 她道,“害我白担心了。” 死鱼:...... 白苍苍砸了一个时辰,把老翁的鬼气砸掉大半。 道长飘了过来,拱了拱手。 “恕小道眼拙,不知小友这么厉害,竟有单手控鬼之术。此番除掉老翁,着实解救了我等水鬼。小道无以为谢,只能一直为小友祈福。” 一个个苍白的面容冒出水面,眼里的漆黑褪去,神色恢复正常。 水鬼们都死死瞪住老 16. 噩梦(一) 《拜水苍苍》全本免费阅读 [] 沼泽深处。 低矮的草甸跃出一只青蛙,穿透迷障的雾气,踩压扎脚的杂草,跳过污浊的水坑,自由徜徉。 殊不知自己已被三双眼睛盯上。 青蛙刚落在草丛,一只粗糙的小手疾速伸来。白苍苍飞扑而出,与青蛙错身而过。 伴着一声嘲讽的蛙鸣,它矫捷踩在她脑门儿,任她摔个狗吃屎,溅起一身泥巴。 飞跃之际,一双白皙细嫩的玉手从斜刺里探来,沿着运动轨迹精准逮住青蛙,两指掐喉。 “这么会蹦,肯定好吃。” 沈丈三陷入漆黑的污泥,挽起的裤脚沾满黑点子。 他垂眸看向白苍苍,扬了扬眉毛。 “论起抓青蛙,还是得看小爷!” 白苍苍翻个白眼,伸出满是污泥的手,“陷进去了,拉我一把。” 他没多想,伸出另一只手。 双手交握的瞬间,她咧嘴一笑,用力一扯,把他拽了下去,在泥泞打个滚儿,好似刚出炉的泥塑。 他失声惊呼,“我们的晚饭!” 青蛙飞跃而起,借机逃跑。 两人齐声喊,“鸣哥——” 沼泽闪过黑影,从一根枯木落到另一片浮叶。 一只满是茧子的大手罩向青蛙,指尖就要触到翠绿的皮肤,迅速缩了回去。 唐与鸣委屈巴巴道歉,“我真的做不到!” 这个杀手明明超强却过分洁癖。 一个时辰后,她们拿下十三只战利品。 白苍苍负责引诱拦截,沈丈三负责捕捉拿获,唐与鸣负责摇旗呐喊。 白苍苍晃了晃网里的青蛙,不解道,“这玩意儿真能吃?不会中毒吧。” 在泸州,乞丐啃树皮都不会吃这玩意儿。 “放心,小爷吃它长大的。” 沈丈三无视青蛙的惨鸣,果断拔掉翠绿的脑袋,娴熟剥开皮肤。 青蛙不叫了,四肢仍在抽搐,想要逃离沈丈三的魔爪。 “怎么死了还能动弹。” 唐与鸣不忍扭开脸,“天呐,你还是......” 沈丈三道,“你要是说小爷不是人,你等会别吃!” 唐与鸣立即抿紧嘴唇。 唐与鸣废了好大劲儿生火,架起铁锅,拿着红油块,不知所措。 “红油放几块来着?先加水还是先放油......” 他求救望向沈丈三。 沈丈三让白苍苍处理青蛙,轻轻踢开唐与鸣,从他手里接过铁锅,摇了摇,熟练热锅。 唐与鸣蹲在旁边,眼巴巴看着,“三少爷真厉害!” 沈丈三笑着叹了口气,“真不知谁才是养尊处优的少爷。” 锅底热了,趁着白烟,丢进两块红油,快速翻炒。 麻辣味立时有了,随之而来的是呛人的油烟。 沈丈三转开脸庞不住咳嗽,双手炒锅没停。 “这玩意儿真好吃?” 江南人不吃红油块,他来巴蜀这么久,也没尝过。 “好吃!” 唐与鸣双手托脸,眼珠子亮晶晶,都舍不得挪开。 “我最喜欢了,我学会一门功法,爹才准我吃一顿。” 白苍苍拎着半透明的蛙肉,走了过来。 “火锅可是穷人的大餐。” “夏季天热,其他食物都馊了,浸在红油的饭菜能管几天。人家不吃辣椒,狗也不吃,便宜乞丐,就是吃多了屁股遭罪。” “冬天,锅底馊了也没事,熬成滚烫的辣椒水,把手伸进去,冻疮又酸又麻又胀又爽。” 说完,她伸出骨节通红的小手,就向锅里摸去。 “脏!” 唐与鸣伸手就要拍开,大小手的对比之下,他急忙放缓力气,用食指轻轻推开她的手。 “等会给你冻疮的膏药。” 不过多时,火锅烧好,食材料理完成,米饭煮好。 一切准备就绪,开饭! 沈丈三舀了一勺红汤,倒入米饭,夹起一簇,刚送进嘴,立刻推了出来,忍不住吐舌。 “烫!烫!” 两人瞧他这怪样,大笑出声。 待汤饭凉了些,沈丈三尝试吃点,入口先是麻,舌尖有些辣,微痛的同时有种难以描述的爽快。 他又吃几口,紧接着埋脸大啃,额头和脖子全红了,满脸酣畅。 “小爷怎么现在才发现火锅,十八年白活了!” 白苍苍和唐与鸣对视一眼,窃窃笑出声。 两人默契地没有提醒沈丈三。 一人一筷,火锅很快见底。 深重的寒意消了大半。 白苍苍道:“快到应天了吗?我感到副教主之位在呼唤我。” 沈丈三摇头,“早着呢。” 唐与鸣放下筷子,翻开地图。 “过了沼泽就进入湖广地区,算江南水乡吧,三少爷,江南水乡什么样?” 沈丈三怀念眯起眼睛。 “什么样?我也快忘了,十年没回去。” 他又去舀汤,红油表层结膜,不少蘑菇被挤到边缘,还没烫熟。 他把蘑菇拨到中央,看见油面倒影的自己拧紧眉心。 他长长吸口气,咧嘴扬眉。 “江南水乡啊,那可是个好地方,河湖纵横交错,出门不坐马车,多行舟船。” “坐船出门?” 白苍苍和唐与鸣同时睁大眼睛。 “那是!” 沈丈三重拍大腿,比划双手。 “我跟你们讲,鲈鱼鳜鱼银鱼红鱼,吃都吃不完。一大早出门,手里是捕不完的鱼,耳边是吴侬软语的情歌,对船是调情抛媚眼的妹妹。” 两人眼神发亮,露出期待的神情。 沈丈三索性放下碗,兴致勃勃说起来。 “小时候,天还没亮我娘就催我起床,行船去太湖。鱼刚捞起来,马上下锅,新鲜得很。” “我娘的乡歌好听极了,船上的人听着不肯走,把太湖堵得结结实实,连南洋人都跟着哼!” 唐与鸣惊奇道,“我还以为三少爷和家人关系不好,既然如此,你怎么一个人在蜀地?” 沈丈三脸上的笑意散了,只剩紧拧的眉头。 “我娘死后,发生许多事情。” 白苍苍拍拍唐与鸣的肩膀,附耳低声道, “就是那啥呀,说书经常出现的桥段,受宠的小妾死了,大娘生怕二房抢走家产,赶走小妾儿子。那个死掉的傻逼少爷,不就怕三少爷回去继承家产。” 唐与鸣恍然点头,“原来如此,小白知道得好多。” “这就叫江湖经验!” 白苍苍骄傲抬抬下巴。 “以前破庙有个小少爷,也是娘死了,被大夫人踢出家门。” “后来呢?接回家了?” “他被吃了。” “什么?” 转折太大,唐与鸣反应不过来,震惊大叫。 “怎么被吃了!” 白苍苍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恐怖的话。 “那年冬天粮荒,有钱人家的小少爷细皮嫩肉,味道最好。” “你怎么知道?你也......” 白苍苍庆幸叹气。 “我和他在一个锅,幸好我皮糙肉厚,落在后边。灾民们吃饱了,过了一夜,白莲教的赈灾粮下来,我还趁乱吸了口汤。” “不要在吃饭的时候说这些!” 沈丈三敲碗,打住两人的话。 “我娘也不是小妾!是我爹明媒正娶的妻子,我和大哥是亲兄弟!” 两人惊讶,“亲兄弟?那傻逼少爷还下得去手?你为什么被赶来蜀地?” 顷刻之间,沈丈三脑海浮现出太湖的景象,好像又回到十年前的冬天。 一如往日,他和阿娘去太湖游船捕鱼。 昏沉的天色,乡歌扭曲成惨叫,游船倾覆,死鱼一只只浮上来。 他抓住浮木,眼睁睁看着阿娘沉下去,厨子沉下去,下人沉下去。 任他再怎么喊,也看不见他们。 水面重归平静。 只有他活下来。 沈丈三灌了口红油汤,辣意直入心脏,又烫又麻。 “一次意外,我娘死了。” 两人不解,“你娘死了,你爹不该更怜爱你?” 沈丈三嚼着御田胭脂米,又黏又烂,满嘴苦味,平静说道, “张天师说我是天煞孤星,我爹信了。” “龙虎山那位?” 沈丈三轻轻点头。 龙虎山天师府,天下道庭,尤其是张天师一脉,卦象一出,步步皆准。听说每朝皇帝也经常找历任张天师占卜国家大事。 “张天师都那么说,应没有错。” 白苍苍拍拍胸脯,松了口气。 “幸好我不是三少爷的亲戚,就算跟着你,也不会被煞到。” “喂!” 不知是安慰还是没礼貌,沈丈三差点气笑。 唐与鸣比手指头。 “沈,白,唐,八杆子打不着,幸好幸好。” 沈 17. 噩梦(二) 《拜水苍苍》全本免费阅读 [] “陈,菀莞?” 女子妩媚一笑。 “叫得这么亲密,小叔子不会喜欢上妾身了吧。” 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大逆不道的话。 她甩出粗长的铁链,干净利落捆住唐与鸣。 沈丈三心头一凛。 “你来做什么?给大哥报仇?” 陈菀歪头想了想。 “若是杀了小叔子,算给夫君报仇的话,这么说也行。” “鸣哥,醒醒!” 唐与鸣的呼吸连绵悠长,显然还在睡梦中。 “小白!” 白苍苍也没有一点动静。 “不用喊了,我下了迷烟。” 陈菀踱步走来,脸庞是胸有成竹的笑意。 就在这个时候,唐与鸣猛地睁开眼睛。 “这就是异族的迷药?今日领教了。” 陈菀有些吃惊,“你怎么就醒了?” 唐与鸣道,“唐门弟子都受过毒药训练。”毒抗满分。 陈菀束紧铁链,“醒了又如何,铁链......” 话没说完,就听得哐当一声。 唐与鸣双臂一展,树干粗的铁链就断了,他掀眸看去,“铁链怎么了?” 陈菀姣好的面容都扭曲。 “在安南,这可是用来捆绑大象的铁链。” 唐与鸣不解皱眉,“一块钢链罢了,又不是千年玄铁。” 沈丈三大喜,“鸣哥牛逼!快干掉她。” “毛头小子。” 陈菀轻跺右脚,大腿的紫蛇纹身动起来,脱离皮肤,化作一条真正的长蛇,扑向唐与鸣。 唐与鸣拔出小刀,一招断头。 紫蛇的断口冒出缕缕烟雾,竟又长出一个脑袋,再次扑向唐与鸣。 唐与鸣投刀掷飞紫蛇,不料断头的部分也长出完整的蛇身,趁机咬住手掌,伤口泛出紫黑色。 接着紫蛇化作烟雾,直直进入鼻孔。 唐与鸣无力跪下,双眼失去光芒。 毒抗满分,魔抗零分。 沈丈三焦急喊道,“你对鸣哥做了什么?” “暂时失去意识而已。” 陈菀轻笑,嗓音如糖浆般甜腻,一黏一哒。 “小叔子,只有我们两个,来做些离经叛道的事情吧。” “别说得这么引人误会,你不就想杀了我?” “小叔子果然上道,那就请你去死吧。” “怎么办呢,小爷年方十八,正是风华正茂的好年纪,还不想死。” 沈丈三悄悄环顾四周,寻找逃跑的路线。然而到处都是沼泽草丛,连隐蔽的地方都没有。 陈菀的笑语,如同毒蛇般缠了上来。 “天煞孤星不想死,还想多克几个人?” 沈丈三沉下脸色,紧紧瞪住她。 “闭嘴。” 沼泽升起湿冷的瘴气,扑向沈丈三,无孔不入。 “十年前克死夫人,十年后克死大哥。公公听说夫君死了,一气之下病倒,不知还能撑多久。说不定等小叔子回去,就一命呜呼。” “你胡说!” 沈丈三握紧拳头。 “天煞孤星,龙虎山张天师亲口说的命格,还能有假?小叔子还没看清现实吗?” “你会克死全家,以后还会克死你的妻子、你的孩子,直到沈家人死绝,直到世上再没有一个亲近的人。” “你给我闭嘴!” 闭嘴闭嘴闭嘴...... 陈菀拔出蛇形弯刀,走向白苍苍。 沈丈三急道:“你要干什么?” 陈菀提起白苍苍的头发,弯刀锋刃枕住半个脑袋。 “天煞孤星克家人,还克亲朋好友,妾身在向小叔子说明这一点。” 沈丈三收起焦急的情绪,抱住双臂,扬起漠不关心的冷笑。 “亲朋好友,小爷和一个乞丐?你要不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要杀便杀,别侮辱小爷!” 陈菀定定端详他的神情,倏地笑了。 “小叔子是个聪明人,就是嫩了点,你要不看看自己的手?” 沈丈三低头一看,五指重重掐紧手臂,连衣袍都扯破。 陈菀松手,白苍苍的脑袋坠向弯刀,发丝瞬间削断。 沈丈三急道,“住手!” 脖子撞上的前一刻,陈菀又提住白苍苍的头发,“这下,小叔子看明白了?” 沈丈三道,“咱俩的事,咱俩之间解决,不要牵扯外人。” 陈菀笑道,“小叔子真会恶人先告状,我们想杀的只有小叔子一人,是你把唐门少主和这孩子拉下水。如果小叔子死在泸州,不就没今日的事,她们也不必死。” 沈丈三紧握拳头,压声道,“明明是你们先要杀我。” “又错了,一切因小叔子而起,若你不回应天,这些事情都不会发生,你大哥不会死,你爹不会病倒,这两人也不必遭此劫难。天煞孤星,你还不清楚自己的本事?” 沈丈三感觉嘴唇还留着火锅的辣意,脑子发麻。 “怎样你才能放过她们?” 陈菀放开白苍苍,把弯刀扔过来。 “小叔子自我了断吧。” 白苍苍半个身子摔进泥潭,冻得瑟瑟发抖,头发割了大半,小脸通红。 唐与鸣失去意识,那条紫蛇还在体内窜来窜去。 几个时辰前,他们还笑着说不会被他煞到,结果就成了这副样子。 天煞孤星,居然到了这个地步。 沈丈三垂眸看向弯刀,锋利的刃面闪过寒光。这么冷的天,刀尖肯定很冻脖子。 他们相遇没几天,就为了他俩去死,值得吗?听上去很蠢。 大腿有点异样的痒,泥巴点子没洗干净,粘着巴着皮肤。 舌尖残留红油味,辣意还留在胃里,心脏如火烧般难受。 他快速扫了一眼,不是草丛就是沼泽。 以自己的脚力,肯定是逃不出去。 他向来是个能屈能伸的人,不过这一次,伸不了,也屈不起来。 一个人走,总好过三个人齐排走。 至少还有人给他收尸。 沈丈三说服自己,捡起弯刀,架上脖子。 “我有两个要求。第一,我欠白苍苍银子,我的私产全部留给她。第二,大哥是自杀,不关唐与鸣的事,沈家永远不会抛弃蜀中唐门。” “好,妾身答应你。” 陈菀收起轻佻的笑意,回应得十分认真。 沈丈三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握紧刀柄。 弯刀嵌进一毫,血线流出,又细又短。 好痛!刀刃往回缩了点。 他咬紧牙关,告诉自己忍住。 刀刃深入一毫,又缩了回去。 血没流多少,倒是痛得面目狰狞。 陈菀皱眉,“使劲儿!小叔子没吃饭?” 沈丈三委屈得咬紧嘴唇,下不去手。 话本里为国捐躯的将士,撞柱死谏的忠臣,携手跳崖的情侣,听起来很帅气。现实落在自己身上,却怎么也狠不下心。 他不想死。 他想回家。 江流潺潺的水乡,吴侬软语的情歌,阿娘的魂灵栖息的地方,阿爹......说不定还有人等他。 “小叔子期待什么?一切完了,这两人救不了你。应天也没人等你回去,看清事实吧,天煞孤星的命格,只有被人厌恶的份儿。” 陈菀加重语气。 “你爹,你大哥,沈家族老,没有人期待你回去。” 沈丈三松开嘴唇,另一只手搭上刀,双手握住,沉沉吐气。 刀刃直入皮肤。 手背暴起青筋,淌下一线线血痕。 陈菀露出期待的目光。 “没有人期待你回去又如何?” 这个声音是...... 弯刀顿住,沈丈三睁开眼睛。 白苍苍定定注视他,一字一顿,“问题是你自己想不想回去。” “我......”沈丈三心里满是滚烫的痛楚,眼睛越来越辣,嘴唇颤得哆嗦,说不出完整的话。 “我系......” “你不想也得想!” 白苍苍擦掉唇角的口涎,说得中气十足。 “我连白莲教主的上任感言都想好了!你不想回去,我捆着你都要拖回去。” 沈丈三辣得视野模糊,心头又热又呛。 “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你死也要回去死。” 白苍苍艰难爬起,颤颤悠悠还没走两步,就被陈菀踢出去,滚了好几圈才停。 陈菀蹙眉,“牙都没长齐的小鬼,放什么大话。” 白苍苍吐出一口血水,爬向唐与鸣,“我没长齐,鸣哥长齐了。” 陈菀笑道,“他被瘴蛇控制住,白费功夫。” “瘴蛇?名字挺霸气的,不就是只蛇鬼?” 白苍苍掐住唐与鸣的下巴,强硬捏开嘴巴,一手捅进嘴巴,滑过齿舌,直入喉咙,往下掏了掏。 唐与鸣猛然回神,剧烈一咳。 她的手连着口水丝儿拔出来,双指掐住紫蛇七寸。 陈菀瞳孔骤然一缩,“你究竟是什么人?” 唐与鸣眼尾泛红,委屈巴巴看她,“你洗手了没?” 她把满是口水的手往他胸膛擦,“没洗,还掏了屁股。” “小白,骗骗我也好哇。” 陈菀趁机想退,眼前忽然闪过黑影,膝盖窝被踢,被迫跪了下去。 下一刻,短刀压上脖颈,充满威势的阴影投下来,她抬头看去。 唐与鸣啐了一口,抬手擦嘴,眯起猩红的眼睛盯住她,“别动。” 陈菀暗中朝紫蛇招手,用安南话说出语意不明的咒术。 紫蛇扭动挣扎,化作紫烟,奔了过去。 白苍苍捞过一只青蛙,猛地拍向紫烟,咻地一声,紫烟被青蛙吸进体内。 她把青蛙扔进红油火锅,合上盖子,点燃柴火,任凭青蛙尖叫窜跳。 唐与鸣捆住陈菀的四肢,让她连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沈丈三捂住脖子,扯着嗓子,“好疼啊,小爷的脖子是不是要断了。” 白苍苍嫌弃投去一眼,“好大的伤口,再晚会儿就要愈合。别嚎了,想想怎么处理她。” 唐与鸣翻开【唐门任务指南】,肯定地说道:“前雇主的妻子,可以杀。” 陈菀刚想开口念咒,一只小手扑面而来,捂紧嘴巴。 别说念咒,连魂灵都被定住。 陈菀悄摸打量白苍苍,心头涌上前所未有的惧意,笑道,“妾身眼拙,小瞧你了。” 白苍苍故作成熟,教训道 18. 驴王堆 《拜水苍苍》全本免费阅读 [] 距离白苍苍等人离开泸州正好七日。 星沙。 一辆臭豆腐小推车孤零零摆在街头,其他摊子无不退避三舍。 热油滚滚的大锅,豆腐炸得酥酥脆脆。 牌匾大字【白色经典】【七百年老店】。 沈丈三问,“豆腐是黑的,怎么叫白色经典?” 小贩一筷子戳破豆腐,黑色酥皮塌陷淡黄色的空心。 “漏里不就是白咯?” 挤入米字萝卜,淋上汤汁,撒入碎葱。 沈丈三道,“推车这么新,真有六百年?” “瞎子眼,冒看得下边还有小字?” 小贩指向牌子,明晃晃的【七百年老店】下面缀着一行蚂蚁。 “距离六百年老店,还有五百九十九年。” 沈丈三:这不是才开张? 小贩摆手,“不买走远兮。” 沈丈三扔去银子,“十两,这辆车和老店招牌一起买了。” 小贩抬头瞧他,“这可是祖传牌匾。” 沈丈三又扔去一块,“加十两。” 小贩笑着接过,“以后小的卖臭豆腐不叫白色经典哩。” 一盏茶后,一辆小推车慢慢行在街头。 所过之处,路人无不掩鼻屏气,让道退避。 白苍苍紧捏鼻子,抱怨道,“这么多摊子可以装,非要装这个?” 三人略作打扮,乍一眼看去就像星沙本地的摊贩。 沈丈三的鼻孔被布团堵住,声音嘶哑得像从嗓子眼发出。 “江南人闻不得这味儿,小爷都要窒息,沈家的家伙肯定不会靠来。” 话音刚落,街道那头冒出几十个沈家人。 “你们去那儿找!” 三人立即停下小推车,摆出贩卖的姿态。 沈丈三拍拍唐与鸣的后背,唐与鸣弯腰曲背,矮到街道的平均身高。 “跑哪去了?” 灰叔奔来,四处眺望,好死不死正好停在小推车旁边。 沈丈三摸出蒲扇,使劲儿往那边扇风。 灰叔干呕出声,嫌恶瞪了一眼,“星沙人吃什么不好,偏要吃屎。” 他也没细看,便远远避开,吩咐手下,逃也似的跑了。 “就知道他们也受不了!” 沈丈三干呕好几下,捏着嗓子。 “城门就在前面,咱们快些,别被发现。” 唐与鸣夹了好几个臭豆腐,塞进嘴巴,大嚼特嚼。 “这玩意儿臭归臭,味道是真好。” 白苍苍捏住鼻子,用嘴呼吸。 “这个气味,让我想起咱们的初遇。” 这话一出,沈丈三和唐与鸣同时顿住。 如雷震耳的爆声,纷纷扬扬的黄色,以及刻骨铭心的气味,他们要用一生来治愈那天。 唐与鸣当即呕了出来,连豆腐渣带胃里的酸水。 沈丈三捂脸,“别说了,我已经想起来。”他抖抖身子,仿佛回忆当时的触感。 唐与鸣吐得眼尾通红,掐开白苍苍的下巴,快速塞进一块臭豆腐,合紧嘴唇。 她脸色痛苦得扭曲,嘴巴动了动,痛苦渐渐缓解,惊奇睁大眼睛。 “还不错,闻着臭吃着香,三少爷试试?” “你淋我一身不够,还想逼我吃!” 沈丈三坚定拒绝,推车朝向城门。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捕快走了过来,开口叱喝。 “滚远些卖,别熏着前面的贵人!” 沈丈三微微俯身,露出和气的笑容。 “小的们正要出城,出了城,就没味儿。” 捕快一手捂住口鼻,一手挥摆。 “城门那儿忙着呢,你们等会再出去。” 沈丈三塞去一钱银子,讨好笑道,“大人能否通融通融?” 捕快把钱收进腰带,继续摆手驱赶,“今儿不行,锦衣卫堵在城门。” 白苍苍盯住腰带,“那你把钱还来!” 捕快脸色一红,旋即抽刀,“小丫头片子,怎么和大人说话!” 唐与鸣挤了过来,替她说话,“这年头,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 捕快拔出佩刀,试图威胁三人。 唐与鸣把两人护在身后,猛然起身,挺直腰板,九尺身高突破牌匾,俯视群雄,鹤立鸡群。 捕快被吓走,与此同时街道众人看了过来。 “好高啊。” “牛奶没少喝吧。” “啧啧,这双开门胸肌,比我家衣柜还威武。” ...... 沈家人也发现了。 “就是他们!” 灰叔一马当先,直直冲过来。 “糟了!” 沈丈三环顾四周,没有武器,狠下心肠,抓起臭豆腐,扔了过去,把灰叔砸个正着。 “什么玩意儿!这么臭!三二少爷你又玩屎?” 灰叔尖叫,放慢脚步。 这招有效,三人抓起一个个臭豆腐,扔了过去。 四面八方奔来更多追兵,三人六手,难敌这么多人。 沈丈三急道,“这样下去不行,出城要紧!” “晚了!”灰叔已经冲到摊前,伸手来抓。 唐与鸣抬起满满一桶卤水,往前一泼。 “啊——” 灰叔淋了一身,从头到尾都是淡黄色,好似刚从粪坑爬出来。 沈家人见状,捂鼻后退。 趁此机会,唐与鸣夹住沈丈三和白苍苍,直奔城门。 临近城门,乌泱泱的人群堵在门口,怎么也挤不出去。 “让让,我们赶时间。” “别挤了,都等一个时辰。” “听说南镇抚使来了,湖南布政使大人亲自接待。” “南镇抚使才从四品,布政使大人不是二品?” “锦衣卫的镇抚使,能一样?一刀剁了布政使,鬼魂上京告御状都是四个字,‘先斩后奏’!”...... 锵咚锵—— 锵咚锵锵锵—— 震耳欲聋的敲锣声粗暴打断闲言杂语。 “静静,都静静。” 三十初头的男人身穿飞鱼服,缓步走上高台,拎着金锣,拖着懒散的声音。 “敝人连夜奔波到贵地,身体不太舒服,麻烦诸位配合。” 底下地痞无赖调笑吆喝,“不配合怎样?” 南镇抚使捂脸,似是疲惫地叹口气,低声笑了。 “韭菜包子和大葱包子,阁下钟意哪个?” “什么意思?” 中年男人的眸子突然锐利,从万人群中直接抓住地痞无赖。 “阁下的断头饭。” 无赖骇住,转身遁跑。 不愧是锦衣卫,一言不合就杀人。断头饭都只有菜包子,还是调味菜! 布政使大人弯腰屈膝,先向中年男人搓手陪笑,再对底下百姓怒指大骂。 “瞎子眼,南镇抚使大人在此,怎么说话!” 南镇抚使推开布政使,走到台前,清了清嗓子。 “情况是这样,锦衣卫奉命办事,星沙封城三日。” 布政使懵了。 “封城?微臣没听说。” 况且,您只下命令,也没说明情况。 南镇抚使道,“事情就是这样,有意见的人,写信去衙门投诉。” 底下顿时炸了。 “开什么玩笑,说封城就封城,也不打声招呼,没听过这样的事情。” “我老婆就要生了!” “我老爹死了,还要回去奔丧,关三天,头七都过了!” “走,咱们去衙门抗议去,人多势众。” ...... 人群浩浩荡荡,调转方向就要奔去衙门。 咚咚锵——锵锵咚—— 金锣又拉回众人注意。 南镇抚使还是那般懒散的笑意。 “诸位抗议的时候,记得附上名字和住所,锦衣卫好回访。” 人群刹住脚步,依旧有顽固的小声。 “法不责众,咱们人多!” 南镇抚使的语气很平静,仿佛在讨论今晚吃鱼还是吃肉。 “放心,锦衣卫人数不多,办事挺快,一人只要一下,不会落下一个人。” 一下什么?! 众人露出惊恐的表情,四散逃跑,各奔东西。 人多也扛不住刀快! 白苍苍三人赶来的时候,城门刚好关上。 南镇抚使继续敲锣。 【七日内出现的尸体,不管是新死的还是旧死的,全部送过来,埋了也要刨出来。】 唐与鸣问道,“关城三天,怎么办?” 沈丈三慌了,“星沙有好多沈家人,咱们扛不了三天。” 白苍苍急道,“他们追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