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罪》 1. 第 1 章 《恕罪》全本免费阅读 [] 靖平十一年,二月十七,是沈老三死后的第六年。 他捡来的闺女沈殓在三年前就脱下了孝衣,而今将要远行,临前来了自己爹的坟前又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背上行囊,走出了那没有天日的乱坟岗。 赴八月的秋闱。 里长知道她要去考举人,前几日就来看过她了,送了些盘缠,宽慰道:“……你能想明白原是再好不过的了。老三他地下有知,晓得你为他守了六年的孝也会夸你是个孝顺的孩子。” 沈殓站在家篱笆前,跟那个胡子花白,杵着拐杖的里长道,“叔爷,我原只守三年,是三年前孝期没满才没去赴秋闱。” 她倒是个老实人,不往自己脸上贴金。 她爹死在了靖平六年的八月里,而离靖平九年的秋闱刚好差了一月才满三年,沈殓这才没在上次秋闱里下场赴考。 只这理由世人们大多不信,认为她只是孝顺,毕竟这世道,多的是人为了做官做宰谎报自己父母的孝期。 哪像沈殓这样,因为一个月而将自己的科举之路往后延三年。 里长笑笑不说话,对这个乱坟岗里走出来的鬼婴他心中始终有份害怕,在面上却又不敢表露出来。 他知道沈殓有个好头脑,十五岁就中了秀才,将来指不定还能考中进士,便想临前与沈殓交好,“……村里商量过了,你家的院子,村里的人每隔十天会派人过来打扫一下,不会让它荒废了,这是乡亲们凑的些盘缠钱,你收着吧。” 钱递了过来,沈殓入手一估,约摸有四两多。 他们村穷,正经的学堂都没有一间,还是城隍庙腾了一半给孩子们读的书。 庙里冬冷夏热,又漏雨又漏风。 能凑出四两多的盘缠给她,已是很不容易了。 沈殓没有推脱,收了盘缠之后对着里长正正经经的作了个揖,以表致谢。 “好孩子,好孩子…村里多少年没有出过秀才了,更没有出过举人,你好好读书,好好考试……”背着手的里长走前只留了这么句话给沈殓,然后便跟着孙儿杵着拐杖敲着地,慢慢悠悠下山了。 乱坟岗这个山坡,终年上来不了两个活人,沈殓儿时有记忆开始便很好奇山下会有什么。 沈老三摸着她的发顶,抽着旱烟道,“娃子,你好好读书,读多了,就能走出去,看看外面有什么。” 沈殓听她爹的话,认真读书。 因为读书,她下了乱坟岗,去村上的城隍庙听学。 后来学有小成,去了县上考了秀才。 她还想更往外走,更往山下走,沈老三就死了。 葬在了乱坟岗里。 缝尸匠的女儿殓了他的尸,背他入了葬,然后停下了往外走的步子,停了六年。 而今重拾旧步。 往外走。 走出去。 …… 走了一个多月,走穿了半背篓的草鞋之后沈殓终于从青阳走了出来,结果刚到天水城边就被人绑了。 一道被绑的还有在半路遇上的一个一起搭顺风车的姑娘。 赶车的老汉平日里看着头晕眼花,结果在土匪们跳出来的那一瞬间竟忽然好利索了,在沈殓她们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直接跳车下山,逃命去了。 剩了牛车上的两个人面面相觑。 这俩人。 一个弱不禁风,病病殃殃。 一个穷酸秀才,身无分文。 土匪大爷们好不容易截回道,结果遇上了沈殓这种穷鬼,浑身上下只搜出了七十多个铜板,气得对方把那些铜板恶狠狠的踹到了自己怀里,提着刀在那骂道,“呸!爷爷的,遇上穷鬼了。” 刀背闪着寒光,被日头一照,差点把人眼睛给晃到。 沈殓低着脑袋没敢吭声。 倒是坐在她旁边的姑娘大约是受不了这个惊吓,看见能有她半个身子长的大刀之后立即捂着胸口,一口气没提上来,然后就那么直挺挺的晕了过去。 倒在了沈殓的怀里。 这姑娘长得冰清玉洁相貌出挑,一看就是大家闺秀。 只不知道是怎么的,跑到这荒山野岭来了。 搭个顺风车还搭到土匪山门下了。 沈殓是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只能对那几个土匪好声好气道,“各位好汉,我只是个读了半吊子书的秀才,去天水城也只是赶考,那些钱就当是给几位好汉买点茶水喝……万望大爷们高抬贵手,能放我们过去。” 她相貌平平,瘦脸细眼,二十出头的年纪身材还跟十几岁的小孩儿一样,竹竿似的。 半分姿色也无。 土匪们去劫她色也不至于。 这些落草为寇的匪人大多是因朝廷苛捐杂税而活不下去的穷苦百姓,实在是没了法子,才上了山当了土匪。 杀人放火真没有,只是拦个道,找过路的商队和大户收点买路钱。 像沈殓这种穷酸秀才,土匪们大多看都不想看上一眼,“嚯,还是个读书的娃子呢。” 为首的是一个骑着黄粽瘦马的国字脸大汉,留着络腮胡,看着约摸三十好几的年纪。 他听了沈殓的话后意味不明地撇了下嘴,然后叫了一下方才去沈殓身上搜身的那个土匪,一个圆脸平头的小伙,“瘦子,咱们当土匪的也有规矩,不打读书人的钱,把钱还她。” 那圆脸的平头听了这话后倒也爽快,笑嘻嘻地把那七十多个铜板从怀里掏了出来,然后手一扬,丢到了沈殓坐着的板车上,哈哈大笑道:“穷秀才,把你的钱收好吧。” 说完他们还真把路给让了出来。 沈殓扶着怀里那个晕倒的姑娘,也腾不出手去板车上捡铜板,只能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对那四五个土匪连连点头致谢。 折腾了好大一会才赶着那没了主人的老黄牛车往前走了起来。 原本顺顺当当的,结果怀里那晕倒的姑娘不知怎么的,一口气竟又提了上来,悠悠转醒,然后径直坐了起来。 真是早不醒,晚不醒,偏偏走到土匪头子跟前时醒了。 这一坐,使得土匪们正好瞧见了她那张出挑又绝色的脸。 国字脸手一伸,沉声道,“且慢——” 沈殓心道糟了。 果不其然那国子脸拦下了她们,问那悠悠转醒的姑娘,“你也是去赶考的学生?” 那姑娘受了大惊吓,脑子没有转过弯,也根本不知道他们前面说了些什么,只听这么问了后便摇摇头。 完全无视了沈殓拽着她衣角都要拽烂了的手。 “我,我不是…” 国字脸哈哈大笑,笑 2. 第 2 章 《恕罪》全本免费阅读 [] 圆脸大约是没见过这么穷酸的读书人,一时脸上忍不住,翻了白眼又哂笑道:“你都这般穷了,还读个劳什的书?书本不要钱么,不如早早找个男人嫁了,讨口饭吃也好。” 尽管今上继位后女子读书已是常事,三年一大考中女子考取功名者也有十之二三,但在大多数人眼中,女子读书总归是有些费钱费事,不如早早结婚生子的好。 那圆脸自称自己为何六斤,让沈殓叫他一声哥便是。 说到自己的名字时,何六斤脸上隐隐有些得意之色,不待沈殓发问便自个解说道取这个名字是因为他出生时足足有六斤之重。 可见早些年间家中也曾富裕过。 因为若是穷苦人家,妇人怀子时的那些个衣食住行需求,就算是家中人亏着自个儿,紧了手头,先匀给妇人用着,但就这样,大多孕妇仍是吃不上好,穿不上暖,故而生下的孩儿能有四斤重便已是难得了。 六斤的,怕是只有地主老爷家才有了。 沈殓听此十分上道,连连轻拍马屁道:“……呀呀,难怪那会儿在山下一见六斤哥便觉得谈吐不凡,原来是少爷呀。” 说着还撩着长衫,又朝着对方略微夸张的作了揖。 她素来如此,读书人的风骨不见得有多少。 不偷不抢便不违纲常,只拍两句马屁罢了,不丢人。 那何六斤十分享受身为秀才的沈殓对自己的客套,脸上的笑意也越发的真切了起来,“你这穷秀才,嘴倒是利索,说话也真好听,只是你六斤哥我若真是少爷的话,又怎么会在这山上当匪子呢?” 沈殓忙道:“斤哥此言差矣,圣贤书上说的好: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我幼时读书总是读不透这句,而今见了斤哥便豁然开朗……为匪又如何?斤哥这般好手艺好武艺,待到来日,定能重振家业,届时,这些便只是斤哥波澜壮阔的人生当中一些微不足道的磨难罢了……” 这番马屁拍的真是恰到好处又真诚,那何六斤听后心情舒畅,看沈殓是左看顺眼,右看舒心,恨不得当场拉着沈殓大讲自己这些年的郁郁不得志、怀才不遇。 还说在山里有他在,定然能罩到沈殓平安下山之时。 沈殓对他是谢了又谢。 后者也没糊弄她,晚些时候不但给她要来了一背篓的稻草和麦秸,还另外带了三个窝窝头过来。 因沈殓她们住的小院本就是山寨后方,又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故而山匪们也没有派太多的人守着院子,只在院外十来米处留了两个汉子看着。 何六斤说大当家这样安排是想着距离离得远,方便姑娘们起居。 沈殓啃着窝窝头,喝着冷茶水,心想着这山寨里的山匪们竟是通情达理之辈,左右她入天水城后也没落脚点,此处离天水城只有两日路程,在此蹭吃蹭住倒也不是不可。 ……哎哎,只是他日若传出去,便成了她与山匪勾结,届时丢了功名不能科考是小,赔了小命才是大。 想得正出神,背后忽然传来幽幽一道女声,“…竟一个也不分于我吗?” 沈殓被吓得脊背上根根寒毛倒立,扭头一看,只见那原本睡在卧榻之上的“爱晕”姑娘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此刻正撑着半个身子趴在床上,正盯着沈殓在看。 沈殓急忙吞下自己手边的窝窝头,又给自己灌了两口水怕噎着了,然后才问那姑娘道:“姑娘几时醒的?” “爱晕”姑娘身娇体弱,面上带着病态,听了沈殓的话后也不吭声,只直勾勾的盯着她手里仅剩的那一个窝窝头,目光火辣辣的。 “……”沈殓看见了也当假装没看见,背过手对那姑娘安慰道,“姑娘莫急,我这便唤人来为你送饭。” 这“爱晕”姑娘是那大当家定下的弟媳,想来也不会不管她的饭吃,何必同她争这一个窝窝头呢? “他们的东西,我不敢吃。”“爱晕”姑娘捂着胸口,娇滴滴道。 我见尤怜。 奈何沈殓是个穷鬼,手中的窝窝头比命大,诚实道,“……不是我不分你,实在是看姑娘衣着打扮,言谈举止皆有世家之风,这类上不得台面的糙食,我吃没什么,左右不过多放两个屁的事,但姑娘你吃了恐不克化,夜里肠胃难受。” 字字真言,听着就很真诚。 只是那姑娘不吃这一套,听后竟用袖口掩着脸低声抽泣道,“……是了是了,刚才头脑发昏,竟忘了是先生救了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岂敢抢先生之食?也罢,我尚且能挨,挺挺便是。” “……”这帽子扣的。 沈殓受不得这种,越听越觉得好像自己是个什么烂人,她虽不觉得自己是个正人君子,却也不是挟恩图报之人,便叹气一声,走了过去,将自己手里仅剩的一个窝窝头递给了对方。 “爱晕”姑娘自是不肯受,又推辞了两番,直到沈殓冷不丁的来了句“你若不吃,我便吃了”,姑娘才立即接过,又再连连道谢。 沈殓闷着不吭声,只瞥那姑娘。 果不其然,“爱晕”姑娘只啃了一口窝窝头便面露菜色,如鲠在喉,仿佛吃了什么毒药,吞也不是不吞也不是。 最后是沈殓看不下去了,幽声道,“咽不下便吐了吧…” “爱晕”姑娘得了话,立即便扭头将口中的窝窝头吐了出来,罢了大约觉得有些丢人,又气恼地将手里咬过一口的窝窝头泻愤似的丢了,“…这什么?怎么这么难吃。” 窝窝头滚在地上。 落了一身 3. 第 3 章 《恕罪》全本免费阅读 [] 哭了半晌,结果半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沈殓一句安慰都没有,只在一旁木讷地看着。 最后梅仁忍无可忍,抬头对着沈殓如对着那什么负心薄幸的汉子,绝望地说道,“你……你就这般袖手旁观吗?” 这人还有没有良心了? 被骂了,沈殓脖子缩了缩,觉得有点理亏,于是悻悻然地找来一张椅子搬到床边,坐下,然后对那女子叹息道,“姑娘,我就是个臭读书的,怎么帮你啊?” 况且现下还不知道这个寨子里面具体是什么情况,自然不可轻举妄动。 可对方姑娘家家遇上这种事,难免慌乱伤心,同为女人,沈殓理当好生安抚一下对方。 思索了片刻,她建议道,“…要不你现在苦读诗书,待来日考取功名?” 看那些绑匪还算是讲规矩,若是有功名在身,兴许会放其一条生路? “可他们不是说了吗?不日就要让我跟那什么二当家成亲,”梅仁气恼道,“他们又不是衙门里的人,会讲道理?莫不是我跟山匪头子成亲之后你还指望着对方大发善心,每日允我读上几个时辰的书,然后再过上几年,孩子都到了满地跑的年纪了,我又去考功名?” 沈殓听罢也觉得这不是个好主意,想了想,又道:“那要不你想办法联系一下你家里人,让他们交赎金来赎你?” 她越说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想来他们只是要钱,那二当家也不是那么着急成婚。” 梅仁听后连连点头,却只问她:“可我长着这样的一张脸,若是那二当家瞧见我真容了,硬要我做他压寨夫人,千两黄金也不换呢?” 要是换个人说这话沈殓一定要冷哼上一声,那毕竟是千两黄金啊,真是脸大如斯,竟说出这样的狂言。 可这话是从一个大美人口里说出来的。 这美人,肌肤若雪,眉眼生情,语调生娇,实在是让人见了就心生怜爱。 沈殓是个女子见了都忍不住要多看上两眼,何况那山大王。 “倒也不是不可能……”她再叹道。 梅仁听后直低头抹眼泪,略微苦恼道,“哎,我这般美,可怎么办啊……” 沈殓复叹,“总不能把自己脸划花了吧?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罪过罪过。” 梅仁听此大怒道,“怎么有你这般心狠的女人?我这如花的年纪,你竟然要我划了自己的脸蛋!” “啊不不不不不,我只是随口一说,随口一说。”沈殓冷汗淋漓,忙解释道。 梅仁美目一瞪,问她,“那你说怎么办?” “哎…你让我再想想。”沈殓也有些苦恼了。 这一想就想了半天。 日头都要下山了。 想来对方多半是个娇生惯养的主,等了这半晌,耐心早没了,于是泣声质问道,“你…不是读书人吗?怎么这点办法也没有?呜呜呜,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差点做了望门寡,好不容易逃出来,结果现在又要被嫁给山匪头子呜呜呜呜呜呜……” 后面便又是掩面在哭。 哭第三回了。 这哭得让人心慌,头皮发麻,此情此景,越发让沈殓觉得自己还是要说点什么,于是便道:“…说是让你嫁给二当家,那大当家已然有家室了。” “……”果不其然对方一下止住了哭声,却是抬头幽幽地看着她,问,“你们读书人,一贯这么会安慰人吗?” 有杀气。 沈殓闭嘴不吭声了。 找了个角落蹲了过去,装死。 对方又伏在床榻上继续哭。 边哭边使着小性子让沈殓速速想办法,沈殓实在被哭的头大,抓了抓后颈的头发,略为心浮道,“梅姑娘,也不能只我一人想办法,我素来愚笨,要不你也想想办法?” 听出沈殓话里的不满,梅仁竟没回怼,而是立即变了态度,抹了抹自己眼角若有似无的泪水,用自己那闭月羞花之色转过头来对着沈殓羞答答道,“你唤我幽娘便是。” 沈殓后背起了一大片鸡皮疙瘩。 奈何她成日里不是跟死人打交道就是跟书作伴,实在是没有遇上几个活人,只觉得这幽娘脾气秉性不算好。 还喜怒无常,不怎么好相处。 便干脆承认道:“在下不才,确实想不到什么办法。” 诶,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啊。 梅仁听后却也没有出言再讥讽,只多看了沈殓两眼,然后莫名的振作了起来:“算了,你先去给我弄点吃的吧。” “我饿了。” 这理直气壮的使唤让沈殓略微有些不适,但瞧她年纪小,沈殓便权当自己是照顾妹妹了,就也没多说什么,只出了门,跟守在外面的守卫说了一下情况。 没多大一会儿就有人送来了一盘青菜两个白面馒头,还有一碟榨菜。 这待遇一看就比沈殓的好太多了。 送菜的是一个年过四旬的婆子,头上包着布,一身衣服虽然难免有些破洞布丁,却是干干净净,看着就是个利落的性子。 她对沈殓二人道:“两位就安心住着吧,吃住咱都管的,等过几日我们大姑娘回来了再来找你们说话。” 沈殓是个石头缝都喜欢聊两句的人,听了便问道:“大姑娘是?” “就是我们大当家呀。” “大当家不是男的吗?”梅仁问道。 那婆子才反应了过来,“噢,你们说他啊?他是我们大姑娘招的汉子,我们大姑娘不喜欢大当家这个称呼,说是听着怪。” 沈殓抓到了话里的意思,问道:“也就是说这个山寨是你们大姑娘说了算的?” “是啊。”婆子道。 “那二当家呢?” “害,那是大姑娘的弟弟。”婆子看了看正拿着白面馒头小口小口,如幼猫状在吃的梅仁。 约莫是觉得这姑娘秀气斯文,心生怜悯,便解释道,“姑娘的弟弟是她姨娘生的,长得真是一表人长,就是小的时候发了高烧,救好了以后瘸了腿……这婚事便一直不好说。” 毕竟是成婚的大事,虽然婆子也知道这婚事肯定不是梅仁自己愿意的,但已然到这份上了,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便起了好心,想在成婚前安抚好梅仁,说清楚明白男方的情况。 婚后也能成一对佳偶不是? 但最先感兴趣的是沈殓,听到这里后便似捧哏般说道:“一表人才?有多一表人才?” 貌似潘安还是堪比嵇康? 阿婆:“相当好看呢,当年我们还没有上山做土匪的时候,二娃子可是十里八乡都知道的俏后生咧。” “噢噢。” 沈殓心想,这也没个具体的形容,指不定是这个阿婆胡乱说的也不一定。 大约看出来沈殓她们二人不信,那阿婆又补充道:“是真的,我骗你们做什么?要不是当年他还小,那地主家的女儿都要招他做赘婿呢。” 能靠着相貌让地主家的姑娘招其上门做赘婿,可见确实是有几分姿色 4. 第 4 章 《恕罪》全本免费阅读 [] 沈殓闷在那里耷拉着眉眼,一句话不说。 阿桂嫂则是气得要死,没想到自己活了大半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现下居然在面前被人给偷家了,着实可恶。 可看沈殓那跟竹竿差不多的身材时又到底心软了片刻,瞪着眼半天,终归是没说难听的话,只在收碗的时候骂骂咧咧了几句。 晚些时候阿桂嫂满脸怨气地又端了碗面条过来。 这回学聪明了,硬是守在那里等着梅仁吃完了才走。 被人误会的感觉实在不好,沈殓蹲了过来小声解释自己平常不这样,只是这次饿久了才如此。 奈何阿桂嫂已然不再信她,甚至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她。 …… 既来之则安之,沈殓一贯心大,被两人那样说了也觉得没什么,住山寨里跟住山里对她来说更是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夜里她洗了脸就要往床榻上爬,刚爬了一半就被身后的梅仁一把喊住了:“……有件事不知道应不应当讲。” “你说。” 梅仁看着沈殓身上打了补的中衣,静默了片刻,然后闭了闭眼,道:“我其实并不只是喜欢男子…” 沈殓侧脸去看她。 梅仁眉眼带羞,神色坦荡,“虽说我向来是喜欢容貌姣好的,但眼下屋里只有一张床,你我同榻而眠,夜里我若是习惯使然,对你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还望沈姐姐多多见谅。” 听罢她便微微抬起眼帘,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沈殓的表情,可沈殓那种黑瘦脸上竟什么反应也无,只等她说完了后略微点点头,然后便继续上了床。 梅仁没等到自己要的反应,便站在床边不死心地问她:“你不介意?” “介意什么?”沈殓木木地问道。 “…我也是喜欢女子的。” “哦。” “……” 梅仁难得有些心浮气躁,直白道,“莫不是你也喜欢女子?若是如此,那你我便更不能同榻而眠了。” 谁占了谁的便宜就说不好了。 结果沈殓却冷不丁道:“我家穷,屋子小,又不避寒。” 梅仁不明白她要说什么,只上下打量了一下她,确实,看沈殓身材也知这人家里实在是穷了些。 都饿成竹竿了。 沈殓说:“入冬后不抗冻的老人们死得很快,但土都被冻住了,要开了春才能入土下葬,所以人们大多将尸体寄放在义庄里。义庄是朝廷修的,青砖石墙,很保暖,外面下再大的雪,里面也冻不着,所以有时候太冷了我就会去睡义庄——也会同死人睡一起。” 她转头过来,在烛光下隐去了半张脸,剩了半张脸又瘦得凹陷,只一双眼睛发亮,好似那坟墓里刚爬出来的恶鬼看见了活人一般饥不择食的神情,“你不介意就好。” 闻言,梅仁一把捂住了胸口,俊俏的脸蛋骤然变红,然后一口气没提上来,当着沈殓的面,就那么直挺挺地晕在了床榻上。 这回沈殓学聪明了,躲得快,没有被砸到。 只是到底把人给吓晕了,她心里理亏,安顿好对方后不敢去惹这人,便搭了几张板凳凑在一起,对付着睡了一夜。 第二日外头鸡打鸣的时候沈殓醒过来了,一醒来就去看了看梅仁,见对方还在睡她也不打扰,自个出了门去,在院子里活动了一下筋骨之后便开始背书。 守门的两个黑脸大汉原本还有兴致听的,待听到后面通篇的“之乎者也”后便连连犯困,叫着沈殓先停一下,使唤道:“秀才,你若是没事,先去屋子后面把柴给劈了吧。” 沈殓点头,要了斧头后就当真在院子里劈起柴。 她虽然看着瘦弱,力气却也是有的,不多时,小院里便堆了一小山的干柴。 干活倒是麻利,两个守门的汉子还帮忙捡了一会儿。 等到日头快要挂上屋顶的时候,梅仁终于醒了。 一醒了便在屋里有气无力地叫着沈殓的名字,让其送水进去,说是自己要洗漱了。 沈殓一脸莫名地端了盆水进去,问梅仁:“你不能自己动手吗?” 都是一道被绑上山来的,怎么她还成丫鬟了呢。 坐在桌前的梅仁正在弄着自己的妆发,头也不回的说道,“他们把你抓上山来不就是让你伺候我的吗?” 听着还有点怨气,应当是还在气昨天晚上沈殓故意吓她的事。 闻言,沈殓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这个病秧子,把水直接往桌上一放,然后出门去了。 刚走出几步,便听见身后的梅仁惊呼道:“怎么是冷水啊!” 沈殓心想,大夏天的,难道还给你弄热水不成? 真是娇贵。 吃了饭,沈殓又开始练字,梅仁左右无事,便搭了把椅子坐在院里晒不到太阳的地方看着沈殓练字。 她倒是舒坦,看到瞌睡来了于是去睡了个午觉,待到用了晚饭,天黑了便又上床睡觉。 沈殓也想睡床,但只要她一摸床梅仁就道自己心口痛。 大约是梅仁晕倒的次数太多了,沈殓怕了,便放弃睡床,就着板凳也睡得踏实。 就是夜里睡得太踏实了,偶尔打呼,会被睡床上的梅仁叫醒,问她:“你能不能有个女孩儿样,以前与你同住的人难道都不嫌你打呼噜吗?” 沈殓睡得懵懵懂懂,道:“跟我同睡的都是死人,他们没说过我打呼噜啊。” “……” 翌日起来,沈殓总觉得梅仁看她的眼神带着几丝的恨意。 仔细一想自己也没有对不起过对方,便也坦然。 自己该干嘛干嘛,只心无旁骛的温习功课。 一连在山寨里住了四五日,守门的两个大哥都跟沈殓熟络到说起自己村里的寡妇与短工的故事了,山寨的大当家也终于回来了。 大当家一回来就听了自己丈夫说给自家弟弟找了个媳妇的事,“模样是真水灵,跟老二很是般配。” 大当家大着肚子,约莫有八九个月了,她相貌平平,只是一双剑眉平添几分英气,又练过武,看着很是不好惹。 她听了丈夫的话后有些奇怪,问:“老二不是说这是他自己的事,不要咱们管吗?” 国字脸大汉名周海,曾是大当家家里的长工,后来大 5. 第 5 章 《恕罪》全本免费阅读 [] “看着确实内敛。”荣娘点点头,虽然对其外貌不是那么满意,却也在心里催眠自己这姑娘话少。 配自己那挨千刀的冤家弟弟倒也合适。 结果沈殓在那冷不丁道:“不是内敛的敛,是殓尸的殓。” 听着就晦气。 荣娘当下脸就黑了。 走在后面过来的丈夫周海一看就明白自己妻主认错了人,忙上前说道,“错了错了,这是那个秀才。” 荣娘顿时松了一口气,她差点都开始怀疑自己丈夫的眼光了,现下一听这人不是将来的弟媳,于是看沈殓顿时也顺眼了。 不过顺眼没片刻,她忽然又想起来这秀才酷爱同人聊天讲八卦的事,再想到沈殓那晦气的名字,当即就拉下脸教育道:“你一个读书人,不好好读书,整日净打听些狗屁倒灶的事干什么?” 沈殓听后倒也笑得坦然,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地方,“我这辈子就这点爱好,且在山上也无聊得紧,还望大王不要见怪。” 荣娘翻了个白眼,走了。 在屋里睡午觉的梅仁被周海叫了出来,因为没有睡醒,出来的时候一脸茫然,可偏就是这一副天真不懂世事的模样让荣娘见了的当下便觉得自己弟弟捡了个大便宜,忍不住道:“我要是男子,都想立即娶你过门了。” 没有清醒过来的梅仁“啊?”了一声,再看荣娘穿衣打扮,目光直直地落在对方的大肚子上,然后忍不住回嘴道:“那你好歹别大着肚子来求亲啊。” 总不是想让她喜当妈吧? 她才二十呢。 荣娘愣了愣,继而笑了,对梅仁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沈殓不知道从哪里晃了过来,站到了梅仁的身后,好心提醒道:“这是大当家的。” 于是梅仁立即挂点甜甜的笑容,道:“见过姐姐。” 这让荣娘很是受用,“你这是答应了这门亲事了?” 不然也不会管她叫姐姐了。 梅仁道:“也算是八字有一撇了吧?” 顿了顿,她小声问:“令弟回来了?” 荣娘便看了一眼站在一边的丈夫周海,后者立马会意道:“天水城还有几日才解封,估摸着快了。” “不就死了一个未过门的驸马爷吗?喝酒喝死的也能怪别人?天水城怎么封了这么久?”荣娘皱皱眉,问。 “驸马爷死了没什么,是咱们封地上的公主。”周海说起这位公主的时候语气很是不屑,大约是对方不怎么招人待见的缘故,“一听自己男人死了便要死要活的,前几天还离府出走了,现在天水城周边几个县都戒严,都在找她。” “又是这公主。” 沈殓一听就有瓜,便问:“这公主怎么了?” 问的是周海。 周海是个大老粗,对会识文断字的秀才很是看得上,便道:“这公主封号落阳,封地就在天水城,说是皇家血脉,但是谁不知道她老子是谁,干过什么缺德事。也就今上顾念旧情,继位之后还封了她爵位,赐了封地。” “只是这公主行事荒唐,府中不是面首就是姬妾,整日吃喝玩乐,不务正业,咱们周边这几个县就是要供养这么一位缺德的公主才会如此贫瘠凄凉……” 梅仁听得入神,在那里赞叹道,“还是男女通吃啊她?” 沈殓也点头,心中觉得这公主真是极为有本事,脸上还流露出几分羡慕的神色来。 周海被这两人的一唱一和给弄噎住了,转头看看自己妻主,磕绊道:“传闻上是这样说的……” 梅仁:“你没见过啊?” “我当然没有见过啊。” 梅仁看着有点失望,不过也没有说什么。 倒是一边的沈殓忽然想起来了,问:“啊是不是那位前朝的公主啊?” “对对对,就是她。”周海道,“当今的皇上膝下无嗣,不是前朝的公主的话他哪冒出来这么大一个女啊?” 那落阳公主也是命好,出生的时候亲爹厉帝正是春秋鼎盛的时候,对这个小女儿极为疼爱,给她三岁时办的寿宴都是耗资了半个国库。 后来厉帝残暴,民不聊生,天下大乱,承宁王领兵清君侧,一路攻进都城。 厉帝自感罪孽深重,于太和殿前禅位,承宁王心系天下,继得大位,称灵帝。 而今已有十一年。 灵帝即位后对这位侄女也算是偏爱,封为落阳公主,在宫中住到了及笄之年才出宫前往封地,开府建衙。 只是到底是厉帝血脉,这落阳公主行事疯癫张狂,常常在封地上惹出祸事来,于是朝廷每隔上几个月就会派了士大夫前来督促公主学业,妄图将其引回正途。 可惜一分作用也没有起到。 朝中大臣们对这位公主也是颇有微词,曾上书几次,想让今上为公主招亲,说是女子成婚之后便会相夫教子,安于生活,不会再如之前那般。 只是这话让灵帝不爱听,对着大臣们就道:“朕都颁布女爵法多少年了,女子有爵位者,所生长女继母爵位,落阳虽然行事是荒唐了一些,但她到底也是领公主爵位,只可招夫不可外嫁,不然他日朕死后还怎么有脸去见皇兄?” 说完又感叹道,“我顾家已得天下,顾家女自是不必在他人家中低眉顺眼做家妇。” 当叔叔的确实是一番好心意,只是做侄女的不领情。 年节时不过回京都参加朝中年宴,几天的功夫就被一宫中侍卫迷得三魂五道,无媒无聘的就敢苟同,后面更是上书言明自己甘愿放弃爵位,要与心上人双双把家还。 气得灵帝在御书房连说了三次“混账”。 听说还打了落阳公主的板子。 只是公主脑子不清醒,挨了板子之后更加坚定自己要与心上人在一起的决心了。 灵帝最后无奈妥协,但只让侍卫入赘到公主府上,婚期定在五月。 结果四月初,新鲜热乎的驸马爷还没有过门就因同他人喝酒喝死了。 死哪不好,偏死在花楼里。 落阳公主得知消息之后受不了这个打击,一会儿嚷着要去跳湖一会儿闹着要去上吊,死都不愿意相信自己的未婚夫婿会是出于意外,把公主府闹得人仰马翻,不得安生。 最后朝廷看不下去了,派了人来彻查此案。 但查来查去也只是个意外。 落阳公主认定此事 6. 第 6 章 《恕罪》全本免费阅读 [] 难过了大约半个时辰,沈殓决心要靠自己的本事赚钱,于是又溜达回了梅仁的跟前,小声商量道:“…要是我能带你出去的话,你可以给我多少钱?” 梅仁坐在那晒太阳舒舒服服的都快要睡着了,结果冷不丁地听见沈殓来自阴曹地府一样的声音在自己头顶炸响,吓得一哆嗦,睁眼就骂道:“你穷鬼投胎啊?!” 吓得她心悸不已。 被骂穷鬼了沈殓也不恼,只给自己辩解道:“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 梅仁:“……” 她顿感无语地坐了起来,然后上下打量了一下站自己跟前的沈殓,很疑惑道:“你这么喜欢钱?” 后者点头,坦坦荡荡,神色坚毅不可摧。 不是说读书人最忌讳沾染上一身铜臭味吗,怎么这人反其道而行之? 梅仁来了兴趣,又问:“你有办法逃下山?” “理论上有。” “……”梅仁只觉得自己眼皮当下就是狠狠一跳,这人说的话就跟脱了裤子再放屁一样,计较多了就伤肝,她深呼吸一口气,咬牙道:“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什么叫‘理论上有’?” 理论上她还有皇位继承权呢。 …啊呸呸呸,真是罪该万死。 “你小点声,”沈殓跟做贼一样四下张望,小小声道,“万一被人听到了怎么办?” “万一个屁,附近压根就没有人。”不知道是不是与沈殓同住了好几日的缘故,梅仁在她面前愈发地真实,现下更是装不了大家闺秀,“你有什么法子你就快点说,磨磨唧唧的像什么样子?” “我读书人……”沈殓底气不足道。 梅仁张口道:“三十两。” 沈殓神色一顿,骤时来了精神:“这几天我跟守门的大哥们闲聊的时候摸清了他们这个山寨出门采买的时间,他们大部分是山上自给自足,每隔十来天会派人下山采买一些必要品。” 闻言,梅仁斜了她一眼,不阴不阳道:“我还以为你天天就打听谁家的寡妇偷了人呢,没想到你还能打听出点有用的东西。” 沈殓莫名其妙道:“你好端端的骂我干什么。” 梅仁就笑,“好姐姐,我这分明是夸你。” 说罢还挪了一下位置,给沈殓让出了一点空余,拍了拍,让沈殓坐过来,“下山去采买,然后呢?你知道有什么小道?” 沈殓看着那空出来的位置摇摇头,“不跟你坐一起。” “为何?” “你喜欢女子。” “……”梅仁当即翻脸道,“睡都睡了,你现下跟我在这卖弄什么纯情?!” 抬身价是吧? 沈殓不搭理她,只是道,“小道没有,就是听守门的大哥说他三哥家的表嫂子之前在后山采蘑菇时摔断过腿。” 梅仁绕了两圈都没有把其间的关系绕出来,索性不耐烦道,“采蘑菇摔断腿然后呢?” “没然后了。” 梅仁便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 沈殓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补充道,“……摔下山了,腿才断的。” 这回梅仁听懂了,但是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殓,想不明白这人好歹是个读书人,怎么能对着她说出这么冰冷的话来:“你的意思是我们走后山,滚下去,然后以摔断条腿为代价跑出去?” 非得如此是吗? 她想了想,再低头看了看自己着细若扶柳的身子,怎么看怎么都觉得不划算,于是抬头跟沈殓认认真真说道,“我断条腿就断条腿,只是你,你不是要参加科举吗?废了腿的话你这十年寒窗苦读不就白费了吗?” “也没有读上十年之久。”沈殓还挺实在的,言辞诚恳道,“且说这回我大概率是中不了举的。” 不然也不会想方设法赚点银子,毕竟这回不中还要考下回,中间隔着三年,没钱可活不下去。 大约是沈殓的坦诚感动了梅仁,只见后者把脸深深地埋进了自己的掌心,不知道中间梅仁想了些什么,等她抬起头来,脸上表情就变得大义凛然起来:“你我姐妹相识一场,我倒也不至于如此连累你,不就是招个夫婿吗?玩哪个男人不是玩,我招就是了!” 沈殓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躲进了云里的太阳,思索了片刻,然后低头问梅仁:“你是不是怕断腿啊?其实滚下山的姿势好的话,只断小腿,养三月就好了。” “……”梅仁毫无波澜地问她,“你自小长到大,可有过什么知己好友?” “不曾。” 梅仁:“哦那你活该。” 沈殓:? *** 沈殓因为这句“活该”一夜没有睡好,左想右想也不明白她好心好意出办法逃下山跟她有没有知己好友有什么关系,怎么这梅仁脾气这么古怪,动不动就阴阳怪气刻薄人呢? 她没想明白,也决定不想了。 结果第二日一起来就听说周海一大早派人来说二当家昨天夜里回来了,让梅仁过去两个人当着长辈们会个面,如此便不算是盲婚哑嫁。 还怪懂礼节的。 梅仁得了消息已经去了,连早饭都没有用。 沈殓知道的时候急得在屋子里来回转,虽说据她观察这山寨上的人并非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却也架不住人家是匪啊,梅仁一个妙龄女子就那么心无城府,单刀赴会地去了,万一是个什么圈套,丢了清白是小,没了小命才是可惜! 左等右等,最喜欢的窝窝头吃着都没有滋味,好不容易把梅仁给等回来了,人一进门沈殓就迎上去问道,“你怎么出去都不跟我说一下呢?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见完未婚夫的梅仁心情大好,听了沈殓的话后也没阴阳怪气,只是道,“当时你不是还在睡吗,我就没叫你。” 沈殓一哽,“那你也该叫叫我啊,万一出了什么事,我也好搭把手。” 梅仁找了条板凳坐了下来,对沈殓只维持了片刻的礼貌就又刻薄了起来,“搭把手?我看你这细胳膊细腿的,搭上你这条手臂还差不多。” “…能喊人。”沈殓知道自己这文弱样,便也底气不足道。 梅仁翻了个白眼,“好啦好啦,没什么大事,我就是 7. 第 7 章 《恕罪》全本免费阅读 [] 受了委屈的沈殓蹲到了墙角去了,梅仁大约是心情真的很好,往常她见沈殓如此定然是少不得阴阳怪气几句,结果今日她居然也跟着蹲了过来,问沈殓:“你怎么还不高兴了?” 沈殓幽怨道:“你被人说丑你会高兴?” “不知道,因为我没被人说丑过。”梅仁认认真真跟沈殓道,“自小到大,很多人骂我是疯子癫子,但是从来没有人骂过我丑。” “……” 沈殓决意不再搭理这人了。 多说一句话都是她的不礼貌。 等太阳下山了,寿宴差不多就要开席了。 举办寿宴的地方在前山寨门口的一片空地上,四周用一头削尖了的木头围了围栏,圈成了场地,既用来防卫也用来平时大伙操练。 当然,也用来晒晒谷物。 因为地方大,所以寨子里办席面大多都会选这儿。 沈殓与梅仁两个人过去的时候唱大戏的才刚开始,山寨里的人都是走投无路了才上山的,以往既是良民,那么自然其中也不乏有些手艺人,唱大戏的就是了。 每逢寨子里面有什么喜庆事的时候他们便画了花脸在草台子上开唱,什么川剧豫剧一锅乱炖,左右下面的人也看不懂,只是图个热闹,偶尔唱高兴了还要现场改词。 唱的不是东家的媳妇打了西家男人就是南边的和尚遇上了西边的道姑。 尽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香闻艳事,让梅仁这城里人听得直皱眉。 沈殓那山野村妇听这些倒是很对胃口。 这些唱词虽然粗俗却也写实。 乡下人,一年有一半的时间温饱都成问题,还谈什么人伦道德?能换口饭吃的时候一个媳妇三个夫都是常见的,更别提什么婆婆不让媳妇吃饭立规矩这种事了。 唱到后面鼓点一密,喇叭一吹,又演起了地主与狗官勾结,草菅人命,欺男霸女的戏。 听得下面的汉子妇人们义愤填膺,尤其是演到大当家一刀剁了地主的头颅高挂门梁上的时候下面的人手都要拍烂了,高呼过瘾。 沈殓被着气氛感染了,也看懂了,就支着脖子问旁边的小哥,“这是根据你们大姑娘年轻时候的事迹演的啊?” 小哥目光盯着戏台,没分多余的眼神给沈殓,敷衍地回复道:“那必须是,这是俺们大姑娘十七八岁时的事了。” “你们以前都是一个地方的啊?” “也不全是,山上姓荣的基本都是跟大姑娘原先一个村的,后来地主和狗官勾结,要把俺们的地都低价买了,大姑娘一气之下提了把刀把人给剁了……狗官说俺们是刁民,包庇啥啥的,要抓俺们去斩首,乡亲们活不下去了,就干脆跑上山当土匪了。”小哥说道,“后来有过不下去的找上山来了,大姑娘也收了,人才多起来的。” 说是多,其实坝子里也就坐了上百人左右,其中妇女老少就有好几十。 沈殓听得连连叹气,梅仁以为她还要问点别的什么东西呢,结果话头一转,沈殓又问小哥什么时候开席? 小哥说快了快了,让她先吃点咸菜花生垫巴垫巴,“今天杀了两头猪呢,吃杀猪宴!” 沈殓听得是双眼放光,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样子让梅仁不忍细看,后面过来的阿桂嫂也受不了了,抓了一把花生塞沈殓的怀里,“吃吃吃,今天好吃的多,你多吃点!” 听着多少有点嫌弃。 沈殓高高兴兴地接过了,还一口一个“谢谢婶子”,叫得阿桂嫂嘴角直抽抽。 …… 等天完全黑了,坝坝里就打起了火把,菜也上来了。 寨子里很长时间里没有办过什么喜事了,这次正巧也好宣布梅仁和二当家荣庆即将成婚的事,算是喜上加喜了,所以那菜品弄得着实丰富,最先上来的是甜咸烧白和爆炒鳝鱼。 阿桂嫂是很健谈的人,边吃便跟沈殓说这鳝鱼是寨子里面的孩子们闲暇时候去田里抓的,抓回来就养在寨子里,要吃的时候再杀,除此之外还有鸡鸭牛猪。 有的是猎户打猎打回来的,有的是劫了道后换钱去买的小猪仔小鸡仔养,等到配种了又生一窝。 青菜则是后山种了一大片,谁家要吃就去摘,如此算来,其实这一场席面下来也要不得几个钱。 “打从上了山寨之后咱们就没有饿死人的说法了。”阿桂嫂说起往事,总免不得骂上几句朝廷几句狗官。 正所谓官逼民反。 他们这些人虽是不反,可落草为寇之后还拒不纳税,在朝廷眼里似乎跟反民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当下朝廷没有派兵剿匪,一来是因为这个山寨的地理位置实在是好,易守难攻,打起来要耗上不少的时日。 二来是因为他们说是土匪,但手上也没出过什么人命,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在山上自给自足,小部分时日里下山了,也只是图点钱财,没有闹出过什么大事。 如此一来,地方上的官员自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说话的间隙里桌上又上了凉拌白肉与折耳根。 “这都是我们自己去田坎上挖的呢。”阿桂嫂夹了一筷子给梅仁放碗里,一脸的慈爱,邀请梅仁尝尝山间的风味。 梅仁点头,小口小口吃着碗里的红薯窝头,“好吃!” 沈殓一听就知道梅仁在那假客套。 再一看,乐了。 这人真是装得很,好话说了一箩筐,手里的筷子却始终没有碰碗里阿桂嫂夹过来的菜。 沈殓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本着不浪费食物的原则,趁人不注意悄悄把自己的碗递了过去,梅仁发现了,心照不宣地在桌子底下把自己不吃的菜全拨到了沈殓的碗里。 行云流水,默契无比。 面上却一个比一个正经,愣是这样在桌子下面进行了好几轮也没有叫旁人发现。 等到蒸鱼、烧肥肠、锅巴酥肉、回锅肉这些硬菜上来的时候坝坝里会喝酒的汉子妇女们已经举着酒杯开始喝上了。 菜全部上完后,大当家荣娘端着海碗在戏台上敬大家酒,下面的人立马高声应和。 看得出来这荣娘在山寨里确实是深受爱戴。 只是她大着肚子实在是不怎么方便,露面了片刻就回去休息了,坝里只剩她夫婿周海在主持。 “今天啊,我是真高兴。”酒过三巡,周海脸颊上挂着几分醉意,他站在板凳上,一把搂过坐在自己身边那个白净的青年,对着众人说道,“我弟弟,荣庆,过几天就要娶媳妇了,这可是咱们寨子里面的大喜事啊,到时候咱们不醉不归!” 男人们吹着哨子欢呼着,“不醉不归!不醉不归!” 而女人们则都朝着坐在角落里的梅仁投来了目光。 寨子里面就这么多人,多只蚂蚁都数得出来,何况是多了梅仁这种模样出挑的女子。 听说抓到山里后吃好喝供着,还找了个丫鬟来伺候,天没亮,鬼混了十多日的二当家终于回来了,头一件事就是去见这姑娘,可见多心急。 于是不到半天,整个寨子就都传遍了大姑娘的夫婿昏了头,帮了二当家掳了民女上山,干了恶霸才干得事。 呦呦呦,专门下山就干这事,啧啧。 哎呀不对不对,是二当家看上了人家,宁可去入赘也不当光棍,这事啊,还是他求着他姐夫去说的媒呢。 众人在那七嘴八舌,各说各的。 几个年纪与荣庆差不多的青年凑在酒桌上议论着,“咱们二当家可真是有福气啊,去当赘婿都能找个美娇妻。” “什么美娇妻呀,那可是去入赘的,谁去当美娇妻还说不准呢。听说二当家还收了一笔彩礼钱呢,要不今天这个席面怎么办得起来?”一个脸上有疤的胡子男笑嘻嘻的说着。 说罢周遭的几个汉子都笑了。 大当家荣娘是当之无愧的老大,大家伙儿都信服,可她那个弟弟荣庆就不是了。 虽是长了一副好皮囊,却是个游手好闲的主,跟寨子里几个身无长处的男人整日鬼混 8. 第 8 章 《恕罪》全本免费阅读 [] 最先沉不住气的居然是梅仁,她被吓得要死,捆在担架跟前站都站不住,好不容易站好了,一低头,跟自己的未婚夫来了个对视。 ……确定了,死的真的是她那未过门的夫婿。 算上前面那个,这已经是她死的第二个未婚夫了。 她倒吸了一口凉气,转头就问站旁边一脸窝囊又懵的沈殓:“……你竟对我如此情根深种?” 为入赘给她,这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穷秀才真去杀人了?? 梅仁第一次觉得自己多少有点被抬爱了。 可转念一想,自己这张脸,有如此偏激的追求者倒也不十分意外,于是又心安理得了起来。 这几日的相处里她着实是没料到这秀才能有如此魄力,当下看沈殓也多了两分的欣赏。 只是这欣赏不过一转瞬,因为坐在正堂之上的大当家荣娘随即阴测测的问道:“这么说,你们承认是你们干的了?” 说罢招了招手,叫了守在廊下的一个长脸汉子提刀上前,“道上有道上的规矩,梅小姐,我们虽然是土匪却也算讲理,从未强迫过你什么,况且这门亲事当初你自己也点头同意了。而今你出尔反尔不算,还伙同这秀才杀害我弟弟,既如此,那你俩就只能以命抵命了。” “来啊,拖出去,在后崖直接砍了!” 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就要丢了小命的沈殓当即大喊道:“且慢!!!” 结果荣娘看也不看她一眼。 情急之下沈殓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竟然挣脱了背后汉子的束缚,往前一个大步,然后噗通一下对着荣庆的尸体就跪了下去。 梅仁震撼道:“……不是说你们读书人威武不能屈吗?” 合着说跪就跪了? 闻言,沈殓抬头狠狠地刀了她一眼,咬牙切齿道:“大小姐,你能不能把话说清楚,怎么就说到情根深种了?你该不会是以为我为了你去杀了二当家吧??” “难道不是?”梅仁一脸无辜又茫然,“那天听说我要给庆郎五十两银子的彩礼钱后你便嫉妒的发狂,说想挖他墙脚……” 闻言,坐在高位的荣娘直接气笑了,“好好好,我弟弟一条命只值五十两。” 眼看着荣娘的怒气积攒得越来越多,沈殓把昨晚的事飞速地在脑子里面过了一遍,然后大喊道:“大当家且慢啊,我与二当家无冤无仇,我杀他作何?更何况我就一个穷秀才,你让我去杀鸡都费劲,我怎么可能杀得了人!?” 荣娘厉声道:“你的相好不是说了吗?你对她情根深种,你眼见她要嫁了旁人,于是心生不满,趁夜夺我弟弟性命。” 沈殓听后大呼“冤枉”,道:“不管我是不是对她情根深种,我也不会这杀人手法啊?” 她梗着脖子用头对着尸体比划了一下,“令弟是个成年男子,一般人难近其身吧?而他身上有酒气,着中衣,说明生前处于房中,应当是就寝以后。” 危机关头,沈殓的脑子转得疯快,生怕话慢半拍自己就把小命给交代在这了,也不管是不是了,只一股脑儿的说道:“你看二当家死后唇发青,体硬,外表无伤痕——这不是中毒就是被暗器所伤,大当家,大姑娘!我我我我…我不会武啊!” 最后这声差点把喉咙给喊破了,可见有多冤枉。 “你这秀才每日不是招猫逗狗就是搬弄是非,来我这才十来日山里的破事就全被你打听了去,”那大当家似乎并不怎么信她说的话,冷声道,“你说你不会武,看你这竹竿般的身材,我故且信三分。可你要说你清清白白,手上没沾点脏东西的话,那我这个大当家的未免也太好糊弄了。” 说来说去,这大当家就是一心要给自己弟弟报仇,本着宁可错杀也不可漏杀的原则,铁了心的要她们二人偿命。 沈殓恨死梅仁了,说什么不好,上来就说什么五十两银子买凶杀人的事。 要是真的那便也罢了,她沈殓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银子,人为财死倒也算是死得其所。 可偏偏她是一分钱都没有见到啊! ——这也太冤枉了吧? 沈殓见喊冤说理没用,为保小命又心生一计,对荣娘道:“大当家要杀我为令弟陪葬我是当仁不让,二当家貌比潘安,英俊潇洒,死后能陪在这样的人物身边乃是我此生之大福。” 她越说越狗腿,丝毫不觉得自己一个读书人如此谄媚有伤风化,只道,“只是在下实在是感念大当家多日的收留之恩,大恩当报,故临死前还想提醒大当家一句:若杀害二当家的真的另有其人,还藏在这个山寨里,杀人的手法又如此隐蔽,实在是大大的危险啊。大当家你身怀六甲,不知夜里该如何安睡?” 话一说完,别人还没有什么反应,站在沈殓跟前不远处的梅仁小声问她:“你这样的…真是读书人?” 有个狗屁文人风骨,这简直就是一个狗腿子。 沈殓听见了当没有听见,只眼神坚定又真诚地望着在堂上坐着的大当家荣娘,就差没有以死明志了。 不过她这话虽然是谄媚了些,但也确实说到了重点上。 荣娘对这个弟弟感情没有多少,为他报仇也只是举手之劳,“查明真相”四字不过是安抚活人的话术,怎么查,查到谁头上,这都是她说了算。 别的都还好,只是这涉及到自身,尤其是腹中的孩子,那就要再稳妥一些了。 毕竟凶手能在密不透风的山寨里随随便便杀死二当家,那也不是没有可能来杀她这个大当家。 且看堂下的这两个人,一个弱不禁风,一个软弱无能,说她俩合伙半夜跑去杀了荣庆,荣娘心中也犯嘀咕。 可山寨里生人就她俩,现在山寨里出了事,当然得先找她们要说法了。 只是这秀才…说的话虽然谄媚,却又跟长了腿儿似的,总往人心里跑,让人不得不多想。 来回思考了一遍,荣娘对沈殓道:“就你这相貌品行,还想给我弟弟陪葬?你在做什么春秋大梦?” 闻言,沈殓心下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的这条小命暂时算保住了,继续如履薄冰道:“大当家说的极是,是我心存妄念了。” 说罢又给大当家作了作揖。 她是有功名在身的,见官都可不跪,但是这会为了保命真的是豁出去了,脸也是不打算要了,对着土匪头子连连行大礼,就差磕头了。 这种窝囊样让梅仁看得直嫌弃,但是她也知道是因为自己那会说错了话才会连累沈殓到如此地步,于是便一言不发,只直勾勾地看着沈殓。 她倒是要看看沈殓这狗嘴要怎么把象牙吐出来。 心中欲哭无泪的沈殓强打着笑脸又来来回回轻拍了一圈大当家荣娘的马屁。 从大当家年少时在乡下仗义勇为开始, 9. 第 9 章 《恕罪》全本免费阅读 [] 好在沈殓是个窝囊脾气,阿桂嫂的问题如此外行她也不在意,好言道:“这是为了看看二当家身上有没有暗伤,因为死亡的时间短,很多伤痕还呈现不出来,是以,便只能用些其他的法子。” 说罢又对大当家说道,“大当家,一会儿验尸的时候我会仔细检查二当家的身子,为保二当家死后清誉,还请大当家让无关人士都退远一些吧。” 顿了顿,又补充道:“另外还需要找个识文断字的人在一旁帮我记录一下。” 荣娘见沈殓行事有几分老练,应当不是什么花架子,便也好说话了,抬手让四下守着的汉子们都背对着往外挪了十步,如此一来,便不会离得太远,堂内有什么动静也能快速反应过来。 沈殓知道这是对方不放心自己的表现,心里一阵好笑,她真的就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啊,更何况当初还是被绑上山来的,难不成还会什么轻功法门,一跃从房顶上飞走? “记录的活就由我来吧。”正想着,一直没有吭声的梅仁忽然说话了。 她从被捆进来到现在都是一副娇脆欲滴,稍不注意就要晕倒的样子,还是阿桂嫂后面进来的时候看不过眼,请示了大当家之后才给她松了绑。 放开她之后她也没有走,一直站在那当个背景板,这会儿说到需要有人写字记录的时候她才说了话,只是面上还是一副伤心欲绝,我见犹怜的样子:“庆郎与我如此缘浅,我也为他多做不了什么,幸得早年间识了几个字,记录一事,就由我来吧。” 说罢又对堂上的大当家欠身行了福礼,诚恳道:“大当家海涵,我真的是极为满意这门亲事的,绝没有想要悔婚这一想法。那五十两的由来是那日我与沈殓分享即将成婚的喜悦,她问及我招赘婿上门可要付彩礼,我才说了一说。你也知道,庆郎是个俊郎官,能得如此贤夫,我自是得意,便与姐妹炫耀张狂了两句,绝不是什么买凶杀人啊。” 言辞切切,再加上她那一副好皮囊为她说的话增加了几分可信度。 荣娘冷哼了一声,对梅仁的这个说法不置可否,只冷冷淡淡道:“找不出证据,你俩都得死。” 说罢便让阿桂嫂送来了笔墨纸砚。 梅仁擦了擦眼泪,不再多言,退到一边研磨提笔,等着沈殓开始验尸。 结果沈殓却看了她一眼,趁着挽袖口的空隙小声问她,“你逞什么能啊,这可是验尸。” 就梅仁这小身板,遇上土匪都能吓晕两次的,现在还能看人验尸了? 梅仁黑着脸道:“要你管!” 沈殓颔首,心想这梅仁虽然是嘴巴毒又刻薄,但是心肠还是好的,知道自己那会儿说错了话连累了自己,于是这才将功折过,过来给她当文房先生了。 于是沈殓也领情,只叮嘱梅仁:“一会你只管记录,眼睛不要乱看便是了,也不那般吓人。” 梅仁敷衍的嗯了两声,没怎么理她。 验尸正式开始,二人将手绢系在口鼻处。 沈殓上前揭开了一直盖在荣庆身上的白布,将尸体完全的暴露出来,然后将荣庆尸体上的衣服全部去除,从发顶开始,依次检查头部、颈部、胸部、腹部、四肢。 确定无明显外伤之后又将尸体翻了个面,要说这沈殓瘦弱,力气却不小,翻转尸体的手法也非常娴熟。 她接着查看了肛/门处有无血迹,侧头对梅仁道,“死者,男,年二十有三,身高五尺左右,外部无明显伤痕,私/处无暗器所伤。” 负责记录的梅仁逐字记下,写写停停,两个人配合得还算是默契。 检查完外部之后,沈殓便开始清洗尸体。 方才她已经将尸体摸了一遍,虽然她验尸的本事不如缝尸的好,却也知道荣庆的死很有蹊跷,初步判断应该是内脏方面的问题。 只是这个要确定的话就需得将尸体解剖开来查验,但这个方法太残酷了,死者的家属一般不接受,为保自己的小命,她只能选择旁的方法来。 清洗尸体的时候她第一遍先用清水冲洗了一番,遇上尸体上有污垢、油腻的地方还拿了皂角来搓,仔仔细细的,每一寸都不放过。 这一副认真的模样让等着记录的梅仁看见了,忍不住小声道,“……不是让你验尸吗?你当自己是在澡堂子里当差呢。” 沈殓笑了笑,解释道:“以前家里收尸的时候我常常是负责清洗的那一个,做多了就成习惯了,看见尸体就总想着要把他们洗干净,让他们走得体面点。” 梅仁就没说话了,不过在给尸体翻身的时候她还是伸手帮了下忙。 她一个弱不禁风的闺房女儿,能做到如此已是很不容易了。 沈殓对她也改变了两分看法。 等好不容易把尸体清洗好了,沈殓便将要来的酒糟和醋均匀的敷在了尸体上,再把那会儿从荣庆身上脱下的衣服给盖了回去,裹得严严实实。 等盖好了,再将煮热的醋从尸体的头部到脚部一寸一寸地浇下去,浇的整个正堂里都是一股子醋味,其间还混杂这一股很奇妙的死尸味,闻了就让人作呕。 梅仁虽然娇气,但因为用帕子遮住了口鼻,看着还好,虽然看表情也知道是嫌弃得不行,但好歹没有跟之前一样撂挑子不干,直接晕过去。 而挺着大肚子的荣娘就没那么好运了,她也是见过不少场面的人,但亲眼看着人将尸首这般摆弄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更何况被摆弄的那个人还是自己打小看到大的弟弟。 她忍了又忍,后面实在是受不了那个味道,直接捂着嘴巴差点呕了出来。 荣娘干呕了好几次都没有吐出什么东西来,反倒是扯到了肚子。 再一抬头,看着堂下被草席裹得严严实实的弟弟,不知怎的,忽然想起荣庆的娘死的时候,也是这样,被人卷了草席从后门抬了出去。 荣庆的娘是被火烧死的,烧成焦尸的人身上也有味道,只不过是烤糊了的肉味。 荣娘已经很多年没有想起这件事了,可当下在闻到荣庆死后的味道时久远的记忆忽然袭来,两种味道在脑子里混在一起,一时扰乱了她的心神,使得她原本就有些隐隐作痛的腹部突然开始剧烈地疼痛了起来。 ——她放的那把火,姨娘的尸体也是从她眼皮跟前抬过去的。 荣娘闭了闭眼,不多时,她便感觉到自己的裤子湿透了。 守在她跟前的阿桂嫂听到了她急促的呼吸声音后,一抬头,就见荣娘坐着的椅子下面已经在滴水了。 羊水破了! “大姑娘,大姑娘?!”阿桂嫂上前叫了叫荣娘,后者虽然是睁着眼的,但是却没有什么反应给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地上躺着的荣庆。 阿桂嫂心道了一声糟糕,立即差人去把接生婆叫来,又让堂下守着的汉子们都退到外面去,看荣娘这情形,必须马上接生了。 而这边刚忙活完把尸体盖好的沈殓还没有来得及缓口气,一回身,发现刚刚还好端端的大当家一眨眼的功夫居然瘫在了椅子上,血流了一地,这是要临盆了。 这场景把她吓了个半死:“什么,什么情况?” 阿桂嫂分不出空去搭理沈殓,她试图去扶荣娘站起来,想挪去后厅午睡时的软榻上,结果尝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把荣娘扶动,于是回头对着沈殓喊道:“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过来帮帮忙!” 被叫到的沈殓慌忙洗了个手,然后上前,结果近了才发现大当家流得血太多太不正常了,于是壮着胆子伸手撩开对方的衣袍去看,赫然看到了一只婴儿的手臂,吓得一屁股坐到了 10. 第 10 章 《恕罪》全本免费阅读 [] 果不其然,她听见梅仁用没有感情的声音回答道:“你扯不出来的话,我就帮你。” 至于怎么个帮法,沈殓压根不敢去想。 她吞了吞口水,也不管荣娘还能不能听见,对着她连声说了几句“抱歉”,然后便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在拽住了婴儿的手臂之后开始试着往外扯。 梅仁的手按在了荣娘的胯骨处,让她身体尽可能打开的同时不被沈殓的力道拖走。 “不行…我怕把孩子扯断了……”沈殓试了两下,发现力道小了孩子卡在里面纹丝不动,力道大点又感觉手里的婴儿手臂快要被自己拉断了,遂放弃道。 梅仁却道:“孩子断了,大人还能有条命在。” 她一贯是刻薄的,在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也无丝毫改变:“你再磨蹭下去大人便会因为失血过多而导致一尸两命。” “……”沈殓闭了闭眼,心里知道梅仁说的是实情。 要是再不把孩子弄出来,这么大的血量,估计等不了半盏茶的时间这大当家就要下去见二当家了。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想明白了以后她心下一横,干脆转过头不看荣娘血淋淋的下身,心中一边念着阿弥陀佛一边拽着婴儿的手往外扯。 扯了几下,她感觉孩子出来了一点,但头部的位置还是有点卡住,刚想回头跟梅仁说一声,就见后者握着匕首又照着原来的刀口往外拉了一下,同时给了个眼神过来,沈殓一激灵,立马反应过来,再用力一扯——这一次孩子终于顺利地从伤口处被拉了出来。 是个女孩。 但因为难产的缘故,憋气太久,孩子出来后连哼唧的声音都发不出来,看着不像能成活的样。 端着一盆子干净热水一路小跑过来的阿桂嫂刚到跟前就看见这血淋淋的一幕,吓得差点站都站不住。 好不容易稳住心神了,这边的梅仁又一刀断了脐带,然后从沈殓手中夺过把孩子丢给了阿桂嫂,“抱到一边去。” 阿桂嫂抱着浑身沾满血迹的婴儿愣了一下,连忙答应。 而一旁的沈殓还没有来得及歇一口气,就听见梅仁又让她把荣娘的伤口缝上。 “……”大约是今天受到的刺激已经很多了,沈殓这回只是变了变脸色,什么话也没说,从自己身上把缝尸针摸了出来。 缝尸是缝的死人,走的是皮面,为给死者保个全尸,门里有很多忌讳规矩,但这会为了救人沈殓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活马当做死马医。 她飞快地在荣娘发顶拔了几根头发,穿过针眼,然后伸手把因为孩子暴力出生而撕裂成不规则伤口的肌肉纹理理一下,跟着就用针线挑皮入肉,沿边走线。 这是个细致活,因为尸体不像衣服,缝错了还能修改,所以对于二皮匠来说,自己下手的每一针都要确保万无一失。 好不容易缝完了,荣娘早已被沈殓扯孩子、缝针一系列手法痛得昏死过去了,而沈殓的额头上也是大颗大颗的汗水,停下来之后手都在抖。 沈殓根本想不到身为读书人的自己居然会在同一天内又验尸又接生,还给活人缝伤口……太不让人喘气了。 一旁的梅仁倒是一派冷静,见沈殓完活儿之后她从自己怀里拿出了一个药瓶,从中倒出了一颗赤红色的药丸,然后不管对方还晕着,捏开荣娘的嘴巴强行塞了进去。 “这什么药?”沈殓问她。 “止血的,不知道还有没有用。”梅仁看着不怎么在意的样子,仿佛能不能救活都无所谓,对人命很是冷漠。 沈殓“噢”了声,没说话,心里却在想不知道梅仁这是出于什么原因愿意伸出援手。 还没等她想清楚,梅仁给的药的药效就上来了,肉眼可见荣娘下身的出血慢慢止住了。 沈殓发现了,咬着牙,攒着力气爬起来去查看了一下她的伤口,确定了没有血液再渗出之后,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至少荣娘这条命保住了一大半,剩于的就只能去找大夫来救了。 这时堂外传来了非常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回头,是荣娘的丈夫周海风尘仆仆的赶了过来,“荣娘!荣娘?!” 周海一进来就看见倒在血泊之中已经晕过去的妻子,他跟一阵风一样冲了过来,扶起荣娘的身子,摇了摇,惊声喊道,“荣娘,你怎么了?!” 这动作太大了,看得沈殓都生怕自己刚刚为其缝好的伤口被这厮摇得崩开了,忍不住道:“你不要这样动她,她刚生了孩子,现在晕过去了,你这样动她她伤口再流血了怎么办?! 11. 第 11 章 《恕罪》全本免费阅读 [] 大约是那会儿在正堂里梅仁露的那手刀技有些威慑力,又或者是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消耗了太多的心神,再不找点吃的话容易饿死,于是沈殓认命般的从床上爬了起来,出门去要吃的了。 到底是大当家的救命恩人,这回她俩的待遇直线飙升,晚饭直接是三菜一汤,有荤有素还有白米饭。 吃得沈殓狼吞虎咽,就差把盘子给舔了。 “好饱~”她放下碗筷,毫不在意形象的打了个饱嗝。 膈应得让梅仁最后一口饭硬是没吃完,“…你读书之前是地里长工吧?” “没有啊,义庄的活都做不过来怎么去做地里的长工啊。”沈殓认真回答道。 梅仁:“……” 沈殓见梅仁放下了碗筷,这样子是吃完了,于是高兴道,“你不吃了呀?这碗里还剩的别浪费了,给我吧,我帮你吃了。” 边说就边拿起梅仁的碗把剩了的米饭扒拉进了肚子里。 梅仁脸色臭臭的,却也没说什么。 吃完了饭,阿桂嫂专程过来跟她们表达了一下感谢,尤其是对沈殓:“……今天要不是你,我们大姑娘可就要一尸两命了,姑娘大恩,我们整个山寨都记下了,等大姑娘醒了,她一定还要当面感谢你呢!” 沈殓忙说不必如此,又问阿桂嫂那孩子状况如何? 下午是情急之下才那般行事,那么大的力道,估计孩子有些受不住。 “大夫看过了,大夫说孩子的手臂有些脱臼,但是问题不大,小孩子嘛,骨头是软的,长长就好了。”阿桂嫂说。 沈殓这才放下了心来。 阿桂嫂不是很清楚这其中梅仁出了多少力,但她回来的时候看梅仁手上沾满血的样子也知道对方帮了不少忙,“二少奶奶…啊不,梅姑娘,也谢谢你救了我们大姑娘……” 说着就要给梅仁弯腰磕头。 梅仁伸手一把扶起她,语气也算真诚的说道:“别这样阿桂嫂,我与庆郎缘浅,这一世没有修成夫妻,我心中也是极大的遗憾,而今能做点什么帮到他的家人,对我来说也是一种成全。” 这话说的,真是漂亮又感人,听得阿桂嫂眼眶一下就红了,连说了好几次“二娃子没福分”之类的话,完全不记得早几个时辰前他们还怀疑是梅仁伙同沈殓杀荣庆的事了。 沈殓站在一旁脸色古怪,想笑不能笑的样子,忍得实在是辛苦。 别人不知道她还不知道吗?荣庆死了之后梅仁说话都比往日带感情些了,这会儿心里估计都笑开花了,还要面上装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 真是为难她了。 大约是感觉到了沈殓心中所想,梅仁一个眼神丢过来,沈殓瞬间在脸上也挂上了同款真情实感的伤心,感同身受地安慰阿桂嫂荣庆的死是天妒英才云云。 说到兴头处,沈殓还背一段古书墓碑上提的字,阿桂嫂听不懂,但是很感动。 好不容易送走了阿桂嫂,沈殓在梅仁喝水的功夫里不阴不阳道,“当望门寡的感觉怎么样?” 梅仁翻了个白眼给她:“熟能生巧吧,我都当两次了。” 听着好像还当出经验了。 沈殓说,“那现在二当家死了,咱们又救了大当家两条命,她醒过来之后会不会放咱们下山啊?” “说不好。”梅仁答道,“那荣庆的死因还没有找到呢。” “其实找到了。”沈殓四下查看了一下,确定没有人之后才小声跟梅仁说道,“验尸的时候我不是中间清洗尸体吗?洗到头颅的时候我发现荣庆的发顶有些不对劲,百会穴那里有点轻微的凸起,应该是死前被人钉了异物进去,死后因为搬运挤压,以及我摸骨查验的时候有些冒出来了。” 她怕梅仁听不明白,于是还解释道:“头顶的百会穴是一个很脆弱的穴位,周边挨着的四个穴位是四神聪,四神聪属经外奇穴,为安神定志的要穴,一般是镇静安神醒脑开窍用的,也可以用来治疗失眠、健忘、癫痫、头痛、眩晕啥的。” “荣庆的四神聪有被治疗过的痕迹,而且是时常被治疗。” 梅仁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跟他死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阿桂嫂之前不是说荣庆是瘸腿的吗?验尸的时候我发现他的腿 12.第 12 章 《恕罪》全本免费阅读 [] 二人在小院里又呆了两日,直到第三日晌午的时候晕死了好几天的荣娘终于醒了。 一醒过来就说要见沈殓与梅仁。 周海亲自过来请她们,场面做足了,在领着她们去见荣娘的路上他也一再对她们表达感谢,拍着胸脯跟沈殓她们保证说以后有什么事,招呼一声,他周海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说来说去说半天,就是没有说要放她们下山的事,听得沈殓忧心忡忡,生怕就把他们留在山上一起当土匪了。 等到了荣娘住的地方,还没有进屋子她们就闻到了一股很浓烈的药味,沈殓和梅仁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是沈姑娘和梅姑娘…吗?”里面传来荣娘那有些虚弱的声音。 于是二人只好硬着头皮进去了,一进去就看到支着枕头靠在床上的大当家荣娘,这是正在等着她们呢。 哪还有她们第一次见面时的英气勃发。 此刻的荣娘面色憔悴,毫无血色可言,见到沈殓二人,荣娘强打起精神道:“…你们来了啊,我伤还没有好,不能下地,这次的事……谢谢你们了。” “不用谢不用谢,大当家你当下养好身子才是最要紧的事。”沈殓摆摆手,显得有些不太习惯。 毕竟上回见面荣娘还要她小命来着,这回这么客气了,有点让人转换不过来。 荣娘轻轻笑了笑,目光落在了站在沈殓身后半个身位的梅仁身上,“我竟然没有发现,你是会武艺的。” 梅仁还是那副娇弱样,多说两句话就要倒,那日的雷厉风行好像是众人的错觉一样,“姐姐说笑了,我那哪是什么武艺啊,是我叔叔怜我娇弱,在我少时教了我两招保命招,没想到竟然还有能派上用场的一天。” 荣娘没接她的话,叫了一声阿桂嫂,后者得了命,从外面进来了,手上还拎着两个不大不小的包袱,“这是大姑娘的一点心意。” 荣娘便道:“在山上这些时日委屈你们了,原是想着做门亲戚,是我弟弟福薄……” 她停顿了一下,又道:“过去的事就过去吧,我知道你们也有事要做,我就不留你们在山上多呆了,包里的东西值钱的没有多少,但也是我的一点心意。这些日子有招待不周、无意得罪的地方,也望两位不要往心里去。” 沈殓和梅仁自然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其间还言辞诚恳的希望荣娘可以早些时候养好身体。只是荣娘的精神状况不是很好,说了没几句话就一直犯困,便由阿桂嫂送着她们出来。 阿桂嫂说大姑娘交代了,现下便送她们回小院收拾东西,即刻差人送二位下山。 沈殓一听马上就要走了,当即便道:“那好歹也吃了午饭再下山啊。”都到这个时辰了,山下前不着村后不挨店的,上哪去找饭吃? 闻言,阿桂嫂脸上的客气差点没有挂住,“……说的也是。” 沈殓浑然不觉自己脸皮厚,还在那问阿桂嫂二当家的事。 她没能从荣庆身上取到证据,心里多少有点记挂,这一走定然是不会再回来了,走前自然就想问一下。 “大姑娘说再过几日有日子,到时便可安葬了,早些入土为安才是正理。”阿桂嫂送她们回了小院,又差人为她们送饭菜来。 大约是要送她们走了的缘故,这次的饭菜十分可口,份量还足,吃得沈殓放下碗筷后一连打了好几个嗝,“真有点舍不得走了。” 梅仁压根就没有搭理她。 等到收拾东西的时候,同样都是住了十来天的人,梅仁就一个荣娘送的小包袱提在手上便完了,沈殓则弄了个背篓背在了身上。 背篓里塞了十来双草鞋,还有那日验尸还没有来得及派上用场的纸、葱、椒、盐、白梅等。 见梅仁看自己的眼神不对 13.第 13 章 《恕罪》全本免费阅读 [] “做梦怎么了?人生在世哪个不做梦?”沈殓小小声的在那反驳,手上动作不停,拆开包袱一看: 金子确实是没有,包里有身和她尺码差不多的丝绸制的外衣,估计要值个五六两银子,还有一盏品相上成的砚台,以及两只狼毫笔。 看得出来大当家送她这些东西都是用了心的,虽然对救命之恩来说礼物不算贵重,但都是沈殓将来能派得上用场的东西。 沈殓挺满意的,尤其是对那砚台,她细细把看了一下,喃喃自语道,“看着好像是端砚,呀呀…还真是端砚,这可如何使得?” 好的端砚价值千金,沈殓手上的这块虽然品相不至于那么好,却也不是俗品,能达到藏品的级别,随便值个两三百两不是问题。 应当山匪打劫商队时偶得的,不知在山上放了多久也没遇到用处,这次正巧给沈殓了。 那会儿还觉得自己救了人家两条命能换金子的沈殓顿时有些羞愧了起来,身为读书人,她这般爱财着实丢人。 这世上哪有施恩还图回报的道理呀。 边想她边把东西收好,抬头问站那的梅仁,“你不看看你包里有什么吗?” 这人是一点好奇心都没有吗? “不看,估计跟你差不多。”梅仁从肩上把包袱取了下来,然后丢给了沈殓,“你这么喜欢那就给你吧,人本来就是你救的,我也没帮到什么忙,这些东西更加适合你。” 沈殓嘴上说着“这多不好”,手上却很实诚的接过了包袱打开看。 里面的东西确实跟她差不了多少,只是砚台和笔换成了上好的胭脂水粉,还有些沈殓不认识的东西,都是女子梳妆打扮用的。 看过之后沈殓又把东西收拾好还了回去,“衣服有点花,你要是不穿可以给我,但胭脂水粉那些我真用不上。” 她长这么大粉都没有抹过一回,哪还用得上这些。 结果梅仁不伸手接,还讥她,“你怎么用不上了?就你那长相,确实需要好好打扮打扮才能出去见人。” 闻言,沈殓十分肃然道,“我一个读书人,打扮那么好看干什么?能换功名啊?” 这个时候就开始摆读书人的谱了,在山上的时候那窝囊的样子让人看了就烦,梅仁挖苦她:“你爱要就要,不要到时候去天水城里找个当铺当了便是,也能换两文钱买个馒头吃。” 大约是她说得太含蓄了,沈殓压根就没听懂,还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连忙又把包袱挂回自己肩上。 两个人沿着官道往天水城的方向走。 走了会儿提着大包小包东西的沈殓看着一身轻松的梅仁忽然反应过来了,问她,“你…是不是因为不想提东西,所以才把这些都丢给我啊?” 梅仁斜了她一眼,哼了声。 沈殓见梅仁不搭腔,又自顾自安慰道,“没事,我身体好,多做一点就多做一点吧。” 她是真开朗,脸上总乐呵呵的,步行去天水城的路上那么枯燥乏味她也不觉得无聊,一路精神好得很,还跟梅仁讲自己村里的八卦。 什么公公与儿媳偷情,什么小叔子和嫂子,尽是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腌臜事儿。 听得梅仁脑袋疼,“…你一天到晚不好好读书,净看这些热闹干什么?” 这人的秀才是怎么考上的? 沈殓一脸无辜,“又不是我想打听这些热闹,村里哪家哪户不死人啊,死了都送义庄来。家属们守夜一守就是十天半个月,也无聊啊,总要聊天说话吧?你还真别说,人啊,聊起这些破事儿才最能打起精神,义庄又不隔音,我想不听见都难。我还没有说他们打扰我休息呢。” 梅仁冷笑连连,说沈殓歪理总有一大堆。 不过梅仁嫌弃归嫌弃,听久了还蛮喜欢,遇上沈殓没讲清楚的地方她还要追问几句,实在问不出来了她便叮嘱沈殓日后回去了再去打听打听,切莫云里雾里的就来交差。 二人就这样一路闲谈着往天水城的方向去,中间遇上了赶车的人,问了近道,如此这般也是等到了第二日下午时分才走到天水城城门口。 可见路程之远。 进了天水城,两 14.第 14 章 《恕罪》全本免费阅读 [] 没想到梅仁虽然嘴巴毒,人却大度,对沈殓道:“房费就算了,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好生爱护着就好。” 说罢摆摆手,就要走了。 沈殓追在梅仁身后一再谢过,“哎呀呀你果然就是人美心善的代名词啊!恩人啊恩人。” 末了又说自己来日出人头地了定会报答梅仁的恩情,又夸梅仁侠肝义胆之类的,说着说着上头了,当即就要掏出自己身上的银子请梅仁吃饭,“你喜欢吃什么?我这还有五两多,留二两当这几个月的生活费,剩了的请你去吃顿好的应该是可以的。” 这又抠又要装大方的样子让已经走出去两步路的梅仁忍不住了,扭头过来骂她:“你再在这里磨磨唧唧的房子就还回来!” 沈殓立即闭嘴,只傻笑着送梅仁离去。 等梅仁走后沈殓去路边摆摊的大哥问了这地址怎么走,得知梅仁阿嬷的故居在城东的位置后她便背着行囊一路向东,走了大半个时辰才走到马蹄巷,“三十七号,三十七号……三十二,三十四,哦这边是双数,该在这边。” 好不容易找到了三十七号,房门房果然如梅仁所说是锁着的,沈殓又去了旁边的邻人敲门要钥匙。 开门的邻人是个年过五旬,头发花白的老太太,眼睛挺有神,就是耳朵似乎不太好。 沈殓行了行礼,同对方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我是隔壁常姑姑家的远方亲戚,过来投靠,她侄女说她把钥匙放在了您家,不知老人家能否行个方便?” “你要进门方便?”老太太摆摆手,满脸的不乐意,“哎呀,这不行不行,我家的恭桶都是我儿子回来倒呢…” 说着就要关门了。 沈殓忙上前拦住,好言解释道:“不是要方便,是我想拿隔壁常姑姑家的钥匙。” “钥匙?什么钥匙?” “隔壁常姑姑家的钥匙,是她侄女让我来的。” “哦你是她侄女,可我怎么记得常家的侄女不长这样啊,长得挺俊俏的……?”语气非常地怀疑。 沈殓:“……” 我也是人,我的心也会痛。 沈殓扶额道,“我不是她侄女,我是她侄女的朋友。” “啥玩意朋友啊?” “就普通朋友啊,朋——友——她,跟我,一般关系的那种往来对象。” 这回老太太听明白了,嘀咕道,“哦原来是她侄女的对象啊。”说完又跟沈殓道,“你等一下,我去给你找钥匙。” “诶好的好的。”沈殓也没有听得太清老太太上半句说了什么,只高兴老人家终于听懂她要钥匙了。 好不容易拿到钥匙后沈殓谢过老太太,然后去打开了隔壁三十七号的房门。 一打开,就看见一间宽敞的院子摆在眼前。 虽然沈殓知道梅仁是个富裕人家的小姐,却也没有料到她家中随便一个阿嬷住的房子都这么阔绰。 独门小院,正屋有三间,中间是正堂,会客品茶的地方。 左侧是正厢房,主人居住的地方,里面还隔了个小屋,可以当做一个小书房用,右侧则是灶屋,放了座椅板凳那些。 连着正屋拐了一道是间面积只有正屋一半大的小房子,是如厕和放杂物的地方。 小院里因为长久没有人居住的缘故已经长了一些杂草了,沈殓半个时辰就能除完,最惊喜的还是小院的角落里还有一口井。 沈殓专门跑去拿开盖子看了一下,是活井,满满当当的,水质很干净。 有了这口井,到时候便可以把院子里的土松一松,然后种点小菜什么的。 日子不就过起来了吗? 进屋放下东西后沈殓把屋子里现有的东西都清点了一下,一一记录了下来,又看了看缺了些什么,列下清单,挑要紧的等明日上街采买,然后便去院子里打了水,热火朝天的开始做卫生了。 就这么,沈殓在梅仁的阿嬷家住了下来,当天晚上因为没有被褥,就简单的和衣而眠,睡在了床板上。 好在 15.第 15 章 《恕罪》全本免费阅读 [] 她在新房子里住得真的很自在,每日早起便在院中读书练字,休息的时候就拿着锄头去除草挖地种菜,到了饭点就自己下厨随便做点什么吃。 味道不怎么讲究,能吃就行。 她是个老实人,知道自己能在天水城有这么大这么好一个住处全是梅仁大方,无故受人如此恩惠,她心中甚是感激,只住在最小的屋子里,有个读书写字睡觉的地方便成了。 其他的房间她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想着那日梅仁要是过来了,也可有歇一歇的地方。 隔壁的老太太偶尔会过来串门玩,来的时候总会带上两把自己院子里种的青菜,沈殓没有什么好回报的,便帮她给远嫁的女儿写了两封家书。 聊过好几次之后沈殓才知道老太太夫家姓刘,沈殓管她叫刘阿奶。 刘阿奶的儿子在城中一商行里面当少管事,每天天不亮就出门了,入夜时分才回来,家里常常只有刘阿奶一个人。 听刘阿奶说她家原先还有个儿媳和孙女,只是前两年夫妻俩吵架,气上头来就去衙门和离了,儿媳带着孙女回了娘家住。 “我孙女也在读书呢。”刘阿奶坐在沈殓的院子里晒着太阳同她说道,“我孙女才七岁不到就会背三字经了,将来是考状元的料呢!” 今上自继位之后便大力整改教育,为了鼓励适龄学子入学,年年朝廷都拨了不少的款支持地方上办学堂,尤其是女子学堂。 还改了科举规则,使得男女可以同科,都能通过读书考取功名。 十几年下来,女子读书人数已经占到了读书人总数的三成往上。 诚然,无论是民间也好,朝中也罢,还有不少的人认为女子就该在家相夫教子,不应在外抛头露面,今上如此实乃牝鸡司晨,私底下不怎么满意这个政策。 但比起前朝的厉帝,今上干得这些“荒唐事”也算不得什么了。 再说了,多读点书总是没有错的。 如此,灵帝的这一些举措虽然说反对的人也多,但施展的倒也很顺利。 而沈殓这个年纪的女子刚好就是第一批受了教育推广政策的人。 她一边给自己刚种下的青菜浇水一边回应刘阿奶的话,非常配合地夸奖对方的孙女读书天赋好。 刘阿奶很享受沈殓这个秀才的夸奖,仿佛再过几日自己家就真要出个状元了,她问沈殓:“秀才好考不?你马上就要考举人了是吧,能考得过吗?” “还行。”沈殓想了想,“但是举人比秀才难考一些。” 她心里对自己能不能考得过也没有什么底气,毕竟同窗中有人都三十好几了也没有考上举人,她才二十又一,只是夫子说她天分还算可以,也年轻,多试试总是好的。 不然按照她的想法她打算过了二十五岁了再考呢。 一老一少在院子里说了好一会儿闲话,后面刘阿奶回家去了沈殓出了趟门,去附近的书局转了转,问问需不需要有人抄书。 虽然赚得不多,但总好过坐吃山空。 她运气好,问了两家之后便遇上活儿了。 原先抄书的秀才成亲娶了屠夫家的女儿,日子过得阔绰了起来,不需要这个活计了,书局的老板正愁没找到替代的,刚好沈殓就上门来了。 老板拿了纸笔让沈殓试了一下,沈殓的字大气规整,笔锋虽然张扬却不外放,不像一般女儿家写字过于秀气。 老板还算满意,问了沈殓的住址后便约定好十日交一次稿,一次二百文,纸张由书局提供。 这门活不费脑子,就是费些时间,价格也算公道,纸张还由书局提供。 要是她抄的好,工整,错页的少的话,几次下来她差不多可以额外赚十多页纸。 可别小瞧了这十多页纸,去买的话又是一笔不小的花销呢。 沈殓一口就答应了。 签字画押,领了要抄的书和纸之后沈殓谢过老板,正要出门,迎面遇上一个眼窝凹陷,身材消瘦,走路都要扶墙的女子。 她一副读书人的打扮,穿着一件淡蓝色的长衫,怀里抱着厚厚一叠纸张,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一进屋,老板就认出了对方,大喊道:“哎哟我的祖宗哦,你现在才来,你再晚点过来我都要上你家去找你了!” 说着就快步走上前,如珠似宝地双手接过对方怀里抱着的书稿,问道:“都写完了吧?没有烂尾吧?” 那女子反应有点迟钝,一看就是好多天没有睡好觉了,老板问了两次她才反应过来,点头道:“写完了,按照读者的要求……女主最后选择了王爷。” 噢噢,原来这是个写话本子的作者啊。 沈殓心中顿时肃然起敬,她没怎么看过话本子,却也十分佩服这些人——她写文章两三千字都要憋好几个时辰才写得出来,人家一写就是好几本,可见厉害。 沈殓想听热闹,便站在一旁没有走。 老板 16.第 16 章 《恕罪》全本免费阅读 [] 天水城某府 书房 “看看,我就说了她跟别人不一样,你还不信。”看完手里有关于沈殓近些日子的记录之后,梅仁面带喜色地同自己女使说道,“她这个人真的蛮有意思,每日除了温书抄书以外,旁的时间就只是与邻人们聊聊闲话。” 她点评道:“多怡然自得的一个人啊。” “…可是她同旁人聊的尽是一些东家长李家短的话,有点太长舌妇了。”女使的年纪与沈殓差不多大,相貌清丽,穿着浅碧色的女使服,显得十分娇艳可爱。 她原本是一直没说话的,直到梅仁开始无底线地夸奖对方后,她才忍不住出声道。 闻言,梅仁放下手里的纸,很不赞同道:“但她胜在随性不是吗?你看看这府里的人,千篇一律,不是乖张就是骄纵,偶尔来几个温婉的,过不了几日也变得面目可憎了起来,这些年我看都看腻了。” 说罢就叹气,眉眼也带上了两分的哀思,“诶,我那未婚夫死的也算是有用,要不是他死了,我气不过,离府出走了,不然还遇不上我的沈卿。” 她口中说的“沈卿”自然就是沈殓了。 若是沈殓在此,听到梅仁用如此这般眷恋沉迷的声音称呼自己,只怕是夜里都不敢入睡,非得找个绳子当下吊死自己才算完。 “殿下慎言啊…”女使环顾了一下四周,小声提醒道。 “慎言什么?我这莫名其妙的当了望门寡,皇叔也不替我说话,派来的巡抚又非说陈郎是死于意外——什么意外?意不意外的我能不知道吗?他们就是嫉妒我与陈郎比翼连枝。” 说着说着她便眼角含泪,面上也带上了几分苦楚:“我与陈郎一见钟情,再见定情,他这一走,独留我在世上一人。我活得已是如此憋屈了,现下说个话还要我小心翼翼,这公主谁爱当谁当!” 言罢,大约是真的有点恼了,于是还拍着书桌在那里发脾气。 结果拍桌子的力道大了一些,扯到了自己背上的经脉,骤时便咳得撕心裂肺了起来:“咳咳咳……” “殿下,殿下?”女使上前扶着她的手臂,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为她顺下那口气,安抚道,“殿下切莫这般说话了,陛下心中是极为爱护您的,只是朝中人多口杂,不好过分偏爱您。” 是了,梅仁便是当今的落阳长公主殿下。 姓顾,名谲,字言一。 对于女使的这个说法顾谲心中有气不好撒出来,便一把挣开对方扶着自己的手,对着书房外呵斥道,“丫鬟呢?本殿下的药呢?!什么东西,本殿下都咳成这样了还不把药送来!” 骂骂咧咧间一个相貌平平的丫鬟便端着药碗诚惶诚恐地疾步而来,进来后也不敢乱看,只乖顺地跪在顾谲的椅子前,将盛药的托盘高举过自己头顶,怯懦道: “殿下,请用药。” 顾谲脾气素来乖张跋扈,阴晴不定,明明是她自己要丫鬟送药过来的,可等丫鬟真的把要端上来了,她又发起了脾气,一记窝心脚踹在了丫鬟的身上,怒道:“狗东西,随时都替本殿下把药备着,是生怕孤死不了是吧!?” 这一脚下去,丫鬟连人带药直接滚在了地上,碗碎了一地,刚爬起来就又立即跪在地上求饶道,“殿下饶命,殿下饶命…” “殿下息怒,御医说了,您不能动怒,要平心静气。”梦秋上前劝道。 刚动了怒的顾谲也觉着自己脑子又昏沉了些,还不如在山上的那几日清明,便道,“这浑账东西定然是怕着我死了要陪葬,这才熬了药一碗又一碗给我灌……给我灌,灌这么多,是想要药死我。” 梦秋对顾谲的颠三倒四早已习以为常,但仍解释道,“是御医说您前些日子外出停了药,怕药效不够,这才让奴婢们多熬了些,备着……” 说着便给了跪在一旁的丫鬟一记眼色,丫鬟收到信息,感激的看了梦秋一眼,立即悄无声息的退了下去。 隔了一会儿,又换了另外一名丫鬟把药端了过来。 这回顾谲终于没有再发脾气了,将那一碗黑糊糊的药一饮而尽。 放下碗漱了口后,梦秋听见顾谲在那自顾自道,“沈卿的梦想是要考取功名,孤听说八月秋闱巡考的考官里有个叫纪元远的曾是先皇的门生?” 她口中说的先皇便是她那臭名昭著的亲爹厉帝了。 当今天子继位不正,当年是打着清君侧的口号被厉帝禅了位,继了大统。 或许就是这个原因,“先皇”二字便 17.第 17 章 《恕罪》全本免费阅读 [] 梦秋见状心中松了一口气,出主意道:“殿下若真的喜欢,不如我明日就将她接至府中做个侍妾?” 也省得顾谲为其闹起事来。 闻言,顾谲却不赞同地摆了摆手,语重心长道:“梦秋你从小跟我到大,怎么这点眼力劲儿都没有了?都跟你说了她这人脾气傲,估摸着是家里当二皮匠当久了,觉得命不值钱,软硬不吃。” 她笑眯眯道:“再者,我现在年纪大了,十分喜欢主动且心甘情愿的。嗯……我要她自个来爬我的床。” 梦秋沉默不语,心道殿下而今是真癫狂了,这种家世背景一点都挑不出好的人居然都敢要,但转念一想,总好过跟土匪头子成婚的好。 要知道那日顾谲回来说起自己被人绑进土匪窝,差点就要跟里面的二当家成婚的时候吓得梦秋连自己埋在哪里都想好了。 今上再能忍顾谲荒唐也忍不了她明媒正娶个土匪头子回来。 好在那土匪头子短命,死得早,不然这事还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 刚松完一口气,就听见顾谲在那忽然说道,“那我给纪元远写信要他多多关照一下我的沈卿总是可以的吧?” 说着就拿起纸笔洋洋洒洒写了好长一份信,信里夸沈殓就夸了一半,剩了一半态度十分跋扈,让纪元远在秋闱中对沈殓要多加关照。 扬言说若是沈殓日后没有考上举人,她便要亲自过来讨个说法,又在信的末尾说纪元远要是看不明白或者不服气,可随时来天水城落阳公主府寻自己。 写好了信,顾谲交于了梦秋,嘱咐她今日就将信发出去。 接过了信的梦秋仿佛是在拿着什么烫手的山药,犹豫道:“…可按着日子,纪大人而今应当还在京都城,最快也要五月底六月才会出发往天水城来。现在发出去,万一落在陛下手上了……?” 这说的也是实话。 毕竟天子脚下,纪元远这种秋闱巡考的考官周边监视的总要格外严密一些,就这么大张旗鼓地发出去,难保这信不会被锦衣卫的人给拦了。 顾谲听后浑然不在意,“知道了就知道了啊,皇叔又不会怎么样,再说了,我又没有让人徇私舞弊,无非是让这些考官多加偏爱一下我家沈卿罢了。” 例如送点往年中举试子的誊抄试卷。 这种小事,家里但凡有点关系的学子都会如此寻人走后门,她一个公主,为自己的情人找点关系,打点一下,总不过分吧? 梦秋便不再多言,封好信便退步出门找人发往京城。 待梦秋走后,书房又进来一侍女,正是先前被顾谲踹了一脚的丫鬟。 “没踹疼你吧?”顾谲背着手,问进来的丫鬟。 “主人言重了,针羽不怕疼。”丫鬟一双眼睛非常锐利,与先前唯唯诺诺的样子截然相反。 顾谲笑了一下,她生得着实貌美,一笑便可倾城,只是那双眼睛总是阴测测的,笑意永远不达眼底:“这些日子我不在,郡守府里是什么情况?” 她说的郡守府便是天水城周边三城的父母官,实际的一把手。 她是公主不假,天水城周边三城也确实是她的封地,只是婺朝历来如此,公主王爷在封地建府,是明面上是一地之主,实际上上头还有个郡守在看着。 “写了两次折子上京,属下各誊抄了一份,主人要过目吗?”针羽从怀着拿出了两封信。 顾谲却没有看,“不用看了,里面无非是写我的罪状。” 王潮波这个人,别的本事没有,告人的本事倒是一流,或许也就是如此才会被派来自己的封地当郡守的吧。 针羽寡言,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句话,便闷着。 顾谲问:“还有别的什么事?” “王郡守过几日要祝自己五十九岁的大寿,派人来下了贴子,您要去吗?” “去。怎么不去?”顾谲不在意道,“我不去,他哪来的机会安罪名给我?” 针羽便领命退下。 她走后,顾谲又重新坐回了书桌前,研磨提笔,指实手空,身子稍稍前倾,在纸上龙走蛇游,行云流水般的写了斗大一个“钱”字。 放了笔,她好好欣赏了一下自己写的字,喃喃自语道,“写得真的漂亮,还是得再搞点钱才是……” 于是第二日天还没亮,郡守府衙中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你说谁家的人过来了?”王潮波在听到自己管家的汇报后直接梗着脖子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脸的惊魂未定,“现在才什么时辰??” 18.第 18 章 《恕罪》全本免费阅读 [] 管家应下了,嘱咐了外面的小厮即刻去把少爷叫起来,前往前厅接待贵客。 交代完,管家又折回了房,里面的王潮波也没再躺下,而是穿着中衣坐在床边,一脸的不忿。 他是真倒霉,在吏部托关系找熟人花银子,折腾了半天,结果把他安到了天水城的地界上来。 偏也罢了,还有个落阳公主在。 这日子,还不知道要熬上多少时日才算完。 “她素来荒唐至极,稍有不顺心的就在天水城里溜鸡骂狗,前些日子更是发了癫 ,跑出了城去,连累周边几个城戒严,弄得我好几天晚上都没有睡好觉。好在是全须全尾的回来,不然真出了点什么岔子,朝廷只会治我一个对‘匪祸’不作为的罪名,她倒什么事没有。” 说罢便拍着床榻恨声道:“权贵,权贵啊!” 管家知道这些日子自家老爷心里气不顺,便好言好语地安慰了几句,又道:“大人,您说这公主府里的人天不亮的就来咱们府上——是要做什么呀?” “做什么?”王潮波冷笑道,“她能做什么?左右又是看上了什么东西或是什么人,天水城的县令装死不敢应她,她才让人找到咱们这来。” 当今天子不知是出于亲情还是出于自己名声的考量,总之,他对这唯一的侄女极为偏爱,明里暗里也告诉过他们这些地方官,只要顾谲的要求不过分,能满足便极力满足,满足不了的便写折子上报朝廷。 “罢了罢了,你去给我准备笔墨纸砚,我再写封折子递上去。”王潮波道。 “大人,前两天刚写的折子估摸着还没有送到御前呢……” 王潮波一瞪眼,“那也得写!” 写了一半,王潮波的独子王劲悠便来了,王潮波忙问公主府的人来做什么? 王劲悠老实的一一转述,隐去前面一堆废话,最为关键的是,“殿下前些日子出城的时候看见城郊有处空地,想圈来做跑马场…” 按理说这要求也不过分,天水城周边三个县都是落阳公主的封地,而今想搞个跑马场,真不是什么大事。 “这种小事天水城的县令不能直接答应了吗?非要让她找上咱们?”王潮波不耐烦地问。 他儿子犹豫道,“是答应了,但公主府里的人说…说咱们郡守府马匹多,又没场地,殿□□恤,特来跟我们知会一声,要帮我们养马……” 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完,王潮波这个朝中混迹的老狐狸已听懂了,心中顿时暗骂顾谲这小油条。 这哪是体恤下属,分明就是做跑马场又缺马匹又缺银子,干脆敲竹杠敲到了郡守府里来了。 王潮波深吸一口气,问,“她要多少?” “每年两万两…” 王潮波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多,多少!?” 养几匹破马,圈块地,就要来讹两万两一年?! 要是几百上千两的话他咬咬牙出了便出了,也算是躲这瘟神。 可现在顾谲狮子大开口,一来就是两万两,他只是一地郡守,又不是一地土匪霸王,上哪偷上哪抢,给她凑这么个数出来? 王潮波瞬间怒从心头起,干脆撕了写了一半的奏折,重新起草一份。 这回有了现成的例子摆在跟前,写起来简直就是笔下生风,酣畅淋漓,不消片刻便写了七八页纸。 洋洋洒洒,满篇都是顾谲的荒唐。 放下笔,吹干墨,王潮波将折子交于管家,让其快马加鞭送往京城。 而这边的顾谲还心情大好,早上起来后就带着公主府里的一干俊郎君出城跑马,结果跑了十来里地后又嫌风沙大,硬是拆了城西孤山上的八角亭,移到城郊跑马场里搭着供她晒太阳。 她倒是会享受,只是累得好不容易出城踏青一趟的沈殓跑了个空。 “……杜姐,你不是说这有个八角亭吗?”沈殓抄书的这些时日里时常往书局跑,跑的次数多了,便与前来交稿的杜子悦混了个脸熟。 她反正是个健谈的人,又好奇写话折子的事,每回遇上杜子悦都要十分热情的与对方打招呼,一来二去,两个人居然还说上了几回话。 这不,前两天沈殓听隔壁的刘家阿奶说孤山上开了不少的美人蕉,大片大片的,艳丽好看。 美人蕉根茎清热利湿,舒筋活络,沈殓抄书时间过长,手腕时常觉得不太爽利,便想着去山上挖点回来制点草药。 同杜子悦说起时后者无意间提到那有个八角亭,许多文人墨客路过时会在那提字写诗,沈殓听后兴起,便邀约杜子悦一道出行。 兴许是盛情难却,又加之自己原本就没有几个朋友,对于沈殓的邀请,杜子悦犹豫了一番后还是同意了。 于是二人便 19.第 19 章 《恕罪》全本免费阅读 [] 沈殓的安慰很有效,也难怪杜子悦这样闷的人会愿意出来同她玩。 这安慰的角度就是与旁人不一样。 不过杜子悦还是劝沈殓不要爱财得过于明显了。 她倒是无所谓,反正因为写话本子她名声也好不到哪去了,但沈殓不同,这才刚到天水城,文人诗会一次都还没有去过呢,这要是被人知道沈殓为了钱竟如此,他们定会排挤她的。 “…日后你若是为官作宰了,世人定然会揪着你这些过去的事不放。”杜子悦帮她理着被挖起来的美人蕉根部上的泥土,忧心忡忡道。 “这又怎么了?”沈殓挖着美人蕉头也不抬,“左右这世道女子为官为人就要比旁人更加艰难点,我再怎么小心也总有错处被人抓到念个不停,既如此,我还不如依着自己的想法,自由自在的,珍惜眼前,享受当下。” ……也是这么个道理。 杜子悦被说动了一点,叹气,“诶,你啊,还是太年轻了。” 说完忽然想到什么,问沈殓,“说起来,你定亲没有?” 她知道沈殓是独自一人来天水城的,旁的她也没有问过。 “没有。”沈殓挖得满头大汗,手上全是土,只能用自己袖子擦汗,“成亲有什么好处吗,非得成亲?” 这也不能怪沈殓想法奇怪,实在是她家就是住在坟边上,天天看见的都是生离死别,子女不孝,老人无德,诸如此类的。 看得多了,她自然对成亲生孩子这种事毫无兴趣。 再加上她家是二皮匠,虽然早些年的时候朝廷降旨废除了匠人的贱藉身份,可乡下人,思想转变得慢,沈殓这样家势背景的,正经人家都不屑于与之结亲。 不过这样的情况在沈殓十五岁考中秀才那年忽然发生了转变,自她中了秀才后,原先很多看不上她的人家都上门来提亲了。 那时沈老爹就吊着两口气了,想在死前看到沈殓成家。 沈殓那会儿还不懂这些,她爹让她去相看相看她便去了。 结果遇上的都是歪瓜裂枣,好不容易来个相貌气质正常的,张口就是要沈殓考中举人后不要再继续考了,说什么女人合该专心在家生孩子,相夫教子才是。 当时沈殓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沈老爹先翻了脸,拖着病躯一脚踹向对方。 虽然没有踹中,却也表明的态度:“我女儿,乃人中龙凤,和你生孩子?生锤子,生你爷爷的孩子还差不多!” 把男方以及媒人气了个好歹。 ……由此可知沈殓这嘴有时候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是从哪里学的。 总之,有了沈老爹的那一脚,沈殓说亲的事就被缓了下来。 再后来沈老爹病故,沈殓守孝三年又三年,婚事就彻底被耽误了下来。 “好处也谈不上有多少,只是世人都喜欢先成家后立业罢了。”杜子悦笑了笑,很温和地说道,“你才二十一,朝廷前些年改了女子成婚的年纪,女子要十八才可婚配,这样一来你也不算年纪大。” 说到这里,沈殓才想起来问杜子悦年纪,她只知道对方比她大,却不知道对方到底比她大多少,“杜姐你芳龄几许?” 杜子悦说,“明年便是而立之年了。” 二十九岁了。 沈殓一愣,“哇,我一直以为你顶多也就二十五六岁上下。” 说话间她额上一滴汗就滴落在了眼帘上,她下意识地就用自己手去擦,杜子悦看见了,温柔地制止她,“你啊,手上还有泥巴呢。” 说着便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了一张干净的手绢,为沈殓擦去了汗珠。 沈殓心下十分感动,觉得杜子悦真是一个好姐姐,于是张口改唤对方“杜姐姐”。 后者也笑着答应了。 两人的气氛实在是和睦,一点也没有发现在不远处的草堆里还有个人躲着,正用笔记录着她们的一言一行。 “…沈身段柔软,无力久站,遂跌至杜怀中 20.第 20 章 《恕罪》全本免费阅读 好好好。 她真是鬼迷了心窍,居然信了这厮说自己不喜欢女子。 难怪当时沈殓敢说得那般义正言辞,合着是想立个牌坊,勾人上当。偏生自己单纯,没往深处想,还和她同塌而眠了数十日。 糟糕! 想到这里顾谲一下反应了过来,在心里骂到自己真是阴沟里翻了船,当时在山寨上她以为沈殓对自己并无非分之想,且形势所迫,便只当是个丫鬟留在了房内。 而今骤然明白了过来这人的狼子野心,她的心里就跟吃了苍蝇一样恶心。 沈殓对自己如此垂涎,指不定在山寨上的夜里还对自己行过什么非礼之事。 例如趁她在睡梦中,偷偷牵她的手? 是,她能理解自己这般貌美,沈殓一乡野村妇,没见过什么世面。不管之前喜男喜女,在走出那穷乡僻壤后倏然遇上自己这般的人间尤物,动心了也是常事。 可这人千不该万不该如此哄骗自己。 骗色骗到她顾谲头上来了,真是该死! 顾谲气得牙痒痒,骤时一张漂亮的脸上布满了阴鸷。 旁人们不知这殿下在想什么,只觉得周身气压也太低了些,都不敢吭声,只有长青敢顶着这压迫又剥了颗葡萄过去,想安抚安抚。 可顾谲哪是那么好哄的? 只见她头一偏,躲过了长青喂过来的葡萄,然后叫到梦冬,吩咐道:“你带上人去沈殓家,把她给我剁了。” 杀气腾腾,恨不得直接把沈殓包饺子吃了。 她脾气是出了名的不好,性子又跋扈,稍有不顺心就要杀人,伺候她久了的仆役都知道她的性格,也看她确实对沈殓动了真心,要真这会儿把人给剁了,日后顾谲回过味来了,只怕是会后悔。 到时倒霉的还是他们这些下人。 可这会儿她又在气头上,谁也不敢劝,只能面面相觑。 好在长青公子呆在顾谲的身边久,开了口,问顾谲:“殿下这是吃味了?” 闻言,顾谲拉着脸霸道道,“她是本殿下的人,竟然趁本殿下不在,与旁人勾勾搭搭,着实放浪该死!” 长青笑了一下,温温柔柔道:“殿下,那位妹妹而今不过双十,又是孤身一人,殿下您虽然钟情于她却又不直说,把人丢在别院里一丢就是小一月,人家摸不清您的意思,与旁人有了情愫也是常理。” 话里话外的意思就说顾谲心思难以捉摸,连带着也内涵了一把近些日子顾谲对自己的冷淡。 顾谲不傻,自然听懂了言外之意,于是转头问他,“怎么,你是在埋怨本殿下?” 说罢便拍了下手,冷淡的就叫仆役过来把长青丢出府,吓得长青一张俊脸煞白,连忙跪地求饶道:“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 只是顾谲懒得听他废话,让人堵了他的嘴直接拖出去。 她喜新厌旧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长青能留在府中两年已是极为难得,平日里众人也暗叹这长青本事极大,而今长青不过撒娇两句顾谲就骤然翻脸,身边众人虽是一惊,但也并不觉得意外。 仆役的手脚十分麻利,不消片刻就将那会儿还是翩翩公子的长青直接拖了出去,等人走了,顾谲的耳根子这才终于清静了些。 她想了想,又让人去把府里的几个小姐叫出来唱戏,哄自己开心,还道,“而今我是越发觉得男子聒噪又没内涵,还是女子好。” 管家梦冬木木地回道,“殿下,府里的小姐们都被您打发走了。” 顾谲茫然,“我什么时候把她们打发走了?” “您与陈公子婚事定下来的时候。” 顾谲这才想起来,当时她对陈茂掏心掏肺,听对方说自己的梦想是一生一世一双人,于是回府就把府里的莺莺燕燕给打发干净了。 唯独剩了个长青,还是看对方相貌身材着实好,有些舍不得,想待到大婚前夕再做发配。 现在好了,未婚夫婚前死了,自己府里的人又一个都没有了,顾谲大恨,气恼道,“这望门寡真是祸害人!” 顾谲越想越生气,脸色又阴沉了起来。 风雨欲来。 21.第 21 章 《恕罪》全本免费阅读 梦冬素来稳重,又年长,听此便劝道,“殿下,纪大人只是对您要求严厉,加之为人有些古板罢了。” 再骂下去,要是被人传出去了,那御前的案牍上又少不了多一份公主跋扈,辱骂朝廷命官的奏折了。 顾谲骂过两句之后也懒得说这人了,结果梦秋非要没有眼力劲儿的问:“殿下,纪大人寄过来的考卷可要送到沈小姐家中?” 毕竟当时顾谲会给纪元远写信,为的就是沈殓的科考,而今收到东西了,自然是要送过去。 “送她干什么?我不找她麻烦都是好的了,还要给她送礼?!”顾谲现在一听到沈殓的名字就上火,她当时怎么就信了沈殓的鬼话呢?真是马前失蹄,人善被欺。 亏得当时自己看在她们一道出生入死过的份上还去为她找考官的照顾。 当然,其中也不排除她就是闲着没事想找找纪元远晦气的成分。 可即便如此,她出发点也是好的啊。 而沈殓是怎么报答她的呢? 回城之后就跟死了一样,白得了她的房子,还不来谢恩,真是该死! “梦冬,你还是带人去把她给我剁了!”顾谲阴着脸吩咐道,“剁细点,到时给公主府的人熬肉圆汤喝,算加餐。” 周遭的人一听这话脸色都大变,纷纷低着头不敢说话,生怕这位主真的把人给剁了喂他们吃。 只有梦冬一副泰然自若的神色,“殿下,府中下人们每日都有肉圆汤喝,此乃当时您定下的惯例。” 顾谲虽然脾气古怪为人疯癫,但是她对手下的人素来大方,别说是在溪州了,就是在庆州京都城,估摸着也找不出来她这么大方的主人家。 顿顿有肉,餐餐白面馒头。 看着顾谲冷冰冰的侧脸,梦冬知道她还在气头上,便在心里大胆断定最大的问题就是今日沈殓跟人出城赏花上。 想来也是,她们殿下素来高傲,而今为了这个秀才科考,竟然舍得拉下脸面去找人帮忙,要了往年的考卷回来,结果两人还没有来得及见面,她们殿下还没有献上殷勤,那秀才先跟别人幽会上了。 放在谁身上都要生气。 可难得她家殿下对人如此上心,且为此愿意从先前那个还没有过门的驸马爷横死的伤痛中走出来。 梦冬觉得,这事也不是没有周旋的余地。 那会儿那个长青虽然说的话不怎么好听,但道理确实是那么个道理。 殿下这回来了都小一个月了,一次也没有见过那秀才,女秀才心中彷徨,此时又有小人趁虚而入,关怀备至,一时迷了心智也不是不可能。 可只要她们殿下愿意点个头,对方必定会颠儿颠儿地回来乖乖认错。 想到这里梦冬便劝慰道:“殿下,那沈秀才是女子。” 顾谲看了她一眼,觉得莫名其妙,“她是没什么女人味,可我也不至于分不出来她是男是女。” 她家管家是不是也病了? 梦冬:“……殿下,我的意思是,女子一般都内敛含蓄又被动,她心悦于您,可您久不见她,她心里有了怨气,更怕高攀不起您,于是故意做出这些事来,想逼您去见她——这也不是不能理解。” “毕竟是女子,女儿家家总喜欢心上人哄着些。” 旁边的丫鬟小厮也连连点头,觉得管家说得很有道理。 “你是说她跟人光天化日之下卿卿我我,只是为勾本殿下去见她?”顾谲觉得有点坏事了,上次回城戏演得太过,现如今府里的下人都信她对那个沈殓真有意思了。 ……她在众人眼中,难道如此饥不择食吗? 而这沈殓,竟然还如此多的心机。 顾谲咬牙切齿,拍着扶手骂道:“放浪!” 梦冬梦秋连忙告罪,劝她要平心静气。 下人们也跪了一地在磕头。 “ 22.第 22 章 《恕罪》全本免费阅读 顾谲一下睁开了眼,睡了一觉起来后她冷静了不少,而今的形势已然如此,闲着也是闲着,找个乐子玩玩也不是不可。 想到这里,她便顺着梦冬的话往下说,“是了,我还借了她房子。” 沈殓,沈殓是吧。 她倒要看看这厮还有多少把戏没有使完,竟然把小聪明都弄到她头上来了。 “你昨日说的不错,此女子钟意本殿下,却又知自己与我乃是云泥之别,便想玩欲擒故纵这一套,和旁人见面幽会,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无非是想本殿下恼怒罢了。”她手指敲着案牍,心中觉得自己分外英明,因为此计虽然愚笨,却十分有效。 若是换作旁人,想来定会着了这种小花招的道。 但她可不会。 不但不会还要在那里点评道,“哼,哼,实在是小女儿姿态。” “殿下说的极是。”梦冬以为她重新振作起来了,心中松了一口气。 只要她们殿下能找点事做就好了。 千怕万怕,就怕她们殿下闲着了。 这些年,只要她们殿下一闲,那准要惹出不少事端来。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也不怪她,”顾谲看了自己管家一眼,没什么表情地为沈殓开脱道,“她乃乡野村妇,没有见过世面,而本殿下又如此貌美,她心悦于我,想要千方百计地得到,甚至使些歪心思都是人之常情。” 她肃然道:“只怪本殿下太好,让沈卿爱得太深,说起也是我的过错。” 到底现在名义上她与沈殓是有情人,她不喜归不喜,却也不能让旁人看低了沈殓。 不然丢得还是她的脸面。 梦冬连忙点头称是。 心中更觉顾谲待沈殓不一样,以往她们殿下可没这么维护过谁。想到这里,梦冬便问:“那殿下,可需要我先备份礼送去沈小姐家?” 对女孩子,送礼总归是没错的。 可顾谲听后却十分怜悯地看着她,摇头道:“你不懂,她现在一心想的是我,你送再多的礼过去都不如我见她一面让她欢喜。” 梦冬:“……” 她为何要懂这些。 顾谲叹息,“也罢,你去安排一下,今日我便去见见她吧。” “再不去,我怕她思念成疾,害了相思病。” *** 与此同时,在家中院里看书的沈殓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以为要变天了,结果抬头一看,还艳阳高照着呢。 她嘟囔道:“莫不是山寨上的婶子们想我?” 那日她走得急,没有来得及去寨口跟往日傍晚闲聊的几个婶子们道别。 而今已走月余,被人思念了也是常理。 正想着,隔壁的刘阿奶便过来敲她的门,邀她一道上街。 别看刘阿奶耳朵有点背,但脑子很清醒,持家有道,整个天水城哪家的铺子削价,谁家的店面有贱卖都了如指掌。 她这次来邀沈殓上街就是去城西的状元坊,那有个米面铺子要低价处理一批陈米,每人限购三袋。 “虽然是陈米,可隆家米铺的仓库好着咧,放了三五年的米都比别家放了一年的米保存得好,味道是要差了一点,但便宜啊,你买回来和新米掺着点熬点粥喝,怎么就不能过日子了?”刘阿奶一边教育沈殓要精打细算,一边脚下生风,生怕去晚了没有抢到米,沈殓加紧跟上都还慢她半步。 其实她对吃不怎么讲究,只觉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跟着刘阿奶走就对了。 她住城东,要去城西的状元坊脚程便要走上大半个时辰,路上无聊,刘阿奶还同沈殓讲起了状元坊里的一些八卦。 例如小寡妇招婿。 说的是状元坊有户人家早些年从京城搬来,是一俏丽佳人,丧夫,还带着一孩子。 “你是外地来的不知道,状元坊之所以会被叫做状元坊是因为那条街上曾出过两个状元。自那后大伙就都说那地的风水好,纷纷搬了过去 23.第 23 章 《恕罪》全本免费阅读 刘阿奶对于沈殓的上道非常满意:“是咧是咧,你想啊,一个寡妇守了这么多年的寡,再找个新男人也不是什么坏事,毕竟孩子一天天大了,又要读书又要过日子,家里没个赚钱的人这可怎么行?可坏就坏在她门里就没有过男人!” 说到这里刘阿奶停顿了一下,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但是旁人怎么会信呢?毕竟一个女人肚子总不可能凭空大起来吧?” 沈殓虽不通人事,但也知道女子有孕需得男人才行,于是点头。 “那孩子生下来了吗?”她忍不住问。 “生下来了,”刘阿奶道,“哎哟得亏是生下来了,你是不知道,当时那小寡妇怀孕以后她周遭住的好几户人家的妻子都跟丈夫打架呢!还有一对都闹和离了。” 说着又说了一段妻子殴打丈夫的故事。 刘阿奶话语间非常兴奋地同沈殓说着那妻子多么多么的强悍,一巴掌下去就把丈夫扇了一个猪头脸。 沈殓听着想笑,心里倒觉得那妻子没错。 估摸着是因为这寡妇怀的孩子着实蹊跷,而那挨打的丈夫自己行事本就不够规矩,总是对寡妇另眼相看,蠢蠢欲动。 如此,惹了妻子妒忌,殴打了便殴打了。 合该。 沈殓以为故事到这里就完了,可刘阿奶却一把拉过了她的手,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道:“那寡妇的孩子,你知道长得像谁吗?” 沈殓按着自己在乡间一些艳事的发展,猜测道,“莫不是真像哪个有妇之夫?” 无外乎是夜里偷情,然后珠胎暗结之类的。 可刘阿奶却摇了摇头,“跟她那个早死的亡夫长得一模一样!” “可她不是寡妇吗?那她丈夫应该早就死了啊。”沈殓一脸奇怪道。 “是啊,但是就是长得一模一样。她前面还有个大儿子你知道吧,十四五岁往上了,之前她就时常跟人说她儿子容貌酷似亡夫,但大儿子好歹还有几分像她自己,结果生的这个二儿子啊,那是跟她一分相似也没有!据那寡妇自己说,她二儿子跟亡夫活脱脱地从一个泥膜印出来一样。” 沈殓一下抓到了重点,“那有没有可能她亡夫没有死呢?” “哎呀,肯定是死了啊,不然哪个男人能放心自己那么漂亮的妻子独自生活近十年?” 这倒也是。 以前在乡里住的时候有户人家的妻子也是十分貌美,听说年轻的时候还是庙会扮观音的不二人选。 而那家的丈夫婚前原本是商人,每年都要行商外出半年十个月,结果婚后大约是觉得自己妻子太过标志了,不放心,于是生意不做了,留在家里种地。 想到这里,沈殓便与刘阿奶探讨起来那寡妇的二儿子到底是谁的孩子。 她猜了半天,连夜里的更夫都说了,刘阿奶都是摇头,还跟看傻子一样的神情看她,“……都让你早点成家你不听,你看看,你都说的些什么人?” 说完又忽然想起来沈殓和常家侄女两人在搞对象的事,心下恍然大悟,难怪沈殓一直不想成亲。 刘家阿奶虽然对这种事不赞成,但到底是你情我愿的事,她一个外人,也轮不到她说什么不乐意。 溪州这地方的风水大约是真的怪,断袖啊金兰啊跟地里的韭菜一样,层出不穷,当地人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沈殓压根不知道刘家阿奶误会了她的事,还在那里冥思苦想那二儿子的父亲到底是谁。 大约是她皱着眉想事情的样子太过苦恼,刘阿奶看不过眼了,于是便决定告诉她答案:“别猜了,你就是想破头也想不到。” “——那个孩子的父亲,就是她先前死了的丈夫!” 沈殓:“他不是死了吗?!” 死了还能让人怀孕?? 刘阿奶一脸的高深莫测,压低了声音道:“这叫情感上苍,那寡妇守节守了快十年,天天吃斋念佛,不与生人见面,一心念着亡夫。这不,她诚心感动了老天爷,于是有感而孕。” “有,有感而孕??”沈殓听得满头雾水,不明白这怎么就是有感而孕了。 “阿奶,你的意思是,已经变成鬼了的丈夫,夜宿寡妇家……然后寡妇怀孕了?” 刘阿奶点头,一脸的认真:“对啊。” 沈殓:“……” 这种鬼话也有人信?? 沈殓心情复杂,想对阿奶说点什么,但又实在不好开口,总不能让她一个云英未嫁的女子来分析所谓的“有感而孕”其实是鬼话,孕不了,要孕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