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公卿》 1. 第1章 《媚公卿》全本免费阅读 [] 暮夏将残,苍翠的草木渐渐褪了颜色。 与她当年离开上京时的景致一般无二,可惜三年过去,物是人非。 嫩笋柔荑轻轻滑落,顾兰枝放下车帘,隔绝了沿途的车水马龙。 若非机缘巧合之下在扬州府见了安国公府老夫人一面,兴许此刻她还烟水阁里迎来送往,难以脱身。 正出神,马车倏的顿了一下。 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到安国公府了,顾兰枝眸中慢慢聚起了一丝亮光。 正欲打帘下去,外头一截白皙素手探了进来,伴着脆生生的女音, “表姑娘,国公府到了。” 沈老夫人说,顾家曾对国公府有救命之恩,是以给了顾兰枝一个表姑娘的名分,好让她脱离青楼,有个安身之所。 前来接应的是个身着华服的端庄少女,瞧着约莫十八九岁的样子。 “浅碧,快去拿脚凳。” 车门外的丫鬟应了声,再次打帘时顾兰枝已倾出半截身子,腰细如柳,婉约婀娜。 未见正脸,已被这身段迷了眼。 离顾兰枝最近的浅碧更是愣了好半晌,方磕磕巴巴地叮嘱她小心脚下。 顾兰枝万不敢作势拿乔,自个儿提着裙摆下了车,冲浅碧柔柔一笑,胭脂淡色的素脸灼若芙蕖。 “多谢。” 涓涓细流般的声线,如沐春风。 话音落,少女翩然而去,只余空气里弥漫的极浅淡的兰花香。 浅碧愈发失神,“不、不客气……” 未免张扬,顾兰枝刻意去了粉黛,将原本的十二分颜色去了三分,一身素白罗裙,浓密乌发只简单挽了个垂鬟髻,鬓边缀着一朵并不起眼的蓝色珠花,除此之外别无她物。 饶是沈染衣这般的世家贵女,眸中亦划过一抹惊艳之色,半晌,试探着问, “你……是兰枝妹妹?” 顾兰枝忙垂着眼帘款步而至,朝对方施了一礼,“民女顾兰枝,叨扰贵府了。” “兰枝妹妹客气了。” 沈染衣回以平礼,“老夫人叮嘱过了,叫你往后就当这儿是自己家,安心住着。” 顾兰枝此前并未见过沈染衣,但见她衣着华贵,相貌气度又与沈老夫人肖似,便猜到了对方身份。 应当是沈老夫人的孙侄女,安国公府货真价实的表姑娘。 “老夫人大恩大德,兰枝没齿难忘,岂敢心安理得。” “当真不必拘束。”沈染衣主动拉过她的手,笑意吟吟道,“包袱叫下人给你拿着,你且先随我去拜见老夫人,自扬州一别,她可念叨你许久了。” 安国公乃上京数一数二的世家权贵,仅是先帝御赐的府邸便占了大半坊市,布局规整,端方有序,碧瓦朱檐连绵不绝,亭台楼阁错落有致。 沈染衣领着她走在青砖铺地的林荫小道上,道旁翠竹成行,枝叶扶疏,待过了二门的小穿堂,便上了一处抄手游廊,其间甚至引了曲水环绕,自两侧奇花异草之下蜿蜒而过,汇入一处怪石嶙峋的小池中。 顾兰枝却无甚心情欣赏。 这一路朝她投来的异样目光想忽视都难。 眼睛可以假装看不见,耳朵却是将她们的声音尽数听了进去。 “这又是谁家送来的表姑娘?” 这些年为了巴结安国公府,多的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上门,内院里的下人已是见怪不怪。 她们见顾兰枝衣着简陋又生得貌美,便猜测是哪家穷亲戚上门卖女了,语气不免多了嫌恶。 “嘘,可小声些。” 有知情者多看了几眼,游移不定道,“听说好像是从扬州哪个青楼来的……” “青楼?!” 竟是那般腌臜地出来的女人。 女使陡然拔高的声调促使沈染衣沉了脸,“手头的活儿做完了?主子家的事也敢妄议?” 边上一众女使扑通跪倒在地,方才出声的则站在前头,迎上沈染衣的目光,虽不情愿却也还是跪了下去。 顾兰枝脚步微顿。 沈染衣的权势竟如此大么,仅仅一句话一个眼神,便震慑住底下的人。 顾兰枝还在出神,沈染衣已经转过了头,又恢复笑吟吟的模样,“这阵子老夫人身子不好,院里头的下人少了管教,言行不端之处,还望兰枝妹妹见谅。” 顾兰枝垂眸,“言重了。” 什么闲言碎语,乃至污言秽语,她听多了。 早就无所谓了。 等她们稍走远些,匍匐在廊下的女使们方小心翼翼起了身。 有被牵连者不悦嘟囔,“映兰,你不要命,可别再连累我们了。” 唤作映兰的女使也恼了,撇撇嘴道,“她就是仗着老夫人疼爱,又是公主伴读,这才耀武扬威,说到底还不是个丧家犬……” 一个表姑娘,做不了正经主子,迟早是要离开国公府的。 沈染衣就跟没听见似的不予理会,倒是浅碧稍解释了两句,“那人是世子院里的一等女使,跋扈惯了,您别介意。” 世子院里的人? 顾兰枝微微一愣,下意识回头去看。 那女使生得还算貌美,又如此跋扈,莫不是他房里的? 如此想着,顾兰枝有些低落,默默收回目光。 沈染衣则跟没事人一样,沿路给她介绍国公府里的布局,哪处可以去,哪处该避着…… 直到二人路过西侧偏厅,几个花红柳绿的少女一拥而上,打断了沈染衣的话音。 “沈姐姐!” 率先拥上前的是个十四五岁的青涩少女,穿着豆绿色云纹妆花褙子配同色银丝苏缎罗裙,容貌谈不上绝美,胜在清秀灵动。 少女挽着沈染衣胳膊,两眼笑成月牙儿,“沈姐姐什么时候回来的?怎的也不告诉妹妹一声?” 她话音刚落,耳边传来一声嗤笑,一个年纪稍长,穿着宝蓝色团锦琢花衫的姑娘迈步上前,冷淡的目光在众女眷中逡巡一圈,最后落在沈染衣身上。 薛锦华眸含讥诮,“从前染衣只是服侍老夫人,都能忙得见头不见尾的,如今成了公主伴读,需时时进宫,又怎会得空理会咱们?” “话不能这么说。” 又一少女从偏厅出来,主动站到沈染衣另一侧,一副很是要好的模样,“谁不知道沈姐姐最疼爱小棠了,有沈姐姐在,往后说不准咱们小棠也能进宫伴读呢。” 然而能进宫伴读的,哪个不是世家大族出身的嫡女。 付小棠虽是嫡出,却是二房的人,二房如今也就沾了长房的光,勉强富贵,在朝里压根说不上话,众人心知肚明的事,却偏要说出来叫人为难。 沈染衣略一耸肩,不着痕迹避开了对方的亲近,“柳表妹说笑了,公主要选谁做伴读,由不得我们自己作主。” 柳绵绵自讨没趣,撇撇嘴不再说话。 而顾兰枝早在三个姑娘出来时便主动站到一旁,做出隔绝的姿态。 从前在烟水阁,多的是女人勾心斗角,她不想牵扯其中。 可偏偏付小棠得了表姐柳绵绵的示意,朝她看了过来,“呀,好漂亮的姐姐,你是……” 几人便齐刷刷看向顾兰枝。 顾兰枝不得已,福了福身,“民女顾兰枝,是……” “是老夫人的远房表亲。” 沈染衣接了话头,“兰枝的父亲于国公府有救命之恩,如今她双亲过世,老夫人便做主将她带回府里,以报旧日恩情。” 沈染衣的话无疑是替顾兰枝遮了丑,顾兰枝递去一个感激的目光。 “原来如此。” 一听是有恩的,几个姑娘愈发热络了,七嘴八舌报了闺名,除了最开始出来打招呼的付小棠是安国公府嫡女,其余两位皆是府里的表姑娘。 薛锦华是大夫人薛氏带进来的,柳绵绵则是二房夫人的外甥女,一直借住府上,与二房嫡女付小棠亲如姐妹 2. 第2章 《媚公卿》全本免费阅读 [] 男人淡淡嗯了声,并未注意过沈染衣身侧之人。 顾兰枝心底的紧张缓缓涌出,满含希冀的望着他。 就在付宴清从她身旁经过时,顾兰枝高悬的心瞬间坠入谷底。 三年未见,她时刻惦记着他,只是她始终未能摆脱罪臣之女的身份,又一度流落烟花,只怕是再难站到他身旁…… 到底不甘心。 男人似乎感受到了那道热烈的目光,蓦地顿住脚步,回头看去。 入目便是添了些许泪痕的素脸,顾兰枝鸦睫低垂,隐约还有泪花闪烁,脸色苍白透明得近乎破碎,仿佛风一吹便会烟消云散。 付晏清的心莫名揪了一下。 适才经过,他好似闻到了一股极淡的,熟悉的兰香,令他误以为是孟兰月回来了。 付晏清三步并作两步,停在顾兰枝面前,浓眉紧蹙,“……你是何人?” 顾兰枝猛地抬起眼帘。 原本有一肚子话想说,对上男人冷冽的眸时,声音仿佛卡在喉咙处。 “我……” 男人身姿俊秀颀长,玉冠束发,白衣矜贵,容貌更是一等一的出众,眉眼疏朗,鼻梁挺拔,然薄唇紧抿成线,透着一股子凌厉气势。 顾兰枝心下茫然,不知何处惹他不快,忙又垂下眼帘。 付晏清见她迟迟不说话,浓眉锁得愈深,“为何不答话?” 顾兰枝偷眼,从他漆黑的瞳眸深处看到了一抹厌恶之色,纤薄的身躯微微一僵。 她张了张嘴,没来得及发出声音,旁边有人拽了她一下。 沈染衣将她拉到身后,笑着打圆场,“兰枝妹妹初来乍到,兴许是被世子气势所压,一时愣了神,你便不要与她计较了。” 人前沈染衣总是世子世子地唤,显得二人很是生分,然而她终究是老夫人最疼爱的孙侄女,付晏清多少会给她些脸面。 果然,他面色稍缓,“随口一问罢了。” 顾兰枝,这个名字他早前听老夫人提过几回。 既不是孟兰月,付晏清的心很快恢复平静。 顾兰枝却没缓过神来,痴痴望着男人消失的方向。 沈染衣将一切看在眼里,暗道又是个飞蛾扑火的少女。 无奈摇了摇头,“走吧,别叫老夫人久等了。” 穿过了垂花门,眼前便是另一番天地。 四面游廊,曲折回旋,有奴仆整齐排列于两侧,见了沈染衣纷纷福身行礼,足见院内规矩极大。 随喜堂是安国公府里最气派的主院之一,最北面的主屋足有五间之多,掩映在两棵茂密的梧桐树下,东西配房各三间,碧槛红窗,绣帘罗幌。 顾兰枝跨入北厅,便听到里头传出的欢笑声,老夫人跟着打趣了几句,那少女便掩唇咯咯咯的笑,笑声宛若银铃般清脆。 沈染衣也跟着笑,“定是琳琅那丫头回来了。” 她一贯面上带笑,但顾兰枝看得出,沈染衣比起前几回的笑得真诚许多,是打心眼里喜欢里头那个唤作琳琅的姑娘。 顾兰枝低着头,猜想能叫沈染衣喜欢的,应当也是个好相与的罢。 二人步入内堂,方才笑得花枝乱颤的少女率先跳了起来。 “嫂嫂!你可算来了!” 也不管旁人是何脸色,付琳琅兀自挽住沈染衣的胳膊,“祖母方才还骗人,说你早早进了宫没回来呢。” 顾兰枝一愣。 早年她听付晏清提起过,家中还有位一母同胞的嫡亲妹妹,莫非就是眼前的少女? 而对方待沈染衣如此特别,一口一个嫂嫂…… 上座的老夫人含笑不语,并未呵斥付琳琅。 顾兰枝不敢多想,立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 沈染衣何其敏锐,冲顾兰枝尴尬一笑,便拂去付琳琅的手,“老夫人说得也不错,只不过府里来新人了,公主殿下许我早一日出宫……” “新人?” 付琳琅这才将目光移向顾兰枝,“莫非她就是那什么顾氏女?” 沈染衣心细如发,嗔了付琳琅一眼,“人前切莫胡闹了,我是你沈姐姐,不是嫂嫂,而这位同我一样……” 付琳琅出声打断,“那怎么能一样?” 这些年为了巴结她们,多的是人将一切莫名其妙的“表姑娘”送过来,打的是何主意,她们自个儿心里门清。 而顾氏女的出身,付琳琅略有耳闻,对此更是不屑一顾,小声嘀咕起来,“早知道祖母要把这等肮脏的女人接到府里,我就该早些回来阻止才是,这样的人与咱们住在一处,传扬出去只怕坏了全府姑娘的名声……” 老夫人慈和的眸光一凛,“琳琅!” 付琳琅登时住口。 顾兰枝也不再迟疑,双手交叠于额前,冲上座的老夫人行了大礼,“兰枝自知身份卑微,不敢奢求留在府中,这次来只为拜谢老夫人大恩大德。” 换做以往,有人不喜她,她自不会上赶着。 但这次她却有非留下不可的理由。 以退为进,是眼下她唯一能做的。 “好孩子,快别说这些话了。” 老夫人在万嬷嬷的搀扶下站起了身,缓步走向顾兰枝,布满褶皱的手掌轻轻拂过她的发梢,“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吧?” 她红着眼眶,黑灰的眸里有怜惜,有歉疚。 “比起顾家的救命之恩,老身所做这些,不算什么,倒是苦了你……”老夫人忆起往事,又是一滴热泪。 而顾兰枝也依稀记得,十多年前父亲身为太医院院使,曾到安国公府为老夫人诊脉,所谓的救命之恩多半便是那一次了。 老夫人颤巍巍地将顾兰枝从地上扶起,又絮絮叨叨说着,“顾氏满门忠良,来日若有时机,付家定会全力助你父亲沉冤昭雪,届时你便能恢复身份,只是如今,委屈你了……” 说起父亲,顾兰枝长睫微垂,一双美眸红彤彤的。 老夫人不忍她伤心,便转移了话题道,“西侧院的沁香阁老身已着人收拾出来了,你且安心住在那儿,有染衣相伴,缺什么便与她说,实在不行就到老身这儿来。” 边上的付琳琅震惊得瞪大眼睛。 外人不知道,府里的人却很清楚,老夫人将沈染衣养在膝下多年,为的就是来日将沈染衣许给长孙付晏清为妻,以延续沈付两家情义。 而那西侧院的规制与付晏清所在的汀兰院相同,是留给未来主母的院子,沈染衣打小便住里头。 只是沈染衣与付晏清到底没有捅破窗户纸,她便一直住在侧厢。 “祖母,那沁香阁可是主屋……” 付琳琅一瞧不上顾兰枝的出身,二则为了她心目中的嫂嫂鸣不平。 沈染衣没能住主屋,顾兰枝一个外来的又凭什么? 正欲胡搅蛮缠,又被老夫人一记眼神警告,“好了,事情已定,便是你爹娘来了,也会这么做。” 付琳琅气不过,“爹娘才不会看上一个妓子呢!她这等出身便是给哥哥做妾都不够资……” “啪”的一声脆响,随喜堂陷入诡异的沉默。 付琳琅难以置信,前一刻老夫人还与自己有说有笑,转眼便因为一个妓子动怒。 “祖母?” 付琳琅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 她是长房唯一的嫡女,上有爹娘兄长疼爱,下有二房的弟弟妹妹捧着,何曾挨过打? 沈染衣也吓了一跳,她知道老夫人看重顾兰枝,但没想过仅仅是一句羞辱便激怒了老夫人。 担心付琳琅冲动之下又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沈染衣揽过她肩头好一阵安抚,“老夫人是恨铁不成钢,你可是咱们府里正儿八经的嫡长女,往后也要进宫伴读的,万不能胡说了……” 付琳琅捂着红肿的脸颊,不服气道,“可我说的也没错啊,那顾氏女无非是生了张狐媚脸,哪里比得上沈姐姐?” 沈染衣赶忙捂住她的嘴,半推半拽的将人带出了随喜堂。 付琳琅一走,空气又渐渐安静下来。 而顾兰枝对她们争论之事始终缄默不语。 沈老夫人这么做,无非是想在旁人面前抬举她。 虽然,意义不大了。 这些年该经历的,不该经历的,她全都经历过,自然也无惧旁人异样的目光。 只是一个付琳琅而已,看不惯就看不惯罢。 沈老夫人望着立在一旁面色沉静的顾兰枝,少女早已过了及笄之年,出落得愈发婀娜窈窕,容貌亦更甚从前,光是一张脸便格外惹眼。 也不知是否是因为顾兰枝曾在烟水阁待过阵子,即便她如今身着素衣,也掩饰不了那股子柔弱娇媚的劲儿…… 仅一瞬,老夫人便被自己心底忽然冒出的念头吓着了。 若不是因为付家,顾家何至于沦落至此,自己又怎能用世俗的眼光去看待恩人遗孤。 思及此,老 3. 第3章 《媚公卿》全本免费阅读 [] 夜间,沈染衣从自个儿屋里拨了两名女使,并两套秋装和一套首饰宝石头面送去沁香阁。 女使春雨秋霞是沈染衣一手调.教出来的,性子稳重,精明干练,与主子拜别后便往沁香阁去了,屋里只剩沈染衣与浅碧二人。 浅碧瞧了眼对面紧闭的门窗,纳闷道,“姑娘,您为何也如此抬举这顾氏女?” 老夫人待顾兰枝宽厚,是为了报恩,然而自家姑娘完全没必要这么做,甚至刻意提醒顾兰枝赴宴,万一真叫世子爷看上了,岂不危及自家姑娘地位? 沈染衣取下钗环,语气平淡,“能让老夫人如此看重,必定不是救一人这般简单的恩情,我这么做,一是顺了老夫人心意,二则……我年岁不小了,不想在这府里耗下去。” 老夫人疼爱固然是好,可这偏爱过了头,何尝不是一种束缚。 倘若顾兰枝能得付晏清青眼,于她,于顾兰枝都是好事。 与此同时,春雨秋霞敲响了沁香阁的门。 半夏刚收拾好卧房过来开门,见到两人还有些诧异,“二位姐姐是?” 两名女使福了福身,其中一人开口道,“奴婢春雨,是沈姑娘院里的女使,眼下府里没有多余人手,老夫人派我二人到兰姑娘跟前伺候。” “这些是老夫人的一点心意。” 春雨捧了两套衣裙,一旁的秋霞也适时打开了手里的鎏金珐琅嵌玛瑙首饰盒。 正巧顾兰枝绞着头发出来,一眼便瞧见那一整套的嵌玉花红蓝宝石双珠纹金头面,华贵而不失雅致。 晓得顾兰枝有所顾虑,春雨笑吟吟解释道,“老夫人今日见您没什么像样的衣物首饰,特意吩咐奴婢送来的,兰姑娘务必收下。” 打着老夫人的名头,顾兰枝不收也得收。 春雨秋霞早早打探了付晏清的喜好,翌日午膳过后,二人准备着手伺候顾兰枝沐浴,却遭了婉拒。 半夏挡在顾兰枝跟前,“沐浴有我伺候便成,二位姐姐辛苦了,先到前厅坐着歇会儿吧。” 春雨秋霞对视一眼,按下心里头的怪异,老老实实退出房间。 半夏松了口气,回头之际,小脸满是担忧之色。 顾兰枝知道今日中秋家宴是再见付晏清的好时机,没功夫去想旁的,面无表情褪去了肩头的衣衫,里衣顺着滑腻的肌肤落下,露出一截凝白无暇的臂膀。 直至傍晚,才算妆成。 顾兰枝美得张扬,是以她在烟水阁三年艳名远播,恩客不断,但安国公府是世家大族,规矩多,不喜过于美艳,春雨秋霞琢磨到了这一点,为她换了雪衣金钗,端的是清丽脱俗,气度如兰。 可如何修饰,都掩盖不去那身令人艳羡的美人骨。 目光一瞬,天地失色。 一众家眷齐聚后院,皆被突然出现的顾兰枝吸引了目光,付晏清亦不例外。 廊庑之下,付晏清身着圆领白袍,眉目如画,清俊无双,始终平静的俊颜在看见顾兰枝的刹那,终于有了一丝波澜。 又是她。 那个顾氏女。 仅一瞬,付晏清移开了目光。 他不想在闲杂人等身上浪费时间。 恰在此时,顾兰枝听到身后有人喊了一声“哥哥”,便见付琳琅从她肩头撞了过去,力度之大,令她朝前踉跄了好几步。 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后头又响起一阵喧哗,是姑娘们的调笑声。 顾兰枝压根来不及反应,又是接二连三地顶撞,从左到右,又从右到左,她彻底站不住,如急雨击打的浮萍,摇摇欲坠。 耳畔全是欢笑声,打趣声。 迫不得已,顾兰枝被裹挟着朝前走去,刚迈上台阶,一只藕粉色绣鞋踩上了她雪白的裙摆。 又有人在旁攘了她一把,顾兰枝歪歪斜斜地朝前跌去,只听“刺啦”一声,裙摆被硬生生撕扯出了一道口子。 “天呐,” 薛锦华掩唇佯装惶恐,“实在对不住!”故作手忙脚乱的,又往顾兰枝裙摆上踩多几下。 刚从顾兰枝身旁经过的付小棠也吓到了,回头一看,忙不迭道歉,“兰枝姐姐,你没事吧?” 顾兰枝摔在台阶上,裙摆撕裂出一道醒目的沟壑,隐约能能瞧见底下雪白的亵裤。 顾兰枝咬唇,极力掩饰自己的狼狈。 付晏清听到动静,下意识要看过去,付琳琅侧身拦住他,“哥哥!” 付晏清只好收回目光,略微无奈,“又怎么了?” 付琳琅满意地一头扎进他怀里,撒娇似的轻哼道,“哥哥果真是不耐烦了,看来琳琅不在这一年,你是一点儿都不惦记琳琅了。” 与人前的冷淡不同,付晏清垂眸时,眼底满是宠溺之色,“胡说,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我不惦记你,还能惦记谁?” 得了兄长的安慰,付琳琅眉眼立飞扬起来,“那哥哥是想琳琅多一点,还是想嫂嫂多一点?” 提及“嫂嫂”,付琳琅便朝沈染衣挤眉弄眼起来。 人人都说付晏清心里有人,付琳琅才不管,即便有,那个人只能是沈染衣,是以每次调侃,付琳琅都不避讳任何人。 沈染衣却觉难堪,索性不接话,转到顾兰枝身边将她扶起。 顾兰枝美眸黯了黯,“多谢……” 她站起身,略显慌乱地捋了捋裙摆,可那漆黑的鞋印太过扎眼,无论她如何擦拭,皆无济于事。 薛锦华戏弄得逞,捻着丝帕好整以暇地打量起顾兰枝, “瞧瞧这一身,多好的料子啊,可惜了……只能说,有的人生来就该身披锦衣,而有的人,只配在那肮脏下.贱之地,赤.裸穿行。” 那狼狈不已的模样令她很是欢愉,嘴角的笑意如何都压不住。 沈染衣秀眉紧蹙,“中秋家宴,诸位长辈皆在厅中,你们非得这样做吗?” 她声调不高,并不想引人注目,但了解沈染衣的人就知道,她已在发怒边缘游走。 “都说了,是不小心的,你要到老夫人跟前告状,我也没法子。”薛锦华到底不敢和沈染衣正面对上,翻了个白眼走开了。 付小棠面色急切,“马上就开席了,兰枝姐姐若不介意,到我屋里头换身干净衣裳吧。” 一直跟随付小棠的柳绵绵也凑了上来,明明是想围观顾兰枝出糗,却偏又装作一副紧张担心的模样, “小棠这主意不错,绿影园离此处最近,来回不过小半刻钟的功夫,加紧些也能赶上。” 正是慌乱中,顾兰枝几乎要应下了,被沈染衣挡了回去。 “不必了!” 沈染衣神色冷肃,解下斗篷披到顾兰枝肩上,“你要是真内疚,往后走路可长点眼。” 沈染衣话里有话。 付小棠眨了眨眼,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很是无辜,“沈姐姐教训的是,以后小棠会注意的,就是这次嘛……” 她绕到沈染衣身侧,拽着衣袖,“沈姐姐,我真不是故意的,就是和薛姐姐打闹着,不知怎么的就……你可千万要替小棠瞒着,不然老祖宗又得罚小棠跪祠堂了。” 府中女眷,就属付小棠年纪最幼,她也惯会卖惨,一哭便眼圈通红,好不可怜。 见沈染衣无动于衷,便将哀求的目光投向顾兰枝。 “兰枝姐姐,对不起……” 顾兰枝的心是乱的,她原想以尽可能美好的样子出现在付晏清面前,没成想会变成这样。 她拨开额前散乱的青丝,忍下了哭泣的冲动。 还不能哭,一哭,忙活大半天的妆容就彻底毁了。 “宴席快开始了,走吧。” 即便她再气再恼,又有谁能为她做主。 顾兰枝如此说,付小棠便默认她原谅自己的过错了,又欢欢喜喜地往花厅去了。 沈染衣暗自懊悔,顾兰枝与她毕竟不同,她有老夫人护着,有沈家做倚仗,这些表姑娘不敢拿她怎样,如此便苦了顾兰枝,替 4. 第4章 《媚公卿》全本免费阅读 [] 顾兰枝一愣。 沈染衣的地位果真与她们是不一样的,就连二房嫡女付小棠都只能入次席。 如此看来,老夫人是当真属意沈染衣做她的孙媳。 很快,付晏清也转过了头,正巧见到顾兰枝呆呆出神的模样,眼神冷得与看陌生人无异。 偏老夫人在此时笑吟吟地道,“宴哥儿时常忙于政务,染衣又常年待在后宅,你们也好些时日未曾说过话了,如今染衣争气被公主殿下选为伴读,能时常进宫,往后你二人在皇城之中,可得相互扶持。” 老夫人将二人的手牵在一处,付晏清与沈染衣皆是身子一僵。 沈染衣指节微蜷,勉强维持笑容,“老夫人,外人都知晓我与晏清是兄妹,往后定然是会互相扶持的。” 付晏清同样抗拒,然而当着老夫人的面,还是温声应道,“染衣说的在理,祖母不必为我二人操心。” 次席上,薛锦华早就憋了一肚子气,将银箸用力一拍,发出的声响拉回了顾兰枝的思绪。 见此处有薛锦华在,她打算往另一桌去,对面的付小棠与柳绵绵忽然拥上前来,一左一右夹住她的胳膊。 “兰枝姐姐,这儿还有个位子,你同我们一起坐吧?”询问的语气,却已将顾兰枝摁在鼓凳上不让走。 顾兰枝寻思着,当着老夫人与安国公等人的面,她们兴许不会胡来,结果付小棠第一句话就叫她失了对策。 “兰枝姐姐,以前你就在烟水阁讨生活吗?辛不辛苦呀?”付小棠一边问,一边往顾兰枝碗里夹菜。 付小棠的声音不小,听到“烟水阁”三个字,主座上已经有人投去了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 付琳琅莞尔,她就知道,付小棠几人不是省油的灯,定然还有一场好戏可看。 这不,与顾兰枝同席的其余女眷,除付小棠与柳绵绵之外,皆厌恶地起身离去,不欲与顾兰枝坐在一处。 顾兰枝垂下眼睫,拨弄着玉碗中的菜肴,无甚口味。 “小棠,你怎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她不答话,柳绵绵便笑嘻嘻接过话头,“兰枝姐姐如今好不容易脱离烟花之地,改从良籍了,干嘛还要提起烟水阁的过往,这不是戳人伤疤吗?” 付小棠轻轻掌嘴,“瞧我这笨嘴,只顾自己好奇,倒忘了这是兰枝姐姐的伤心事了。” 顾兰枝攥紧了拳,依旧没吭声。 寄人篱下,她只能忍。 有的人生来便富贵荣华享之不尽,但对她来说,顾家覆灭后,她光是活着便很吃力了,烟水阁是脏,好歹让她活了下来。 她的沉默并未让付小棠收敛,她又夹了些菜放到顾兰枝碗里,“兰枝姐姐别生气,快吃菜。” “对对,你可别和小棠一般见识。” 柳绵绵跟着夹菜,笑得促狭,“尝尝这茄鲞,还有炖鹿肉,都是咱们上京贵族喜爱的家常菜,以前你在烟水阁,定然是没吃过这些好东西吧?” 其实顾兰枝很想笑。 顾家尚未获罪发配前,她也是上京的贵族小姐,即便后来流落青楼,以她当时的身价,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 付小棠与柳绵绵以为她是好拿捏的,愈发起兴,恨不得直接把菜硬塞进她嘴里。 而付小棠也的确生出了这念头。 既然软的不吃,那便来硬的。 两位姑娘对视一眼,柳绵绵意会,“算了,兴许是这些好货兰枝姐姐吃不惯呢,快换个别的。” 付小棠唇边笑意恶劣,夹了一筷辣脚子送到顾兰枝唇边,“那兰枝姐姐尝尝这个,咱们上京人喜辣,来日你若想结交上京权贵,不吃辣怎行?” 这属实是往人伤口撒盐,话里话外像是顾兰枝必定要重操旧业,与人卖笑。 顾兰枝终于有了反应,微微偏头,“我是江南人,吃不得辣……” 以往住在上京,她也是不吃辣的。 谁知柳绵绵竟抬手钳住她下颌,硬逼她张开嘴,付小棠便顺势将那一筷辣脚子塞进去。 红油瞬间在唇齿间弥漫,辛辣的刺痛感沿着喉咙传至五脏六腑,顾兰枝忙掩唇弯腰,将东西咳出来,然而那辛辣之感始终挥之不去,呛得她眼眶通红,泪水失控,一个劲儿地咳嗽。 “水……我要水……” 顾兰枝难受至极,小手慌乱的在桌上寻找茶杯,柳绵绵及时递到她手里。 实在辣得不行,拿过便一饮而尽,当顾兰枝察觉异常时,滚烫的盐水已入了口。 顾兰枝再次吐了出来,斗篷衣袖湿了个透。 恶作剧得逞的柳绵绵已笑弯了腰,嘴上偏还假惺惺地问,“没事儿吧?这可是热茶呢,我也不知你会喝得如此急。” 付小棠觉得时机甚好,绕过半张桌案来到顾兰枝身旁,捏着帕子就往她身上擦。 顾兰枝腹中有气,再忍不了一把推开付小棠站了起来。 “够了!” 顾兰枝眼尾通红,悲愤交织地看着面前一张张虚伪的面孔,泪珠隐忍着在眼眶里打着转。 “兰枝自知身份卑微,你们见我不悦也在情理之中,这场家宴,我原就不该来的……告辞。” 目的未达成,付小棠岂能让顾兰枝如此顺利离席,她又欺身上前,拽着顾兰枝的右手,“对不起兰枝姐姐,我这就帮你擦干净。” 猝不及防的,付小棠掀开了顾兰枝的衣袖,一截凝白无暇的臂膀出现在众人视线里。 付小棠登时惊呼,“兰枝姐姐,你的守宫砂呢?” 起初闹剧并未惹出太大动静,主座上的人都只当时女儿家玩闹,并未放在心上,便也将那些话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了,直到付小棠这一声惊呼。 顾兰枝顿觉如芒在背,那些嘲讽厌恶的目光,不加掩饰全落在她雪白赤.裸的臂弯处。 她用力挣扎,付小棠却死死拽着不肯撒手,非要叫众人看个清楚,好让所有人都知道,顾兰枝是个不知羞耻的妓.女.荡.妇。 顾兰枝越是挣扎,越是狼狈,直到对方松开,方觉自己的手臂恢复了知觉,慌张无措的将一切羞耻掩在斗篷之下。 中秋时节,上京已起了寒风,顾兰枝瑟缩着,纤薄的身躯抵在廊柱前,鬓发微乱,小脸涨红几欲哭泣,敞开的斗篷一角,还能看见破碎脏污的裙摆,以及那一截烫红的藕臂。 主桌上,沈染衣忍无可忍,身侧忽有一道高大颀长的身影先她一步走了过去。 在一众惊诧的目光下, 5. 第5章 《媚公卿》全本免费阅读 [] 小厮的话打破了僵局,在场之人收了戏谑,面色渐渐凝重。 自三年前小皇帝登基,内阁与锦衣卫便由小皇帝的亲舅武安侯把持,偏小皇帝毫不忌惮,对其信赖有加,如今连东西两厂也尽在武安侯掌控之中。 生杀予夺,但凭他一句话。 饶是安国公府如此门楣,见了武安侯都得毕恭毕敬。 老夫人不欲叫外人看了笑话,示意沈染衣先带顾兰枝回去休息。 顾兰枝也不想以这幅不堪的模样多作逗留,最后看了付晏清一眼,这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支开了顾兰枝,老夫人便示意地上几人起身,“你们三个各自回屋,禁闭三日,其余人随老身一道去迎接武安侯。” 付小棠一听不让她去,立时膝行到老夫人跟前,“祖母,小棠知错了!” 柳氏也急了,“老夫人,您是知道的,小棠她……” 付二爷赶紧瞪了一眼,示意柳氏将到嘴的话咽回去,经过她们母女身边时,又低声警告了一句, “谨言慎行,武安侯可不是咱们能招惹的。” 付小棠仿佛失去了希望般,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待付二爷等人走远了,又拽着柳氏哀求,“娘,我就要见武安侯,我就要见他!” 付小棠一闹便不管不顾,引来老夫人又一声呵斥,“柳氏!还不赶紧把你女儿带下去,是等着让人看笑话吗?” 二房一向不如长房受器重,为了能沾上长房荫封,付二爷迟迟不分家,十多年来,一直赖在国公府里白吃白喝,安国公念着手足之情,索性随他们去了。 可一旦涉及利益,长房甚至老夫人,将是另一幅面孔。 老夫人最看重颜面,决不容许任何人做出有辱门楣之事。 那武安侯是何人,又岂是二房能高攀得起的? 柳氏知晓轻重,生拉硬拽也要把付小棠拉回绿影园。 走在前头的顾兰枝自然也听到了付小棠一路撒泼,嚷嚷着非要见武安侯,不由心生好奇,这武安侯又是何人? 三年前她在上京时,并未听说过这号人物。 正思忖着,沈染衣停下了脚步,朝游廊斜对面的人福了福身。 顾兰枝下意识望去,含泪泛红的杏眸猝然撞进对面那双漆黑深瞳中,仅是一眼,便惊得她冷汗涔涔,慌不迭埋下了头,跟在沈染衣后头福身行礼。 不远处,老夫人与安国公恭恭敬敬地立在一玄衣男子身后。 付晏清在一众文人里算是身量高挑的,可那男人身形竟比付晏清还要高大些许,挺拔如苍松,气势刚健似骄阳,耀眼得令人不敢直视。 老夫人没想到这都能碰上,所幸离得远,“侯爷,您这边请。” 安国公紧跟着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武安侯随他到偏厅。 男人并未在意,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扫过顾兰枝,很快便移开了,抬脚往偏厅去。 不止老夫人,顾兰枝同样松了一口气。 沈染衣不敢浪费时间,“前头就是沁香阁,我就不送了。” 武安侯大驾光临,是整个安国公府的大事,沈染衣断没有缺席的道理。 顾兰枝正是心慌的时候,飞快点了下头,“明日我将斗篷洗净送还于你。” “无碍,”沈染衣也不在意这一件两件衣裳,“左右都是新的,你若不介意便先留着用。” 二人拜别后各自离去,顾兰枝几乎是踉踉跄跄地回了屋。 半夏是奴,并没有赴宴资格,一整晚就在屋里候着,见顾兰枝慌慌张张地回来,脸色一变。 “姑娘,发生何事了?” 半夏看了眼那不属于顾兰枝的织锦羽纱斗篷,掀起斗篷一角,果然看见撕得破碎的裙摆,登时气急,“姑娘,她们欺.辱你了?” 顾兰枝坐了下来,一脸的失魂落魄,就连捧着茶盏的指尖都因为恐惧而颤抖。 见她这般状态,半夏以为自己说中了,一下就气出了眼泪,“禽.兽……都是一帮禽.兽!我要出去和他们理论!” 作势要开门出去,顾兰枝想到外面还有那个人,急忙拉住半夏,“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几个姑娘瞧不上我出身卑微,给我下马威罢了。” 半夏气焰矮了半截,抹了把泪道,“早就知道这些所谓的贵女清高得很,没想到居然也爱使些下三滥的手段整蛊人。” 旋即想到顾兰枝慌张的模样,追问道,“那姑娘方才是遇到什么人了?” 半夏跟了顾兰枝三年,三年前发生在顾兰枝身上的事,她只知道个大概,并不清楚内里细节。 顾兰枝回忆起三年前自己屡次遭人通缉,那种恐惧无助的心情,是她这辈子都忘不掉的。 而方才看到的那个人,正是当年负责捉拿她的锦衣卫指挥使。 如今,他已是权势滔天的武安侯了。 要是被他认出来,身世恐怕瞒不住。 顾家尚未沉冤,她不能这时候出事。 顾兰枝擦去眼泪,“没遇到什么人,只是觉得心里难过,便仓皇逃了回来。” 与此同时,武安侯魏琰刚宣了提拔付晏清入内阁参政的旨意,原本心有惴惴的老夫人松了口气,领着众人匍匐在地叩谢圣恩。 魏琰扫了眼底下的人,嗯了声便将圣旨转交到付晏清手里。 付晏清面色如常,老夫人与安国公几人却很欣慰。 如今大半朝政皆系于武安侯魏琰一人,小皇帝能有此旨意,多半也是魏琰的意思,这么看来,安国公府算是与武安侯又近了一步。 老夫人恭敬的问,“侯爷,您可用过晚膳?要不,就在鄙府将就用些?” 这是想结交的意思。 虽然她们明知魏琰一向独来独往,从不结党营私。 魏琰不作声,沈染衣捧了一盏刚泡好的君山毛尖,只是还没送到魏琰面前,就先被付琳琅撞到了,滚烫的热茶撒了一地。 付琳琅花容失色,赶紧拿丝帕为沈染衣擦拭。 “没事。” 沈染衣面无波澜,将烫红的手藏在袖中。 这茶终究没递过去。 魏琰沉眉,“不必费心了,本侯还有要事在身。” 老夫人与安国公迅速让开一条路。 但前来宣旨的不止魏琰一人,还有司礼监的高内侍。 安国公从袖中拿出一只钱袋,不着痕迹地塞到高内侍手中,“辛苦高公公前来宣旨,往后我家这一对儿便劳高公公多多照拂了。” 高内侍生得眉目和善,左右是 6. 第6章 《媚公卿》全本免费阅读 [] 付晏清万万没想到自己只是在此稍逗留片刻,便被半夏逮了个正着。 正想着要如何解释,里屋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顾兰枝披着斗篷,努力克制心底对雷雨的恐惧,慢腾腾挪了出来。 朝付晏清屈膝施礼,“世子,您是来寻我的?” 清澈黑亮的杏眸波光流转,满是希冀地望着他。 付晏清今夜换了身湛蓝色直裰,腰间系着一对羊脂玉,眉目清隽,皎若秋月。 他压低了眉,“……恰好路过。” 顾兰枝看了眼对面还亮着烛火的暖香阁,猜到付晏清应当是去找沈染衣的。 那确实是路过。 按下心头的失落,顾兰枝挤出微笑,“是兰枝误会了,既如此,世子您请便。” 顾兰枝并未刻意掩饰,付晏清能轻而易举看到她眼底的黯然。 恰在此时,一道银蛇撕裂天际,发出轰隆一声巨响,顾兰枝几乎是无意识地便往付晏清怀里躲去。 扑面而来的淡香瞬间充斥了付晏清所有感官。 一旁半夏惊得合不拢嘴,到底是常年游走风月之人,何等的精明,知道眼下不需要她了,便默默退回耳房。 漫长的廊庑下,只有一男一女彼此相拥。 付晏清脑子一片空白。 理智告诉他应当推开的,可那熟悉的气息……甚至是熟悉的娇躯都叫他心醉神迷。 付晏清冷淡的眉目渐渐软和下来,感受着怀中小人儿发颤,再一次鬼差神使的,大掌轻拍着她瘦弱的脊背。 直到这一场雷鸣结束,彼此贴近的地方已微微发烫。 顾兰枝脸颊迅速浮上两抹红晕,在付晏清回神前率先拉开距离,仓皇道歉,“对不起,我只是害怕,并未有意冒犯世子……” 怀中人儿离开,莫名的空荡袭来,付晏清眸色愈深,“无碍。” 又一次终结对话。 即便如此,顾兰枝心中依旧喜悦,好几次偷眼去看付晏清,不巧这次付晏清也看了过来,二人视线相交,冷淡的空气慢慢又变得燥热起来。 顾兰枝的美貌世间少有,寻常男子很难不对她动心。 尤其像她这般直勾勾地盯着。 付晏清又一次轻咳,想到老夫人吩咐他过来给沈染衣送药一事,便从腰间取出一只碧绿瓷瓶,“晚间见你烫伤了手,这个拿着敷,有奇效。” 顾兰枝抚上手背处的红肿,欣喜几乎落泪。 原来他半夜徘徊此处,是为了送药。 不管是特意送的,还是顺手送的,顾兰枝都很欢喜。 她从斗篷下伸出手,皓腕雪白,细指修长,付晏清不敢多看,主动将瓷瓶送到顾兰枝手上。 两手将要触碰之际,顾兰枝又将细指蜷了回去。 付晏清动作僵在半空,疑惑抬眸,便见顾兰枝羞红着脸,慢慢摊开五指,掌心向上。 付晏清失笑,将瓷瓶轻置少女掌心之中。 顾兰枝将瓷瓶握在掌心里,还能感觉到一丝属于付晏清的温度。 “谢谢……” 终究是不争气的哽咽了。 付晏清鲜少与女子打交道,见她哭了,亦不知该如何是好。 回想到晚宴顾兰枝被戏弄之事,付宴清叹声道,“府里女眷多,难免生是非,往后见到她们,自个儿避着些就是了。” 他一向不掺和后宅之事,顾兰枝如何立足,是她自己的事。 顾兰枝也不敢奢求付晏清为她这个刚入府的表姑娘做主。 点点头,声音闷闷的,“谢世子爷提醒。” “嗯。” 空气再次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耳畔唯有雨打琉璃瓦的脆响。 “那个……” 付晏清刚想说没事的话他便走了,顾兰枝忽然拉住他衣袖,“等等!” 他定定看了她一眼,面前的少女明眸皓齿,眼神清澈如水。 “可不可以……等雨停了再走?” 想到先前顾兰枝那副害怕无助的模样,付晏清沉默良久。 久到顾兰枝以为他要拒绝自己。 付晏清才无奈地点了下头,两人各站一边,静默地望着夜色中的雨幕。 这时,付晏清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又一次心软了。 然事已至此,雨停之前是走不了了。 顾兰枝惯会顺着竿子往上爬,见他一次次心软,便主动邀他到屋里坐会儿,以免着了风寒。 “世子赠兰枝如此珍贵的膏药,兰枝无以为报,只能请世子吃盏热茶再走。” 怕付晏清不允,又补充道,“不会耽误太久,屋里头还有半夏,也不算孤男寡女,不会害了世子名声。” 说着,当真把半夏喊回来烧水。 她事事为付晏清考量,再拒绝便显得付晏清不识好歹。 加上他现在的确有些口干舌燥,便抬脚跟了进去。 顾兰枝刚来国公府,添置的物件不多,屋里除了一张八仙桌并两座香几,并无旁物。 付晏清寻了张圈椅坐下,环顾一圈,视线落在八仙桌上。 房间内并无书案,顾兰枝这两日都是将就着用,几张写过的字帖还散在桌面上没来得及收拾。 顾兰枝小脸一红,放下茶盏便赶紧收拾桌子,“有些凌乱,让世子见笑了。” 遮遮掩掩,反失了分寸,一张随意挥写过的字帖晃晃悠悠掉在付晏清脚边,付晏清搁下茶盏,弯腰拾起。 漫不经心的一打眼,便被纸上骨气劲峭的小楷吸引去了。 写的虽是簪花小楷,字迹却极有劲道,一笔一划形如龙蛇,轻重得宜,刚柔并济。 “你写的?” 顾兰枝不好意思的点了下头,“来国公府前,我已许久未曾提笔,后来听说世子极爱文墨,便有些手痒,随意写之。” 她没有否认。 她本就是刻意迎合付晏清的喜好。 付晏清听出她话里的崇拜之意,心底莫名又软了三分,从顾兰枝手里抽出剩余的几张字帖。 越看越是赞赏不已,“果真是写得一手好字。” 付晏清难得心绪起伏,追问道,“你字写得这般好,可懂诗词?” 顾兰枝立刻应下,“略懂一些。” 付晏清年仅十九便中了状元,是整个大晋出了名的才子,顾兰枝心悦于他,为了能成为一个足以与之比肩的人,她暗地里学了许多,只为有朝一日能用上。 事实证明,功夫不负有心人。 付晏清看见她了。 付晏清也没客气,直接问,“能否 7. 第7章 《媚公卿》全本免费阅读 [] 顾兰枝回到屋里,把玩着手中的瓷瓶,再次展颜笑开。 半夏不明白,“姑娘,您为何如此大费周章?直接告诉世子,您就是当初燕山上救过他的人,还怕往后这府里无人替您撑腰吗?” 顾兰枝抚着鬓发,笑容略含苦涩, “三年过去了,他心里是否还有我,我并不清楚,冒然相告,恐怕他很难接受我如今的身份。” 她只能用尽手段,投其所好,以求在他心里留下一点痕迹。 “方才你也看到了,他虽对我有欣赏之意,却始终保持距离,多半心有芥蒂,我还得再试探试探。” 试探付宴清对她还有多少情义。 若草率相认,万一付宴清接受不了她流落青楼的事实,反弃了她,迎接她的是满盘皆输。 顾兰枝不敢赌。 还是再缓缓。 半夏忧心忡忡,“只怕等不到那时候,沈老夫人就将沈大姑娘许给世子为妻了。” 顾兰枝原本的势在必得略有动摇。 “算了,想这么多也没用,走一步看一步。” 今夜注定是个无眠夜,不仅顾兰枝辗转反侧,皇城内同样有人夜不能寐。 高内侍回宫复命,小皇帝赵秀正端坐在御案前沉思。 “你说……她是不是猜到了?” 赵秀如今只有十二岁,身材却较同龄人高大些许,稚气的面庞带着与年龄不符的稳重。 高内侍回忆起沈染衣当时的神情,小心翼翼答道, “众所周知,明玉殿下与沈姑娘不算十分亲近,这刻意送礼,又由老奴出面……以沈姑娘的聪慧,想必是猜到了。” 赵秀一脸懊恼,“这样吧,你派人去与明玉通口气,再将这礼送到各个伴读府上,如此一来,她应当不会怀疑朕了。” 之前他也赏赐过沈染衣不少东西,但最后这些东西总会变着法儿的回到他或明玉手上。 高内侍哈腰应是,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魏琰阔步而来。 “舅舅,”赵秀回过神,忙起身相迎,“这么晚了,舅舅有何要事?” 魏琰并未因赵秀客气而倨傲,反倒恭恭敬敬地抱拳行了一礼,“臣有一不情之请,还望陛下应允。” * 顾兰枝到了后半夜才入睡,睡下不足两个时辰便又起来,正要差半夏去集市采买一匹上好的绣布,一面生的小厮匆匆而来,献上一匹软缎。 料到付晏清大清早派人来是为避嫌,顾兰枝也没说什么,拿过软缎细细丈量。 又过了会儿,春雨秋霞来了,身后跟着几个粗使嬷嬷,合力抬着一张紫漆描金山水纹海棠式书案进来。 紧跟着,还有两张蒲团并一套文房四宝。 春雨笑道,“昨儿个准备得仓促,许多物件尚未备齐,多亏今早世子爷提醒,老夫人才想起这茬,从世子爷屋里头匀了一套书案出来,您且将就着用,怠慢之处,兰姑娘莫怪。” 昨夜中秋家宴闹得不愉快,老夫人心里有愧,今早付晏清点了两句,她便就坡下驴,将东西送来做人情。 老夫人是何心思,顾兰枝已然不在意。 她在意的是这心思,有付晏清那一份。 顾兰枝面上客气,心里已开了花,“多谢老夫人与世子爷挂念。” 说罢,将准备拿去采买绣布的银钱分了下去,虽不多,每人还能得两颗银稞子。 春雨秋霞几人接过道了谢,福身退了出去。 她们一走,顾兰枝唇边笑意愈深,赶忙催促半夏将绣布拿来,平摊在书案上,提笔几次欲下,又怕损了这上好的软缎,遂又取了几张纸继续练字。 练到兴起,听到外头春雨秋霞的声音,“姑娘,您来了。” 口中的姑娘自是沈染衣了。 顾兰枝飞快将纸张藏到蒲团下,刚藏好,沈染衣款款而来。 环顾一圈屋内的陈设,沈染衣便注意到了面前这套书案,以及妆奁前来不及收好的瓷瓶。 那瓷瓶她也有一只,是昨夜付晏清送来的。 浅碧张了张嘴,“这不是……” 被沈染衣一个眼神制止。 顾兰枝起身迎了上去,“沈姑娘。” “不必客气,我只是过来看看。”谈笑间,沈染衣将原本要拿出来的药膏塞回袖袋里,“昨儿个夜里睡得可好?习惯吗?” 顾兰枝心头五味杂陈,虽明白沈染衣对她并无恶意,可中间到底夹着一个付晏清,多少不自在。 “很好,承蒙老夫人与沈姑娘关照。” 顾兰枝仔细端详沈染衣的面色,反问道,“倒是沈姑娘,是一夜未眠吗?” “这都被你瞧出来了。” 沈染衣抚着眼下的青黑,叹了口气,“昨儿雨下了整夜,吵得人心烦,难以入睡。” 顾兰枝的父亲曾是太医院院使,顾兰枝跟着学过医术,医者讲究望闻问切,只需一眼她便看出沈染衣是心结导致的虚烦不眠,需得养血安神。 “沈姑娘不曾寻府医瞧过吗?” 沈染衣摇摇头,“这么多年习惯了,倒也无甚大碍,便未曾寻医。” 顾兰枝低眉思忖片刻,“我知道一剂补养安神的方子,沈姑娘不妨一试,兴许有效。” 算是答谢沈染衣几回相护。 顾兰枝回到书案前,提笔写了几味药,“这是酸枣仁汤,取炒制过的酸枣仁、并甘草、知母、茯苓、川穹这几味药一起煎煮饮水,注意避开每月那几日,别无禁忌。” 沈染衣将信将疑接了过来,与浅碧对视,彼此眼里都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兰枝妹妹还学过医?” 顾兰枝莞尔,“谈不上学过,只是早年我也时常犯此病症,听药婆们说过这个法子,此法我试过了,调理失眠收效甚好,你若不放心,可请大夫看看。” 如此说,沈染衣便将那方子收起,“有劳兰枝妹妹了。” 主仆俩出了沁香阁,浅碧忍不住嘟哝,“姑娘,奴婢看那兰姑娘不是省油的灯,瞧瞧她屋里头的东西,书案文墨砚台,每一样都是从前世子爷书房里用的。” “她才刚到府里,怎么就引起世子爷注意了?定然是靠那张狐媚脸,在咱们没瞧见的时候主动勾搭世子爷……” 浅碧记得清楚,顾兰枝那日刚下马车,便将她一个姑娘家都迷得七荤八素的。 更遑论世子爷是血气方刚的男儿。 沈染衣蹙眉,神情不悦。 浅碧仍在絮叨着,“姑娘,您可得提防着,保不齐她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万一真抢在您前头和世子爷好上了……” “浅碧!” 沈染衣低斥一声,“不要让我再听到第二遍,她是何秉性与我们无关,眼下女官大考在即,我不想节外生枝。” 言下之意,她不想在安国公府勾心斗角下去。 “她赠我方子乃示好之意,只要我不去害她,她便不会招惹我,相安无事,不好吗?”沈染衣语气虽轻,眼神却凌厉万分。 浅碧鲜少遭她训斥,委屈巴巴地低头认错,“是奴婢失言。” 话音刚落,游廊拐角处响起了薛锦华戏谑的声音,“这不是沈姐姐吗?怎么朝自己的女使发脾气了?” “没有,”浅碧矢口否认,“我家姑娘只是交代一些要事。” 薛锦华慢慢走近,皮笑肉不笑的问,“什么要紧事?能否说与我听听?” “没什么,左不过是些闺阁小事。”沈染衣恢复了云淡风轻的模样,整理下衣襟道,“倒是薛表妹,不是还在禁闭期吗?” 薛锦华微微一笑,“多亏姨母求情,老夫人便允我今日携礼向兰枝赔罪,误会而已,说开了咱们都是好姐妹,往后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若心存芥蒂便不好了。” 沈染衣不想在这儿和薛锦华浪费时间,“既然你有事要忙,我就先走 8. 第8章 《媚公卿》全本免费阅读 [] 顾兰枝惊呼出声,随后四下张望,生怕这一幕被外人瞧见。 付晏清着实胆大,居然出现在窗下。 顾兰枝快步走过去,福了福身解释道,“今日有事耽搁了,那百寿图……” “不急,”付晏清没有进屋的意思,“百寿图改日再取,我来……就是谢谢你,没有将事情透露出去。” 他本想提醒顾兰枝将昨夜之事守口如瓶,不过看样子,倒是他多虑了。 顾兰枝口风严谨,这点让他不由生了一分好感。 顾兰枝微微低头,“世……表哥所托之事,兰枝自然慎重以待。” 一张俏脸粉如晚霞。 “……嗯。” 他确实不善言辞。 付宴清视线一转,看到书案上堆着不少东西,“书案用得可习惯?” 顾兰枝心下懊恼,怎么又乱七八糟了。 稍稍侧身,欲盖弥彰,“挺、挺好的,谢表哥挂念。” 付晏清又嗯了声,想了想,复又问道,“手,好些了?” 顾兰枝恍惚了会儿,低头看着露出半截的手,昨儿夜里光顾着高兴了,今日又被薛锦华缠着,忘了擦药。 见她捂着手遮遮掩掩,付晏清便猜到了,长腿一迈,竟是直接跨过窗进来了。 半夏吓着了,“奴婢、奴婢先去备膳!”慌忙跑到外间去。 顾兰枝哭笑不得。 付晏清径直拾起妆奁前的药膏,并未多想,取下被顾兰枝攥在手里的湖州小狼毫。 意识到付晏清接下来要做的事,顾兰枝心跳急速加快。 然而对方只是替她卸了笔,将瓷瓶塞进她掌心里,“记得擦,我不想看到疤。” 顾兰枝:“……” “噢。” 二人又一次寂静无话。 顾兰枝怕他就这样走了,又关切问道,“表哥,你用晚膳了吗?要不留下吃点?” 半夏正端着几样小菜,站在门口偷听,闻言颇有眼力见的推门进来, “姑娘,世子,请用膳。” 有沈染衣关照,小厨房给沁香阁备下的膳食还算不错,豆腐羹、五味杏酪鹅、红糟排骨,野鸡菌菇汤,并一份清炒时蔬。 四菜一汤,勉强够三个人吃。 其实付宴清来之前,在官署简单吃了一些,但看顾兰枝一脸热忱,又不忍拒绝。 “……好。” 顾兰枝展颜笑开,美眸弯成了月牙儿,自觉给付宴清盛了一碗汤。 付宴清及时按住她,“你的手还伤着,我自己来便好。” 隔着衣袖,顾兰枝能感受到男人指腹上的温热,双颊逐渐漾起一抹红晕。 雪肤清透,娇媚可人。 付宴清迅速收了手,不再看她,“吃饭吧。” 一顿饭,食不知味。 并非饭菜不合口味,只是今日付宴清心情不佳,用了两口便停下,顾兰枝敏感察觉到这一切,“表哥,是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 付宴清摇了摇头,“没什么。” 朝堂上的事,他一般不与外人说。 但顾兰枝总能猜到一二。 付晏清年纪轻轻被提拔到内阁议政,正是志得意满之际,想必上头的人会出手打压,不愿其锋芒过甚。 事实上,付宴清今日刚进内阁,与众人商讨江南水患之事,便遭几位阁老针锋相对,加上彼此政见不同,阁老们便以他年轻阅历不足为由多番欺压。 他一向自傲,极少碰壁,眼下自然烦闷了。 付晏清走到凌乱的棋局前坐下,“会下棋吗?过来陪我下一局。” 他不愿说,顾兰枝自不会多问,只是款款落座,一颦一笑皆是柔情。 在烟水阁的三年里,她最擅长做一朵解语花。 一局棋,下了足足一个时辰。 顾兰枝不愿应付,全神贯注,每落一子,都是深思熟虑。 而付宴清恰好就吃这一手,最终险赢了一子,暗想这次算是棋逢对手了。 心里对顾兰枝愈加赞叹。 撇去身份不谈,顾兰枝称得上才貌双全奇女子了,与她相处,总能令人倍感熨帖。 可惜。 付宴清扼腕之余,面色缓和许多,“倒是我轻看你了,往后,若得空,我便常来寻你下棋。” 顾兰枝轻笑,端的是温柔贤淑,“能让表哥开怀,是兰枝的荣幸。” 黑白棋子胶着,酣战淋漓。 不知不觉间,月上梢头,宛若一束光洒落,驱散了顾兰枝半生的灰暗。 付宴清一夜未归。 直至翌日破晓的晨曦透过窗棂,撒在顾兰枝静谧的睡颜上,她枕着胳膊,鸦睫轻闪了下,似睡非睡,昏昏沉沉。 他竟不知节制,硬拉着顾兰枝下了一夜的棋。 付宴清扶额,似懊恼,到底还顾忌一点名声,趁着下人尚未苏醒,悄悄出了沁香阁。 刚带上门,后头响起薛氏凉嗖嗖的声音, “宴哥儿,你怎么在这?” 付宴清浑身一僵。 硬着头皮转过身,朝薛氏施了一礼,“母亲。” 薛氏瞥了眼他身后紧闭的门,眸光冷了下来,“简直胡闹!你怎么敢……” 薛氏难以启齿,怒瞪着面前这个辛苦栽培的儿子,“她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是生怕御史不来参你吗?” 事已至此,付宴清知道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母亲稍安勿躁,有什么话,我们移步再说。” 反正他与顾兰枝清清白白。 薛氏自不想闹大,以免叫人看了笑话,便瞪了付宴清一眼。 “随我回去。” …… 顾兰枝醒来已日上三竿,对面位置空荡荡的,显然走了有一会儿。 半夏听到动静,端了洗漱的水进来,“姑娘,昨晚你和世子……” “别瞎说。” 顾兰枝嗔了一眼,“表哥与我只是下棋,你想哪儿去了?” “唉……” 半夏语气颇有几分失望,“还以为姑娘你已经把世子拿下了呢。” 顾兰枝倒不急,仅仅是美色便使付宴清动摇,那他就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付宴清了。 想到昨夜二人之间的约定,顾兰枝唇边的笑意便压不住,“不过,表哥倒是提醒我了,过阵子老夫人寿宴,咱们也得准备一份贺礼才行。” 不需要多贵重,心意在就好,她打算画一副松鹤延年图。 这一忙,又过了两日。 半夏看着顾兰枝笔下的图,“姑娘,不是画 9. 第9章 《媚公卿》全本免费阅读 [] 薛氏终究算错了一点。 顾兰枝不是轻易放弃之人。 她看着桌上堆的东西,面色凝重,“瞧着温温柔柔的,实则,是来敲打我,警告我不要与付宴清走太近。” 这几日付宴清都没来,必不是公务繁忙这么简单。 半夏叹了口气,“她们都是世家大族出身,定然希望能为世子爷寻一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 虽然她心里,自家姑娘千般好,到底输在了出身上。 可顾兰枝不甘心啊。 从前,她也是大家闺秀。 为了付宴清,她才苟活至今,又岂是旁人三言两语便能放弃的。 付宴清不能来,她便主动去寻。 休整一夜,翌日一早,顾兰枝便唤来春雨秋霞帮忙梳妆,换了身淡紫色苏绣月华锦衫,配十二幅缎织锦裙,薄妆饰面,云鬓轻挽,仅是稍加妆点便已国色天香。 “时辰差不多了,该去给老夫人请安了。”顾兰枝起身,裙摆便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散开,如细柳般婀娜。 “兰姑娘……” 春雨唤住她,手里捧着刚从妆盒里取出的一对赤金红宝石步摇,“这还弄完呢。” 顾兰枝笑着摆手,“不用,现在这样就好。” 府里的姑娘们哪个不是穿金戴银,流光溢彩的,却没一个能入付晏清的眼,而她要的就是天然去雕饰的效果。 既不招摇,又美得毫不费力。 顾兰枝已有数日未曾拜见老夫人,昨儿个薛氏的敲打让她生了曲线救国的心,先哄好老夫人,再去寻付宴清,也算有个借口。 为表诚心,特意炖了一盅鸡汤带过去。 只是她来得不巧,随喜堂的下人说老夫人昨夜便病下了。 顾兰枝心里一紧,老夫人算是国公府里为数不多待她好的人。 “可请过大夫了?有好转些吗?”顾兰枝紧张的问。 可惜那下人是看门的,“请是请了,但病情奴婢们不太清楚。” 顾兰枝不放心,打算亲自去看看,然而下人却将她拦在外头,“实在抱歉,万嬷嬷吩咐过了,闲杂人等不得打搅老夫人歇息。” “我不是闲杂人等。” 顾兰枝下意识辩解道,“我懂医术,兴许可以帮上老夫人。” 那下人明显不信,“兰姑娘,您就别为难奴婢了……” “让她进来罢。” 沈染衣的声音陡然响起。 顾兰枝循声望去,便见沈染衣朝她笑了笑,随后吩咐那下人,“兰姑娘不是什么外人,她是咱们府里正经的表姑娘,往后见了需得恭敬些。” 显然刚刚的对话她都听见了。 顾兰枝把鸡汤交到半夏手里,叮嘱半夏在院外候着,便随沈染衣而去。 沈染衣也不耽搁,边走边压低了声道,“上回你给我的方子确实好使,方才又听你说,你懂医术,不如来瞧瞧老夫人?” “不是说请过大夫了吗?大夫如何说?” 顾兰枝不敢冒然应下,是以先问了老夫人的症状。 沈染衣也没隐瞒,“昨夜只来得及请得到外头的郎中,可那郎中瞧不出个所以然,加上老夫人她讳疾忌医,除了太医亲至,寻常郎中老夫人都不太待见。” 沈染衣很是无奈,这世道的女子大多都如老夫人这般,寻常小病小痛能忍则忍,鲜少主动求医。 “其实都是老毛病了,此前陛下派杜太医瞧过,说是心悸之症,药也断断续续吃着,却始终不见大好,昨儿个夜里老夫人梦魇惊醒,后半夜一直心慌不安,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好。” 两人窃窃私语间便到了老夫人房门口,守在外头的女使见到是沈染衣并未阻拦。 进了屋,顾兰枝便看到老夫人侧卧在罗汉榻上,口中哎气连连,一脸的憔悴病态。 正观察着老夫人的面色,万嬷嬷皱眉轻斥, “老夫人病着,说了不见人的。”隐有责怪沈染衣之意。 沈染衣迎上万嬷嬷的目光,“兰枝妹妹也是挂念老夫人,再者,兰枝妹妹懂些医术,说不准能为老夫人缓解一二。” 万嬷嬷张嘴欲再争辩,老夫人缓缓睁开了眼,“好了,她们也是紧张我老婆子,就不要怪她们了……” 顾兰枝走上前,福身请了安,“老夫人,兰枝可否为您把个脉?” 她面上的关切不似作假,老夫人笑了笑,点了下头。 左右只是把个脉而已。 顾兰枝将三根细指搭在老夫人腕上,细细琢磨片刻,紧蹙的眉稍缓, “的确是心悸之症,心悸之症多与体虚劳倦、七情所伤或药食不当有关,所幸老夫人身子骨尚佳,病情较轻,昨夜突然犯病,应是因惊恐劳累而发,倒也不算难治。” 万嬷嬷闻言就要反驳,“你一个丫头……” “哎,”老夫人制止了万嬷嬷,看向顾兰枝的眼神慈和许多,“好姑娘,有你父亲当年的风采。” 旁人不晓得顾兰枝底细,老夫人却是清楚的,那可是当年太医院大名鼎鼎的顾院使之女,能学得其父几分真传毫不意外。 况且顾兰枝说得没错,昨儿个夜里她为梦魇所惊,几乎没喘上气,一整晚头晕乏力,气短自汗,难受得不行。 边上的沈染衣听到老夫人毫不吝啬的夸奖,便趁热打铁,询问顾兰枝是否有根治之法。 顾兰枝犹豫半晌,见老夫人并无反对之意才道, “若是老夫人信得过,倒是能试一试,只是心悸之症在医书上并无根治之法,我能做的也只是缓解症状。” “这可使不得!” 万嬷嬷出声阻止,“老夫人身子贵重,出不得丝毫差错,世子一早派人去请杜太医了,想必很快就到,还是等太医来了再说。” 眼看老夫人呼吸愈发急促,沈染衣焦急道,“等杜太医来,少说还得半个时辰,老夫人如今痛苦难耐,如何等得?” 顾兰枝见状也不耽误,问沈染衣要了银针,迅速在老夫人手上的少阴、阙阴经穴,及内关、神门等穴位上落针。 万嬷嬷想阻止,见到身上扎了不少银针的老夫人,又不敢妄动,只能恶狠狠瞪着顾兰枝,“你最好祈祷老夫人平安无事,否则……” “安静。” 平静的语气之下,充斥着淡淡的凌厉。 不多时,在场之人能明显感觉到,老夫人的呼吸平缓下来,始终紊乱的心跳也渐渐回归正常。 万嬷嬷惊讶地张了张嘴,“这……” 一盏茶后,顾兰枝利落地收了针,方吐出一口浊气。 她看向万嬷嬷,取下腰间的香囊,一脸正色,“压在枕头下,能有安神之效,只要不再梦魇,注意休息,心悸之症便不会再犯。” 当沈染衣说老夫人是梦魇引起的心悸,顾兰枝便猜到上回她留下的香囊,老夫人与万嬷嬷并未使用。 但不管她们出于何种心态,轻蔑也罢,忽视也罢,顾兰枝是问心无愧了。 做完这一切,顾兰枝起身告退。 随喜堂外,半夏见到顾兰枝出来,忙不迭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姑娘,方才奴婢打听到了,世子爷今日休沐,并未出府。” 她捧着鸡汤,暗暗给顾兰枝使眼色。 这盅鸡汤原是要送给老夫人的,不过见随喜堂下人的态度,半夏觉得没什么送去的必要。 “要不咱们把这鸡汤……送给世子?” 顾兰枝意味深长,“表哥对我颇为照顾,自当有所表示。” 主仆一唱一和,朝汀兰院去。 汀兰院内,小轩窗漏进的日光洒在北墙的花梨翘头案上,案上摆放着几盆墨兰,散着灼灼幽香。 付晏清立在窗前,将散落的花瓣一一拾起,纳入雕流云纹玉香盒里。 付琳琅趴在翘头案的另一端,捏着嗓子嚷嚷,“哥哥,你就帮帮琳琅吧,等回了青州琳琅一定用功读书。” 见付晏清不搭理她,付琳琅起身走到另一边,“哥哥,你要是不帮我,我就……我就赖你这儿不走了!” 付晏清撩 10. 第10章 《媚公卿》全本免费阅读 [] “世、世子……” 眼看付晏清铁青着脸越过了她,映兰慌了神,拽住付晏清的衣袖哀求,“世子,真不是奴婢,奴婢没有打她!” 付晏清一把甩开映兰,弯腰扶起顾兰枝。 “世子,是她!是这个贱人她故意栽赃陷害奴婢,您可要替奴婢做主啊!” 映兰哭嚷着跪在付晏清脚边。 顾兰枝没吭声,甚至没有辩解一句,只是捂着红肿的半边脸,美眸蓄满泪水,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 付晏清一颗心仿佛被人狠狠揪了一下,他拨开顾兰枝的手,捧着那张如花昳丽的小脸。 “……疼吗?” 嗓音低沉,带着一丝怜惜。 顾兰枝红着眼眶,黑亮的眸难掩深情。 “不疼。” 有他在,她便不觉得疼。 付晏清扫了眼打落在地的汤盅,以及俊生手里捧的百寿图,心下愧疚之意愈甚。 顾兰枝此来,也是受他所托帮他办事,结果在他的地盘遭了刁难。 “把人带下去,寻个牙婆发卖了。” 付晏清声音清冷,不容抗拒。 映兰如遭雷击,立时大哭,“世子爷,您不能这样,方才当真是她陷害奴婢!奴婢没有打她!” 可无论映兰如何哭着解释,付晏清充耳不闻。 直到映兰放下身段,求到了顾兰枝。 她膝行至顾兰枝跟前,拽着她的裙摆,“表姑娘,对不起,是奴婢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冒犯了那位姐姐,奴婢给您磕头了!给您磕头了!” “求求您,您劝劝世子爷,不要把奴婢发卖了,求求您……” 映兰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半夏拧眉,“姑娘……” 私心里,她不希望顾兰枝心软。 顾兰枝并未低头去看,只是垂眸,眼底藏着深不可见的晦暗。 若是从前,兴许她会心软,可这些年来,她走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再无法轻易相信任何人。 更学不会同情敌人。 她这辈子全系于付晏清一人,如何能忍受旁人与她争抢。 “表哥……” 付晏清以为顾兰枝要求情,神色略噙着不悦。 然而顾兰枝偏头看他,语气虚弱,“兰枝身子不适,先行一步了。” 付晏清的不悦散去,目光担忧。 “你的伤……” “小伤而已。” 顾兰枝温柔一笑,“回去我让半夏取些冰块来,敷一敷便好。” 付晏清眼神渐渐柔和,“好,余下之事我来处理。” 他很满意顾兰枝的识大体,知进退。 半夏搀着顾兰枝渐行渐远,直到彻底消失在付晏清的视线里。 “姑娘这招虽简单,却奏效。” 半夏一想到映兰匍匐在地苦苦哀求的模样,便觉心里畅快,随即又纳闷道, “只是……姑娘您现在走,万一世子爷轻饶了那丫头,您不就白挨了这一下。” 顾兰枝面上的笑淡了下去,“不会的。” 这几日相处下来,她很清楚,付晏清是说一不二之人,不仅如此,他更不容许旁人置喙他做出的任何决定。 “他既说出口了,绝无收回的道理,更何况,他如今对我心中有愧,更不会把人继续留在身边。” 接二连三的碰壁的确不在顾兰枝的预料之中,不过好在结果不坏。 只要付晏清对她有那么一丝怜惜愧疚,就还会再来找她。 顾兰枝所料不差,等她一走,付晏清面色彻底阴沉下去,一脚踢开映兰, “还不快把人带下去。” 俊生赶忙招呼人把映兰拖走。 屋里头的这才走出,只来得及看到映兰被拖走的背影,好奇道,“哥哥,你不是最喜欢这个女使吗?” 付晏清眸色一厉,“谁告诉你的?” 他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付琳琅瑟缩着脖子,“这不是听说么……” 但付琳琅来汀兰院的次数屈指可数,上哪儿听说的闲言碎语? 只能是映兰自作主张,背地里胡说八道了。 付晏清扶额,太阳穴突突直跳,吩咐俊生,“把院里的女使都处理了,往后再叫我听到些莫须有的风言风语,你就一起滚蛋。” 俊生忙不迭下去办事。 付琳琅丝毫不惧,一把抢过付晏清手里的软缎,展开一看,果真是百寿图的绣底。 “还是哥哥最疼琳琅!” 嘴上说过两日,实际早就偷偷准备好了。 付琳琅心满意足,只是见那簪花小楷并不是付晏清的字迹,又多问了一句,“哥哥上哪儿找人写的?这字怪好看的,我都怕给人家绣坏了。” 付晏清出来前把付琳琅支去浇花了,是以付琳琅并未见到顾兰枝。 付晏清对这个妹妹怜爱之余,亦颇为无奈,“别问太多,好好做你的绣活。” 她要知道这是出自顾兰枝之手,恐怕又得大闹一场。 “噢。” 付琳琅笑嘻嘻的,将百寿图当宝贝一样抱在怀里,兴冲冲地回自个儿院里去。 付晏清微不可查松了口气,总算应付好这祖宗了。 没一会儿,俊生又手忙脚乱的跑回来,禀道, “世子,杜太医来了。” 付晏清遂转身去了随喜堂,等他到时,杜太医刚号完脉。 万嬷嬷急切追问,“杜太医,老夫人的身子可有大碍?” 杜太医已年过花甲,捻着花白的长须,沉吟半晌,“沈老夫人脉象平稳,呼吸通畅,想来,已经请大夫诊治过了。” 万嬷嬷愣了愣,这都能诊出来。 想着,将压在老夫人枕下的香囊递了过去,“劳烦杜太医瞧瞧,这里头到底是何物?” 不让太医亲自确认过,万嬷嬷到底不放心顾兰枝送来的东西。 杜太医接过,嗅了嗅,仔细分辨, “苏合香、沉香、檀香、松针……都是开窍清神,行气活血之物,也可助眠静心,无甚异常。” 边上的沈染衣笑着应道,“是这样的,约莫半个时辰前,府里一位表姑娘过来请安,稍稍为老夫人针灸过。” 听到“表姑娘”三个字,付晏清身子一僵。 所说之人,莫非是顾兰枝? 她竟也懂医术么…… 脑海中的记忆汹涌,付晏清想到三年前,即将科考之际,他遭旁支所害瞎了一双眼睛,众人追杀之下他躲进燕山,所幸被一姑娘所救。 虽没能亲眼见到她的模样,但能治好他的内伤,让他的眼睛重现光明,定然是擅医之人。 再联想到初见顾兰枝那日,他闻到了熟悉的,一模一样的香气。 燕山之上相伴数日,亲密无间,于他而言是刻骨铭心的,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味道…… 疑窦从心头钻出,很快又被付晏清压了回去。 不可能,他早就找到了他的阿兰,许下了非卿不娶的誓言。 这一切只是巧合罢了。 虽是如此想,付晏清的脚步还是愣在原地,静静听着里屋的动静。 杜太医被勾起了好奇心,“哦?竟是出自一位姑娘之手。” 杜太医不似旁人那般迂腐,并不觉得闺中女子学医有何 11. 第11章 《媚公卿》全本免费阅读 [] 顾兰枝帮过他的忙,他不喜欠人情。 更何况今日顾兰枝前脚为老夫人治病,后脚就在他院里受了委屈,于情于理,他都该去看看。 按下心头的猜疑,付晏清不愿深思,喝了一盏又一盏茶水。 等俊生将东西收拾出来摆在桌上,付晏清稍微点了下。 一对缠枝纹冰花芙蓉玉佩,一对掐丝东珠耳坠,并一些青花瓷器、蜀锦彩缎等物。 他私库里姑娘家的首饰珠宝,多半被付琳琅拿去了,所剩不多。 不过,答谢应是够了。 付晏清忖了忖,让俊生把东西包起来,唯独拆了一块玉佩。 俊生瞧了眼,“这块玉佩,是准备送给沈姑娘的?” 付晏清单手支在膝盖上,点了下头,“她们住在一处,总不好越过染衣。” 他也需要一个过去的借口。 当日傍晚付晏清便到了西侧院,先去探望了沈染衣,不巧刚走,不必想,应是进宫去了。 他便将盛着玉佩的锦盒交到浅碧手里,转头去了对面的沁香阁。 顾兰枝早做了准备,正在西侧院的小厨房里忙活,付晏清是循着香味找到她的。 他扫过砧板上的葱姜及一些药材,“这是在做什么?” “表哥?” 顾兰枝没料到付晏清来得如此快,赶紧擦手整理仪容,虽然心知肚明,嘴上还是客气的问,“我就是随便做点东西,您怎么来了?” 付晏清见到她,有片刻的失神。 还是头一次见到如此烟火气的顾兰枝,浓密的青丝用木簪随意挽在脑后,穿着一身窄袖布衣,腰间系着花边围裙,素脸俏红,一双剪水秋瞳闪烁着天真烂漫的光芒。 莫名有一瞬击中付晏清的心底深处,恍惚间,他误以为自己又回到了燕山上,而眼前之人,正是那个日夜不辞辛劳照顾他的阿兰。 “你……” 付晏清一时失语。 顾兰枝胡乱抹了把脸,染了两道草木灰的痕迹,“不好意思,我这就回去梳洗。” 经过小厨房门口时,细腕忽然被人扼住。 她茫然失措地抬眸,“表哥?” “抱歉。”付晏清回神,骤然松了手。 再像,终究不是那个人。 语气里是不易察觉的失落,“你别忙了,我就是路过,送些东西。” “那表哥你稍等片刻。” 顾兰枝又折回厨房,将刚炖好的鸡汤端了出来,“晌午送去的那盅鸡汤打翻了,我又回来重新炖了一锅,表哥不妨尝尝。” 她捧着滚烫的瓷碗,灼灼热气沿着碗壁渗进她的肌肤,白嫩的指尖立时泛起一片血红。 和平常一样,放下碗,飞快捻住耳垂,眼睛亮闪闪的,“您快尝尝,都是我自己做的,鸡也是新鲜的野山鸡。” 腾出手,将鸡汤往前推了推,又用衣袖擦净付晏清旁边的条凳。 付晏清见状只好坐下,拾起汤匙,吹了吹,送进口中。 顾兰枝就在一旁,睁大眼睛看着他品尝了第一口,追问,“怎么样?” 温热的鸡汤夹杂着浓郁的药香,顺着咽喉落入腹中,付晏清几乎湿了眼眶。 这味道,何其相似。 付晏清紧盯着面前的少女,眼底暗潮汹涌,翻滚着晦暗不明的情绪。 偏顾兰枝一脸的无害,语气关切,“可是……味道不好?” 她没有刻意避嫌,从付晏清手里拿过汤匙,抿了一口鸡汤,药香与鸡汤融合得恰到好处,既不苦涩,又不过分油腻,咸香浓郁,只是一口便觉唇齿留香。 “味道的挺好的呀,我就加了些红参,当归,黄芪,都是益气滋补之物……” 话未说完,面前的男人忽然伸出双臂,将她整个人揽在怀中。 顾兰枝手一颤,汤匙掉落在地,顷刻碎裂。 原本佯装出来的轻松笑意褪去,酸涩侵袭着鼻尖,眼眶,蔓延至五脏六腑。 有那么一刻,她真的很像摒弃一切与他相认。 然而理智终究占了上风。 顾兰枝强颜欢笑,“表哥,你怎么了?” 付晏清埋首在她颈窝处。 衣领微窄,露出纤细雪白的脖颈,空无一物,付晏清甚至动手,扯开顾兰枝的衣襟。 若非那眼底没有丝毫情.欲之色,顾兰枝险些以为付晏清要对自己做什么。 衣襟敞开,露出一片雪白滑腻的肌肤。 空空如也,没有信物,最后那一点猜疑烟消云散。 当真只是个巧合。 他的阿兰从来都是孟兰月,不是旁人。 他没有认错。 顾兰枝杏眸泪花云集,“表哥……” 她就这么歪着身子,大敞着衣襟,隐约可见底下绯红色的肚兜。 任哪个男人看了,都会心动。 付晏清眼眸逐渐幽深,仅仅一瞬过后,他拢起衣襟,若无其事,“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位故人。” 顾兰枝差点绷不住。 忍着眼眶中的泪意,她拢紧衣衫,故作轻松的笑了笑,“表哥口中的故人,可是与兰枝相似?不知是哪家姑娘,能得表哥如此念念不忘。” 她也想知道,过去了这么多年,她在付晏清心里是何分量。 正当付晏清要说话时,门口的半夏忽然跪倒在地,颤颤巍巍, “大、大夫人……” 不同于上一次的假笑盈盈,这次薛氏脸色难看至极,半夏刻意拔高了声调提醒,然而终究晚了一步。 薛氏一把推开半夏,进去就看到付晏清与顾兰枝坐在一处,桌上还有一碗鸡汤,正冒着蒸腾的热气。 更要命的,此时顾兰枝衣衫凌乱,用脚趾头一想,薛氏便猜到二人方才在小厨房里的“浓情蜜意”。 好啊,都勾引到她眼皮子底下了。 薛氏的愤怒前所未有。 “顾兰枝!” 顾兰枝被薛氏近乎吃人的目光看着,起身跪下,“大夫人……” 薛氏不问青红皂白,上来便是一记耳光。 这次打得,可比顾兰枝陷害映兰那次,打得还要重。 顾兰枝本就身子纤弱,如何承受得住,直接被打得摔在地上,一半俏脸高高肿起。 “母亲!” 付晏清挡在二人中间,“母亲,你误会了。” 薛氏冷笑,“误会?我看得清清楚楚,还能有什么误会?” 竟又是件无从解释的倒霉事。 但这件事,归根结底是付晏清自己的错,“母亲,和兰枝没有关系,是儿子自己找过来的,只是有些疑惑,想寻兰枝要个答案,绝非母亲想的那样。” 但这解释落在薛氏耳中,过于苍白。 “时至今日,你还要为这个青楼女子开脱?” 薛氏并非蛮不讲理之人,但顾兰枝的身份摆在眼前,加上她昨日刚刚敲打,没成想对方阳奉阴违,面上乖巧,私底下却放荡,心里愈发厌恶起顾兰枝。 付晏清微微皱眉,“母亲慎言,兰枝如今是府里的表姑娘,不是什么青楼女子。” 这也是老夫人吩咐过的,府中人不得拿顾兰枝过去的身份说事。 但薛氏正在气头 12. 第12章 《媚公卿》全本免费阅读 [] 被人当着最在意之人的面如此羞.辱,换做半夏,也会崩溃到难以自持。 半夏红着眼眶,来到顾兰枝身旁,气愤道,“姑娘,我们还是离开这儿吧。” 即使回到烟水阁,也好过在这儿自取其辱。 可顾兰枝只是摇头哭,“不、我不能走……” 她还没能与付晏清相认。 半夏心疼极了,这个主子向来执拗,不撞南墙不死心。 可她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她飞蛾扑火。 半夏抱着顾兰枝哭,“姑娘,奴婢看世子对您还是不一样的,不如索性告诉他……” 若世子爷还记着旧日恩情,定不会让人欺负姑娘,若是不念了,或嫌弃如今的姑娘,姑娘也好趁早抽身,离开这个伤心地。 半夏眼神愈发坚定,“我这就去告诉世子。” “不要!” 顾兰枝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用力拉住半夏,“不行,不能告诉他。” “姑娘?” 半夏难以置信,“我们这样耗着也不是办法呀,还不如痛快的给个结果!” 这些天她在安国公府没闲着,一得空就四处与人打听消息,都知道世子爷心里有人,曾与那人私定终身,可见其深情专一。 只要告诉世子爷,那人就是姑娘,便算破了这场僵局,结果如何都好过现在这样。 只是顾兰枝深陷其中,不想玷污付晏清心里的那个纯洁无瑕的自己。 “不要告诉他,求求你了……” 至少不是现在。 此时的她,好似一朵零落成泥的玫瑰,可怜又无助,无论她如何痛苦挣扎,都不回去那高傲的枝头。 半夏怒其不争,狠狠一跺脚,收回往外的步子。 她早到了少女怀春的年岁,不过经历使然,她在烟水阁见多了痴男怨女,于男女情爱一事并无多少期待,更无法理解顾兰枝的忧虑。 明明顾兰枝也见多了负心汉,怎的就偏信付晏清不是那等人? 半夏无奈,递了手帕过去。 另一厢,付晏清没再理会薛氏的训斥,兀自回到汀兰院。 薛琳琅还在汀兰院,正忙着绣那副百寿图,见自家哥哥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由问道, “哥哥,发生何事了?你脸色怎这般难看?” 她迎了上去,付晏清却绕开她走了,一句话都没说。 这可不是付晏清的性子。 付琳琅快步追上去,“哥哥,你不是去看嫂嫂了吗?怎么,嫂嫂不在?” 付晏清顿住脚步,提起沈染衣,倒是提醒他了。 方才闹的动静不小,沈染衣手底下的人肯定都知道了,不过以她不争不抢的性子,应当不会为难顾兰枝。 便点了下头,“她不在,还有,以后沈姐姐就是沈姐姐,别瞎叫唤。” 付琳琅撇撇嘴,“反正你们早晚都是要成亲的,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付晏清心力交瘁,懒得理会。 倒是后脚端着参汤赶来的薛锦华出声道,“表哥。” 付晏清见她端了参汤,头开始疼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房也不回,直接绕过薛锦华出府去了。 薛锦华叫了几声都没能拦住,气得原地跺脚。 付琳琅双手抱臂,一脸好笑,“怎么,听说我哥哥马上要与沈姐姐成亲了,所以赶紧来献殷勤?劝你还是别做梦了。” 除了沈染衣,付琳琅对府里其余女眷一样刻薄。 薛锦华看在她是付晏清妹妹的份上,挤出笑脸,“表妹,瞧你这话说的,我不是见表哥心情不好,过来安慰安慰嘛,当然,这也是姑母的意思。” “什么,我娘都知道?” 付琳琅立马意识到自己错过了许多,抓着薛锦华,“你别走,快说说发生何事了?” 其实薛锦华也是一知半解。 薛氏去西侧院时,她以为是去找沈染衣的,便待在房中没跟上去,等薛氏回来时,见薛氏铁青着脸,又怒又骂,方知自己错过了一场好戏。 从只言片语里,隐约猜到事情始末。 又和那个青楼女子有关,好在薛氏及时出现,没叫顾氏女得逞。 薛锦华听到薛氏抱怨时,还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直到薛氏再度强调付晏清与沈染衣的婚事。 薛锦华紧张了,遂找了借口来汀兰院,借机与付晏清亲近。 眼下亲近付晏清不成,倒是遇上了蛮横无理的付琳琅,薛锦华自然是一番添油加醋,将顾兰枝说成心机深沉,不知廉耻,意图攀高枝的女人。 触及沈染衣的利益,加上付琳琅本就瞧不起顾兰枝,闻言登时勃然大怒, “好一个顾兰枝!亏沈姐姐待她如此真心,她不知感恩便算了,还趁沈姐姐不在,想勾引哥哥!” “看我不去撕烂她的脸!” 付琳琅说做便做,丢下绣了一半的百寿图,领了几个粗使婆子气势汹汹闯进沁香阁。 彼时已过晌午,顾兰枝哭过一场,刚准备用膳,付琳琅带人踹门而入,直接将桌上的东西打翻。 “贱.人,你也配吃我国公府的东西!” 半夏扶着顾兰枝闪到一边,“大姑娘,您这是什么意思?” 付琳琅压根不理会半夏,手一扬,身后的粗使婆子一拥而上,将屋里能砸的物件全砸了。 摆在香几上的青花瓷瓶,悬于画壁前的古琴,只要能砸能摔的,基本没有完好。 便是顾兰枝准备给老夫人的贺礼,也被婆子用剪刀剪得稀巴烂。 不止贺礼,还有为数不多的几套衣裙,以及付晏清今日刚送来的几匹蜀锦。 起初剪的是沈染衣送过来那几身,半夏寻思着,反正是她们国公府的东西,这位大小姐要剪,便随她了,直到婆子翻出了顾兰枝的包袱。 “那不行,那是我家姑娘自己的东西!” 半夏过去抢,被婆子一把攘开,“滚!” 顾兰枝始终面无表情,像个失了魂魄的玩偶,冷眼旁观。 付琳琅笑得欢快,一转眼见顾兰枝毫无波澜,心里那一点畅快烟消云散。 “你们再翻翻,不准放过任何一个角落!”她指挥着婆子,自己也开始动手,将妆奁前的东西尽数摔在地上。 半夏被婆子攘了下,跌了一跤,在看到付琳琅摔钗环首饰,胭脂水粉,忙连滚带爬地过去,将它们拢在自己身下,用裙摆包起。 虽说这里面大多还是安国公府的东西,但值钱啊,来日姑娘要跑,少不得盘缠。 她拢到一半,一只熟悉的藕粉色绣鞋踩了过来。 半夏痛呼出身,那只踩在她手背上的脚却不肯松,甚至碾了好几下。 薛锦华唇畔漾着讽笑,“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贱婢,这可是安国公府的物件,你也敢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