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东汉,开局公孙度》 第1章求官 中平六年,九月 洛阳 自六月到九月,大雨连绵不断,天空阴云不散,恰如此刻洛阳百姓惴惴不安的心。 这不怪洛阳百姓矫情,今年实在发生了太多的大事。 四月,灵帝驾崩,新皇即位 八月二十五,十常侍发动宫变,杀死何进。 时隔二十一年,宦官和外戚的斗争中,宦官再一次取得了胜利,何进被杀的消息传开,让许多的洛阳老人感叹世事无常,恍如隔世。 然而这场朝政大戏仍未完结。 八月二十六,间隔一日,外朝带兵围攻内宦 八月二十七,十常侍尽被诛杀 就在洛阳市民欢庆阉宦被诛,政治即将恢复清明之时。 八月二十八,董卓带兵入洛阳。 九月,董卓废黜少帝,立刘协为皇帝。 这一连番的变换,就连见多识广的洛阳人都目瞪口呆,却都感受到了风雨欲来的压抑,一时间议论纷纷。 临街的一处酒馆内,公孙度小口唑着酒,耳朵立起听着酒馆内的交头接耳闲言碎语,目光却在长街逡巡,似在寻找着什么。 “听说了吗?又有官军冲入良家,淫辱妇人,哎,不知道哪家的小娘子遭了毒手。” 有人低声向着同伴传递着自己听到的传言,语气颇为不忿。 “什么官军?分明是西凉蛮子,都是些未开化的野人,洛阳乃是天下首善之地,这些人如此放肆,天子定不会饶过这些贼子的。” 一旁的酒友闻言也是愤怒,其人显然是忠心于天子的,时时将朝廷天子挂在口中。 “哎,别提天子了,咱们大汉朝上一次臣子废黜天子要到前汉霍光在朝的时节了。这天下,啧啧!就要乱了。” 有见多识广的人摆手,给左右科普道。 这下子,激起了更多人的好奇,纷纷靠过来倾听其对当今时局的看法。 公孙度的耳朵一动,正要细听其言语,忽地,他瞥见长街之上一行骑兵缓缓而行。 哒哒! 马蹄轻轻敲打着洛阳长街,溅起一丛丛水花。 马队整齐有序,马上的骑士军容严整,体态雄伟,目光冷厉所到之处,行人皆远避。 本就因小雨而行人渐少的长街,因为这一小队骑兵的到来,行人绝迹,显得更加的冷清了。 为首的将领面容粗犷,留着浓密的大胡子,却是手扶马鞍,眉头微皱,像是在想什么心事一般。 此人便是中郎将徐荣,其随董卓军入洛阳,为其在整合洛阳禁军、吞并并州军的行动中立下了汗马功劳,其能在董卓面前说上话,正是当前炙手可热的人物。 徐荣很苦恼,进入洛阳,陷进了大汉权力场的司空董卓,没有了往日的英明,行事也让人看不懂。 废黜天子这种大逆不道之举,司空竟然不顾幕僚的劝阻,一意孤行,然而,事实也打了所有人的脸,司空他做到了,废黜少帝在朝堂之上并没有招来太大的阻力,竟然就那么顺利的施行了。 徐荣知道,司空在试探朝堂之上的衮衮诸公的底线,兵权在手的司空在慢慢适应这份突然降临的巨大权力。 以往那个在凉州战场上,豪气冲天,杀得羌人狼狈奔逃,对其敬若神明的主公不再,上一次觐见之时,徐荣就瞥见董卓的衣带束缚不足他的身体了,显而易见,短短时日,其痴肥了许多,估计再也乘不了烈马,开不了劲弓了。 微微感叹着,徐荣的目光在长街上扫过,忽地,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身形轮廓,那面貌没错了! 徐荣勒住缰绳,脸上露出爽朗的笑容,一手扶住马鞍,探出身子大声道 “升济!公孙升济!” 行走在长街屋檐下的公孙度闻声,猛地转过头,就见到一个大汉将军笑着大声喊着他的名字。 徐荣下马,甩开缰绳,不顾地上的积水,向着那个脸露疑惑的身影跑过去,看到其闻言转头,他更加开心了。 公孙度蹙眉,望着那个在雨中奔跑的身影,其与记忆中的某个身影渐渐重合,他笑了。 那个身影,像个顽童。 “子兴,徐子兴!”公孙度的眉头舒展,脸上同样露出畅快的笑,那是发出内心的笑,迎着徐荣,公孙度疾行上前,二人把臂,互相看顾良久。 在微雨的洛阳长街之上,二人执手大笑。 “走,他乡遇故知,一定得去喝一杯,今日不醉不归。” 徐荣拍着公孙度的臂膀开怀道,公孙度点头附和。 片刻后 一处被军士清场的酒肆二楼,公孙度于徐荣相对而坐。 二人旧友重逢,自是一番叙旧。 “上一次见面,还是先帝在位,光合三年时候的事了,那时你去洛阳、我去凉州,不想一别就是九年。” 徐荣端起酒碗与公孙度一碰,仰头喝下,抹抹胡须上的酒渍,慨然说道。 “嗯,子兴记得不错,想当年我等自辽东出发之时,意气风发,想要干出一番大事业,不曾想,一别经年,如今的我仍旧是白身一个。” 公孙度看向面前的大汉将军,以及楼下的那些雄壮军士,不由得叹息道。 徐荣闻言,一边举起酒壶给公孙度满上,一边好奇问道“这事为何?吾在凉州时可是听说升济兄人如其名,官运亨通,高升冀州刺史,那可是大州了。” “别提了,冀州自是河北人的地盘,唔,侍中蔡邕当年就提议取消三互法,不就是为了给河北人腾地方?当年天子不允。这才选了我这么一个嫩头青去做冀州刺史。” “一年,不到一年,就因谣言而被去职。”公孙度看着似乎有了醉意,竖起一根手指,愤愤道。 徐荣不言,默默再给其添满了酒,仰头喝下。 这世道,士族豪强横行,似他们这种没有家世的,恰逢高位,一定会遭到中伤的,德不配位就是这么来的,至于什么叫德?不过是看家世罢了。 “实不相瞒,子兴兄,此次进京,某只为了一事,求官而已。” 徐荣闻言眉头微挑,那布满老茧的大手托着酒碗,定定的看着上边悬浮的酒液,酒水随着他手掌的晃动,沿着碗壁微微旋转起来。 “老大人身子还好吧?许久不见他老人家了,当年多亏他的栽培,否则我徐荣一田舍夫,安能身居将军之位?” 停顿了一瞬,徐荣缓缓开口道。 “嗯?哦,义父年近古稀,身子的确不如从前了。”公孙度没想到徐荣提起自家义父,前玄菟郡太守公孙域,语气一顿,接着说道。 徐荣的手掌一停,眼前似乎又浮现出那个神态威严的太守,他的老大人。 桓帝永康元年(公元167年),夫馀王夫台寇玄菟,杀掠边地百姓甚众,太守公孙域击破之; 稚子的他在那一次劫难中成了孤儿,然后被太守收留,教以兵法、武艺,号为孤儿军。 在东汉,人们将父亲称为大人,而徐荣称公孙域为老大人,则是所有的孤儿军私下对公孙域的尊称。 也是在那段时间,徐荣与公孙域的义子公孙度结识,相互引为知交。 徐荣的脑子里浮现起今日在司空府中听到的,董卓正在试图与士人修好,并且在全国大肆封官,发展亲董势力。 似乎,辽东郡太守缺位? 想到这里,徐荣仰头一口将碗里酒液喝尽,目视公孙度良久,仿佛要将其看透一般。 公孙度被徐荣的动作吓得一呆,未等他反应过来,徐荣起身抱拳道 “升济兄,求官之事包在我身上,不说称霸一方,定能让你护得家族周全,你且等我消息。” 说完,也不等公孙度回礼,徐荣便起身提起一旁的弓刀急匆匆下楼而去了。 在哒哒远去的马蹄声中,公孙度在榻上苦笑。 子兴啊,子兴,终究是不能瞒过你。 摇摇头,公孙度的眼底闪过一丝愧疚,无论如何,今日,他是算计了这位老友。 第2章 私兵 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棂,投射在屋内人脸上,惊醒了思索的公孙度。 他抬眼向外望去,窗外的雨停了。 伸了个懒腰,公孙度将余下的酒水一口气灌下,舒服地打个酒嗝,拍拍肚子下楼。 酒肆的掌柜、小二早已不在,或许是被徐荣的西凉兵卒给吓到,都躲了起来。 一连吆喝了几声,也没人应声,他也不在意,大剌剌地扔下一吊铜钱,出门前还不忘从酒柜上顺了个酒葫芦灌满。 哒哒! 马儿踢踏着地上的水迹,没多久便湿了公孙度的下裳。 他浑不在意,反而一脸的自在。 只见他右手牵着马,左手端着葫芦时不时地往嘴里倒些酒,眼睛也不闲着,上下翻飞,在洛阳城中四处瞧着,就像乡下汉子初进城一般,一点看不出他是曾在洛阳做过五年尚书郎的人。 入眼的全是古典的木制建筑,高台廊桥,别有一番风情,这些都是前世公孙度所不曾欣赏过的。 洛阳的局势暂且稳定了下来,董卓以绝对的军事实力统治了这座天下中央之城。 恐怕善谋如袁绍,也绝想不到董卓此人是如此的不讲规矩,其完全抛弃了士族间的默契,真正地动起了刀兵,搞得这些个世家子弟风雅全无、狼狈出逃 当那些个养尊处优的达官贵人亲眼目睹了西凉兵的残暴,使得他们不得不收起了傲慢,试图与董卓共处,二者尚未撕破脸。 这时候,正是董卓与士族的蜜月期。 秩序,在西凉兵的高压之下得到维持。 有了秩序,洛阳城的繁荣也就继续,酒肆依旧营业,烟花柳巷常开,甚至因为乍然暴富的兵卒变多,生意比以前更好了。 公孙度将一切看在眼里,他嘴角噙着笑,就像在看一场大戏,不同于屏幕或者舞台,而是亲身置于其中,知晓眼前这种城市的危险的他,品味着这种别样情绪带来的刺激。 他知道,眼前的繁华都只是暂时的,不久之后,洛阳就会遭到灭顶之灾。 但是,认识到此地的危险又怎么样?有无数人如他一般,不顾风险,飞蛾扑火似地扑向洛阳。 就像那些为了父母财产反目成仇的不肖子孙,费尽心思,只为了大汉朝最后的一些家底。 他,也是那些不孝子的一员,眼睛死死盯着大汉在东北的领土,辽东。 他,公孙度,也是孙度,后世一个普通的工程师而已,干过火电,搞过水利,修过桥梁,经验丰富但是没用,为了保住饭碗,熬夜画图,心脏骤停而亡。 想一想,他穿越到此已经三个月了,当初他在与本体记忆融合以后,听闻灵帝驾崩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起身往洛阳赶来。 在途中,公孙度就自己后世所学的关于三国历史知识回顾过好几遍。 这具身体叫公孙度,字升济,本是辽东襄平人,随父迁至玄菟郡,本为小吏,后得到太守公孙域的赏识,得以教学、娶妻、做官,又被推举到洛阳做尚书郎,后升至冀州太守,不久前被罢黜。 初时回顾生平时,孙度一度傻眼,得遇贵人,高薪升职,迎娶白富美,公孙度简直就是拿了个屌丝逆袭的剧本啊。 接着他回顾历史上公孙度的记载时,更加的按捺不住。 公孙度后来通过徐荣的关系,得了辽东太守的官职,其在任上诛灭豪强,西讨乌桓,东征高句丽,创下一方基业。 从旁观者的角度上,孙度严重怀疑此人原先就是个穿越者。 他的一生本就是个传奇,在这个大争之世,人杰辈出的年代,公孙度能开第四国,已然是顶尖的人物。 纵观公孙度的一生,他的选择总是合理的。 选择辽东作为基业,这处边地,不是最好的,却是最合适他公孙度的。 这里有公孙域为他打下的人脉基础,有孤绝海外、可以休养生息的地理优势,最主要的是,这片土地上没有能与他抗衡的地方豪强。 然而最让人称绝的是,他可能第一个认识到了海洋的战略性的诸侯,为了与中原诸侯争雄,他竟然通过海路,抢占了东莱各县。 这种大局观、战略思维,让穿越过来的孙度汗颜。 如今的他,既是孙度,又是公孙度。一面是谨小慎微,一面豪迈大气,挤在同一躯壳内,竟然也不显得突兀。 让公孙度比较欣慰的是,兴许是后世而来的自己携带的信息太过巨大,将本体那羸弱的灵魂给彻底冲散了,从这些日子的表现来看,他也没有精神分裂的症状,实是可喜可贺。 嗯,好事儿,再喝一口庆祝庆祝。 想到此处,公孙度像个酒鬼也似,举起葫芦咕嘟咕嘟再喝几口。 忽地,右手传来缰绳拉扯感,就见马儿扭着头,大大的眼珠子盯着他手里的酒葫芦。 这马儿浑身雪白,没有一丝杂毛,这年代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骑白马的风潮,士人间都以拥有这种纯白马匹为傲,公孙度也不能免俗,故而从老家骑了匹白马上京。 “你也想喝?” 公孙度拍拍这匹纯白大马的脖子。 “那就给你喝!”说着将酒葫芦向马嘴凑了上去,马儿叼起葫芦,本能一般仰起脖子,那海量,一瞬间葫芦就轻了许多,惊得公孙度一把夺过葫芦。 喳呲!一声脆响 白马眼见葫芦被夺,不满地打个响鼻 公孙度生气地狠狠拍打马背,骂道“你这畜生,还喝?给我留点。” 在这一人一马斗气之时,前方忽然起了一阵嘈杂声响。 此时他们已经离了大道,公孙度打算走近路、钻小巷回馆舍。 此刻听闻异动,公孙度立刻从鞍袋里取出弓箭,紧绷神经严阵以待,白马挺有灵性,仿佛也感受到了危险,收起了玩闹性子,随着公孙度的命令缓步而行。 他没有选择上马,这巷子里骑马,没有起步空间,冲不起来的骑兵,就是个大靶子。 重重的脚步声先传来,一个麻衣老汉拐过街角,闷着头朝公孙度这边冲了过来,公孙度看得分明,那老汉怀里抱着一包东西。 没多久,后面的追兵也现了身影,一个个短衣打扮,气质凶悍,体格健壮,手里都提着把环首刀,领头大声吼道“拦住他!不要让他跑了。” 那老汉慌不择路,一头撞向公孙度,公孙度被这人冒失的一撞吓了一跳,闪身躲开。 却见那老者一个趔趄,扶着一旁的的墙壁倒了下去。 公孙度瞪大眼睛,这是,,碰瓷? 前世一辈子都没碰到的事情,没想到在古代经历了回。 在这瞬间,公孙度的鼻子一皱,空气中弥漫着股血腥味,以及一种奇怪的味道,那味道,就像小时候尿裤子不敢告诉家里人结果等尿干了那种味道。 老者身上有伤,却是个小强,强忍疼痛和疲累攀着墙壁就要继续往跑。 “小子!拦住他!”领头的追兵朝着公孙度大声喝道。 公孙度可没多管闲事的功夫,侧开身子,就要避开这一群人。 那领头之人瞧见公孙度不动,还让开道路,心中恼怒,正要发作,就看到公孙度身边的白马,眼睛一亮,好马! 接着他环顾四周,街头窄巷,没有闲杂,怎么看都是杀人越货的好地方,加上这段时间里洛阳城本就混乱,死一条性命就跟玩一样,也是杀人抢劫的好时机。 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这些念头在片刻间就被定下。 正好,那个逃跑的老者在挣扎了几步路就倒地不动,领头追兵放下心来,放慢脚步,露出一脸的狞笑,笔直地向着老者走过去,只是在其行走过程里向左右示意。 一条小巷,前方追兵,中间路人,后面是逃人,局面看似一目了然。 可是在这些追兵露面的一瞬间,公孙度就心知不妙,这些人明显是洛阳城里的那些豪族豢养的私兵,遇见这种私兵行事,自己若是有个大家族靠山,那也就是寒暄几句了事,可若是白身一个,那便是凶多吉少。 追兵的步伐愈发的急,在靠近公孙度之时,领头的私兵乍然向着公孙度挥刀,刀锋划出一道银光,映照着私兵狰狞的面容。 几乎上私兵头目举刀的一瞬间,公孙度举弓,箭支对着那张狞笑的口,一箭射出,骑弓的力道不如步弓,可是在这等距离之下,箭矢也轻而易举的从口前入,从后脑传出。 箭支穿脑,爆开的白浆喷了其后私兵的满脸。 公孙度上前,靠住被瞬杀的士兵头目尸体,以其为掩护,箭发连珠。 嘣嘣嘣,弓弦连响。 仅仅一个呼吸,公孙度手里的箭支就已经射完,这么近的距离,那些被头目之死震惊的私兵们,刹那间就被咫尺间的箭矢穿喉而过。 短短时间,公孙度就干掉四个人,敌人被他的气势所摄,竟然一时间不敢上前。 “上,他没有箭了。”有人发一声喊,吼着举刀上前。 公孙度叹一口气,扔掉骑弓,站起身来自马背上鞍袋里握住长刀,随着他的前进,长长的刀锋出鞘,公孙度托刀,前出,踏步,狠狠地向下一斩。 呛! 率先攻击的私兵环首刀断开,他不可置信的看向自己的胸口,在那里,已然出现一条红线,哗哗的血水咕咕冒出。 “你的刀...”私兵试图捂住那条缝却是回天无力,身子软软的倒了下去,只是临死前看向公孙度的长刀自语道。 公孙度手中的并不是此时通用的制式环首刀,而是他让匠人专门为他量身打造的一把长刀,参照了后世的戚家刀,在环首刀的基础上加长了刀身,刀身近刀柄位置没有开刃,以方便对砍,刀柄也长出一寸,既能单手劈砍,也能双手持握。 “上!跟他拼了!完不成主人的任务,大家都得死。” 剩下的私兵并没有被公孙度的气势吓到,反而鼓起余勇杀了上来。 公孙度亦不惧,拧腕翻刀,甩掉上边的血水,踏步上前,长刀力劈、横斩,总能在毫厘之间伤敌。 渐渐地,前进的他冲进敌人从中,砍死砍伤数人后,他被人四面包围,却摄于刚才公孙度的武艺精熟,无人敢于上前。 僵持间,公孙度大吼一声“小白!” 希律! 白马闻声,自私兵背后而出,马蹄子踢翻一人,马胸口撞倒一人。 场面急转间,公孙度急退,抢在二人起身之前,唰唰两刀,抹了二人的脖子。 电光火石间,二人授首,余下两人已经丧胆,回头便逃。 “哼,还想跑?”公孙度冷哼,自身下尸体上拔出箭矢,提弓便射,嘣!一人闻声而倒。 最后一人更加惊慌,脚步更急,眼见就要出巷子到大街之上了。 公孙度不慌,拍下身旁的白马肚子,白马会意,迈着小步跑起来,公孙度亦迈步狂奔,且在行进间上马。 感受到背上的重量,小白发力,强健的马腿仿佛跨越空间,眨眼间便跟上了逃跑的私兵,在私兵惊骇的眼神中,公孙度提刀,自他身边掠过,随后他的视野便开始旋转、变黑。 啪嗒!一颗大好头颅落地。 第3章 食腐者 “呸”公孙度下马,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再用靴子狠狠碾了碾,暗叫一声晦气。 平白无故惹上兵戈,任谁心情也不会好。 拖着长刀,他来到地上受伤呻吟的私兵们面前,这些都是混战时被他砍伤的人,缺胳膊断腿的,一时死不了,哀叫不已。 用脚踢了脚边一个私兵伤处,惹得其吃痛,上半身猛地弹起来,未等大喊就感到脖子一凉,刀锋抵近,轻轻拍着他那满是鸡皮疙瘩的脖颈,一个冷冷的声音发问 “喂,你们是谁?谁派你们来?来此处干什么?” 捂着大腿伤处的私兵满脸冷汗,此时扭头看向行凶者,恨声道“你完了,你知道你得罪了谁吗?唔...” 哧! 未等私兵说完,公孙度提着刀顺着咽喉一插一收,就像杀鸡一般利落 口中还淡淡道“不愿意说是吧?那就死。” “我说,我说!我们是袁家的人。我们此行是为了,唔....” 又一个私兵捂着咽喉死去,话语就在嘴边,永远说不出来了。 “哦?我又不想知道了,没兴趣。” 其他活着的私兵恐惧地看向那个写意杀人的男人,各个身子颤抖,屎尿齐留,蹬着地面试图远离,在地上留下一道道长长的血痕。 公孙度突然意识到了,反正自己也是个洛阳城的过客,没必要与这些城中的士族豪强作对,恶人还得恶人磨,不久后董卓吕布就会教他们做人。 而且类似这种豪族做事,多半涉及什么秘密、宝藏之类,背后都是一连串的麻烦事,看惯了电视剧套路的公孙度果断选择快速灭口,不愿与这些人多做纠缠。 事不宜迟,这儿又不是隐蔽地方,万一再来个目击者,伤及无辜就不好了。 “你不要过来啊....” 剩余的私兵发出临死的哀嚎,便在喀嚓如切西瓜般的声响中,彻底没了声息。 穿过重重的尸体,公孙度来到那个老者面前,看样子老者还清醒着,此时辗转靠在墙上,一脸的惊惶,望向这个刚刚解救他的男人。 只是,逼近的恐惧告诉他,这种解救何尝不是才出狼窝,又入虎穴? “你是何人?”公孙度靠近,开口问道。 “壮士救我,我有千金可赠。”老者的情绪剧烈,气息紊乱,虚弱的回道。 “快说,你是谁?那些人为何追你?”公孙度将长刀刀锋迫近了老者的脖颈,逼问道。 却见那老者两眼一翻,竟然直接晕了过去。 无奈,他只得用刀挑开老者怀中的包裹,试图一探究竟。 布帛破开,公孙度凑近一瞧,淡淡的日光下,他看见老者怀中的不是金银,而是一卷卷书册。 “《灵宪》《算罔论》《兵器图说》《营造法式》...” 公孙度越翻,越是吃惊,越是喜悦,老天爷开眼,天上掉馅饼了。 在他眼里,就凭手中的这些书籍,就能抵老者口中的千金了,同时他也对这人的身份起了极大的好奇心。 吁! 一个呼哨,白马踢踏来到身前,他将老者架上马,然后将书册包裹捆在自己身上,为了保险还多打了几圈绳子。 至于原因?他只是预备着,要是遇到追击,就将这老儿扔下诱敌,可别把书给丢了,这书可比人金贵多了。 思索间他翻身上马,先是安抚了下因为超重而不满的马儿,随后看准方向,策马而去。 ..... 馆舍外,柳毅焦躁的走来走去,目光不时在街上搜寻着什么。 今日公孙度不让他随行,没有了主心骨,还是在乱糟糟没有彻底平息下来的洛阳城,柳毅十分担心,一根马鞭被他给生生拧成好几节。 隐约间,馆舍附近的一条巷子口浮现一抹白色剪影,柳毅眉头一挑,笑容出现在脸上,高兴的扔掉马鞭,上前迎接。 “大兄,总算回来了,刚刚听闻隔壁坊有私兵和凉州兵起了冲突,这会儿正打得热闹呢,我还担心着..”柳毅一边走,一边在嘴里絮叨不停,连带说些今日打听的事情。 待近了看到公孙度的模样,愕然道“大兄这是?出了何事?“血!受伤没有?”说着柳毅加快脚步上前,关切问道。 即便公孙度闪的及时,身上也不可避免染上了浓重的血腥味,那味道刚一见面就冲了柳毅一鼻子。 见到柳毅模样,公孙度摸摸鼻子笑道“无事,路上遇到了些毛贼,雕虫小技,都被我料理了。” “给,帮我照顾好这老头。“ 公孙度说着在马背上将老者向着柳毅怀中推过去,吓得柳毅赶紧调整姿势用后背接过来。 柳毅一接过老者,一股刺鼻的味道入鼻,他眉头紧锁,看向背上的老者若有所思,疑惑的望向公孙度,做口型道“这是宦者?” 嗯,公孙度无声点头。 是的,这老者就是个宦者,现在这个光景,宦者可是个稀罕东西。 不知道此人怎么从那一波外朝反扑中活了下来的,听说当时洛阳城里杀阉之声不绝,就连没有胡须的男人都被误杀,死伤数千人,可见当时情况之惨烈。 宦者因为阉割,留下的隐患除了不能人道,还有就是那股子洗不掉的尿骚味,所以一开始公孙度就怀疑老者的身份是逃窜的宦者,待看到他怀中的那些书册,他就更加确定,他不但是个宦者,还是个有文化的宦者。 得到公孙度的确认的柳毅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将老者往上颠了颠,换了个舒服姿势,稳稳背着向馆舍走去。 柳毅是公孙度的绝对心腹,二人自小相识,一直以来,他都是公孙度的僚属,公孙度做尚书郎,他做管家;公孙度做冀州刺史,他做亲兵队长。二人既是臣属,又是兄弟。 公孙度所做之事,柳毅向来是不问缘由地执行的。 穿越之后,公孙度才知道,这世上就没有所谓的王霸之气,年纪轻轻身居冀州刺史之位的公孙度够牛了吧?可照样没人给他面子,延揽的人才也都是些乡野遗才,粗粗通些笔墨而已。 这年头,大家都很现实的,人投靠你,是图你讲义气、讲仁义?别开玩笑了,人投靠你,是为了你所能提供的资源,其中最为重要的就是政治人脉资源。 这年头,要想王霸之气在身,就得有家世,有人脉,不然你就只能去投靠别人。 从这方面讲,也难怪公孙度要谋辽东太守一职,否则在大汉的其他地方他都无法立足,不说别的,就连近在咫尺的幽州,他去了一样要身居公孙瓒之下。 出身,就是他这种人的天花板。 所以对于目前追随他的僚属,公孙度还是颇为信任的。 回到了馆舍,柳毅将老者扶到里屋休息,公孙度还不忘吩咐 “我事先看过了,他身上都是些小伤,不碍事,去买点石蜜混着盐巴兑水给他服下就行。” 石蜜就是蔗糖,在当前还是稀罕物,是南方的特产。 话音一落,墙内立时传来柳毅闷闷地答应声。 解下腰间的包裹,就要喝口水,就见自己的幕僚阳仪凑过来“主公,今日与中郎将谈的如何?” “九分把握吧,我了解这位老友,他既然开了口,就必然能做到的。” 说着,公孙度的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徐荣的面貌,想起这位老友今后的高光,一败曹操,二败孙策,在后世人看来,怎么都算是天下名将了,最后却渺渺无踪迹,隐入历史尘烟中了。 “说说吧,我让尔等收集的东西,都如何了?” 公孙度散去其他心思,面露严肃,正色问道 阳仪讷讷,惭愧道“属下无能,主公所要求收集的书册,我等费心收购了些,可都是些大路货,至于前些日子宫中乱起,兰台里的藏书被盗,流出的也都入了豪强的家门。我等空有财货,却无能为力啊。” “匠人呢?”公孙度凝眉,继续问道。 “属下已经招揽了些匠人,可都是些学徒,听说了咱们给的优厚待遇才愿意去的,多数匠人一听辽东的名字,就直接摇头,俨然将咱们辽东当作异域了。” 看着自家幕僚哭丧表情,公孙度也很无语,他想要当一个帝国尸体上的食腐者,即便如此磕碜的职业,也进行得如此艰难。 大汉即将崩溃,最为重要的财富除了那些被诸侯窃据的州郡,就是这座屹立几百年的洛阳城了。 这里有最完善的官僚系统,有最完整的藏书,有最大的国企-少府,有最系统的工业体系-将作监,也有技术最好的工匠。 这些东西,得一,就足以作为辽东的根基了。 可惜好东西,谁都看在眼里,豪强下手的速度他拍马也赶不上。 “该死,这些死到临头的士族手怎么这么长,而且非得挡我的道!”公孙度气急,一巴掌拍在案几上。 拍下的手不小心磕到一旁的包裹,咕咚一声。 公孙度这才反应过来,招呼阳仪靠前“对了,给你看看我今日的收获。” 接着阳仪就被公孙度摆出来的书籍给惊呆了。 “这些书籍,可都是兰台的珍藏啊,《算罔论》据说是当年张尚书(张衡,东汉天文学家、数学家、发明家、地理学家、文学家。)遗作,因太过深奥而无人学习,已然成了绝版。主公,你从何处得来此书?” 阳仪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抚摸着那些书册的封皮,生怕一个不小心有所损坏,口中不停赞叹。 心里也好奇,实在太过巧合,要不是公孙度这几日都跟他们在一起,他都要怀疑其翻越宫墙,亲自去了兰台行那梁上君子之事。 “我也觉得巧啊,今日归来途中,遭遇一伙小贼抢劫,等我料理了那群小贼后,就发现了此物。” 公孙度眨眨眼,拍着包裹皮,一脸的庆幸表情。 “什么小贼?”阳仪追问,这才得知了今日公孙度在小巷那惊险一战,听清楚公孙度一战的细节,禁不住一身冷汗。 细细讲完过程,公孙度摸着后脑,玩笑道“呵呵,确实巧,莫非我,天命所归?” 本是玩笑之语,却被眼前阳仪的狂热目光所灼, 阳仪一脸的诚挚,用肯定的语气道 “正是天命所归啊!主公。天命岂是常人能承受的?若非主公,今日看何人能在那巷中与群贼相搏,且战而胜之?” 却见公孙度摆摆手“也罢,不说天命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了。” 阳仪一愣,用奇怪的眼神望着公孙度,暗道不应该啊,主公何时转了性子?在他的印象中,公孙度可是一直对于天命、祥瑞这些事情执着多年,且深信不疑的,光是其名字中的升济,就被他念叨多少遍了。 未给阳仪揣度上级的时间,公孙度利落道 “书册来历,得问我带回来的老者,嗯,就里屋那位,其应是个宫中的宦者,身份应该不低,你注意着,尽快套出话来,其人应该有些用处。” 第4章 董卓 洛阳 太尉府, 太尉字眼的牌匾刚刚才被人换上,漆面看上去却不新鲜,似是旧物。 遇到有阅历的洛阳老人,或许会告诉你,那牌匾是已故太尉段颎之物。 段颎,凉州三明之一,是西凉士人的代表人物,董卓用上了段颎的旧物,其意义不言自明,此时的董卓,已然成了凉州士人势力的首领。 董卓正搂着从宫里送来的宫女饮酒享乐,靡靡之音入耳,款款仕女入怀,只觉得这辈子没有白活。 那些他看不懂的乐器,发出叮咚流水之音,舞女踏着音律节奏,旋律挑动心房,挠的他心痒痒的,就想立马让手下退开,翻身按住宫女上下拱动。 不过他还是忍住了,举起一盏酒,高声道“诸君,饮胜!” 下属一片附和,一只只酒盏高举,共同高呼“饮胜!” 刚刚宫中黄门到来,传达了陛下的旨意,任命董卓为太尉。 自董卓进洛阳以来,短短时间,就到达了他所能抵达的宦涯顶峰,当前的董卓已然是名义上的全国军事统帅。 董卓很自在,他许久没这般自在了,特别是他近日在蔡邕的建议下,下令废除了党锢,这把架在士人头上许久的枷锁,一时间,士人皆称赞董卓的贤明。 董卓的半生戎马,让他明白最重要的三件事。 第一,朝中有人好做官。 当初在张焕手下,董卓敢打敢拼,杀得汉阳羌人至今不敢入汉境,功劳苦劳皆有,到最后还不是被一纸诏书给罢免了。朝中无人为他说话,诏书中哪怕是赐死,他也得认。 第二,钱财乃身外之物。 复出之后的董卓没有那么老实了,他也会放纵士兵抢劫,所得的财货也不会时值享用,而是用大车装载运往洛阳,向当时如日中天的宦官行贿,行为为人不齿,但董卓的仕途却远比过去顺利,有人说话,一分功劳,朝廷能赏八分,钱在权面前,一文不值。 第三,武器的批判比批判的武器管用 进入洛阳后的董卓与进入洛阳前的他,仿佛是两个人。原因在于在这座城中,他所拥有的武力优势被无限放大了。那些往日口出狂言的名士,在刀枪面前,都闭上了嘴巴,就血勇而言,这些士人,就连凉州边地的羌人都比不上。 这些人生经验,董卓鲜少对外提及,一般都是自己回顾往事之时警醒自己而已,面对下属对他的歌功颂德,他也都是笑而不语。 觥筹交错间,亲兵凑耳汇报“中郎将徐荣求见。” 董卓点头,徐荣不同于他这些西凉属下,其人沉稳勇烈,做事井井有条,明明是辽东边地人,却养成了那些个老儒一般的禁欲性子,所以也没有邀请他参与宴饮的意思。 他站起身,挥手示意各自尽兴,自己先行退席。 下属纷纷起身恭送。 隔壁小厅,徐荣早已一身戎装,恭敬地立在下首。 “子兴啊,来坐,有何要事啊?”董卓一脸和善的笑,进门就招呼徐荣上座。 徐荣进府之时就听见了满府的丝竹之声,知道今日是董卓的宴饮日子,本以为会等待许久,不想董卓抛下一众宾客,亲自前来见他。 这般场景下,让他平白生出许多感动,心道主公,还是那个待人赤诚的主公啊! 待二人落座,董卓笑眯眯地看向对面的徐荣,他对此人还是非常看重的,出身辽东,熟悉骑兵作战,且作战骁勇,敢打敢拼,依稀有他当年的影子。 “主公,属下此行,只因主公求贤若渴,故荣此来只为了推举一贤才” “哦?子兴亲自推举,罕见啊!说吧,子兴欲举何人呐?欲任何职啊?” “玄菟郡人士,公孙度。辽东太守之位。”徐荣颔首,一字一顿说出那个名字。 董卓皱眉,疑惑道“幽州公孙氏?” 徐荣摇头道“非也,不瞒主公,公孙度乃属下故友,此人只是县中小吏出身,与幽州公孙氏无干,此前曾为冀州刺史,因谣言而被罢职在家。” 听闻不是幽州公孙氏的人,董卓的眉头舒展,他适才收到消息,幽州的公孙瓒似乎对他非常不满,和那连夜奔逃出洛阳的袁本初有所勾连,似有所图。 “有何缘由,你且道来,若是有理,给他辽东之位又何妨?”董卓掐掐胡须,靠在榻上,饶有意味道。 “诺!”徐荣颔首,接着竖起手指说道 “任公孙度此人为辽东太守,有三益。” “其一,其人出身平民,与士族不是一路,太尉不用担心此人同士族合力,朝堂之上此人便只能支持太尉。太尉可安坐钓鱼台,看他与士人相斗,坐收渔翁之利。” “其二,吾了解此人,其人高傲,定不能居公孙瓒之下的,一旦公孙度担任辽东太守,必然会与同样高傲的公孙瓒决裂,太尉则可不用担心幽州整合全州之力。” “其三,辽东之地,孤绝海外,交通甚为不便,于太尉而言,闲棋一枚罢了,任他公孙度如何,也翻不了这洛阳的天。” “好好!子兴讲得好啊,条理分明,深得我心,想不到子兴亦有谋略之才,可喜可贺啊。” 董卓看到徐荣竖起三根手指,滔滔不绝的讲完三益处,惊得一颤,拔掉一根胡须,却也不在意,大笑称赞徐荣道。 徐荣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其实这些都是找太尉掾属贾诩参谋的,他与贾诩二人早年就相识,二人兴趣相投,来往颇深。 当他去就公孙度之事去问计之时,贾诩听完徐荣的描述,就断定此行无碍,并还亲自教会了他这番言辞, 贾诩看得很清楚,西凉士人同关东群雄的矛盾很深,那些自视甚高的关东人是决不会任由自己身居西凉士人之下的,而且这种矛盾裂痕已经显露,从关东的消息传来,逃奔出洛阳的豪族子弟,以及刚刚被董卓善意提拔的州牧,都在厉兵秣马,似要起兵戈。 这种局势下,作为董卓的亲信,只要徐荣不举荐那些犯忌讳的人物,董卓都会同意的。 此刻,徐荣看到董卓的一脸笑意,颔首同时也暗自佩服贾诩的谋略。 “某同意了,就让那公孙度做辽东太守。” 董卓拍着案几大声道, “多谢主公!”徐荣闻言大喜,躬身致谢。 “无妨,只是这辽东公孙氏啊,着实不像话,你看看。” 董卓摆摆手,浑不在意一个边地太守之位,说着从案几上的案牍从中里拿出一份竹简,扔给了徐荣。 徐荣面露不解,还是一把接过,细细读来,这是一份礼单,里面的内容也是求官,只是看到落款,徐荣的瞳孔一缩辽东公孙昭。 “这竹简你收下吧,你那老友,可有的忙了。哈哈!” 又是一阵大笑,董卓已经判断出了,那公孙度上任,必然要对这公孙昭下手的,到时候又是一番争斗,对他来说,有百利无一害,何乐而不为? 徐荣苦笑,心里有些为公孙度担心了,却不好再说,有朝廷大义在手,若是收拾不了郡内豪族,那么只能说明你无能。 不料董卓停下了笑容,默默思忖了会,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这才开口道 “也罢,看在你的面上,再派五百兵卒给他。” “凉州兵不行,洛阳禁军吧,那何苗手底下的禁军,不是有些不听管教的吗,都不用处置了,一并送于他,免得弱了你堂堂中郎将威风。” “谢主公!”徐荣闻言大喜,躬身拜倒道,言语哽咽且心怀感激。 第5章 宋典 宋典一直觉得自己挺倒霉的,就像那些道人说的天煞孤星。 他出生于汉冲帝永嘉元年。 老家在并州,父亲是个从凉州战场下来的老兵,刀枪棍棒样样精通,那一年从凉州回来,却是将军中赏赐以及战马兵器变卖,给自家置办了三百亩地,雇佣了些佃农,成了个有名的小地主。 不同于其他人,父亲在他们小时候就请了个老儒教子女识字学文,口中常道不求学成做官,只为了开开脑筋,这年头,拿刀的玩不过拿笔的。 家有儿女五人,宋典排老四,是家里最聪明的儿子,教学的老儒很看重他,认为他将来必能学有所成,能登高位,故为他取名宋典。 父亲刀枪入库的决定正确与否他不知道,他只知道,永兴元年,那一年夏,鲜卑入寇并州,没了骏马的父亲骑上骡子,与来犯胡人周旋,以三死一伤的战绩壮烈牺牲。 顶梁柱倒了,母亲独自一人拉扯子女,好在胡人退了,地还在。乡亲们也都念着父亲的好,一家子支撑着似乎还能过。 可惜天不如人愿。 当年秋,郡、国三十二蝗,河水溢。 连绵的庄稼被黄色的虫海覆盖,颗粒无收。河水暴涨,淹没农田道路,母亲连流泪的时间都无,收拾东西带着子女逃荒。 宋典对家的最后印象就是老宅里那颗被扒光树皮的大槐树。 逃荒的路上,宋典与家人失散,自此家就成了一个符号,上边满是父亲的血和母亲的汗。 兜兜转转,他随人流来到洛阳,机缘之下被卖进宫里当了宦者。 他记得很清楚,净身那一刻,没有人因受了那一刀而哭,每个人都捧着到手的食物笑得灿烂。 那个带领他们的老宦者笑呵呵道“进了宫门,这皇宫啊,就是尔等的家了。” 他不是宫里最聪明的宦者,在人心鬼蜮的宫中,宋典更不敢卖弄聪明,他只是如那老宦者教训的一般,勤恳做事,埋头干活,苦活累活抢着干。 由于幼时学过文,因此缘故,接了打理皇家图书馆——兰台的活,在这里,宋典如鱼入大海,偷偷读书,经年不辍。 直到某天,大汉又一次换了天子。 新天子是河间国人,来自民间,即位时仅12岁。 那一年,贪玩的天子询问左右,要宦者做一个民间玩耍的小车玩玩。 左右无人应答,那一刻,宋典站了出来,花费半天就将天子所需的玩具做了出来。 那是他的发迹时刻。 那老夫子说得不错,宋典命中注定要登高位的,只是谁也想不到是以宦者的身份。 自此后,宋典帮助天子做事,渐渐成了宫中宦者中的顶级人物,被人号为十常侍。 他为天子勤勤恳恳做事,修玉堂宫,协同毕岚做铜人、翻车。 其他常侍一旦得势,便十分猖狂,家人子弟为乱不法。宋典因为熟读史书,他心底清楚,宦者的权势都只是空中楼阁,加上他孑然一身,也没有肆意乱法的本钱,所以算是名声不差的一位常侍了。 后来,身居高位的他多番寻找,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家人。 时光匆匆,物是人非,家中仅剩二姐一人,且早已嫁做他妇。 有心重振家族的他,准备过继外甥,继承他的富贵财产,计划进行到一半,外甥刚被招来洛阳,甥舅俩天伦之乐还未享,灵帝就驾崩了。 紧接着发生了内宦宫变和外朝带兵杀阉。 那一夜,外甥冒着生命危险,带着普通百姓袍服和假胡子趁乱入宫,冒充平民才将他救下。 在混乱之中,很清楚金珠玉石只能让家族兴盛一时的宋典,怀着私心,冲进兰台,将那些可以作为家族根基的典籍盗出。 此后二人便躲在洛阳宅子中,寻机逃出城去。 没成想躲了两月,城中封锁渐松,二人正欲出城之时,因外甥新纳的姬妾太过美艳,而招来乱兵。 他听闻动静而出时,恰巧望见外甥被砍掉的半个脑袋,那残缺的面孔刺激得他失魂落魄,他最后凭着求生欲翻墙而逃。 不久后,因不慎泄露了踪迹,他又遭遇到袁氏私兵的追杀。 周转之下,他被公孙度救下。 冥冥之中,宋典仿佛再次看到了父亲,那个顶天立地的男人,那个骑着骡子就敢向敌军冲锋的男人,想起父亲的期望和念叨,他联想起近日的种种。 “阿父,你错了,拿笔的真玩不过拿刀的。” 迷迷糊糊间,躺在床上的老者嘴里嘟囔出这番话。 惊得耳朵凑近细听的公孙度向后一跳。 前后看了两眼,这才双手连连摆动,急声道 “别叫我阿父!我可没你这么大的儿子。” 刚有点的意识的宋典闻言更加迷惑了。 接着宋典迷糊里就听到那个男人大喊“柳毅,盐糖水做的怎么样了,老头醒了,可以给这家伙喂了。” 不一会儿,宋典就感到自己的口腔咽喉得到了滋润,热水携带着糖盐进入肺腑,这种奇怪的味道非但没有让他感到不适,反而觉得浑身舒坦,忍不住呻吟一声。 感受到这股液体对自己的益处,他忍不住张嘴再要点。 却听闻那大汉见状急道“可以了,这石蜜挺贵的,省着点用。” 闻听此言,积累多年城府的常侍差点破功,被窝里的手掌霎时间握紧,暗地里龇牙这厮,甚是可恶! 补充了糖盐水,宋典自感目前安全无虞,便接着昏睡了过去。 过了许久,安顿宋典的屋里没了活动的动静。 宋典悄悄的睁开眼睛,轻微的扭动脖子打量起屋子陈设布置,试图弄清楚自己的处境。 却不料那双滴溜溜的眼睛乱飞的同时,撞上了一双满是笑意的眼神。 公孙度抱着刀,立在胡床尾部,笑盈盈的看向装迷糊的老者,开口道“醒了?” 宋典身子一顿,像做坏事被抓现行的小孩,也不装了,他支起上半身,向后靠在墙上,直视对面的武夫,点头道“醒了。” “你有什么要说的?” 宋典扭扭酸痛的脖子,想说什么,到了嘴边却换成了问句“恩公,有这么缺钱吗?” “什么?”公孙度一愣,不明白老者为何问出这么一个问题,当然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眼前的老者还在为那一口糖水置气。 公孙度想起来自己今后去辽东所做的事情,开销确实挺大,于是点头道“嗯,是挺缺钱的。” 宋典翻了个白眼,心说就你怀中那把刀就值个万钱,怎么也不缺我老头子的一口糖水啊! “说吧,你到底是谁?”公孙度也不废话了,挺直了身子径直问道。 “你是阉人,平民百姓可没人自阉的。你是宫中的哪号人物?” “恩公何必咄咄逼人?如您所见,吾只是一无用老朽罢了。”宋典叹道 “你不怕我将你交给袁氏?宦者,如今可是人人喊打的。”公孙度见他软硬不吃,威胁道。 宋典见到公孙度作态,毫不在意的笑道“恩公不会的,此时的我,就是个烫手山芋,无人想接手的,谁都不想与我有染。” “前段时间里,士族率兵攻内宫,高喊着杀阉的口号。可是他们真正目的是我等宦者吗?不!他们要杀的,是吾等背后的天子,是吾等代表的皇权。” 宋典说到此处,情绪激动,嗤笑道“常侍死,皇权落。若不是董卓那厮拿兵权压着,这天下,早就乱套了,哈哈。” 公孙度挑眉,饶有兴趣道“你倒是看得通透,能说出这番话,那你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说着公孙度提起一卷书,书名《算罔论》,不在意般胡乱翻了翻,笑道“还是个有学识的宦者。逃命不忘带书,你这做派,堪比藏书的伏生啊!” 宋典看到公孙度胡乱翻书,眼皮直跳,叫出声来“小心点,那是孤本,世上仅有的了。”又像是认命了般,叹口气道“也罢,实话告诉你,吾名宋典,忝为大汉常侍。” 孙度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对这结果并不意外,甚至于有些失望,在看到这些书籍的时候,他还以为遇到的是毕岚,那可是位发明翻车、渴乌的猛人啊。 哦?什么意思 靠墙上的宋典又急又怒,老夫可是十常侍之一啊,曾经脚下动一动,洛阳城就要抖三抖的人物啊,你就哦? 懂不懂尊重啊?小子! 第6章 算学 这会儿宋典正与公孙度怄气呢,就见公孙度将那卷《算罔论》翻得哗哗作响,嘴里啧啧有声。 宋典皱眉,也不管自己心底那点傲气了,直接在床上坐起来急道“恩公,莫与这书置气啊,使不得啊。”说着就要用手去夺公孙度手里的书册。 公孙度不在意般将书册打着旋儿扔了过去,不屑道“这书我看完了,也没什么高深的,不过是算球面积、体积罢了,而且里面还有处明显错误。” 宋典闻言,梗着脖子,眼睛死死盯着公孙度,老脸憋得通红。 看这这样子,公孙度扔书的举动,似乎比侮辱他父母还要让人生气。 宋典心中愤怒,不尊重他也就罢了,怎能如此侮辱先贤之作?而且你就一狂悖武夫,识字就不错了,怎能懂书中大道? 他一脸的讥讽表情,就像在看一个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小丑。 “哦?恩公看来是算学大家,吾今日倒要好好请教了。”出口的话也阴阳怪气,吃定了公孙度是看不懂书,才做出刚才的举动。 公孙度见他表情,心中了然,念头一动,指着他怀里的书册,笑道 “我若指出来书里的错误,你待如何?” 看到公孙度的笑,宋典更加笃定其不懂算学,回道“若是恩公算学精深,且能指出张尚书的错误,我自当俯首聆听教诲。”他这里玩了小心思,说的是公孙度要在算学上指出来,而不是什么文字上的错误。 公孙度不在意宋典的措辞,摇头道“我要你俯首聆听有什么用,这样吧,既然我为你解惑,你就为我办事,何如?” 宋典闻言,心道反正目前自己也是寄人篱下,给他办事也是应当,至于算学问题,权当是个心理安慰,点头道“可!” “我且问你,圆周率为多少?” “《周髀算经》有言,径一而周三,自然是三。”宋典回道,这种问题,对于干过宫殿建造这种大工程的他,都是小儿科。 “那你肯定没有看完这部书,张衡在书中对圆周率进行了深一步的解析,得出了新的值3.16,亦为三又六分之一。” 此时小数还未普及,直到一百年后的刘徽提出了小数的概念,才渐渐被大众接受。 即便如此,也不耽误宋典理解。 宋典暗暗思索了番,觉得张衡的答案更为合理,比如他们在现场割圆形料,都是会比三多出一点的,不由抚掌赞叹道 “不愧是张尚书,三又六分之一的确更为合理,但是这只能证明老朽我错了。恩公所说的明显错误是什么?” 此时的宋典已经不怀疑公孙度的算数底蕴了,能在短短时间看懂张衡的著作,那就不是个外行人,他此时心里满是好奇,对知识的渴求让他眼露激动看向公孙度。 “不,我并没有说张衡算对了,事实上他的结果也不准确。我给你一个结果,圆周率约为355/113。换做小数为3.1415927。” 宋典如遭雷击,如果说张衡计算的结果他还能理解的话,公孙度得出的结果就远超他如今的算学水平了。 顾不得自己身体的虚荣,宋典站起身来,却见公孙度蹲在地上,拿了只铅椠,在一张白纸上写得哗哗作响。 “好了,给你!”公孙度一甩手,长舒一口气,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就刚刚这会儿,他就在纸上用刘徽使用过的“割圆术”,简单地给宋典演示了下,圆周率的算法。 是?” 宋典愕然,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他手里拿着张白纸,一会看看纸上的繁复数字线条,一会儿看看身旁身高体壮的公孙度。 老半天合不上嘴,打死他也想不明白,这种应该当脑子肌肉的人物,怎么可能算数造诣这么高? 好半天功夫。 公孙度见这老头嘴里念叨个不停,一把夺过公孙度手里的铅椠,唰唰的演算起来,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还嫌公孙度挡着光了,不耐烦的将其往旁边一推。 得!没我事了。 公孙度一耸肩,只好先出门,留给宋典些时间消化,这种入了迷的状态自己也有过。 宋典,嗯,看来此人还不错。 公孙度一边往外走一边暗自想道。 对于这种执着于知识的人物,他还是很欣赏的,跟他类同,毕竟物以类聚嘛。 出了门也没闲着,拿着毛刷就开始给自家小白马洗刷,昨日的一场厮杀,不仅仅自己惹了一身的血气,白马身上也沾了血,昨日里他忙着其他事,让柳毅帮忙涮马,这马还不乐意,踢了柳毅好几脚。 此刻,公孙度一边梳理马鬃,一边在马耳边絮叨“还踢人!柳毅要不是看在我的面上,今天咱们就得吃一顿马肉火烧!” 小白也不管公孙度表面絮叨实为威胁的话,只是歪着头,用舌头舔公孙度的脸,搞得公孙度痒痒的,四处躲闪,却也拿它毫无办法。 “好好!你昨天干得不错,替我解了围,今天赏你马料管够!马料给你,那你可不能再踢人了。”公孙度轻轻拍着马脖子,凑近道,就像是在跟它商量一般。 小白甩着脑袋转圈,让人看不出来是点头还是摇头,搞得公孙度连连苦笑。 正说着,公孙度就听院子外柳毅喊道“大兄,有人找!” 公孙度回头,就见柳毅进来院子,口中道“徐荣手下,来接大兄你的。” 孙度点头,顺手将毛刷交给柳毅,一边走一边道“小白交给你了,放心!我跟它商量好了,它不踢人了。” “对了,今晚再多加两次马料。”公孙度人都已经走出院子,还不忘回头提醒道。 “这个?你跟它商量?” 柳毅一脸茫然的拿着毛刷,一人一马尴尬对视,想起昨天的惊险遭遇,柳毅身子一颤,终究下不了决心靠近白马。 喀嚓!白马打个响鼻,扭过头去,似乎也看不上他的洗涮,低头喝起水槽里的清水。 柳毅四下转头求救,忽地他望向院门前值守的兵士,招手道“那谁,过来涮马,没听大兄说吗?这马不踢人。诶!都别跑啊!” 作为公孙度的手下,谁不知道他的坐骑是匹怪马,食量惊人不说,还爱喝酒,爱踢人,是除了公孙度谁都踢,搞得公孙度自己许久没有马夫可用,实在是有经验的马夫腰都不好,禁不住这马的一踹。 馆舍外,公孙度骑上徐荣手下将校带的马,去往约会之地。 骑在马背上,公孙度打量着左右,皆为凉州悍卒。 与公孙度印象中的那些州郡士卒不同,眼前这些士卒都是从凉州战场上活下来的亡命之徒。 这些骑兵身上那股从内到外的凶悍,确实让公孙度印象深刻。 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词,人面兽心,他可以感觉到,这些人都在压抑着自己的杀戮欲望,勉强维持着这种平常面貌。 这一兽性被彻底释放的结果,正如历史上的关中郭李之乱,打得关中十室九空。 历史上可以为王朝根基的关中,打得连后勤基地都做不得,后来曹操征汉中,还得从河东输粮。 凉州羌乱,持续百年。 三百亿的钱粮投入,最后却是一笔烂账。 这些钱由最开始的军事投入,到最后被官吏、军官、豪族上下瓜分,凉州地疲民穷,如何能支撑起百年叛乱,其中多少跟朝廷持续投入的这些钱粮有关。 也是可笑,本来是为了平息叛乱而投入的钱粮,到最后这些钱粮却成了再次叛乱的诱因。 这种财政窟窿,让公孙度想起了后世明朝的辽东,一样的朝廷不惜成本的投入,到最后却变成了军头们要挟中央的筹码。 明朝财政窟窿的最后资产——关宁铁骑,反戈一击,灭了汉人江山。 汉朝财政窟窿的最后资产——凉州劲卒,入主洛阳,掘了汉王朝墓。 多么惊人的相似啊! 第7章 官位落实 思索间,公孙度一行来到了约定地点,还是一间酒肆,只是这次偏僻了些。 进了屋子,只见徐荣穿着常服,没有旁人,独自在悠然饮酒,看样子等了许久。 公孙度见此也不客气,径直坐了过去,先给自己倒了碗酒,仰头喝下。 砸吧下嘴,暗道这酒还不错,没等徐荣说话,他直接道“那些关东人的兵,打不过你们。” 徐荣一愣,没想到公孙度今日一见面,毫无征兆地说出这话,端碗的手顿了顿,好在他对关东势力也有所注意,点头回道“我知道。” 徐荣此时对于天下各州的军力还是有所蔑视的,这并不是他傲慢,而是有骄傲的资本。 董卓以军事实力威压洛阳,可不只是简单的数量碾压,在与朝廷代表的洛阳禁军数次冲突中,凉州军都占据了绝对优势,使得凉州势力在与关东人的对决上占据了绝对心理优势。 那些空有优良甲具兵器的禁军,在凉州铁骑的冲击之下,狼奔豕突。一点也没有当年那一支坐镇洛阳,威压天下的军队模样。 董卓为什么会花费心思在吕布身上,让其杀死丁原,图谋吞并并州军? 原因无他,在洛阳唯一让凉州军感到棘手的军队,便是同为边军的并州军,而不是那些温室里的花朵般的洛阳禁军。 军队是需要战场磨砺的,边地州郡兵卒常年在战火中淬炼,兵锋自然无人可当。 “那只是暂时的,子兴,你我都是沙场上趟过来的,心中也都清楚,精兵难得,亦不难得。”见到徐荣的笃定表情,公孙度不禁担心道。 “若只是战场上一次战斗定胜负,整个天下都打不过你们。可问题就是你们无法一次性消灭关东诸侯,关东诸侯就能在战争中学习战争,到那时候就不是兵卒对砍决胜负了,而是比拼人力物力了。” 公孙度见到徐荣还是一副淡定脸,禁不住凑近急声道,看样子真心在为凉州势力担心一般。 公孙度前世时候看三国,常常怀有疑问,为什么汉末乱战刚开始的时候,奇计诡谋层出不穷,万人敌破阵比比皆是?到了后期,一场战争却打得稳稳当当,虎头蛇尾,没了半点的荡气回肠? 当前他通过对比凉州军与其他州郡兵的素质便明白了。 一个人不是天生就是将军的,曹操、孙坚也都在眼前的中郎将徐荣面前吃过瘪,也不耽误他们在之后的生涯中取得辉煌战绩。 同样的,也并不是每一个势力一开始就兵强马壮的,当前关东军力羸弱暂时打不过关西兵,但是一次两次战斗下来,老兵存活、经验积累之下,强军也就有了。 这场混战本质上还是士族豪强为了争夺话语权的战斗,开始时候就是地主带着庄园农奴上阵,二者的体力技艺完全不在一个级别上,自然也就有那么多的斩将夺旗、一人冲阵的故事发生了。 到了后来,各支势力得到整合,兵卒得到锻炼,军队系统逐渐完备。这个时候就没什么谋略的空间,完全是硬实力的比拼了,强如武侯,也破不了蜀汉的先天劣势。 公孙度自己是打定主意去辽东发展的,所以中原混战越久,就对他越有好处,某种程度上讲,他与董卓是在同一阵线上的。 徐荣看到他语气激动,上下打量了下公孙度,对这个多年不见的老友有些刮目相看了“没想到升济你有如此远见。即便如此,吾只是一军汉,只负责沙场上厮杀而已,如你所说的深远谋划,那不是我所需要思虑的,一切由太尉做主。” 公孙度无奈,徐荣是那种诸侯心中梦寐以求的将领,善统兵,不惹事,不上战场时候,收敛杀气如一老农,就像一把即抽即用不用担心反噬的杀人刀。 “哪怕攸关生死,你也不不在意吗?你啊!你,武夫!”公孙度手指点了点对方,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是公孙度所担心的,据他所知,后来的徐荣就是因为在政治上的不作为,随着大流,董卓死后,手下都是凉州兵的他,自然遭遇到了凉州兵的背叛,死在了战场上。 徐荣见公孙度面露急色,不似作伪,他心中有些感动,这种切身为自己着想的人,许久没有遇到了。 “不说将来了,多年不曾回乡,孤儿军近况如何了?”徐荣错开话题,面向公孙度问道。 听到徐荣的问题,公孙度回想起幼时的画面,那些一起玩耍的孩童,有多少化成了白骨? 脸色黯然,公孙度低头,嘴唇微动,诉说起来 “韩迟死在与高句丽的战场上,身中五矢。” “张胜死在与乌桓的骑兵对决中,坠马,身体被马蹄踏成了肉酱,听闻家里只准备了衣冠冢下葬” “秦家三兄弟也只剩下老二了,跟扶余人打得...” “乐龚...” 公孙度面容哀戚,将那一个个记忆中的名字以及他们的结果报出,明明是在静室,那声音却是飘得老远,如同招魂。 玄菟郡是汉朝在辽东之地的突出部,北倚扶余,西接乌桓,东邻高句丽,这些年与异族冲突不断,那些名字代表的少年,他们每一个人都在与外敌交战中死去。 徐荣眼眶泛红,公孙度每说一个人的名字,他的手臂就微不可察地颤抖下。经历过残酷战场的他曾觉得自己早已心如铁石,可是当记忆中那些柔软被触碰之时,徐荣才发现,自己也会流泪。 任凭门外的将校如何想象,也不敢相信平日里冷酷威严的徐将军会在屋内失态、流泪。 慢慢的,公孙度停下了话语,像是悼词进行到一半,需要有人接上一般。 徐荣抹了抹眼角,吸吸鼻子,将碗中酒水倾倒在地上。 “敬英灵!” 公孙度亦将碗中酒水洒在地上,口中道“敬英灵!” 此番过后便是长久的沉默,公孙度闷头吃菜,像是在吃山珍海味,也不追问徐荣找他的目的,似乎毫不在意。 过了将近一刻,徐荣开口“太尉已经应允,辽东太守是你的了。过几日就会有天子诏书发出。” 公孙度闻言,停下筷子,拱手作揖。 他没有开口致谢,从刚刚二人谈起辽东、玄菟的境况起,儿时的记忆、好友的丧生让两者无形间多了些亲密,两人都相信,就算互相位置调换,都一定会为对方尽力而为。 又喝了两轮,徐荣提起一件事 “你知道公孙昭此人吗?” “知道,辽东属国人,襄平县令,在辽东就与我有些不对付,你如何得知此人的?” “他也向太尉求官了,与你一样,都是辽东太守之位。”徐荣淡淡道,不在意般说道。 公孙度闻言手掌握紧,想起那厮的嘴脸,胸中不由升起一股怒气,但他脸上却是露出笑脸举起酒碗道“那我可得谢谢你了。” 叮! 酒碗相碰,徐荣喝下酒水,淡笑道 “不用,主要是太尉的想法。” 公孙度晾凉酒碗,示意干了,不在意徐荣的谦虚,这份人情得受着。 在董卓这种人物面前,若非有徐荣的推举,他公孙度的名字都不一定上得了董卓的桌。 过了许久,徐荣看向窗外天色,太阳西垂,晚霞漫天,正是将夜未夜的时节。 他起身拍拍衣袍,不经意般问道 “酒喝得如何?陪我走一趟?” “好!”公孙度也不管徐荣的打算,径直回道。 二人出了酒肆,就见到外边正有一行骑兵等候,各个兵甲齐备,弓上弦,马配鞍,看气势,皆做好了准备,就差策马冲杀了。 公孙度心怀疑惑却没有开口,正要上马,却见徐荣扔了件铠甲过来道 “既然来了,这甲送你了,顶好的洛阳工匠制作,比你那破烂辽东甲胄好多了。” “呵呵!甚好。”那是件两当铠,入手微沉,金属质感给他了许多安全感。 有人送甲胄,公孙度自是喜不自胜,当即就要穿戴,立时就有徐荣的手下过来协助公孙度穿甲。 这是一副典型的汉军制式两当铠,两当就是指一面挡胸一面挡背,就像件背心,从上到下穿在身上,加上其他配件兜鍪、批膊、护臂、裙甲,再加上一副保护脖子的盆领,霎时间公孙度就成了一个铁人。 骑上了不堪重负的马匹晃悠悠的前进,公孙度在马上好奇道“去干什么?” 徐荣看了眼全副武装的公孙度,淡淡回道“杀人!” 公孙度毫不意外,只是问道“杀谁?” “公孙昭的人。洛阳治安混乱,宾馆守卫不利,他们遭受一伙匪徒围攻,皆殁。” 啧啧,这伙人可真倒霉,送个礼若是碰上对头,就是个死。公孙度心中为他们默哀道 “那我要是没在洛阳呢?你待如何?” 徐荣淡淡瞥了他一眼,轻声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闻言公孙度不禁打了个寒颤,这年头,送礼真是个危险活计。 第8章 厮杀 公孙昭来人所居宾馆内 公孙寻在厅堂来回不安走动,见到下属进门,立刻询问“太尉那里有消息了吗?” 下属摇头,接着禀告,太尉府收了礼后就再无动静,仿佛两车财货入了饕餮的胃,连个水花也无。 一旁有个文吏提醒道“郎君,或许吾等不该同时向袁家和董卓送礼的。两家目前看似和睦,可是细看关东局面,随时都可能起战火,若是因此恼了太尉,咱们也不好脱身的。” “哼,尔等懂什么?袁氏乃四世三公之家,门生故吏满天下,当前洛阳混乱,各家危难之时,正好是我等对其示好的绝佳时机,正所谓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 公孙寻一甩袖子,冷哼道,对下属这种短视行为很是不满。 “是也!郎君深谋远虑,岂是我等可以揣测的。”一旁有眼色的下属立刻附和,集体开始拍这小公子的马屁,希望哄他开心了,多拿些好处。 一开始出言的文吏眉头始终皱着,他这几日神思不属,总觉得辽东这种小角色,就不应该参与到这种风险极大的政治投机里去。 “哎!”文吏叹口气,不理厅内那些只会阿谀奉承的小人,从侧门出去散心。 ----------------- 公孙度与徐荣一行越过长街,钻过几个坊市,眼前就出现一处宅院。 马上的徐荣一挥手,霎时间凉州骑兵散开,把守住了宅院外的各个路口。 公孙度见状,拄着自己的长刀,跳下马来,“咚”身披全身甲的公孙度重量惊人,给这街上的地面添了双大脚印。 “就这里了?”他转头问道。 “嗯!这些年,你手上功夫还在吧?”徐荣点头,打量了下着全甲的公孙度,状似疑惑的发问。 “呵!你就瞧好吧。” 公孙度不理会徐荣的戏谑的语气,提着刀,大踏步走向宾馆大门,有些恶搞意味,嘴里说些众人不解的话,高喊 “开门,查水表!” 在他身后跟着全副武装的士卒,眼神冷冽,一点也不把即将到来的厮杀当回事。 就这会儿功夫,兴许是这些骑兵的动静过大,已经惊动了宾馆内的守卫,院墙上的哨塔上有守卫探出头张望,还向街上的骑兵发出威吓。 徐荣的手下也不惯着这些人,见到露头的,当即就是抬手一箭。 公孙度看得分明,这会儿天色将黑,正是视野受限之时,那些箭矢却是又准又毒,皆是咽喉或者面部中箭,不一会儿,就将那些露头的守卫一一射倒。 徐荣见状满意点头,接着对着下首的一位骑兵校尉道“张校尉,你带着兵卒押后。” 那校尉当即颔首称诺。 这边公孙度快步前行,宾馆的门房一见到一伙配甲持刀的军士跑过来,立刻就要关门防御。 狂奔的公孙度瞧见门房就要关门,打急,眼见着大门就要合上,他顾不得许多,将手里的长刀掷出。 “当!”长刀越过台阶,一刹那从那门缝中钻入,刀锋携着巨力,砍在大门门闩上,顺带着将一个门房手臂削断,顿时那门房抱着惨臂痛呼,其他人也都尖叫起来。 有人不顾四周乱喷的血,想要合上大门,却又因为长刀卡住了门闩,一时又拔不出来,束手无策,慌乱无比。 也就在这短短时间,公孙度如蛮牛一般奔跑,蓄力,仗着一身的甲胄厚实,不管不顾直接向大门撞过去。 “砰!”大门在他的闷头冲撞下,发出沉闷的声响,门后的人遭了殃,有的被巨力弹飞,有的被门闩绷到,发出哀嚎。 没了门闩和守卫的阻挡,大门缓缓打开。 “嘿嘿!”公孙度嘿笑着,大步跨入,有挣扎起身的守卫朝着他袭来,公孙度对他的攻击理都不理,只对着那人面门就是一拳。 一拳下去,那人如遭雷击,身体顿时僵直着倒下,公孙度甩甩手上的黏糊糊浆液,那是打爆对方眼珠的馈赠。 又一个守卫持刀杀来,他用护臂格挡住刺向面部的长刀,左手如毒龙一般钻出,掐住对方的脖子,一拧。 下一个,他还是依仗铠甲巨大的质量,横身一撞,那人便飞了起来,倒在墙边吐血。 “再来!”他抓起附近的守卫,巨大的力量下,如抓小鸡崽般将其提起,扔向守卫群中。 “哈哈!”杀得兴起,公孙度不由大笑,那笑声如魔音贯耳,吓得大门附近的守卫四处奔逃,没了跟他缠斗的心思。 拥有甲胄护身的公孙度如一个大魔王,竟然追着这些守卫猛锤。 此刻的公孙度总算明白了,为何当年的周亚夫会因为私藏铠甲而被定罪了。有铠甲的士卒面对无甲胄的士卒就是单方面的碾压。 当公孙度杀退门边的守卫时,徐荣的手下才姗姗来迟,这不怪他们,不是谁都有公孙度这般的体力和力量的,身着铠甲的士卒行动缓慢,本就是重甲士卒的一个弊端。 此刻,众士卒看见公孙度的战果也都是面露骇然,不由得对这个将军的朋友起了敬畏之心,人都是有慕强之心的,特别是这些战场上滚过的士卒更加的明白,要做到公孙度刚才的行为有多难。 公孙度见守卫逃跑,便趁此时机,脚踩在门闩上,双手握住自己的长刀,发力拔出。 看了眼上来的士卒“走!”公孙度一招手,指挥着身后的士卒随他前行,而这些士卒也都默契地跟在他身后,这也是战场上留下的经验,习惯性跟着猛将。 此刻,院内的公孙寻慌张地寻找着手下,前院的厮杀声已然传到了他的耳中,那凄厉的惨嚎,惊得仆人四散。 刚才那些围着他转的下属,危急之时却是一个个不见了踪影。 “郎君,来这里,我们集合军士,合力冲出去!”刚才那位违逆他意思的文吏大声喊道。 公孙寻见状大呼侥幸,心中对文吏好感顿生,提着衣袍跑了过去。 在文吏的组织下,剩余的守卫统一思想,列好阵势向外突击,只是为了打开一条生路。 公孙寻此刻也有了觉悟,将身上的宽袍大袖割掉,额头上绑了根束带,持刀随众守卫战斗, 文吏看向决然的公孙寻,暗道可惜,郎君有头脑,也有决死的勇气,可惜遭此劫难,未必逃得过啊。 当听闻来袭的贼人有甲士的时候,文吏就已经慌了,当前这种局势,洛阳城里,能出动甲士的势力,都不是他们所能招惹得起的。 当务之急,只能放手一搏,若是能将郎君救出,也不枉主公的知遇之恩了。 公孙度带着甲士,不断地粉碎着守卫的抱团冲击。 他的长刀挥舞,带着非同一般的弧度,以及长出一截的刀锋,大段的未开封刀身带来的劈砍强度,让他连续劈断了好几把敌人的环首刀,刀尖则是划出一条条诡异线条,总是敌人的惊愕间,划过咽喉,点上眉心,刺入心脏。 这种浑然天成的技艺,让那些追随他前进的军士不断发出叫好声。 公孙度不知道自己从前是否有这种武艺,他只知道在穿越后的这段时间里,随着他对这具身躯的掌控越深,他的武艺就越发的不可思议进步起来。 在他眼中,武艺厮杀,就是人体通过训练将那些战场上最合理、最省力的动作让肌肉记忆下来,然后在对战之时以最快的速度使用出来。 穿越后的公孙度变化很大,他不仅拥有可以上一刻还与人谈笑风生,下一刻就翻脸将人杀死的杀手心态。还有一种可以在任何高压环境下,理智分析,寻找答案的天才智商。 这些变化都不是一蹴而就的,那一日在小巷中的无情杀戮,让公孙度回馆舍后那一晚彻夜难眠。 他不得不承认,那个明明消散了的公孙度意识,仍旧在影响着他。 不断的探索内心过程中,他终于与自己和解,这就是自己,一个现代社会变态,却无比合适于当前的乱世。 这种灵肉和解之后,公孙度的身体与精神开始变得完美契合。 结果就是在面对眼前这些守卫之时,他的大脑能够给出最为精准的预测,有的时候,他的随手而为,就能解除下一个瞬间的危机。 进入内院中,甲士们遇到了些许阻碍,公孙寻带领着剩下的守卫,在院门处设置了许多的障碍,想要以此来阻碍甲士的行动。 “注意箭矢!”有人高声喊道。 话音未落,唰唰唰的箭矢铺天盖地的向他们压了过来。 院门处本就是人流收窄之地,作为箭雨覆盖也最为合适。 公孙度点头,面对当前的阻碍,他对于内里的统帅表示赞赏。 只是这些举措对于甲士,远远不够。 在听到提醒的时候,众甲士就用手臂遮住要害,箭矢覆盖下,一众甲士身上都带着三四支箭,就像豪猪一般,却都活蹦乱跳,显然无碍。 射箭的守卫见此崩溃一片,有人扔掉弓箭逃窜,有人拿着刀乱叫着就要上来拼命。 公孙度在队伍的前方,并不理会那些不破皮的箭矢,指挥起前排的士卒搬开阻碍,为后续的甲士开道。 火光下,公孙寻望见了排头甲士的样貌,惊怒交加,喝道 “公孙度!” 公孙度耳朵一动,透过人缝,瞧见了那个少年身影,大笑道 “公孙寻啊,好侄儿等着我,看来我那大兄今年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公孙寻见状愈加愤怒,就要与之对骂,却被那文吏拉住“我的好郎君啊,这可不是逞口舌之利的时机。” 文吏也是个熟悉兵事的,他见到甲士一时受到阻碍,灵机一动道 “用角抵之术,先将甲士放倒,以短刃刺杀之!” 打了这么久,这些守卫也都明白,今日是定无生路的,于是杀起了凶性。 有些善角抵的,几人合力冲向甲士,试图抱住甲士大腿,就要将其掀翻。 有绝对优势的甲士自然是不能束手待毙,挥舞手上的兵器回击,无甲的士卒冲击全甲士卒,那场面,残肢断臂横飞,惨烈无比。 混乱之下,还真有倒霉蛋被人以角抵之法掀翻在地,接着就有人寻机用匕首顺着甲胄缝隙捅进去,连连刺击之下,甲士口中吐血,慢慢没了声息。 这时候,押后的轻步兵正好赶上来,有的寻着高处向着里面的守卫放箭,有的持长矛穿过甲士缝隙向里面捅刺。 这些轻步兵的到来,正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守卫刚刚升起的希望破灭,开始不管不顾的逃窜。 溃败的情绪就像瘟疫,无论公孙寻和手下怎么大骂,都制止不了溃败的趋势。 恍惚间,公孙寻看到了那个向他走来的身影,跌跌撞撞的拉着下属要跑,同时指挥着余下不多的守卫上前阻击。 “上!拦住他,不!杀了他!” 公孙度不管周围乱窜的军士,径直向着好侄儿走去,眼见着几个守卫持刀杀来,正要结果这几位之时。 “嗖”“嗖”“嗖” 他的耳旁传来三支箭矢破空声,箭矢又急又快,几乎同一时间,将前来阻击的三人射倒在地。 箭矢势大力沉,竟然都是穿胸而过,箭头钉在地上,箭尾颤动,激起一阵血雾。 公孙度不由得回头望去,就见那兵士手持的火把映照下,一名将校正手持步弓,瞄准发射,弓弦颤动,箭矢连发,一名名守卫被其精准狙击。 公孙度不由赞道“好俊的箭术!” 这种程度的连珠箭,连他都不容易使出来。 看见那将校的箭术,公孙度一时分了心,被那公孙寻瞅见机会,手持环首刀跨步杀出,刀尖直刺他的咽喉。 “去死吧!”公孙寻嘴里嘶喊着。 公孙度回头,似是有所预料般,用铁臂缚拨开环首刀,在公孙寻诧异的眼神中,挺身上前,一把掐住了公孙寻的脖子。 被人扼住咽喉的公孙寻正要说些狠话,却不料公孙度手掌发力,喀嚓一声,公孙寻,卒。 “本想听听你最后的遗言,最后想想,咱们好像也没那么熟。” 随手扔掉公孙寻的尸体,他继续向前,他一早就看清楚了,面前这位持剑的文吏,才是最后这场战斗的指挥者。 是个人才!公孙度在心里点评道,无论是最后出谋用摔跤的方式对付甲士,还是指挥守卫用杂物阻碍行动不便的甲士,都显示出了此人的在兵事上的才能。 “你别过来!”文吏手中的剑左右乱晃,却无法阻止欺身上来的公孙度,被其一把打落长剑,然后一个反关节擒拿,将文吏压在地上。 文吏的脸贴着地面,重重的鼻腔气息,将面前的尘土吹的乱舞,又被他吸入鼻腔,一时间呛咳不已。 看着这文吏狼狈模样,公孙度笑了,拍拍那张白皙的脸。 笑着问道“投不投降?” 拿文吏闻言,不停动弹的身子一滞,愕然回头“将军不杀我?” “哦?为何笃定某要杀你?” 拿文吏声音带了些哭腔,甚至有些委屈道“将军带人一进门就开始杀人,不曾教人喊话劝降啊!” 公孙度了然,确实是聪明人,属于从现象看本质了。 他手指着院子里一面倒的屠杀,在空中绕了一圈回来点着文吏的脸,道“他们都要死,你可以活!” “主公在上,但有所命,属下万死不辞!”文吏会意,立马答道。 公孙度一乐,看向这文吏消瘦的身形,这小腰,弯得真快。 “投名状听过吗?” 说着,公孙度将文吏的剑还给他,示意他去做应该做的事。 文吏起身,手里握着剑,颤颤巍巍的,四下看了眼。 终于,他一跺脚、一咬牙,持剑刺向地上的公孙寻。 接着他又俯下身子,用那把文士剑砍向公孙寻的脖子,显然砍头这种事他不常干,血溅了自己一身不说,断口还犬牙交错,公孙寻的脸部也遭了殃,挨了好几下,都破相了。 终于,文吏带着一脸血,手里提着公孙寻的脑袋,走到公孙度的面前抱拳,听候公孙度发落。 “你很好!”公孙度起身,拍了拍文吏的肩膀,他并不在意此时人们所要求的谋士忠心,在他看来,知识分子嘛,自带软弱性,有用就好。 文吏很明显的松了一口气,却听公孙度问道“先生怎么称呼?”此时的公孙度语气温和态度和蔼,一点看不出刚才的杀神模样,搞得文吏有些恍然,如在梦中。 直到文吏被刺鼻的血腥味提醒,才连忙拱手“属下闫信,字玉昌。” 第9章 张辽 “闫信,闫玉昌?”公孙度嘴里咀嚼着文吏的名字,同时在记忆中搜寻,历史上并没有关于此人的任何记载,他也不意外,三国乱战,多少人杰死在了成才之路上?任你天纵奇才,一刀下去照样见阎王。 他提着刀走到这处房屋的门槛上坐下,取下兜鍪,解开裙甲透气,活动了半晌,一身的汗水化成了白雾,从铠甲缝隙中冒出,真有点儿后世看的动画里那股高达味了。 抹了抹脸上的汗水,公孙度眯着眼睛,看着院子里收尾的凉州兵,他们小队形式,互相配合,有人给地上的死尸补刀,有人警戒防止装死的守卫偷袭。几人合力搬运着支离破碎的残躯,秽物脏血满身,却没有一人感到不适,这种大心脏,真可谓劲卒矣! 风刮过厅堂,将火把吹的呼呼作响,也同时吹散了些满院子的血腥气。 到了此时,公孙度已经从亢奋的情绪中冷静了下来,他是个武夫,可也不是个傻子,今日这场厮杀明显是有人做局,引他入彀,对付刚刚这伙人,完全没必要动用甲士的,就如他问徐荣时,徐荣回答的那般,对付这伙辽东属国来人,围住宾馆,一场大火足矣。 原因嘛?人家不想他辽东太守当得太自在?也不大可能,辽东小地方,还不被洛阳诸公看在眼里,摇摇头,公孙度也不太明白,有时候地位太低,就连大人物的动机都看不懂。 这么想来,徐荣今日赠他铠甲,应是对此有所预料的,元凶嘛?公孙度用脚趾想都知道背后之人是谁。 这死胖子!有你倒霉的那一天!公孙度只敢在心中腹诽。 哎!这洛阳大,居不易啊,个个是大佬,自己这小蚂蚁说不得哪天就被人无意间给踩死了,还是尽快脱身吧。公孙度打定主意,拿到诏书就以最快的速度离开。 公孙度起身打算离开,回头一看。 好家伙!吓他一跳 自己才招揽的军师正一手提刀,一手提着个人头搁那儿当雕塑呢。 “手里的东西可别丢了,找些石灰、盐巴腌制下,保存时间更久。”公孙度连忙道,传授自己腌制人头的经验,突然他一拍脑袋,恍然道“这里可是洛阳城啊,去找刽子手,人家可是这方面的行家,专业人才。” 闫信听得一楞楞的,只是点头心想这会儿去哪找刽子手去?作为公孙度刀下招揽的人才,他现在可是寸步不敢离,生怕离远了,哪个士卒不长眼将他给剁了。 他跟在公孙度的背后,尾随着他的脚步向外走去,途中遇到的士卒皆恭敬地让开道路,面露敬畏之色,见状闫信心中的安全感更足了。 忽地,闫信面前出现一个手掌,一将校伸手将其拦住,那将校面无表情,只是默默的用手拎了匹绢帛递给他,示意他将手上的头颅包起来。 无它,就闫信目前这个浑浑噩噩模样,手上的头颅面目可憎不说,那头颅脖颈端口还在往下滴落血浆,一路走来满是血点,加上他本人高高瘦瘦,低着头猥琐身子,状似个提脑袋的断头鬼,若是让他出门,这洛阳城不出两天,就会诞生新的志怪传说。 闫信本来吓了一跳,差点就要大喊主公救命,直到见那校尉面善,和他示意用布包住头颅时,立马会意,匆匆接手,口中连忙道谢。 这边公孙度没有理会慌张的闫信,却对眼前的小校起了兴趣,只见这校尉就是那个在黑暗环境中,射出连珠箭的那人,生的浓眉大眼国字脸,躯干魁伟雄壮,一看就是个猛将胚子。 公孙度眼前一亮,上前把住校尉的手臂,一脸的相见恨晚,口中连连道 “哦!原来兄台在这儿啊,适才多谢相救,兄台好俊的箭术,某走南闯北多年,这样的连珠箭,万中无一。” 校尉有些不适这种突如其来的热情,想将自己的手臂抽出来,却不料公孙度的手若铁钳一般,他发力间竟然没有挣脱。 只得口中告饶道“将军说笑了,吾只是雕虫小技,再说适才将军也不需要我的出手,是吾孟浪了。” “欸,客气什么?怎么说咱们今天都是过命的交情了。兄台怎么称呼?某家辽东公孙度。称呼我升济便可。” “呃,某张辽,字文远,马邑人士。”校尉脸色讪讪,报出了自己名号。本以为自家只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引不起眼前这人的多大兴趣。 却不料那厮眼睛亮的能射出光,愈加的热情,打蛇随棍上“文远兄!早已听闻汝北地骁勇之名,某家神交已久,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张辽不料此人竟然听说过他,露出久违的笑容,抱拳谦虚“哪里哪里!升济兄以寒素出身,任冀州刺史高位,北地男儿也都仰慕已久。” 呃,张辽这人哪壶不该提哪壶,冀州刺史公孙度自认是职业履历上的污点。公孙度一时失言,见张辽那副真挚表情,应该不知道自己因谣言被除的事情,吧? 连忙调转话题“文远如此骁勇,怎会在子兴手下任职校尉?” 本来因为公孙度的吹捧而有些自得,多日的郁气将要散开的张辽闻言亦失笑,瞥了眼公孙度,暗道这厮怎么揭人伤疤呢? 张辽近日来心情是极其低落的,他早年在北地从军,打胡人打出了名声,被当时的并州刺史丁原看重,召入了麾下。 后来,丁原为了援助何进,派遣张辽率先锋入洛阳,结果何进又派张辽回北地募兵,可是张辽最终募了一千兵卒回洛阳的时候,派他募兵的何进已经被宦官杀害,赏识提拔他的老上司丁原也为吕布所杀。 回到洛阳的张辽就陷入了尴尬的境地,从地域划分讲,他属于并州军事集团,可是刚刚手刃前上司,手上血未干的吕布怎么可能重用张辽? 结果就是,他在北地募得的兵卒被打散,自己也不受任何人重视,任了一个小小的校尉。 可以说,这时候是张辽人生中的最低谷。 可换做公孙度的角度,就完全不同了,如果说每一个士卒都有成为名将的潜质的话,那么张辽就是一张已经刮开,必中大奖的彩票。 这可是在未来白狼山一战击败乌桓,斩杀乌桓单于踏顿,合肥一战,八百破十万,给孙权施加了合肥ptsd的男人! 这样的猛人,就站在他面前,馋的公孙某人嘴角涎水直流,恨不得直接将之打晕,绑回辽东去。 此刻全身心思放在张辽身上的公孙度注意到了张辽的失落表情,很快换话题,二人聊起了北地的见闻,说起了各地的趣闻,一时间相得益彰。 渐渐的,四周的军士就看见那个刚刚大开杀戒的猛人,正在和自己家的校尉聊的火热,交头接耳,旁若无人。 短短时间,公孙度发现张辽不仅在军事上的才能,目前的他见识也相当广泛,不仅仅知晓辽东的物产人物、还清楚北方的鲜卑、乌桓、匈奴的利益纠葛。 张辽也惊讶的发现公孙度的见识惊人,其不仅知晓并州、凉州的风物,还知晓凉州以西的西域,乃至西域以西的见闻,这让张辽敬佩不已,要知道公孙度说的许多典故,他作为并州土著都不曾听说过。 第一次见面,二人皆给对方留下了好印象。 慢悠悠地,二人还是出了院子,徐荣仍旧坐在马背上,如一尊石像,与公孙度进去之时一般无二。 张辽提出告辞,言称公务在身,以后再会,公孙度无法,依依不舍告别了这位猛将兄。 公孙度辞别了张辽,来到了徐荣面前,跨上来时的马匹。 提着个球形包裹的闫信跟在公孙度后面,甚是显眼,徐荣看了公孙度一眼道“你的人?” “嗯!新收的幕僚。”公孙度骑上马,这会儿才想起这个新招揽的手下,拍拍脑袋回道,心里有些内疚,怎么差点把人忘了呢? 闫信怀着幽怨心思,骑上了徐荣手下牵过来的马匹。 一行原路返回,除了公孙度身上的血气,仿佛仅仅是一场夜游。 马背上,公孙度望着黑乎乎的街道,策马靠近了徐荣,轻声道“这是太尉的意思?” 徐荣在马背上,身子随着马匹颠簸,不言语,只是下巴轻轻点了下。 也许是为了补救,徐荣看向公孙度接着道“太尉答应事后与你五百兵卒。” 轰!公孙度整个人一颤。 白身一个的他,当前是没有任何兵力在手的,连个小地主都不如。 董卓这个大礼包砸下来,让公孙度整个人都不好了,急急忙忙在心里将之前对大汉太尉的不敬收回。 这哪里是诸侯们口诛笔伐的国贼啊,这分明是他公孙度的菩萨啊! 当他还在思考如何在上任辽东后整顿出一支听命于己的军队之时,董卓就送出了如此大礼——五百兵卒,哪怕清楚这些兵卒不可能是凉州精兵,公孙度也很高兴,总比什么都不懂的农兵强。 这些日子,他就带着十几名手下进京,在形势严峻随时都可能发生火拼的洛阳,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没有一丝一毫的安全感。 董卓送兵马一事,无论是对他杀人的补偿,还是别有用心,公孙度都恨不得当前就向太尉府方向行大礼。 徐荣见自己说完赠兵一事,一旁就没了动静,正疑惑间,他转过头,就见公孙度红着眼,言语哽咽【装的】,像是下了多大的决心一般,凑近低声问道 “说吧,太尉还要杀谁?再给我一千兵马,袁氏我也杀得。” 第10章 摊牌 徐荣一窒,上上下下打量了公孙度好几眼,怎么也想不明白,眼前的这位老友的变化这么大。 “没了!你将太尉当什么人了?就算要杀人,那也是通过朝廷诏令,明正典刑,何须用你捉刀?” 徐荣没好气回道,踢了下马腹,拉开了与公孙度的距离。 “嘿嘿!我这一时激动,子兴莫生气。”公孙度腆着脸跟上,心道自己这话确实鲁莽了,急忙道歉。 眼见公孙度再度贴上来,徐荣瞥了眼他,淡淡道“跟我来!”说完策马,快速前行。 也许是干完了董卓交代的事项,徐荣这回没有将公孙度带去酒肆,而是径直回了府。 这是一处颇为豪华的府邸,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公卿贵人的遗产,被董卓大手一挥赏赐给了徐荣。 公孙度在士卒们的帮助下下了甲,随徐荣进了静室。 “这是军士的名册,你可翻看一番,从其中挑个五百人。”徐荣将一卷书册扔给公孙度,口中道。 公孙度诧异董卓这般贴心吗,但是一看徐荣的脸色,估计这是人家给自己开的小灶了。 他手里翻动着军士名册,本着沙里淘金的初衷,眼睛不放过每一个名字,一页页看过去。 果然,没什么意外,里面没有熟悉的名字,也是啊,就算这洛阳城有遗才,也不会呆在公孙度手里的这种炮灰名册中的,身体强壮的猛将胚子早就被人看重挑出去了,脑子灵活的也早就想办法脱离苦海,留下的都是些歪瓜裂枣。 “啪!”公孙度合上兵册,在徐荣的疑惑神情中,大剌剌道“纸上看不明白,咱们还是去校军场上亲自点兵吧。” 徐荣皱眉,本想说这不合规矩,但是一想这些人本就是被太尉董卓放弃的军卒,太尉这些日子忙着和士族斗法,想来也不会在意这些,旋即释然点头同意。 他指着兵册道“你也看到了,这里的兵士都是些洛阳禁军,自中平以来,禁军开始废弛,早已不堪用了。你下个什么心思?” 公孙度搓搓手,凑近徐荣道“别的我不在乎,这统兵将领允许我指定吗?” 徐荣一副你别蹬鼻子上脸的表情,嘿然道“你要谁?” “就今天的领兵小校,张辽。” 徐荣手指摩挲下巴,他知道张辽,而且也比较清楚此人的才能,正是因为欣赏此人,才会在他不受重视时让其担任校尉一职,想到此人的出身。 “他是并州人,我没办法给你,不过你可以自己想办法。” “怎么说?”公孙度好奇 “对他有恩的丁原,才被吕布所杀,这会儿吕布代表的并州将校正是疑虑张辽忠心的时候。”徐荣抹了抹大胡子,淡淡道。 “离间计?”徐荣看了眼公孙度,没再说话。他调张辽到自己手下干活,其中未尝没有离间并州将校的想法。 “啧啧,许久不见,老徐心真黑。”公孙度看着徐荣那张万年寒冰般的脸,心中腹诽。却并不意外,作为方面大将,这些都是基本操作。 没有接话,公孙度换了个话题,正色道“子兴,你是了解辽东的情况的,弟兄们甲具破烂,刀矛破损,一样咬着牙跟胡人拼杀,没有哪一个后退的。” “我这回进京,也不为别的,就想着为弟兄们带些物资回去。” 一谈感情,徐荣也遭不住了,俗话说谈钱伤感情,谈感情伤钱,古今不例外,他仔细想想自己职责内的范围,抬起手掌,张开五指道 “五百人,我给你按照禁军武备,配齐武器甲胄。” 却见公孙度仍不满足,摇头道“还不够,光是这些。连玄菟郡那三千骑兵都不满装。” 徐荣见到公孙度这副嘴脸,怒道“这还不够?那些胡人的成色别以为我不知道,五百精铠冲锋,轻骑掩杀,谁能挡的住?你又不是要对付中原的铁..铁骑” 徐荣说到此处,猛地一停,他忽然意识到了,或许公孙度的目的就是与中原争雄? 作为董卓部将的徐荣,中平六年的他怎么可能意识到将来天下的混乱?在他们的眼里,这个天下将会在董卓的扶持下继续辉煌下去。 而在公孙度的眼里,天下将倾,一切都是为了那一天做好准备。 徐荣并不是个傻子,想透了公孙度的目的,再联想起因为公孙域的存在,玄菟郡的兵马已经名义上归属眼前人了,加上辽东郡太守之位,大汉东北辽东三郡就已然在其手中了。 他苦笑着摇头“升济啊,升济,不曾想到你有如此志向!老大人知道吗?” 公孙度摇头,徐荣这么快想通他并不意外,应该说他早有预料,谋划洛阳城的资产这种事情,还是要有人配合才好。 徐荣是他计划中的重要一环。 “义父并不知晓,这天下的走向,谁又能说得清呢?子兴,我要辽东并不是要谋划着与群雄争锋,只是为了自保而已,你我都是出生辽东,自是知晓辽东局势的严峻,一旦中原乱起,辽东没有了支援,乌桓、扶余、高句丽,乃至更北边的秣鞨人,都会一拥而上的。” “前汉末年,中原混乱之时,那高句丽就出兵攻占了如今的玄菟郡,辽东之地被屠戮甚剧,历史殷鉴在前啊!” “子兴,想一想那片养育了你的土地,想想边地的父老,你忍心让他们遭受胡人的践踏,妇孺受辱,子女被屠?” 公孙度言语激动,脸上肌肉绷紧,一句句发自肺腑,质问得徐荣讷讷无言。 这年头,地域之别极其严重,作为辽东人,为家乡人行方便,是应用之事,你若是不这么做,别人不会夸赞你无私,还会鄙夷你无义。 徐荣被公孙度贴脸输出,吼得有些蒙,喃喃道“局势已然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公孙度看到徐荣的表情,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怒气,他揪着他的肩膀吼道“醒醒吧,徐荣!这个天下就要乱了,董卓自行废立之事,正好给了那些豪强借口,这会的平静不过是一种假象,你知道的!就像战争总会来临。” “徐荣,跟我走吧,卷走听你命令的几千兵,直接离开中原,回辽东去,就让董卓与关东诸侯自己乱战。咱们回去护卫乡梓,以你我之才能,兄弟联手,灭了他高句丽,扶余,拓地千里历史留名,亦不枉此生啊!” 徐荣闻言闭上眼睛想象了番公孙度所畅想的那般,脱离内战,回去为家乡父老战斗,也是一件快事。 只是,“呵!”他苦笑,松开公孙度的手,道 “想不到升济这么看重某,不过,唉!”他接着一叹,像是下定决心一般,一脸的决然道 “某让升济费心了。可惜我走不了,士为知己者死,主公待我恩重如山,某无以为报,自当效死!” “嘿!”公孙度跌落在榻上,泄了气般摇头“我就知道你不会走。” 这其实在公孙度的预料之内,徐荣的品性他是很清楚的,这番交心的言论也不是为了让徐荣与他叛离董卓回归辽东的,而是为了消除二人间最后的一丝隔阂。 可以说,刚刚公孙度的这些话已然是大逆不道之语了,有句话叫做,维持两人友谊的最快方式就是犯罪,公孙度做的事情某种程度上亦然,效果却很不错,徐荣对公孙度的谋划再无疑虑。 徐荣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四下望了眼,见静室内无外人,盯着公孙度肃然道“你需要什么?” 公孙度心中高兴,徐荣这一关,终于攻克了。 就见他摊开手掌,掰着指头道‘我要的不多..’ “人才,最好是懂行政的人” “匠人,比如将作监里的那些大匠。” “武器,洛阳武库里的存货,有多少我要多少!” “还有书籍,我可听说了,兰台遭窃,不少书籍流落民间....” 公孙度每说一件,徐荣的脸色就黑一分....徐荣一窒,上上下下打量了公孙度好几眼,怎么也想不明白,眼前的这位老友的变化这么大。 “没了!你将太尉当什么人了?就算要杀人,那也是通过朝廷诏令,明正典刑,何须用你捉刀?” 徐荣没好气回道,踢了下马腹,拉开了与公孙度的距离。 “嘿嘿!我这一时激动,子兴莫生气。”公孙度腆着脸跟上,心道自己这话确实鲁莽了,急忙道歉。 眼见公孙度再度贴上来,徐荣瞥了眼他,淡淡道“跟我来!”说完策马,快速前行。 也许是干完了董卓交代的事项,徐荣这回没有将公孙度带去酒肆,而是径直回了府。 这是一处颇为豪华的府邸,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公卿贵人的遗产,被董卓大手一挥赏赐给了徐荣。 公孙度在士卒们的帮助下下了甲,随徐荣进了静室。 “这是军士的名册,你可翻看一番,从其中挑个五百人。”徐荣将一卷书册扔给公孙度,口中道。 公孙度诧异董卓这般贴心吗,但是一看徐荣的脸色,估计这是人家给自己开的小灶了。 他手里翻动着军士名册,本着沙里淘金的初衷,眼睛不放过每一个名字,一页页看过去。 果然,没什么意外,里面没有熟悉的名字,也是啊,就算这洛阳城有遗才,也不会呆在公孙度手里的这种炮灰名册中的,身体强壮的猛将胚子早就被人看重挑出去了,脑子灵活的也早就想办法脱离苦海,留下的都是些歪瓜裂枣。 “啪!”公孙度合上兵册,在徐荣的疑惑神情中,大剌剌道“纸上看不明白,咱们还是去校军场上亲自点兵吧。” 徐荣皱眉,本想说这不合规矩,但是一想这些人本就是被太尉董卓放弃的军卒,太尉这些日子忙着和士族斗法,想来也不会在意这些,旋即释然点头同意。 他指着兵册道“你也看到了,这里的兵士都是些洛阳禁军,自中平以来,禁军开始废弛,早已不堪用了。你下个什么心思?” 公孙度搓搓手,凑近徐荣道“别的我不在乎,这统兵将领允许我指定吗?” 徐荣一副你别蹬鼻子上脸的表情,嘿然道“你要谁?” “就今天的领兵小校,张辽。” 徐荣手指摩挲下巴,他知道张辽,而且也比较清楚此人的才能,正是因为欣赏此人,才会在他不受重视时让其担任校尉一职,想到此人的出身。 “他是并州人,我没办法给你,不过你可以自己想办法。” “怎么说?”公孙度好奇 “对他有恩的丁原,才被吕布所杀,这会儿吕布代表的并州将校正是疑虑张辽忠心的时候。”徐荣抹了抹大胡子,淡淡道。 “离间计?”徐荣看了眼公孙度,没再说话。他调张辽到自己手下干活,其中未尝没有离间并州将校的想法。 “啧啧,许久不见,老徐心真黑。”公孙度看着徐荣那张万年寒冰般的脸,心中腹诽。却并不意外,作为方面大将,这些都是基本操作。 没有接话,公孙度换了个话题,正色道“子兴,你是了解辽东的情况的,弟兄们甲具破烂,刀矛破损,一样咬着牙跟胡人拼杀,没有哪一个后退的。” “我这回进京,也不为别的,就想着为弟兄们带些物资回去。” 一谈感情,徐荣也遭不住了,俗话说谈钱伤感情,谈感情伤钱,古今不例外,他仔细想想自己职责内的范围,抬起手掌,张开五指道 “五百人,我给你按照禁军武备,配齐武器甲胄。” 却见公孙度仍不满足,摇头道“还不够,光是这些。连玄菟郡那三千骑兵都不满装。” 徐荣见到公孙度这副嘴脸,怒道“这还不够?那些胡人的成色别以为我不知道,五百精铠冲锋,轻骑掩杀,谁能挡的住?你又不是要对付中原的铁..铁骑” 徐荣说到此处,猛地一停,他忽然意识到了,或许公孙度的目的就是与中原争雄? 作为董卓部将的徐荣,中平六年的他怎么可能意识到将来天下的混乱?在他们的眼里,这个天下将会在董卓的扶持下继续辉煌下去。 而在公孙度的眼里,天下将倾,一切都是为了那一天做好准备。 徐荣并不是个傻子,想透了公孙度的目的,再联想起因为公孙域的存在,玄菟郡的兵马已经名义上归属眼前人了,加上辽东郡太守之位,大汉东北辽东三郡就已然在其手中了。 他苦笑着摇头“升济啊,升济,不曾想到你有如此志向!老大人知道吗?” 公孙度摇头,徐荣这么快想通他并不意外,应该说他早有预料,谋划洛阳城的资产这种事情,还是要有人配合才好。 徐荣是他计划中的重要一环。 “义父并不知晓,这天下的走向,谁又能说得清呢?子兴,我要辽东并不是要谋划着与群雄争锋,只是为了自保而已,你我都是出生辽东,自是知晓辽东局势的严峻,一旦中原乱起,辽东没有了支援,乌桓、扶余、高句丽,乃至更北边的秣鞨人,都会一拥而上的。” “前汉末年,中原混乱之时,那高句丽就出兵攻占了如今的玄菟郡,辽东之地被屠戮甚剧,历史殷鉴在前啊!” “子兴,想一想那片养育了你的土地,想想边地的父老,你忍心让他们遭受胡人的践踏,妇孺受辱,子女被屠?” 公孙度言语激动,脸上肌肉绷紧,一句句发自肺腑,质问得徐荣讷讷无言。 这年头,地域之别极其严重,作为辽东人,为家乡人行方便,是应用之事,你若是不这么做,别人不会夸赞你无私,还会鄙夷你无义。 徐荣被公孙度贴脸输出,吼得有些蒙,喃喃道“局势已然到了这种地步了吗?” 公孙度看到徐荣的表情,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怒气,他揪着他的肩膀吼道“醒醒吧,徐荣!这个天下就要乱了,董卓自行废立之事,正好给了那些豪强借口,这会的平静不过是一种假象,你知道的!就像战争总会来临。” “徐荣,跟我走吧,卷走听你命令的几千兵,直接离开中原,回辽东去,就让董卓与关东诸侯自己乱战。咱们回去护卫乡梓,以你我之才能,兄弟联手,灭了他高句丽,扶余,拓地千里历史留名,亦不枉此生啊!” 徐荣闻言闭上眼睛想象了番公孙度所畅想的那般,脱离内战,回去为家乡父老战斗,也是一件快事。 只是,“呵!”他苦笑,松开公孙度的手,道 “想不到升济这么看重某,不过,唉!”他接着一叹,像是下定决心一般,一脸的决然道 “某让升济费心了。可惜我走不了,士为知己者死,主公待我恩重如山,某无以为报,自当效死!” “嘿!”公孙度跌落在榻上,泄了气般摇头“我就知道你不会走。” 这其实在公孙度的预料之内,徐荣的品性他是很清楚的,这番交心的言论也不是为了让徐荣与他叛离董卓回归辽东的,而是为了消除二人间最后的一丝隔阂。 可以说,刚刚公孙度的这些话已然是大逆不道之语了,有句话叫做,维持两人友谊的最快方式就是犯罪,公孙度做的事情某种程度上亦然,效果却很不错,徐荣对公孙度的谋划再无疑虑。 徐荣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四下望了眼,见静室内无外人,盯着公孙度肃然道“你需要什么?” 公孙度心中高兴,徐荣这一关,终于攻克了。 就见他摊开手掌,掰着指头道‘我要的不多..’ “人才,最好是懂行政的人” “匠人,比如将作监里的那些大匠。” “武器,洛阳武库里的存货,有多少我要多少!” “还有书籍,我可听说了,兰台遭窃,不少书籍流落民间....” 公孙度每说一件,徐荣的脸色就黑一分.... 第11章 手艺 “啪!”徐荣急忙一巴掌将公孙度随着言语不停支起的手指拍下去,生怕他再提出什么不切实际的要求。 公孙度愕然,提溜着大眼睛看过来,一副你在干什么?我还没讲完的表情。 徐荣黑着脸,半天后咧着嘴,话语从牙缝里出来,“要不,我将洛阳城门打开,里面的人任你挑?” “未尝不可啊,” 即便知道徐荣在开玩笑,公孙度也不可抑制地心动了,笑着回答。 要知道,后续董卓迁都过程中,洛阳城民死于沟壑者,不可胜数。 这其中,哪怕是千中取一,也会有许多人才可用的。 更别说董卓迁都从根本上消除了,洛阳城几百年积聚的经济和技术底蕴,每每思之,都让公孙度扼腕叹息。 徐荣不知道这座城市的后续命运,惊讶对面那厮的无耻,直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指着面不改色的公孙度,徐荣气笑出声“还不多?你这简直就是要将洛阳的太学,将作监,兰台全都搬到辽东去。” “而且,且不说太尉允许,就算让你搬,以洛阳之底蕴,你就算搬到明年都搬不完。” 那你可就太小看人了,你上司可是花费不到三个月就将洛阳迁到长安去了。临走前还不忘放把火,令吕布挖掘周遭陵墓。 呵,这么一想,吕布才是摸金校尉的祖师爷啊! 公孙度拍了下手,为自己的发现喝彩。 徐荣没有理公孙度的小心思,他思量了会道“这样吧,我不反对你在洛阳的行动,你在洛阳城里尽情招揽,我甚至与你方便,让你少些阻碍。” 见公孙度还要再说,徐荣赶忙拦住他“打住,这是我的底线。你能招揽什么人,多少人,看你自己的本事。” 公孙度心中雀跃,他其实一开始要的就是徐荣的背书,他十分清楚自己刚刚提的东西都是妄想。 太学早不是武帝初衷里的学校了,里面全是公卿子弟,有才之士理都不会理他公孙度。 将作监是朝廷官僚机构,也不是那么容易挖墙脚的。 兰台?那就更没戏了,自己又不是董卓,出入宫禁跟玩一样。 本以为这就完了,谁知徐荣接着饶有意味道“武库里的东西,不可能任你挑,不过近期我检查军营发现禁军的武器大多都已朽坏,不堪使用,应当换新了。而且将作监老仓库有些陈年旧物,积灰许久,也是时候清理了。” 公孙度心里竖起大拇指,“牛啊,老徐,这招合理损耗玩的精熟,谁要再说你不懂政治,我公孙度第一个不服,看看,对官场上的道道门清。” “什么时候?”公孙度迫不及待地发问,大汉再怎么衰弱,落下的残羹都能让小势力噎死。 徐荣瞥了眼公孙度的猴急样,淡淡道“后日我去巡营。” “对了,这个给你,我的印信,遇到凉州军时,或许有些用处。”徐荣扔了块令牌过来,不忘提醒道“只是凉州军而已,这洛阳城里也有与我不对付的,你若遇上,自认倒霉吧。” 公孙度接过,小心收好,闻言点头示意知晓,徐荣这说的是吕布所代表的并州军,同为董卓手下,有冲突是必然的。 接着,二人又对公孙度在城内招揽人才等注意事项商量了许久。 直到深夜,公孙度才慢悠悠的回了自己的馆舍,柳毅与阳仪等了许久,才见到嘴角噙着笑,一脸喜色的公孙度,以及手里提着个包裹的新同僚闫信。 本来公孙度让阳仪安顿好闫信就打算去休息,结果刚刚进内院,就被一脸憔悴的宋典拦住,大晚上的,宋典本就因为阉人的缘故,显得阴柔,刷的出现,惊得公孙度以为吸血鬼现世,差点饱以老拳。 宋典一脸的憔悴,今日白天他将张衡的《算罔论》,以及公孙度信手画出来的割圆术简介通读了一番,只觉得算数妙不可言,对公孙度的学识感到不可思议。 同时一天的专注学习导致的消耗,让他整个人更加的憔悴了,这也是吓公孙度一跳的原因。 “主公!终于等到你了。”见面宋典就一个大礼拜下。这是二人打赌的约定,宋典此刻服输,心甘情愿的低头认主。 公孙度把他拦住,宋典臣服,他心中还挺高兴,就连脑子里的今天是个好日子旋律都不由自主哼出声来。 却不知宋典拦住他是为了其他事。 “你说圆周率更细的解法?”拉扯之间公孙度明白了,开始与这老头在月光下探讨起数学来了。 “是的,老朽对恩公的图进行解答,发现还可以继续细化,似无穷尽般..”宋典激动的说出自己的发现,就像个发现新世界的小孩。 “嗯!割圆之无穷,这就涉及到无穷的概念了。”公孙度点头,对此并不意外。 “微积分,求极限,你听过吗?” “啊?老朽惭愧,孤陋寡闻,未曾听闻过此等著作。”宋典有些汗颜,人家能够随意接下自己思考许久的问题,自己还曾怀疑过此人的学识,实在惭愧,此时看来,自己才是那个小丑。 此刻听闻公孙度所说的陌生名词,就愈发觉得公孙度神秘莫测了。 “没听过?我以后教你,你先去休息,再不休息,我怕你没有以后了。”公孙度见这老头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很是无奈,更多的是担心,力劝其快些休息。 翌日下午,公孙度馆舍内。 神清气爽的公孙度召集众人议事,不大的厅堂里,也没多少人,目前他的幕僚班子就只有亲卫队长柳毅,首席幕僚阳仪,狗头军师闫信,老宦官宋典。 不说人才济济,倒是有些门道了。 新来的两人对第一次的内部会议都挺重视的,宋典专门洗漱了番,去了些身上味道,唇上贴了抹小胡子,有点第三帝国感觉了。 闫信则是更加的卖力,一大早的不见人,就在公孙度召集人手之时才急急忙忙赶回来。 一见面,其脸上带着兴奋的笑,手里提着个木盒子,凑近公孙度就像要献上什么宝物似的“主公,你看!” 说着他咧着嘴,就像要给人看自己的大宝贝一般缓缓掀开盒子。 “呵!”惊得公孙度差点一拳打出去。 盒子里赫然放置的是公孙寻的头颅,其正张开眼睛盯着与他对视的公孙度,好在公孙度如今的心脏也不小,很快冷静了下来,细细观察下,总算明白了闫信献宝似的举动的由来了。 这头颅显然是费了功夫的,当前的模样与昨日的惨像不同,面部化了妆,伤口得到了缝补,断口也得到了清理,头发梳理的有型,一个词形容栩栩如生! 让后世那些入殓师看到了,都要竖起大拇指叫一声好手艺! 收回要揍闫信的拳头,这显然是昨夜自己的吩咐,下属听进去了自己的话,贯彻了自己的意思,不当怪罪,应当表扬,公孙度脸上肌肉绷紧,露出个僵硬的笑“不错不错!” “应当的,应当的!” 闫信松了一口气,这才觉得满身是汗。 他今早提了个头颅满大街去找刽子手,也得亏这段时间洛阳死的人多,去收尸人那儿一打听,立马找对了人。 刽子手姓吴,自称这是门二百年的家族生意,见面就说当年新朝皇帝王莽脑袋,就是他老祖负责处理的,到如今都还是栩栩如生,光武皇帝见了都说好。 听闻了闫信的需求也不惊讶,仿佛这种事情司空见惯,开口五百钱,半个月,要快需加钱。 闫信啪嗒丢下一块金珠。 一个时辰后,闫信就收到了炮制过的公孙寻,对方还贴心的将其用木盒子装好。 第12章 招揽 略过头颅这个插曲不提,公孙度干咳一声,试图让眼下的场景严肃起来,四下看了眼,不错,几人都挺知情识趣,皆面容严肃正襟危坐,一副唯公孙度命是从的模样。 开会这种事情,是前世的公孙度深恶痛绝的,可是到了东汉,他却愈发喜欢开会了。不仅仅是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的小人得志心态,更重要的是有效率的会议有助于团体交流和进步。 “昨日中郎将已告知于我,辽东太守已定,不日就会有诏书传下。吾等洛阳之行主要任务已经完成。” 说完公孙度瞟了一眼,下手各人还是端坐着,嗯,安安静静的,没有人接话捧场,带领大家鼓掌,有点不习惯。 呸!公孙度在心底狠狠鄙视了一番自己这种万恶的官场习性。 “嗯。招揽人手的事项进度如何?阳仪,你且说说?” 阳仪闻言,先是向在场几人行礼,再拱手回道“回主公,吾等近日在城中已经招揽匠人十一人,其中以皮匠、弓匠、木匠为主,属下询问测试过几人的手艺,在洛阳算是中下,但是在辽东,已然是可以开铺子的大匠了。” 这就是辽东的尴尬的地方了,前汉武帝开边时就设立的老州郡,可是对中原人来说,仍旧是异域。这个时代的技术扩散,仍旧是以人为载体的,故而辽东的各种工艺与洛阳相比,确实落后得多。 唰,公孙度从案几上抽出一张白纸,用铅笔【铅椠】在上边飞速记录着,公孙度先是在纸上分几个大类农业、手工业、畜牧业、冶铁业、建筑业等等。 木匠、皮匠、弓匠属于手工业,同时也属于军工业 “嗯,有泥瓦匠吗?或者会烧砖的?”公孙度头也不抬,直接问道。 “目前没有,不过可以去洛阳周边招募,洛阳地处繁华,烧制砖瓦的工坊不少。”阳仪略微想了想回道。 在建筑业下边画个圆圈,公孙度接着道“铁匠呢?我不要那种只会打铁的半桶水,我要整个流程都明白的匠人。” “这个,属下正在招募...暂时没有消息。主公要求的匠人,根本没有意愿前往该辽东这种荒僻之地的。”阳仪为难道,一脸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样子。 公孙度皱眉,这就是典型的没有主观能动性的手下了,不满道 “没有条件那就创造条件啊,与那等匠人相比较,尔等好歹是个官宦,也不缺钱,找个由头让其吃个官司,破家的衙役,灭门的县令,这等道理还用我教你?” 在场的人都面无表情,甚至于都点头称是,公孙度这番不符合现代价值观的发言,并没有让其他人反感,这时候的士人,还都是偏向实用的,能抓老鼠的猫才是好猫,方法不重要。 阳仪一下子红了脸,公孙度的办法尽管损了点,可是管用啊,况且袁绍跑路,当前司隶校尉缺位,正好有操作空间。 “主公说得是,某这就与决曹使【掌管刑律的官员】商量,以我等与徐将军的关系,量他决曹也不敢作对的。”阳仪反应了过来,立马找补道。 公孙度点头,阳仪还是很有灵性的。 却见一旁默默无闻的闫信发言道“主公,属下觉得招揽困难的主要原因是中原之人对辽东的偏见,要是吾等讲些辽东的好处,比如地广人稀,田地广袤,这些对中原百姓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闫信此次随公孙寻进洛阳之时,路程中见到中原无地百姓的惨状,唏嘘不已,哪怕一场黄巾减轻了人口压力,可是战争到来,使得普通百姓的破产速度加剧纷纷卖身为奴,处境连黄巾之前都不如。 公孙度诧异地望了下此人,脑子转得真快,懂得舆论宣传的重要性了。 “不错,玉昌的想法就很有建设性嘛。刚好我这儿就有个点子,你们到时候就避开那些偏见,主要说些什么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 公孙度就闫信的观点发表了意见,滔滔不绝之下,惊得在场之人一下子呆住,柳毅还隐蔽的掐了自己一下,扪心自问俺们辽东这么好? 阳仪撇了一眼闫信,心底一下子产生了危机感,心道这小子和主公的默契这么强? “咳咳,咱们的视野也不要局限在匠人身上,农业上辽东也有很大的进步空间,这一次进京,我看到部分中原百姓都在收割小麦,使用的器具与我辽东也有所不同。中原的农具,农业技术亦是我等带回辽东重点内容,须知这些是惠顾整体辽东百姓的大事。” 众人皆是点头,农业的重要性无须再提。宋典诧异的望了眼公孙度,暗道此人不仅仅学识渊博,对民生也很看重,不是个简单人物啊。 “匠人...”公孙度用笔在纸上点了点,沉吟着,辽东发展,必然是离不开这么好的自然煤铁条件的,冶铁业几乎是公孙度上马推进的第一事项。 这样的话,几个手艺好的匠人对于辽东整体冶炼行业的改善算是杯水车薪,他得找这个行业里的领军人物才行。 这样想着,他把视线投向了一直不曾说话的宋典,开口道“老木,你是洛阳的老人了,说说,你有什么法子找到冶铁的大匠?” 木央,也就是宋典,这老儿怕引起士人的注意,在自己原先名字减了几笔,重新取了这名。 “回主公,属下倒是想到了一人,还是当年修玉堂宫的时候听说的,南阳的杜期,据闻他是杜诗的后人,其本是南阳邓氏铁冶的大匠,后来南阳起了黄巾,此人从了贼。待朱雋击败南阳黄巾后,他又被官军俘获,因其冶铁匠人身份得以豁免,本是要前往将作监服役的,现如今不知为何进了洛阳狱,至今不闻消息。” 木央装模作样的抹抹胡子,拱手回道。“主公若是得此人,定然是胜过普通匠人百倍的。” “啪!”公孙度听到了木央的回答,给了脑门一巴掌,自己怎么把监狱给忘了? 那话怎么说得?监狱里个个都是人才,说话又好听,是某种意义上的特殊人才。人家孟尝公以亲身经历证明了,鸡鸣狗盗之徒,亦是有用之辈啊。 这种偏见啊,要不得! 况且那些世家子看不上自己,自己又何尝需要那些眼高手低的人? 后来曹操提拔寒门,说唯才是举就已经触及到士族的底线了,而公孙度的局面更加过分,对他而言,惘论出生,有用就行,能干就行。 能进监狱的,哪一个不是身怀绝技? 公孙度光是心里想着就嗨了,他从胸口掏出个令牌扔给阳仪,叮嘱道“这是中郎将的印信,你拿着此物,再带上些财货去拜访洛阳的决曹,打好关系。” 阳仪颔首称诺,以为主公是为了拉那杜期出狱,浑不知自家主公盯上了整个洛阳监狱。 “我算是看明白了这世道,那些士族出来的人才看不上辽东,咱们也不热脸贴冷屁股,大家都实际一点,不找那些名士了,降低要求,能写会算就行。” 公孙度接着道,显然这几天招揽行政人才的工作进展不咋地。 就在这时,摸着下巴沉思的木央说道“其实主公,老朽有个想法!” “哦?有何想法,快快提来。” “主公听说过鸿都门学吗?”木央侧着身子问道。 第13章 遗才 “鸿都门学?”在场的人都一脸问号,就连场上学历最高的公孙度,其在洛阳呆了五年亦不曾听说过这个名字。 木央暗暗叹了口气,道主公这幕僚群还真的是寒碜啊,没几个有见识的,还得我这老朽出马。 这老宦官刚刚下岗再就业,拿出了当年的激情,整了整身子仿佛身着袍服,咳了咳嗓子,摆出了架势,随后给在场的几人解释起来。 他先是对公孙度恭敬一礼道“主公是光合三年到的洛阳,鸿都门学是两年之前,光和元年的事了。”然后看向其他人,口中朗声道 “那一年,先帝在位,深感朝中公卿、地方官员为吏不法,且互相利益勾连,结党营私,掌控朝政。故而想要另辟蹊径,设立鸿都门学,从各州郡招募有才之人,教以专业技能、学识,学成后授予地方、中央官职,期望于这些新血能够涤荡官场的污秽。” 木央讲的很仔细,从旁观者的角度,也讲出了很多不为人知细节,让阳仪等人侧目,暗道这老儿到底是何身份? “可惜,先是光禄大夫杨赐借天象暗讽这些人出身卑贱,不配高位。又有蔡邕、卢植纷纷上书请罢鸿都门学,最后就连先帝亲自提拔的尚书令阳球亦倒戈,请求罢免鸿都门学。不到一年,在士族儒门的联合打压之下,鸿都门学渐渐式微,就任地方的学生纷纷被人举报行那不法之事,到了年底就已然形同虚设了。” 讲到最后,木央也是深深叹了口气,鸿都门学是他和前同僚【十常侍】以及先帝合力促成的事业,最后却是草草收尾,让人好不叹息! 公孙度渐渐也听明白了,鸿都门学就是个东汉时代的专科学校,不教经典,而是教一些尺牍【书信】、小说、辞赋、字画这样的专业知识。 他站起身来,来回踱步,暗自琢磨着,收平民子弟,还不教儒家经典。灵帝这一操作,这是要挖士族和儒门的根啊。 东汉末年,正是士族政治向门阀政治的转型期,这一过程主要任务就是要垄断知识,灵帝的设立的鸿都门学自然引起了士族全体本能的反感,就连那些历史上有名的贤者都不能免俗,真是应了那句话只有背叛阶级的个人,没有背叛阶级的阶级。 这么想着,公孙度回头看向木央道“所以,老木,你能寻到洛阳城中的鸿都门学的遗才?” 木央很是矜持的点头“十年了,时过境迁,学宫败落,大部分学子都已离开洛阳,但其中依然有意于仕途的人盘桓在洛阳城里。老朽正好知道他们居于何处,而且人数不少,定然是能满足主公需求的!” “啪!”公孙度激动的一合掌,为木央的给力鼓掌。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古人诚不欺我也! 谁知此刻阳仪起身出言道“主公,若是要大量招揽士人,此行吾等携带的财货恐怕不够。” 阳仪一脸的为难,他也不愿意泼凉水的,实在是作为小团体中管钱的,对于开支格外的敏感,这时候邀请才学之时,动不动就要出金,这都是那燕昭王筑黄金台的遗毒,弄得如今许多的士人,以对方提供的财货数量来评判诚意。 公孙度闻言,斜着眼睛看向阳仪,心道这小子今天怎么一直说些坏消息,乌鸦精附体? 不过公孙度心里也不慌,钱财而已,来源多的是,他不着急,而是看向一侧的木央,他可是知道这老儿还欠着他一千金呢? 公孙度穿越后,脑力大涨,算数突飞猛进,同时他心底的小本本将各种事情也记得门清。 “无妨!”木央摆手,在阳仪几人诧异眼神中继续道“无须主公出资,此行一切花费皆由老朽承担。” “呵呵!诸位不知,老朽招揽的几位有才之士,当前正是落魄的时候,一千钱的花费堪比平时的千金。” 木央的应对毫无破绽,公孙度对这种自带干粮的行为大为赞赏,大手一挥 “木老,你尽管去招募,辽东那地方,官位有的是,定不让你丢面子。” 木央恭恭敬敬的拜谢公孙度,一时间大厅里其乐融融。 此时公孙度是真的庆幸救了木央一命,别的不说,他的见识就是在场几人远远比不了的。 “木老,你准备一番,明日与我一起,去一趟洛阳武库。看看以你的见识,能否从里面挑出些有用之物。”公孙度想起了明日与徐荣的约定,于是开口道。 木央立刻拱手称诺。 “柳毅,董卓答应与我五百兵卒,统兵将领未定,你先做好准备,到时协助我掌握这支兵马。”他接着转头对柳毅吩咐道。 柳毅闻言激动,连忙起身称诺。 在场几人闻言都是喜形于色,洛阳城的局势,以及董卓与关东诸侯的矛盾,在场之人都看在眼里,此刻手里有一只听话的兵马比什么都管用。 会议接近了尾声时,公孙度忽然脸色变得极其严肃,视线一一在场众人脸上掠过,肃声道 “诸位皆是我的亲信之人,我就不做虚言,说些对时局的看法。” “当前是九月初五,据我所知,董卓与关东诸侯矛盾日深,绝无缓和之可能。而关东诸侯正在紧锣密鼓准备讨伐董卓,据我的判断,年底二者就会宣战。” “所以,除去路程上的耗费,我等必须要在十月中之前离开洛阳,否则必然要被卷入这一场诸侯混战。” “时间不多了,仅剩一个月的时间,诸君努力!” “诺!” 公孙度说完,在场众人皆是称诺,对于公孙度的判断,几人并无疑虑。 战争不可避免,这是他们这个小团体的共识,至于开战时间,则是源于公孙度对前世历史的记忆。 只有战前的宁静期,才是是他的福利期,早一点,好处落不到他身上,晚一点,无数的好处都会在接下来的混战中被摧毁。 历史大势面前,公孙度无能为力。 会议散了,公孙度走出门外。 此刻,恰巧是洛阳久违的晴天,秋人的阳光照耀下来,格外的暖人。 他眯着眼睛享受了会,感觉世界无比美好,就连远处飘起的黑烟都不那么刺眼了。 正要迈步回房的他,恰巧看到闫信谄媚地与阳仪聊得火热,看那阳仪脸上的笑容,闫信必然是在说些马匹之词。 眼前这个谄媚模样的闫信与那夜里指挥守卫奋力拼杀的文吏相比,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佛说生死之间有大恐怖,如此看来,闫信就是那个闯了鬼门关的人。 生...死,这个词汇让公孙度的眉头一挑,想起了什么,他思索了会,朝着那边招手道 “玉昌,过来下。” “主公!”闫信立马屁颠颠过来,恭敬的侍立一旁。 “那个刽子手你熟吗?”公孙度开口。 闫信闻言一脸的问号,但是想起来今天那个收了自己一枚金珠的老板,想起了他一拿到金子立马变脸笑呵呵,与自己称兄道弟的奸商模样。 他也不管公孙度有何要求,点头“嗯,我和他兄弟一样的交情。” “这样就好!”公孙度点头“你这样.....”他一番的叮嘱,闫信连连点头,二人交头接耳了许久。 也就是刚刚感叹生死的时候,公孙度想起了一事,那就是自己忘了招募得力医士。 再由医生联想到那公孙寻头颅上缝合的伤口,那皮肉间的针脚,处理的太漂亮了,那种技术,担当战场之上的急救医生绰绰有余。 有着洛阳城几百年跟尸体打交道的经验,足以培养出一名外科医生了吧?他心想,接着又安慰自己至少比西方那些理发外科手术医生强些。 吁!公孙度出口气,笑着给自己点个赞。 看看!谁说人才少?只是缺乏发现人才的眼睛啊。 第14章 谗言 就在公孙度与闫信在阳光下密谋之时,远处黑烟升起之处正在发生一场短促而激烈的厮杀。 身着短衣,头戴帻巾的两伙私兵狭路相逢,当街便动起手来,一时间刀矛横飞,血洒长街。 双方交手的人虽然不多,但都是不要命的死士,事后的死伤却不小,血肉横飞的场面再一次刺激着洛阳市民的神经,一时间行人远避,商户居民紧锁房门,真以为洛阳再次遭难。 直到控制洛阳城的凉州兵士抵达,双方才互相对视一眼,恨恨的离开。 永和里,太尉府 “啪!”董卓将手里的器物一掷,那物什划过一条弧线,与地面接触,发出铿锵之音,赫然是一件造型精美的铜器。 “他们真不将我董卓放在眼里吗?当街火拼,死伤枕藉,这让洛阳百姓,这让天下人如何看我?” “那些高门大姓,成日里争权斗狠,只为些门户私计!” “啪!”董卓越想越怒,狠狠拍了下桌案,巨力之下竟然将之拍裂了,上边的文牍书简撒了满屋,一时间屋内人人低头,束手噤声,唯恐被暴怒的董卓抓到错处,一番处置丢了性命。 中平六年的洛阳,即便董卓带兵威压全城,可那也只是名义上的压制,城中各怀心事的世族豪强可真是不少。 东汉的地域之分特别严重,士人即便已经担任了三公之位,任上也一定以家乡人为主选拔人才,美其名内举不避亲。 此后变成了惯例,提拔照顾乡党,成为了社会上一种深入骨髓的默契,朝堂上由此也形成了以地域划分的各派势力。 然而,人的意识一般都是远远落后社会现实的。 当前的洛阳城里,没有人会知道董卓会干出迁都长安这样离谱的事情,因为,历史的经验告诉他们不必为此担心。 以军力威压洛阳的人在历史上为数不少,梁冀干过、窦武干过、何进也干过,可是他们最终都随风而去,这座城市里永远屹立的,只能,也只会是士族。 现如今城中三方角力,一方是以董卓为代表的凉州系,手中有精锐的凉州兵马,加上刚刚吞并的并州军,实力最强。 一方是以杨彪、王允为代表是并州系,并州本就是士族扎堆的地方,杨氏善于施恩于下,更是笼络了大群的中底层官员,实力不容小觑。 况且,王允自从看到了董卓的强势,意识到了兵马的重要性,悄悄与同为并州人的吕布搭上了线,可以说,并州系的实力在水面下是隐隐超过了董卓的。 另一方则就是以袁逢为代表的河北系了,先帝是河北人,故而河北士人在先帝在位期间得到了大量的升迁,袁家四世三公,积累了大量的人脉,袁逢坐镇洛阳,家族子弟袁绍、袁术在外呼应,声势乃是最强。 每一次这些人在洛阳城中旁若无人的厮杀,就会让董卓的手心发痒,想要拔刀将这些国之蛀虫一一斩杀。 但那是下下之策,这会儿的董卓还将自己当作拯救大汉的忠臣呢,自然不会做那破罐破摔之举。 恰在这时,李儒掀帘而入,瞅见了地上变形的铜器以及四处乱撒的文牍。 只见他笑呵呵上前,挥挥手,将屋内的幕僚、下人统统打发出去。 众人见到李儒进门挥手,董卓眯眼点头,皆是松了口气,路过其人时都投去感激的目光。 “主公莫怒,那两家争斗,吾等稳坐岸上,岂不是坐收渔翁之利啊。” 李儒笑着说道,蹲下身子将地上的书简一一拾起,放到一旁的架子上。 “呼!”董卓恨恨甩了下袖子,领了李儒的劝解,只是心中的怒气未散,坐了下去,不想说话。 “呵呵,主公可知这一回,袁家与杨家的冲突缘由?” “哦?莫非其中还有什么故事?”董卓来了兴趣,开口道。 “嗯,前几日袁氏的部曲在杨家的势力范围,一处巷子里被人杀了个干净。袁家气势汹汹去要个说法,杨家自然不甘示弱,就干起了仗。” “哦,听你语气,莫非其中另有缘故?” “主公英明,呵呵,那处小巷的尸体本就是我凉州军士发现的,后来发现是袁氏部曲,这才让人汇报给他袁家的。本就想给两家上点眼药,没想到真干起来了。” 李儒再次笑出了声,显然这也在他的意料之外。 “你做的?快快说来!”董卓闻知经过,也笑了起来,挺起身子问道。 却不料李儒连连摆手道“非是属下所为,军中斥候前去勘查,回来汇报部曲大部死于刀伤,少数死于马弓,而且据其测算,行凶者只有一人,而且使用的是一把特制长刀。” “本来到此就结束了,可是,前日夜里,城尉汇报辽东宾馆遭遇强人,全军覆没,从尸体上看出来,行凶者正好是使用特制长刀的,且箭术不凡。” 李儒将地上的书简收拾的差不多了,拍拍手上的灰,缓缓说道。 董卓手掌一合,道“这我知道,我知会徐荣去做的,这么说,那袁氏是被...” “主公英明,对,行凶之人正是徐将军的故友公孙度。”李儒立即接话道 “呵呵,有趣!以一人搏杀十数人,还能全身而退,本事不小嘛。”董卓听闻这些波折,抚着胡须笑道。 “主公或许不知呢,那公孙度也是个胆大的,当日里听闻主公赠与他五百兵士,就敢口出再给他一千兵马,就能为主公铲除袁氏。” 李儒不着痕迹的提道。 显然徐荣的手下亲兵并不懂得保守秘密,这么隐秘的谈话都被李儒探知, “哈哈哈!狂妄的家伙。”董卓这下笑得更大声了,他对公孙度这种不将袁家看在眼里的态度甚为赞赏。 “他要是能为我诛杀掉袁氏,我给他一万兵马又如何?”董卓想起袁氏近日的作为,愤愤道。 “主公有心,也不是做不到..”李儒在一旁道。 “欸!”董卓一抬手,制止了李儒的计谋,“某不屑做那杀手之事,再说,某答应了子兴,让那公孙度上任辽东,这一点信用某还是有的。” “主公英明,如此为下属着想,可就怕某些人不领情,紧干些吃里扒外的勾当啊。” 李儒状似无意般叹气道。 “哦?发生了何事?”董卓的眼皮一抬,貌似不在意的问道。 “属下从谷门城尉那儿听说,今日一早,徐将军带着那公孙度就进了武库,从容挑起了军备。” 李儒语气悠悠,不急不缓道。 “诶!勿要介意,某既然许了那公孙度五百兵卒,武备自然是要配齐的,否则让那公孙度带着兵甲不全的部伍上任,那算什么话?” 董卓打住了李儒将要开口的话,然后回头死死盯住李儒的眼睛,狠厉的瞳孔里,投射出残忍的光,似要将其撕碎一般,肃声道 “某知晓尔等不喜徐荣,但是徐荣跟随某多年,为人忠勇也不曾犯错。此等话语,勿要再言!” 董卓的眼神凌厉,从内而外散发的气势让李儒一下子俯下了身子,身体战战,不敢再言。 李儒自从毒杀少帝之后,他就没了退路,只能跟从董卓一条路走到底,自然而然投靠了凉州士人,同时也触及了凉州系的内部矛盾。 作为董卓的下属,徐荣是一个奇葩存在,一直不为其他凉州系将校所喜,个中缘由不仅仅是因为地域之见,徐荣那一身孤傲的性子也是重要原因。 董卓作为势力首脑,一直是了解手下的心思的,可以说徐荣目前的局面就是董卓一意维持的,因为这种局面下,徐荣唯有紧紧依靠他董卓,才能存身才能发展,而他也才能放心大胆的任用徐荣。 徐荣在自己的身边,身上足够的干净,没有其他什么利益纠葛,又有军中威望,善于统军。 可以说,在某些时刻,徐荣是比那些凉州将校还要稳妥的人物。 孤立徐荣,是董卓下意识的选择。 这种上位者的权术,董卓亦是无师自通。 孤立,并不代表着董卓会放弃徐荣,相反,董卓会时时刻刻保护他,李儒此时在董卓面前上眼药,让其一下子升起了警惕之心。 本以为李儒会成为徐荣那般的孤臣,没想到,其还是进了凉州的泥潭。 看着李儒远远离去的身影,董卓心中感叹道。 ----------------- 洛阳武库 当兵卒一一打开武库时,公孙度就瞪大了眼,如刘姥姥进大观园,再一次深感自己的见识短。 第15章 武库 一大早,公孙度带着木央随着徐荣前往武库。 武库位于洛阳内城东北方向,一行人自谷门而入,这里是洛阳城的仓储区,有当时最大的仓库,太仓、最完备的兵器库,武库。 这些仓库目前都已经被董卓掌握,在路上,公孙度分明看见连绵不停的人流,如蚂蚁搬家一般从太仓内搬运东西,而凉州军士守卫在一旁,随时监督着民夫劳作。 车辙又深又宽,从民夫战战兢兢的动作看,里面的东西应当是无比宝贵的。 公孙度眯着眼看着这一幕,默默思忖着,董卓这般动作,是在为迁都准备吗? 在未来的被董卓当作巢穴的郿坞中,又有多少来自洛阳的粮食和财宝? 他不清楚此时董卓的想法,但是可以确定的是,私吞国有财产这种事情,古今不鲜。 看来,挖国家墙角这种事情,董卓已经走在大家前面了。 自忖为大汉王朝尸体上的食腐者的公孙度大呼可惜,只好将绿油油的眼睛转回来,看向今日的目标,洛阳武库。 武库,并不是文字上的一个仓库那么简单,从外面看,是一个建筑群。四周用高墙围着,厉害处还设有塔楼,有精锐士兵把守,兵事要地,守卫自然森严。 守门的校尉看到徐荣,以及他带来的有董卓签章的信函,自然恭敬地给几人放行。 在公孙度的记忆中,这个地方在这座城市中发生的每一次政变中都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故而武库都是交由城市掌控者的亲信把守。 而此时武库的守将则是董卓的绝对亲信及女婿——牛辅。 其人与徐荣同为中郎将,两人同在军队系统共事,关系还算融洽。 公孙度听闻这个名字,心里算盘就开始啪啪打着。 如果他的历史没记错的话,下个月,牛辅就会被董卓派遣前去征讨白波军的,就是不知道具体时间,不然趁着交接之时,浑水摸鱼,能淘多少好东西? 公孙度一边想着,眼睛一边四处打望。 一行人要穿过武库的生产区,前往仓库区,一路上徐荣向二人介绍着武库的布局,这里有弓弩院、铠甲院、刀矛院等等,基本上汉军的制式武备这里都能找到。 公孙度点头,这里有着成熟的兵器加工和验收储存系统,即便局势混乱,这里的匠人仍旧在埋头做事。 那些上好刀油,发着亮光的环首刀,像是破木棍一般被堆在木箱子里。一摞摞长矛矛头被工匠利索的打磨掉毛刺,扔进满是木屑的箱子。 还有那些制作精美的弓弩,即便没有上弦,他都能感受到这些人类智慧结晶的武器散发的杀气。 他的口水都要落地,无论是望向武器,还是望向劳作的工匠,都带着肉眼可见的欲望,徐荣几乎是用扯的,才将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家伙给拉走。 之后,生怕公孙度闹出笑话的徐荣,根本没有带几人前去专门储存各类军器库房的意思,而是绕路直接前往最深处的老仓库。 老仓库是储存些不曾用的,或者被人忘记的武器、器具,这里人迹罕至,就连路上的车辙印都被常年的尘土给抹平了。 “咳咳!”几个负责看仓库的老吏还未推开大门,就被门上的尘土给呛得咳嗽不已。 灰尘并没有放过袖手站在一旁的公孙度众人,由于大门腐朽严重,在老吏推开大门后的几秒钟,“吱呀!”大门在发出对着世界最后的哀嚎后,轰然倒下。 积年老灰终于重见天日,扑腾着向外涌来,如狂涛怒龙,扑了个在场众人全身。 “咳咳!”“咳咳!” 更多人咳嗽起来,公孙度用衣袖捂住口鼻,望向徐荣,一脸你就这么对待你的故交的表情。 “也罢,看这样子,这仓库多少年没人打开了,看样子内里的东西也没人要了,你要是看上你就拿回去。”徐荣也是一脸的郁闷,挥手扇开面前的烟尘,一脸的晦气道。 不知道几个老吏是有眼色,还是年纪大了,咳嗽个不停,被几个军士架着走了。 望见几个老人受不了,公孙度担心地往木央那边望一眼,还好,木央就像有所预感一般,身子站在最远处,面部用大袖遮得掩饰,只露个一双眼睛打量仓库,这种机灵劲,怪不得人家能在宫里混到常侍呢。 进去仓库,最外边就安放了好几辆战车,丁达尔效应之下,阳光投射中,比后世的豪车还要气派些。 几人上前,公孙度抚摸车架上的金属零件,观察材质,应该是青铜。令他比较惊讶的是眼前的这台战车车架并不是木制,而是金木混合。 其底盘是青铜铸造的骨架,再配合木制车板组合而成。 “唔,这方法,有点类似后来的铁木混合船了,都是为了发挥金属的强度优势。”公孙度暗道。 他将手放在车一侧底部,稍一用力,战车竟然被他掀了起来。 “这么轻!”公孙度惊讶,再度观察,即便是采用了金属构件,但是这具战车的车身无不体现着一种简洁,没有普通马车那种因为车身强度不够而在上面不断的添加木材而导致的重量剧增。 “自前汉卫青之后,再无战车的用武之地了,这车也就只能在此吃灰了。”徐荣见到公孙度的吃惊表情,慨然说道。 公孙度却认为没那么简单,就这辆战车所涉及到的工艺水平,就不是普通军士能用得起的。 这时,一旁默默无闻的木央开口了 “这是天子巡视各军的戎车。”他语气悠悠,看向这车的眼神充满了怀念,他又想起那个在小车上玩闹的少年天子了。 “天子戎车?怎么这般..简陋?”徐荣也很吃惊,望向这辆战车,上面并没有听闻的那些豪华的金银饰物。 “自然是在进仓库前被专门取下,另作保存了。”木央理所当然的道,众人闻言皆点头,确实天子车驾上的金银饰物,跟这马车价值确实不能相比。 “至于上面的精美刻纹,这里的管事官员都该死!那些鎏金的纹章全被小吏给刮走了!” 木央咬着牙,手掌轻轻抚过那些带着木刺的纹路,那里有着明显被人用刀刮过的痕迹,恨声道。 众人倒是无感,心里都有准备,看这积灰,放了这么久,还剩个车架子就不错了,这还是皇家用品,要是州郡小吏,恐怕连车辕都拿去融了卖钱。 只有公孙度两眼放光,真心觉得这帮人是在买椟还珠,无它,他倒是觉得,这战车最宝贵的不是上面的装饰,而是其车架以及底盘的制造技术。 同时他也在心中叹口气,这种尖端科技,从来都只是服务于最上层的人。 这种独属于皇家的最高技术结晶的马车,就应该尽快的向民间输出,尽快的形成产业,提高广大民众的生活水平才对。 不过公孙度并没有将之宣之于口,只是心里记下了这车,毕竟徐荣都说了,眼前的这整个仓库,都是他的。 第16章 能人巧匠 众人观赏完天子戎车后继续往前,这时候也不由得公孙度感叹了,这里即便是垃圾场,那也是这天底下最强大王朝的垃圾场,许多的器物就连自认见多识广的公孙度都不知何种用处。 此刻公孙度有一点明白后世考古专家面对三星堆出土的文物,一脸的苦恼缘由了。别说三星堆,就眼前的这些东西,埋在地下留到后世不坏的话,给那些专家猜,到死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因为连当时的人也不知道用处。 前进几步,又是一辆车,只是被篷布盖着。 公孙度好奇,上前掀开上面满是灰尘的篷布。 一个模样奇怪的战车显露在大家的眼前,不看车上的载具,这就是一个正常的马车,只是车上的安装着一个喇叭状的物什,旁边还有木桶。 而且徐荣也看出门道了,这是一个车阵,出言道“你们看它周围相邻的车,这辆车明显是车阵组成部分。” 话音刚落,立即就有亲兵上前,将周围的车辆篷布掀开。 立刻,一个以马车为中心的车阵显露在众人面前。 公孙度本以为会是以前卫青征匈奴用的兵车,没想到却是个奇怪玩意 最前排的是公孙度最先发现的喇叭状武器战车,其后则是普通的战车,只是与常见的战车不同,中间立有一根木桩,木桩上安装有弓弩,这明显是一台专门用于弓弩发射的战车。 公孙度手指揉着下巴,脑子里搜索,将弩架在马车上,中国古代战争历史上有过这么使用弩的吗? 思索间,他眼睛一亮,一下子懂了这辆战车设计者的良苦用心。弓弩威力大,只是射击慢,技术要求高,而且一直随步兵行动机动性弱,即便此时守城已经有了便于机动的弩车,但那只是在城墙上,野战根本不现实。 故而此人将马车的构件简化,只用于安放弓弩,看那木桩的结构,弓弩也不是固定死的,那么车上的弩兵也就可以随时上车转移,下车战斗,或者直接在车上发射弩矢。 最后面的也最简单,上面是金锣,大鼓,同样是安装在马车之上的,这应该是战场上传令的。 只有第一辆最奇葩,众人都对这个喇叭状的东西一头雾水。 却见木央大着胆子踏上马车,手在那物件上下摸索,不一会儿,随着木央手掌的推拉动作,一阵灰尘从那喇叭细口冒出。 “呵!我知道了。” 木央下车,拍拍手上的灰尘,指着这马车说“这是囊车。” “光合三年,零陵太守杨璇制马车数十乘,以排囊盛石灰于车上,系布索于马尾;又为兵车,专彀弓弩。及战,令马车居前,顺风鼓灰,贼不得视,因以火烧布然,马惊,奔突贼阵,因使后车弓弩乱发,钲鼓鸣震,群盗波骇破散,追逐伤斩无数,枭其渠帅,郡境以清。” 在众人注视下,木央朗声念道,这也是先帝时期的故事了。 众人这才明白,那喇叭状物件,是冶炼用的鼓风,只是后来改进成了木制的了,推拉鼓风,一旁的木桶内装的是石灰,在鼓风的过程中随着气压被风带出。 这算是古代的烟雾弹+毒气弹了吧。石灰糊脸上,简直就是将街头招数用到了战场上。 听完木央的讲述,公孙度了然,这位叫做杨璇的猛人完全是利用了各种优势用来破敌,有一种道家的五感道理在其中了。 “用石灰遮挡、消除敌人的视觉,用金鼓打乱敌方的听觉,用弓弩攻击对方的阵型,用受惊马匹来打击对方的心智,其人真得兵法三昧矣。” 公孙度情不自禁的赞叹道,同时心中暗道果然,玩战术的心都黑! 在场之人皆是点头,无不佩服。 “这位太守,我听同僚提起过,当年本来朝廷是要派遣禁军前去征讨盗贼的,没想到这位太守带领着乡兵,使用这样出人意料的招数,几乎以一己之力就消灭了荼毒州郡的盗贼。” “听说后来他因为战绩太过离奇,而被嫉妒他的人所诬陷,其只好在狱中写血书自辩,方才被先帝赦免。” 徐荣看了这些兵车好几眼,只觉得又学到了些东西,口中出言道。 “没错,杨璇狱中做血书,惊动先帝,于是令将作监按其指导,原方制作了当日交战的车辆,随后命人实验,果然效果惊人,这才相信了杨璇的自辩。” “没想到,时隔多年,这些兵车竟然都还在。”木央的语气满是萧索,望着这车口中喃喃。 徐荣诧异的看了木央好几眼,又回望公孙度,暗道其找了个见多识广的幕僚,就连这等隐秘都知道。 公孙度绕着这些战车走了好几圈,心中不断感叹古人的智慧,杨璇带着群乡兵上阵,为了胜利不择手段,对敌方气候的熟悉判断风向形成天时优势,对战车的改良形成武器优势,用石灰、弓弩、惊马扰乱敌军,这还不够,竟然还使用金鼓来迷惑敌军的指挥。 通过种种手段,不断的积累战术优势,最后再一举破敌。 或许这也是那杨璇的无奈吧,兵员素质不够,只好战术来凑,只要心够脏,战术那是一条又一条。 通过这些兵车,公孙度仿佛在与那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对视,思索其想法,模拟其作战,越品越有味道。 这就是战术家间的默契,这才是聪明人打仗的方式,恨不能与其把酒言欢! “杨璇如今人呢?这样的人物怎么如今反而沉寂了。” “后几经迁转,卒于家中。” “唉!” 明显的叹息声弥漫在仓库中,这么一位人杰的离世,总是可惜的。 越过这些兵车,众人继续前行。 “嘿!这大家伙。”这下倒是徐荣给惊住了,不由脱口而出道。 公孙度闻声好奇过来,凑近一看好家伙,一个实木拼接的木架子上面安放了一张超级巨大的弓,这弓接近四米的长度,弓臂又长又厚,要不是被工匠处理成弓的模样,常人一见真会以为那是件家具。 当然,真正让人识别这件武器的是弓后的结构,那里有用来安放弩矢的沟槽,以及用来击发的机关,更让公孙度惊讶的是,后面还有用来省力的轮轴,这样的设计,直逼宋代的三弓床弩了。 “这是弩?”公孙度望着眼前的东西吃惊道。 在公孙度的记忆中,后世的床弩是几张弓缠绕在一起,弓的体型并不大,而眼前的东西更像是后世的床弩的祖宗辈。 “还有这个。”徐荣说着,从其一侧拿起一根长矛样式的东西。 矛身光滑,头部的箭头就是长矛的制式,矛尾处则是经过加工,用木片做羽安置在尾端,矛整体长约三米,赫然是一只先进的木羽长箭。 抚摸着长矛箭矢光滑的箭杆,公孙度想象着这种武器的强大威力。 这一次,众人不约而同的望向木央,前几次的解惑,让大家都习惯性的向其寻求答案。 “呼!”木央看了这大弩许久,才开口道“这是先太尉陈球所作,其任零陵太守时,遭遇叛军围城,制作此物与叛军相抗,据传,其射程直达千步外,杀伤敌军甚众。” 陈球此人,曾经与外朝谋划着诛灭内宦,后事情泄露,而被曹节等人反击,下狱处死。 谋划反击陈球的过程里,宋典也是出了不少的力的。 时光匆匆,斯人已逝,他在这老破的仓库中再一次见到这些物件,早没了当年的愤慨,只有世事弄人的无奈。 “又是零陵太守,零陵这地方有什么魔力不成?总是有叛乱不说,还总是出现这样的聪明人力挽狂澜。” 徐荣听到木央的科普,倒是角度清奇的发表感慨。 公孙度围着床弩观察,口中啧啧有声,这东汉的臣子中能人可真是不少,不说别的,在技术改进这方面,就比后世那些对工匠高呼奇技淫巧的不肖子弟要强得多。 徐荣将手中的木矛舞得呼呼作响,朝着公孙度不好意思道“这东西有些用处,容老哥我拿回去研究研究。” “无事,本就是你的东西。”公孙度大度摆手,床弩科技的解锁对于中原势力并不难,只是个思维角度问题而已,就算没有这现成物件,徐荣召集洛阳工匠没几天功夫就能造出来。 徐荣作为领兵大将,很敏锐的认识到了这件武器的价值,如果说之前他们见到的那些东西都还有各种各样的局限的话,这具床弩就有其不可替代的优势了。 远达千步的射程,以及徐荣手臂上传来扎实感觉的木矛,让他清楚,这件武器在战场露面后会是何等的惨烈。 公孙度继续往前,脸上始终带着期待,他快要被这这种开盲盒的惊喜感给淹没了。 不过剩下的东西中,已经没有多少能让公孙度眼前一亮了。 公孙度拍拍满是灰尘的手掌,心中满是遗憾。 果然啊!能被放进仓库吃灰的,都是些没用的东西。 就在公孙度心灰意冷之时,就听到木央那边惊叫出声,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 是浑..浑天仪?” 公孙度回头,就见木央在一尊铜铸的器物面前惊叹出声,双手颤抖,往前伸出一截,又猛地收回来,像是怕会对其有所损坏一般。 第17章 黑科技 众人闻声皆凑了过来,木央所说的浑天仪原先是被封装在一个大木箱里的,木箱的盖子被其抛在一边。 公孙度心里也是好奇,前世的课本也讲过张衡的成就,其东汉就制造了世界上第一个地震仪,地震仪目前还被安置在皇城中,随时作为各地地震的警示作用。 后世流传下来的浑天仪照片,公孙度有印象,那是由许多的圆形金属圈组成的仪器,跟眼前的浑天仪完全不一样。 只见那里面的物件是一个形状似铜碗的东西,同样是青铜材质,没有太过华丽的装饰,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铜碗的上部装有大大小小的支架,以及齿轮等零件。 公孙度凑近了观察许久,他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怎么也看不出门道来。 朦胧间,他察觉出这器物上似有文字,于是伸出手将‘铜碗’上的灰尘轻轻擦拭掉。 没了灰尘的遮掩,青铜面上立刻就显现出来了纵横交错的线条纹路,线条后的背景图画,那种交错图块,则更像是..地图? 公孙度的好奇心更重了,他望向木央,却见木央老脸激动得发红。 木央蹲下身子,仔细的查看仪器的各个部件。 终于他激动的出声道“这并不是浑天仪,这是张尚书晚年的一件作品。说是浑地仪更加的准确,我本以为是一个传说,没想到是真的。” “快,快!将它搬到仓库外边去,这件仪器只有在天光之下才有用。” 木央故不会许多,一边激动的站起身来,一边指挥着徐荣手下亲兵将这个仪器搬出去。 众人见状也被木央的情绪所感染,一起将挡路的物件推开,给亲兵搬运腾出空间。 “一二!三!” 随着四个大汉合力,这具青铜仪器被轻松的抬起,慢慢悠悠的被抬了出去。 仓库外,木央面向日光,张开双臂,暖阳在身,他处处畅快的大笑,就如个几十岁的顽童。 “哈哈!苍天啊,张尚书的遗作,没想到今日被我发现了。“ 在场的其他人却是一头雾水,公孙度能够稍微的理解木央的心情,在东汉,学习机械、算数的,张衡就是那座面前的高山,越接近越深不可测。 那边军士在木央的指挥下先将木箱给拆开,就这具‘浑地仪’暴露在天光之下。 见到众人不解的表情,木央乐呵呵地给大家解释道“古人对天地有盖天之说,天若穹庐,地如盘。” 这个大家耳熟能详,都点头同意。 木央接着用手指向天空继续道“《周髀算经》所著七衡六间图,以北极星为端点,将宇宙纵横划出星域。” “天有九野,地有九州。经天纬地,天地相合,终成宇宙。” “战国之时,浑天说盛行,当时各国的钦天监观察星宿的数据,都不再支持盖天说的理论。” “以至本朝,知天文者皆以浑天说为要。” “张衡以皇家典藏的自周以来的数据,统合各星宿,将天重新作划分,此后,天有九重!” 木央的笑意更浓了,那是与有荣焉的笑,为与这样的人杰共处一世而感到骄傲。 “九重天代表着九个星体的轨道,以球为地,以环为各重天,那便是浑天仪的由来。” “而这个仪器,便就是张尚书的终极梦想,那就是将地与天再次相交,重划地上九州!” “他老人家借助了七衡六间图,以及当今的大汉疆域图,试图重组九州。这时候他才发现,此时天下的九州与上古的九州完全不同,我等身居的九州之地,仅仅是上古的九分之一。” “张尚书最后的梦想破灭了,他的遗作就在此处,它不再是以划分九州为目的,而是一个活地图,他能显示所在的位置,以及当前的时间。” 木央的嘴都要裂开了,哈哈上前,轰开仪器周围的军士,手忙脚乱的操作起来。 “嗯,当前是九月...” “啪,“他转到仪器上的机括,使得上面的指针直指表示为九月的圆环。 “东方...”他接着费力的转动仪器的底座,使其整个稳定的旋转起来。 公孙度看到木央的动作,以及仪器转动时的稳定,连普通的轻微震颤都没有,他惊得眼皮一跳,这铜器的制作精度,堪比八级钳工了吧。 而且,公孙度还发现仪器的一端安装着罗盘,刚刚木央就是根据罗盘的指针来确定方向的。 这么早就开始使用罗盘来定位了?在公孙度的印象中,这时候不是还在使用司南吗?可是看木央熟悉的操作,这并不是新奇玩意。 公孙度不由得咋舌,张衡,这么厉害的吗? “白日里,应当用日镜..”木央念念有词,竖起了一个机关架子,上面装有两块透明晶石,随着木央的操作,架子被设置到预定位置上时。 天上的日光投射,经过那块晶石的约束,形成了一束光柱。 光柱在仪器内壁的铜镜上反射而出,径直照射在铜碗底部的图画上。 “好了!”木央欢呼。 众人这时候也凑了上来,看着光束照射图像的场面,都是一脸的不解。 公孙度手指揉着自己的下巴,胡须都给揉掉好几根,都看不明白这玩意的原理。 徐荣也深感惭愧,今日是他此生最感自己才疏学浅的时候了。 木央也没让大家等太久,指着那一处光斑所在,其背后的图像道“那便是我等所在之地了,河南郡。” “而且,我等在此地的精确时间应当是巳正一刻二字。” “轰!” 在场的人都是一片哗然,这就跟原始人见到了现代钟表加某德地图一样,高呼这不可能! 公孙度的脑子里天雷滚滚,这玩意这么超前的吗?远古定位神器?你还能精确到字?【字,古代时间计量单位,约为5分钟】 等下!公孙度在心底复原刚刚木央的操作,最先要调整时间,那便是确定太阳在地球的位置,北回归线。 然后方向,利用罗盘确定。 最后是日光,古人有日晷做计时器的传统。 公孙度不断在心里思索,他能理解的就是在地球的各个纬度下,太阳的射角不一样,在不同的经度下,太阳的影长不一样。 这些在古代天文里不算稀奇,已成共识,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有人竟然能将这些东西集合在一台机器上,利用日光定位,还能计时? 公孙度心有些乱了,前世的知识并没有给他带来优势,面对老祖宗做出来的东西,对其的理解能力连木央都比不上。 迅速冷静下来的徐荣却是适时发问 “那么这东西有何作用呢?” 作为军方将领的徐荣,视角都是偏向实用的,这件器物足够神奇,但是它所能发挥的具体作用,徐荣却是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 指示方向?那还不如仪器里面那个圆盘好用。 指示自己所在位置?别闹了,这么小的仪器,地图的面积小的可怜,能标出河南郡就不错了。 指示精确时间?这点确实有用,可是这么个沉重玩意,运输麻烦不说,还需要些学识才能使用,根本不切实际。 木央咧着的嘴一愣,接着脸色一垮,的确啊,这就是个大型玩具,根本没有推广的可能。 钦天监有更加精确的水漏,帝国有更加清晰的疆域图。 要是它轻便的话,还能勉强交给旅人、军队使用,可是其体量却不小 高不成低不就,怪不得它会被放进仓库吃灰。 木央叹口气,定定的看向仪器中缓缓移动的光斑,那是无时无刻不在流逝的时间。 公孙度的眼神却是亮了起来,试问哪一行最希望了解自己的大概位置? 答案便是船啊,这玩意,就是个航海的黑科技啊! 至于船上波涛翻涌不稳定,那可以使用香囊原理制作陀螺仪来稳定。 更进一步的,公孙度甚至可以让人对其进行分解,将精细计时、经度确定、维度确定几大功能拆分下来,分别使用。 “没事!拿回去放着,逢人讲解,开开见识也好。”公孙度似乎并不在意这东西的鸡肋,很开心道。 徐荣一脸的你不要玩物丧志的表情,可惜被专注仪器的公孙度给无视了。 “老木,你给讲讲,你是怎么读出来精确的时间的?” “哦,回主公,你看此处,光源射入必经的环,上有十二时辰刻度,光束过处这便是时辰的读数。 再看下方,反射的光束照射的点位,网格按照横纵,读出刻度和字数。而且吾等所居之地的指示只能在最初时读出。 因为随着日光偏斜,光斑会脱离地图位置,故而每一次指示地理时,都需要重新校准。” 木央解释,公孙度聆听,不断点头称是,搞得一旁的徐荣很是尴尬,他鼓着脸听了片刻便在一阵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到哪里去的哲学疑问中失去了方向。 他果断放弃了,自问不是学天文的料。 然后他脸上挂着惊讶的表情,斜眼看向公孙度,心中大呼“你那一脸明白了的表情怎么回事?当年说好的一起做学渣呢?” 第18章 “荒唐”灵帝 自浑天仪的插曲过后,几人又在仓库中逡巡许久,公孙度和木央二人搜索了各个角落,将那些看起来有用,但是暂且不知道用处的东西都给记了下来,准备运走。 二人都有觉悟,能到洛阳武库淘金,这样好的机会,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了。 徐荣也不在意,这些东西放仓库着实无用,扔给公孙度他也不心疼,算是废物利用了。 紧接着他安排武库的办事小吏,公孙度一行人选出的东西打包装车,立时运走,其间少不了因为仓库保管不善问题而对小吏们来一顿萝卜加大棒的手段。 折腾了许久,到了下午,公孙度与木央二人才随着满载的车队慢慢悠悠回馆舍。 这几日,洛阳城放了晴,许多民户将自家的衣物挂在室外晾晒,公孙度骑在马上望过去,路边的树上挂满了花花绿绿衣服,倒是一处意外的风景。 这一幕,让他想起了那位豪奢的隋炀帝,那一年他命人在洛阳城的树木上都包裹丝帛来彰显帝国的富有,殊不知临近的州郡就有难民层层叠叠死去,这种粉饰太平的做法固然让人不齿,但那位皇帝的灵感或许也跟公孙度今日一般,瞧见了洛阳市民自发的晾晒衣裳场景而突然迸发出的。 回馆舍的路,同样要从城外绕回去,车轮碾过地面,经过连续三个月雨水冲刷的洛阳道路,倒是没有尘烟,车队安安静静的,只有牛马不时的响鼻声和车轮摩擦的吱呀声。 刺耳的吱呀声中,公孙度皱眉,转而下马观察起车队所用的大车起来,与他记忆中的古代马车无二,荀子劝学篇就说了车轮的做法木直中绳,輮以为轮。 木头制成的车轮和辐条,外边包上了一层铁皮,用以保护车轮。 轮子的直径有1米左右,而且与战车相比,运货的马车为了载重,车厢被加长了许多。 车轮吱呀声的缘由也被他找到了,那便是轴承,东汉时期已然发明了铜铁轴承,例如队伍里那辆不成样子的天子戎车,运动中就没有一丝杂音,过了这么多年,上了油后,转动依然丝滑。 只是其工艺复杂,成本过高,民间的马车一般便宜的直接用硬木做轴承,稍贵一点的就采用木铁材质。 成本降低的后果就是马车的车轮摩擦力加剧,噪音大,磨损严重,从长远的经济角度上看,若是个有钱且有远见的主,必然是要选用金属轴承的。 而且,公孙度也看出来了,马车是双马并行拉车,索具其实与耕地的牛类似,似乎..这时候他还没见过单马马车?而且这时候的耕牛也是使用二牛抬杠的。 马车与耕牛,这两看似不相干的东西有着莫名的联系,单马马车与单牛犁出现几乎是同一时代。 “主公在看什么?”木央此时也下了马,看见公孙度在盯着马车观察然后又皱眉思索,于是出言问道。 “你看,车上的重物直接压在车轮和马背上,为什么不用四轮的马车呢?”公孙度指着前边费力的老马道。 木央闻言脸色顿时变得十分的精彩,他望着眼前的强健青年,感慨不已,是巧合吗? 过了好半天,木央悠悠道 “主公所说的四轮马车,其实先帝也做过的。” “哦?你且说说。”公孙度来了兴趣,让木央细细讲来。 “诺,当年...” 公孙度一边随着车流缓步而行,一边听木央讲古,不时的点头。 用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公孙度搞明白了灵帝做车的始末,灵帝就是个贪玩的皇帝,本就是少年即位,到了一个无人能管束的位置后,自然是什么好玩怎么玩。 其本就来自河间,河间国地处平原,交通便捷,或许是小时候见识过四轮马车这号东西,灵帝在宫中便开始了自己的玩车之路。 从小孩子的玩具车,到天子戎车,军中的战车,到平民百姓的板车,一样样被陈列在洛阳皇宫,这种行为让朝中大臣直呼玩物丧志,纷纷上书直谏,然而灵帝表示你们说得都对,但就是不听。 苦劝无果后,士人们使了个法子,那就是利用资源,将马匹的价格炒到了天上,一时间皇帝没了马,自然也就没了马车可玩。 然而,这可难不倒一心玩耍的灵帝,没有了马匹,他便另辟蹊径使用健驴作为驼兽,士人们这下就无语了,马匹金贵,买卖向来是掌握在世族豪强手中的,驴,那可就不同了,皮实耐造好养活,民间存栏量极大,灵帝的驼兽这下可就缺不了了。 而且让人大跌眼镜的是,通过马匹价格飙升的事件,给了灵帝颇多启发,这些波折,让小皇帝领会到了市场经济的奇妙规律。 不久后,他亲自动手,设计出了一种轻便通用的四轮马车,使用健驴做动力,于洛阳城长街之上,开展了中国历史上第一次的驴车竞速赛,灵帝与宦官坐庄开盘做赌,一时间洛阳城里的纨绔子们纷纷加入,将平日里看不上眼的驴也炒到了天价,这让幕后操盘,事先囤积驴骡的灵帝和宦官赚得盆满钵满。 通过木央的讲述,公孙度知道灵帝的举措还不止这些,他令毕岚做两千斛的铜钟,立于洛阳城的四方,用以报时,这比晨钟暮鼓早了三百多年,还让其做可以提水的翻车,清扫大街,说是可以减少百姓清扫的费用。 历史上第一次出现了城市公共报时系统,公共卫生清扫系统,灵帝做了许多历代统治者不曾做过的事情。 其实从中也可以看出,灵帝的出发点还是很好的,他想要给治下洛阳百姓以恩惠。 可百姓无法发声,舆论也不在皇帝手中,他的所有行为渐渐被士人传为荒唐幼稚之举。 这些士人眼中的荒唐之举在后来也都成了朝臣攻击天子的把柄。 可是在公孙度看来,灵帝的心地还是不错的,本身还极具商业天赋,能够活学活用,要到后世,怎么也是个股市上的弄潮儿。 木央不愧是在灵帝身边呆过的人,从他的口中诉说的灵帝,不再是书中荒唐玩闹的皇帝,而是一个本性良善,见识过民间疾苦的少年天子,却在士人的一步步紧逼之下,脱胎换骨成了冷酷君王。 “哎!”公孙度叹口气,看向东北,那里是灵帝陵墓方向,听说董卓还在下葬何太后之时。趁机将灵帝陵墓中的财宝盗运一空。想起这位生前嗜财如命的天子,定然会在另一个世界跳脚大骂吧。 逝者已矣,生者奋斗! “四轮车后来呢?怎么没了踪影?”公孙度将话题回到初始,问道。 “驴车的消失的缘由许多,一者,士人以当年洛阳驴车比赛为耻,极力压制,渐渐无人提起了。 二者,驴车的设计原型是先帝的故乡河间国的民间马车,此类马车得不到推广是有缘由的,其优点是在载重大,车辆稳定。可缺点也在于此,载重大,遇到不利的地形,意味这种马车绝对无法通过,没有两轮马车的灵活轻便。 洛阳城中时常能看到四轮车的踪影,可要是出了城,那是绝对看不到的。 大汉即便疆域广大,有若河间国那般平坦地形的,还是少数,故而商旅百姓都是使用两轮马车的。” 公孙度闻言点头,古人不是傻子,四轮车的优点都看在眼里,四轮车没有在古代流行是有原因的,这跟古代的基建有直接关系。 呵!穿越者的金手指一下子少了一根。 公孙度摇摇头,将那种视古人为傻子的想法抛出,这些日子的经验看,古人的智慧绝不少于现代人,甚至于因为公孙度的地位关系,接触到的人都比后世的自己要聪明得多。 接着公孙度看向身边的这位老宦官,他其实对于宦官没有什么偏见,从后世而来的道德观,使得他对这个群体充满了同情,这也是他敢冒大不韪救下木央的原因。 而从这几日的经历来看,其人对他们这个小团体的贡献也着实不小,知识储备丰富,见识广博,通晓各种典故,种种优点结合,即便是那些世家子,也找不出几个吧? 木央其人,在公孙度面前一直是伏底做小,固然是其从宫廷带出来的习气,可是公孙度却希望他挺直了身子做人。 “老木,你很不错,我这些日子,做过的最正确的事情莫过于小巷中救了你。” 公孙度伸出手在木央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如老友叙旧般说了这句话,说完后,他便跨上马匹跟着车队赶路了。 木央闻言有了片刻的呆滞,那双大手的落下的触感让他有些无措,多少年了?战战兢兢的宫廷生活让木央变得极度敏感,就连对待亲生的外甥,他都会留几个心眼,不曾与其过多亲密。公孙度突如其来的亲昵之举让他失去了平日里的冷静,故而有些失态。 这些相处的日子里,公孙度对外总是给人种大大咧咧的感觉,对下属都很和蔼,待人客气,就像春日暖阳般和煦。 可木央却从不逾越规矩,他的脑海中早就被半辈子的宫廷生活打下了烙印,上下尊卑是流淌在血液里的东西。 没有了主人,他这个老奴,还能活吗? 他不清楚,当时拜公孙度为主,是为了避祸,还是愿赌服输,亦或者只是为了给自己这具残破身躯再找一个中心? 木央微笑,他用手摸了摸肩膀,那处公孙度拍打之处,只觉得一股股暖流自四肢百骸间涌出,霎时间充满了力量。 “老木,傻愣着干什么?跟上!”不远处公孙度的催促声传来。 “来了!”木央应声,接着翻身上马跟上,那利索的身姿,浑不像个近五十的老者。 第19章 吴康 洛阳又是一个晴天。 早上,吴康将铺门打开,让久违的阳光温暖一下里屋。 他算是起得早了,却不是第一个开市的商户,在这洛阳大市内,人流长年不息,无论内城的贵人们干仗多惨烈,都不会影响到此处商人们的生意,更不会影响到位于大市角落的他们了。 这里是洛阳城里的殡葬一条街,负责死人的一切事宜,从生前的寻找死后穴位,到身死需要的各种棺木、陪葬品,从鬼怪驱魔,到道士沙门做法,要服务有服务,要物资有物资,只有你想不到没有这里办不到的事情。 所以,吴康起晚点也不影响自家生意,毕竟他这行不能自己去找生意。 吴康将铺子的麻布幡旗升起,便甩着手上街晃悠,路上逢人皆与他打招呼,口呼“吴二哥!” 吴康与众人点头致意,他没多久就来到另一条街,信手从街口铺子摊上顺走一块胡饼,扔进嘴里咀嚼,口中含糊道“芝麻放少了,老陈你做生意忒小气!记我账上。” “有吃的也堵不住你那张臭嘴!”在摊主的叫骂声中,吴康灵活的躲开飞来的物件,钻进人流中。 吴康对洛阳的大市很熟悉,他自幼便生长在此处,就如他对昨日里那冤大头吹嘘的那般,自家可是个二百年的家族生意。 洛阳城,屹立千年,其中最少不了的就是死人财,朝廷争斗,家族仇杀,私人斗狠,都会有死伤,那也就少不了他们生意,在这座洛阳城市生态圈中,吴康等人担任的是分解者的角色。故而富贵不指望,也算是吃喝不愁。 吴康用袖子抹过嘴角,将那几粒芝麻塞进嘴里,他心情十分愉悦,他属于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昨日那狗大户一甩手就是1金珠,那可是足足一万钱啊,够他支使好几个月了,故而此时出手大方了许多,去了一趟菜市,买了一袋粟米、一袋豆料,犹豫半天还是舍不得那点车马费,还是自己肩扛手抬给运了回去。 回到铺子,果然,大早上的没客人。 他打开铺子后面的大门,这是一处两进的院子,颇为宽广,却只有他一人居住,显得十分冷清。 吴康麻利的给家中的第二个活物——大青驴喂食,豆料混着盐水倒入石槽,喜得青驴骂他的劲头都没了,只顾着低头啃食。 拎着个陶碗从青驴嘴下舀起一碗豆子,放进点了火的瓮里。 做完这些吴康便在院中的石榴树下晒起了太阳,这种懒散样子,浑不似个乱世中人。 石榴树据说是当年张骞从西域带回来的那一株引种的,自吴康家安在这儿时就立在院子里了,九月了,不像其他民户院中的石榴干瘪,吴康背后的石榴树上果子颗颗饱满,就像一枚枚宝石一般,总有相熟的街坊打听他用了什么秘法,吴康却总是笑而不语。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吴康被铺子里敲击木板的动静给惊醒。 出来一看,哟,大冤总,不,狗大户上门了,吴康在心中立马将那些不敬之词扔掉,露出个和煦笑脸,上前相迎。 闫信昨日里听闻了公孙度的命令,准备了一番,今日便就提着酒上门拜访了。 “兄台这是?要祭奠谁?”吴康看见闫信手里的酒,一脸的疑惑开口。 “非也,昨日里与兄台一会,觉得兄台是个奇人,有心结识,故而提酒上门叨扰,请老哥勿要拒我于门外啊。”闫信也是一副笑脸,笑着作揖道。 “哪里,哪里。”吴康尽管心中不信,可是鼻子嗅着酒水的香气,婉拒的话语停在喉咙里,被酒香一熏,变成了“里边请!” 正好,吴康适才蒸煮的盐水豆子熟了,他捞起来置于案上,便与闫信在院子里对饮起来。 一个老于世故,一个有心结交,推杯换盏之下,二人就像有了十年的交情,口中连呼哥哥。 “嗝,昨日我打听刽子手下落,别人给我推荐了老哥这里,可我看,老哥着实不像个会使杀人刀的人物。” 闫信打个酒嗝,状似喝醉了将心中疑惑吐出。 “诶,老弟,哥哥我没有骗你,咱们这儿就是一个百年传承的活计,来我给你看个物件。” 吴康见闫信小觑自己,拉着他来到内院,指着堂屋正中的一把大刀道“你看,那便是我家传的斩首刀,重五十斤,怨气缠身,上面少说也有上千条性命了。” 接着,似乎是害怕惊扰亡灵一般,赶忙拉走闫信,口中淡淡道“这刀放家里,鬼神庇易,万邪不侵,镇宅用的。” “隔壁王老爷家里闹鬼,请了我这把刀回去,什么小鬼都得逃。哈哈!” 闫信听的一愣一愣的,大白天的,他感觉自个身上冷飕飕的,像是有人在耳畔吹风一般。 吴康很是得意,他就喜欢看闫信这种外行人的害怕嘴脸。 二人兜转回客厅里,继续吃喝,吴康一下子放开了,朝嘴里扔了粒豆子,眼神放空许久,伸出个五根手指,有些意兴阑珊对闫信道 “我家本来五口人,自小我阿大就说了,谁要是能舞得起家里那把斩首刀,谁就能接下家传活计。” 吴康说着笑了,指着自己干瘪的身子道“我不行,我这身子骨,自小吃喝不缺,却是个干瘦样子,一点都不像我阿大的崽,呵呵!为此耶娘吵过不止一回。” “我大兄可就不同了,生的高大威猛,自小就是这条街的孩子王,也是年纪轻轻就舞得起家传大刀的人物。 小弟也是个聪明的,小小年纪就能帮家里算账干活。 一家人也是过得其乐融融,直到父亲风疾发作,没撑到太平道医者抵达就撒手人寰,不到一年,我娘也随着父亲而去。” 吴康似乎陷入了自己的回忆一般,脸上带着笑,猛灌了口酒,继续道“似乎我们一家的运气也随着我阿大一起走了。 大兄接过了父亲的活计,继续在洛阳城里砍头,呵呵!少了两口人,我们兄弟三过得其实还不错。 可谁知,中平元年闹起了黄巾,天子在洛阳城大征兵,我大兄舞刀的英姿被人看上,入了官军,临走前只顾着将那把刀送回来,就再无音信。 好在多年的关系在,借着我这炮制尸体的技艺,接了不少活计,还能凑活过。 中平二年,一月初一那天,内城皇宫失火,百姓拥堵在街上看热闹,小弟在人潮中被拍花子给掳了去。 我跑遍了洛阳的各个角落,城狐社鼠接触个遍也没找到他的下落,后来,谷门外捞尸人老何,将我那可怜阿弟送了回来。 双腿....双臂..眼睛..舌头..都被人取下,只留下一个破皮囊给我! 有人说是宫里的常侍在炼制人丹,有人说这是有人在搞采生折割。总之,小弟也死了,独独留下我一人在此孤守。” 吴康诉说的语气变得嘶哑,说到小弟的遭遇之时,脸上的肌肉扭曲,恨不能对凶手,食其肉,饮其血。 闫信深深叹口气,都是苦命人啊,手中酒壶倾倒,给吴康的酒碗满上。 “大兄这炮制尸体的法子跟谁学的?” “嘿嘿,俺这一行本就是与死人打交道,无他,手熟耳!因为身体的关系,我总是泡在尸体堆里,看多了各种死状,处理过不同的尸体,就比如,兄台昨日里送来的那颗头颅,看断口交错,皮肉翻卷程度,是生手动的手吧?而且是死后动的手!”吴康状似喝的醉了,手指着对面的闫信,开口道。 “那头颅的主人皮肤白皙,牙齿平整,一看就是个贵公子。再打听一下这几日的出的人命案子,只有那桩辽东宾馆灭门案了。” 闫信要出口的话语噎住,眯着眼看向对方,这家伙厉害得紧啊。 吴康见闫信被镇住了,心中松了一口气,干他这种活计的,不得不有所防备,所以心眼特多。 “大兄说哪里去了,吾今日来此,只是为了交流学识的。”闫信打个哈哈,将怀里的小册子取出递给吴康。 吴康眉头一挑,这倒是新鲜了,接过册子一看,一下子入了迷。 “五脏六腑之作用?这心脏的解剖图,啧啧,画的真好。 新血,旧血的区别。肺部是换血的器官... 嗯,有道理” 闫信摸了自己的小胡子,笑看对面入了迷,嘴里啧啧有声的吴康,心道上钩了! 第20章 鬼? 看着手里册子,的眼神闪动,里面的许多东西,跟他的实践都能够相互印证,他有种感觉,这本书是伴随着无数尸体解剖而诞生的。 吴康自小因为身体的原因,接不了父亲砍头的班,故而只能退而求其次,向洛阳城里的缝尸人学习尸体炮制。 然后,没过多久,吴康就发现了自己在这上边有着超出常人的天赋,从最初的修补残尸,亡者妆扮,再到缝补皮肉,他都能迅速上手,没多久就青出于蓝了。 而在与尸体的接触过程中,不可避免的,吴康对人体有了更多的理解,他能通过外部细节就判断出对方的内脏情况,人体的秘密就像一副模糊不清的地图,他迫切的想要将其打开。 心痒之下,他也解剖过一些送来的尸体,细细观察人的内脏,四肢,筋骨之后,再用他精细的手法缝补,不让人看出门道来,好在人们对于死尸都有敬而远之的想法,故此多年来他没有失手过。 “兄台有对人动过刀吗?” 吴康翻书的手一抖,看向对面的闫信,“兄台此问,乃是何意?我一跟尸体打交道的人物,如何对人动刀?”吴康的手隐蔽的扶住案几一脚,状似不在意道。 闫信呵呵道“非也,兄台误会了。我的意思是医术,兄台知道沛国的华佗吗?传说他就是擅长外科,给活人开刀,取出人体内的创伤而不死,活死人肉白骨,神仙样的人物。” “呵!有这等人物?某是真的神往了,兄台这本册子也着实不错,里面的观点确是独特,与黄帝内经许多不同,想必也是个医术大家啊!”吴康闻言刚刚绷紧的身子放松下来,也笑着接话道。 闫信闻言想起了昨日,自家主公埋头动笔唰唰,一盏茶时间,就写下了这个让人啧啧称奇的小册子。 他内心也满是疑惑那辽东公孙度不就是个小吏出身吗?哪里来的这些学识?难道是公孙域所授?不可能啊吾在辽东这么多年,不曾听说过玄菟郡太守会医术啊,莫非天授? “哪里哪里,都是某机缘巧合之下得来的,那日里看兄台处理手法如此精熟,觉得此书应当对兄台有些用处,老哥权当随礼收下就是。” 闫信没有直接回答作者为谁,而是打个哈哈,与吴康继续喝起酒来。 吴康得了个本秘籍,解了多年的疑惑,心中欢喜,也不推辞。 不仅如此,一坛酒喝完,还不尽兴,他颤颤巍巍地到门口吆喝一声,没多久就有卖酒的街坊送新酒上门。 吴康的盛情相邀,闫信也不好拒绝,加上这几日遭遇大变,他神经也一直紧绷着,酒倒杯干,也渐渐放了开来。 觥筹交错间,二人都喝得烂醉,闫信喝得头大,浑然忘记了今日的来此的目的,喝到后来,两人都没了意识,直接倒在榻上打起了呼噜,相识不过两日的二人竟然于这厅堂中同榻而眠起来。 这一睡,就是整个白天。 夜里,被泡尿憋醒的闫信迷糊的醒了过来,旁边睡着的吴康呼噜打得震天响。 “这么大的动静,也不知道自己白日里是怎么能睡着的?” 他揉揉额头,睁眼想看看天色,却发现已然天黑。 颤颤巍巍的起身,闫信这才发现自己的全身都被汗水打湿了,他用手往头上一抹,全是汗水。 突然放晴的洛阳城迎来了迟到的酷暑,明明是九月天,夜里反而热的吓人,没有风,汗水打湿了衣衫贴在皮肤上,分外难受。 闫信没有叫醒吴康的打算,自个跌跌撞撞往茅房去解决尿急,第一次来吴康住所,闫信并不知道茅房所在,故而只能凭着经验前行,好在今夜月亮如灯,洒下大片的白光,倒也不是无法看路。 进了内院,找了半天没找到茅房的闫信没有办法,只好找个隐秘墙角就地解决。 待他哆哆嗦嗦放完水,系裤腰带的功夫,眼睛还四处打望,警惕着周围。 忽地,他瞳孔一缩,瞥见了那把在月光下,散发冰冷寒光的斩首大刀,明明只是一把兵刃,可是站在远处的闫信却觉得其在月光的反射下透骨冰寒,想起今日吴康对这把刀的说法,闫信身上霎时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果然,吴康那厮没有说谎,这就是把怨气缠身的刀!”他心中大喊。 不行,风紧,扯呼! 感觉到不对的闫信心中慌乱,三两下系好裤子,就要往外走。 谁知,就在他脚步刚刚跨过院门之时,就猛然感觉自己被一双双冰冷的视线死死锁住。 他身子骤然僵住,一点点的转动脖子看过去。 吓! 他差点被眼前的场景吓得背过气去。 那颗一直屹立在外院的石榴树下,一双双诡异的蓝色眼珠飘在夜色中,眼珠晃晃悠悠,正从各个方向死死盯着从内院出来的闫信。 “一、二、三、四”闫信死命控制住着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发疯失去理智,他还略微数了下空中眼睛的数量。 四个,三大一小! 想起今日吴康说自己在这在院中孤守,他那去世的家人,不就是四个吗?四个大人一个小孩。 难道,眼前的是吴康的家人? 闫信被自己的推理吓得一身冷汗,他不敢再去看那树下的鬼火,拼着命闭上自己的眼睛,心里默念着君子敬鬼神而远之,急速迈动脚步,想要飞快的离开这里。 呼呼的风从耳畔刮过,闫信估计着距离,适时睁眼,眼看着就要到达门口,心底大大松了口气的他趁此机会,回头偷看了一眼,这一眼,惊得他三魂七魄都要散开。 那四朵鬼火,竟然离开了石榴树,死死跟在闫信的背后飘了过来! 闫信毛骨悚然,大步跨过门槛,推开铺子的大门狂奔而去,他一边跑一边回头,而随着他的加速,那鬼火竟然也在加速,仿佛就要烧到他的头皮,他的耳边仿佛也听到了那些索命亡魂的凄厉嘶喊。 “有鬼啊!救命啊!!” 跌跌撞撞冲到街上的闫信一身冷汗,顾不得许多,先将求救的声音喊出来。 这声音传的老远,却吓了闫信一跳,因为它就像是投入老井里的碎石,一点儿回音也无,也没激起一丝水花。 白日里正常无比的洛阳大市,到了夜里,却显得极其诡异,放眼望去,到处是贩卖白事的商铺,阴森森的,闫信身体战战,再也不敢往后看,他发一声喊,向远处疾奔,只恨自己少长了两条腿。 身后的鬼火,四周的阴森店铺,索命的亡魂呐喊,这些东西一块儿压在闫信的心头,他一口气连跑了好几条街。 终于,他被巡夜的凉州军士发现,那时的他蓬头垢面好不吓人。幸而巡夜的军士是徐荣手下,识得这个瘦高文吏,这才没有一刀戳过去结果了他。 .... “你说..你遇到鬼了?” 馆舍内,被闫信回来的动静惊醒的公孙度双手抱胸,眼睛盯着满脸恐惧的闫信,一脸的好奇。 他不怀疑闫信的遭遇,只是出于单纯的对鬼怪的好奇,毕竟东汉正是一个鬼怪志异盛行的年代,以至于后来皇帝都写鬼故事【曹丕著有《列异传》】 “你将今日的经历,细细讲来,不要放过任何细节!”拿了件毛皮披风给闫信披着,公孙度皱眉严肃道。 这时候馆舍的几个幕僚都醒了,听闻有鬼,木央转头就回去睡觉,口呼无趣,这类事情他在宫里见得多了。 只有阳仪和柳毅两个乡下来的好奇凑在闫信房间,一脸的吃瓜表情。 “咳咳!”公孙度干咳几声,示意两人收一下脸上的幸灾乐祸,没看到人家那惨样吗?有没有同理心啊! 闫信披了件披风,又是在公孙度这样的杀神身旁,感觉安全感又回来了,哆哆嗦嗦的开口道“今日...” “停下,你说你问他是否对人动过刀子,他反应很大?” “对!应该是警惕,属下觉得也很正常,大汉朝侮辱尸体是大罪,即便那吴康职业特殊,那都是在无人追究的情况下的。”闫信反应过来,连忙解释道。 公孙度打断闫信的话,皱眉道“不,也许他与你想的不一样,他不止对死人动过刀子,也对活人动过。” 公孙度提出了个令在场众人无比震惊的观点,吴康杀过人。 “还有,放轻松不要怕,我敢肯定,那不是鬼火,而是今夜太热,磷火自燃而已。”公孙度见闫信一脸余悸,温声安抚道。 接着,公孙度揉着下巴跺着步子,思索道 “你说他的兄弟曾经被洛阳城里的拍花子掳走,最后只剩残躯,他对此事的情绪十分激动?” “对!属下看他的表情,誓要生吃了那些人。”闫信回道。 “这,或许就是杀人动机。” 公孙度点头,这就与他的推测符合了。 “阳仪,你与洛阳的决曹关系打得如何了?”公孙度忽然转头向角落的阳仪发问。 “请主公放心,那厮收了我的金子,加上有中郎将印信压着,对我称兄道弟,我俩就差拜把子了。”阳仪回道。 “那就好,明日一早,闫信你再去一趟,阳仪你就....”公孙度闻言思索了片刻,缓缓安排道。 ----------------- 次日,腰酸背痛的吴康醒来,睡眼惺忪的看向四周,抬头就发现了一脸笑呵呵的闫信。 “呵,这厮好厉害的酒量,昨日那般喝法,今早这厮竟然没一点宿醉模样。”吴康心中腹诽。 口中却是关心道“呵!老弟醒的这么早?昨日喝得尽兴吧!” “老哥醒了?来,吃点东西,这些可都是我在隔壁街上订的朝食。”闫信脸上完全看不出是那个昨夜被恐惧支配的人,一脸的随和,打开了自己带来的食盒。 “老弟可真讲究,我就不客气了!”吴康不客气,不顾自己的形象,直接埋头狂吃起来。 “砰!”铺门被人从外部暴力踢开,一个衙役模样的班头挎刀持弓,带着手下夺门而入。 “吴家小子!你的事发了,有人举报你害人性命,而且侮辱尸体,决曹下令,将你押入大牢候审。” 正在往嘴里塞胡饼的吴康一脸懵逼,楞神间就被衙役锁拿住了身子,衙役的这番动作,似乎连证据都不需要,直接就要拿他入狱。 然而吴康没有反抗,就像有所觉悟似的,口中没有急着喊冤,而是被衙役控制中,挣扎着从案几上再拿几块胡饼在手上,仿佛也知道这将是他未来一段时间里,唯一的正常食物。 衙役与班头都和这吴康打过交道,所以也没有为难,让他吃了个痛快。 过后,吴康便默默随着衙役走了,在衙役将他押到门口时,吴康停下,向着院中仍旧一脸错愕表情的闫信拱手道“闫兄,拜托照顾下我那匹驴,那是个不听话的畜生,多少年了,养出了些情分。呵!你要是不喜它,也不要杀了,贱卖给农户也行。” “后会有期!哦不,来生再见!”吴康洒脱地一拱手,向外走了出去,中间没有留下一句解释的话。 第21章 取钱 午间,闫信牵了匹大青驴回馆舍,驴很健壮,像是个异种,肩高快到人的肩膀了,这种体型快比得上草原马了。 一牵回来就引起了大家的注意,纷纷上来看热闹,可是没多久就受不了了,这驴哪儿都好,就是烦人,总是嚷嚷个不停。 木央看到了,喜爱的摸了好几把青驴屁股,直说有当年先帝赛车用的健驴风采了。 柳毅见到那匹大青驴也啧啧称奇,这么肥壮的驴可是少见,连忙打听闫信从哪里得来的,有何秘法?还有就是这驴到底吃什么长大的? 叽叽喳喳的问题抛出来,搞得闫信一个头两个大,闫信皱眉思索之时,从门外传来一个声音。 “别问了!这驴吃人肉长大的。”门外的阳仪闻声回答着柳毅,惊得柳毅将伸出去的手指缩了回去,生怕不注意就被这驴给啃了去。 公孙度这时也正好出来,见到阳仪从外面回来,径直问道“招了?” 阳仪点头“刚押到牢里,没有上堂也没有上刑,就竹筒倒豆子全招了。” “说说,到底怎么回事儿?”公孙度开口道,一行人也都来了兴趣,凑过来将阳仪围了,细细听来。 “诺!主公料事如神,衙役在吴康的院子里,那颗石榴树下挖出了一堆人类骸骨。 铁证之下,吴康也没有狡辩,直接招供。 吴康为了给弟弟报仇,这些年里在洛阳城里四处追查当年的拍花子,通过灌醉,偷袭,诱杀,下药等多种方式,一连杀害了二十多名拍花子,使得洛阳城里一时间,拍花子人人自危,渐渐绝迹,也算是件奇事了。 正如主公所言,那夜里的鬼火就是人骨头腐败产生的磷火,昨夜里闫兄遭遇的鬼火就是石榴树下的骨骸发出的。 至于为什么会是四团鬼火? 大概是吴康痴迷人体解剖,按照吴康自己的说法,为了观察躯干为了让拍花子的死更有价值,也为了折磨那些拍花子,竟然将那些人活活剖开胸腹而死。” “嘶!”空气中传来一阵吸气声,将人活活剖开,光是想想,就让人不适,那是怎一个惨字了得。 “你还没说为什么是四团呢?”有人提醒。 “那吴康解剖完人后,为了掩人耳目,故将拍花子的尸体分尸,在家中的石榴树下挖了四处深坑,分别填埋头部,双手,双腿,和胸腹。故而鬼火会有三大一小的形态。” “磷火遇热燃烧,近日里洛阳气温回升,昨夜更甚,故而才会出现鬼火现象。而且玉昌你昨夜遭遇的鬼火追赶,应该是你奔跑带起的风吹动着磷火而动导致的,下次遇到这种事情,你缓步而行不要带风,那鬼火就不会再跟着你的。”公孙度适时补充道。 “呼!”闫信长出口气,他的身子肉眼可见的松弛了下来,昨夜的事情给了他太大的压力,这下所有的事情终于有了解释,终于可以松了一口气了。 “听吴康招供,他怕尸体内脏的腐败味道招来怀疑,故而其利用职务之便,将他杀害之人的内脏塞入了那些让他缝补的死于非命的尸体体内。” “啪!”公孙度合掌,“怪不得那小子皮肉缝的那么细密,都是练出来的啊。” “多余的人肉,都被他喂食给了这匹大青驴了,看看这驴,那得是吃了多少人肉啊!”阳仪指着驴继续道。 本以为众人会对吴康这种杀人狂似的变态行为很是反感,没想到却无人对此抨击。 公孙度本来还很疑惑,可是一想到这个时代遇到饥荒,易子而食都成传统了,更别提罪犯的血肉了。 “是个汉子!”柳毅听闫信讲过吴康的经历,对其的作为很是佩服,拍花子这种行为,无论古今,都是遭人唾弃的。 一时间,大家的心情都很复杂,吴康的解剖分尸的行为常人难以理解,可是杀拍花子的做法却是在受到世俗道德赞扬的。 过了许久,大家才从吴康一案带来的震撼中清醒过来。 “散了吧,各自去忙自己的事。”公孙度一招手,示意大家快点做事,这洛阳城待不了多久了,实在没时间浪费。 “阳仪,你安排下,咱们明日去一趟洛阳监狱,老木,你也去!” 公孙度向阳仪命令道,顺便也向木央示意。 “诺!”木央恭敬回道。 “主公,这驴如何处置?”一直小透明般的闫信,这时候才开口询问公孙度的意见。 若是前世,公孙度必然是要直接杀了这驴的,可是在这乱世里,有个能使唤的牲畜不是个坏事,而且看这驴天赋异禀,说不定能培育出个变态骡子呢? “这驴是那吴康赠与你的,你自己处置吧。杀还是养,随你心意。”公孙度并没有强迫闫信,但是他能看出来,经此一事,闫信是将吴康视为朋友的,愿意按照其最后的嘱托好好对待这头傻驴。 下午 木央忽然拜托柳毅和阳仪准备车马,说是一起出去趟。 柳毅好奇所为何事,木央只是淡淡回答了句取钱。 柳毅愕然,取个钱而已,用得着带五辆车? 公孙度等人所居的馆舍位于步广里,地段还不错,一直是达官贵人的别苑居所,其靠近上东门,出城方便。 而木央要去的地方叫做上商里,距离其实不远,上东门外,城外东北部,传为周朝时殷顽人所居,殷者,商也。当年被周朝俘获的大批商朝余孽安置在此处,他们没有封地,没有奴隶,为了操持生计,只能从事买卖,时间久了,这类做买卖的人就被称为商人,故此地也是商人的起源之地。 在中国古代,商人的政治地位很低,所以上商里也不受待见,位于城外不说,还因为富商扎堆,时常遭遇乱兵劫掠。故而有能耐的富商,早就上岸摇身一变去地方当土豪去了。 粼粼车马声中,木央一行人来到了上商里,望见四周被黑烟撩过的院墙,他心底有过许多的懊悔,当时自己只为了让外甥低调行事,这才选了这么个地方当作外宅,谁知会因此而遭到乱兵的觊觎呢? 世事弄人,木央的一番唏嘘下,众人来到了一处被烧毁的宅院前。 入眼的满是黑乎乎烟尘,宅院的草木、楼阁、亭台都成了废墟,阳仪疑惑的望向木央,这地方,哪儿来的钱? “哎!”木央看了看一落地脚下就被沾满的黑灰,叹口气,道“从后门进去吧,懒得绕路。” 后门早就被那一日的大火烧得脆如纸片,柳毅轻轻一推,门框就化成了碳粉木渣。 五辆大车,十余骑兵,一个个愣在那儿看着木央闭上眼睛走进宅院里,嘴里念念有词,仿佛在一步一步的计算距离。 “好了!就在此处,你们几个过来,挖这里。”木央忽地停下脚步,朝外边看热闹的士卒喊道。 木央所指的地方,地上只有浅浅的黑灰,剩下的就是碎瓦残砖。 阳仪疑惑,手指士卒开挖之处道“那里是什么地方?” “伙房。” 哪儿有人在伙房藏钱的?阳仪心头疑惑,就听闻士卒喊道“挖到了!” 众人凑上去,并没有什么套路中的藏宝箱,而是挖到了灶台。 木央露出笑容,他走上前,一脚将摇摇欲坠的灶台踹翻,露出里面的参差的砖头。 他俯下身子,费了一番力气才拎起来,笑着递给阳仪,阳仪接过来,手上突如其来的重量让他猝不及防。 “这是,,金砖?” “嗯,整整三千金,三百块砖,老夫一辈子的积蓄,都在这里了。”木央抚着那抹小胡子,浑不在意般说道。 三千金,换算成后世的重量,不过七百多公斤,一吨不到,做成金砖,也不到半立方,码个灶台,绰绰有余了。 阳仪此刻只觉得是人生中最开心的时刻了,即便这财富不属于他,他的兴奋也肉眼可见,吆喝着让士卒快点将金砖搬运回去。 吃惊了片刻,阳仪先是看看周围,然后他将阳仪拉到一旁悄声道“木老,你老实告诉我,你不会是盗了皇宫内库吧?” 阳仪的眼睛里闪着光,木央看得分明,那不是恐惧,也不是忧虑,而是跃跃欲试! 第22章 ‘淘金\’ 翌日,获得一笔不小的财物的公孙度开始谋划自己的招揽人才的计划,首先,必须要拿下的便是木央提过的杜期,然后是那些知识分子,早已不对士族抱希望的公孙度期望着监狱中会有惊喜。 洛阳狱位于洛阳官寺中,由司隶校尉、河南尹与洛阳令共同管辖。 三者间,司隶校尉和河南尹都是掌握实权,身居高位的大员,洛阳令则是一个没人理会、且避之唯恐不及的官职。 官场有句老话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三生作恶,附郭省城;恶贯满盈,附郭京城。 由此可知洛阳令这位置多么不受人待见,加上最近洛阳的局势险恶,故而洛阳令一直缺位。 而司隶校尉和河南尹这两个官职就更有得说了,历史上无论谁要掌控洛阳,都要先掌控这两个官职。 今年七月,谋划着诛灭阉宦的何进,为了掌控洛阳,任命了王允为河南尹,袁绍为司隶校尉。 然而到了八月,十常侍发动宫变杀死何进,也是为了掌控洛阳,干的第一件事就是任命樊陵司隶校尉、许相为河南尹。 可惜这份任命还未落实,得到消息的袁绍与他叔父袁隗便假传圣旨,召来樊陵、许相,立即将二人处斩。 从袁氏动手的果断便能看出来这两个官职的紧要,以至于听闻消息便立刻动手。 可惜的是,袁绍与董卓起了冲突,连夜逃离了洛阳,司隶校尉也就缺了位,董卓也没有任何选派官员任职的意思。 至于河南尹?王允自董卓入京以来,便陷入了政治斗争的漩涡中,洛阳狱这种分管事务根本不想插手。 加上前段时间董卓解除了党锢,洛阳狱中的士人、豪强纷纷出狱,没了这些个贵人,牢里面就只有一些从各地押解而来的犯人,可有可无。 而且,刑狱之事一向繁杂且需要耐心的,稍有闪失,就牵扯出各种麻烦,这就更加无人想要管理洛阳狱了。 也不看看这是个什么时候?朝廷混乱,董卓篡逆,我等忠臣无不想着精忠报国【争权夺利】,管它无趣的案牍工作做什么? 一下子,洛阳狱从以前人人想要插手的香饽饽,变成了无人问津的烫手山芋。 这也是阳仪行贿决曹那么轻易的缘故,毕竟有凉州大兵在手,决断洛阳一切事务的董卓用不上监狱,他要搞人,可不打算跟你讲究什么明正典刑,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更加的痛快。 公孙度是赶上了好时候。 有句话说得好混乱,正是上升的阶梯!是攫取果实的最好时机! 可惜,他没有攫取果实的实力,只能把握住最后的一点上升阶梯。 “哗哗!”公孙度将洛阳狱的犯人册子翻了好几遍,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大意了。 有学识的人早已经脱离苦海,如今还在沉沦的都是些小人物,最后他只在册子上简单的画上了几个名字,除了这些人物,其他的都是些来自全国各地的罪犯,要在这些人当中找出人才,这简直就是在屎里淘金。 管理洛阳狱的官员看到阳仪非常高兴,不仅仅是近日里送到家里的财货关系。 “你们来的正巧,太尉府那边传令,不日将会停发洛阳狱的口粮,也就是说,这些犯人要么等死,要么被编为死士队前往战场了。” 公孙度闻言皱起眉头,不对劲!洛阳城的粮食这么紧缺?还是说,这时候的董卓已然有了迁都的念头,不愿意浪费粮食了? 不过,也是个机会啊! 洛阳狱此时正弥漫着绝望的情绪,牢头已经传达了贵人们的命令,停发监狱的粮食,那么他们的结果就只有等死和饿死两种结果了。 这让许多的并非死罪的犯人最为痛苦,特别是那些在两次皇帝登基被大赦的人,大呼冤枉!可惜的是,洛阳狱的墙很厚,声音飞不到贵人的耳中。 “铛铛铛!“刺耳的锣声惊醒了精疲力竭的罪犯,许许多多双眼睛看向牢门外一个年轻人拎着个铜锣,瞧得叮当响,大声喝道“注意了!辽东太守即将上任,求贤若渴,故而到此延揽人才啦,有才能者可以报名啊!” 一群蓬头垢面的犯人只觉得自己听错了,哪儿有人到监狱里招揽人才的?这里,还有人才? 没有让他们疑惑多久,就见到一个高大健壮的年轻人手里拿了卷名册,来到一个偏僻角落道 “杜期,南阳人,冶铁匠人,光和七年从黄巾贼,为其冶铁制兵,啧啧,当年宛城打了好几回,多少有你的功劳在其中。” “不过,某不在乎这些,辽东正缺冶铁大匠,去不去?”公孙度凝视着牢里的犯人,径直问道。 杜期是个跛脚老头,闻言眯着眼看了几眼公孙度,点头“辽东啊,老夫听说过,那儿的铁不错。” “那就好,阳仪,你记录下,等会带他出去。” 公孙度继续往里走,突然他停下脚步,出声道 “史子眇道长怎么在此处?您不是先帝的养父吗?”公孙度状似一脸的惊讶,看向牢中一身道袍的史子眇问道,看得出来,其衣袍不乱,其人在民众中威望不小,在牢中也是受到优待的。 “别提了,是董卓那厮的手段罢了,公孙升济,辽东缺道观不?有我一老道的容身之地否?”史子眇尽管身上没有那么狼狈,但是也看得出来,刘辩的死给了他很大的打击,语气都有些颓丧。 “当然,某乐意之至。以道长的医术,这天下,大可去得。”公孙度大喜,史子眇能担任少帝的养父的主要原因就是其擅长岐黄之术,尤其擅长儿科。 史子眇闻言脸色没有变化,只是略微点头,而就在公孙度迈步欲走时,他突然开口“对了,将军,我还有一老友,亦被牵连入狱,劳烦将军解救。” 一边的阳仪恭恭敬敬的打开门,将这位德高望重的道长请出来,却见史子眇迈开步子来到不远的牢笼外,拎起脚上的草鞋,朝里面的人影扔了过去 “胡生!还活着吗?” “诶哟!”只见牢中的一个盘腿而坐的身影被飞来的草鞋打得一偏,接着传来痛呼之声。 这家伙竟然一直处于打坐状态,刚刚的锣响竟然没有将其吵醒。 “子眇?,我刚才都觉得自己快要羽化成仙了,要不是你的草鞋,你啊你,还我成道之机!”牢里的人站起身叉着腰指着史子眇不满道, 这家伙一脸的白须白眉,卖相挺唬人的,出口的话更加唬人,将其他人唬得一愣一愣的,当真以为这是个得道高人了。 公孙度一脸黑线,感情这是个古代的仙侠迷啊,沉迷修仙无法自拔了属于是。 “咳咳,我这老友,尤其擅长丹道,内外皆修!”史子眇老脸挂不住,赶紧补充道。 丹道?这不就是古代化学吗?听说东汉的炼金术挺发达的! 公孙度不黑线了,换上了和煦笑脸,满口保证到了辽东后的对他们的优厚待遇。 略过道长不提,公孙度又来到另一间牢房。 “岳继刚,河南郡人,初为小吏,后入鸿都门学,出任州郡,唔,在任三年,贪污了一千金,厉害!” “主公在上,请受属下一拜!” 公孙度还没讲完,这家伙就推金山倒玉柱拜了下去。他嘴角一抽,还得装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模样前去扶起来。 不得不说,公孙度找的地点和时间都非常合适,这时候的洛阳狱,所有人都到了悬崖边上,而公孙度正是他们的救命稻草,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他离开的。 他可不怕这人贪污,辽东那地方,这人如果能贪一千金,公孙度就得先给他发张牌匾治理地方有功,然后再找个其他理由把这人砍了。 “李沐..渤海郡人.” 公孙氏一连将自己画出来的有统战价值的犯人都沟通了一番,大多数是愿意离开洛阳狱这个鬼地方的。然后他便一个个与犯人交流起来,他的问题很简单你的才能是什么?你能为我做什么?活脱脱一个未来hr。 最后统计了一下,他的成果有 冶铁大匠1名【杜期,主业冶铁匠人,副业叛军首领。】 医生1名【史子眇,主业儿科医生,副业少帝养父】 炼丹家1名【胡生,主业招摇撞骗的道士,副业炼制五石散等化学制品。备注内外皆修的狂人】 文吏3名【岳继刚、李沐、方德,贪官污吏,发挥余热。】 兽医1名【史清,主业马匪。副业兽医。备注熟悉幽并二州地理,尤其走私小道】 计吏10名【人太多,不细表。主业吃喝玩乐。副业算账。备注公孙度也没想到洛阳狱中关的最多的人才是会算账的,都是些争产进去的富商豪族子弟。】 航海家2名【王驰,王继,父子二人。主业海盗,专事打劫商船。备注自述不曾亲自杀过人。这点公孙度信了,海上杀人确实不用刀子!】 机械专家1名【高空,主业盗窃,最高纪录是冒充小吏溜进了太仓。备注有机械天赋,尤其擅长开锁。】 兵器专家1名【赵真,主业将作监匠人,因私自研发兵器导致多人伤亡,而被捕入狱。备注尤其擅长弓弩。】 商业人才1名【林强,主业洛阳富商,被妻子兄弟陷害入狱。商业思维灵活,不局限于低买高卖,能与公孙度在商业经济拉扯半天,并且还能提出独特观点的人物。备注有奸臣的潜质】 农业人才多名【均为逃奴,主业农民。备注熟悉中原的各种农业技术,会垄作法、代田法、轮作法,熟悉各种农具的样式,会驯养耕牛,有人竟然懂得青贮!】 第23章 选兵 当公孙度从洛阳狱中出来的时候,他嘴角的笑怎么也压不下去。 捡到宝了啊! 事实证明,这世上就不缺人才,他们各自生活中独特的经验、不同的人生本就是一种财富,经验化成文字就是技术,而匠人,只是这些人中最为容易变现的而已。 跟在公孙度背后的阳仪出来的时候还在不断地摇晃脑袋,试图证明自己没有在做梦。 他永远也忘不了里面发生的一幕幕,所有的犯人为了那一线生机,不顾一切的吐露自己的秘密、见闻、学识。 如果说那些学过文章的贪官滔滔不绝讲起为政之道,讲出生民之艰辛,难得表现出贤臣的资质时,阳仪还觉得从中情有可原的话。 那么当公孙度逼问一个小偷,要他说出这大汉朝的各种锁具的机构时,他本来颇不以为然。却没想到那不起眼的卑微若尘埃的窃贼在求生本能下,当着众人的面在地上画出了洛阳城里豪商、大族、官府、城门各中场所使用的锁具结构、钥匙样式,以及各种各样的开锁秘法时,阳仪的下巴简直要掉到了地上,他不知为何,感到了惶然。 阳仪感受到了危机感,他朦胧中意识到了一件残酷的事实。 那便是自己这等文士的才能是可以替代的,而那个伏在地上不停磕头的小偷可能才是这世界上独一无二的。 然而这种眼前的震撼还没有完,接着公孙度又开始了令阳仪五体投地的操作,他能与每一个囚犯交流学识,仿佛那厮同行间的闲聊。 等后面公孙度与一富态中年人大谈高买低卖与行商的区别,谈谷贱伤农背后的意义,谈商业利益与国富民强的关系之时,他就变得麻木了,只能安慰自己不可能所有人都是全才。 当公孙度与海盗父子谈起如何在渤海上确定方向?如何通过太阳和星宿确定位置?谈起渤海的洋流,谈起东海的季风,谈起三韩附近的岛屿。 阳仪真心想要高呼苍天不公,人才皆入了牢狱! 当公孙度与那惶然的老农谈起如何堆肥,如何选种,如何使用耧车,二牛抬杠耕地的优劣,铁制农具易损部位...到了最后老农与公孙度如忘年交一般互相探讨起来,真如田间老农闲时的瞎咧咧,让人忘记了身处牢狱,老农最后还不忘称赞了一句真是一个庄稼把式! 阳仪这下子一点儿傲气都没了,此时还未有百无一用是书生的说法,可这句话正是阳仪此时的心声。 .... 那一刻,阳仪真觉得自家主公正在化身万千,他能与富商大贾谈论山珍海味,也能与无地老农商量种子间距。能与马匪讲起辽东马与草原马的不同,也能与贪官探讨怎样贪渎才不会造成民变。 “真是....”阳仪有些头晕,今日的见闻对他的冲击太大了,口中不由发出叹息。 “你说什么?”一旁传来公孙度的询问。 “属下说,真是多才!”阳仪回过神,立马回道。 这句感叹,不仅仅是说监狱里人的才能,也在说自家主公的多才,要与这么多人深谈而不露馅,那得需要多深厚的知识储备啊! “其实啊,他们的才能也就那样了,你之所以感觉他们多才,那是因为三点。”公孙度伸出三根手指幽幽道 “第一,辽东的先天不足,洛阳作为天下之中,底蕴就在那里,逃奴掌握的农业技术在中原不甚出奇,可是对于辽东就是先进技术。” “第二,监狱,本身就是一个缩小的社会,因为职能原因,它能够恰巧汇集各行各业的人物。” “第三,分工,社会在进步,分工也在细化,这里面关着的都是各行各业的人物,每一个人掌握的技能也不一样,甚至在不同行业的人眼中,认知还带有深深的鸿沟,如今不再是从前那个智者掌控一切的时代了。” “其实呢,你已经发现了,那就是明明各行各业都有人才,而你我,一开始放在眼里的只有士人,为什么呢?” 阳仪皱起了眉头,这样的问题,一向都不是他所能够思考的,此刻,因为今日的遭遇,他将从前藏在心中不敢直视的想法,吞吞吐吐而出 “因为,人才选拔有问题?” “嗯,士人一开始的角色,其实是刚刚你见到的那些,他们负责脑力劳作,负责掌握各种高深的技能知识,用来指导生产。 而到了如今,士人是干什么的?州牧的那个牧字就很妙,士人是牧人。 士人成为了人上人的存在,其天职变成了维护社会金字塔结构忠诚打手。” 公孙度一番玄之又玄的话语让阳仪连连点头,只觉得其中颇有意味,能够细细品尝。 社会一直在发展,阳仪的出身与自己一样,在世上经历过的碰壁数不胜数,对于现行的制度抱有怨气,用后世的话叫做是个愤青。 当世上的制度只能拿家世说事,当有才的人只能拥挤于牢狱中,总会有人大声质问凭什么? 当制度不再适应社会时,就会引发不可调解的矛盾。 可是,为什么三国乱战过后的社会,矛盾并没有被战争消解?反而在后来的朝代中一次次被引爆? 公孙度心底升起了这个疑问,并且打算在未来寻找答案。 “算了,这些东西以后有机会慢慢聊,你记得与决曹交代清楚,今日记录的囚犯,统统流放辽东,嘿嘿!由辽东太守亲自押送。 至于这些日子的粮食,我们包了。” 昨日里木央才还了债,那可是一千金啊!自我感觉腰包有些膨胀了的公孙度大手一挥道。 ....... 洛阳城外军营 公孙度眉头皱成了个川子,且一直不散,他看向一旁脸色讪讪的徐荣,一脸的你在逗我的表情。 “这些,就是你给我的禁军兵源?” 仍旧不愿意面对现实,他虎着脸再次发问道。 “对,”徐荣点头,又急忙解释,一脸诚恳道“升济,太尉下令拨给你五百兵卒,这里足足有三千人,你可以挑选的。” “挑?”公孙度被徐荣给气笑了 “这里老的老,小的小,你不说是军营,我还以为到养济院了。” 徐荣也有点挂不下来脸,董卓部下早已将禁军兵卒挑了一遍又一遍,就像簸箕过滤,剩下的都是些残渣,说是老弱病残,那确非虚言。 “哎,哥哥我也没有办法,太尉下令时,也不曾想过禁军成了如此现状啊,要不哥哥我今日就在城里给你募五百兵。”看得出来徐荣还是很为公孙度着想的,出声道。 “别,”公孙度立马打住,洛阳市民的战斗力有目共睹,已经成了募兵素质的反面典型了,现在谁敢用他们? “罢了,兵册给我吧。”公孙度无奈,从军司马手里接过兵册,细细翻阅起来。 “嘿嘿,其实里面还是有不少好兵的。”徐荣也觉得今日这种情况不像话,于是乎凑近了给公孙度支招道“你看这个黄仇,当年打过羌人的,选派入禁军的,要不是年纪大了,也不会到这儿来。” “嗯,”公孙度点头,他也不是军事上的雏儿,心里自然知道老兵的价值。 其实公孙度越翻就越觉得有意思,禁军早年是有从各地的精锐州兵选派的,所以公孙度手里的兵册就像是个兵种博物馆。 他有看到徐荣推荐的凉州老兵,那是个凉州步兵,是个敢于跟羌人骑兵步战的猛人。而且从此人的从军经历上看,其经历过段颎征讨羌人的那段军旅,那正是汉军士气如虹的时候,上马冲阵,下马步战,样样精通,如全能战士般的生猛,打得凉州羌人节节败退。 有看到荆州的弩兵,擅使弓弩,镇压过蛮族叛乱,翻山越岭如履平地。 有幽州的突骑,即便其没了当年渔阳突骑的威风,也是个不可小觑的兵种,须知公孙瓒在幽州的骑兵主力就是这些突骑。 有并州铁骑,常年与草原胡人厮杀的兵种,相互的军事交流下,并州军的骑射水平最高,左右开弓的,不在少数。 这些人其实都不再具备当年的战力了,可是公孙度并不在意,他需要的是这些人脑子里的东西。 那些胜利的、失败的经验,行军、作战、乃至军旅生活的细节。 另外就是想要了解下各地不同兵种的特点,然后取其精华,为了对将来遇到的各类敌人对症下药。 他始终坚信着这世界上,知识的力量最为强大。 又或者,他只是野心膨胀了,为了将来自己同这些军队对战的可能,而事先积累情报? 公孙度心里估摸着,不停的在册子上划着人名。 过了将近一盏茶的时间,公孙度才将自己画好名字的兵册递给徐荣。 当徐荣接过公孙度递过来的册子时,略微一扫,眉头一挑惊讶道“全是老兵,这儿还是有些青壮的,你不考虑考虑?” “得了吧,还是老兵好,上了战场不慌,再说我这次回辽东,一路上也遇不到强军,除了这洛阳城中,哪里的军队经得起我这五百老卒的一次冲阵的?” 公孙度摆摆手,不介意道。 其实他也清楚,这支老兵队伍,也就只能发起一次冲锋的体力了,毕竟不是青壮,没那份精力了。 “随你!你看什么时候整军?我给你安排。” “明日吧,我得先给队伍找个主将!” 第24章 张辽2 张辽早早的来到了与公孙度约好的酒肆,一个人坐那儿喝酒,愁眉不展。 他很烦恼,不仅仅是自己的恩主丁原被杀一事,还有就是如今之计他的尴尬处境,他是并州人,可如今并州军却容不下他,投了董卓,凉州人却用一个有名无实的校尉将他打发了。 他又想起来时路上那些凉州军士看他的眼神,那里面有怜悯,也有幸灾乐祸,只觉得胸中郁气成团,就要爆发开来。 然而,稳重的性子让他没有无端发怒,只是一杯又一杯往嘴里灌酒。 “文远,人生苦短,你能在洛阳蹉跎几年?”上一次分别时公孙度在他耳边说的这句话,如同一个魔咒,时时在他的耳畔响起。 辽东?他从未想过会去那个地方发展,听说无比荒僻,时常要与边境胡人厮杀。呵!这不就是马邑的翻版吗? 张辽想到此处,苦笑摇头。他出身马邑豪强,是前汉那个发动马邑之围的聂壹后人。他年轻时也做过县吏,识文善武,在并州境内,逢人都要赞一句好儿郎。 公孙度想要招揽自己的心思他又何尝不知呢? 只是张辽的心中有所疑虑,辽东的位置太偏僻,中原即将大乱,正是大丈夫的建功立业之机,他担心自己在辽东踟蹰,从而错过了中原大戏的舞台,默默无闻过完一生。 只是,作为一个默默无闻的小人物,却在想着日后的天下大事,着实可笑!张辽内心自嘲道。 正在张辽沉思之时,一个洪亮的声音自门外响起“文远!几日不见,想煞我也!” 公孙度大笑着,快步进了屋子,握着张辽的手臂,掩饰不住的开心,他是真的欣赏张辽,若是这一次张辽不来赴约,估计老实的公孙度就只有使用阴招了。那样的话,就太损了,跟那喜欢赚人上山的宋公明有何区别? 二人落座,先是寒暄,然后公孙度便提到董卓派五百兵卒与他的事情。 张辽闻言便是眉头一挑,意识到了公孙度的用意。 “升济兄为何如此看重于我?要知道,某如今只是一个小校而已!”张辽看向对面热情的公孙度,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哈哈,文远切莫妄自菲薄,这座洛阳城里,我就只看好两个人,你,和我那好友徐荣。” 张辽的眼角抽动,却没有说话,只是注视着眼前人,看看他如何说。 “徐荣是一个帅才,用兵稳重不拖泥带水,行军作战毫无破绽,真正做到了韩信那句多多益善。可惜他只是一个武夫,不懂得人情世故,早晚会在这上边吃亏的。” “文远兄就不同了,你我其实很像,都是生长在边地,当过小吏,上过战场。你在北地与鲜卑人、匈奴人作战,我在辽东与乌桓人、高句丽人作战。只是我运气好一点,有贵人提携,进了洛阳做官,文远却一直在边境打拼,落了个骁勇名声。” 张辽微微一笑,确实,自己与公孙度挺像的,这样的拉关系说法让他对公孙度好感顿生。 “文远,跟我去辽东吧!你看,你名字里都有一个辽字,你天生就该去辽东大展身手的。”公孙度见其态度有所松动,继续劝道。 这个,名字里的辽字?这个理由真的让张辽行动了,这个时代迷信盛行,人人相信谶纬,还有就是相信人的一生都有冥冥之中的安排,像项羽那种我命由我不由天的人,已经不多了。 他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正色问道“升济兄,那你说说,为何一定得是辽东?” “在文远面前,我也就不说虚言了,天下大乱在即,今日的情势,犹如前汉末年一般,中央权威即将丧尽,天下大乱在即,这一点,文远你不反对吧?” 辽闻言,很是沉重的点了下头,天下大乱的迹象已现,是当今有识之士的共识。 “既然天下将要大乱,如你我这般的大丈夫,自然是要建功立业,不负来这世上走一遭。这也是我谋取辽东太守之位的原因。”公孙度如对待知己一般交心道。 张辽心中有些感动,公孙度这话,多少有些交浅言深了,同时也可以看出来其对张辽的看重。 他正要答话,就听公孙度询问 “文远兄,你下过围棋吗?” “下过,不过某棋艺欠佳。” “那你听说过围棋里面有句话叫做金角、银边、草肚皮?这话正好说明白了天下将来的局势。”公孙度一边说,一边用手指蘸着酒水在案几上画了起来。 “这我还不曾听闻过,请升济兄赐教!”张辽被公孙度关于围棋的说法引起了兴趣,恭敬抱拳请教。 却见公孙度不在意般摆摆手,一手沾水做笔,一手指着刚刚画出的地图道 “凉州位于西北,是角,俯视关中,守住关卡,就是秦朝的格局,拥有极佳的地理优势,可惜的是如今羌乱未绝,白波军又起,你看着吧,太尉绝不允许自己的根基之地凉州再乱下去,必然是要派兵前去镇压叛乱的。” “益州处于西南,为角,山路崎岖,只有栈道相通,兵马难以征服,是世上最好的割据之地,风闻益州有天子气,刘焉正是看准了这一点,这会儿正在益州当土皇帝呢!” “扬州位于东南,亦为角,物产丰富,丹阳兵的勇烈前汉就很有名,只可惜水路纵横,不是我等放马之地,而且那里的豪强也不会欢迎我等外人的。” “幽州地处东北,是角,也必然是将来诸侯争霸的重点地区,而且幽冀一体,得了其一者必然要寻求二者统一,然后得以俯瞰中原,幽冀是王霸之基。” “而除了这四角之地外,天下还有两处边角之地,是最好的修生养息之地。一为交州,地处岭南,交通不便,前几年叛乱不熄,天下若是大乱,必将会成割据之势。但是也因为交通不便,人口稀少,它必然是中原争霸的旁观者。 一为辽东之地,辽东名行政上属于幽州,但是由于地理上与幽州隔绝,能够自成一体。这里有两汉的开发基础,有大片的平原有待开垦,而且与交州交通不便不同的是,这里有两条进入中原的道路,辽西走廊、关外草原。只要将此地栖居的乌桓人、鲜卑人击败吞并,趁着中原诸侯混战间隙,幽州就能成吾等掌中之物。” 讲到最后,案几上的水迹都干了,公孙度拿出随身的匕首在案几上刻了起来,待讲到幽燕合力,与中原诸侯决战之时,公孙度眼中的神采怎么也遮掩不住。 张辽瞪大了眼睛,死死盯住案几上的地图,脑子里不断复盘刚刚公孙度所讲的策略,心底若起了惊涛骇浪,刚才所言,眼前这人,这是何等的谋划啊!这是何等长远的眼光啊! 还有让张辽特别震惊的一点就是公孙度信手划出的地图,对于军官们来说绝密的全国疆域地图,对于公孙度却好似烂熟于心,这种谋于全局的说法,在此时,的确少见。 他突然有种荒谬的感觉,这番话不应是由公孙度这种势力首领说出来,而是由自己这种属下谋士提出的,你这老板,怎么将下属的活儿干了。 正在张辽处于震惊之余,公孙度再一次发出了招揽 “文远,跟我走辽东吧,我们一起建立功业,让这个士人为主的天下看看,庶民有何能耐!” “庶民..”张辽的手掌一抖,他虽然出身马邑豪族,但论起来自己也只能算是庶民,不是那些士族子弟有士林帮衬,这些年来,他升官全靠自己拼命,却没想到今日却被撸成一个小校,公孙度最后一句,彻底的打动了他。 张辽并不是一个迂腐的人,后来他能够在董卓、吕布、曹操的手下都得到重用的经历上看,他还是非常识时务的,此时公孙度情深意切的话语扫清了她心底的最后一丝障碍,当即拜倒口称“主公!” 公孙度一愣,他自己都没有想到张辽会直接答应了,在他的预料中,自己会经历一次三顾茅庐的戏码呢,却不知自己犯了先入为主的错误,张辽在未来的成就是单向情报,也就是说张辽对于自己的能力并没有直观的评估。 今日的一番谈话,与其说是张辽拜公孙度为主,不如说是公孙度的学识、见识、以及远见折服了张辽,将军最怕的不是打败仗,而是找了一个错误上司,在张辽看来,就公孙度今日所讲谋划,一个割据诸侯是少不了的。 “啊?哈哈哈,好,甚好,文远兄莫要见外,我痴长你几岁,称呼我大兄即可。”公孙度喜上眉梢,一把扶起张辽哈哈笑道。 同时公孙度暗自抹了把汗,今天他真的将掏心窝子的话都讲出去了,收个名将可真不容易! “大兄!” “贤弟!哈哈哈!你我联手,定要将这天下搅个天翻地覆!” 此刻公孙度来洛阳最大的成就,已然达成,喜悦充满了他的胸腔,他连拉着张辽在酒肆继续喝酒,并且与他谈起了董卓赠与的那五百兵卒的事情。 “大兄说中郎将答应与你全套甲具兵器?”张辽听说徐荣的应承之事后惊讶道。 “嗯,不过他也说死了,不能再多。”公孙度呷了口酒水,抬眼回道,他越看张辽越顺眼,这声大兄就叫的他心底美滋滋的。【此刻柳毅哭晕在墙角】 第25章 吕布 “那我劝主公一定要争取拿到洛阳武库中的弩,吾在并州与鲜卑交锋,骑战不提,步战、守御都以弩弓为首要兵器。而且洛阳弩的质量也最好,我在边郡听说烽燧那边有将作监监制的大黄弩,设专用射台,能够狙杀五百步外游骑!”张辽劝道。 “五百步?而且是狙杀?”公孙度真的惊讶了,他自己就是会玩弓弩的,步弓百步射准,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弩的精度高一点,一般也就是二百步以内追求精准,以外就只能覆盖射击了。 张辽见到公孙度一脸的不可置信,于是解释道“大兄有所不知,并州烽燧弩机不仅仅是洛阳将作监精品,强弩上的望山刻有高精度的标尺,而且使用强弩的军士都要修习一本叫做金目诀的秘法,用来远视以及瞄准。” “呵!”公孙度一拍大腿,为张辽描述的精弩叫绝,同时也为辽东叫屈。 与并州相比,辽东就像个小婢生的,什么好东西都往并州送,这样的军器自己在辽东这么久从来没有听说过,不过细细一想也能理解,并州就是洛阳的北大门,自然是比边远的辽东更受重视。 “那金目诀,你知道有谁会吗?”公孙度来了兴趣,好奇问道。 “当时边境上战况激烈,后来也就忘了这事,吾亦忘记询问这诀窍了。不过,后来我曾问过丁刺史,他说这金目诀出自《望远连弩射法具》,上面有射表及弓弩的射击条例。听其说此书仍旧在不断更新,与《汉书》中记载的方法大有不同了。” 张辽凝眉思索了好一会儿,这才回道,“其实大兄找洛阳禁军中的射声营,应当能够找到会使精弩的人。只是这书,可就不好说了,或许会失传吧!” 公孙度闻言也是叹息。 早在战国时期,墨子就提出了强弩的射表概念,在西汉对强弩的参数进行了汇总编辑,也就是刚刚张辽说的《望远连弩射法具》,这就相当于一本狙击作战教材。 其实古代对于弩的狙击作战,屡见不鲜。例如 《史记-高祖本纪》项羽大怒,伏弩射中汉王。汉王伤胸。 《史记-李将军列传》而广身自以大黄射其裨将,杀数人。 《汉书-李广苏建传》因发连弩射单于,单于下走。 可惜,时过境迁,这种技艺竟然面临失传的风险。 “嗯,此事我记下了。”想到这些,公孙度凝重点头道。 其实公孙度不知道的是,这时代弓弩玩的最好的是陈王刘宠,历史记载中汉陈王宠善弩射,十发十中,中皆同处。其法以“天覆地载,参连为奇,三微三小,三微为经,三小为纬,要在机牙”。 其实就是用丝弦绷成一个‘田’字,同时安设在弩的头尾,再经过专业人员的调试,从而可以做到十发十中,这种精度,已经不低于后来的来复枪了。 二人谈完弓弩,又谈起对大汉边境的胡人的了解,谈起鲜卑,张辽的脸色一脸凝重,他的家乡是在马邑,是经历过鲜卑檀石槐鼎盛时期的抄掠的,当年鲜卑的气象,让所有边境的汉家子都回忆起了匈奴这种万胡之王的梦魇。 但是幸运的是,自檀石槐死后,鲜卑不久便陷入了分裂,这其中汉朝官员或多或少有所参与的,檀石槐的儿子和连继位后在攻击北地时,就被北地郡善用弓弩的弩手精准狙击而死。 然后和连的兄弟魁头即位,经典戏码来了,叔叔与侄子争位,将大汗最后一点权威都给消耗了,三部鲜卑再也无法形成合力,而且争斗不断,这才让并州这些年的压力骤减,有了带兵入洛的闲暇。 一场酒喝得尽兴,二人正要离开,却见张辽突然转回屋子。 “咔嚓!”连续的几声斫击的声音从室内传来,片刻后,公孙度就看到张辽提着个案板从酒肆出来。 看到公孙度一脸惊愕表情,张辽摸头不好意思道“我见大兄这图画得真不错,放这儿可惜了,我带回去收藏。” “啊?哈哈哈!”公孙度大笑,连连拍打张辽手臂道“改天我送你一个三维立体的。” 张辽并没有立即脱离董卓军的意思,他与公孙度商量过,趁公孙度滞留洛阳这段时间拉拢一些他自河北招募的士卒,这些都是骑兵,良家子出身,武艺素质极佳,公孙度自无不可,这种挖动董卓墙角的事情,干一次少一次,得抓紧! 却没想到二人骑上马背往城内走去的时候,不远处就起了一束束黑烟,隐隐还传来女人的哭喊声。 公孙度自战马上起身,站在马背上向远处望去,他的瞳孔一缩,与他预料的没错,是乱兵在祸害良家,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一次乱兵冲击竟然会发生在洛阳大市。 洛阳大市可能是当今世界上最大的市集了,这里的正常秩序对于洛阳的稳定运行有着重要意义,这里稳定了,才会有连绵不断的商人将货物运往洛阳,保证洛阳人民生活物资的供给,董卓这样做,是在自掘坟墓,发生了什么?公孙度在心底不断的搜索相关情报,却毫无收获。 然而,事情并没有让公孙度思索多久,一行骑兵就从雍门而入,提着刀闯入了附近的良家,男人求饶声,女人哀嚎声,幼儿短促乍停的哭声接二连三的传过来。 公孙度有些不忍,即便这具身体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但是他来自后世的灵魂却不愿意面对这一切。 正想要命令亲兵绕路的公孙度,却发觉张辽像是注意到了什么,张辽呼吸变得粗重,策马来到一处被破开的民宿,一脚踢开歪歪倒倒的木门,大声喝道 “张休,汝在干些什么事?你对得起北地郡父老,对得起你那死去的家人吗?” 正在民房中一个妇女身上上下耸动的身影闻声一颤,霎时瘫了下去。 待看到张辽的身影,口中支支吾吾着“张大哥,你,你怎会在此处接着羞愧掩面,跪倒在地说不出话来。 公孙度在后面赶来,他算是看明白了,这人是张辽的旧相识。 张辽看样子是怒极了,他拎起马鞭劈头盖脸的打了下去,一边打一边骂道“当年你家中遭遇胡人掳掠,我收你入军伍,你说你最厌恶劫掠良善之人,可今日的你,与那些劫掠欺侮你的阿娘你的姊妹的胡人,有何区别?” 周围的并州兵看样子都认识张辽,无人敢于上前阻拦,加上张辽的喝骂,在场的并州军士脸上发热,都停下了兵刃,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嗖!”箭矢破空声传来,比那声音更快的,是空中的箭矢,它射中了张辽高高举起的马鞭,将其死死钉在了门框之上。 一个更加洪亮的声音伴随着踢踏马蹄声传过来“张文远!我的兵,还轮不到你来管!” 一个骑着匹神俊赤色马匹的将领缓缓靠近,其身后是大群的并州骑兵,一个个气质凶悍,面容冷冽,丝毫不啻于凉州兵。 那将领稳稳当当的坐在马背上,面容俊朗,两道剑眉插额入鬟,猿臂蜂腰,单手提了把制作精巧的雕弓。 与后世那些看演艺的人一般,公孙度先注意到那匹赤色马,才确定了眼前人的身份骑都尉吕布吕奉先是也! 吕布的到来,让那些在场的并州兵一下子有了底气,不再当一个雕塑搁哪儿站着了,纷纷退出民房,就连张辽手下乖乖挨揍的张休也连滚带爬的站到了吕布的身后。 一时间,场面竟然短暂的对峙起来,全副武装的并州骑兵,对阵公孙度、张辽和他们的亲兵,无论是数量和质量这两者根本没有比较的必要。 张辽自从吕布出现时就盯住了其面目,与之前的彷徨不同,答应了加入公孙度之后的张辽不再纠结自己在并州军的处境,对于吕布也不用曲意讨好,丁原的死就是一根深深的刺,扎在二人之间。 吕布再见到张辽,兴致寥寥,他与张辽的关系其实不错,战场上互相救过几次命,只不过到了洛阳,各自为了前途,有些分道扬镳了,本来以为以张辽的性子会回转并州军的,看今日他的态度,有些不妙啊。 想到这些吕布有些烦躁,甩了下马鞭,对左右喝道“我们走!” “吕奉先,你这样纵兵劫掠,不怕太尉怪罪于你吗?”张辽立在院中朝着马背上的吕布大喊。 “嗬?张辽啊,张辽!你怎知不是太尉下的军令?”吕布并没有大声回答,只是在马背上摇头轻声道,骑兵距离公孙度不远,他听得字句分明。 就在吕布经过公孙度一行附近的一刻,吕布忽地转头看了眼马背上拱手示意的公孙度,再低头看向他胯下的白马,留下句“马不错!”就施施然走了。 第26章 密会 而在不远处的高台上,两位老者注视着这一短暂的冲突,其中一人看向洛阳大市里不断升起的黑烟,眉头微蹙道“董仲颖有些过分了,纵兵在洛阳大掠,他还当不当自己是大汉太尉?” 另一老者闻言呵呵笑出声,“周阳兄真会说笑,董卓那厮的太尉威严不早就被你等在士林中的口舌给败光了吗?伍琼是尔等的人吧?我说董仲颖近日来昏招辈出,如今看来啊,都是你等在作怪。” 被称呼周阳兄的老者即是袁氏的家主袁逢,面对老者的质问,并不多作言语,不承认也不否认,因为伍琼等人的行为确实让人怀疑,正是他们对董卓提出的建议,才得以让董卓放过对袁绍的通缉,并且还对那些反对董卓的士人大肆封官。 不说后人,就是当今的有识之士也都难以理解董卓这样的做法,这简直就是火上浇油,跟绥靖政策有什么区别? 董卓的示好被人当作了示弱,并且还让那些明里和暗里反对董卓的声音联合了起来,在山东各地渐渐形成了风潮。 质问的老者也就是当今的杨氏家主杨彪,见袁逢不应声,也就袖子一甩,仔细观察起洛阳城来,远处的黑烟,随风而来的百姓惨叫都没有让他失去观赏风景的兴致,以他的人生阅历,这样的灾祸在大汉这片土地上每一天都在上演,所以并不感到出奇。 你说百姓?呵呵,那等贱民,也配称姓?一群黔首罢了! 就像牛羊,无论今年肉食者吃的多少,它自己都会繁殖;就像韭菜,无论你掐了多少茬,它自己还会再长出来。 士人,与黔首是不同的,自东周流传下来的农奴传统不仅仅没有随着时间与生产力的进步而消失,近些年大汉境内士族奴仆数量呈现几何级数增长,种种现象,都增长了士族那种高傲。 这两人,一人为袁氏家主,一人为杨氏家主,可以说是当今天下的顶级人物了,恐怕就连董卓也不会想到,前几日还在洛阳城里打生打死的两家家主,会在此刻共处一室且闲谈似老友。 袁逢踱步来到高台边缘,看向刚刚吕布经过的一处宅院,道“文先兄不也是不甘寂寞吗?我可是听说了,王允近日可是与吕布打得火热,尔等在吕布身上下注了?我可要警告你,吕布这厮,杀主投敌,是头养不熟的狼,可是不好驾驭的。” “哼!你还是想想自己的处境吧,你袁氏四世三公,多处下注的事情干的还少吗?这董卓不也是你的扶持起来的吗?当初是谁征辟赋闲在家的董仲颖的?你想用西凉兵作刀来砍大汉这颗大树?只可惜啊,恐怕你也没想到这把亲手打造的刀,有一天你袁氏也有握不住吧?” 杨彪闻言冷哼道,语气中充满了幸灾乐祸。 “哼!当初要不是你们并州士人退出,而是同心协力,这洛阳城早就在你我手中了。我早就说了,那何进,非成事之人!若是听我所言,党锢的祸端就能早一天消除,也早一天还天下朗朗晴天!”袁逢见到杨彪的作态,气得胡须飞起,直接怪罪起当年杨氏的背刺。 “哈哈哈!袁周阳啊,若是早听你的,这天下怕是早就改姓了吧,这些年你们袁家深耕士林,所谋甚大!我早看出来了,你就是想做那王莽,再信一次篡汉之举!早听你的,你就早一天坐那新朝大位吧?”杨彪一脸不屑,将袁氏这些年的小心思斗个揭露了出来,随后他又指着下面街道上的黑烟道“你看看,董卓入京这段时间里,本来天下太平,怎么你家好儿郎一出洛阳,天下这就鼎沸了?” “你!你胡搅蛮缠!” 袁逢感到十分委屈,即便袁氏家族曾经有过这种想法,但是事态的发展与他们的预料完全不一致,如今的局面绝非他袁家所愿,世事变幻莫测,实在是天意弄人! “算了,不与你瞎扯,今日与你会面,是为了兖州之事。你看这满城的哭喊声,想必董仲颖也收到消息了,我且问你,兖州刘岱怎么回事?如此的上蹿下跳,直当天下英雄都是傻瓜,他搞什么结盟?他有何资格?况乎此等作为,又将你我置于何处?”杨彪甩甩袖子表示不再追究旧事,问起来了今日的主要问题,语气相当愤怒。 谁知袁逢闻言脸色颓然,一个摆手,无奈道“老夫也不曾预料到啊,谁曾想我等今日在这洛阳城,竟成笼中之鸟。而那外地州郡,就像脱缰野马,开始不受控制起来。” “中央权威丧尽啊!都是你等干的好事,这下倒好,庙堂全体遭受反噬。嘿!”杨彪闻言气急,又开始指责起袁逢之前损耗洛阳威严的种种举措。 “哎,文先兄,或许你我都错了,我们都以为大汉将亡,会重演光武之故事。可是,看当今天下,恐怕会是秦末诸侯乱战的局面啊!”袁逢倒没有反驳杨彪,反而有些丧气的说道,面对莫测的未来,袁逢没有了当初的信心,事实证明,这天下并非他们几个大士族的玩物。 此言一出,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杨彪想起近日来收到的消息,各地的州牧郡守,都是不甘寂寞,世族豪强厉兵秣马,想要参与权利角逐,都不禁自问起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否正确。 然而这种反省是少有的,能够正确认识到自己错误的人也是少有的,二人在短暂的自省后都得出一个结论,不是自己的错,都怪董卓,怪先帝,怪外地州牧,怪各地不听话的豪强。 一场会面落了个虎头蛇尾,不欢而散,片刻后双方家主就各自乘上了马车,在家将的护送下回府。 马车上,袁逢听到手下的汇报,皱眉道“你是说,今日那吕布冲突的两人中骑白马者,就是那日杀我家部曲之人?” “据城中探子得到消息,那日里救下宋典那阉宦的,正是一骑白马壮士,今日里手下派人询问,正是那人,辽东襄平人士,公孙度。” “唔,老夫认识此人,建宁二年的郎中,老夫记得没错的话,他没什么家世吧?” “是的,公孙度此人是辽东土著,并无出身。” “哼,真的是虎落平阳,龙陷浅滩啊。如今什么样的角色都敢拂我袁家的脸面!你盯好了此人,找机会杀鸡儆猴,让洛阳人看看,士族的威严,恒在!” “诺!”属下恭敬回道,若寻常事般。 .... 远处,刚刚与吕布喷了一个照面的公孙度松了口气,这种猛将兄,他是根本不想打交道的,主要是吕布这人,要是拿不准他的脉搏,说不定哪根筋搭错了,就要治你罪,公孙度能作何?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公孙度不断给自己做些心理建设。 二人重新上马,打算自广阳门而出,只是一行人越走,公孙度的脸色就越差。 如果说刚才雍门处发生的事情是乱兵劫掠的话,那么此刻广阳门附近的坊市就像敌军入境一般。 入眼尽是些凉州军士成群结队的冲入良家,杀人淫辱,抢劫放火,刚才还随处可闻的百姓哭喊此时却陷入了静默,面对屠刀,百姓只有躲避,若那受惊的小兽,尽力的屏气凝神,收束自己的气息,不让自己被发现。 “何至于此啊!”公孙度哀叹,他有些想不明白,董卓是怎么在如此短时间内从一个大汉王朝的秩序维护者,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破坏者的。 而且就如公孙度所担心的那样,那些几乎人人都有战争创伤后遗症的凉州兵在放纵下,彻底显露出了兽性,随之而来便是这等破坏力。 公孙度一脸的哀戚,他第一次对于权力有那么大的渴望,也第一次感到自己弱小,他想要终结眼前的这一切,穿越者的责任,第一次重重的压在了他的肩上。 他转头看向同行的张辽,却没料到刚刚对旧相识劫掠发大火的张辽,看到凉州兵如此行事,情绪上却没有太大的变化,他脸色淡漠,眼神冰冷,仿佛事情本该如此。 如果说张辽对于并州兵还抱有道德上的期许的话,对于凉州兵他就彻底不抱希望。 见到公孙度有所疑惑,故而张辽凑近低声解释道“大兄有所不知,外地兵马入境,劫掠百姓已成常态,当年益州羌人叛乱,朝廷派遣军讨伐,差一点造成益州民变,谚云虏来尚可,尹来杀我。与同郡的匪徒相比,外来的兵马更加可恨。这不只是谚语,更是事实。” “可是,作为军人,刀不应当砍向百姓的。”公孙度执着说道 “哈?大兄那就太瞧得起他们了,这些士卒见识短浅,在尔等的眼里,百姓就是自己村子附近那些熟人。别说外地州郡,不少人出了本村、本乡,就敢放肆对外劫掠。” “文远,并州也是如此吗?” “并州?并州士卒不可能,胡人在侧,没有人敢内讧的,不然会被其他人群起而攻之的。” “那并州军到外地呢?” “啊?哈哈,刚刚我说的尹就带兵入益州,带的其实就是凉州兵。”张辽有些尴尬,刚刚起来的自豪感霎时间没了,摸摸鼻子不好意思道。 好吧,无论在本地的军纪如何,感情这时代的军人将去外地作战当成了一种来外快的途径了! 以郡为国,到外地就如到他国,明明是在一个大一统的国家之中,为什么会有这种古怪的撕裂感呢? 公孙度调转马头,避开那些起了性子的凉州兵马,同时马背上的他开始思考起了这种奇怪现象原因。 第27章 风起 辞别了张辽,公孙度回馆舍,一路上行人皆行色匆匆,见到军卒都是远远避开,显然是收到大市那边兵乱的情报了。 公孙度心事重重,即便他对这段时间的历史不熟,也知道年底会是诸侯起兵讨董的日子,然而,历史上的记载,与他亲身的经历还是有出入的。 从他前段时间的观察来看,董卓似乎一直在为割据关中做准备,大批的粮食财货一直在向长安输送,董卓他根本没有与关东联军死磕的意思。 那就说明董卓一直很清醒,并没有因为入住洛阳而妄自尊大的以为天下归心。今日的突变,必然是有缘由的,且不论那个原因为何,必然与那些蠢蠢欲动的关诸侯脱离不了干系的。 他有种感觉,或许,自己在洛阳城的时间,不多了。 “老木,你那边鸿都门学学子招募的怎么样了?实在不行也就算了。”公孙度进到馆舍,恰好看见回来的木央柳毅二人,立时问道。 这几日木央忙着与城中滞留的鸿都门学学子接触,此刻公孙度正好询问进度。 “这个...”一向精明干练的木央这一次的在脸上显现出了为难的脸色。“老朽真的,这次失策了,那些士子早在先帝之时就尝过了权力滋味,现在都期望着洛阳诸公的赏识,要么对于辽东并无多大的兴趣。要么就有些志大才疏,好高骛远,且对主公出言不逊,老朽惭愧啊!” 旁边的柳毅见状,脸色愠怒道“哎,大兄,咱们还是别找那些士子了,这些人怪不得被人搞,一见面说些怪话,还瞧不起辽东,有些人更过分,前脚笑呵呵的收木老的礼,后脚就派人去袁家那里通风报信,简直白眼狼,要不是我等警觉,预先安排人手监视,今日怕是要被袁氏堵上!” “嗯,我知道了。”公孙度点头,他还是低估了这些士族在士林中的影响力,袁氏振臂一挥,诛灭阉宦就是政治正确,如今天下的士人,见到宦者都是高呼诛灭国贼,提刀就要砍人的。木央能够全须全尾回来,都是柳毅等人跟随的功劳。 他突然有些意兴阑珊,武将的招揽可以通过建功立业,文官的话就不能通过话术了,自己严格来说是在空手套白狼,文人没有那么好忽悠。 “算了,各自抓紧时间招揽匠人、收集书籍资料,我等在洛阳的时间不多了。” “闫信,你先在城外租个宅子,安置前几日招揽的工匠,做好离开的准备。” “柳毅,你明日随我去军营,董卓那五百兵到了。这回你们都要升官了,给弟兄们讲清楚,这批人我不放心,都给我下去当军官。” “木老,鸿都门学就不要去招了,没那闲工夫。你这几日回忆下,各类手艺中的大匠信息,列个表单。洛阳城接下来乱得很,实在不行,咱们离开的时候来个贼不走空。” “阳仪,你立马去一趟中郎将府邸,询问下今日洛阳大市发生的事情。” 公孙度感觉到了洛阳城的紧张,立时在场众人发布命令。 “诺!”众人齐声称诺。 安排好手下的事情,公孙度独自一人钻进了书房。 他摊开一张白纸,开始梳理自己脑海中的历史。 前世的公孙度三国演义与三国志混着读,所以当前他所经历事情在他的眼里,熟悉而又陌生。 历史是后来者书写的,当然会有人的倾向,这么说来的话,自己划定的时间裕量完全不足了。 公孙度苦恼,他觉得自己的周围时时刻刻都有围绕着危险,诸侯之间的争端随时都能波及到他。又想到洛阳城里的各种利益好处,竟然有些犹豫不决起来。 “啪!”公孙度狠狠一拍桌子,下定了决心。 “梁园虽好,终非久留之地。早走为好,先回辽东再说。”已经捞了不少好处的公孙度自语道。 夜里,外出的阳仪急匆匆的赶回来,带回徐荣的回话“兖州官吏上下勾结,图谋结盟反董,太尉震怒。” 翌日 洛阳城外军营 徐荣的动作很快,公孙度挑选出来的兵卒第二日就被单独划出了营盘。 在场的各个军士也知道怎么回事,各军来禁军挑选军士乘客惯例,都是些老军了,对此熟悉的很,相互打听着这次的上官是谁,有什么门道。 公孙度并没有立即进场整编,而是先将自己从辽东带来的十三名亲随,一一任命为军官,让他们各自拿着鸡毛令箭,熟悉一下队伍先。 时间不多,公孙度也顾不得什么民主,有能者上的陈词了,他当前需要的只有信任,这些能够跟随千里入京,本身就获得了他的信任。 “彩!神射”此时营地内的喝彩声不断。 那是柳毅在校场上骑马驰射,左右开工换来的喝彩。新军整编,最先做的就是立威,有的以刑法建立,有的以技艺取得,柳毅等人就属于后者,都是上过战场的,能够被公孙度看上的,技艺也都娴熟,军中讲实力为先,下去的军官短短时间就取得了士卒的敬服。 “你得尽快离开!洛阳城要乱了,太尉对关东诸侯快没有耐心了。”站在场边观察士卒的徐荣对一边的公孙度说道。 “嗯,怎么说?” “关东传来消息,张超、刘岱、桥瑁这群兖州官吏搞了个反董联盟,最让太尉震怒的是,各地刺史、郡守竟然纷纷响应,包括太尉前日里提拔的那些官员。”徐荣的眉头一直皱着,即便对这场冲突有所预料,他也没有想到会来的这么快,说着他从胸口掏出一卷东西交给公孙度,道 “这是任命你为辽东太守的诏书,你抓紧时间快走吧,不然到时候战乱一起,必将隔绝交通,你想走都走不了。” 公孙度接过诏书,拱手称谢。 “对了,你要的会金目诀的军士我给你找来了,李信,你过来!” “是!”一个小兵模样的军士听令来到两人面前。 公孙度一望,这是一个面容还比较青涩的士卒,身材也没其他人高大,这一点在尽是大汉的军中比较显眼,而且因为瘦小那一身的军袍都有些松松垮垮,不过与他的身子鲜明对比的是,这小兵的精神气很足,答应徐荣的口令也很响亮,让公孙度瞟了他好几眼。 “这是李信,我在凉州的死去同袍的独子,本来一直在我帐下当亲兵的。你别看他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他的志向可是要当强弩将军的,呵呵,听说他们家是李广后人,传承的有强弩射术,家世我不敢保证,不过这强弩的射术我给你打包票。”徐荣看向李信的目光充满了慈爱,显然这是一个他很喜欢的晚辈。 公孙度从徐荣的语气中感受到了一丝决然,这场面就像在托孤。他凝视了徐荣好几眼,这才回头看向小兵,笑着道 “李信?你既然会金目诀,那你给我这外行人讲一讲,金目诀的原理?” 小兵似乎也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将来会跟从公孙度的,在将来上司面前也不怯场当即朗声道“诺!其实金目诀只是兵卒的取得绰号罢了,在《望远连弩射法具》中,根据不同的弩,有不同的口诀,其中要用到测距之术,勾股之术,以及与强弩的钩牙刻度相互结合,才能称为金目诀.....” 徐荣挑了一下眉,满脸的骄傲,那样子仿佛在说“怎么样,哥哥我给你介绍的人才不错吧?” “强弩望山上的刻印精度,弩机的精巧都会对强弩的射击造成影响,这也是为什么边郡喜欢将作监制造的强弩,因为只有好质量的强弩,加上擅长射击的军士配合,才能保证强弩的精度。”李信将自己对强弩的理解都一一道出,却被徐荣打断 “咳咳,行了,你下去吧,讲多了你公孙叔父也不懂。” “啊?我通过了?”李信的脸露疑惑,问道。 “嗯,我要你了,到了辽东,我让你做我的强弩将军,这天下最小的强弩将军。”公孙度一脸的微笑,点头保证道。看得出来,这孩子对于强弩是真的喜欢,能够将汉军制式弩机如数家珍一一列举,可见一斑了。 “哈,谢谢公孙叔父!”李信向着公孙度一拜,口称叔父,打蛇随棍上的本事有徐荣的季风功夫。 这种平白高了别人一辈的事情公孙度也不在意,李信是个人才,这种人才是自己应该费心笼络的,叔侄关系对于他只有好处。 李信离开后,公孙度望向校场中正在举行的角抵比赛,侧身问道“你要上战场了?” “太尉命我整军,随时出征,你,尽快走吧,趁我还在的时候。”徐荣也望向校场中翻腾的军士,淡然回道。 “子兴,我知道你的心思,你想要效忠董卓,我不反对你。但是,徐荣,你答应我,董卓那厮要是有一天死了,你就回来,回辽东来。”公孙度转过头,死死盯住徐荣的眼睛,等待他的回答。 本想要反驳公孙度刚才对董卓的冒犯,可是听到后面那句话,久远的记忆泛起,他停顿了会笑出声来“哈,公孙太守,你还是想想怎么在辽东自保吧,太尉坐拥雄兵,怎会...”可当看到公孙度那双坚定的眼神时,他停下了话语,隔了许久才回道 “好的,我答应你。” 见到徐荣答应下来,公孙度望向远方,邙山的身形影影绰绰,这座山里栖息着多少王公贵族?又见证了多少次的兴亡故事? 蓝色的天空下,一群大雁排着军阵而来,校场上幡旗翻动,被邙山下来的风吹得呼呼作响。 公孙度皱眉,轻声道“起风了。” 第28章 抢人 从徐荣那里闻知警讯后,公孙度再也不敢耽搁,当即命令手下加快动作,准备离开洛阳。 傍晚,公孙度骑马归来,刚进馆舍就碰上了来回踱步的木央。 “主公,终于等到你了,这是我写的洛阳城内的各类大匠信息!” 原来木央按照公孙度的要求自己默写了许多大匠的信息,但他还是担心自己对于公孙度的意思领会相左,故而一直等着公孙度归来进行指正。 公孙度接过小册子,娟秀的楷体字入眼,实在是赏心悦目,怪不得人家是能够为皇帝代笔的人物。 “都水监?木老你这心思可真细。我以为只是治水衙门,没想到其中会有大匠。”公孙度眉头一挑,名单中出现了个他没有预料的大匠。 “回主公,其实这种实务部门,大多官员只是挂个名号,真正做事的都是这些大匠,他们几代人做水利,老朽想着,辽东以后必然是少不了水利工作的,这才加上去的。” “嗯,木老你做的很对,思虑周全,这份名单很不错,想必是费了许多心思的。这些繁杂事务,以后还得多多劳烦木老。” “无事,都是小伎俩,只是老朽这些年在洛阳的一些见识罢了。” 木央闻言谦虚道,又接着道 “其实老朽先前等待主公,是为了向主公请教,您对匠人具体要求。” “唔,”公孙度陷入了沉思,与其说他要的是匠人,不如说他想要的是这时代的最先进生产力。 终于,公孙度想起一事,发问道“我记得你曾说过,先帝在位时,铸造过两千斛的铜钟?如此大的工程,想必匠人很多吧?当时都有哪些匠人?我也不要全部,要那种能够挑大梁的,独立主持这种工程的大匠。” “是的,先帝时曾铸造过两千斛的铜钟,老朽还记得那是毕岚监制,将作监制造。正好,老朽知晓些其中的关键人物。这些人都是制作铜器方面的行家。” 木央了然,心中立马有了人选,这类铸造匠人是古时首都必备,他们的主业其实是制造各种礼器,一为祭祀,一为陪葬。 “嗯,木老清楚最好,还有...” 说完公孙度再次陷入了沉思,片刻后说道“还有就是金属加工的匠人,我们带回来的浑天仪,你知道谁能制作?” “这个...”木央沉吟了许久,才慢慢开口“浑天仪的制作,其实难在设计,不在制作,主体是由刚才主公提到的铸造匠人所作,而上边的零件则是由将作监内的精良首饰匠打磨、拼接、制作的。主公要的便是那些手巧的首饰匠吧?” “对,就是首饰匠人,那天我看见你转动浑天仪主体之时,底座竟似没有误差一般丝滑,能够做到这种精度的匠人多吗?” 木央闻言皱眉,捋了言语道 “其实主公要求的这类首饰匠人的数量并不少。大概是因为宫中以及洛阳的庞大首饰市场需求所催生的,能够在洛阳开铺子的首饰匠人,手艺都不差。至于主公追求的精度,其实不在于匠人,而是在于其中需要花费的功夫,这一行讲究个慢工出细活,张尚书制作的浑天仪都是经由工匠日夜精心打磨的,其中耗费的时间可是不短。” “那正好,多多益善。你都写上!到了辽东都有大用。”公孙度闻言大喜,立时命令道。 从前他还以为古时候匠人的工艺技术与现代工业品的精度差距很大,但是上一次见识到张衡的浑天仪,让他意识到了古人在金属加工上的水平根本不低,东汉时期的匠人可以通过简单的工具,和长时间的加工,也能达到比拟后世的工业品的精度。 与木央分开后,公孙度在院中踱步,他嗅着空气里淡淡的烟尘味道,黑色的眼珠在黑夜里透着火焰色的光。 一旦下定决心要走的他,思绪若脱缰野马,再也没了顾忌,一想到这座城市在不久的将来会面临毁灭,他就按捺不住自己想要趁火打劫的心。 战火会燃烧掉一切,无论精巧、无论美丑、无论善恶。 那么无论他在洛阳城毁灭之前做了什么,在后来人看来,都是不存在的,他可以为所欲为,这简直就是时间长河中的孤岛。 “这种城市注定要毁灭的,那些大匠,以及他们的家眷都本应在接下来的灾祸中丧生的,我将他们掳走,这并不是犯罪,这是在拯救他们!那些工匠,他们日后会感激我的!”公孙度心中这样想到 翌日 洛阳城里出现了奇怪一幕 成群结队顶盔戴甲的士卒核对地址后,粗暴地闯入民宅,领头将校手里持着一小册子,确认了眼前人的身份后,没有废话,也不管主人的反抗,将一家老小,暴力而又客气地,统统押入停在门口的大车。 奇怪的是整个过程中,长刀没有染血,户主也没有被侵犯,民宅也没有被纵火。 在旁观者眼里,就像那些人犯了罪过,被人上门拿下入狱一般。 董卓兵这是,转了性子? 这一幕看得邻居摸不着头脑,许多人自从听说了大市发生的兵乱后,本打算立刻离开洛阳前往乡下避难的,此刻看到这一幕,不少人也就熄了离城的心。 公孙度若是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会让许多本应避开洛阳劫难之人,重新踏入修罗场,不知道会是何种表情。 一个个在洛阳城里声名不显的大匠,被军士们押送出城,安置在一所所事先‘租用’的宅院,宅院主人被公孙度手下兵卒粗暴驱赶出来,收下了阳仪拿出的象征性的补偿后,灰溜溜的离开了洛阳。 没人想过反抗,自从董卓入主洛阳后,让天下人见识到董卓的刀有多利后,就再也无人敢在兵大爷面前嚣张。 公孙度也当即搬离了洛阳城,徐荣不在,他自己在洛阳城内就完全没有安全保证。 有自知之明的他当即搬进了城外军营,吃住都在军营,这倒是让那些手下兵卒对他的好感多了不少。 不过公孙度的这般作为倒是让袁家监视他的人手一下子傻了眼,这小子跑进军营了,时时刻刻都有军卒环绕,家主的命令可怎么办? 徐荣即将离开洛阳,离开前也没忘了对公孙度的承诺,将他军中所需的物资一便送了过来,一下子他的五百兵卒都有了全套甲具。五百甲士,拉出去吓唬人足够了。 除了甲具外,配套的环首刀、长矛也都配齐了,让公孙度惊喜的是,徐荣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给他搞来了三百张精弩,这可不是那种普通强弩,而是标有刻度,能用于狙击的精弩。 李信惊喜得抓住那些精弩不肯松手,只想抱着这些武器睡觉。 公孙度也第一次见识到了这个时代的狙击枪,形制上与普通弩机一致,只是各个关节处都是采用青铜制作,增加了弩机的稳定性,望山的刻度很细,其位于在扳机的正上方,原理上与后世的枪支一致,三点一线。瞄准的时候视线上左侧是刻度,右侧是瞄准的目标,将刻度、箭头、以及目标位于一线,即可发射。 并且随弩机到来的弩矢也不一样,有常规配套的重箭,也有轻质的弩矢,听李信解释,边境上的烽燧射杀游骑就是使用强弩轻矢搭配,以达成超远距离狙杀的目的。 这种兵器搭配让公孙度不得不佩服东汉在武备上的才智。 当即公孙度对柳毅下令“召集军中使用过强弩的兵卒,交由李信教学,让他们抓紧时间,学学这先进东西。” “诺!”柳毅接令后立即去传令全军,倒是李信第一次被委任这种差事,有些激动道“叔父,我这算是军官吗?” “算是吧,不过要看你手下数量,要是有来五个人,你就是伍长,来十个你就是什长!”公孙度也被他的表情逗笑了,笑着回道。 “哈哈,那要是有一万个呢?” “那你就是大将军!” ..... 接收了徐荣送来的军器后,城外的军营中,公孙度呆呆地望向洛阳的宫墙,只觉得洛阳之行已然到了尾声了。 不过他们一行想要离开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他不单单是带领五百兵士,随行的还有军士家属、匠人、流放犯,鱼龙混杂,事情繁多,粮食、路线、各种物资都需要提前准备。 兖州乱起后,行军就不怎么太平了,就在公孙度在为自己的东归路线发愁的时候,属下来报有人拜访。 公孙度接过递来的拜帖,仔细一瞧东海糜竺来访! “进,快请进!”看清来人的公孙度立即命令道。 没一会儿,就有一年轻文士迈步而入,长得面如冠玉、唇红齿白,而且文质彬彬有点儿后世小生的感觉,这人算是公孙度穿越以来见过的最帅之人了。 只见此人入室后,立即恭敬行礼道 “糜竺见过公孙太守!” “哈哈,请起,东海糜家乐善好施之名,某早有耳闻,不知今日到访,所求为何啊?” 公孙度上前扶起这位土豪兄,见面先夸一句。 被眼前人扶起来的糜竺嘴角一抽,哪有人一见面就赞乐善好施的?心中暗道“难道这位辽东新任太守也要来我糜家打秋风?罢了,破财消灾啊,这一次能安安稳稳回徐州就行。” “呵呵,将军说笑了。”糜竺不动声色的将自己的手臂从公孙度的把握中挣脱出来,呵呵笑道“实不相瞒,糜竺此次前来,正是为将军献策的。” “啊!?”公孙度脸色一滞,大脑一度短路。 这是?自己终于遇到这种戏码了吗? 这不是说客为达目的常用的说辞吗?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糜竺好几眼,眼前小子不学好啊! 不过,糜竺身份特殊,靡家是东汉末年典型的豪商家族,自己将来的谋划少不了这类人群的支持,所以他也不恼,立刻收敛神色,示意对方讲下去。 第29章 水路 糜竺本来见到公孙度的呆滞表情,以为自己的措辞有问题,正反思呢,就见公孙度示意开讲,便立刻抛开杂念,开口道 “将军新任辽东,必然是要前往辽东任职的,而今兖州乱起,路上并不太平,而且将军上路携带了如此多的百姓,那么上任之路定然会凭空多出许多麻烦的,我有一策,可解将军之忧。” “哦,那你说说,你献得又是什么策?”公孙度眉头一挑,有些惊讶,自己刚刚还在发愁怎么制定路线呢,现在就来人给自己献策了,同时他也深深看了眼前这小子一眼,消息挺灵通的嘛!不仅知道自己是新任辽东太守,而且自己上任携带众多百姓、匠人的事情都打听到了。 “糜竺所献之策为走水路东行,自洛水入大河,顺流而下直达渤海,兖州的兵乱也只是乍起,没有水军,短时间控制不了大河河道,而且因为前几个月上游雨水不停,如今大河水深,可行大船。将军的兵马皆可以通过船只运输直达青州,抵达之后将军想要通过陆路北上幽州,还是横穿渤海皆可直抵辽东。” 公孙度闻言站了起来,手指拍了拍自家脑袋,自己怎么就没有想起水运呢?不过细细想想也可以理解,在他的印象中,古代中国的北方从来都与船运没有关系,南船北马的思想钢印太过深刻,所以下意识屏蔽了这一点。 只有靡家这种深谙商路的家族才不会束缚在刻板印象中,大河的河况、水深,船只的数量、形制都比公孙度这种外行人懂得多。。 接着他又担心起大河船运的运力了,自己这趟人手可是不少,于是追问道“尔等船只很多?” 糜竺似乎知道公孙度在担心什么,矜持回道“靡家经营商事日久,在这洛阳城里还是有些许资财的,船只定能满足将军所需。” 公孙度突然想起张辽以及他那召集的河北骑兵来,再次发问“若是行船,那我军的马匹置于何处?” “呵呵,将军不必担忧马匹不耐水运,这大河水上,载运牛马乃是常事的,有专用船只呵与人手照看的。”糜竺见到公孙度心动,立马耐心解释道。 “嗯~”对于糜竺的解释,公孙度其实很满意了,拉长了音调沉吟着,就要答应时,忽地想起这厮一开始的言辞。 说客最擅长的是什么?以满足对方的需求为幌子来优先满足自己的需求! “不对啊,你是东海人,如何也走大河?兖州有变乱先不说,你等应当走豫州,那里更近才对。”公孙度歪着脑袋看向面前不老实的糜竺发问,就像识破了他的计谋一般。 糜竺一愣,想不到这厮地理还不错,只好透底道“将军有所不知,我东海靡家的行商路线就是从洛阳经大河入渤海,再从海上绕青州而过,进入徐州的。商人重利,比起路上运输,走这一条水路,耗费要少得多。” 说到此处,糜竺抬头悄悄望了眼公孙度,见其仍旧一脸笑呵呵看着他,似乎在说你继续,信你算我输。 终于,糜竺长舒一口气,直言道“实不相瞒,此次糜竺来访,实是有求于将军的,商人尽管重利,同样的商人也害怕风险。从兖州传来的消息看,中原马上要起兵戈了,吾等商徒在洛阳,在兵卒手中,不过是案板上的鱼肉罢了。今次来拜访将军,一方面是我等诚心是为将军上任提供便利,一方面也有借将军虎威,为我等此行的商货护航的意思。” “将军之恩,我靡家将来定有厚报。” 糜竺的言辞诚恳将此行的目的原因给公孙度一一讲清后,公孙度这才点头认可,双方至少在离开洛阳这一方向上,是存在共同利益的。 而且糜竺这种拿公孙度一行当虎皮的做法公孙度也不反感,行商是为了利润,比起将货物损失在盗匪、官军勒索扣押等不确定的风险上,为公孙度一行提供船只及路上花费,换来一路兵卒的护卫,以及公孙度这种朝廷官员的虎皮保驾,是铁定不亏的。 这下子无论是从逻辑上,还是利益分析上,就都能够通过了。 公孙度脸上带笑,绕着糜竺走了一圈,搞得糜竺浑身不自在,只觉得自己浑身被人看光似的。 公孙度见施加的压力够了,这才举手轻拍糜竺肩膀道:“某同意了,此行就乘坐你靡家的商船东行,放心,有我属下兵马在,定保你路上安康。“ 糜竺终于松了口气,暗道好险,终于功成。轻轻瞥了眼上首的公孙度,他只得收下轻视之心,眼前这人出身平民,却没那些武夫那般好说话【哄骗】啊! 其实糜竺并没有完全交代,他唯独没有透露的一点是,这一次东行,并不只是他糜竺一家,这是一次商徒的集体东逃。 本来洛阳这条商路就是因为为利润丰厚而集结了大量商徒,董卓入住洛阳时,商徒们并没有因此反感,街坊良民被劫掠从来不会发生在这些拥有部曲护卫的豪商身上。 可是,前几日董卓发了疯,放纵士卒在大市抢劫,有豪商宅院被凉州军卒闯入,平日里那些耍刀弄棒的部曲遇上杀人如麻的兵士,被砍瓜切菜般杀散,豪商被虐杀,妻女亦被人淫辱取乐。 这下子就惊了马蜂窝了,所有收到消息的豪商先是跳脚大骂董卓此人无耻,然后立时准备跑路,有些人狠下心跺跺脚,抛弃洛阳财货,连夜离开。 而有些人,如糜竺这种大豪商,本身就有大量的货物随身,连夜奔逃的话就只能抛弃大量的财货。 幸运的是,糜竺打听到了公孙度这一新任辽东太守即将上任,而且是带兵上任的消息,多番打听、了解公孙度的底细之后,其与许多的青州、徐州豪商共议,认可了通过公孙度东行的方案。 这才有了这一次的上门拜访。 大松一口气的糜竺却没想到公孙度在同意随商队一起行动之后,并没有马上放他离开的意思,反而是拉着糜竺谈起了靡家的商事来了,让一心跑路的糜竺担心不已,真以为这厮惦记起了靡家的财产。 却没想到公孙度问的很杂,与靡家内部的事情一件不问,真的是只问商事。 “你们的船既能走大河,也能走渤海?是尖底吗?” “将军见识不凡,内河船都是平底船的,我等的船只到了青州入海,也只是沿着海岸航行而已。将军说的尖底船,常用于远航。” “平底船走海路?即便是沿海,那也有翻船的风险吧?” “嗯,是有的,每年都会有那么一两艘船失踪,海上风浪莫测,的确没有陆路安全。” “那你不怕?”公孙度追问,却见到对方一脸的尴尬神色,恍然大悟,这家伙只是随船走安全的内河航道,到了青州沿海,就换成陆路回东海郡。也不管糜竺的尴尬,公孙度继续问道 “既然海上风险莫测,为何你等仍旧是使用船只运输呢?每年翻一两次船,货物、人员,损失很大吧?” “那个,将军,其实与陆地上各关卡的抽成相比,海运的那一点损失不算什么的。” “哦!嗯嗯,可以理解。”公孙度这下连连点头,同时也认识到了,古今中外商人的心理都一样,为了利润,什么险都可以冒。 糜竺其实也有点搞不清楚眼前人的做派了,商人在东汉的社会地位其实是很低的,即便到了靡家这种可以影响一郡政务的地步,在官吏士族面前,都是待宰的肥羊。靡家因为豪富,已经遭受过多次的敲诈了。 靡家也在积极的参与到政治上去,想要培养子弟入仕途,可惜有钱能让鬼推磨,却不能让士人让出上升通道。 就算糜竺这种见多识广之人,心底再怎么瞧不上公孙度这种贫贱出身的边地太守,可是人家毕竟是太守,是官,是一地诸侯,拉着自己一个白身商贾半天,只为了谈论商务?这画风有点不对啊,自己学了那么多年的春秋经典,太守你也不考考我? 这时候毕竟是在诸侯乱战之前,靡家还没有因为在徐州的影响力而被陶谦招揽为幕僚,此时的他们对于进入仕途的心,还是很热切的,心态慢慢摆正的糜竺,很快就意识到了眼前人的可贵,难得遇到位不歧视商贾,且肯跟他们畅谈的高级官僚了。 第30章 刺杀【求追读!!】 公孙度的记忆中,靡家在不久的将来会投资起步的刘备,让这个小军阀从低谷有了爬起来的资本,这种天使投资,正是目前公孙度所需要的。 而且,历史记载中靡家光是僮仆就有近万人,后期还能赠送刘备2000人做礼物,从中就可以看出靡家的实力远不是一个豪商可以比拟的了。 果然,在与糜竺的交流中,公孙度发现靡家对于政治还是非常积极的参与的,这一次糜竺前往洛阳,不单是行商需要,还有就是为了获取重要的洛阳内部情报,及时向家族传递好便于决定接下来的动向。 据糜竺所说,他们家族的财货主要来自于世代的积累,多年在北地行商,使得靡家积累了相当的人脉,即便入不了士族的眼,可在公孙度看来,这些人脉、物资、经济相关的情报相当重要,从中能够判断出一个州郡的具体动向。 而且靡家不仅仅是在北地有商贸网络,在航海贸易上,靡家也有突破,沿海的北方青州航线已然成熟,南下扬州的航线更是繁忙。最让公孙度惊讶的是,靡家有船只来往过三韩,从其口中公孙度也得知了些倭国的见闻,只是这条线风险太大,靡家一直没有重视。 越交谈,公孙度就觉得,靡家是一块宝藏,这种庞大的商业网络,光是建设起来就需要多久时间,其中涉及到的各地情报、路况、海况、特产、风俗,统统都不是能用金钱来衡量的。 在公孙度看来,靡家始终没有脱离士农工商的窠臼,没有认识到自己的价值,以至于主动投资刘备。 “靡家啊,看来我得夺一点玄德兄将来的气运了。”公孙度这样想着。 “子仲兄有无兴趣来我辽东任职?辽东百废待兴,正需要子仲这样的人才啊!”公孙度当即发出了邀请。 “这个..”糜竺心中十分为难,罕见地在一方诸侯招揽之下出现了迟疑神色。 可他毕竟是靡家家主,做决定是需要慎重的。而且囿于偏见,在糜竺看来,入仕徐州是最好的地方,辽东那就是个鸟不拉屎之地。 可是一方面这是一地太守,一方诸侯的主动招揽,自己也不好驳了对方面子;一方面自己终于得到了一方大员的赏识,有了马上踏入仕途的阶梯,做官的大门已经打开,来自灵魂的跃跃欲试让他差点把持不住自己。 终于,糜竺道“谢将军厚爱,在下恐无辅佐之才,且在下乃商贾出身,若是入将军幕下恐让人耻笑。” 糜竺的婉拒在公孙度的预料之内,他没想到立马将这人攻略成功,时间还长。 公孙度状似大方般摆手“无妨,辽东的大门始终为子仲兄敞开,兄之大才,某今日已经领教。出身寒微,不是耻辱,能屈能伸,方为丈夫。子仲啊,你是条潜龙,切莫妄自菲薄。” 此时的徐州并没有显现出兵荒马乱的征兆,靡家也没有覆灭的危机,靡家远远没有到孤注一掷选择投资的时候。 况且两人只是初识,那种两人一见面就对人五体投地拜下的事情,还是少数。 糜竺眼含热泪,只觉得眼前的汉子简直是自己的知己,不仅不嫌弃自己的出身,还能折节下交,欣赏自己的才华,称赞自己为龙! 士为知己者死,糜竺第一次体会到了那种激昂情绪。然而,多年经受家族教育的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没有当即拜下。 只是此刻的糜竺已经下定了决心,这一次回到家族,定要说服族老,于辽东另立一脉。 .... 中平六年,九月十三 洛阳,清晨 公孙度与糜竺谈妥后的第三天 洛水之上挤满了大大小小的船只, 糜竺呆呆地看着一群发配犯人在出了洛阳城后发出欢呼,仿佛获得了自由一般。 而最让他不能自己的是那些囚犯在路过公孙度的时候都十分的恭敬,有些人甚至恭敬行礼称呼主公。 这让一直不能入仕的糜竺眼珠子掉了一地,这是?公孙度如此饥不择食了吗?求贤若渴至此?还是说那是什么了不得的大贤被陷害入狱?可是,人数有点多吧? 然而让他更加没想到的是,公孙度一点没有上位者的态度,和和气气的与那些刚刚还在洛阳狱吏手下战战兢兢的囚犯交谈,乃至说笑。 他突然有一点惆怅,这人,怎的如此不作调?即便没有当上公孙度的幕僚,此时糜竺已经贼累心中将劝导公孙度的说辞在脑海中习练了无数遍了。 只可惜啊,无名无份。 呵,自作多情!糜竺摇头自嘲。 有了事先的统筹,那些工匠作为最重要的资产,被公孙度最先送上船,然后是这些发配犯人,最后才是公孙度幕僚以及手下兵士。至于糜竺他们的船,不在公孙度的考虑范围内。 有士卒在码头上维持着秩序,倒是显得有条不紊。 公孙度全身着甲,这会儿正在盯着船上的幡旗瞧呢,余光就瞥见张辽缓缓骑马靠近。 张辽在昨日就回归公孙度营中,带回来了一百骑兵,公孙度并不失望,当初张辽是以朝廷名义在河北招募的一千兵马,这回能以自身人格魅力带回来一百的骑兵,已经让他很惊喜了。 “什么事?” “主公,弟兄们发现了几个观望我等行踪的探子,被军中的斥候给捉回来了。”张辽在马背上拱手道。 “探子?是不是附近的百姓?” “不是百姓,斥候检查过那些人手上的茧子,都是拿惯了刀的,而且一个个嘴巴死硬,不肯吐露分毫。”张辽眉头微蹙回道。张辽的隐藏意思就是那些人都是些死士,不是一般人能够豢养的。 “走,去看看。” 没一会儿,公孙度就在码头附近的草丛中看到了那几个被绳子捆缚的死士,一个个鼻青脸肿的,看样子被打的不轻。 这些人看到公孙度后,那一脸横肉的汉子瞳孔一缩,肌肉拱起,似乎要暴起伤人。公孙度要有多迟钝,才会被这种把戏伤到?一记窝心脚踢过去,这一脚着实力大,那汉子伤了肺腑,口中直冒血,却是硬撑着要起来反击。 这番拼命的架势,搞得公孙度摸不着头脑,正琢磨着呢,却听见“小心!”“有弓弩”“小心刺客!”的呼喊声 张辽最先发现不远处的草地下有人埋伏,待看到草丛里的金属光泽时,当即喊出小心弓弩的示警声。 公孙度在张辽示警的一刹那就注意到了不远处的弓弩手,以及那已经发出的弩矢,而那弩矢的目标,本是自己的眉心,只是因为张辽的示警,导致了弩手仓促之下发射失准。 可即便是失准,弩矢同样射向了公孙度的头部。 死亡的大恐怖临身,公孙度千钧一发之际,运动了全身肌肉,只为了将头向右侧偏移了一寸。 “铮~”弩矢擦着锻打的兜鍪弧形面,其被同样身为钢铁材质的兜鍪弹开。 公孙度的脑袋被震得嗡嗡作响,霎时间起了一身的冷汗,似刚刚这般的危险时刻,是他抵达这个世界后的第一次。 恐惧消散,可随之而来的就是无尽的愤怒,他没有停顿,没有迟疑,一把夺过在侧士卒手中的弓,捻弓搭箭,射向了远远奔逃的刺客。 “嗖!”张辽也射出了手中箭矢。 “嗖~”一连两根箭矢,都射中了刺客的大腿,那刺客当即倒地,还在奋力用手掌向前匍匐逃跑。 “拿下他,我要活的!”公孙度牙根紧咬,几乎是用吼的道。 周围的士兵也都很愤怒,公孙度对待手下兵卒十分大方,而且并不欺侮打骂士卒,还经常与老兵们互相闲谈,像多年老战友一般,这般上司,委实难遇。 几日下来,大家对他都很满意,甚至生出了效死之心。要知道,这一点对战场老油子是有多难。 张辽脸色阴沉,发生这种事情,严格来说,其实是他的责任,没有彻底肃清周围的敌人。 他弯腰拿起地上的弩,观察了番对走来的公孙度低声道“这是军中精弩,是董卓兵?” “不一定,连徐荣都可以给我搞来三百精弩,对于有些人来说,信手拈来。”公孙度摆摆手,示意下定论为时过早。 这帮人处心积虑,刚刚那个被公孙度踹翻的死硬分子,就是要弄出动静,好给远处藏匿的弩手指明身份。 此时士卒已经将公孙度围了起来,刚刚发生了刺杀,无论如何,公孙度此时都不应该暴露在外的。 “嘿,这些人真的是...费尽心机!用的还是钉头箭。”公孙度拿起士卒递过来的弩矢,发现那支钉头箭,专门用于破铁甲的。 而当公孙度看见那箭杆上的铭文时,瞪大了眼睛,那是个袁字。 “这么明目张胆吗?呵呵,这是要用我立威啊!”公孙度被气笑了。 可随即他就收敛笑容,对左右下令道“传令下去,此事不得泄露,违者以军法论处。” “诺!”四周在场的士兵皆肃然应声,可那眼中的杀意怎么也掩饰不住。 第31章 刺杀2【求追读!!】 在船夫的悠长号子声中,船队缓缓离开了河岸,即将顺着洛水而下,糜竺等人站在旗舰上与岸上的公孙度拱手告别。 在糜竺的视角看来,这是公孙度考虑到,洛水河段水流平缓,为了保持战力,减少骑兵行船的时间,才决定这段路让骑兵在岸上急行护卫,一直到珙县地界再行上船,一切都很合理。 他不知道的是,岸上的公孙度在与他作别后,转过身脸色便阴沉下来。 刺杀的事情并没有传开,公孙度并不想让自己与袁氏的矛盾闹得众人皆知。 即便他知道在几个月后,不用自己出手,袁氏满门都会在董卓的暴怒之下沦为齑粉。可是,当刀真正砍在自己身上时,他就顾不得理中客了,那种死亡近身的恐惧,他今生都不会忘记。以及袁家对他莫名其妙的针对,更让大为光火。 管他四世三公的袁氏!惹了我公孙度,天王老子来了也要让你脱层皮! 这仇,必须得报!他的胸腔此刻积满了怒气,就像达到高温阈值的锅炉,想找地方泄压,而泄压的唯一方式就是报复,狠狠地报复回来! “文远,主事抓住了没?”他缓缓前行,边走边问道 “嗯,抓住了,就在前面的民宅里,人本来挺硬,切到第七根手指头才招。” “怎么说,袁家人的出行时间安排说了吗?”公孙度回头问道,他没有奢望杀进袁氏府邸,他人手太少,而且并不现实,针对袁家某一重要成员是最为合理的选择。 即便怒气满腔,公孙度也没有失去理智,他有种特质,能让自己处于完全冷静的状态来思问题。 “招了,上午巳时三刻,袁隗与侍中蔡邕有约,必经之路是步广里十字街口。” “那时间不多了,咱们抓紧。文远你安排骑兵以正常行军速度前往珙县。”公孙度对张辽命令道。 张辽得令,招来手下,命令其带人先行出发。 公孙度已经卸甲,着一身便装,此时骑在马背上,随着马蹄翻动,他拎着缰绳,视线扫过周围跟随他的骑士,这些人,都是他的亲随,其中大部分都是此次随他进京的亲卫,是绝对可以托付生死的存在。 “在场都是我公孙度兄弟,也都了解早上发生的事情。非是某心胸狭隘,不能容人,实是那袁家欺人太甚。 从来,那些士家子就不将我等厮杀汉当作人来看待,对我等视若猪狗,仿佛仙凡有别一般,我倒想要做一做那射日的后羿,将神仙打落凡尘,我倒要看一看他们士家子的血,是不是红的! 今日,我等就要入城杀那袁隗,以袁家人的血解心头之恨。” “将军下令吧..” “兄弟们都听你的..“ “将军..” 在场的军士都是公孙度的亲信,听闻他遭遇刺杀之后,本就愤怒异常,此刻闻言更是纷纷出言,根本就没想过袭击的对象是袁家这样的庞然大物所造成的严重后果。 这一次是纯粹动武,公孙度也就没有留下文士,尽管他处于暴怒状态,可是他的脑子却很清晰,一条条战术在脑海中浮现,他也不耽搁,他用刀在地上简单画出洛阳城的轮廓,一条条命令发出 “柳毅,你先赶去街口,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给我占据一间可以藏身的民屋,切记不要闹出动静!”柳毅得令后不耽搁,径直上马回城去了。 “赵武,你去前面农庄借几头牛回来,多多益善。” “张辽,你在撤离路线,,这里,还有这里,,以及城外各个节点安排好备用马匹。” “田健,你带几个弟兄到上东门接应,若是那些守卫没有反应,就不用发动,若是城门卫封锁城门,你等就制造混乱,拖延到我们出城。秦奉你带几个弟兄去中东门,任务与田健同。” “剩下的人带足弓箭,跟我走,杀人!” “诺!”众人轰然称诺。 当即各自准备而去。 重新进入洛阳城的公孙度一行,选择了分散混在商旅之中,而那些糊弄事情的城门守卫根本没有发现这些健壮汉子的异常。 这是一个好征兆! 步广里,巳时二刻 公孙度进入了柳毅事先占据的民房,占据民居这事情并没有公孙度预料里的伤及无辜,这间民房恰好属于公孙度掳走的其中一个匠人所有,直让他大呼缘分。 “大兄,有风了,西风。”趴在屋顶上的柳毅看着发梢在空中飘动方向,低声向公孙度传话。 “天助我也!”公孙度瞄向天空,树梢也在晃动,他手握成拳自语道。 随即他立刻下令道 “传令,各小组准备。” 长街之上,行人熙攘,可是随着高官出行,四周的仆从部曲开道,驱赶路上的闲杂人等,长街上的人潮皆识趣的远远躲开。 袁隗坐在牛车上,一身道袍,若风流雅士般潇洒,只是他的心情却不似外表淡然,反而十分焦躁他们被困在洛阳城了,董卓显然将他和兄长当作人质,用来威胁在外地的袁绍袁术。这种笼中鸟的滋味着实不好受。 仆从昂着头用棒子驱赶着长街行人,趾高气扬似乎比谁都要高贵;却发现前方有人堵住了道路,立马步行上前,手里拎着开路大棒,就要用手中的棒子理论一番。 走得近了,却发现那是几头老黄牛,横亘在街上,不肯挪窝,牛主人急得哇哇叫。 仆从一看乐了,直觉得今晚有牛肉吃了,正要上前将黄牛当作袁氏贡献,却猛然间发现那牛主人似乎在看到他们的那一刻,就牵着缰绳将牛头一齐调转过来面对着车队,正疑惑时,立刻见到火光那牛尾巴着火了! “哞~”吃痛的群牛奋力向前奔跑,想要远离屁股上的灼烧,沉重的牛蹄踏在长街上,发出砰砰的闷响。 “轰~”人潮被牛群的动静惊动,撒丫子跑路开来,谁都不敢站在街上让牛群踩踏。 “快跑啊!牛惊了~”行人的哭喊在大街上传开。 仆从吓得肝胆俱灭,赶忙扔下手中大棒,就要后退。可他哪里逃得过奔牛的冲击?公牛的牛角一顶,牛蹄一踏,就被结果了性命。 袁隗的护卫也是一惊,当即就集体抽出刀来,可人哪里抵得过牛的冲击?要么在牛近身之前急急躲避然后被顶飞,要么鼓起勇气将刀劈向奔牛,以自己惨遭惊牛践踏换来牛的狂怒。 “哞!”袁隗拉车的牛也被同类的愤怒感染,撒开蹄子就要跑,可是被车夫死死控制,僵持间牛挣脱了身上的束缚后加入了这场混乱,接连顶翻好几个护卫之后,才被众人合力用刀戳死。 袁隗也早没了云淡风轻,他死死抓住车辕,惊恐的看着在场的混乱,亲眼看着那些护卫被牛群冲散,似乎就要将他撞碎一般。 闭上眼睛正要等死的他,惊喜发现牛群躲开了牛车这死物,从两侧向后逃去,让他狠狠松了口气。 西方,公孙度将打湿了的手指伸到空中,感受了下风速后,点头道“时机到了,撒石灰!” 传令后,公孙度及手下立刻行动起来,这些人一个个面目笼罩着黑布,就连眼睛都遮了片浅色纱布,他们取出一包包石灰,在上风口处,用刀划开布袋,手下骑着马将破布袋子在空中晃悠,以便使得石灰充分洒匀。 在风的助攻之下,石灰被裹挟着扑向袁隗的车队,一时间,这条街上白色成为了全部。 “啊!我的眼睛~”有人痛呼 “小心,都闭上眼,这是石灰!”有人惊呼出声。 本就因为惊牛而四散的护卫被这石灰一糊脸,一个个捂着眼睛痛呼起来。 袁隗坐在车内,帘子挡住了大部分的石灰,一早就闭上眼睛的他,还是被呛的咳咳作响。 不到片刻,“啊~”被这些惊变搞得风声鹤唳的护卫再一次的发出了惨叫之声。 “啊~唔~小心刺客,有弓箭手!”有人在临死前睁开灼痛的眼睛看见了射箭之人,发出警示道。 公孙度、张辽以及剩余的兵士都是手持步弓,站在石灰覆盖范围之外,对着那些睁不开眼的护卫挨个点名。 石灰随着大风吹过,渐渐沉淀下来,而他们这是随着石灰的落地,渐次上前,弹幕徐进一般,将那些才松口气的守卫一一杀死。 终于,有人受不了这种一边倒的屠杀,丢下兵器就要跑路,然而,将后背暴露在射手面前就是找死,立时被长箭穿胸。有人试图反击,迷糊着眼睛的他们却在反击的路上,,就被这群神射手一一放倒。 “哇~”袁隗在牛车上惊恐大叫,护卫的惨叫声,以及他们中箭临死前的哀嚎声,都让他这个许久不闻兵戈声的老朽失态大叫。 他颤颤巍巍的想要从牛车中爬出来,逃离这片地狱,当他闭着眼摸索着牛车的栏杆,试图依靠着下车时。 哒哒~马蹄之声靠近了牛车,紧闭双眼的袁隗侧耳,惊恐叫道“谁?” “睁开眼来!”一个冰冷的声音传过来,袁隗身子一颤,但还是在那充满压迫力的声线中睁开了浑浊的眼。 “你是?”袁隗看到眼前那个骑在马背上的青年,看到其陌生的面孔,他是一脸的不解。 此时公孙度已经解下了脸上的蒙布,踢了踢马肚子,凑近了袁隗的面孔。 但是,袁隗依旧是那一脸的迷糊。 “哼~”公孙度无名火起,自己在这等人眼里,就连面目都不曾有吗?是那种可以交给属下随意处置,若那街上的啃食残羹的野狗? “嘿嘿,只是这些人也没想到,野狗也有反咬一口的本事吧?”不过看着眼前的境况,公孙度畅快想道。 袁隗的疑惑没有持续很久,因为公孙度靠近之后,没有给他发动三寸不烂之舌的机会,电光火石间抽出那根行刺他的,箭头都有些变形的钉头弩矢,在袁隗不可置信的眼神中,在他反应过来前,径直插入了袁隗的咽喉。 “呜呜~”袁隗陷入了临死前的恐慌,挣扎着身子想要求救,想要逃离,却不料公孙度若老友一般,死死扣住了袁隗的肩膀,凑在其耳旁轻声道 “去了黄泉,若那判官问你杀人者,答辽东公孙度是也!” 公孙度说完松手,“砰~”袁隗倒在了牛车上。 弩矢轻而易举穿透了脖颈,气管被破,肺部空气通过伤处破口时冒出血泡。 锋刃也划破了脖颈的动脉,血液若撒了欢的精灵,四处跳跃而出,洒满了整个车厢。 袁隗试图用手捂住破口却发现无能为力,想要开口,却发现没有声音发出,他就那么躺着,挣扎着,无助地走向了满是寂灭的死亡。 中平六年,九月十三,大汉太傅袁隗,长街遇刺,卒于牛车。 在公孙度杀死袁隗之时,张辽等人正在不懈地给地上残余护卫补刀,这边完事后,公孙度环顾一周,没有废话,他大手一挥,掉转马头道“我们走!” 事实证明,凉州兵并没有将洛阳城内的治安放在心上,当长街上出现惊牛之后,听闻消息的士兵直当玩笑,而当听闻那里出现了厮杀动静时,也没有半点快速反应的动静,这段时间里,厮杀煞是寻常,他们就当看热闹。 然而,还未等他们一番准备,排着队列靠近厮杀场,长街上的混乱就乍然结束了,留下了一地死亡的护卫,和当朝太尉袁隗的尸体! 反应过来的城尉这才意识到,事情闹大了,立刻传令封锁城门! 然而,将一切算计在心中的公孙度早就带领着众人自各个城门分散离开洛阳了。 一刻钟后,担任洛阳城守卫之责的吕布来到长街,也被眼前的一幕吓了一跳。 “这就是一场屠杀!”吕布看到那些护卫一个个捂着咽喉而死的惨状,感叹道,刺客非常老练,没有留下活口。 “将军,据附近居民禀报,是有奔牛扰乱了太傅护卫阵型,然后刺客又在上风口遍撒石灰,护卫睁不开眼,才被刺客轻松射杀。” “嗯!地上连打斗的痕迹都没有,这就是单方面碾压。”吕布看着地上的白色痕迹道,那里只有脚印和马蹄印,除此外没有其他痕迹。 “回禀太尉,刺杀是精兵所为,为首者善兵法。”吕布向手下摆摆手指示道,下属得令立刻打马向董卓府邸而去。 “呼~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天下,不太平啦....” 吕布手握长刀,沿着厮杀场转悠一圈后,目光投注在不远处的宫墙上,口中喃喃道。 而另一边,有着充足备用马匹的公孙度一行没有节省马力的意思,一路快马加鞭,马匹累了就换马,不停歇的赶路之下,他们终于赶上了行军的骑兵队列。 下午,骑兵与船队在珙县地界相遇,马匹被安排上了专用船只,所有人依次上船,没有停留,若无事发生一般。 第32章 后续 自回到船上后,张辽的心绪就久久不能平息,张辽的见识自然远非公孙度的那些乡下亲信可比,张辽作为马邑豪族子弟,心中十分清楚袁氏的能量。 可以说,若是皇帝由天下士人来推选的话,那么获选者一定是非袁氏莫属,四世三公的称号可不是瞎说的。 东汉的不成文惯例就是作为被举荐的人,有着向举主效忠的义务,这是仅次于效忠天子的义务,这种典型的二元君主制的后果就是,袁氏的影响力遍布天下。 四世三公的历史现实面前,接连四代人的积累,被袁氏提拔过的官员有多少?他们在全国的分布又有多广? 他不敢想象自己几人竟然胆大包天到,敢于袭杀了袁氏家族数一数二的袁隗,当朝太傅! 另一件让他不敢相信的一点就是,他们不仅那么干了,而且还全身而退,没有一人掉队,没有一人死亡乃至受伤,仿佛取掉当朝太尉的性命,就如吃饭喝水那般简单。 张辽摇摇脑袋,他现在满脑子的不敢置信,要不是手臂张弓导致的酸软,以及臀部在奔马过程中造成的擦伤,这些肉体的疼痛提醒着他何为现实,以及他今日的所作所为,他一定会以为这一切都不过是一场幻梦。 他最后深深看了眼上船之后就与士卒聊天,与船匠谈话一脸和气的公孙度,就是这个男人,一怒之下取了四世三公的家的袁隗性命,也是这个男人,信手拈来般制定了完善乃至精密的计划,思虑周密考虑了所有的可控不可控因素,带着他们不到二十人,于大汉的首都,刺杀了当朝太傅,这是何等的壮举! “不过,”张辽的脸上出现了笑容,就像多年的伪装被揭下,他嘴角咧起,自语道:“我就喜欢这样。” 是的,张辽他十分享受打破权威的感觉,今日袭杀袁隗那一刻,他不再考虑自己身上背负的家族使命,不再思虑出身限制而拼命往上爬,他只要紧紧跟在那个男人的身后,然后,打破旧的权威,树立一个崭新的,属于他们的,权威。 隐隐的,张辽的心态发生了变化,他不再那么小心翼翼,开始积极的为这个小团体未来考虑起来。 洛阳 太尉府内 “什么?袁隗死了?哈哈哈!死的好啊,我早就想整治那老小子了。”董卓在府邸内听闻袁隗的死讯,先是一惊,然后大笑起来,想必袁隗的死亡对他来说并不是件坏事。 前来汇报的李儒有些无语看着失态的董卓,自家主公就是这样啊,常被情绪左右,李儒轻轻一叹。 “怎么死的?”笑容没有持续多长时间,缓过来的董卓发问道。 “回主公,今日袁隗是长街之上被人刺杀而死的。” “刺杀?何人所为?敢在洛阳当街行凶?”董卓的眉头一皱,袁隗的死法显然出乎了他的预料。 “目前并不知晓,不过刚刚骑都尉吕布遣人汇报行凶者皆精兵老手,为首还擅长兵法。” “哦?”董卓来了兴趣,“怎么个擅长法?你细细说来。” 董卓这明显偏题了,李儒无奈,只好将军士禀报的现场情况一一转述。 “好好!好一个火牛阵,田单故技矣,这石灰也是当年零陵太守杨璇用过的招数,这人的手段还不少。嘿嘿,主要是这人对于兵法的灵活运用,实在难得。你说这群人,执行刺杀的人数不到二十人,单单用弓箭就解决了大部分的袁家护卫?”董卓先是对刺客的布置连连赞叹,然后发问 “对,根据现场军士询问居民所得,应无差错。” “嗯,处心积虑啊,要么是内鬼,要么是他袁家的仇家所为。”董卓背着手踱了几步开口道。 “还有一点,我等在那袁隗的尸体上发现了,行凶的武器是一支军弩弩矢,上面有袁家的标志。” “内讧?还是混淆视听?”董卓闻言,眯起了眼睛,多年的宦海让他一下起了警惕之心,总觉得其中有诈。 “主公,当前我等考虑的不是凶手为谁啊!属下担心,那袁绍、袁术会将此事作为借口,带兵入洛啊。”李儒急声提醒董卓袁隗被刺的后续影响。 “借口?那就更有可能是内讧了,你说有无可能就是那袁绍小儿干的好事?”董卓眯眼,想起了那个敢于跟他拔刀对峙的男人,他是一点不怀疑袁绍能干出此等弑亲的举动的。 想到此处,董卓摆摆手道“无妨,你让人将袁隗的尸体送回袁家,不要动分毫,人都死了,给他留点体面。” “至于关东诸侯,这阵子可真的是热闹啊,一个个打着反我的旗号自立,诸侯那点小心思谁看不出来?”想起兖州豫州最近几天传来的消息,董卓就气不打一处来。 “给牛辅传令,尽快将财货转运,即日出发给我将白波军给平了,一群乱军而已,这迁延多长时间了?” “另外,给徐荣传令,令他前出到怀县扎营,练兵备战,顺便监视关东诸侯。” “诺!”李儒躬身接令而出。 ........ 袁府 “砰~”袁逢的酒盏掉落在地,他眼睛瞪得老大,难以置信的确认道“次阳死了?” 老管家恐惧得身子颤抖,但还是因为此事的严重性,继续说道“三爷今日巳时本是要去赴宴的,结果在长街上被人堵住,刺客使用石灰迷了护卫的眼睛,用弩矢穿了三爷的脖子。唔~” 老管家说到此处竟然是比袁逢还要伤心一般哭了出来,袁逢手臂颤抖个不停,他眼睛死死盯住管家身后的护卫队长,厉声道“你来说,怎么回事?” 护卫队长硬着头皮跪倒在地,将他们得知的情报一一讲出,这些与董卓获取的无二。 “是董卓干的?”袁逢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如此,可是紧接着就被他否定了,他了解董仲颖,此人是不屑做这等刺杀之事的,若有一天董卓对自己下手,一定会是在那菜市口,刀斧加身了事。 “你说次阳是被我袁氏的弩矢所杀?”袁逢眯眼,询问护卫队长。 “对,吕布将三爷送回来时,我等检查过了,并没有动过的痕迹,凶器就是那一支穿喉的弩矢。” “会是谁呢?难道说?”袁逢霎时间想起了那个一直抱养在兄弟家的儿子,袁绍。 “会不会是他干的?故意逼迫董卓?给他们起兵的借口?”“不可能,本初在那渤海郡无兵无粮,他拿什么起兵?倒是公路..”他又想起那个表面上豪放热情的嫡子,觉得能干出这种事情的人,可能只有他那种疯狂性子了。 袁逢猛地惊醒,他用手使劲抱住脑袋,自语道“自己在干什么?为什么会首先怀疑自家人。这种弩矢又不是不能仿照,而且极有可能是别有用心之人用来栽赃的。呼~” “弩矢,弩?”他忽然想起一件小事,他迟疑了会才开口“那个,袁希在吗?” 护卫队长闻言愣了下,才回道“他奉主公之命出城办事去了,还未曾回来。” “他好像带了把精弩出门?是要杀谁来着?”袁逢迟疑道,显然这种小事他一般都不会放在心上的。 “辽东太守,公孙度”管家适时出言提醒道。 “对,杀那公孙度,他说那公孙度整日里缩在营房中,须得设局杀他,他做的怎么样了?某没记错的话,他带的弩矢可不止一支。”袁逢毕竟是老江湖,从蛛丝马迹里瞧出了端倪。“而且,我还记得那一支弩矢是特制的,专为破甲的,钉头弩矢。” 护卫队长闻言身子一颤,声音带着哭腔道“主公说得对,三爷脖子上那根弩矢就是一根特制的钉头弩矢。” “呼~”袁逢长长吸了一口气再慢慢吐出,死死压抑住自己的情绪道“给我去查袁希的下落,还有那公孙度的下落!” “诺!”在场众人连滚带爬从袁逢的书房中逃了出去,他们都是袁氏的家奴,袁逢要是怒极,随手打死几个人,谁都不会追究的,此番袁逢未曾打杀人,都是暗道幸运。 殊不知刚刚想到公孙度的那一刻,袁逢的衣衫就被冷汗打湿了,他宁愿第一时间想到是自家人动的手,也不愿将凶手定位到那等无名之人。 高贵之人最怕什么?死于低贱之人手中! 下午 手下向袁逢汇报 搜索完城外袁希的住处、袁氏的宅院据点,袁希以及行动的袁氏精锐部曲都失踪了。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公孙度那小子呢?” “公孙度乘坐洛水上的舟船,今日清晨便出发了,此时,大概已经到达巩县了吧?”属下抬眼看了下袁逢,低声回道。 “这么说,他还有不在场证明咯?”袁逢都被属下给气笑了,此时他可以肯定,袁隗的刺杀,就是公孙度干的。 无他,巧合太多,袁逢甚至以为,那根弩矢就是公孙度故意留下的,就是在对他袁氏赤裸裸的示威。 “竖子!”袁逢喝骂出声。一想到那贫贱之人竟然用我袁氏刺杀他的武器,反过来杀掉了自己的弟弟,袁逢的胸腔就止不住的起伏。 “给本初下令,那公孙度就是杀害他们叔父的凶手,务必不要让他安稳回到辽东去!”袁逢嘶哑着声音吼道。 这件事,让袁逢如吃了苍蝇般难受,因为他不能公布天下公孙度就是那刺客凶手的真相。 士族维持风度,靠的就是脸面,靠的就是在士林、天下人眼中不可侵犯的形象,这种形象是万万不能被打破的。 所以,行刺不成反被刺,这种极度丢脸的事情,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当徐荣在军营中收到了来自太尉府的命令,他没有耽误,立刻命令士卒集合开拔,待将校出帐传令整军之后,徐荣却大手捏着那份关于太傅袁隗被刺杀身亡的情报久久不言。 光是看到情报中描述的作案手法,徐荣几乎就可以确定了,那就是公孙度干的!当初在武库中,从木央口中得知的杨璇的事迹里他对待零陵郡盗匪的手段,几乎与这次刺杀无二。 “升济啊,升济,你到底要干什么呢?”徐荣摇摇头,微微一叹,随即又将情报扔进了火盆,白纸黑字霎时间成了灰。 第33章 大河 农历九月中旬,正是西风乍起的时候。 太阳射角由直射赤道渐渐移向南方,同时也带走了多余的光和热。 北方的寒流正在酝酿,强大的蒙古冷高压气旋尾端扫过南方。 风自太行山余脉而下,吹得船队的风帆鼓起,船头不断地划开浪花,两岸的风物在飞速后退。 这幅场面让船上的许多北地男儿惊讶无比,与他们此时乘坐的舟船船速相比,往日在北地乘坐的小船只能算是舢板。 “将军有所不知,这大河的风啊,九月正是转向的时候。夏季天热之时,刮东风和东南风。那时候啊,老朽等人的船只自青州海口而入,张开风帆,东方鼓荡下,一路不停歇,可直达洛阳。” “而到了秋冬季,风向变化,洛阳至白马一带,盛行西北风,西风,正如我等此时所行的路段,顺风顺水,只需要张开风帆,便可一日千里。而到了白马以下,则是以北风为主,那时候我等便是降下风帆,顺流而下即可。” 旗舰上的老船夫正在给公孙度讲解这大河行船的诀窍,看得出来,船夫对于向公孙度这种贵人解惑是极为乐意的,特别是在公孙度闻言连连点头,满口称赞老船夫有学问,懂天象的时候,船夫更是笑得合不上嘴,只觉得凭借自己今日的遭遇,就一下子有了许多可以向后辈吹嘘的资本了。 公孙度听着老船夫的科普,同时与自己所知道的知识一一对照,春夏时候,来自太平洋的暖湿气流,沿着平坦无碍的黄河河道上溯,不仅向着沿途施云布雨,还带了非常合适商船航行的东风。 秋冬之时,西伯利亚的寒流,蒙古高原的气旋,河北平原游荡的风,纷纷在大河河面上加入角逐,此时就以北方、西风、西北风为主了。 公孙度立在船头,船头持之以恒的将前方的浪花打碎,扑面而来的水汽浸湿了他的衣衫,可是他却毫不在意,只是呆呆望着沿途的风景。 与后世他印象中的黄河是一条害河的影响不同,此时展现在公孙度眼前的大河,充分展现了她母亲河的温柔一面。 河水滔滔不绝而下,沿途修满了沟渠堤坝,两岸平坦而又整齐的田土,让他恍如回到了前世,不,这比前世的黄河还要美好。 河水也没有印象中那么浑浊,远没有古时候讲的一碗水半碗泥那么恐怖。 他终于明白了何为逐鹿中原,就凭这河道两岸的田土,就能养活多少人口啊,更别提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了。 这种古今印象的冲突让公孙度充满了好奇,于是他向自己的万事通木央咨询,没想到木央这次却让贤,推举那名被木央记载小本本上的都水监大匠王昌,来回答公孙度的问题。 那名被绑票的都水监大匠王昌,其实自上船之后心态便就平和下来了,他心里清楚公孙度怎么说都是朝廷任命的正牌太守,自己一介小民,根本没资格与其争论的。 所以他才被木央推举出来后,表现得配合且恭敬的来给公孙度解惑。 而当得知公孙度所问是大河治水这种涉及到自己专业领域的问题时,正好挠到了他种人的痒处。 王昌好为人师的毛病犯了,又见到公孙度此人没有架子,对他又客气,当即便拉着公孙度讲起了这条大河在本朝的治水史。 “黄河如今如此驯服,多亏了明帝在位时的河堤谒者王景,他在任上时的功绩。” 原来,黄河在新莽时期决口之后,不论是在那短命的新朝,还是在刘秀开国的后汉,由于治理意见不统一,致使黄河第二次改道后,水患连绵60年得不到平息。 直到那个男人-王景的出现,他在当时在位的明帝支持下,横跨州郡,征调几十万的士兵和劳工,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筑堤、疏浚黄河千余里、汴渠七八百里,其中投资超过百亿钱。 后世有句赞扬此人的说法,叫做‘王景治河千年无患’。 自东汉永平十二年(公元69年),直至宋仁宗庆历八年(公元1048年),黄河主流河道一直处于稳定状态,事实证明,王景所设计主持的这条河道的确是位置比较理想的一条河道。 当然,后来的宋朝官僚搞得那些骚操作——三易回河,直接坑的中原元气尽丧,就不再赘述了。 在公孙度眼里,这时候的黄河两岸,比后世他说亲眼见到的中原田土,还要丰饶得多。 在王昌滔滔不绝的讲述中,公孙度仿佛看到了那黄河两岸的父老乡亲齐上阵,拿着简易的工具,只是为了驯服脚下这头黄龙的震天场面。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他们竟然做到了,做到了西方那些习惯跳上方舟逃难之人来说不敢想象的事情。 这是在黄河所经流域的州郡上下官吏的共同合力,在中央朝廷的居中协调,在有深厚治水经验的技术官僚做理论指导,以及后面千千万万的劳工共同支持下才能完成的壮举。 公孙度站起身来,目光一一扫过两岸的田亩以及上边劳作的农人,第一次的,他深深理解了中国人对于大一统的执着原因了。 这样伟大的工程,只有在大一统的体制下,整合全国之力,投入资金,发动百姓,协调州郡,才能完成。 “你姓王,是那王景的后人吗?”公孙度忽地好奇问道。 王昌连忙摆手“怎敢胡乱攀扯亲戚,实不相瞒,吾家祖上就是在王刺史手下奔走的匠人,学了一点皮毛,传了下来,这才让我等后人有了吃饭的手艺。” 看得出来,在王昌等人看来,王景就是神一般的人物,那股崇敬之情,是发自肺腑的。 自古以来,就有‘黄河宁,天下平’的说法,每一次的王朝末年,几乎都是伴随着治河问题而产生的。 只是,大汉如今的局面又是为何呢?仅仅是董卓乱政那么简单吗? 公孙度望着大河出神,心中这般想着。 片刻后,公孙度回到了舱内书写东西,都是些他闲暇里回忆的前世知识,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公孙度还是想要趁着有时间多多记录,或许日后这些东西也能成为一笔不小的财富。 没过多久,舱门被敲响,糜竺上门拜访,进屋立即躬身行礼道 “将军,明日我等就要经过白马了,而等到东郡地界,船速将不会有如今那么快了,那时候船只靠着时不时的抢风和顺流才能安稳前行,加上下游泥沙积聚,很是有些河段沙洲密布,水匪横行,还请将军手下做好准备!” “嗯,我会告知手下儿郎的。”公孙度点头应允道。 糜竺见公孙度无其他事正要离开时却被叫住“子仲,我等刚刚行过的地界,是酸枣吗?” “嗯,正是陈留郡酸枣县境内。” “陈留啊!”公孙度被这几个词汇勾起了回忆,他记得诸侯的会盟就是在酸枣的,而陈留郡,不就是曹老板的起家之地吗? 第34章 各方 中平六年,九月十七 陈留郡 曹操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今年八月底,他改名换姓,从小路向东逃,路过己吾县时,他得到了陈留郡孝廉卫滋的天使投资,有了资本在当地招募兵马。 他募兵的旗号打起来没几天,朝廷使臣来访,董卓给他升官了骁骑校尉。 曹操笑纳,然后继续招兵,他心中十分清楚,关东群豪与董卓的恩怨只能在战场上决出胜负。 他将自己起兵的谋划传递回宗族,得到了宗族的热烈响应。宗族成员立马行动,曹洪、曹仁、曹纯、夏侯渊、夏侯惇带领着家中部曲赶来汇合,孤身一人在陈留的曹操一下子成为了当地最大的军阀。 但是他并没有受到当时的陈留郡太守张邈的针对,因为曹操募兵这段时间里,兖州官场正在酝酿着组建反董联盟,结果消息泄露,传得沸沸扬扬。 可令人没想到的是,兖州上下并没有遭遇到董卓的雷霆打击,这下使得反董声势大涨,联盟得到了疯狂扩张,后将军袁术、冀州牧韩馥、豫州刺史孔伷、兖州刺史刘岱、河内太守王匡、勃海太守袁绍、陈留太守张邈、东郡太守桥瑁、山阳太守袁遗、济北相鲍信纷纷响应。 反董联盟的声势渐渐壮大的同时,陈留太守张邈也感受到了压力,因为陈留郡正是处于反抗董卓的最前线,有着现实压力的他,欣然接纳了在自己境内招兵买马的曹操,还给了他正规编制,让他在己吾安心练兵。 九月十三袁隗被刺的消息不到两日就传到了陈留郡,正在热火朝天大练兵的曹操拿着情报激动的发抖,因为袁隗的死,只会促进反董联盟的快速成型,而不是如今的相互扯皮。而到了联盟成立后,讨伐董卓之时,就是他曹孟德大显身手之刻。 这不是他曹孟德自傲,实是因为他是这些诸侯中少数有军伍经验的人了,曹操早期参与过征讨黄巾的战争,又在洛阳担任过西园校尉,而且他可不只是在军中挂个名而已,曹操是真正上战场厮杀过的人物。而且,他自认在募兵练兵、与敌交战上,是高于其他诸侯的。 中平六年,九月十七 渤海郡 在渤海边上钓鱼的袁绍,收到了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叔父死讯,他没有伤心,反而郁闷之气一扫,激动地差点跳起来。 早在几日前收到兖、豫二州的反董联盟的消息时,袁绍就瞅见了脱离此时困境的机会。 没错,贵为四世三公之后的袁绍此时正处于困境之中,冀州牧韩馥心中知道袁绍背后的能量,忌惮袁绍要图谋他的冀州,故而派了几个部从事来整日监视他,使得袁绍为了避嫌只得整日在海边钓鱼做做姿态。 “叔父死的太是时候了!那个刺客,叫什么公孙度?父亲还叫我杀了他,我给他立牌坊都还来不及啊。”袁绍强忍着不让自己的嘴角翘起来,一脸哭丧的模样与来访宾客痛呼叔父的去世,并且最后还悲痛过度当场晕倒,晕倒前还在高呼誓杀国贼董卓! 如果说在九月上旬反董联盟还在诸侯扯皮里是个雏形的话,那么九月中,袁隗被刺的消息传开后,骤然加快了联盟的成形,韩馥也抵不住众多诸侯的压力,转而开始支持起了反董联盟,袁绍身上的压力瞬间消散,开始命令门客僚属上下活动,与关东群豪四处勾连。 袁隗的死,就像一粒催化剂,让天下这锅缓慢反应的化学药剂,反应速度骤然加快。 州郡边界的信使往来开始变得明目张胆了,各地太守招募兵马的动作也不再掩饰了,对于中央发出的法令开始抱以怀疑的态度了,并且慢慢将之置若罔闻了。 天下,正在分崩离析... 中平六年,九月十七 身在白马津的公孙度,并不知道他的一时冲动会给历史带来什么样的改动,此刻的他正在白马津渡口四处闲逛,神色里满是闲适和悠然。 船队一路航行到此,在白马津停下休整,只因为马匹需要活动,人员需要休息,物资也需要补充。 白马,又称白马津,是此时黄河上的有名的渡口。 公孙度策马来到一个山坡,放眼望去,白马津是典型的两山夹一河的布置,右岸小山就叫白马山,也是白马津渡口的由来,左侧的小山叫作紫金山,山体的优势使得渡口得以经历时光和流水的冲刷而不毁。 而且公孙度还记得后世宋朝在此地挖了条引水河道,中间立起了座凤凰山,三山连接,建了一座浮桥,唤作滑浚三山浮桥 “北方不远便是邺城吧?”公孙度扬起马鞭指向了大河北方,向一旁的张辽问道,那边的渡口正是船只往来不绝之时,看得出来,此处渡口是个商路重要节点。 “对,那边便是邺城,此地自西门豹治邺以来,就一直是中原地区的首要繁华之地,商业繁茂,粮食充足,人口众多,而且地理上北倚太行,南接大河,实乃一处战略要地。” 公孙度点头,后来袁绍、曹操都将邺城当作都城不是没有道理的,战略位置确实紧要。 张辽此前去河北募兵,便是经过邺城,对于白马这一带的人文地理很是熟悉,给公孙度介绍起来。 都说刘秀靠着河北豪强打天下,这说法足以说明在西汉末年时候,河北的实力就远远超过其他地区了。 河北这地方的先天优势太大,地势平坦,田亩广阔,加上大汉朝经年不断的水利设施建设,水也不缺,可以说新莽时期的河北,无论是在经济、还是文化上都能远远超过被消耗过度的关中地区了。 东汉一朝,都是各地士人在角力,河北太强,关西就和颍川士人联合,皇帝在中间再不断引入新的角色,如宦官、外戚等。 其实刘秀选择都城在洛阳,未免没有用自己的老班底南阳士人来制衡河北人的意思,可惜,被针对了近百年的河北人,在灵帝这一出身河北的皇帝支持下,再次支愣起来,袁氏就是其中的代表势力。 “呼~这么一想,整个东汉时期,无时无刻都在发生着以区域为派别的倾轧。怪不得发生以郡为国,出郡杀人的事了。也是啊,争了这么多年,积累的可都是仇恨,根本谈不上什么你我同为汉人的说法,没见大家伙见面自我介绍时都说郡名吗?”公孙度望着北方那片土地,喃喃自语。 “主公?”张辽讲了半天,见公孙度没反应这才出声提醒道。 “啊?没事儿,你讲到白马了,然后呢?” “主公且看,这条白马津是邺城以及河北通往东方的兖州,南方的豫州,乃至进军洛阳的必经之路,是个兵家必争之地。”张辽接着指向各个方向给公孙度说明白马的战略意义。 公孙度听得连连点头,果然,张辽的视角还是以军事为主,说的很对,他记得很清楚,后来袁绍与曹操的官渡之战的开端,便是在这白马津。 此时的白马渡口丝毫看不出将来的战乱迹象,人烟稠密,商旅不绝,两岸的田土也都很广袤,河面上的风吹过,翻腾起一片金黄色的浪潮。 田里种的是粟米,九月中,正是此地百姓收割小米的日子,大片的成熟的粟米田里,农夫若永不停歇的蚂蚁一般,快速而伶俐的收割粟米。 公孙度看得出神,思量了番,便要招呼张辽几人跟上,想要去田地里看看。 忽地,他看了下四周大家的装扮,想了下,停步道“换身旧衣服再去。” 第35章 市场经济 公孙度回船上倒腾了许久,终于寻了件旧麻衣穿上,倒是张辽等随从一个个五大三粗的,一看各个都不好惹,远远望去根本遮掩不住身上那股子凶悍劲,还会让人误以为是哪个山上下来的匪人。 公孙度无法,只好让柳毅带着骑兵在附近山坡警戒,若是遇到事情也好支援。 他自己带着闫信张辽几个人向着附近的田庄而去,公孙度前世就是一个普通小民,装普通人这种事情,简直就是本色演出,搞得身旁的闫信像是个主人,张辽像护卫,而公孙度就像个仆从狗腿子。 “来,这个东西拿着,等会儿我们各有任务...”公孙度在路上就给二人各自发了张调查问卷,他先对张辽道 “文远,你去与那监工闲聊打探一番,试着探查这些信息,还有就是注意观察那处农庄的武力构成,成色如何,青壮有多少..” 张辽将手里的纸张打开一看,纸上是个用线条分割而成的表格,内里有着许多的项目,按照公孙度所要求的,他看到了武力那一栏名称、人数、兵器.. “玉昌,你就是去结交那农庄的管事,看看这个农庄的产出,投入,从事哪些生产...“同时闫信手中也拿了份调查问卷,按照公孙度的要求,闫信边听边点头,示意清楚了。 “好了,这是咱们第一次做这种调查,不要求各位第一次就完美,能打探多少算多少。”公孙度给大家打气道。 尽管不解公孙度的用意,二人都还是领命,而且两人都不是怯场的人,都很擅长与人结交,倒是闫信疑惑问道“主公你呢?” “哈哈,我去干最难的事情,我去找那老农聊聊。”公孙度哈哈一笑,指着那些在树荫下歇息的农夫道。 事情既然议定,那就便出发,这一行扮作了路过的商旅向着附近的农庄而去。 对于这一行人,田亩里劳作的人并不在意,白马津本就是商路要道,商旅过客是常事。 “老丈,路过此地,讨口水喝~”公孙度来到路旁的歇息的农夫面前,嘴唇翻动不停,就似多久未曾进水一般口渴道。 他穿了一身宽大衣衫,加上故意猥琐着身子,倒是看不出来个将军样,真就像个使力气的伙计。 “给你~”坐在树下一个木疙瘩上的老汉将木瓢递给公孙度,指着木桶大度道“随便喝!” “好,谢谢老丈。“公孙度接过木瓢,咕咚咕咚喝起来。 “诶,你这后生,怎的不与你家主人一道呢?”老汉显然看见了闫信与农庄管事打得火热的场面了,很是奇怪公孙度怎么不去那边,那里怎么也不会缺他一口水喝啊。 “哎,上下有别,主人家面前,哪有我等喝水的地方?”公孙度被这一问,别过了脸,恰似激起了不忿般回道。 “嘿,我说你们一商徒,还这么多讲究!”老汉显然对他们这般讲究十分不满,“要知道当年老汉我可没有这么对待手下人的..” “老黄头,你就是因为心善,才跟我们一块为人奴婢的,哈哈~”旁边人不等黄老头讲完就起哄道,显然都是知道这老汉的来历的。 “嘿,我这一辈子做事就讲一个仁义二字,未读过圣贤书,但是行仁义事,无愧此生。”老黄被他人戏弄也不恼,只是将自己的信念再一次翻了出来,不在意道。 “老丈以前也是个商徒?”公孙度起了兴趣,见那边张辽与闫信都与对象对上了线,便干脆坐了下来,与这几个老汉闲聊起来。 “非也,老儿以前是个农民,”黄老闻言摇摇头,用手指了指脚下继续道“这片地,以前就是我的。” “老黄以前是个大地主哩!好几百亩地。”有人接话道。 “哦?怎么说?”公孙度真是好奇眼前人的传奇经历了,立马追问道。 老黄看了眼四周,见到农庄的管事与监工都在与人交谈,也就放下了心,道“也不与你这后生虚言,老汉我当年也是白马这片地界响当当的人物。200亩家传土地,足够养活一家人,生活也还算小康。” “后来呢?”公孙度追问道。 “还能怎么样?倒霉呗!农民遇上了水旱蝗,谁能有个好?”有人接话,没好气道,显然对此见怪不怪了。 “哎,老齐说得对,最开始遇上灾情,卖了些地,向豪强借粮也能凑合过。 可是这灾情,它就是来个不停,那几年水旱蝗变着法的来,好不容易来个丰收年,粮食又卖不出价钱,还不了李家的钱,只好将地抵给了人家。 这县里,多少人家与我一样,一年年的求活,最后都不得不将地抵给了李家,卖身为奴,给他李家扛活。 可是,李家需要的奴仆也是有限的,养不起那么多的奴仆。 直到中平元年,那一年,中原闹起了黄巾,村子里吃不起饭的后生都去投大贤良师了。听说全被官军砍了脑袋,老汉当时被征去做役夫,尸体一堆堆的,那个惨哟!” “还有豪强不收奴仆的?小子我在河北可是看到许多豪强奴仆近千的!”公孙度吃惊道。 “诶,后生你有所不知,你那是黄巾之后了,起了黄巾之后,到处都有乱兵,太平道的兵,朝廷的兵,郡守的兵,也都不讲理。 为了自保,各家的坞堡修得越来越高,收的部曲也越来越多,李家有三百部曲,他王家总不能少啊,相互攀比之下,所以这奴仆也就越来越多了。”黄老一副你见识短的表情给公孙度解释道。 公孙度点头,同时心中了然,恐怕不止是攀比那么简单吧,有了如同城墙的坞堡,也就有了绝对的自保之力后的这些豪强,一个个心都野了,说不定就开始对周围没啥自保之力的豪强或者村寨下手了,这就是个军备竞赛,都不放心对方,所以都在扩张兵力。 “那李家为什么不将地直接租给老丈你呢?光坐那收租不好吗?”公孙度又有了疑惑,再次问道。 “哈哈,你说我们,当佃农?后生你不是这中原之人吧?”老黄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一般,问道。 “老丈好眼力,小子是辽东人。” “哦,那就不奇怪了,其实啊,老汉我年轻那时候,佃农、雇农还是有的,后来就没多少了。这些年老汉我算是看出门道了,这里面,可有些学问呢~” “谨受教~”公孙度恭敬的向老者一礼道。 “哈哈,这礼,老汉我可就生受了啊。”老黄看到公孙度如此守礼,心中开心,于是将自己的发现一一道出 “这里面其实有区别的,比如老汉我年轻时候,有把子力气,加上省吃俭用,存下些钱粮,再买地,地多了就雇佣雇农,或者将地佃出去,像你说的,坐着收租子,生活多滋润。” 嗯,这番自耕农、富农、雇农、佃农的转换在老者的一句话中被说尽了。公孙度对此人有些敬佩了。 “可是,这法子它不够快,或者说不够保险。就拿我如今的主人家,这地的主人李家来说吧。他们家祖上也是个大地主,五百亩地,比我多三百亩,看着不多,是吧?” “嗯”公孙度连忙点头,的确不算多,是一个数量级的。 “可人家的做法就完全不一样,他们老李家从五百亩地到手的时候就想方设法的将地合在一起,形成大块田亩。 然后他们用的也是从关中传过来的法子,也是咱们如今用的法子,呐,你看那田亩,修垄沟,代田法。这法子就是需要将田亩给条块分割,才好施用的。” “这还只是其一,也是他们李家,首先使用了耧车,两牛一人,一天百亩,五百亩地也就五天的功夫。还不说他们家有财力买精品的铁制农具,你看就这锄头,比我原先那把家传的骨锄要厉害个十倍不止。” “这些投入让他李家在农事上效率比我们高了十倍不止,秋收后一看,人家的收成每亩也比我们高个一斛不止。而且他们家还从事商事,贩卖商货,利用农闲让奴仆蓄用家畜。 在多种经营之下,每一次遇到灾年,我等只能卖地、卖身求活。而他们,则是有存粮收纳奴仆,有足够的财货来向我等放贷,买我等贱卖的田土。 哎~老朽我是看出来了,这么搞下去,这里的田最后都得是他李家的。”老黄说到此处有些丧气,仿佛下定论一般道。 这种趋势?怎么越听越熟悉? 这不就是后世典型的资本主义时期的垄断资本的形成过程吗? 他们根本不需要干什么明面上天怒人怨的事情,只要有原始积累在,只需要在每一次的经济危机发生时,用极小的代价去兼并那些承受不住危机的小公司,就可以在这个过程中不断壮大,而且堂而皇之将这种过程称之为市场经济规律。 第36章 不如为奴? 随着老黄的最后一声叹息,引起了在场农夫的附和,一时间气氛骤冷。 公孙度急忙安抚“老丈,快别这么说,万一这天下大乱,新皇帝上位,又给大家分地呢?” 这种在官场上若反贼的话,在乡野里却不算犯禁,只见老黄诧异道“你是说若那高祖皇帝时候的授田百亩?” “对啊,那时候大家不又有土地了吗?” 即便隔了近四百年,这片土地上的农夫仍旧对赠与自己土地的皇帝记忆深刻,毕竟这种皇帝,太少! 老黄摇头“那不可能,当初光武皇帝上位都没有给咱们小民授田,这地,全是靠着咱们锄头掘出来的。” 公孙度一脸黑线,信你就有鬼了! 光武皇帝那时候虽然没有明面上的授田,但是为了限制豪强,还是默认了战后小农对于占据的土地的所有权,使得许多的农夫直接将从前地主撂荒的土地登记成自己的开垦地。 却没想到老黄接下来丝毫没有改变颓丧的态度 “后生,就如我刚才所言的,这世道啊,你要想过得好,就得跟这李家学。不然,皇帝给咱们授了田,你也拿不住,经历过三灾五难的,立马现原形!” “若我老汉还有儿孙在世,一定会让他们在外打拼不要怕苦累,如这李家一般,积攒出一番家业来。” “可是我们?”老黄长叹,环顾了下周围的老相识,叹道“有地,我们也没那份心去干啦!” “为什么?有地做农民总比为人奴仆好啊!”公孙度不解,靠近了老者,急声发问。 “嘿!一看你这后生就没怎么在田里干过。”一旁的齐姓老者一脸的果然如此表情。然后开口道 “你知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需要做些什么吗?你知道用那些破旧不堪的农具耕田有多难吗?你知道一个人伺候那几亩薄田,下种,除草,除虫,浇水,一滴汗水摔成八瓣的辛苦吗?还不说其他,如应付官差课税,豪强欺压这等糟心事,哎~” 这一声叹息让在场的公孙度心酸得简直落泪,这现实苦难到何种程度,以至于让视土地若生命的中国农夫舍得抛弃它。 老齐理解老黄的意思,拍拍闭目不言的老黄手臂继续道 “你看咱们如今,李家还算仁义,没有克扣粮食,能够混个半饱,就算到田里干活,用的也是精铁农具,这是咱们几辈子用不上的好东西,轻巧省力又坚固。还有那耧车,二牛一人,耕田百亩,比人耕省力又轻松多了。 卖身为奴,在他李家扛活,吃喝半饱,那也有吃的,有个破屋睡,种田干活也比自己一个人在那地里忙活轻松,而且也没官差催税,没有豪强欺压,最多是主上打骂几句,咱们贱皮子,几句打骂还是受得了的。 你说,我为啥要去种自己那块忙活一年,扣除种子,田税,口算钱,最后还不能让一家温饱的地?” 老齐的话语里夹杂的浓厚的苦涩意味,看得出来,在场的几个农夫对于田地,有着本能般的渴求。 但是,残酷的现实就摆在那里做奴仆,能活下去,而且轻松;做小农,活不下去,而且辛苦! “哎~”一声悠长的叹息自在场的老农民口中发出,直到公孙度走在回去的路上,这声音都还在他的脑海中回荡,久久不愿散去。 归途中,三人的脸上都没了以往的轻松脸色,皆眉头不展,脸色凝重,他们都在这场不怎么专业的调查问卷中察觉了一些东西,一些让他们这些人从来不曾注意到的东西,一些掩藏在平静水波下的东西,一些在未来造成巨大影响的东西。 “这处农庄的粮食不缺,应该说很充足,光是管事透露能出售的粮食就有一万斛。”闫信在路上直接开口道,想了想继续道“李家在白马只是一个小豪强而已,这些年因为黄巾之乱发了家,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他们家蓄有驴骡马匹,从事食盐、山货、铁料等贸易,实力不容小觑。” “李家的部曲不少,全部动员,能有一千人马,先前我观察那些在田地周围的护卫,手中都有茧子,要么是经久训练,要么就是战场逃兵。 而且,我跟那人交换了兵器,这刀,不是官造的,是本地打的,质量还算不错。我看其他人也都是不缺兵器的样子。”张辽接着抬起手中的环首刀,轻轻敲击了下,开口道。 张辽其实很震惊,要知道这里可不是他老家马邑,天天跟匈奴、鲜卑干仗,那里部曲多一点那很正常,这可是中原地区啊!本身各类资源就天赋异禀,一个小豪强就发展到如此,有兵有粮有军器,是多少马邑豪强的梦幻开局啊! “你们说,这样的豪强,在中原其他地方会有多少?”公孙度回头看向隐在林木中的庄园,向两人发问道。 “不在少数!”闫信断言道。 “定然不少!”张辽决然道。 几人都有种想法中原这个样子,就算诸侯不讨董,天下也会大乱的,而且大乱的源头不是起于边郡,就在这腹心之地。 若是没有外力干扰,这样的豪强,拥挤在中原之地上,就像是在养蛊一般,只待那最强壮的活下来,便要吞噬其他州郡。又或者他们争斗多年,最终形成脆弱的平衡,然后被外来者强势打破。 公孙度同样的皱着眉,站在山坡上思索了许久,终于,他翻身上马,招手让二人跟上道“走,回去吧,这一路,这样的调查,咱们再多做几次。” 下午,船队并没有在此地耽搁,径直启程。 多亏了上游长达三个月的雨季,公孙度他们一行船队行驶至大河下游段时,河水暴涨,不仅没有遭遇糜竺所提到的那些沙洲、浅滩、暗礁,而且还因为河水湍急,船队的速度又增加了几分。 一路上遭遇的官军在见到公孙度的太守仪仗时,也都直接放行;而一些不长眼的水匪,在瞥见船舷边的全甲兵卒时,也就自然熄了打劫的心思。 一路顺风顺水,用老船夫的话讲,他这辈子走这条河段,第一次这么快速且顺利。 而在行驶期间停靠岸边的间隙里,公孙度带着手下出去社会调查了许多次,每一次的结果都被他收集整理起来,作为自己思考问题和理解当前社会问题的佐证。 舱内,公孙度将自己收集的资料摊开在桌上,他拧着眉,右手不停的在纸上计算,同时也在脑海中搜索着各种信息加以佐证。 最后他扔下笔,叹息一声,狠狠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得出的结论如今的社会状态,正是农业生产过剩造成的。 第37章 枷锁 为什么天下明明饥荒连连,还会生产过剩? 原因很简单,那批正在挨饿受冻的人,是被主流经济活动——庄园经济排斥在外的一群人,在手工业不发达的东汉,他们无法参与到社会生产和交易中,也就无法以自己的劳动交易到果腹的粮食。 他们成了后世某些狠心的专家所讲的那种社会进步的代价! 早在白马时,那个叫做老黄的农夫就提醒了公孙度,黄巾之前的那些中原豪强,根本没有多养奴仆的意愿。 这里面涉及一个庄园经济的账目,豪强要想维持一个庄园,需要大块田亩,方便规划种植,要实现这一点的隐性投入先不谈,就说最低成本 中等土地500亩计15000钱,2牛计10000钱,耧车计2000钱。 合计27000钱的投入,直接就提高了这世上九成九的农夫向豪强转变的门槛。 有了巨量前期投入之后的庄园主,一个奴仆的生产效率远远高于几个小农,也就是说,随着豪强的兼并土地,必定会产生一批无处容身的失地小农! 与后世公孙度所被灌输的中国古代是小农经济不同,此时的公孙度从自己本体的记忆以及这些日子的观察得出结论,东汉社会经济主体就是庄园经济,而非小农经济。 小农经济的产生,是要经过农业技术的不断进步,铁制品价格的逐渐下降,以及小农的法宝精耕细作的诞生之后,才有技术和经济上的可能性。 当今天下,自耕农的产量是不能与后世的那些精耕细作田亩产量相比较的,也就是老黄所提到的,中原此时无佃农的经济原因 佃农交的租子比不上豪强收回土地用奴仆耕种的收益。 本着赚得少了就是亏钱的经济原理,豪强是不会敞开大门收纳过多奴仆,也不会坐地收租的。 毕竟,农业生产过剩的同时,劳动力也过剩,奴仆随时都能补充。 “老黄他们,或许就会在某一天因为年老,被主家视为负资产,而惨遭抛弃吧?”公孙度想到此处,禁不住想起那群在树下扯皮的农夫。 庄园经济下,投入大,成本高,收益也高,减去豪强自己与奴仆的消耗,剩下的全部都是利润,而他们则用这些过剩的粮食与大商人进行商品交易,同样的,对商人来说,集中且有大量粮食的豪强,和散乱分布且粮食不多的小农二者比较,肯定是与豪强的交易成本要低得多。 所以说,小农一直骂商人恶意压价,其实也冤枉了大部分商人,因为人家商人是将成本扣除后向小农出价的,小农的成本高,收粮价格就低,豪强的成本低,收粮价格就高。 东汉全国满是大商人、大豪强,正是得益于庄园经济的催生。 小农被两头剥削,坚持不了多久就会卖地卖身。 公孙度揉揉眉心,他简直不能想象,在整个东汉时期都是在这种经济环境下维持的,这样的话,会产生多少的无地流民啊? 直到那个叫做张角的男人,注意到了这群在苦苦求活的人,喊出了震天的口号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为什么要说苍天已死?大概是流民在这些年的流离中纷纷意识到了当今上空的天,不再是那个能哺育他们的那个苍天了。 所以,他们才要翻了这个天,想要能有个活路的黄天。 讽刺的是,也正是这场大起义,给了那些剩余的流民一条窄窄的活路 豪强彼此开始了军备竞赛的结果那些本来无法用劳动换取粮食的无地农民,有了新的可交换的东西,那就是他们那条廉价的性命。 “这是为什么呢?或者说它的源头在哪?”公孙度在脑海思索答案。 忽地,他突然想起了耧车的发明者,赵过,那个汉武帝时期的搜粟都尉,他几乎是以一己之力,主导了当时大汉朝的农业革命。 汉武帝雄才大略的后果——帝国户口减半,从而在他的晚年开始休养生息,重用赵过,进行农业改革,提高粮食产量。 而在他任命赵过主持农业改革后,代田法的传播、耧车技术的普及,得益最大的并不是嗷嗷待哺的小农,而是那些地主。 代田法不需要太大的投入,故而能被所有人迅速接受。 而耧车、铁犁、牛耕,都是需要前期投入的,也就是需要原始积累。这时候,有资本的地主发现,这简直就是为他们量身定做的技术路线,而户口减半后的中原之地,也让地主有了田亩连片的可能。 地主积累财富、兼并土地的速度自那之后,迅速加快! 而也正是汉武帝之后,帝国的统治者猛然发现,地主,似乎就变得有些尾大不掉了。 公孙度联想到了那个发起工业革命的国家——英国,他们也曾发动过农业革命。 18世纪的英国,圈地运动,再加上农业革命之后,他们的小麦每英亩产量,也就从原来的每英亩2.15夸特,提升到了3.25夸特。一英亩,等于6亩地。一夸特,大约是450斤。也就是说,圈地运动和农业革命之前,亩产为150斤;圈地运动和农业革命之后,提升到了200斤。而且是在单季种植,实行休耕的情况下的产量。 英国的农业革命的后果是无地农民为城市提供了大量的廉价劳动力,同时集约种植为城市提供了大量的可交易粮食,这两者共同促进了英国的工业化进程。 相比之下,再看汉朝的农业改革呢? 赵过农业改革之前,亩产约为200斤,改革之后,亩产约为250斤。还不需要休耕,部分地区可以两年三季或者一年两季。从技术上讲,东汉的农业改革比英国强多了。 只是可怜的是,汉朝的无地农民无处可去,连剥削他们剩余价值的工厂都不存在,也没有熬个几年攒足船票,去美洲当地主的美梦可做。 所以他们能做什么呢?无非是做盗匪,做流民,参与偷盗、抢劫、叛乱、造反,使劲浑身解数加入到帝国经济生态中去。 在农民没有通过不断地掀桌子-农民大规模起义,让统治者意识小农的利益需要得到保障之前; 在小农的传统艺能——精耕细作产量不能达到后世的亩产300斤的水平线,从而让收租子变成地主最优解之前; 庄园经济无疑就是版本答案,只是可悲的是,这种版本答案一般的模式所需的最低投入都不是小农所能承受得起的。 说一句耳朵听出茧子的话,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但同时,上层建筑也反作用于经济基础。 小农经济也不是那么容易形成的,那是上层与底层通过不断的博弈-造反与镇压,到最后的互相妥协而成的局面。 哪怕是到了后世,官府也不敢将农民手中那块地轻易地收走。 想到这里,公孙度放下笔,揉揉手腕,打算出去透透气。 刚才的这番思量,让公孙度自己都感到窒息,他要不是官员,要不是穿越在东汉末年,而是穿越到其它时期,没有原始积累的他能做什么?也许还是会走向暴力抗争的道路吧? 他扭了扭脖子,感觉那里,仍然有道枷锁... 第38章 奴隶制 “子仲,还未曾歇息?”公孙度出了船舱,就见到甲板上的糜竺正在催促伙计整理货物,手里拎着个账簿,一边指挥一边在上边记着什么,于是上前问候道。 “将军,”糜竺恭敬行礼,见到公孙度的疑惑,回答道“马上就要到达平原郡了,听说那里新的国相十分爱民,前几年因为黄巾乱起而人口凋零的平原郡,如今却有了兴旺的征兆,我这是准备将船上的货物在那里一并发卖,便就可直接回东海了。” 平原相啊!那不就是刘备所据之地吗?公孙度心中有些想要与这些历史人物结交,看看他们本人与历史记载中的有哪些出入。 “哦,平原相?刘玄德?” “将军也听说过此人?据说此人乃是中山靖王之后,宽厚待民,且施政宽仁,深受此地百姓爱戴呢”糜竺眉眼一挑,笑着说道,接着又有些向往,有些忐忑道“此次路过,吾正好也有与之结交的想法,就是不知能否登上其厅堂。” “哈哈~我早就说过,子仲是大才,那刘玄德若是个英雄,就绝对不会放过子仲的。”公孙度闻言心中就是一个咯噔,这到嘴里的鸭子不要跑了啊!急忙出声,假意安抚道,他也不怀好意,言下之意就是那刘玄德若是不见糜竺,便有眼无珠,不是个可以结交的人物。 “将军过奖了。”糜竺听见公孙度的称赞,心情好了许多,脸上浮现真诚的笑,挽了挽袖子坐了下来。 公孙度本就因为之前所做的东汉经济考察报告而心神不宁,此时看见了甲板上的糜竺,他心头一动,走上前问道“子仲兄家在徐州,有经营庄园吗?” 河面上的暖风吹过来,糜竺将身子靠在船舷边,眯着眼睛享受着这闲适的半刻时光,听到公孙度的问题,他转头看向面前的辽东太守,,疑惑道“当今天下,坞堡庄园处处皆是,我靡家也不例外,只是将军,你想要问些什么?” 公孙度靠着糜竺坐下,“那么子仲兄对于家中庄园的经营熟悉吗?” 见到糜竺愣了下,似乎对于公孙度的问题很是不解,公孙度解释道“子仲兄也知道,我一介小吏出身,论资产,是连你家的边都比不上的。所以,庄园生产这种事情就更是与我风马牛不相及了。” 在这个年代问别人的生财之道,其实是很过分的,只是公孙度脑子里的东西灵光一闪,他也就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直接向糜竺发问,并且侧面解释了自己发问的原因。 糜竺一听,心中了然,公孙度原先就是出身小吏,要不是走了狗屎运,认了个好干爹,被推举进了朝堂做官,不然的话,谁会给他个灌园儿面子? 见到对方脸色放松,公孙度再进一步,慨然道“今日还请子仲兄为我解惑!”公孙度说完竟然向着糜竺深施一礼道。 “勿需如此啊,太守不可!” 这下子,糜竺可不能再矜持下去了,他赶紧扶起下拜的公孙度,对方毕竟是一方大员,向自己一介商徒行礼,传出去的话绝对是会被口诛笔伐不识抬举的。 俗话说,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即便糜竺心知公孙度的低姿态是抱有不可告人之目的,他还是非常高兴,自诩为士人的他最喜欢的就是上位者的这种礼贤下士态度。 一番谦让后,二人重新落座,公孙度还是一脸的求知神色,期待着糜竺的解惑。 “嘿嘿~” 看见公孙度脸上的求知欲,糜竺竟然有些手足无措,接着他不可抑制的笑出声来,前俯后仰,情难自禁。 “怎么了?”公孙度没有在意糜竺这种有失态的举动,对于一个骄傲的人,能看到其失态的一面,说明关系进了一步。 糜竺用手抹去眼角笑出来的泪水,刚刚那一刻,他的内心只有酸楚,在当今天下,歧视无处不在,士人之间不仅有区域歧视,还有门第家世歧视,还有一个最普遍的、自秦代就沿袭下来的士农工商的四民歧视,糜竺习惯性的伏低做小多少年了? 公孙度并不知道自己的一个简单问题,会让糜竺的发生了如此大的心理波动。 “无事~” 糜竺脸上带着得意且自豪的笑,摇晃着右手道。 作为大豪商出身的他在经营庄园的问题上是很有见地的,只是以往这些东西一方面是各家豪强的不传之秘,另一方面又是被那些耻于谈利的儒生所排斥,一度让糜竺觉得自己的所学没什么价值。 “大汉各地皆有坞堡庄园,因地理、资源、环境各有不同,所以经营庄园也要因地制宜。” “这就如同做生意一般,讲究一个投入产出比,想办法如何让成本的最低时,做到收益最大,就是一个合格的庄园主应当做的事情。将军这一路见过不少坞堡庄园,在某的角度上看,,他们都没有做到最大的收益。” “就像白马的李家,他们家既要从事粮食生产,又要掺和冶铁制造,还有商货贸易。犯了贪多的毛病。当然,这只是某的浅见,那李家如此做,也情有可原,作为一个小家族,为了自保,自然是要求全责备的。” “哦?那子仲兄说说,你家是怎么做到收益最大化的?”公孙度第一次见到糜竺脸上那种傲然表情,同时也好奇靡家的经营手段,故而发问道。 “某不才,就曾经打理过四处庄园,这些年来也算有了些想法 其一,经营庄园讲究的是投入产出比,而不是追求无限的低投入,还奢望高产出。这不现实,也不可能。在下见过许多的庄园管事为了压低成本,克扣奴仆的口粮,体罚打骂乃至对奴仆用刑,试图以暴力来激发奴仆的最大效率。” 糜竺说道此处的时候,眼神追随着那些在船上那些来来往往的伙计,似乎想到了什么,感慨道“殊不知他们的这种做法与上古的农奴制有何区别?只不过那些诸侯卿大夫变成了庄园主、大豪强罢了。” 公孙度点头,糜竺这方面还是比较敏感的,东汉如今正是在走回头路,庄园制与农奴制之间差的只是铁犁牛耕而已,那位伟人也曾说过,任何事物的发展都不是直线的,而是螺旋式地上升,也就是波浪式发展。 人们在面对技术进步带来的机遇面前,为了加快原始积累,第一个想法便是奴隶制。 当前的豪强做法如是,以后的西方列强如是,后世的血汗工厂如是。 将人的社会意义完全剥夺,将之化为促进资本积累的耗材,最大限度的提取其剩余,这便是奴隶制。 闻言的公孙度缺没有反感,反而在脑子思考着这条路的可能,因为这条路它尽管不人道,但是它既然存在了,它就在经济上存在着合理性。 先不提当前的豪强即将要做的对小农的农奴化进程,就从后世的英美等国家的奴隶制、近现代血汗工厂的成功经验看。 第一,选为奴隶主体人群最好是与奴隶主有本质区别的人种,如黑人、亚洲人之于白人; 第二,奴隶必须要与工厂所处的社会完全隔离,就比如血汗工厂专门使用外乡人,如同文同种的偷渡客。 他眼皮一跳,辽东似乎有施行的可能?唔~短时间应该可以吧? 公孙度正在思考奴隶制的可能性时,却听糜竺继续道“其实在下最后从账目上看,农奴化的做法也不是最好的方法。” 第39章 长史 糜竺眼睛里闪着光,那一刻他就像发现了真理一般愉悦,他翻出自己随身的账簿翻动着对公孙度道“适才在下说过,经营庄园就像是做生意,讲究的是投入产出比。” “若是无限地压低成本,其后果我们也遇到过,程度轻一点的,若消极怠工、损坏工具,这些也都是成本,跟节省的那一点成本相比,很难说哪一个更高。 程度严重一点的,农奴逃跑,反抗,杀害管事,烧毁庄园等等,破坏性的事件一旦发生,即便之后进行了镇压,杀掉了起事者。这中间农奴造成的破坏,维持部曲的花费,出动部曲的消耗,部曲的死伤等等,都要算入成本之中的,总的算下来,农奴化根本不划算。” 这时公孙度插口道“子仲兄,时移事易,如今你少算了一点那就是在这个时节,豢养部曲的这部分的成本,在黄巾乱起之时的各地豪强就为了自保而被早早投入了,也就是说,它是沉没成本。”公孙度的说到此处眼睛眯了起来“对他们来说,镇压农奴不是成本追加,而是物尽其用。” 糜竺眨眨眼睛,看了公孙度好几眼,他有点惊讶公孙度此人的思维敏锐了,不仅能在短时间跟上自己的讲解,还能举一反三,与当前的局势相比较。当即他拱手道“将军所言极是!从如今的局势来看,将小农奴隶化似乎成了大势所趋。” “但是!”糜竺的脸色很严肃,眼睛里带着倔强道“那绝对不是最好的方法,无论如何,豪强若是将收益过度的投入在武力上,都是在变相的提高成本,而成本的提高导致收益必然减少。” 公孙度点头,从纯经济角度上讲,糜竺说得没毛病。 糜竺刚才那种骄傲表情又出现了,他激动道“适才我讲的是投入产出比,也就是说,只要我们增加投入的同时,让收益更大就行了。这种方法要比农奴化简单同时,而且也没那么多的不确定性。” “就拿我家在东海郡的庄园举例,有管事的注意到耧车播种时,因为田亩化块的大小不一,而造成的牛转弯、调整犁具等会造成无谓的时间消耗。所以那个管事就提议 将所有的田亩挖掉田坎,重新划分成一个个长条形,这样就可以让牛连续耕种而不转弯,也可减少因为转弯犁具需要人协助而增加的农夫数量。 而且在这个基础上,他们还将三脚耧车进行了改装,改成了七脚耧车,以充分利用牛的拉力。在他们这样改进的基础上,耧车的耕种效率可以从原先的日耕百亩,提升至日耕两百亩。 增加了足足一倍的效率,而其中的投入呢?仅仅是挖掉田坎以及改装耧车的花费罢了。” 这回轮到公孙度震惊了,他站起身来将糜竺上上下下看了好几眼,糜竺刚刚所讲的,不就是大力发展技术,推动技术进步来变相降低成本吗?这算是一条比较正确的道路了。这种不怕投入,不计成本,追求利润的作风,不愧是大豪商啊,有点后世大资本家的风范了。 不过糜竺似乎并没有说完,公孙度回想了下,当个好捧哏问道“适才子仲兄说的因地制宜,又是个什么说法?” 提到了这个,糜竺来了精神,眉眼中满是得意“这个就是在下的得意之处了。” 说着糜竺也站起身,抬眼看向大河滔滔,开声道“就如这一条大河商道,就是我在家族力排众议提出来的,以前我们靡家走洛阳经商,就像上次在将军营房时将军所说的那样,我等走的是豫州,淮水一带,时间最短。” “可是,经过我的计算,这条商道上的成本因为关卡抽成、车马损耗、上下走动关系等等导致不断拔高。 而一旦我们换种思维,走这条大河商道,并且绕着青州半岛回东海郡,即便其中有沉船、盗匪等风险存在,可是成本就要低得多。” “同样的道理,用在庄园经营上,我根据各个庄园的位置,资源禀赋,给其赋予不同的职责,例如在交通要道上的主要发展商业,手工业等;附近有矿的,主打冶炼业;田亩广阔、水源充足的,就专注农业。 然而,他们各自生产的商品价值是不一样的,我等只需要居中协调,简单地进行商品交换进行取利,这样做不仅将有限的人力物力,发挥出最大的价值,而且这还是一种可以连绵不断产生收益的方法。” 糜竺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就像在欢唱一般。 “啪!啪!啪!!” “彩!”公孙度鼓起掌来,大声喝彩道。 糜竺的思想无疑是先进的,公孙度甚至从中看到了些后世美帝全球化、苏联的换货贸易的影子,他是真的为这样一个东汉土著的思想感到惊艳。 他走上前执起糜竺的手,情深意切道“兄真乃大才,你不应当再于商事上蹉跎了,兄这番才能不应治庄园,而应当治于一国!” 公孙度的溢美之词让糜竺有些不好意思,今日的他不知怎么了,竟然会失态地将心中的所思所想大声讲了出来。 却没想到公孙度接下来的一句话,让他惊掉了下巴。 “子仲兄,与我去辽东吧,某以辽东长史之位待之,绝无虚言!” 糜竺不可置信,,支吾道“将军说..说什么史?” “对,辽东长史之位!”公孙度一把握住糜竺的两只手,生怕他跑掉一般肯定道。 如果说之前在面对公孙度的招揽,糜竺有所犹豫,其中或多或少有公孙度拿不出什么好的职位关系,糜竺内心觉得不值得的原因。 可公孙度刚刚说了什么?东汉自建武十四年罢边郡太守丞以后,长史就领丞职了。也就是说,如今的辽东长史就是辽东的二把手,而公孙度刚刚是以州郡副手之位招揽自己? 糜竺都有些结巴了,此时他也顾不得什么家族利益了,让家族见鬼去吧! 梦寐以求的官位,飞黄腾达的机会,尽情施展抱负的机遇就在眼前! 望着公孙度热切的眼神,糜竺当即拜倒,口称主公。 行了君臣之礼后,糜竺仍旧是一脸的恍惚,而公孙度则是松了一口气,这人若是让刘备拐跑了,那损失可就太大了。 经过刚刚糜竺对庄园经济的讲解,公孙度思维渐渐的活络开来 既然这个时代的版本答案是庄园经济,自己也不好逆规律而行,对于他来讲最好的是,掌握其中的规律后顺势而行。 而且,他突然发现庄园经济从本质上来看,去除了其中的人身依附和森严的上下等级,那不就是后世的生产合作社吗? 有了思路,再来看辽东的发展路线。 显然,从资源禀赋上看,走大庄园式的集约化生产是极为合适的。 而当糜竺讲到他对多个庄园的规划时,公孙度又冒出个念头为了实现利益最大化,将整个辽东当作一个巨大的庄园来进行经营! 要实现这些, 公孙度需要人才,糜竺是,靡家的那些庄园管事也是;需要技术,他从洛阳花费功夫掳走与押送的这些人就是最先进的技术,此外还有靡家这种大豪商提供技术支持,需要原始积累,需要资本投入,这方面,作为大豪商的靡家同样可以提供。 靡家需要有人提高他们的门第,公孙度可以做到,靡家子弟需要做官,公孙度在辽东虚位以待。 此时公孙度猛地发现,自己与东海靡家,竟然如此的契合! 只是,这原始积累中的土地,他又该如何获取呢? 公孙度拧眉,然而不过刹那,他就有了答案。 站在船头的公孙度眼睛里泛出了血色,此刻的他,与本体同频了,他也终于明白,公孙度为什么上任伊始,就要杀掉以百计的豪家了。 写三国志的陈寿明显冤枉他了,这并非私人恩怨! 第40章 海船 常言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公孙度与辽东的诸多豪强没有明面上的仇恨,可是呢,即便辽东与中原远隔山海,辽东豪强说的事情与中原豪强所行之事并无不同,中原豪强的发展之路给他们指明了方向,无非就是通过各种手段,兼并土地,积累财货,向着大豪强乃至士族的道路进发。 而在公孙度的眼里,那些豪强手里的财货、物资、房屋、商铺、奴仆、以及最重要的土地就是为他而留的,真是应了那句话我杀你,与你无关。 而夺取了这些豪强的多年积累,公孙度才能有本钱,用来投入自己对辽东的改造事业中去。 这些思量只在公孙度的脑子里闪过片刻,他回过神来,向糜竺提问道“子仲,你家的商船走辽东吗?” “回主公,从东莱出发的商船有去过那边,只是贸易量不大,我家过渤海的船主要还是前往三韩的,毕竟那里能与倭国贸易,其中的利润不小。” 糜竺思考了下,恭敬回道。 “嗯,”公孙度点头,船只离开沿岸出远海,除非其中有极高的利润,否则没有几只船想要接活的。他看向后面连绵的船队,吃水都不浅的样子。“这么多的船,都是糜家的吗?” 糜竺摇头,诚恳道“实不相瞒,主公,后面的这些船,大多还是洛阳离开的豪商所有,其中青州、徐州居多,这么大规模的船队,大量的货物交易,不是某一个家族能够做到的,我糜家也只是其中一部分。” “糜家有造船厂吗?”公孙度热切的问道,船只对于辽东的发展重要性怎么夸张都不过分。 “在东海郡有两处造船厂,不过都不大,只能造些主公所说的平底船,其他地方,如青州东莱郡,有一处小型修船所。” “哎~”公孙度肉眼可见的有些失望,这个时代的造船技术他记得很先进了啊?那孙权都曾打算远征辽东,既然能够提出来,那就说明这个时代,从长江流域出发至辽东的海路应当是很常规的。 糜竺见到公孙度有些失望,提醒道“其实主公所需的尖底船,其主要的造船之所,是在扬州,那里自古就是航运发达之地,吴越时期就与当时的霸主齐国打过几次海战。北方的青州也是造船大州,只是北方的船只主要走渤海与大河,这里风浪不大,对于主公所需的尖底船需求不大。 而南方的扬州则是因为与岭南以及青徐二州的贸易需求,使得他们在远海航行船只上下功夫,改进了船底,而且属下也曾听传闻,扬州的造船所能制造出五层楼高的楼船,着实厉害得紧。” 好吧,糜竺这么说,就与公孙度的记忆契合起来了,后来孙权割据东南,水军是出了大力的,而这些造船所,就是其背后的无名功臣。 扬州啊,江南地区,以后的经济热区啊!公孙度即便是对其有觊觎之心,但他又很快被残酷现实给引了回来。扬州目前距离他还太远,主意暂时打不到那里去,还是专注眼前好了。 “让王驰父子来见我。”他转头对一旁侍立的手下命令道。 而一旁的糜竺见状,当即告辞离去。 问当前哪类人群的深海航行技术最发达? 答海贼,因为朝廷水军驶向深海是为了求战,商人船队驶向深海是为了求利,而海贼呢?他们驶向远海则是为了逃命,各自的目的不同,爆发出的能量也就千差万别。 船舱内,王家父子还是那副猥琐样,看样子与一群朝廷官军呆在一艘船,即便身份上是公孙度的宾客,可二人还是放不下戒备。 “王驰,此前你曾说你二人是这东海和渤海之上的大海贼。今日我倒要请教与你,我们此行回辽东,我若是走东莱,该如何回辽东?” 王驰双手又是作揖,又是摆手,笑出一脸的褶子道“不敢说请教二字,太守既然知道走东莱郡可回辽东,想必太守对于这条海路很清楚的,哪里有小的插嘴的余地?” “哼~你这老货,刚出洛阳监狱就要与我耍心眼吗?”公孙度一瞪眼,显然他对王驰这种滑不溜秋的态度很不满“莫要忘了,那日你二人是怎样赌咒发誓的!” 王驰面色变换不停,老于世故的他对于官员有着本能的不信任,哪怕公孙度表现的一副要重用他们父子的样子,他还是不肯放下戒心。 却没想到一旁的儿子催促道“爹,那渤海咱们跑的也不是一两趟了,有啥可隐瞒的?再说,太守神一般的人物,怎会与我等小人物抢食?”说完他还悄悄撇了眼上首的公孙度,就像要获得公孙度的认可一般。 “你看,你儿子比你识时务得多,我公孙度向来说话算话,那日在洛阳狱的承诺,我说到做到!”公孙度笑了,赞赏的看了王继一眼,然后不容置疑道。“再说,你一个小小海贼,一点海上门道而已,这艘船的主人-糜家,你听过吗?” “嗯,有打过交道!”王驰的态度缓和了很多,点头道。 “那糜竺就即将是我辽东的长史,这行船的诀窍,你不说,可有的是人说。”公孙度再度施压道。 “哎!罢罢罢。”王驰一下子放弃抵抗般叹气道,他转过头看向自己的儿子,喝道“把衣服脱了!” “爹,你要干什么?这,在贵人面前呢...不要~”王继一下子愣住,不知道老爹是要干什么,一边挣扎,一边喊道,最后还拉长了嗓音,像是上了什么酷刑似的。 公孙度听到王继的喊声,恨不得将其嘴堵上,这声音实在让人浮想联翩。 却见王驰并不是要对王继做些什么,他就那么扑了过去,压在自己儿子身上,不断扒掉其衣服,终于,他从王继的牍鼻裤中抽出一卷满是污泥的丝绢,上边满是油泥,一抽出来就散发着恶心味道。 “呵!找到了。没丢!” 王继见状却是失态大喊“你这老货,原来藏在这儿,我就说当初换衣裳你不让我换这破烂牍鼻裤,原来你将海图藏在这儿,当初我问你,你还骗我说丢了!” 王驰闻言也是一脸黑线,怒斥道“我还不是为你着想,要是告诉你海图放你身上,那官军一套刑讯下来,你不什么都给招了?” “我不管,你这就是不把我当亲儿子,我看明白了,你就是在外边养小妾了,不想要我这正牌嫡子了!”王继可不管父亲的解释,撒泼打滚道。 “你这逆子!我要打死你!”王驰一下子受不了,就要抽鞋底打人,教训自家不听话的崽。 “咳咳~”一声干咳打破了二人的争吵,两人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在公孙度的舱室,不是自己的破屋。 一下子,二人尴尬的僵在那里,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王驰高举的鞋底在公孙度的逼视下,终于落了下来,只是落下的过程中仍旧不死心地给了王继一下。 公孙度算是看出来了,这父子就是俩活宝,看那王继的模样,也是从小宠到大。他斜着眼睛示意王继手中的绢布,好奇道“那是海图?” “回主公的话,正是海图,还请主公让人抬进来一盆盐水来,这绢布图画要在盐水中洗涤才好。”王驰见到公孙度并没因为他二人的胡闹而生气,心底松了口气,对待公孙度也亲切了不少,称呼起主公来。 王驰手中的绢布着实脏了些,不止是味道,那上面的油泥又是啥不可描述之物,公孙度都不敢细想,也难怪他们在洛阳狱里待那么久,这海图都没泄露出去。就这尊荣,搁公孙度面前,他不敢、不愿、也不屑打开这玩意辨认。公孙度能怎么说?只有默默竖起大拇指赞一句不愧是老海狗啊! “去抬盆水来!记住加些盐。”公孙度没有多问,而是直接向门口的手下命令道。 没一会儿,盐水被人端了进来,王驰就将手里脏乱不堪的绢布在水盆中浸透后展开,污泥被他小心翼翼地抹掉,一点点的将污渍搓散,渐渐绢布显露出了其本来面貌。 第41章 海图 王驰一脸的骄傲模样,举起了那副绘制在绢布上的海图,还用手抖了抖,甩掉多余的水。 他就如献宝一般,举起海图走到公孙度的面前,那脸上似乎在说快,夸我! “唔,不错。”公孙度暗自憋住了气,那上边的味道着实不好受,他摆摆手让王驰赶紧将绢布摊开在案几上。 “嘿嘿~”王驰自己也知道这味道不好闻,飞快地将其摊在案几上,若有毒一般。 这下子,公孙度算是看清楚了这幅海图是什么样子的了,与海岸线轮廓成为大家的常识的后世不同的是。 这时候的航海家没有卫星,没有精密的经纬度计算,对于天地,对于大海,对于陆地的认知与我们极为不同,他们绘制地图是从经验,实际出发的,也就是说,非水手的人,基本看不懂他们的海图。 就比如公孙度看着这幅王驰藏的严严实实的海图,他左看右看,都看不出来,哪里是哪里。他能看懂的就只是些波浪线符号,山体的符号,还有就是星辰的符号,和一些标注而已。但是它们合在一起是什么意思,公孙度想破头也没想明白。 他疑惑的望向王驰,却见王驰的一脸与有荣焉的给他介绍道“这可是我们王家祖上传下来的,一代代的完善,才有这幅囊括渤海、东海的海图。” “那个~王驰,你解释下,这图是怎么认的?”公孙度的脸上有些发烧,毕竟他以为认个海图自然是手拿把抓,没成想一开始就漏了底。 “诶,主公不认识也不奇怪,这图的绘制之法尽管是从朝廷水军里的,可是在各家的手里也都发明了不同的手法。”王驰却不见怪,对此习以为常,他们珍藏海图,主要防备的还是同行。 “主公且看,这个是礁石的意思,自此处向东行半日,即可见到这种礁石,它就是一个路标。”王驰指着一个石头模样的图画,公孙度细细看来,确实画的惟妙惟肖,就是块隐在大海中的礁石。 “除此之外,白日里太阳,可以指明时间、方向,夜里天上的北斗七星,各星在不同地点的角度都不一样,只要到了哪一处,对照海图测量便可知道位置。”王驰说到这儿语气中带着些自豪“这门手艺别说东海,在整个天下都是少有的,据说当初还是朝廷钦天监的人叛逃,给咱们海贼传了这么一个定位的手艺。” 公孙度点头,星辰角度定位,这个可以说是他最容易懂的定位方式了。 “还有就是在此处,主公请看,这里,有大量的海鸟栖居,到了这里转向西行,半日即可抵达会稽郡。” “这里,海流中的鱼群汇聚,通过捕获的鱼群的种类不同,其也表示着不同的海域。” “这里,是暗潮......还有水藻.....” 随着王驰的讲解,公孙度也在不停地点头,慢慢的,他明白了这幅海图的原理了。 这不是后世那种鸟瞰,以上帝视角绘图的海图。这幅图就像一个真心相信天圆地方的学者所绘一般,而且是将以人类在陆地上的绘图习惯带到了海上。 它就像是一篇平铺直叙的流水账,记清楚了你从某地出发,沿着某个方向航行半日,会有什么样的路标出现,到了路标处,就知道了自己在图中的位置,也就没了远航的恐惧。 而一旦你要是错过了路标,那也没关系,从这幅海图上看,它给人留了犯错的裕量,找不到方向的时候,哪怕是原地打转,总能通过海草、游鱼、礁石、星辰角度等等先辈记载下来的信息作为参考,找回前行的路。 它不仅仅是一副海图,它也是一篇前辈航海的血泪史。每一条路标,都代表着先辈曾经在此驻足,留下了记录,而那些一片空白的位置,则是先辈探索过,却无从归来的地方。 此刻,公孙度有些理解了为什么古人喜欢沿岸航行了,关键就在于这种安全感,海贼们也不是神仙,他们也知道害怕,害怕未知的危险,但是当他们拿出了这幅海图,通过其找到一处处路标,就能找回回家的路,这种感觉,就像徜徉在先辈的怀中一般,再也没有了恐惧。 “嗯,我大概懂了。”终于公孙度开口道,接着他从背后书架上取出一卷白纸摊开,拿出一支铅椠【东汉的铅笔,古已有之。语出《西京杂记》卷三﹕“扬子云好事﹐常怀铅提椠﹐从诸计吏﹐访殊方绝域四方之语。“】 对照着王驰的海图大小,公孙度按照自己的习惯先将北方沿海的轮廓描出来,辽东半岛、山东半岛、朝鲜半岛一一描出。 再根据王驰所描述的出发位置-掖国【今掖县】,过渤海海峡,横穿东海【今黄海】,到达大岛【今济州岛】,再往东就是倭国地界了,向南则是琉球群岛,西南方向是夷洲岛【今台湾】,跨过台湾海峡则是扬州的东冶地界【今福建】。 王家父子瞪大了眼睛看到公孙度用铅椠在那纸上涂抹,过程中还不时的向他们询问,没过多久,那些在他们眼里只是礁石、海鸟、星辰的符号变成了一座座标号名字的岛屿,就连夷洲那处他们曾以为是座大陆的巨岛都被公孙度画了出来。 “神乎其技!”王驰赞叹到,如果说他们以往使用的海图是说明书的话,公孙度所绘制的图就是这个说明书的配图二者相互映照之下,让王驰这个在海上漂泊半身的海贼不停的发出赞叹。 王驰有种感觉,似乎公孙度早就知道了这海图的本来面貌,他在绘制的过程中,与其说是对照王驰的海图绘制,不如说公孙度是在用他心里的那幅图与王驰的海图比较,将其复原出来。 而且王驰也发现了,自己地图上的空白地方,在公孙度的地图上也是空白,只是那里标注着深海二字。 公孙度打断二人的赞叹,出声道“说回最初的话题,王驰你还没说从东莱怎么回辽东呢?” 其实路线在地图上是明摆着,就是穿过山东半岛到辽东半岛的那条渤海海峡,从地图上看,距离一点不远,自蓬莱港出发,抵达辽东半岛,直线距离一百公里不到,而且中间还有超过一半的距离是有庙岛群岛可以做路标和歇脚处。 只是,知道了方向可不一定就能行船,风向,海流行程安排等这些实际东西才是公孙度想要听的。 王驰还在对公孙度随手绘制的地图啧啧称奇,听到了公孙度的问题后,他将视线挪到了辽东半岛,禁不住道“原来如此,这三韩离我们如此之近,这么看,咱们自青州出发,只要蒙着头向东,绝对能到三韩的。” 不过也许是看到了公孙度的不悦,他立马回道“回主公,这海路也其实不是什么新鲜路线。前汉武帝征朝鲜,楼船将军杨仆就是走这条路线。要说注意点嘛,就是这条线春夏季起南风和东南风,秋冬季起北风和西北风。” 说着他抬眼看了下公孙度,掐指算了下接着道“以我等如今的速度,抵达蓬莱就是十月了,那时候,正好是起西北风的时候,而且风向稳定,一直持续到明年去。潮流的话,主要水道是靠辽东段为西流,靠东莱段为东流。可谓北进南出,在冬季尤为明显。” “抢风航行之下,加上潮流辅助,中途歇息的话,最多三日,即可抵达辽东。若是赶时间,清晨出发,路上不停歇,一条也能勉强抵达。”最后,王驰给了公孙度答案。 公孙度点头,这与他的印象差不多,他记得古时候对这条海峡航行的记录,多有浮筏于海等词汇,变相的说明了渡过这条海峡较为简单。 第42章 燥热 平原郡 王驰跪倒在离去的商船上,向着公孙度等人乘坐的旗舰磕头拜别,河面上的清风刮过,时不时的传来那老海贼的哽咽哭声。 “阿大,早去早回,别忘了回来接我!”立在公孙度身侧的王继却没有一点儿离别愁绪,一边跳着挥手,一边大叫道。 公孙度真有些无语了,要不是这王继年纪太小,在海贼面前没啥威望,他是真想送这小子出去的,无它,话太多了,烦! 柳毅或许察觉到了公孙度的微表情,用肩膀磕了一下跳着欢的王继,说道“你不会不知道你现在就是个人质吧?还那么高兴?你不怕他,一去不复返了?” 王继身子被这大汉一磕,差点绊倒本欲发怒,待发现是柳毅,脸上又赶紧换上一副笑脸,口中道“哪儿能呢?咱们主公料事如神,就我爹那老货的那几斤几两,怎么敢与主公耍小心思。” 柳毅一脸的不信神色,他其实对公孙度收这俩海贼当宾客很是不感冒的,在他看来逮住海贼,有一个杀一个,没得冤枉的,可是听公孙度讲什么物尽其用,什么专业人才的说法,才让他收起了对他们的轻视。 此刻见王继耍宝,他可不买账,瞥了那小子一眼,冷冷道“嘿,你再饶舌,到时候主公要发落你,我可要主动请缨的。” 王继见到柳毅四个软硬不吃的家伙,只好透底道“不瞒将军,我爹啊,前几年在海上,伤了命根子,如今就我一根独苗,如今我可是三代单传。他若是不想绝后,就绝对不敢忤逆主公的命令的。” “哦~”在场的人发出一阵原来如此的感叹,就连公孙度也都多看了这小子几眼,他可是记得很清楚,那日在船舱内,王继可是指着王驰鼻子骂其在外养小妾的。 远处,登上糜家的小型商船先行离开的王驰转过身来,那张满是讨好的脸刹那间浮现出了老海贼的狠厉,刚刚的那番依依惜别的作态就是给众人看的,在海上打拼这么多年,真要说信任,他只信任自己。 哪怕公孙度几次三番的保证会招安与他,他都是抱着三分疑虑的,贵人什么时候那么和气的?贵人向来是高高在上喝令人的!公孙度的反常,让他一度以为这就是个江湖骗子,直到他看到了那些甲士,看到了糜家的商船,看到了同为天牢囚徒的众人。 他也才会在夜深时刻小心反思,或许,公孙度是认真的? 摇摇头,王驰再次回头,看向那个在船头跳脚的小子,脸上的狠厉渐渐散去,只留下几分无奈罢了,浑浑噩噩大半辈子,就这一根独苗,就为他公孙太守卖一次命又如何? ...... 平原郡的气象的确不同,公孙度光是从小民的面色就能看得出些许,拿出极为少见的希望二字,无论是河边田亩忙碌的老农,还是码头搬运的力夫,都有一种特别的精气神。 “这就是那个让小民追随他离乡的刘玄德的神奇之处吗?”公孙度不由得自语。 糜竺将商事委托给手下,便与公孙度一行前往平原郡治所,拜访此地首脑,只是如今他的身份不再是糜家家主,而是辽东长史了。 这种身份的转变,也让糜竺一下子有些适应不过来,他还未去过辽东,而如今的他,却要时时刻刻为辽东谋利,这让他对那片陌生的土地充满了向往。 “什么?平原相刘府君不在?”前去叫门的柳毅得到门房的反馈,发出了反问。 那门房见柳毅口称辽东太守拜访,也不敢怠慢,当即就给众人解释道“那一日,府军收到了东郡太守桥瑁发来的文书,当即发怒,整备兵马,带着关张二位将军领兵前去讨董了。” 话语不多,透露的信息却是不少,其他人在疑惑到底发生了何事之时,公孙度却是心中了然,桥瑁假传诏书,正式拉开了天下诸侯讨董的大幕。 只是,有这么快吗?公孙度有些疑惑,在他的历史记忆里,诸侯会盟是在来年的正月,减去这个时候的交通时间和起兵准备,用得了三个月吗? 公孙度却是不知,正是他的长街一击,让这场讨董大戏提前展开,袁隗被刺的消息传到东郡,太守桥瑁见到时机已至,当即以朝中三公的名义向各州郡发出诏书,陈述董卓在洛阳的罪恶。 曰““我们受到逼迫,无法自救,盼望各地兴起义兵,解除国家的大难。” 这是一篇檄文,同时也给了各地州郡自立,整军备马的借口。 刘备在收到这份诏书之时,立刻意识到这是一次绝佳的政治投机机会,领兵参与讨董会盟,对他的将来,只有好处,重要的不是带领的兵马多少,而是亲身出现在那天下英雄齐聚之地,在将来,会是一笔重要的政治资历。 这份诏书加上袁隗死亡双重buff的加持下,袁绍彻底没了辖制,不仅当上了讨董盟主的席位,还获得了冀州刺史韩馥的全力支持【口头上】。 实际上,自卑而怯懦的韩馥对袁绍的防备心就没有减弱过,嘴上说好了支援袁绍粮草,却是暗地里做起了精算师,算准了袁绍兵马数量供给,逼的袁绍只得自筹粮草。 公孙度应该庆幸他走的快,不然他就会经历一次袁绍带兵勒索过客,只为了筹集粮草的奇葩事了。 与玄德公擦肩而过,公孙度也不遗憾,他知道,这样的事情以后还会有很多。 回去的路上,公孙度骑在马背上,从空气嗅出了一股燥热的气息,那是战火欲燃的感觉。 “快,我等得加快些脚步了,我有预感,有事情就要发生了。”公孙度回头对几人道,说完他打马飞速飞奔而去,余下的人也都不废话,疾驰跟上。 ..... 下午,众人回到了船上,船队肉眼可见的缩水了许多,就如糜竺所说,许多人都是坐个顺风船,到了青州地界,也就各自散了。 这种明明白白让人占便宜的事情发生在公孙度身上着实少见,他在听闻了糜竺的打算时,并没有恼怒的意思,还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一个与这些处于社会尴尬阶层人群结识的机会。 商人,是那种拥有了工农不可想象的财富,却是在社会地位被制度性打压的一群人,说他们尴尬,是因为他们还未完成从纯粹商人,向地方利益集团上进化那一步。 这些人对公孙度的有意结识都是受宠若惊,纷纷送礼以示友好,别的不说,光是这船上装载的众商人的礼物,就抵得上公孙度这一次进京的花销了。 离别之前,许多人还亲自向公孙度辞别,公孙度又是拉着那些大腹便便的商徒好好的一番离别感言。 一旁的阳仪很是不忿“主公何必与那些商徒来往,此等贱人,由属下来往便可。” “你懂什么?我这是为了咱们辽东的将来,费心费力招商引资,你懂不?,莫要让偏见迷了眼,须知这些商人背后的能量,远超你我的想象!”公孙度以极为难得的严肃脸色看向阳仪,肃然道。 “不说这些了,集合,开会!”公孙度转过头,恢复了那副轻松表情,大声道。 第43章 失措 船舱内,小小的舱室挤满了人,公孙度幕僚群正式会面,内定辽东长史糜竺、骑兵司马张辽、步兵司马柳毅,首席幕僚阳仪,狗头军师闫信,老宦官宋典。 公孙度环顾一周,嗯,也就多了两人,这几日相处下来,各自也都熟悉了些,没了那么多的拘谨。 不过他们各自的站位颇有意思,木央因为原先的身份缘故,众人皆认为此人是公孙度家臣,故而是一人成群。 阳仪、柳毅是他的元从老人,而阳仪、闫信二人在洛阳之时便就熟识,这会儿挤他们在一起并不奇怪。 公孙度诧异的是糜竺竟然和张辽站到一起,不过仔细想想,也能理解,这二人才是传统意义上的幕僚人选,他们所受的教育,和各自的身份见识让这二位产生了亲切感,当然,这里就要吐槽公孙度原先幕僚班子的塑料质感。 无论是巧合还是有意,这种情形也让公孙度意识到无论何处都会有派别的。 “咳咳”将刚刚这一幕看在眼里的公孙度并没有发表意见,派别是少不了的,某种意义上,公孙度更希望这种派别清晰一点,主动点站出来为其群体争取利益,总比在台下耍弄权谋要好的多。 “根据今日从平原郡府打听的情报,讨董联盟已经成立,关东诸侯与董卓的战事必将一触即发。” “诸位,这场大乱对于中原各地是灾难,对于辽东而言,则是机遇。所以当务之急,是我等都须以最快速度回到辽东。” 说到这里公孙度看了众人一眼,有些不好意思道“因为我与那袁氏的一点龃龉,如今要走渤海郡确是有些冒险。” 这话一出在场几人都是点头,只有糜竺有些疑惑,自家主公什么时候与袁家交恶的? 张辽见糜竺不解,于是凑近了与其耳语一番。 “呃~”糜竺差点咬到自己舌头,他朝左右看了眼,见到几人都只是点头,只是同意公孙度的意见,一脸的平静。 “喂~没事儿吧,各位!”糜竺心中大呼,他恨不得立刻起身对着其他人来几下耳刮子,试试这些人还正常否,那可是袁家啊,前几日沸沸扬扬的袁隗被刺一事,竟然是公孙度所为? 想到这里,他细细回想那一日的经过。果然!中间一段骑兵陆行,只有那一段时间内的公孙度并不在他们的视线内。 糜竺强忍住起身的冲动,他真的很想问公孙度一句“现在跳船还来得及吗?” 可惜公孙度没有给他机会,而是径直道“故而,我欲走东莱至辽东的海路。” 这一条路线并没有引起多大的反对,在场的人都有心理准备,那王驰的率先离开,本就是公孙度欲走海路的征兆。 “子仲,你来说一说,此次路线的安排。”公孙度讲到此处,转头示意糜竺讲一下路线,却见糜竺一脸的神思不属。 “子仲兄?” “呃!”糜竺霎时间从内心的恍惚中缓过来,调整了下心绪后,立刻从怀中取出一份青州地图,摊开在案几之上。 看到案几上的地图,众人都往糜竺身上多瞟了几眼,无它,这东西还是极为宝贵的,糜家能取得一份全境地图,先不说是否精确,也能看出糜家的能量了。 “诸位请看,我等今日的位置就在此地,平原郡。我等行船顺流而下可至蓼城,自乐安下船,陆路经北海可至东莱,于蓬莱可登海船,横跨海峡。” 公孙度点头,这便是他与糜竺这几日商量的最稳妥方案,其实最快的是出黄河入海口后,横渡莱州湾,到蓬莱补给,再转向辽东。 奈何公孙度实在不放心糜家这种不把人命当回事的作风,用平底船横渡渤海?好吧,这种事情在历史上很常见。 可公孙度不想冒险,明明有更安全的尖底船可用,为什么非要冒险呢? 关键是公孙度自己冒点险,凭借着他这穿越者的光环也无所谓,可是这船队里的那些学者、大匠,是一笔再怎么珍贵都不算夸张的财富,公孙度不敢拿他们冒险。 只是可惜的是,尖底船是糜家前往三韩等地的专用商船,在大河出海口并没有停泊,故而公孙度已经让糜竺派遣小型商船先行一步传信回去,在蓬莱港为他们准备好横渡海峡的大船,而他们大部队则是从陆路抵达蓬莱。 其实糜竺心底也很纳闷,莱州湾的向来都是风平浪静的,极少遇到大风浪,为什么主公一意坚持走陆路,这让他有些怀疑主公的谨慎是否有些过了头? 却不知道这时候的公孙度在心里算计着青州的局势。 九月廿五 公孙度一行自乐安下船,此地是乐安国境内,商贸繁盛,行船如织,确如糜竺所说,莱州湾内的航行应是极为安稳的。 一行近千人的队伍上路,却没有引起什么动荡,公孙度的太守仪仗开路,沿途的郡县都还是给了面子,看在同朝为官的面子上,接济一下他们,尽管聊胜于无,可是也是一番心意。 加上沿途的齐国风貌,商徒、农夫、织女,种种与中原异同,别有一番气象,此地自古就属齐国,商业、手工业极为发达,就连公孙度心心念念的造船所,都在沿途看到了好几所。 只是让糜竺奇怪的一点,就是每一次遇到让公孙度感兴趣的东西,他都会示意手下将此地重点标注,有一次糜竺无意间瞥了一眼上边有记述兵马、县城、山势、特产、产业。 这让一向与人为善的糜竺不寒而栗,公孙度这是在踩点啊! 这让糜竺的那股子儒家道德不断发作,神情恍惚,一连几次都没有注意到公孙度的指令。 终于,公孙度注意到了糜竺的反常,这一天,正好行至下密,潍水与胶水之间。 “子仲,出去走走?”公孙度向糜竺邀请道。 糜竺点头,自无不可。 骑马不远,就到了胶水之侧,河畔的水草丰茂,公孙度也就放了马让其自己觅食。与糜竺行至岸边一处歇脚亭。 气氛凝滞了许久,一直面向江边的公孙度突然发问“子仲,你知道什么叫天下大乱吗?” 糜竺一愣,拱手道“诸侯相争,改朝换代。” 却没想到公孙度摇摇头,叹口气道“不,那只是史书上的说辞,是那些上层人所接受的说法。 在某看来,天下大乱,是混乱,意味着乾坤颠倒,上下失序。是机遇,是草民可以一跃成王侯,是公卿可以一朝为朽骨罕见时机。 这场大乱,它会在短时间打破所有的旧有桎梏,而那,便是我等向上攀爬的最好机会。 它会让胆怯者忌惮,会让勇敢者欢呼,会让野心者狂喜。 子仲,你又是哪一类人呢? 而且,无论如何,大乱都将到来,子仲,你又准备好了吗?” 第44章 乱起【求追读!!】 公孙度的一连串发问若黄钟大吕,让这几日心境迷惘的糜竺一下子回过神来。 身为商徒出身的他确实想象不出天下大乱的场景,这片土地上一次的天下大乱是新莽时期了,近二百年的时光,将那些教训,那些惨痛回忆都通通掩埋在时间长河中了。 “这何尝不是一场豪赌?你我押上了身家性命,押上了一切,为了最后的胜利,不得不断地向赌桌上添加筹码。” “而筹码是什么?人口、土地,工匠、船只、兵甲,都是将来必不可缺的东西,也是最为压秤的筹码。 混乱之初,越能低姿态,越没有下限,就越能取得利益。 在他人还在为混乱叹息不已的时候,你我就要行动起来。你以为我想要当一个盗贼似的人物吗?我身为一方太守,当真稀罕那些海边的造船所吗?【内心戏稀罕】 可是只要想一想在不久的将来,那些码头、造船所、海船都将会在一次又一次的战场拉锯中遭到摧毁,工匠遭到掳掠,妇女遭到凌辱。 某就忍不住扼腕叹息。” “这~”糜竺的脑子一下子凌乱了,公孙度这番说法,竟让他无言以对,仔细想想又觉得颇有道理,回顾这几日的作为,竟然觉得自己有些伪善了。 什么是大爱?主公这才是大爱,什么是大智,主公这才是大智啊。成功被公孙度忽悠瘸了的糜竺当即深施一礼,口中道“谢主公教诲,是子仲执迷不悟了。” “无妨,无妨~”公孙度赶紧摆手,将其扶起。其实公孙度也很纳闷,按理说糜竺这种大资本家的作风应不会有这种仁义道德的困境的,如今及时摆脱迷障也让公孙度松了口气。 公孙度此刻也理解了,罗贯中安在曹操口中的一句“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是有多经典了,只有这种豁出去,推出所有筹码上赌桌的人才适合争霸天下。 争霸,这就是一场比烂,谁的底线越低,谁就能以越低的成本获取利益。而当始作俑者不受惩罚时,其他人就会纷纷效仿,时局也会不可抑制的向崩坏的方向发展。 渐渐缓过来的糜竺调整了自己的心态,他从商人的角度理解公孙度的意图那就是在与人商战前,积累家财,财货积累越多,获胜的几率就越大。 而转变了态度的糜竺立马就给了公孙度一个惊喜“主公既然对扬州的海船制作技术如此上心,何不趁着扬州安泰,未曾遭受战乱波及之时,去搏上一把?” 公孙度眨了下眼睛,盯着糜竺那双跃跃欲试的桃花眼,惊喜道“子仲何意?快快道来!” “糜家去年于会稽郡定了两艘海船,未曾交货。属下想着,若是那会稽郡防备空虚,我等何不去做一回海贼?劫了那船厂大匠,烧了船厂车间、毁了船坞,烧掉积存大木,此行若成,那扬州的造船业必遭重挫!” 糜竺笑眯眯的将自己的想法一一道出,看得出来,放开了的糜竺彻底释放了大资本家的天性,而且,随着他自己条理清晰的讲述,糜竺也发现了,自己作为商人,在这方面的谋略上,有着独一无二的天赋。 他们糜家有情报,有人脉,有来往熟悉海路的商船伙计,这些往日里再熟悉不过的东西,到今日,按照公孙度的说法,这些东西迟早会因为战乱而废弃,这些所谓的沉没成本,何尝不是这次行动的前期投入呢?而收益呢?不仅能获得江南先进的造船技术,还能沉重打击会稽郡的造船业,掐指一算,这,简直就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商人,若是只从利益角度思考问题的话,这天下的事情就变得简单直接许多。 这下子听得公孙度一愣一愣的,头皮发麻,这糜竺的态度一变,想出的办法这么绝? 这时代,哪一个行业都不缺争斗,当糜竺调整了角色后,他着实悟了,立即将这场未来的天下角逐,当成了一场必须要赢的商战,那么在商战中,增加己方的筹码同时,还要摧毁对方的筹码就是常规操作。 事实证明,发了狠的商人,还是很有战斗力的。 “子仲,不错,你很不错。”公孙度有些愣神,半天才伸出手掌拍了拍对方肩膀。 他在心中复盘着糜竺这番谋划,还别说,若是有糜家的相助,从会稽郡绑几个船匠回来并不是什么大事,这又不是岁月静好的和平年代,闹点海贼不也是很正常的吗?而且回程路经徐州,有地头蛇糜家的照拂,把握就更大了。 人手嘛,糜家的船队,加上正牌海贼王驰那一步闲棋,班底这不都已经凑齐了啊! 想到这里,公孙度不停搓手,要不是自己在辽东有正事儿要办,此番定要去那扬州转一转的。 此番插曲之后,统一了思想后的众人再次出发。 重新上路后糜竺完全变了个人,有着主观能动性的他,积极与当地的豪商联络,物价信息、粮仓位置、兵员情报各类信息的收集也事半功倍起来。 而在公孙度一行人行至掖县境内时,一切有了肉眼可见的变化,先是路过的城池不再让他们入内,对待公孙度这一行数量以及成分不明的队伍严阵以待,仿若敌对。 然后是路上的行人、商徒、路旁的农夫都是行色匆匆,仿佛身后有恶鬼索命一般,一个个脸上都没有了秋收后的喜色,都神色忧郁,对未来充满了彷徨。 慢慢的,就连路上的行人都变得稀少起来,渐无人迹,在这胶莱平原之上,一改往日的熙攘,竟然变得冷清起来。 经历这种诡异转变,车队立刻警戒,护卫的军士都披上了半身甲,提起了长矛,好整以暇,以备万全。 “主公,有消息了。”远处,糜竺打马而归。 他借着糜家在此地的商事关系,联系到当地豪强,打听了下,这才明白这几日变化的缘由。 九月下,青州刺史焦和响应号召,起兵讨董,想要带领着青州兵马西行与诸侯会和。 奈何青州百姓本就疲弊,焦和起兵,一项项花费被官吏摊派到底层百姓身上,今年秋收刚过,许多百姓刚入米缸的粮食未曾食过,就被官吏一股脑收走。不仅是普通百姓,齐地富裕的商徒也被征了重税,商业从繁茂到冷清只是一道法令而已。 青州即便自古富裕,那也是对官府和上层而言,普通小民,维持生计已经很困难了,焦和这一搞,百姓群情汹汹,青州大地上顿时盗匪横行。 “听说前几日,北海发生了盗匪攻打县城的事件。故而如今的各城池瑾守城门,不敢放陌生人马入内。”糜竺补充道。 却没想到公孙度脸上没有慌乱,仿佛都是在意料之中,听闻糜竺的讲述后,更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第45章 劫道 “果然,青州就要起黄巾了吗?”公孙度在马背上抚着下巴沉吟道。 “黄巾?”糜竺耳尖,听到公孙度的说的黄巾二字,一下变了颜色道“主公是说,这青州境内要起黄巾?”作为压迫小农的两大主力之一的豪商,是极为惧怕黄巾起义这种造反活动的。 “有可能,青州小农活不下去,没了出路,自然只有造反二字。”公孙度摇摇头,径直回道,说完他传令道“将太守仪仗收起来,给男人、健妇都发一根长矛或木棍,以防万一。” “诺!”马上骑兵打马传令而去。 知道了如今青州境内的局势,公孙度一行便加快速度,遇到城池也不再奢望补给,径直而过。 随着路程的行进,公孙度的眉头也就皱得越深,路旁的农夫从最开始的对他们一行的好奇,慢慢转变为对他们武力忌惮,再到后来是对于车队的粮食财货不加掩饰的恶意。 “那焦和,搜刮得如此厉害吗?怎会将小民逼到如此地步的?”公孙度看向那些路边饿狼般眼神的农夫,心中嘀咕道。 行进几日,他们到了曲城境内,地属胶东丘陵区域,地势起伏不定,小山众多,车队正好要通过一处山谷。 果然,斥候汇报“前方山谷,有人拦道。” “主公,山口明目张胆拦道,想必并非什么精锐,我带着骑兵冲一冲?”张辽靠近提议道。 “无妨,过去看看。”公孙度摆手,此地距离蓬莱并不远,他可不想在最后一段距离闹出什么事端。 前出不远,公孙度便见到远处的两山之间,被人为砍伐大木阻塞了交通,路旁还有青壮手持利刃虎视眈眈,一看就来者不善。 公孙度随着手下骑兵来到山口时,就见那群山民打扮的人群中起了骚动,没多久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骑着匹老马晃晃悠悠来到大路中间,扯着嗓子喊道“叫你们管事的上前来。” 公孙度瞄了眼,远处山林中隐约有人影闪动,估计是打劫用的伏兵,不过他并没有下军队前押,而是踢马上前,看看对方有何打算。 老头看到公孙度上前,低垂的眉头挑了下,催马靠近了公孙度后下马道“人老了,骑不得马,后生咱们下来说话。” 公孙度皱了皱眉头望了眼远处的人群,又回头看看己方的兵马,搞不懂这老头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还是下马拱手道“老丈这是?光天化日之下拦路,要做那盗匪吗?” 老头拄着根木拐棍迈步,向前挨近公孙度一些,像是耳背一般,凑近了才听清楚公孙度所说的话。 “非也,老朽前来,只是向贵人借粮而已,不多两大车即可。”老者态度很是恭敬,甚至言谈举止间颇有礼数,看不出来是个行盗匪事的人。 “哈?”公孙度被这老头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给气笑了,来几个人拦路,什么都没干,说几句话,就让他兵甲齐备的队伍奉上粮食?你是谁啊 “凭甚?老丈你也看到了,我后面车队里人人披甲带刀,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你还敢前来勒索?”公孙度仰着头,大拇指向后指了指,傲然说道,说完后他斜视着老头,看他如何反应。 却不料那路都走不稳的老头身子向前扑倒,公孙度下意识的用手一扶,这一扶,可就坏了。老头脸上露出一副可算逮着你了的表情,一双满是岁月痕迹的老手死死抓住公孙度的臂膀,话语从齿缝传出“别动!后生,今日老朽得罪了!” 公孙度手臂被人抓住,就要挣脱,却发现一时挣脱不掉,这老儿的力气不小,牙关紧咬,看样子是出了死力气的。 被人抓住,公孙度无奈“老丈,你就这样抓着我手,赖上我来借粮?” “嘿!后世,对不住了,看到后面的树林了么,那里有一具劲弩,正瞄着咱们,要是咱们谈不拢,山上可是会射弩的!”老头见公孙度手臂放松,这些了趁机会缓口气说道。 公孙度一听见弩这字眼,肌肉就是一僵,上次刺杀还历历在目,今日又来这出。 “呼~”长舒一口气,在此刻他给自己定下信条,这种险,这辈子再也不冒了。 饶是如此,公孙度还是回过心神瞅了眼远处密林,的确有金属反光,他不确定有弩,但是也不能保证没有。 “哈哈,你这老丈,真会说笑,先不说你一小民,何处得来的强弩,就说这么远的距离,足足有两百步,你靠什么瞄准?还有,别忘了你在我前面,那弩箭射过来,你不就成了我的肉盾了?” 公孙度在试探,试探这老儿是否虚张声势,这时代,认识弩,不会用弩,用弩的也不一定知道弩的威力。 老者握公孙度的力道更大了点,嘿然道“好小子,有些门道。实话告诉你,我外甥就是县中武库小吏,职务之便窃取一把弓弩,不过分吧?至于瞄准,嘿嘿!老朽幺儿在那陈王卫队呆过,莫说二百步,三百步瞄准,等闲事尔!” “至于最后一条嘛。”老头将身子贴近了公孙度决然道“那是把六石强弩,用的是精铁弩矢,二百步外,射穿你我不在话下。小子,你说呢?” 弩的来历,弩的使用者,用的弩矢乃至威力一一被老者道出,这让公孙度再也不敢轻视此人,再看他一副要和自己玉石俱焚的模样,公孙度只有苦笑。 一时间拿他没有办法,好半天后公孙度才松开掰老者的手道“老丈,松手吧,我应承你了。” 老者闻言也是一下子放松,差点跌倒在地,不知道怎的,他也不怕公孙度反悔,就那么拄着木拐,嘿嘿笑出声,看得出来他非常得意。 公孙度看他那得意样,没好气道“老丈,你这一倒,拉低了这世界多少道德底线啊!以后遇到老人跌倒,小子可是再也不敢扶了,说不得就会把命赔上。” “道德?道德值几个钱?能吃饱肚子吗?”老者不以为耻道。 “嘿,你这人,没读过圣贤书吗?孔夫子云过的,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 却不料那老者更加不屑了,还一脸的不高兴,似乎是在对公孙度将他看作读书人而生气一般,甩一甩破烂袍子拱手道“吾乃齐墨,不习儒典。他孔家的信,与我墨家的信可不是一路的。” “呵?齐墨?你是墨者?这年头还有墨者?”公孙度着实被这老头的来历给惊住了,在他的印象中,墨者早就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了。 “我齐墨与那整日里想要拯救天下的楚墨和那助纣为虐的秦墨可完全不同,齐墨自诞生以来,就扎根在齐地,只要这齐地的工商不绝,我等齐墨就不亡。”显然,老者对公孙度的反应早有预料,故而解释道,语气中对于齐墨的长久生命力充满了自豪。 公孙度招招手,立刻就有骑兵上前,公孙度与其耳语几句,其便立刻回身传令而去了。这些手下在公孙度身后警备,从他们的视角看,只看见公孙度扶住老者几句对话,并不知道那短短几句话中的凶险交锋。 “粮食我借你了,怎么样?有胆子随我去取吗?”公孙度上马道。 “有何不敢?”老者梗着脖子,爬到路边的石头上才攀到马背上后,故作硬气回道。 第46章 我,黄巾? 老者跟上,二人并排向着车队而去。 公孙度看的出来,这老者有一股犟脾气,哪怕是骑一匹老马,都不愿意跟在公孙度的后面,逼着老马耗尽最后一滴油也要跟上公孙度。 大抵是刚才的交锋里他不落下风吧?公孙度这样想着,心里觉得老者这样的人,若是进了官场,现在坟头草都三丈高了。 “老头儿,现在我们已经出了你那小儿子的射程外了,你就不怕我突然反悔,当即就抽刀砍了你?”公孙度故意恶声道。 老头却是一脸的满不在乎“郎君,刚刚你就可以脱身的,老夫我这计谋,欺君子不欺小人。郎君当时只要抽刀斩断我手臂,借着马匹、树林遮掩,要离开其实很容易的。而且,以我那幼子的脾气,怕是下不得狠心射向他阿大的。” “老头,你算计我!”公孙度气道。 “郎君,老夫看你是读过书的,知道墨子救宋的故事吗?”老者见公孙度动怒,却是一点不慌,笑呵呵道。 “知道,墨子以机关守城之法与公输般于楚王宫内对弈,战而胜之,。方能止战” “那时候墨子一直清楚,计谋始终要面对的风险,是那些随时可以掀桌子动武的人。当时墨子与公输般的最后交锋,亦是如此。 今日里老儿与郎君亦然,这里道路婉转,熟悉道路的山民传递消息也比骑兵要快得多,郎君是首领的消息我早已知晓,如我所料不差,郎君在站出来的那一刻,就没想过动武吧?”老者抚着一抹小胡子得意道。 这老头,没读过博弈论,可这极限施压的本事不输美帝啊。公孙度心中感叹,而且他的表现再一次让公孙度感受到了这时候人们的聪明才智,单论这番揣摩人心的功夫,是丝毫不输现代人的,公孙度与之相比,可能只是长些见识吧! “老丈讲这么多,还未说为何要借粮呢?我等一路走来,这青州地界,似乎不太平啦?” 老者闻言,强撑着支起来的架子一下子垮了下去,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被并排的公孙度眼疾手快伸手扶起来,却见那老小子人刚坐正,脸上就浮现出“你不是说不扶我吗?”的表情,这给公孙度气的够呛,顿时撒开手不管了,同时也感到好笑,这老者是个趣人! 老者的表情,丝毫掩盖不了他语气中的失落 “实不相瞒,老汉便是这山中吴家村的三老吴信。” 刚刚升起的好感被打散,“啪~”,公孙度将手中的马鞭给拧断了。吴信,无信?联想之前自己调侃老者的话,此刻他严重怀疑这老小子在故意拿名字恶心他。 “前几年本就因为闹黄巾,青州被征了重税,百姓苦不堪言,可好歹是熬过来了。今年那州牧焦和,要搞那劳什子讨董,要起兵,说是天子危难,应共度难关,嘿!又要加税,这是要把乡亲们碗里最后一粒米都给搜刮走啊!吴家村的秋收的粮食被州兵带着县吏给拉走了,指望秋收续命的乡亲没了指望,这才出此下策,来这地方找郎君借粮来了。” “哦?那若是今日你等未曾借到粮食,又当如何?”公孙度转头看向这个神奇的能在绝路中找到一线生机的老头,径直问道。 “那便是这苍天,不给人活路了。”吴信抬眼望天,语气满是寂寥。 公孙度的嘴角一抽,心中吐槽苍天不给活路,所以你等立马加入黄巾,打算入了黄天是吧? 过了片刻,公孙度打破沉默,问道“两车粮食,够吗?” “老夫算过了,两大车粮食,加上一些余粮、豆料、野菜、树皮,勒紧肚皮也能撑到到明年的。” 犹豫片刻,公孙度还是将自己的打算道出“老丈,跟我们走吧,别的不敢保证,有我一口吃的,饿不了你族人。” 似乎有所预料般,吴信问道“郎君此行目的,去往何处?” “蓬莱,出海。”不知为何,公孙度并没有说出辽东。 似乎在计算出海死在海中和在东莱熬到明年,哪一条路的生存几率更大。 片刻后,吴信开口“好,有郎君保证,我们跟你走。” 本以为会有一番讨价还价,没想到吴信答应得那么爽快的公孙度欲言又止,最后也只好对赶来的柳毅下令,命他与老者前去与拦道的山民接洽。 公孙度以为自己做了正确的决定,辽东无论何时都是急缺人口的,招揽流民的工作何时都不嫌早。 所以接下来的行程里,那些得到消息的山民奔走相告,将出海豪商招揽流民的消息大肆传播,本就走投无路的百姓,听闻有人招揽流民,还给粮食,携家带口要加入公孙度的队伍,本着为辽东未来考虑的公孙度皆是点头应允,无有不可。 这下子就如捅了马蜂窝一般,一行未出胶东丘陵,队伍的数量就呈指数级增长,短短几日,就膨胀到一万多人,而且得到消息的流民还在不断赶来。 当他们抵达弦国境内时,队伍就已经膨胀到三万了。 公孙度的幕僚团可就慌了神了,想要拒绝流民也来不及了,已经带着全部身家上路的流民来到他们队伍,即便不被允准,也死死跟在后面,不肯放弃那最后一丝希望,稍微让众人松口气的是,流民自身也有携带粮食。 “主公,车队粮食不够了,哪怕是只供应妇孺儿童的粮食,我等的粮食也不够。”阳仪的脸色憔悴,这几日压力山大的他,不仅是睡眠不足,嘴唇还长满了燎泡,讲话之时经常翻卷出来,看得公孙度长吸冷气。 “寻那些豪强购买呢?”公孙度没有那么慌乱,问道。 “我的主公啊,你要不出去看看,我等的队伍是有多大,那些豪强简直将我等视若黄巾乱贼,莫说交易粮食,骑兵靠近了都会被人用弓箭驱赶!”阳仪若倒苦水般抱怨道。 “主公,据糜家从东莱郡城传来的消息,说是东莱郡出现了大股黄巾贼,城内正在组织富户出人出粮、守城自保。”糜竺刚从外头赶回来,一见面急忙道。 公孙度抬手,反问道“让我猜猜,那支黄巾贼,就是我们?” 糜竺此刻也是懵逼的,向来惧怕黄巾的他,没想到有一日会成为官府口中的黄巾一员,他咽了咽口水,使劲点头。 “哎!这叫什么事儿啊!”公孙度双手一摊,抱着脑袋无奈道。 历朝历代,遭遇灾祸,最怕的就是灾民聚集,君不见美利坚大兵镇压水灾难民之旧事? 公孙度低估了东莱郡百姓的困苦,他以为本着中国人自古的安土重迁的传统,肯跟着他出海的人不在多数,可现实结结实实打了他的脸。 “主公!”张辽也从外边赶了回来,手里提了个脑袋,拱手行礼后道“这是在营地周围发现的探子,被斥候发现后,本来是想要活捉的,只是这厮倒霉,摔断了脖子,弟兄们只好砍了首级回来。可惜的是,让剩下的人跑了,不过据追踪的斥候回报,是弦国城放出的探子,应当是派遣出城来试探我等虚实的。” “唉哟!”公孙度定眼看了看张辽手中的那个倒霉蛋,其临死前还是一副不敢置信的表情,脸上残留的惊愕简直与此刻的公孙度雷同。 公孙度单手捂脸,这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啊! 第47章 编练 公孙度忽然反应过来拉过一侧的阳仪问道“我们的身份没有泄露吧?” 阳仪点头“按照主公的意思,对外宣称的是海外豪商,招募流民屯垦。属下已经知会过下边了,绝不会有人泄露身份的。” 公孙度大松一口气,目前这个时节,他是接受汉庭的诏书去辽东上任的,要是传出他公孙度在青州造反的消息,他上任辽东的法理可就没了。 思索了片刻,他大手一挥“召集大家,开会!” 一间被遗弃的宅院中,公孙度班子再次聚会,只是面对复杂的局势,一个个皆是愁眉不展,听着场上阳仪的汇报 “根据简略的统计,目前我们的队伍人数已经达到三万,并且人数在迅速增长。根据属下对来人的询问,原因是一开始有人传言海商招揽流民出海,并且给粮食饱腹。后来流言越传越离谱,说是有大善人散粮,来了就有。更有甚者说咱们是那徐州来的黄巾,此次是要夺了那东莱郡城,给大家找条活路的。” “许多人抵达营地外围后,即便是听到了我们的士卒的解释、驱赶,仍旧不愿意离开。诸位,这些前来投奔我们的人,自离家后就已经没了退路了,我等如今就是他们的唯一希望!” 阳仪汇报完毕,场内就是一阵无奈的叹息,没有人想要抛弃这些人,可是理智告诉大家,与这些流民纠缠,他们的后果绝对不会好。 糜竺皱着眉头发问“这些流民中,有多人持我等是黄巾的观点的?” 阳仪闻言再次苦笑“最初来的都是那些活不下去的山民,经过那吴信的宣传,大部分是知道我等是要出海的。可是,随着营地的人数增加,粮食的紧缺,焦躁情绪的蔓延,加上那些流民看到我等的兵器武备,以为我等是黄巾的人数如今占了多数。” “若是不想与这青州乱局牵扯,我等最好是抛弃这些流民,轻装急进,去蓬莱港上船,主公,为今之计首要的还是快速抵达辽东啊!”闫信忍不住劝诫道。 “主公,我倒是觉得,这东莱郡,可以打一打。”却不料张辽在此时开口道。 张辽从贼?这画风是公孙度完全没有想到的,他立马有了兴趣“文远,细细道来!” “诺!”张辽拱手后,整理了下思路,道“据属下的骑兵接触看,前方的弦国城对我方十分忌惮,而且从子仲兄今日传来的情报得知,东莱郡城内正在招募民夫积极准备守城。从这几点,可以看出,官军是完全在做防御工作,没有主动出击的意愿。从这些表现上来看,只有一个解释。” 说到这里,公孙度抚掌笑道“焦和那老小子,将青州精锐一股脑全带走了。” “主公英明!”张辽适时送上马屁,拍得公孙度很是受用。 在场众人也是快活了几分,没有朝廷正规军压制,他们的选择也就多了许多。 “青州空虚,正是我等插手的好时机啊!”阳仪兴奋道。 却不料公孙度很冷静,摆手打断道“没那么简单,青州目前的局势,就是一锅热油,一点火星就要燃起来,今次一点留言就招来三万流民,要是那徐州黄巾入境,根本不可想象青州会变成什么样,试问如今,有谁能保证安抚这青州百万黎民?能熄灭百万青州流民的怒火?” “而且,我等如今尚无根基,这青州之地,不是那么容易扎下根来的。辽东,仍旧是我等目前的重点。取青州,对于如今的我们,是蛇吞象。”公孙度继续道。 公孙度的冷静让糜竺等人松了口气,这点判断他们还是有的,农民起义要扎根当地太难了。 说罢公孙度环顾众人一圈,继续道 “海峡到十二月就会有浮冰了,时间不多,我们在此地迁延不得!” “辽东在将来,需要人口,需要资源。而青州,短时间内是我等的取利之地。” 公孙度沉吟了片刻,看向一直不说话的柳毅道“柳毅,以后流民由你出面统领,短时间内不得泄露我等身份!” “诺!”柳毅起身拱手,没有废话。 “闫信,你做流民军师,负责物资调度军事谋划。”公孙度想了一下,继续道。 “诺!”闫信应声后,却是一脸的不解。 “流民营这么乱下去也不是个事,木老,你与那吴信二人出面,将所来流民由宗族、村社、户籍等划分成各方,让他们自己选出统领。还有,你二人趁此机会根据来人的情报,将这周围的地形、道路地图绘制出来。 接下来几日,主要干以下几件事 流民青壮编练成伍,负责作战,妇孺老幼编成辎重营,负责后勤。 设立公库,将那些流民手中的粮食、工具收集起来统一使用。 传达号令规矩,战场纪律,缴获归公,战后论功受赏。” “阳仪,我这有个册子,你送到后营,问问那些大匠,这几日能不能做好,正好,人手咱们现在不缺。” “诺!”“诺!” 随着公孙度的命令传达,众人称诺,只是在场的人都有种错觉主公似乎准备很久了?不然如何解释这种成体系的东西是怎么一下子想出来的? 阳仪从公孙度手里接过一本小册子,他悄悄瞥了眼,发现是些轮子、架子之类的物什。 众人得令后离席散去,此时公孙度出声,叫住张辽道“文远,我们出去走走!” 前世公孙度在史书上看到的关于黄巾起义农民军的描述,里面喜欢用蛾贼来描述他们,就仿若那些背离当世规矩,挣脱束缚想要条活路,就像那扑火的飞蛾一般,愚昧、执迷不悟,毫无希望,不配称作人。 而当公孙度亲自在流民营地巡视的时候,当那一双双满是希冀的眼神投注到他身上时,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狠下心来将他们视作飞蛾的,他们是人,是活生生的人,不是虫豸! 公孙度叹息,将他们编练成军,组成前后营,强调纪律等不过是为了增加他们在以后的战火中的幸存几率罢了。 张辽跟在公孙度的背后,神色也越加凝重,却也感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出了流民杂乱的营地,公孙度看向张辽肃然道“必须抓个官军活口,我要确切的官军消息。” 张辽凝重点头,他知道若是有精锐官军来袭,这些流民,是没有几个能活下来的。 “走,去这看看这东莱的豪强成色!”说罢公孙度骑马向着距离他们最近的坞堡而去。 ..... 陈家坞堡内 “爹,让我带着手下儿郎们出去吧,都是些乌合之众,孩儿带着儿郎们一次冲杀,就能击溃他们!”生的人高马大的陈家少主陈安苦劝父亲道。 “嘿!你就学个三脚猫功夫就要学别人偷袭?你知道那儿有多少人吗?三万!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你,你别说了,我不同意!赶快叫儿郎们行动起来,修整坞堡,防止那黄巾贼打咱们主意啊!”老爹陈然大腹便便,两手揣在一起,连连摇头,并且指挥那些跃跃欲试的少年们去修坞堡去。 陈安撅着嘴,一脸的不服气,可惜这坞堡里,还是老爹说了算,他也没有办法,只好气冲冲地拿着弓刀坞堡墙壁上监工。 第48章 狼骑 “依山而建,坞堡选的位置还不错。”公孙度站在远处的山坡上,望向陈氏坞堡点评道,“可惜,坞堡壁不够高,也没有护城河,不然防御体系就差不多完善了。” 张辽无语,坞堡要是都像公孙度说的那种防御力拉满,那些豪强不一个个成土皇帝了?这还要官府做什么? “走,凑近看看,”说完,公孙度打马打算靠近仔细观察。 却不料未等他们靠近,那坞堡竟然钻出来了一行人马,气势汹汹的,看样子是来驱赶他们。 公孙度正要上前会会他们,就被张辽一把拉住缰绳,自从上次刺杀之事后,张辽就再不肯让公孙度涉险了。 “你去?”公孙度挑眉道。 张辽点头,回头点了十余骑兵后,大声道“随我来!”那些骑兵似乎都是张辽的旧识,不用多言语,就跟上了队列,一行骑兵缓缓向那出坞堡的人马驰去。 既然张辽主动请缨,公孙度也不好越俎代庖,只好立在马背上好好观赏下并州狼骑,是如何对敌的。 却见张辽在马背上举起右手挥了几下,顿时马队散成三个小队,若狼群般从各个方向向着敌方靠近。 陈安自从发现了远处观察他们坞堡的人马后,胸腔就满是愤怒和兴奋,愤怒于那些蛾贼竟然敢打他们陈家的主意,兴奋于他锻炼多年的武艺兵法终于到了用武之地啦。 不顾一旁管家的劝阻,他提着马鞭,吆喝着坞堡护卫随他出堡对敌。 陈家养了五百部曲,这一次陈安出动,也没有失去理智,仅仅带了二百人马,留三百守城,想来是绰绰有余了。 而且陈安是看清楚了,对方的来人仅仅是五十余人罢了,即便是骑兵,那又如何?他已经在脑子里想象出敌方在他的指挥下,丢盔弃甲,狼狈奔逃的场景了。 “哈哈!敌军好胆,还敢派人挑战!”陈安看见张辽自队列里出来,大声叫骂。 “少主,属下带着儿郎去给他个教训!”一旁的部曲队长陈启请战道。 “好,陈启,给我取了那小贼的人头!”陈安大笑,对于这样英勇的手下很是欣慰,指着对面靠近的骑兵头领道。 “诺!”陈启面色不变,带着骑兵出列,朝着张辽队伍冲去。 张辽在马背上就看见对方有骑兵出战,调转马头,马队划出一条弧线向着出列的敌军而去。 陈启手里拎着长矛,心中也是忐忑,平时欺负乡民习惯了,刚才就是顺嘴捧个场,没想到真被派上场了,这下子只能闷头向前冲了,而且,一想到对方都是些吃不饱饭的流民,他的自信心又回来了。 “儿郎们,给我冲!”吼声未落,他便带领一群稀稀拉拉的骑兵对着张辽冲去。 张辽的马队随着他的指挥,犹如一只三根手指的魔爪一般,向着敌方那只骑兵抓去,而马队一旦接近弓箭距离,张辽方的骑兵皆是自马背上取出骑弓,连番射击。 这可打了对方的措手不及,这青州之地,多少年没见到胡人了,没有马镫的年代里,又有多少人会马上骑射? 遇到自边郡锻炼出左右开弓骑射的张辽小队,便是接连坠马,一时间,人喊马嘶,惨叫不绝。 陈启即便用长矛连连格挡,还是有箭支射中他的大腿,疼得他牙关紧咬,使劲踢打马腹,只想着尽快与那贼子近身厮杀,以泄胸中怒气。 却不料张辽一声呼哨,眼见着就要撞上的马队一个调头,便与陈启的残军交错而过,让那些憋足了力气想要靠近持刃厮杀的陈家骑兵无计可施。 眼看着那些在马背上翻腾如飞的骑兵避开自己,陈启刚刚涌起的勇气就被肉体上的疼痛和精神上的恐惧给彻底压倒了,一想到对方的骑术精湛,一点不像黄巾贼,而且刚刚那般毫无还手之力的景象涌上心头,与手下一样,他也连忙疯狂打马,就要逃回坞堡内去,逃离这群吃人的魔鬼。 本就队列不齐,加上恐惧催生,陈启这队骑兵竟然各自相撞堵在了一起,只能眼睁睁看着张辽的马队再次靠近,骑射。 再一次惨叫、落马,陈启的运气已然用尽,一支箭从他的耳朵射入,穿透了大半个脑袋,当即就不行了。 剩余的骑兵就连逃跑的勇气都无,乖乖下马跪在地上乞降。 “厉害!”立在马背上的公孙度握拳出声道,他看得分明,刚刚的对决中,张辽队伍中无一人伤亡,仅仅是通过不断地骑射,便击溃了对面的骑兵。这其中纵然有敌方骑兵水分过大的缘由,可是张辽指挥的举重若轻,却是让公孙度眼前一亮。 这还没完,剩下的步兵似乎被骑兵的惨痛失败给吓到了,阵型松动,有人就要丢下武器,向坞堡逃去。 张辽留下两人收降,带着剩下的骑兵向着步兵冲去,眼见着那只精锐马队要冲来,步兵阵中的陈安也有些慌了,往日里学到的东西此时都喂了狗,此刻一心就想着要回家。陈安身旁的老军忍不住了,给了自家少主两巴掌,大声道“不能跑,一跑大家都得死,这里距离坞堡有段距离,足够那些骑兵杀死咱们好几次。” 陈安被这两巴掌给扇清醒了,顾不得找老军算账,指挥家将稳固阵线,竖起长矛。家将们收到命令,拿着鞭子、木棍就开始教训部曲,片刻间,几颗人头悬在空中,阵型再次稳固了起来。 眼睛瞥见阵型得到了稳固,陈安松了口气,这时候他终于回忆起了自己所学,命令道“弓箭手准备!” 张辽率领剩余的十余骑兵,气势汹汹而来,看那阵仗,就像要用胯下马匹狠狠撞向那些不识好歹的步兵队列。 “咦?弓箭手?”眼尖的张辽看见了队列中的弓箭手,有些惊讶,这小豪强排的军阵,似乎有点章法! 又是一声呼哨,骑兵继续前冲,只是若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他们都暗自控制着速度。 近了,再近了!陈安眼看那些骑兵就要撞在自家的军阵上了,赶忙下令 “射!” “唰!”一丛箭雨自军阵中射出,向着那些奔来的骑兵。 可是,骑兵仿若先知一般,灵活地在那箭支射程的边缘转头,呼啸而过,留下嘻嘻哈哈的嘲笑之声,以及呛人的烟尘。 “呵,软弓。”张辽在马背上自语道,语气满是不屑。 说完他伸出右手在头上绕了几圈。“再来几次!” 得令的骑兵,散成小队,各自以同样的方式冲击步兵阵线,试探着对方的虚实。 事实证明,这帮豪强私兵,很虚,每一次的试探,都会有人忍不住射出箭矢,却纷纷射入跟前地面,无一射中那些马术精湛的骑兵。 终于,张辽的视野里,对方的步兵阵型已经变形的不成样子了,细细数来,弓箭手也已经射出了九轮了,此刻正是手臂酸软的时候。 张辽再次呼哨,在他的指挥下,骑兵自三个方向压上,不一样的是,这一次没有急促的加速,没有漫天的烟尘,只是沉默的逼近,就像捕猎的猛兽,一步步靠近自己那受伤流血的猎物。 此前的冲阵,此刻的施压,即便是正规军,都不一定受得了,况乎私兵? “败了!” “逃啊!” 终于,步兵阵型崩溃了,手臂酸软的弓箭手再也支持不住,扔下手中武器,朝着背后的坞堡逃去,任凭家将如何打骂,乃至砍杀也无法阻止,弓箭手的崩溃,是压垮一直承受最大压力的长矛兵的最后一根稻草。负责充当城墙的长矛兵想要逃离,军官们赶紧弹压,却是怎么也弹压不住,有些军官被恐惧冲昏头脑的士卒掀翻连连捅刺,有些直接与士兵同流合污,向后逃去。 混乱中,陈安被刚刚扇他巴掌的老军拉扯下马,还未等他发怒,便看到一抹刀光闪过。 “杀!”张辽嘴角翘起,抽出环首刀吼道。 骑兵小队终于露出了自己的獠牙,放开缰绳冲杀起来。 即便是对方败局已定,这些骑兵也没有丝毫托大,而是像切饼的老师傅一般,先从散乱的外侧切过,脱离了阵型保护的步兵在骑兵的眼里就如校场上的草垛,只需要横着刀锋,从其身边奔驰而过,就能轻松削掉一颗首级。 这是骑兵最为享受的胜利时刻,那一颗颗奔跑的脑袋,就像一朵朵盛开的花朵,只需一伸手,就能轻易摘取,也是最容易沉迷的时刻。 然而恐怖的是,即便到了此刻,这支骑兵也没有失去理智,而是极为耐心地,每一次都只是切掉一个角,然后优雅地吃掉。 就像那草原上捕猎的狼群一般,每一次狼群上前撕咬,不追求一击致命,而是给猎物放血,然后便是耐心等待猎物失血过多而亡。 从不主动冲击正面,不让自己被步兵阵型卡住而陷入重围。 公孙度在远处观战,看得热血沸腾,击节赞叹。刚刚这场小小的战斗,让他感觉张辽的骑兵技艺,真若那庖丁解牛一般,十分清楚猎物的构造,每一次下刀都是那么的精妙,哪里能吃到鲜肉,哪里的骨头会卡住刀,在屠夫的脑子里清晰无比。 而他们一旦遇到乱兵,就一涌而上,用弓箭,用马刀,乃至马蹄,各自配合,默契地将之向主力方向挤压过去,试图创造经典场景倒卷珠帘。 可惜的是,这场游戏没有尽兴,珠帘未卷,对方就放弃抵抗了。 逃跑军士与力战军士的混乱很快平息,人群中有人高喊“少主死了!”,渐渐地有人放下兵器,人数越来越多,渐至全部,纷纷跪地高呼“降了!” 第49章 心善的渠帅 柳毅对流民的整编很顺利,顺利到超乎想象。 这里面的缘由耐人寻味,历史上向来是先行者开路,后来者享福,农民起义也不例外,太平道的大规模起义影响深远,尽管它被短时间镇压了下去,但是其重大意义在于它给全大汉所有被压迫者打了个样。 造反的口号,纲领,组织形式,乃至造反的流程都有了。 所以东汉末年里,张角之后的农民起义者,皆自称黄巾,他们头裹黄巾,分为大小方,首领称作渠帅,攻打豪强,为了黄天而战。 柳毅带队出现在流民营地后要求整编,对这些走投无路的流民而言,是理所当然的。 只是让这些做好拼死求活心理准备的流民没有想到的是,柳毅的要求是那么的多,除了要求选出大小渠帅外,还要求分立前后营,将妇孺老弱单独立营; 青壮则是要求各自登记职业,将其中的有技能的人群单独列出,形成工匠营; 并且对青壮的整编也异常严格,不符合要求的人员会被分配到辅兵队列中去。 还要设立公库,将流民手中最后的一点粮食收走,统一储存管理,汇聚所有的金属器具,交由工匠营打制兵器,还说什么战场缴获一切归公,战后按功劳分配。 这些具体而繁琐的要求,一度让这些濒临绝地的流民有了加入官军而不是造反的黄巾军的错觉,因为这些规矩,一条条,一件件,根本就不像正在走向绝路的流民所能创造出来,制定出这些条例的人,似乎对一切都有把握,都有预料,而且还对此提出了各种预防措施。 果然,细致而繁多的规矩颁布后,引起了许多人的交头接耳。 “听说了吗?渠帅要求咱们以后缴获归公,嘿,咱们能活过明天都不知道,还说啥缴获!”一个尖嘴汉子向左右诉说道。 “渠帅既然提前定下了规矩,咱们要想跟着渠帅活命,就得听话。我可是看见了,渠帅的手下儿郎,一个个武艺了得,听隔壁村行商的老卢说,这些可都是隔壁徐州厮杀场上活下来的。”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满不在乎的道,似乎对于这一支显得正规的黄巾极为满意。 “还有那后营,你们说是为啥?家中的妻儿,都给扔到后营去了。被人欺负了怎么办?”一个老实汉子颇为担心道。 “老王,别担心你家小娘子了,她要跟在这些大老爷们在一起,才容易被欺负。我看啊,分营挺好,没听说当年的大贤良师就是因为军队人员混杂,才让官军给偷袭了,咱们啊,这就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咱们这个渠帅啊,是个成事的!”旁边一个壮汉劝导道。 “对对!没有立马驱赶咱们去填沟壑,渠帅的心已经算是良善的了。”有人感慨接话,显然是听说过农民军的成长史的。 ..... 柳毅并不知道,仅仅是颁布了那些规矩,就让这些流民中的‘有识之士’对他好感陡增。他一心扎进了流民营地中,沿途的流民军推选的头领们见他皆是口称渠帅。 柳毅闻言默默点头,然后埋头做事,只是心中有些复杂,自己怎么就成了黄巾渠帅呢?不过一想起这是公孙度给他下达的命令,他只好打起精神,做好眼下的事情再说。 让柳毅惊讶的是这批流民军的素质,已经完全不低于那些在中原招募的正兵了,只要好好整训一番,拉上战场打上几仗,就能成为一支强军。 三万流民,经过反复挑选,整编出了五千青壮,这比例算高了,因为能抵达营地的流民本就是汰弱留强后的幸存者。 让柳毅大呼侥幸的是,经过与流民首领交流得知,这些青壮正是处于断炊的前夕,远没有到饥军的地步。也就是说这些青壮最多挨了两顿饿,还没有因为缺少粮食透支身体的地步,这跟往日里的募兵有何区别? 同样的,这也是多亏了大贤良师的指引,青州活不下去的小农,没有多少犹豫的,自然而然地选择了造反之路,这时候的人,可没有做安安饿殍的觉悟。 公孙度允许柳毅从五百老卒中选五十亲兵,他将其一一补入了这一支流民军中,负责战时的指挥与平时的训练。 兵器不够,就暂时斩木为兵,或是使用流民随身的农具,连枷、锄头、镰刀这些平日里常用的工具,握在农夫手中,运用在战场上,杀伤力也不输刀枪。 另一边,吴信作为当地民间中极有威望的人物,轻易地就从流民众里挑出了各地熟悉道路的向导,在他们的口述和手指比划中,木央耐心询问,然后根据各自所述的方位,各村相互位置关系,在丝绢上绘制出一副极为精细的地图,细致到各村的深井数量都有标注。 随后,作为齐墨的吴信带着那些墨者加入了公孙度的工匠营中,而在这儿,他看到了那些他以前极为排斥的东西。 “老朽活了这么多年,一直对当年的秦墨嗤之以鼻,没想到今日却是晚节不保。要制作这些战争兵器!”吴信作为老墨者,仅仅是进营地瞥了一眼,便瞧出那些还是骨架的木头器械的本来面目,那都是些攻城器械云梯,攻城车,轒辒等等。 “怎么?老吴,不愿意做攻城器械?你们齐墨不是喜欢动嘴皮子吗?要不我给渠帅说一声,让你儿子去劝降?”正在动手锯木头的匠人,认出了吴信,阴阳怪气道。 吴信被人贴脸嘲讽,也不反驳,只是狠狠瞪了那人一眼,便就甩甩袖子走人,木匠自认祖师爷是鲁班,自然是与墨者不对付的。 营地内部 “杜老,您给看看,刚刚主公送来的册子,这个东西,我着实不认识。”一个匠人额头冒汗,来到杜期跟前询问道。 杜期接过册子,细细看了眼,闭眼想了下,又不确定地再看了眼,掐着胡子思索了半天,才在匠人热切的目光中缓缓开口“这东西应该是砲,只是改变了构造,嗯,比以前的要好用些。” “当年在宛城,官军就是使用砲轰击城墙,我等在城内也是使用砲对轰,才没有让官军短期破城的妄想实现。唔~只是主公这砲,不是人力拉扯发石,而是用配重,就像秤砣,你懂吗?” 杜期先是回忆了下仿佛很久远的记忆,然后就着地上的木棍给对方演示起原理来,看样子,的确就像个秤砣秤杆的组合。 杜期用地上的木棍草绳,简单的搭个架子,短的一段绑上大点的石子,然后压住长的一段,在长的一段上套个树叶当作兜子,放上小石子。 松手,“啪!”小石子被远远弹飞。 这番生动的示范教学,让那请教的匠人看得连连点头,竖起大拇指夸杜期不愧是大匠。 眼见着那匠人带领着流民中的木匠回营,杜期有些感慨,自家主公本钱下的有点大啊,石砲这种大杀器都使出来了,这青州,有几座城能挨得住大石砲的轰击? 杜期拍拍手上的草屑,爬到营地中的大车上,朝远处望去,那边是营地后面的树林,此刻满是喧哗之声,全部流民都被动员了起来,上山,砍树,做车,制器。 “吱呀~”一颗大树发出最后的哀鸣,然后颓然倒下。 “树倒喽~~”树下的伐木者大喊,嗓子拉得老长,示意树下的人群躲避。 “唰!” 树枝与周围的树木纠缠着,不舍的向下挥舞,最后颓然落地。 “砰!”大树落地,妇孺老幼上前,他们用手上的简单工具砍掉树枝,剥去树皮,然后这些副产物被收集起来运回营地,夜晚可以当作薪柴取暖。 青壮们手中推着刚刚制造的独轮车,这车结构异常简单,正面看下去就像个大写的“a”字,中间安装一个实心木轮,用营地内的木匠话说,这车看一眼就会,一把刀一块木头就能制作出来,有经验的木匠不用一个金属零件也能复刻,使用简单,载重量大,简直就是逃荒神器。 青壮们歪歪扭扭的推动独轮车,来到树林里,这里早有人使用斧头锯子将树木砍成了预定长度。 两根大木被抬上车,凭着经验,将木头的重心控制在独轮车上,那样就像木头长了腿,可以被几个人轻而易举推出树林,送到营地里进行再加工。 推木头的青壮一边推一边闲聊“这车是真好用,我听杨木匠说,这车造价也真便宜,就是咱们要做多少啊?这跑了有十几趟了吧!” “这你就不懂了吧,我可听渠帅讲了,这叫提高咱们的那啥...机动速度,就是让咱们跑得更快,免得被官军追上给祸祸了。渠帅还是心善啊,这好东西,说拿出来,就拿出来。” “对,对,渠帅心善啊。” 第50章 嘱托 东莱郡 陈家坞堡 刚刚经历了丧子之痛的陈然泪痕未干,就火急火燎地提刀带领着家兵部曲上城墙战斗。 概因他实在是小觑了那伙黄巾乱贼了,这些人竟然能造出攻城器具来! 当陈然看到坞堡下的平原上立起来的那些庞然大物时,他就从心底升起一种无力感,这是一种自己无论怎么努力,都会被别人轻松碾压的无力感。 试问这天下的豪强坞堡,有多少是为了防备官军的攻城呢? 没错,这一支从山里钻出来的黄巾军给他的感觉,就不是黄巾军,而是官军! 官军从贼了?这种的想法一旦升起,就不可抑制。 “狗r的是官军,焦和!我rn仙人!”城墙上的陈然无能狂怒,大声骂起了青州的草包刺史。 远处的山坡上,公孙度与柳毅二人正仔细地观察着这场攻城演练。 当看到云梯车因为方向不准,道路不平,竟然一头栽倒,出师不利,当即就报废了一辆。 这下子反而让守城的坞堡私兵们升起了些士气,只是这士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弓驽兵争了口气,坞堡外的一阵齐射,城墙上当即就是中箭哀鸣不断。 柳毅眼神里满是大材小用的惋惜,转头道“咱们有必要拿这些攻城器械来攻打,这一小小坞堡吗?” 公孙度倒是看得哈哈大笑,拍打着柳毅肩膀,大声道“当然有必要,什么都有第一次,用在这种小坞堡上,你还有试错的机会,要是遇到正规的官军,可是没有多少机会给你试错的。你看,这不就学到了一点,攻城前,要铺路。” 两人正说着,却见那坞堡上闹起了内讧,竟然持刃互相攻打起来。 原来是坞堡守军见到了黄巾贼子拿出了正规官军才有的攻城器械,一下子士气跌到了谷底,中间哪怕是遇到了‘翻车’事故,士气提升,却被城外的弓弩教训了顿,霎时又现原形。 “兄弟们,反正都是死,下边的黄巾,跟咱们一样都是苦命人。不如投黄巾,过几天安生日子,不给他陈家当牛做马啦!”当即就有人倒戈,大声呼喊起来。 “投黄巾!!”有人呼应着大喊。 “苍天已死~诶!”坞堡墙上有人大声呼喊,拿着刚刚发下来的武器就向身旁的陈家私兵攻杀过去。 坞堡外攻城的黄巾军先是一阵懵逼,随后反应过来,齐声高呼“黄天当立~啊!”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震天的高呼响彻在原野之上,这种内外一致的精神攻击,让陈家还在顽抗的私兵终于抵不住了,纷纷弃械投降。 可怜那些城下死命推车的力夫,攻城器械还没到,对方就投降了,一个个缓过神来,趴在攻城车上大口喘息起来。 还没等这些人歇够,骑马的传令兵就赶过来传令“渠帅下令,继续前进,今天必须得将各个器械演练一遍!” “嘿哟!嘿哟” 力夫们起一声号子,攻城器械再次前进起来。 在投降的陈家私兵和城下观战的黄巾军面前,那些攻城器械迈动着沉重步伐缓缓靠近城墙,巨大的实木器械撞击在陈家坞堡墙上,未等云梯下的士卒攀爬。 “咔~~”一声诡异的响声自坞堡壁上传出。 “快跑!墙要塌啦!!”靠的近的士卒发现了墙壁的裂缝,大声示警道。 坞堡壁周围的士卒,无论黄巾还是私兵皆是四散。 “轰!!” “咳咳咳!”离得近的士卒被烟尘灌了满头满脸,连声咳嗽起来。 而远处,在几千人的愣楞的眼神中,那座刚刚还挡在大家面前的坞堡壁,竟然就那么轻而易举地被攻城车撞塌了。 “哦!万岁!!”呆滞了片刻,就有人高声欢呼起来,见到自家的攻城器械立了大功,一个个精疲力竭的力夫也是露出了笑容,加入了欢呼的行列。 远处山坡上 “呃~”公孙度看着因为墙壁倒塌而激起的漫天烟尘傻了眼,嘴唇微张,一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过了好半天他才回头对柳毅道“你说得对,确是大材小用了!!” “不过,能增加士气。”柳毅看到底下的士卒在欢呼,笑着道。 坞堡攻破了,一切按照事先安排,士卒举着长矛跟进,收押俘虏,占领武器库,清点粮食财货,有条不紊,井然有序,一点不像饿疯了的黄巾军。 坞堡内部,到处都有厮杀的痕迹,看来陈家的私兵反抗的不在少数,田健挥手,扇开眼前的尘土,细细察看起坞堡内部的细节。 坞堡壁上肉眼可见新旧交错的痕迹,看起来是在原来的庄园底子上加高的,基础不牢,怪不得一撞就塌。 不一会儿,就有士卒禀报“将军,陈家被灭族了,老老小小全死了。陈家看来平时对待奴仆挺狠的,那些奴仆杀疯了。” 田健皱了皱眉头,道“不是下令不许再行杀伤了吗?督兵!” “在!”立刻就有手持大刀的壮汉上前应声。 “你等前去巡视,若有私自劫掠、杀人、淫辱者,无论敌我,斩!” “诺!!”督兵一个个冷着脸进入坞堡,周围的士卒皆避之唯恐不及,督兵的出现,仅仅用十一颗不听军令的头颅,就让这些新兵认识到了什么叫做军令如山。 当公孙度在山坡上看到士卒一车车从坞堡往外运送缴获时,就知道这场短促的“攻城”战落幕了。 “回去吧!”公孙度正要上马回去,不料却被一旁柳毅拉住,公孙度回头,不解地看向对方,就见柳毅虎目含泪,肩膀耸动,显然是情绪积累到临界点了,他涩声道“大兄,为什么是我?” 柳毅的语气中满是委屈,这几日柳毅编练流民,第一次感受到了掌管大军的畅快,然而随着他对这支黄巾军的彻底掌控,柳毅也就明白了公孙度的用意,公孙度是想让他来掌控这一支东莱黄巾军。 多年的相处,让柳毅对公孙度极为信任,他不会妄加揣测公孙度的意思,他只是不解,为什么会是自己,大兄不想让自己跟随他了吗?嫌弃自己能力低微吗?还是自己哪一点让大兄生气了? 此刻这位掌控大军的渠帅,胸中满是委屈,眼中溢满了泪水,呆呆的望向对面的公孙度,企图得到一个解释。 公孙度看向眼前流泪的汉子,这个无论是前身还是自己都奉上绝对信任的汉子,公孙度自己没有兄弟,柳毅对他来讲,就是亲生兄弟,是能托付生死的那种。 这些年相处的回忆涌上心头,他的胸腔像是被一张大手紧紧握住,也是酸胀得难受。 过了许久,终于,公孙度露出了兄长般的暖笑,他双手搭在柳毅的肩膀上,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因为你是我最信任的人。” “这些年,你跟在我身边,你的能耐我很清楚,方面之将绰绰有余。青州的民乱是一场大机遇,它不是短时间就能够平息的,自从我们遇到了这些流民时,我就决定了,一定要趁此机会掌控东莱,但是辽东与东莱远隔海峡,必须得有亲信将领前来统帅。” “要论才能,你不及文远,论经营策略,亦不及子仲。但这二人,我不放心让他们在这青州自立。放心者,独你一人耳!” 柳毅闻言,用大手胡乱抹掉眼眶的泪水,眼神里满是坚定,用略带颤音的嗓子道“大兄放心,这东莱之地,我拼死也要替大兄守住。” “不用拼死,”公孙度连忙摆手,然后从鞍袋里掏出一副图册道“这东西本来是想离开前给你的,趁现在,一便与你罢。” 公孙度摊开手中的地图,用极为严肃的语调道“你听着,农民起义,最大的威力在于破坏。而你要想在东莱之地扎根,唯有建设。 这一次,我让你营中的工匠学习了各种攻城器械的打造,如今日一般,你使用攻城器械将这东莱郡平原上的豪强坞堡,一个个都给打下来。官军要想进剿,补给后勤都是交由当地豪强组织,一旦没了豪强,官军没有了粮食补给,没有力夫运输辎重,根本无法进剿你等。 后营的妇孺老弱送进山里,利用地形修筑城寨保护老幼,先将山区附近的坞堡拔掉,利用那些豪强的粮食,农具耕牛,趁着未入冬,先种一茬冬麦。明年收了麦子种粟,时间应该来得及。有了粮食,东莱郡也就在你的掌控之中了,到了明年,我会从辽东给与你支援的..你这段时间,注意收集工匠..不要破坏船厂....” 公孙度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柳毅点头,不时用自己随身带的小册子记录。 “大兄,种这么多的粮食,不怕官军来破坏吗?”柳毅疑惑道。 公孙度四处望了望,低声道“这话,我只对你一人讲。”柳毅提起精神,赶紧点头。 “青州的地形,南方是泰山山脉和沂蒙山区,这里的地形,千山万壑,难以通大车,根子上就决定了从南方进入的军队,规模大不了。 东莱两侧临海,没有水军,也威胁不到你。 而西方的乐安,有大河阻挡,有淄水、胶水、潍水,正是水路纵横之地,除非是冬季结冰,否则也很难有大军开入。 从地形上看,青州其实是个割据之地。” 公孙度提起刀在地上勾画去青州的地形起来,口中继续道 “与徐州交界的北海国,正是位于泰山余脉,在徐州搅起大乱的徐州黄巾,才被陶谦赶进沂蒙山区,那个只会让梨的孔融,我可不觉得他能对付得了那些入境的徐州黄巾。 加上青州如今的局势,到时候清徐黄巾合流,那可热闹了,即便那焦和率军回返,也不一定打得过。 总而言之,短时间内,没有谁能打过你。” 这番有些神神叨叨的预测分析,柳毅却是不假思索的选择相信,听得十分认真。 公孙度见柳毅一直皱眉,故而缓声道“你呀,压力不要太大,替我守住东莱这个桥头堡即可,我让闫信那小子留下来帮你,他在军事上有些急智,还有就是用好那些老兵,其中有个叫张剑的,荆州人,打过武陵蛮,山地作战你听听他的意见。” 第51章 分别 中平六年,十月初五 青州东莱郡 略带些寒意的海风自渤海洋面上吹来,吹动着公孙度的发梢,他眯着眼看向西方,紧了紧身上的衣衫,嘴里小声道“起风了啊!” 西北风起,正是出海的好时机,也是两支队伍正式分别的日子。 公孙度举起手臂向着远处山坡上的人影挥手告别,没有依依惜别,只是轻轻挥手,若平常事。 “走!”没有多作停留,一切都已交代,公孙度上马,下令队伍开拔。 命令既下,整个队伍立马行动了起来,只是这一次不同的是,几乎人人有车,本就有的马车不说,此前流民营制作的独轮车也被安排上了,妇孺坐上独轮车,再装上家当、粮食,青壮在后面推行,队伍的行动速度肉眼可见的快了起来。 山坡上,柳毅眼睛死死盯住远去的队伍,他手紧紧握着缰绳,指节发白,此刻,想到要独自掌控局面,惶恐和兴奋两种情绪侵袭着他,直到公孙度的队伍消失在下一个山角时,他才慢慢恢复了正常,脸色也变得肃杀,再次变成了那个人人敬畏的大渠帅。 柳毅转身,路过闫信时,轻轻拍了下这个一脸苦相的军师,宽慰道“莫伤心,一个冬天而已,咱们几千人马,这次定要做出一番成就来!” 闫信抹掉眼中的泪,报以微笑,只是他心中早就骂开了,他不知道公孙度这算是重用他,还是在流放他,一海之隔的家乡回不去,还要陪这些个满脑子打打杀杀的军汉在青州闹黄巾,这与他此前的价值观严重不相符。 只是,只要想起自己是这支5000多人军队的军师,想起那些军士对自己的恭敬态度,他的内心之中就充满了澎湃,权力的滋味一旦侵染,实在是难以自拔。 “呼~~” 闫信长舒一口气,压下心中的躁动,转过身,拍拍另一个呆立当场的人物“吴兄,走吧。” 吴康是闫信从流放犯中要过来的,他与那些公孙度在监狱亲自招聘的人才不同,他是正儿八经的流放三千里的犯人,一路人也没有享受到任何优待,吃住在底层船舱,干最苦最累的活儿,劳苦是主旋律,他本以为自己会死在流放途中,或者将来死于边境胡人箭下,没想到被人告知他不用去辽东了。 他被闫信捞了出来,当他看到闫信之时,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位文吏打扮,人人皆对其恭敬有加的人物,会是那日在洛阳市与自己痛饮的闫家兄弟。 以他身处的位置来说,信息是封闭的,没有人会告诉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甚至不知道现在身处何处。 吴康追上返回营地的闫信,一脸的认真问道“闫兄,你我这是从贼了?” 闫信被拦住,也不恼,只是闻言苦笑“算是吧!吴兄,你我如今真要并肩战斗了,你那家传手艺,可算是到了用武之地了。呵呵,就是走得匆忙,忘了带你家的祖传大刀。” 柳毅被闫信一打趣,心中的彷徨也去了几分,拉着闫信追问道“驴,闫兄,我那大青驴呢?” “呃,”闫信语塞,总不能说自己早忘了,只好道“你那驴色胆包天,搞大了几头母马肚子,有人觉得你那驴似异种,运去辽东育种去了。” “什么?异种?..” 二人拉扯间,渐渐跟上了大队人马,青壮行军在前,作为开路先锋,妇孺老幼在后,充当辎重队。集体拔营向东,那里有座阳丘山,可以作为他们的栖居地。 中平六年,十月,东莱郡有大豪柳毅起事,自称东莱黄巾,众以万数,寇掠郡县,州郡不能制。 ..... 公孙度一行并没有继续按照计划向蓬莱进发,而是转向了西方,滨海之地。 “主公,按照您的指示,我已传令给商船管事,船队立即从蓬莱离港,到龙口来接应我等。”糜竺策马上前,向公孙度禀告道。 龙口是山东半岛东侧的一处突出地,直直插入渤海,是一处天然形成的停泊码头。 其实龙口与蓬莱二者距离并不远,只是一个在北方,一个在西方,之所以改换港口,纯粹是公孙度想要避开那神经紧绷的东莱郡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今的他只想迅速回到辽东,不想再节外生枝了。 而当公孙度一行抵达龙口时,却是引起了好一番混乱,此地并没城墙,而是由那些海商、船主在海边共同修筑了一处木寨。 就见那木寨墙上又是敲锣,又是打鼓的,人影憧憧,不少人拿起刀枪弓弩,还立起了许多旗帜,就像是在示威,只是在公孙度的视角看来,怎么都像是在虚张声势。 因为这么远的距离下,公孙度立在山丘上清晰地看见了码头上有人在匆忙解开缆绳,想要出海逃离,只是太过慌乱,不少水手从桅杆上跌落入海。 扑通、扑通,激起一个个水花,就跟下饺子似的。 “喏,这还有你家的旗号呢?”眯眼看了下对面的旗帜字号,公孙度向一旁的糜竺打趣道。 “呃,这是惧怕我等,恐我等是那前来劫掠的黄巾贼吧!”糜竺摇头道,说完便直接上前与自家的管事接触。 解释了来意,加上靡家作保,没过多久,寨门打开,风餐露宿许久的队伍这下终于有了落脚之地。 进入木寨,公孙度饶有兴致得看着这一处商人自建的聚居点,里面全是些商徒和忙碌的力夫,此时正在收拾刚刚公孙度一行引起的骚乱后果,到处散落的是货物,有丝帛、粮食、山货、药材,公孙度甚至看到了满车的箭矢。 “不是说,焦和给商徒下了重税,导致商业凋零吗?怎么此地的商徒如此之多?”公孙度见到此地的繁华,有些不解问道。 “主公有所不知,此地汇聚的都是海商,且都是外州人士,只要出了海,官府又无法去海上收税,自然不惧那焦和的法令。” 公孙度点头,原来这就是处走私港,怪不得是商人自治。商人啊,只要有利润,再大的风险,也甘愿冒得。 一行人随着靡家管事领路,向着龙口深处走去,龙口的形状类似根大陆伸出去的手指,商徒正好是在指节处修建营寨,别的不说,地利还是有的。 靡家在此地除了商铺码头,还有一处小型的修船所,位于龙口湾的北侧,几根孤零零的木架便是修船所的地标。 一路上公孙度走走停停,观察起这里停泊的海船,与他们走大河时乘坐的平底船不同,这里的海船基本上都是尖底,按糜竺所说,大部分是南方的海商,南方的风浪更大,北风常用的平底船去了祸福难料,用当地水手的话讲,跟南方的风浪相比,渤海就像个澡盆子。 就形制上看,类似后世出名的福船,船型呈v型,吃水较深,利于破浪航行。 而且基本上都是三桅帆船,利于在外海捕捉四面来风,除了公孙度刻板印象中的中式横帆,他们也使用纵帆,看样子是麻布质地,听商船管事讲解,这种帆布是涂了蜡的防水布。 公孙度亲眼目睹了一艘出海的海船升起软帆,帆布张开,就像放风筝一样,兜住了自大陆吹来的离岸风,船上的水手也不时调整横帆的角度借助风力,以及转动船舵让船身偏折,抵消风力的拉扯,庞大的海船竟然以灵巧的姿态缓缓脱离了码头,快速向着外海驶去。 望着渐渐沉入天际的海船,公孙度心中一动,他赶忙拿出自己临摹的海图,比划着风向,嘴里喃喃自语“冬季刮西北风,海流是北进南出,唔,海峡地形是这样,那么航向大致是西南——东北方向,与风向垂直,这样的话..正好啊!” 第52章 翼帆 公孙度在看到远去的海船升起软帆时,就想起了后世的风帆发展,前世的他并不是什么航海发烧友,对于古代帆船的了解也不深,但是现代帆船他却是很了解的。 原因在于穿越前几年,中国有人获得了现代帆船冠军,几个同事闲着无事,就现代帆船那种简单帆形争论其起源、原理,始终不能达成一致。最后上网查证才知道,现代帆是根据流体力学设计出来的帆,根本就没有参考什么古代帆装,而是取自飞机机翼的原理。 也就是前世初中物理学的伯努利原理,利用帆面两侧的空气流速不同而产生的压力差来推动帆船,也就是说,这种帆,面对垂直方向的风时,受到的推力最大。 而正如公孙度在地图上看到的那样,这条渤海海峡的走向是西南——东北,而渤海春夏季的风向是东南、东风,秋冬季是西北、北风,恰好与航道呈一定角度。若是使用这种现代帆,无论是东南风,还是西北风,只要调整帆向,帆面平行于风向,那么这条航路就能做到全年顺风! 也就是说根本不用费力地去抢风航行,走‘之’字路线逆风行驶,这能够节省多少时间? 公孙度越想越兴奋,他收起怀中地图,连忙找到糜竺径直问道“此处的帆布多吗?还有就是木料储备是否足够?” 糜竺被公孙度的兴奋神色吓了一跳,顿了一下反应过来道“此地本就是过往船只的修船所,桅杆、木料、帆布应有尽有。只是主公面的问题还没问出口,公孙度就迫不及待地跑开了,糜竺挑眉,第一次见到公孙度如此兴奋,他立刻跟了上去。 既然材料足够,那工匠?公孙度正好不缺,而且他拥有的工匠群体怕是当世含金量最高的了。 片刻后,后营工匠聚集处,公孙度在木板上画出来自己设计的‘现代帆’,模仿后世的现代帆船的样式,整体看上去就像个带弧形面的铲子。 结构跟硬帆类似,只是帆面使用的是轻巧的帆布,而不是硬帆那种用竹篾、草茎等编制而成的硬质不易变形的帆面。横担上的帆面不再是依靠风力鼓起,而是被加工后的木制结构提前鼓起绷紧,形成机翼的凸面,其是这种帆产生推力的主要部件。 “你们看,风一旦平行方向吹过这种帆时,凸面的风速是远远大于凹面的风速的,速度快的凸面压力降低,速度慢的凹面由于风力堆积,压力增大,二者压力差导致帆的受力与风向接近垂直。” 公孙度对着木板上自己的杰作,滔滔不绝地讲起其中的原理来,没想过一转头,这些个大匠一个个晕头转向,有些人点着脑袋眼神迷糊,竟然差点睡着,公孙度回望过去,探寻的眼神搜索下,没有一个敢与他对视的。 这些大匠深感愧疚,这种涉及工匠手艺的学识,竟然让一地太守亲自教学,更让他们惭愧的是,自个儿根本听不懂。 “啪!”公孙度狠狠拍了下自己脑袋,还是太心急了,怎么就期望他们能懂呢?这种自然原理的科普确实太过抽象,现在看来远超这些实操大牛的想象。 “那个,主公,为啥风速高的压力就低,还有压力是啥?”杜期是这些工匠中思维最为活跃的,举手提问道,引得其他匠人佩服的看过去,只是眼神里全是幸灾乐祸,看你倒霉,看你装。 公孙度这回倒没有立刻回答问题,他想起了前几日在营地中杜期为人讲解投石机原理的生动比喻,从而被各营匠人称道的故事。 思索了片刻,他拔出腰间匕首,从营地中寻来一个木块,用匕首按照机翼的截面慢慢削起来。 不一会儿,公孙度手里就出现了一把奇怪的‘木刀’,除了弧面奇怪外,真就像是小孩的玩具木刀似的。 “杜老,你挥舞一下试试?”公孙度将手中的木刀递给杜期道,此刻他算是想明白了,万般的数理解释,都不如让这些大匠感受一下什么叫做伯努利效应。 杜期疑惑的接过木刀,先是端详了下,看出来这是仿照了公孙度木板上的帆面形状,点了点头,他不犹豫,手执木刀,猛地向下一挥。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木刀竟然不受控制一般向着一面偏斜,杜期明显的感受到了挥舞过程中刀身传来的推力。 “嘿!?”他脸上露出感兴趣的神色,接连挥舞几下,无一例外刀身都会出现偏斜,而且他挥舞的速度越快,偏斜的力道也就越大。 此刻,进行反复实践后的杜期慢慢理解了,之前公孙度所讲的那些艰深内容。 “哈哈,有趣!原来如此。”杜期发出畅快的笑声,显然是懂了其中道理。 “嘿,杜老头,让我试试,”王昌见杜期玩得高兴,像是有什么大发现似的,他赶忙从杜期手中夺过木刀,自己挥舞起来。 一连挥舞几下,感受到了那股力道的王昌霎时间就陷入了沉思,就连手中的木刀被人夺走都没在意,王昌作为都水监的大匠,与其他大匠的一个重大区别就是他们所进行的大部分工作,其实是对先辈治水的理论总结。 回忆起公孙度所讲的内容,与自己刚才的亲身实验结果,王昌的脑子不时冒出‘速度’‘压力差’几个词。 “原来是这样,我知道束水冲沙的原理了。还有那些黄河渠口设置背后的原理也是如此,不同流速下的压力差,哈哈,原来如此!”王昌就像一个发现了宝藏的小孩,欢呼起来,不在意其他人怪异的眼神,自个跑回去翻起携带的治水典籍,开始对照典籍核实自己的猜想起来。 而此时在场的各位大匠在亲身体验过伯努利效应后,一面惊叹自然的神奇,一面表示这种帆形是小问题,只要材料足够,一天就能做出来。 只是开始加工前,杜期好奇问道“主公这帆,是何名称?”、 孙度搓着下巴思索道“既然这是利用飞机机翼原理制成的风帆。”接着他一拍手,对杜期道“就叫翼帆吧!羽翼的翼。” 工匠们闻言,细细想来,这帆面的确与飞禽的展翼有些相似,都大声赞道“好名字!” 事实证明,无需一天,十几个手脚伶俐的匠人,分工明确下,使用库存的木料和帆布,不到一个时辰,就按照公孙度的设计,将翼帆给制作了出来。 只是这帆并不大,仅是用在小船上做风帆试验的。 一个刚刚通过挥舞木刀,领略了何为伯努利效应的船匠自告奋勇,承担起了试验任务。 试验船不大,不过也正是因为小,才能在众人的合力之下通过岸边的木架,三两下就给小船更换好了桅杆和船帆。 桅杆和船帆刚一装好,船匠二话不说,摩拳擦掌的就上了船,显然,对于这种突破性的帆形,作为船匠是极为兴奋的。 小船船头留一个水手掌舵,船匠在船中掌帆,还有一个人员测速。 此时的海员已经有成熟的测速方法了,那便是流木法。 流木法实际上以木片作为参照物,放置于帆船外舷下,船员与舷侧木片同时齐跑(由船头至船尾)到达,航速为1正更(60里)。如果人至船尾,木片至船中线(为未更),航速实为30里。木片至船尾,人至船中线(为过更)航速为正更1倍。 但是这种方法太麻烦,其中涉及了更这个计时单位,即一柱线香的时间,这其实是这时代的计程方法,用于计速度不够精确。 公孙度倒是临时想了个办法,他让舵手在船头扔木块,测量员在船尾,自木块入水时在心中大声数数,直到木块抵达船尾为止,并且将计的数字记录在册,抵岸后再根据船身的长度,以及测量员计数的速度,就能大概算出来船的速度。 这方法误差其实也大,只是相比于这时海船的30-60-120里的速度值,要精确那么一点点。 却见那船匠上了小船,也不用等待离岸风,直接将帆面调转,斜面迎着恒定的西北风,凭空升起的推力霎时间推动着小船飞速离岸。 “哟嚯~”船匠大喊一声,显然也被这股突然而起力道吓了一跳,不过反应过来后就是止不住的兴奋大叫,接着他不时调整风帆角度,试图激发这帆的最大推力,舵手也是个老练的,配合着他不停转向以保持船身的受力平衡,小船轻快地在海湾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惊得码头附近的水手连连叫好。 第53章 发现 “欸!木老你过来,我前几日跟你讲的微积分没忘了吧?”公孙度有些兴奋,他招呼一旁侍立的木央。 “回主公积分有些艰深,不过属下记下来了,只能说是会用而已。”木央闻言赶紧回道。 “那好,你去给王昌普及下这种数学工具,我看他在理论上有些心得,就差数学工具推导来突破了。”公孙度眼睛里冒着光,兴奋道。 此刻,王昌的理论并没有立刻得到大家的拥护,反而是问出了一大堆的问题 “你怎么知道会有什么漩涡,气无形无味,如何观测?” “若是你的理论正确,那你告诉我等最优的帆面形状又该如何?” 这些问题让王昌讷讷无言,他目前并没有工具来将许多的现象理论加以论证,张口结舌只能红着脸争辩道“反正我说的是对的,尔等不信,可以试验。” “试验?”这个词一下子让争论的大匠们熄了火,对啊!说得再多也不如将自己的设计付诸实践,用事实来证明对错。 “走走,咱们各做一个帆具,看看谁对!”杜期提议道。 公孙度就那么看着这些不服输的大匠互相角力,看他们自发的制定了类似控制变量法的规矩来确定输赢。 他笑了,创造力,生产力从来不是源自聪明人的脑子,而是出自这些喜欢动手的手艺人的手中。而用实践来检验真理?本就是唯一标准。 在大匠闹哄哄回去做手工的时候,海平面上再度出现了小船的身影,急速飞驰的小船,在风的作用下,船头整个翘起,就像是漂浮在海面上一般。那一刻,即便是帆船小白,公孙度脑子里也想起了一种有名的帆船造型-飞剪船,似乎这种船就是以飞剪型艏部搭配船身夸张的长宽比,以及大面积的帆装而成的。 公孙度的念头刚起,便迫不及待的取出自己随身的本子将记忆中的飞剪船外形画了出来“飞剪艏部?好像驱逐舰就是使用的飞剪艏部,大概这个样子,长宽比多少来着?还是让船匠去试验吧!” 正在公孙度埋头画画的时候,小船终于靠岸了,船匠受到了岸边水手英雄般的欢呼。 “主公,这种帆装的速度真快!比得上那些人力划桨的鸟船了。”船匠兴奋地跑过来报喜,反应过来又急忙掏出计数本子道“这是计速的册子。” “哦?”公孙度抬头,接过船匠递来的册子,上边有计量员记录的数字,看得出来,他们测量了许多次,小册子记录得密密麻麻。 “咦!?”4、3、2.公孙度看到上面计数的数字在慢慢变小,最后一直维持在数字2,也就是大概1.5s【计量员口数2所需时间】内,木块流过船身【大概6米】的距离,速度也就是4米/秒 在已知渤海海峡100km的距离的条件下,海船若是能达到这个速度,那么整个海峡七个小时就能通过? 唔,即便换做大船,速度打个对折,7km/h的话,中间在庙岛群岛停靠补给,最后的不到50公里长的海峡,就只需两个白天即可抵达。 没有了夜间行船,也就减少了许多的不确定性,而且有庙岛群岛作为航路道标与歇息地,这样一来,渤海海峡的便捷性提高的同时,危险性也就大大降低了。 若是经验丰富的船队,日夜兼程下,也就不到一天时间。 “哈哈!在海船抵达之前,多多制造些这种帆。”公孙度一下子扔掉小册子,意气风发地起身大声命令道。 翌日 靡家的商船抵达龙口,并且在此地改装新制的翼帆,经过商议,大船并没有因为翼帆的优良性能而全部改装,为了航行的稳定性和安全性,只改装了三桅帆船中的两个副桅。 而当船队兴高采烈准备出发时,只有王继望着空荡荡的洋面发呆,他不时用手摩挲衣袖,说好了要来接他的父亲并没有出现,说不惶恐那是假的。 “老头儿,你不会真的在外有私生子了吧?其实有的话也好,至少咱们王家香火保住了,就怕你默不作声死在海上,还要连累儿子去陪你。”王继的嘴里小声嘟囔着,心情烦躁,他自岸边拾起一块石子,挥手打出一长串的水漂。 那水漂又长又远,可惜的是,无人喝彩,往日觉得温柔的海风,现在只觉得腥寒无比,王继吸了吸鼻子,只觉得自己得了风寒,要不怎么鼻子那么酸? “啪”一把手掌拍在王继肩头,惊得这小子身子一颤,却听公孙度那清亮的嗓音传过来“别担心,你阿大去长广了,就在这青州半岛的另一端。” “谁担心啦?他要不回来,就等着王家绝后吧!”王继闻言,像是被揭破了心事一般跳脚道,接着像是为了自证一般大声道“而且就算到时主公不杀我,我也要改姓,对!我以后就姓公孙了,叫公孙继,主公你说怎么样?” “呵呵!”公孙度淡笑转身,一边回走,一边摆摆手,表示不想理你小子。 第54章 管承 当公孙度一行乘船前往辽东之时,王驰才从一艘小船上晃晃悠悠的下船,许久不坐海船了,王驰也没想到,自己也会有晕船的一天。 他自从乘坐靡家的商船抵达昌阳境内后就独自下船了,谨慎了大半辈子的王驰并不放心靡家的管事,故而自己从渔民那里买了一艘小船,也是艺高人胆大,就那么直接出海,沿着他记忆中的路线来到此地。 此地位于崂山湾,崂山湾海岛众多,同样的也盛产海贼,王驰来到的,正是一处海贼窝点。 “呃,呕~”王驰再度趴在木栏杆上吐了起来,食物残渣掉落在栈桥下的洋面上,倒是引来了许多鱼儿争食。 “哈哈~还说是老海狗,这么不经事儿。”周围的水手见到王驰的倒霉样大声嘲笑起来,一个头领模样的水手提着把尖刀靠过来,用刀尖戳了戳王驰,满不在乎道“老头儿,你哪条道上的?” 颓然的目光定在那些争抢的小鱼身上,王驰想起近日的种种,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起来,他先是缓缓转过头,露出个讨好笑脸,在那水手卸下警惕后,便是一记猝不及防的撩阴腿过去,这下疼得那厮蹲在地上直叫唤。 王驰这才施施然的走过去,捡起对方失手掉在地上的尖刀,一屁股坐在刚刚对他出言不讳的人身上,这下引起更大的痛呼声。 接着他以刀指向那些反应过来后急急拔刀的水手,拧了拧屁股,调整姿势后道“去告诉管胡子,我王驰讨债来了!” 一众水手被这老海狗的气势所摄,竟然都不敢上前,再听此人对自家首领的称呼,又不像是个外人,故而不敢耽搁,赶忙有人前去通报。 岛内的木寨大厅内,一脸胡子的管承正在与手下议事。 “你是说青州现在彻底乱了?”管承坐在一个虎皮石凳上,瞪大了眼睛看向对面搓着手不安的汉子,不敢置信道。 “对啊,大统领,那焦和带兵去搞什么劳什子勤王,以此派兵收了乡亲们的粮。现在青州闹饥荒,加上焦和老儿把兵也都给带走了,这还得了?到处都在起事。属下临走前,还听说曲成那边有大豪起事,短短时日聚集上万,正在攻打郡城呢!”那汉子听到老大的反问,连忙拍着胸脯打包票道。 “那你此次前来,又是为何?”管承点头,表示知道了,又接着问汉子这一次行程缘由。 “大统领,焦和那么搞,乡亲们都过不下去了,而且陆地上乱得很,到处都是盗匪。乡亲们合计着,在哪儿死不是死,所以都想来投奔您!”汉子脸上带着讨好。“大统领,都是乡里乡亲的,好多后生都在你队伍里,总不能让大家伙的家人自生自灭吧?” 这番话让管承顿时皱起了眉头,无它,这话就不是对他讲的,而是对周围议事的大小头目所讲的,果然余光瞥见那些头目都有所异动。 “嘿嘿,怎么会,我管承也是长广出身,怎会对乡亲们见死不救?”管承哈哈一笑,抹了把大胡子,连忙摆手,然后故作苦恼,摊开手道“你也看到了,兄弟们这么多张嘴,靠劫船可是养不活,大家还天天还要打鱼,都不容易啊,乡亲们来投靠,我管承那是再高兴不过,只是恐我管承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该如何是好家,村子里就要断粮了。”这话一出,那本就紧张的汉子嘟囔一句就说不出话了,一张黧黑的脸憋得通红,真是走投无路了。 就在这时,门外的手下走了进来,径直凑到管承的耳旁小声汇报道“王驰来了。” “王驰?他不是被官府捉走了吗?还没死?”管承愕然,吃惊问道。 手下肃然点头“属下去看过了,是他没错”接着露出笑容“只是许久不见,人白胖了些,想必在洛阳过得不错。” “哈哈哈”管承被逗乐了,拍着手大笑,一想起那个叱咤风云的海贼变得白白胖胖,他就止不住的想笑。 周围知道王驰的也都发出了大笑,“快快,叫他进来,莫让客人等久了。”管承招手吩咐道。 手下为难道“他在外边挟持了个不听话的崽子,还说来讨债,统领你还是出去见他吧。” “嘿,真有人拿老虎当病猫啊,也罢,谅他是长辈。走,去见见这个海上大豪。”管承似乎早有预料,起身道。随后他又转头对一边局促不安的汉子道“郭鑫你先等着,乡亲们我定要救的,待我忙完这事再说。” 码头栈桥处,管承远远就见到白胖许多的王驰,人未至笑声先到“哈哈,这不是东莱大豪,王驰王老爷吗?怎么有空来我大管岛?” 王驰被阳光晒得昏昏欲睡,这会听到笑声抬起头,惊疑道“小管?你阿大呢?我找大管。” “我阿大去年就死了,死在与一伙商船火拼上。嘿!这年头,谁特么能想到商船携带弓弩的,还是六石强弩!折了不少弟兄不说,我阿大也身死当场。”管承闻言,有些慨然,也有些气愤道,见王驰不说话,便停步指引道“去寨中坐坐?不要与小辈计较啦,那小子都能做你孙子了!” 王驰听闻老管的死讯,再看见如今管事的管承,物是人非的情绪弥漫全身,他也是一脸的恍惚,起身放过了臀下小伙,随着管承进寨子。 寨子是实木搭建的,上山小路皆有青壮把守,是处易守难攻的好地方,只是在进大厅时听闻内里有争吵声 “你怎么还在?统领不是让你先去休息吗?”一个是喽啰不耐烦的催促声 “求求你们,救救乡亲们啊,真的,马上就要断粮了,我给你磕头了...”一个是汉子的粗豪嗓音。 管承见状眉头蹙起,只好领着王驰改去了后院。 “说吧,王统领,此次所行为何?”管承给王驰倒了一杯酒,问道。 王驰摆手,表示自己戒酒了,这才说道“本来是找你父亲讨债的,既然他已经故去,父债子偿,你不反对吧?” “你先说!”管承不是未经世事的少年,老练的让王驰先提出要求。 “当年我在东莱救了你父亲一命,他说了只要我王驰在一日,来这大管岛,但有所求,他必答应。”王驰抬起头幽幽道,那也是段遥远的记忆了,接着他眼睛闪出精光道“此次前来,我要的不多,我只要你帮我除掉一人即可。” “谁?”管承面不改色道。 “廖远!就是这个狗贼当年出卖了我,要不是我聪明,还不知道是他,他妈的这小子惦记老子小妾,趁某进城之时,竟然向那东莱太守举告某,这才让某家破人亡。没想到他不但霸占了老子小妾,还接管了老子船队!” 王驰咬牙恶声道,显然气愤到了极点。 “不可能!我不能因为老头子一个承诺,就带着兄弟们去冒险。”却没想到管承径直摇头道。 “小管!先不说当年张龙王定下的九郡海贼同盟,就说咱们几辈的交情,你好意思说不?”王驰当即拍案而起怒斥道。 “嘿?张伯路【东汉海贼王,带兵寇掠沿海九郡,被当时临朝的太后邓绥派遣州郡兵军队击败】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也就你们这些老头子挂在嘴边,九郡海贼?现在别说你东莱海贼了,我东海洋面上的海贼都活不下去了,现在谁还管你那盟约?”管承不甘示弱,逼视着王驰的眼睛针锋相对道,又忽地想起了自家大人,这才放缓了语气道“至于咱们两家交情,我尊称您一声世叔,看在我阿大的面子上,我送世叔你一条船,总可以了吧?” 王驰对此并不满意,而且他这种老海狗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放弃?他眼睛一转想起刚刚进寨时听到的对话,不动声色道“贤侄缺粮?” 听到王驰的问题,管承本想否认,又觉得听听王驰的老人言也好,于是摇头道“弟兄们倒是吃喝不愁,只是岸上的乡亲遭了灾,都想来入伙,还不就是想让我等上岸,带领他们抢官府,抢豪强?可是那豪强、官府是那么好抢的? 说什么焦和带兵去勤王讨董,咱们又不是不知道,这大汉朝的精兵,是多难对付,当年的张龙王,不就是在州郡精兵的连番进剿之下,迅速覆灭的吗?” 王驰一听,却是眼睛立马就亮了起来,哟嚯,这个我熟啊! 他脑子里飞快回忆起与公孙度等人在一船的日子里,那些幕僚、同伴【囚犯】畅谈政治的姿态以及内容,学着他们的样子叉起腰,抬起手打断管承的话道“贤侄此言谬矣!” 管承被王驰的姿态吓了一跳,这人作态咋突变了?还有,说话怎么还文绉绉了?不过,他还是接话道“世叔此话怎讲?” “咳咳。”王驰清了清嗓子,脑子里使劲检索起自己那些日子听到的高论。 “如今天下,纷乱在即,自那东郡桥瑁矫诏以来,诸侯起兵已成定局。董卓自恃并凉劲兵,与关东群雄相抗,董卓兵少而精,群雄兵多而心不齐,短时间难以分出胜负,而中央朝廷威权日减,各地州牧自成诸侯,与那战国无异,必然是要互相攻伐的。” 王驰的嗓音带着磁性,听在管承的耳朵里却是十分震撼,虽然不知道这番话与自己考虑之事有何关系,可是王驰这番话让管承总有种他好厉害,我好佩服的错觉。 “这老货,几年不见,学识倒长了不少,难道是跑洛阳太学进修了不成?”管承心中腹诽道。 第55章 谋划 王驰忽地住口,仰着头一脸高深模样。 “咳咳”一声干咳响起,惊醒了神游天外的管承,他眨了眨眼睛,半天才缓过神来,立马接话道“那些个诸侯相争,与我一海贼有何关系?世叔还请直言。” “嘿哟!我的贤侄啊!那可是天下大乱啊!不说前几年的黄巾大乱,就说前汉末年之时的境况,龙蛇起陆,诸侯为霸业而相争。那时候的官军哪里会顾得了我等海贼?相反,有兵有船的贤侄,你还会成为那诸侯互相拉拢的人物。” 王驰笑眯眯的,将未来的场景描述给管承听,在公孙度船上的十多天,是他一生经历最丰富的日子,他接触了许多不曾听闻的学识,眼界远非以前的老海贼可比。 而且老奸巨猾的王驰也从公孙度的举动中,察觉出了自己这些海贼的重要性,对于中原内陆的诸侯来说他们可有可无,可是对于那些沿海州郡的诸侯来说,海贼不仅不是是隐患,还有可能是后备兵源以及战略支援力量。 只是,王驰他忘记了一点,他所认知的水军的在战略上的重要性是从公孙度那里体会到的,而像公孙度这样的一地太守,这世上又有几个? 果然,管承打断了王驰的卖弄,凑近了细细盯住王驰的脸,讥讽道:“我说王家世叔,王大老爷,你是洛阳狱的牢饭吃多了,人吃傻了?还是许久不坐船了,脑子晃坏掉了?” 王驰一愣,不懂管承的突然变化,就听管承继续道:“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会招揽我等?还拉拢我们海贼?拉拢我们干什么?去劫掠岸上的豪强?哈哈,笑死我了。老头儿,你去岸上的庄园看一看,人家的武装,人家的装备,比咱们要好太多了。” 管承被王驰的说法给戳中了笑点,在他的人生经验中,自己这些海贼名义上是无法无天,可是对岸上人来说,是比地里的农夫还要低贱的人物。 故而家乡人想要投靠他,他才会那么犹豫,在管承看来,海贼并不是一个好职业,特别是在商船不断升级自己武力的情况下,他们的日子也就更难了,天天打渔不说,在海岛上开了那些田亩,也因为气候不适宜、盐碱地等原因产量实在感人。 自保尚且不足,还要去当诸侯手下的刀子,恐怕自己前脚进了太守府,后脚人头就挂到门口了。 王驰被管承的当头棒喝给打醒了,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为什么公孙度那么轻易的放自己出海了,根本不是拿自己不孝子做人质的原因,而是公孙度根本不相信王驰他出了辽东,还能在其他地方找到出路。 概因这时代的海贼地位,连山贼都比不上。诸侯可能会招引山上的盗匪为兵,却不会招揽海贼为水兵的。 “呼!”王驰缓缓吐出一口气,不死心道:“即便诸侯没有招揽海贼的心思,天下大乱也是一个好时机,官军顾此失彼。不说别的,你们父子惦记的田横岛,到时没了官军支援,便可轻易占据此地。” “这话倒是不错。”管承点头同意,猛灌一口酒后才继续道:“就比如现在的东莱郡,就闹翻天啦。哈哈,曲成那边起了黄巾,聚众数万,开始攻打城池啦。” “曲成?”王驰耳朵一动,记起来这是公孙度一行的必经之地,反问道:“那伙黄巾什么来头?” “唔....”管承抹了抹胡子上的酒渍,眯眼想了一会儿才回道:“叫什么柳毅,说是东莱大豪,只是在东莱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啊。” “嘶!”王驰深吸一口凉气,暗道:这人我熟啊。自家儿子天天围着要学左右开弓的那货吗? “那不是公孙度那厮的手下吗?难道说主公要对东莱郡下手了?”王驰想起刚刚自己的分析,诸侯相争,互相攻伐,而这东莱不正是在辽东之侧吗?一旦认识到公孙度的势力发展到了自己的跟前,王驰就连在心底过过嘴瘾都不顾了,开始思索如何为自己捞取好处。 打定主意,王驰转过头来,肃然道:“小管,你帮我解决掉廖远,欸,你先别急着拒绝。”见到管承就要开口,他连忙示意自己有话要说。 “先说廖远那家伙,他本就威望不够,只是趁我不在的空挡,才能掌控船队。而且,这才几年功夫,那些老伙计还是认我这个老大的。只要你出马,我联络,咱们摸上岛去,不费一刀一剑就能解决他。” 管承闻言,有了兴趣,一手捻着胡须道:“那与我有何好处?” “那我就实话与你讲了吧,我王驰,与那东莱大豪是旧相识。你若是想要在这长广县发展,唯有联络此人,引来外援,我能与你当中间人。” 王驰一副我不装了摊牌了的表情,看得管承迟疑不决,半天才一脸不敢置信地问道:“你与那柳毅是旧相识?你莫欺我!” “嘿,我敢对天发誓,与那柳毅是旧相识,也算是同乘一条船的交情。那人还教过我那不争气的儿子箭术,算是通家之好吧。”王驰板着脸,举手发誓道。 见到王驰敢于对天发誓,管承这才相信他的说辞,而且相信柳毅与王驰的交情一定不一般,要知道,对于海贼来说,同乘一条船,算是相当信任了。 “呼!”见到管承的面色变化,看起来是选择相信自己,王驰这才大松一口气,只是在心中不断对漫天神明祈祷:“自己说的是都是实话,小管怎么理解,自己可管不着啊!” “好,那我答应了。”管承终于出言说道,“说吧,伱有什么谋划?我可事先说明了,杀廖远可以,两伙人火拼不行。这几年兄弟们死得太多了,我这刀,不想再染弟兄们的血了。” “嘿嘿,放心吧,大侄子。包在我身上,我来之前已经谋划好了,那些老伙计可都是跟了我几十年的,那廖远接管船队才几天?只要某一出面,保管对方倒戈。” 王驰立马拍着胸脯保证道。 “嗯,那我叫手下儿郎做好准备。”管承点头,王驰是上一辈的人物了,是有这威望他不奇怪。接着他提示道:“不过你得带路,成山那一块儿海路太险,没你带路,常人都过不去。” “当然!放心,某自己的窝,闭着眼都能找到航路。”王驰大喜,笑眯眯回道。 成山,即后世的成山角,中国传统意义上的东极之地,传说秦始皇巡游至此,射蛟寻药,访求长生。 即便有了这么多的故事,这里却是许多船主的噩梦之地,此地是黄海与渤海的交界地,海况复杂,海流多变,礁石众多,每年光是捡拾沉船货品,就能养活一众海贼。 对于海贼来说,实乃一处不可多得的福地,管承这种外地来客对于成山还是有些忌惮的,要不是有王驰这個老海狗带路,他是绝不会带兄弟们去冒险的。 第56章 奇怪黄巾 在王驰谋划重归海贼,公孙度一行启航向辽东之时,阳丘山上的柳毅皱起了眉头。 他们此前在本地的向导带路下顺利进山,就如事先的策划一样,山路设寨防御,各营带队出山打粮。 外人看来柳毅这伙人实在奇怪,口称东莱黄巾,可是一个戴黄巾的都没有,而且也没有黄巾军出动那么人多势众,人员混杂,反而整齐有序,纪律严明。 阳丘山附近的村寨本来担心受到这一伙人的袭击,结果人家来了几个骑兵,只是宣示了此地的乃是柳毅大统领的辖区,还给他们各村发了木牌,用以区分敌我,以及商事贸易。 然后?然后没有了,压根儿就没有攻打那些破烂寨子的意愿,某些眼神好的,还从那传令小兵脸上看出了嫌弃神色。 “哈!?”一把年纪了,称得上见多识广的老村长也傻了眼,这黄巾,比官军还严明?而且还做起生意了? “这伙黄巾不简单啊,这是要当坐寇的意思啊,走,去见见这位头领。”当即老村长就就带着村中青壮要前去拜山头。 与公孙度所想的青州黄巾,是因为焦和的瞎搞而四起不同。实际上,青州这地方,自从大贤良师起事之后,黄巾就没有断过,只是摄于官军的军力,藏于深山,且耕且战。 公孙度一行此前的行进路线主要是沿海地区,正是商贸发达,经济繁荣的地方,也是黄巾难以滋生之处,所以公孙度才会感受到环境前后的突变。 但是对于青州大地上的人来说,黄巾二字,就跟山上的匪徒一般,到处都是,只是人数的多少罢了。 东莱此前因为三面临海,对农民军来说,是一处死地,故而没什么黄巾军,所以,各地的百姓对柳毅这伙黄巾,是熟悉而又陌生的态度。 只是当老村长带着几个年轻后生带着礼物上路,走到半程时就被黄巾军手下的骑兵拦住了。 “站住!什么人?”一个一脸横肉的汉子在策马上前,恶声喝道,其身后也跟上来了几骑,在一旁警示。 “呼,还好,只是威吓,没有拔刀。”老村长心中松了口气,同时也对这伙黄巾军的军纪有了些佩服,要是遇到官军,刚刚就是几只羽箭下来,他们肯定是要四处逃散的,礼物丢了不说,也一定会被人从背后砍杀掉的。 老村长深知这些士卒的习性,故而低眉垂眼道:“军爷,我等是那田家寨的村民,听闻此地来了新主人,特来拜山的,你看这是礼物” 说着老村长掀开大车上口袋给那士卒看,同时不动声色向那士卒手中塞过去几枚大钱道:“还有,这是之前军爷们留下的身份牌。” 那骑兵接过木牌与同伴核对后,将木牌与那几枚大钱一齐扔了回去道:“我不要你钱,你要是非要送礼,将你那车上的果脯送我些吧。” “还有不贪钱的士卒?奇了怪了!”老村长即便心中奇怪,还是将车上准备赶路时食用的果脯装在一个篮子里送了过去。 却见那骑兵手里拎了篮子,将果脯分予手下后道:“老丈,本来我是要让你绕路的,不过,看你是来拜山的。也罢,你从前边的山脚走吧,不要靠近战场。” 骑兵看来心里很高兴,拍了下巴掌道:“算了,我亲自送你们过去,一路上别乱跑。” “是是!是。我等绝不乱跑。”老村长急忙打包票,然后踢打着后生推车上路。 有了骑兵在前引领,他们下山很是平静,老村长倒是瞥到了些山林中闪动的人影,不过对方都没有攻击他们。 “看来是同伙!”老村长心中嘀咕道。 没多久,一行人下了山,少了山丘拦路,视野一下子开阔了许多。 也是在这里,这些村民才知道为什么会有骑兵拦道,此处正在发生着一场厮杀正酣的攻城战。 “村长,这地方是严庄主家吧?”一個后生小声问村长道。 “嗯,”村长凝重点头,这个严庄主名叫严成,乃是此地一霸,祖上就占据了这一片出山的河谷地带,多年来横行不法,豢养众多庄客部曲,又武力高强,就连县上的官吏他都不放在眼里。 没想到啊,也有今天,光是看着那庄园墙上的大火,村长就知道严成这回是凶多吉少了。 田健骑在马背上,眯着眼睛注视着庄园高墙上的顽抗,刚刚投石机投放了他们最新研究成果,盛满火油的陶罐,外裹麻布,内盛火油。平时的摔打不会碎裂,只有受到投石机抛飞落地后的巨大力道才会碎裂,麻布上的火焰点燃逸出的火油,简直就是纵火神器。 “传令下去,不要再扔了,这么个小地方,扔两枚就够了!”田健脸上露出笑意,对于火球战果很满意,但他还是下令停止投放,生怕把好东西都给烧没了。 “诺!”传令兵立即上马飞驰传令。 说完田健自己也不闲着,策马来到前线,对前线指挥攻城的林正道:“直接攻吧,看来老唐那边的埋伏没用,官军就跟个缩头乌龟似的,咱们已经露出肚皮了,都不过来。” 林正闻言也笑了“那还不是见到咱们连攻城车、投石机都有了,比他们官军还要官军,不敢来啊!你要真想引诱官军来攻,那咱们就学黄巾前辈,蚁附攻城,杀的人头滚滚,血流成河,说不定官军就来了。” “那可不行,有了好兵器藏着掖着,让弟兄们多增伤亡算什么计谋?”田健立马摇头,他指着那些举盾排列上前的士卒道:“你看,不用多少计谋,这些兵也有些模样了,我看,正面厮杀,不比官军差!” 前方,在基层军官的组织下,前排的士卒举着厚重的木盾,抵挡上方的箭矢,并且整个队列并没有因为墙上的箭矢而有丝毫滞留,而是坚定不移地靠向城墙。 “注意队列!”什长在队伍中大喊。 “盾牌手听令,弓箭手准备,一、二、三!射!” 头顶的盾牌在一瞬间移开,下方的弓箭手则是刹那间射出了手中的箭矢。 这一次双方的距离拉得很近,弓箭手的一次抵近射击,直接造成了墙上的大面积减员,哀鸣声不断,不少人站立不稳从墙上倒了下来,只在空中留下一声声凄厉的哀嚎。 “攻城车,上上上,重甲兵冲冲!” 吴缺身披重甲,手脚并用地自云梯下攀爬而上,灵活的就像个山里的猴子。 “嘿!”终于到了高度,他发出一声大喊,直接跳上城墙,在守卫的惊恐的眼神中,撞入慌乱的人群,在空中的他用短戟拨开了好几只刺来的长矛后,一下子撞入个倒霉蛋怀里,巨大的势能冲击,加上吴缺的瞄准咽喉的一记铁肘,那人当即就没了性命。 “来啊!”他发出一声大喊,自尸体上站起,仗着自己重甲在身,用手中的短戟向着周围的士卒疯狂攻击,城墙上的士卒竟然一时拿他没有办法。 终于,云梯上陆陆续续上了人,他们与吴缺一起列成军阵,挤压上前。 严成本来在指挥救火,灰头土脸好不狼狈,他在心中骂了无数次黄县县尉,枉费自己多年的供养,求救了这么多次也不敢来支援。 同时,他也被这伙异常精锐的黄巾给吓了一跳,本来他见对方势大,还是有投诚的小心思的,可是对方根本不管自己释放的善意,立即组织兵力攻打,从头至尾,严成都是在被动应对。 从天而降的火球,差点让他的庄园付之一炬,然后是军容严整攻击而来的士卒,这些哪里是乡里作威作福的豪强所能应对的? 故而当他看到吴缺那一小队人的无敌英姿时,也顾不得许多了,拉起了自己这么多年养活的亡命徒前去增援。 严成与手下命令庄客手持长矛拒敌,与甲士保持安全距离,再由猎人出身的弓箭手瞄准偷袭甲士。 吴缺等人推进的阵线慢慢僵持住了,面对密密麻麻若刺猬样的长矛阵,即便身着重甲,也无人敢于冲击,一下子犯了难。 “嗖!”箭矢破空声响起,吴缺千钧一发之际,用臂铠堪堪挡住了那一支射向面部的弓箭,吴缺回望过去,那是一个眼神冷冽的弓箭手,正在有条不紊的搭箭。 “小心!”吴缺话音刚落,就有重甲士卒面部中箭,哀鸣一声就此倒下。 面对如此局势,吴缺向左右示意“缓退至墙边!” 这是事先就定下的方略,所有的甲士极有默契的互相掩护着后退。 “梆梆梆” 三声短促的梆子声响起,吴缺大声道:“掩护!!” 所有的甲士找准墙上的墙垛遮蔽身形,又或者持刀俯首蹲在地上,防止被己方的弓弩误伤。 “嗖嗖嗖” 羽箭就像雨点一样向着城墙上打来,刚刚还在挤压吴缺他们的长矛兵这下可是倒了血霉,为了保持长矛的密集,人员拥挤之下,每一支羽箭的落下,都会带走一条性命。 “呃!”有人被射中咽喉,捂住流血不止的伤口,慢慢软倒下去。 “啊!救命,我不想死啊。”有人只是四肢受伤,被伤痛刺激大叫。 “噗!”有人被射中了胸腹,内脏受伤,致使他们的口鼻冒血,眼看着也是活不了了。 吴缺死死靠着墙垛,心中数了下,一共三波箭雨过后,这才拄着短戟大声道:“跟我冲!!” 甲士们这下若猛虎出笼,杀的刚刚在箭雨落下之后变得稀稀拉拉的长矛兵们鬼哭狼嚎,四散而逃。 而后方的云梯上还在不断地攀上甲士,此起彼伏之下,庄园陷落已成定局。 “嘿,那吴家小子,有些本领。”田健看到了攀墙而上的吴缺身影,赞道。 “嗯,是个亡命徒,也是奇怪了,他们老吴家不是齐墨吗?怎么出了个杀神?”林正点头,接着他对手下传令:“弓箭手准备支援。” “你懂什么?这叫物极必反。整日里喊着天下和平的人,心里才蔫儿坏呢!”田健接话道,说着眼神在城墙上逡巡,提醒道:“喏,该你支援了。” 林正也瞥见了那一处拥挤的守军,连忙指挥弓箭手调整方位阵型。 “梆梆梆” 林正估计了下墙上甲士的反应时间,往后延迟了两秒才大声命令道:“射!” 过了一炷香时间,眼见着胜负已定,林正也卸下了指挥担子交由副手收拾残局,这种战斗本就是锻炼各级军官的,刚刚他也只是查漏补缺而已。 林正随着田健往外边走去,沿途都是副官在主持战斗,见到他们都是点头问好。 “伱说,还会不会扩军?” “难说。”田健摇头,看向了黄县方向,继续道:“即便流民数量超出了我等的估计,但是以如今我们攻打坞堡的缴获,足够度过这个冬天了。继续扩军,不说要打散刚刚培养的军官导致目前的军队战力下降,就说辽东。” 田健撇了眼四周,见周围无人才道:“我等都是外地人,眼前的局势尚能把握,要是扩军,就必须提拔本地人当首领,那时,有些事情就不好办了。” 第57章 以邻为壑【求追读!!】 老村长终于到了山门处,就是阳丘山入口的一处险隘,山下的缓坡上挤满了人群,妇孺老少皆有,见到这种境况,村长这才暗自点头,这种混乱,这种窘迫,这种流民聚居的模样,这才叫做黄巾啊,之前遇到的凶悍军士,就没有一点黄巾味儿。 不过等他靠近了就发现,这些流民远比他想象的要过得好,不说别的,光看那些妇孺的脸色,就知道他们还没怎么饿过肚子。 流民营地安在背风的山坡上,村民们随着带路的军士前行,军士不时与沿途的老少打招呼。 村长还注意到,流民们这是刚落脚,还没有来得及修建房屋,现在只是在地上挖坑,睡地窝子,令他惊奇的是,几乎每一处地窝子旁边,都停放着一辆奇怪的车?能装东西,有轮子,还能推着走,应该算是车吧?村长心里嘀咕。 挤过流民营地,就到了一处自然形成的山洞口,这里有个高高瘦瘦的青年,文质彬彬的,没有老者记忆中那些士人的傲慢,待人很和善,周围的人,无论是军士,还是那些忙碌的老幼都尊称其闫军师。 “拜山?哈哈,不用拜啦!”闫信摆手谢绝了村长往他手里塞钱币的动作,并且顺手从一侧支立的木板上拿起份册子,询问道:“老丈,你说你是田家寨村长?是吧?” “正是,老朽就是田家寨的村长,军师大人,这,哪有不收礼的?孔夫子不也说礼尚往来吗?”村长试图挽回刚刚送礼失败的尴尬,极力劝道。 却不料闫信赶紧打住急声道:“老丈折煞小子了,莫要叫我大人,唤我闫军师亦可。” “你说说你们田家寨的位置,唔,这样,你就说说你们这一路怎么来的就行。”闫信翻开一本图册,仔细询问起田家寨位置及周围的地形起来。 过了好半天,在带路军士、老村长、年轻村民的补充下,闫信终于将地图上的位置标好。 画好地图后,闫信仔细看了眼老者与他身后局促的青年们,这才道:“不如这样,我们与你做生意吧,你今日送来的这些财货粮食,就当用来贸易的商品,说吧,老丈你们缺什么?” 村长被这奇怪的军师搞糊涂了,给钱不要,礼物不收,非要做生意? 不过他一山民,深知胳膊拧不过大腿,只有服从,而且他念头一动想起刚刚所见的那些一人一辆的手推车,于是开口道:“老朽刚刚见到的那些小..车不错,闫军师,小车卖不?我们这车粮食财货价值不够的话,老朽可以回寨子里取。” 村长一眼就发现了这群流民使用的小车妙处,光是看那些孩童推运如飞,就可知其轻便了。而且独轮也意味着山中许多大车过不了的山路也能使用,对他们居住在山区的人来说,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利器。 却不料闫信一摆手:“这小车不值几个钱,我做主送予老丈。”忽地闫信就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继续道:“唔,老丈你们那儿缺农具吗?我们这里有精良的铁制农具,你要多少我就有多少。” “铁器当然是什么时候都缺的,只是,小老儿寨子里财货有限,恐难以付清账款啊。”村长看到闫信指示的那一堆堆的铁农具,眼睛都在放光,反应过来后又为难道。 却不料闫信抬手便道:“无妨。老丈,你我都是信人,这农具我直接送于伱,至于价格嘛,就取你们来年因为铁农具增产的五成吧,你说怎么样?” 老村长没有犹豫,当即答应到“可。来年老朽亲自来送粮。” “哈哈哈!老丈是个妙人!!”闫信被老者的痛快给搞得一愣,接着发出大笑道。 一刻钟后,老村长带着年轻村民推着载满农具的小推车回转,一个个脸上喜气洋洋,得了大便宜一般。 “军师,农具就那么平白送他们?”一個在闫信手下帮忙做事的少年不待见那些占便宜的山民,故而发问道。 “非也,那些农具本就是多的,灭了这么多的豪强,他们各自的库存也都运上山了,堆积在这地方生锈,有甚用处?还不如送给这些山民,增产些粮食也好。再说,这也是咱们明年收税的借口。”闫信摇头,耐心解释道。 少年闻言钦佩点头,闫信不在意般招手道:“去做事吧,看看山下的木寨修得怎么样了,给我随时汇报进度去。” “诺!”少年得令后,蹦跳着下山离去。 闫信望着这些敬仰他的流民,心却慢慢变得硬了起来,刚刚他未曾说出的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周围村子的粮食产量提高,真要到了危急时刻,大军劫掠起来也能多劫掠一点。 做完此事后,闫信转身进入身后的山洞,这里便是之前公孙度草创的公库制度里的公库所在,将军中一切缴获、物资集中,统一整理和派发,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制度,给农民军带来的改变却是不少。 这种公孙度启发于后世太平天国的圣库而建立的制度,在此世一点儿也不超前,反而是异常的合适。 缴获的金银财货、粮食布匹统归公库之后,后营不仅有了前方战斗士卒的父老妻子,还有庞大物质资源对前方加以支持,使得后营的重要性大大增加,这大大加强了成分复杂的农民军的凝聚力。 而公库也保证了闫信他们这种外来的强势人群有了可以用以分配的资源,加强了手中的权力,同时缴获归公这类规矩在初期就深入人心,也大大提高了这一支黄巾军的军纪下限。 清点完库中积存,他满意点头,这才在手下递来的册子上签字。 片刻后,他就来到后山的一处前人遗留的木寨,这里是首脑们议事之所在。 透过满是窟窿的窗棂,他看到了柳毅,其人还在为不断申请加入的大小黄巾而苦恼。 自从他们打响了旗号后,这东莱就处处烽烟,不少人直接自称柳毅属下,开始发展流民,形成了大大小小的农民军群体。 而这些人,无一不向柳毅送出信使财货,表示投靠的诚意。 这可是让柳毅闹心了,这样搞下去,他的属下就要突破十万人了,还都是些整日想着杀官造反的黄巾众。 “哈哈,渠帅莫忧!”闫信人未进屋,安慰的话语已经传入。 “玉昌兄,你可算来了,快,你可是咱们的军师啊,出谋划策就靠你了。”柳毅见到闫信很是高兴,拉着他入座询问道。 “其实啊,渠帅烦恼的是这些人打着咱们的旗号,却是劲给咱们惹麻烦对不对?”闫信一下子就看出了症结,出言道。 “对,这些人啊,我可真不敢收,军纪太差,我今日又收到消息,有伙贼众屠了好几个村子。这种匪类,收入麾下,迟早坏事!”柳毅拍手回道。 “我有一法,那便是以邻为壑,放开山口,将之引入北海郡境内。”闫信似乎对此早有预料,直接建议道。 柳毅眉头一挑,想起了那日公孙度所讲的青州局势,暗自点头同意。 闫信见柳毅不言,指着堂中一副简略的地图道:“渠帅你看,整个青州半岛,在掖国到介亭这一段是最窄的,我等所居胶东山区之地,挡住了掖国一线,而一旦这伙黄巾穿山,便就到了即墨、介亭一线,他们可以沿着沽水活动,凭借山岭地势,河流险阻,亦可为我等的外部防御。” 柳毅颔首,同意了闫信的建议,当即大声道:“那好,传令给田健,让其驱赶东牟这一伙黄巾向即墨活动。”顿了顿,他环顾在场众人后厉声道:“若有反抗者,剿灭之。” “渠帅英明!”众多头领当即附和道。 一场简单的内部会议之后,闫信继续向山后营地走去,这里是前营屯驻之所,各部是轮流出去打粮,此时营地内的士卒仍旧在军官的命令下,加紧操练,喊杀之声震天,连日里对豪强的摧枯拉朽攻势,让这些新兵也有了不低的士气。 营地中有处人迹罕至的地方,正是由吴康所统领的伤兵营,闫信正巧碰到吴康带着白布蒙面从帐中钻出来,他晃晃手中酒壶,发出邀请道:“喝一杯?” 吴康看起来比往日里有神采多了,他将手在帐外的水槽里洗净后,又接连换了几个水槽洗手,这才算完事。他一边用干净麻布擦手一边回道:“可!” “某怎么觉得吴兄你,变干净了?”闫信在回住所时好奇发问。 “哎,闫兄忘记了你送我那小册子了吗,某在狱中,以及这一路上闲着无事,全给背下来了,其中关于病灶的猜想,通过这些时日的试验,我是坚信不疑的,那些受伤之人的发病原因,极有可能是那些肉眼不可见的小虫子所造成的。” 吴康伸出手掌,那双本就白皙的手掌,此时更是白得过分。继续道:“这些日子,我进行了多次的缝合、截肢、外伤处理等手段,时刻注意干净,加上那些老医者的汤药,哈哈,那些伤兵生存率提高了五成,以后看谁再说我们伤兵营是死地!” ...... 田家寨村民回去的路上,一个忧心忡忡的青年向村长发问:“村长,你就不怕刚刚那个什么军师说的,来年到咱们村子收粮?到时候收多少,可是由他们说了算啊。” 却不料老村长摇头,砸吧下嘴道:“我就赌他们在这山里啊,呆不到明年秋收的时候。呃,若是赌输了,干脆点交粮呗,刀把子在人家手里,你打得过那些如狼似虎的军士?” 面对村长的反问,这个后生一想起今天路过严家庄园时瞥见的厮杀场面,赶紧摇头道:“打不过。” “对啊!反正都要交粮,不如用这好农具,舒舒服服干它一年,多交是少赚!若是这伙黄巾跑路了,那便是大赚。”老村长得意点头,自有一套理论。 第58章 士人【求追读!!】 渤海洋面上,西北风若风神守信一般,恒定的刮个不停。 果如老海贼王驰所言,十月后,正是刮西北风的时节。 船队已经越过了渤海海峡,船上新装的翼帆借着西北风的力道,笔直的载着一行人向着辽水入海口而去。 概因辽东半岛的走势与渤海海峡一致,皆为西南-东北走向,故而只要西北风不停,这条航路就是顺风。 而船上的公孙度正在做着自己上任前的最后准备。 他将一张白纸铺在案件上疾书,同时也在梳理自己的思路。 这纸还是他们路过掖国境内时所购,是临朐特产,当地人称之为左伯纸,乃一名叫做左伯的书法家所发明。 自蔡伦改进造纸术,让纸张正式作为书面材料使用以来,已近百年时光,造纸术在当年汉和帝下令推广之下,天下各州就地取材,让纸张制造发挥出了不一样的生机。 益州使用竹木作纸,纸面有纹路,其纸紧薄均匀。扬州使用山中藤皮作纸,纸质匀细光滑,洁白如玉,不留墨。荆州以稻草作纸,呈黄色,质地粗糙,难以书写。而其中最优的,则是北方以桑树茎皮造纸,质地优良,色泽洁白。 而桑皮纸中最佳者,则是这东莱左伯所造,纸面洁白、细腻、均密而色泽光亮,世称‘左伯纸’。 而公孙度记忆中古代都是黄麻纸,则主要源于对遗存的古代书法作品之印象,那是要到晋代时,为了保存书法文艺作品,延长纸张的寿命,才发明了染纸技术,其目的是使纸张的寿命增加,且防虫防蛀。 中国古代匠人并不是傻子,并非意识不到白纸在书写上的好处,只是因为后来文艺市场上对于纸张耐存储的要求,以及贵族市场利润的驱使下,才转变了技术研发方向。 也就是说不是古代没有白纸,而是我们能看到的,保存下来的古代纸张,都是经过染纸处理过的黄纸。 而且,与后世大路货的纸张完全不一样,这种完全手工制造的纸张,纸面细腻到爱不释手。即便工艺达到了这种程度,匠人花费了无数心思,纸张的价格还是低廉的,相比较可以直接当作货币使用的绢帛,纸张依旧是廉价的。 公孙度在纸张上列举出了自己目前的技术储备: 重工业:青铜铸造工艺、精密仪器加工工艺、冶铁业、兵器制造【金属加工+木材加工+毛皮加工】 轻工业:桑麻纺织、木材加工 建筑业:砖石烧制、陶器制造 畜牧业:苜蓿种植、人工授精、青贮 农业:七脚耧车,大型铁犁,二牛一人耕地【辽东目前还是二牛六人的落后方法】 造船业:平地沙船的制造技术,翼帆,【其他有待开发】 .... 其中许多的行业相互交叉,互相影响,公孙度凝思许久还是在冶铁业上画了一个圈,在将来,不论是军事,还是农业都少不了大量质优价廉的铁器参与。 而在案几上的另一端,堆满了大小图纸,那是公孙度再次捡起了自己大学时期的所学的机械制图手艺,将一些机床图纸给画了出来,许多的零件并不精准,但是原理清晰,难度只是在于此时匠人的金属加工精度而已。 让公孙度相当惊讶的是,目前的首饰匠人们已经开发出了不少的手动机床,比如古人常讲的玉石加工过程中的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切磋、打磨这类不断重复的工作早就被匠人们用手工工具加以替代,在公孙度与匠人的交流中得知,他们的机床基本是私人定制,根据各自不同的习惯制造,有的是以手转动为动力,有的则是利用脚踩踏板输送力道。 并且匠人们信誓旦旦保证这类工具并不是此时才有,早在先秦吕不韦为相,主管军备制造业时,就已经大量使用机器用于弓箭、劲弩等装备的制造上了,洛阳城的匠人们的传承,也是传自前汉的少府,而前汉少府,则是传自秦代将作。 所以,公孙度的这类机器并不会让那些匠人陌生。相反,不熟悉此世的各项工艺的公孙度还期待着这些大匠对他设计的改良。 终于,公孙度扭扭脖子,将一堆图纸收纳好后招呼木央道:“木老,你将这些图纸送于杜老他们。” 木央恭敬上前,将案几上的图纸接过,正欲出门时,却听公孙度急忙道:“顺便将文远、子仲、阳仪一便叫来,吾有事相商。” “诺!”木央躬身行礼,后退着出舱门而去。 一炷香后,公孙度的舱室内。 糜竺瞅着公孙度提供的一份名单,眼里满是惊讶,因为公孙度在名单中清晰写明白了,整个辽东郡中,哪些人是朋友,可以作为助力,哪些人是敌人,会对他们造成危害。 而一旁的阳仪却是一脸的淡然,似乎对此早有预料,只是眉眼间稍有疑惑。 而本来习惯侍立在侧的木央也被要求落座,脸上此时还带着受宠若惊,对于公孙度的目的却不怎么好奇,脸色上看,就是一副主公说什么就是什么的表情。 张辽呢,他大手握住那张纸,只是简单扫过便就放下了,即便是不解,亦不露声色,他心中清楚公孙度会有所解释。 “子仲兄,你从中看出了什么?”公孙度带着莫名笑意问糜竺道。 “主公这是何意?”糜竺却是搞不懂这种上任前就开始拉名单的做法。难道说这就是是边郡太守的铁血作风吗? “四位都是某的肱骨,某也就不说虚言相欺了。”公孙度站起身,背着手臂踱着步子道“我等作为一个势力集团,与其他的势力,有一个重大不同点。有人知道吗?”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皆一愣,看看左右,不能立时理解,倒是一直与公孙度厮混的阳仪很有默契,细细扫了名单一眼,慨然出声道:“没有士人!” “对!”公孙度抚掌同意道“应该说没有被士族认可的士人,文远是豪强、阳仪与我一样平民而已、子仲商徒出身、木老以前也是平民。” 糜竺一下子反应过来,只觉得心中空落落的,前途一片灰暗,在士人被大众所认可为人才的年代里,一個势力没有士人的参与,它还有前途吗?想要跳船的念头再次升起,可惜的是,这次是在大海上,这里跳船可真就十死无生了。 张辽也反应过来,虽然他自认为是个士人,可是在公孙度将自己都排除在士人群体之外的状况下,他是也得不是了。而且张辽仔细想一想,公孙度在这一路主要招揽的都是些什么人?囚犯、匠人、犯官、商徒,说龙蛇混杂都算是在抬举他们了。 不过一如既往的谨慎没有让张辽失态,他明白既然公孙度说出口,就会有解决的办法。 “这其中的原因呢?有很多,其中的主要原因就是,没有士人看得上咱们,说咱们是个草台班子也不为过。”公孙度脸上没有任何焦虑,反而洒脱笑道。“另一个原因,目前的这种局面,亦是我故意而为之。” “某早年读道德经,明白了一个道理,那便是,欲除恶,需归于初始,这也是为什么所有的改革都在复古的原因,例如王莽,哈哈”公孙度脸上带笑继续道:“士人,在一开始呢,就是周天子分封下的小贵族,到了春秋,井田崩坏下小贵族纷纷破产,只能靠自己家传的学识去各国讨生活。” “那时候的士人,技能是多种多样的,有统兵的,有种田的,有做工的,有吵架的,也就形成了不同流派,即诸子百家。 而今日的士人呢?早变成了儒家的一言堂,他们不再担负知识生产的职责了,蜕变为了官僚。而那些诸子百家所拥有的技能呢? 它们早就各自沉淀在天下底层百姓之中了,论统兵作战,我在这世间找不出几位能够媲美文远的,论经世济民之学,少有人能及子仲,论冶铁制器,无人能及杜期...”公孙度洋洋洒洒说了一大段,总结了自己招揽了那么多匠人的原因,以及说明了在场各位的重要性。 张辽内心是骄傲的,闻言点头,说实在的他所遇到的那些世家子里,少有看得上眼的,这么一想,没有那些碍眼的士人,自己作为统兵之人,似乎还要自在一些? 糜竺更是被公孙度这番狂言给惊呆了,支支吾吾道:“可是一个士人,凭其影响力,就能够轻易获得主公刚刚所讲的那些有技能之人啊。” “对!”公孙度一个拍手,“这便是根本矛盾,天下大乱后,我们与士族之间,是竞争关系。在我们没有成长之前,士族加入只会是祸乱之源。 各位读青史,没有发觉吗?争霸天下的最后,不过是大小士族找到一个最强壮势力后与之结盟而已。” 公孙度斩钉截铁的语气让在场之人都陷入了沉思,片刻后纷纷颔首,目前的他们还没有资格出现在大士族的案头。 第59章 当官【求追读!!】 “某特别赞同子仲关于成本与收益的学问,那么现在我等便以此来谈士人能为我等带来哪些收益?”公孙度接着问道。 “那个,士人能够为主公出谋划策,解说天下大势?”糜竺作为商徒,在这一点上是短板,故而将他眼中的士人主要任务提出来。 “哈哈哈,不说有各位辅佐,计谋百出。这天下,不是某大言,能比我还要通晓大势的,寥寥几人而已。这个暂时不需要,某自己就能!”公孙度大笑回道。 糜竺无语,作为领导您主动揽活儿,属下总不能说你不称职啊。 倒是一直不言的木央出声道:“为主公提供支持,无论经济、还是政治上。” “嗯,木老说得非常好!”公孙度竖起大拇指赞道,“这便是当今士人的主要作用,他不再是个人,而是其身后的政治势力代表,士族在地方上盘踞多年,拥有人脉、技术、财货、乃至武力,说他们是士人,不如说是帝国的吸血虫。” 公孙度在这一刻,脑子里突然闪现出一个电视剧画面:嘉靖帝掀桌怒喝:那都是朕的钱! “但是目前的我们,还没有这样的士人愿意投资,即便有,他开的价格,也是我等支付不起的。”公孙度摆摆手,表示没有可能。 “还有吗?” “替主公主政一方,管理治下百姓?”阳仪答道。 “对,这个其实也是我等今日要谈的重点话题,那便是管理。”公孙度对着阳仪赞赏点头,接着道:“士人管理,其实也就是官僚治理。” 公孙度在纸上挥毫,写下‘管理’两個大字。 “文远,你在军中干过,说说你眼中的那些士人都干些什么工作?”公孙度先是指向张辽问道。 “陪着长官喝花酒?整日不见人算不算?”看来张辽对于一些世家子的印象并不好,提了两点。 “怎么不算?那叫交际。”公孙度也乐了,不由打趣道。然后在大字一旁写下交际二字。 张辽见状严肃了些,想了想回答道:“还有就是传达上峰命令,对下施加压力。” “嗯。”公孙度点头,写下‘指令传达’。 “解决问题,比如治水..” “主持刑律,抓捕罪犯..” “吆五喝六,狗仗人势...” “吃拿卡要,勒索钱财...” 不时有人提出官员的工作,而公孙度也不时在纸上添加功能,到了最后,众人都有些语塞,想不出官员还能做些什么了。 同时糜竺等人也从那张白纸上看出了门道,一个个凝眉沉思起来。 “其实呢,大家也都看出来了,这官员啊,就大家所知道的,干的尽是些表面功夫。真正做事的,其实是那些技术官僚,也就是木老所说的大匠、小吏。” “这世上啊,再没有比当官更简单的事情啦!”公孙度看着纸上的那些官员工作,吃喝玩乐占了大篇幅,嗤笑道。“而且啊,这世上也不缺想要当官的人!” “哈哈哈!”在场之人皆会心的笑起来,这么一想,的确是啊。 “所以呢,哪怕是无士人相助,依靠寒微士子、小吏、技术官僚,我等也是能顺利运转一个州郡的政务的。”公孙度顺利地得出一个结论道。 这会儿糜竺反应过来,他眉头蹙起问道:“为何主公对士人如此态度?仿若我等一旦上任,就无士人可用一般。” “这个嘛,要从这个谈起!”终于,公孙度图穷匕见,拿出了份名单,交给在场众人。 “刚刚那份名单,仅仅是辽东官场上的对头,而这份名单,则是某上任以后将要诛杀之人。”公孙度的语气淡然,但是字里行间的杀气却让糜竺心中凛然。 “这是!?”糜竺等人看着那一长串的名字,皆是发出了不敢置信的声音,因为,人,实在太多了。 就连对此早有预料的阳仪也都发出了声,因为在公孙度一开始的谋划中,没有这么多的人。 “一百六十二家豪强,皆会依据大汉律法,被明正典刑。”公孙度手里握住腰间长刀,在舱室内踱步,缓缓道。 公孙度的前身本就有对辽东豪强下手的想法,提前便对辽东的豪强进行了大起底,搜罗了不少罪证,阳仪也是参与者之一,只是之前的名单,只有一百人,而如今,被公孙度再度添加了六十二家。 原因无他,公孙度改变了前身对豪强的惩罚标准,不再以是否与他作对为主要标准,而是改成了其家资田亩的数量为主要依据,说白了,公孙度看上了他们家财,又不想付钱,只好公事公办,出此下策。 “万万不可啊,主公若行此事,在辽东乃至天下,恐大失人心啊!”糜竺劝道。 “非也!子仲兄,我失掉的,只有士人之心而已,而且那也只是暂时,刀没砍到自己脖子上,没几个人会喊疼的。”公孙度摇摇头,对此不在意般回道,他可是记得,前世的自己杀掉了那么多的豪强,到了天下大乱之时,照样有大群的士人渡海来投。 果然!这下子在场之人这下都在心中惊呼,他们终于意识到了公孙度今日这番话的用意了。 对辽东豪强的大肆屠杀,必然会惹怒幸存的士人,到时候无人出来做官,定然会让公孙度陷入无人可用的境地。 而公孙度之前所言就是给大家提前预警的,就算没了士人又如何?这世上,就没有缺官员的时候。 只是,即便有了心理准备,也都被公孙度的大手笔下了一跳,场面一下子冷了下来。 但也只冷了瞬间,并州人张辽率先开口:“主公但有所命,某在所不辞。” 身为外地人且军旅出身的张辽,对于屠戮本地豪强之事并不感冒,况且公孙度刚才已经明言,将会明正典刑,也就是说所有在册的豪强皆死有余辜,想到这里,他心中那一点点的负罪感也被冲散了。 反应过来的糜竺也是连忙附和起来:“属下也是!” 此时糜竺已经明白了,这对自己何尝不是一个机会,自己一介商贾,要想坐这辽东长史之位,在平时定会招来万般刁难与反对的,可若是按公孙度的玩法,到时候,谁还敢在自己面前冒刺?不想活了? 想起当初在胶水河边与公孙度的谈话,糜竺的身子不由自主的颤动起来,这是面对机遇时的激动,这便是王朝末年的诸侯吗?这般杀伐果断,字眼里都透着一股血腥气。 阳仪、木央二人则是面色不变,以自己的姿态表明了完全支持公孙度的立场。 “哈哈,好!”公孙度见到僚属统一了思想,大笑道,同时也暗中松开了一直紧握的刀柄。 缓缓落座后,公孙度看了在场之人一眼后,对着面前的糜竺道:“子仲兄,你是商徒出身,你来说说,做生意,一开始最重要的是什么?” 糜竺知道公孙度所问必有深意,他在内心思索了番,皱眉不确定道:“本钱?” “对!就是本钱!”公孙度抚掌道。 “诸位想一想,我等若是白身上任,什么也不做,身上有哪些本钱?”然而不待众人回答,公孙度数着手指道:“不过是手上这份诏书带来的身份加持下的,太守权力、辽东兵马、襄平城内的官方居所。” “可若是将这些豪强正法,不说在这辽东之地,无人再敢反对我等所带来的巨大权力。 就说那些豪强手中的奴仆、田亩、房屋、商铺、宅院、牲畜,就成为了我等接下来经营辽东的本钱。” “子仲,你有做过这么大的生意吗?” “没...没有。”糜竺光是想一想就激动得身子发抖,整个辽东作为本钱,那得是多大的生意啊! “可....可是,主公,经营辽东怎么能看成做生意呢?这是朝堂政事,是施行仁义,与民生息的大事啊!”糜竺反应过来其中的问题,提出自己的疑惑。 “哈哈哈,子仲兄,你将政事看得太过高大了,这世上哪来的那么多的仁义?这天下政事,不过就是取利二字而已。” 第60章 庄园 其实公孙度这一路上也在反思,中原的治理体制在辽东真的合适吗?或者说它是最优解吗?与其他地区粗放治理相比,中原的制度无疑是先进的,然而公孙度试图找到更加适用于辽东的方式。 凡事都要讲一个实事求是,中原一直都要面对的局面都是资源紧缺,哪怕黄巾之乱使得中原损失了近五百万人,局面仍旧是人多地少,概因损失的那批小民,在当前的社会经济活动中,根本不能算作人。 历史也将证明,谁能将那些脱离了正常经济活动的小民,重新划归为农,谁就能整合中原。曹操的军屯一定程度上实现了这一点,可惜的是,再好的制度也禁不住官僚系统的败坏,军屯发展到最后也成了军奴。 这一路上就公孙度的观察,中原官僚除了他们之前讨论的那些,还有一个重要职责,那便是对下镇压,持久的人地矛盾导致的治安问题,使得中央不得不在各州郡设置种种维稳的官职。 而在辽东呢?资源禀赋完全不一样,也没有地方势力掣肘,正是公孙度验证自己想法的好地方。 想到这里,他看向刚刚被公孙度所讲的政事即取利的说法震撼的众人,继续道: “要论仁义,这世上最大的仁义,莫过于耕者有其田,莫过于让劳者有所获了。而儒家挂在口中的仁义,不过是上位者对下位者的施舍罢了!” “太史公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说尽了天下事。 这朝堂政事也不例外,一个政权的运行规则不过是向治下的百姓收取合理赋税,然后税赋又被统治者用到维持军队、养活官僚、贵族消费上。”这句话,得到了大家的认可,即便这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赤裸裸地将朝廷、政权,其内在的运行规律剖开来,显露在众人眼前。 他们不禁为之颔首,实在是现实比这公孙度所讲的离谱多了。 首先就是赋税收取并不合理,越穷的人收取的赋税越重,田连阡陌者,不收一文,身无立锥者,重税加身。 然后是赋税的去处,也不尽然是到了军队、官僚身上,多半还是被豪强士族瓜分。 糜竺的眉头一动,概因公孙度所讲的东西给了他不小的震撼,他的脑中思绪就像马上要突破了什么膜似的,仿佛就要触摸到另一个世界的阶段了,却总是差那么一点,这种喷嚏憋在鼻腔中的既视感,让糜竺分外难受。 “啪啪!”公孙度拍拍手掌,大声道: “各位,抛开那些眼前的迷雾,只需要看其中的本质即可。 我等在辽东要做的事情,其实很简单,将税收上来,用到该用的地方上去,那便足以成为一个运转良好的政权了!” 在场的人都露出了苦笑,公孙度将政事说得太轻巧了啊,以往人生的常识提醒着众人,政事远非公孙度所讲的那么简单。 “主公所言甚是,只是,我等又该如何收上税呢?”阳仪率先提出问题道,见到众人点头,又补充道:“中原之地,税赋由税吏收取、地主豪强摊派,这其中都需要熟悉地方的地头蛇的帮助,才能够收得上税来。” 阳仪的意思很简单,中原靠着地头蛇协助收税,而他们一上任就要干掉地头蛇,那么收税的任务可就直接压在了自己头上了。面对数量众多,关系盘根错节的小农,收税绝对是一件超级艰难的事情。 阳仪其实说了一個中国历史上的痼疾,那便是小农经济的古代,面对数量众多的小农,向其收取税赋的成本是相当的高。 古代王朝的解决办法是默许基层地主、税吏向小农摊派多余的税赋,用以补充税收成本,也就是说,成本还是被转嫁给了小农。 后世公孙度总是听人诟病古代中国皇权不下乡,到了东汉了解了此时的社会才知道,皇权不想下乡吗?肯定想,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罢了,原因无它,皇权下乡的成本太高,不如与基层的地主豪强合作,共同剥削底层百姓。 在后世的经济学中,有个诺斯的交易费用理论:当交易对象大到一定量的时候,交易就无法进行,因为交易成本过高。这与中国古代收税同理,当然后世的经济学那是建立在市场经济的条件上的,但是其中的道理是相通的。 税收某种程度上讲,也是一种交易。 公孙度对阳仪的问题并不意外,此刻的他想起了自己自书上看到的那位老人所说的话:满头乱发没法抓,编成辫子就好抓! 换句话说就是,通过建立组织,解决交易成本过高的问题。这种组织可以是后世的合作社、生产队,也可以是如今的大庄园,目的都是一样,将分散的小农组织汇聚起来,降低施政成本。 “建立大庄园!”公孙度缓过神来,神色坚定道。 “大庄园?”众人皆是回味着这个词,神色中都有不解,只有糜竺眼睛一亮,他想起了那日在船上与公孙度的对话。 “对,豪强的田亩我不会占为私有,而是会在辽东施行分田到户的政策,只是这政策的前提是,所有的小农必须组织起来,组成大庄园。”公孙度的声音平稳,将自己的打算一一道出。 “什么?!竟然不占那些田亩?还要将之分给辽东的小民?” 这种圣人一般的操作着实惊讶到了众人。要知道上一个这么做的,还是头颅被做成礼器的王莽,只是与王莽不同的是,公孙度先是将土地的所有者肉体消灭后再行的分田,而不是什么准备不干,直接下行政命令分田。 木央率先反应过来,他深深看了一眼公孙度,心中暗叹“主公此计甚妙啊!” 一旦公孙度在辽东施行了分田,那么汉室于这片土地的威严将彻底散尽,而公孙氏,只要继任者不干出什么天怒人怨之事,分到田亩的辽东百姓都会死保他们公孙氏上位的。 张辽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同时他也意识到了,那些被分田的小农子弟,是最好的兵源,身体素质可以培养,而坚定的作战意志才是强军必不可缺的。 “小农组成大庄园之后,管理制度、生产模式都可以参考中原豪强。子仲,你是经营过农庄的,你告诉我,从小农手里收粮,与向大庄园收粮,哪一种方式的成本低且快捷?”公孙度看向皱眉思索的糜竺道。 “自然是向大庄园收粮成本要低些。”糜竺立时颔首回答。 “主公英明!!”阳仪赞道。 “其实呢,咱们能收上来钱粮啊,在这辽东,就算是立住脚了。”公孙度淡笑,摆手道。 公孙度环顾一圈,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这一刻他想起了很多人,有前世的,也有今世的,无数的场景从他的眼前闪过,最后留下的是那日在白马时遇到的黄姓老农那张枯朽面庞,以及那声长久不绝的叹息“哎!!”一股别样情绪挤在在胸口,不知为何湿了眼眶,片刻后,他慨然出声道: “诸位,某一直在想,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好像从来都是生活在紧缺之中的,哪怕这世上明明有更加高效的生产方式,有更好的生产工具,有更好的组织制度,可都因为种种原因,与他们无缘。 某真的想要在这辽东之地上,给予他们土地,投入资金让他们使用最好的生产工具,进行最有组织化的生产。 某就想要看一看,他们真正放开手脚后的样子。” 这一刻的公孙度不再是那个杀伐果断的军阀,在阳仪的眼里,此刻泪眼朦胧的公孙度就是沐浴霞光的圣人,这种对百姓发自肺腑的爱护才叫仁义,那些整日里将仁义挂在嘴上,却不肯降低治下百姓一丝税赋的儒生算什么仁义? “放开手脚?”张辽回想那些整日里埋首在田地间的黔首,很难想象他们放开手脚后的样子,或许,会吓自己一跳吧? 糜竺放在腹前的白皙手掌一颤,他知道自己以前提的思想已经被公孙度接受,就是高投入换来高收益这套理论。一旦它以政治法令施行,那会造成什么结果?糜竺不敢想象,光是略微思考,他就激动地不能自己。 木央沉思,他明白公孙度的意思,那便是不仅要将以往朝廷、豪族施加在小农身上的枷锁打破,还要给他们配上最好的马匹鞍鞯,看其能跑得多快、多远。可,那时候的小民,还是小民吗?不会全部变成豪强吗?主公又如何处置?木央却开始为那不确定的未来担心了。 第61章 公孙家的传统 海船一帆风顺,公孙度一行亦马不停蹄,终于于10月中抵达了辽东郡的治所——襄平。 “呵!你看这里的田亩,若是使用耕牛与七脚耧车,可以耕一整天不带转弯的。”糜竺也被襄平城外的大片田亩给震撼住了,这里不但田亩广阔,而且平坦,一眼看过去,连绵不断一直到天际,并且襄平所处的平原,被三条水系:大梁水、小辽水、室伪水所包围,其正好为此处的农业生产提供了充足的水源。 这么好的地理天赋,大概也是襄平能够作为辽东治所的原因吧。 后世中原大乱,前往辽东避难的士人拥挤在襄平周围,人数一度达到30万口,却也没有发生任何饥荒或者缺粮,这足以说明了这片土地即便在东汉年间,也有着极大的承载力。 视野所及的天际,有一条银亮色的玉带,那便是辽东郡倚为屏障的辽水,前年在北方边郡闹得轰轰烈烈的张纯、张举之乱,对辽东没有造成大的混乱,亦是多亏了这条大辽水。 作为襄平的天然地理屏障,隔断了辽东郡与辽东属国即内附的辽东乌桓人的直接接触,即便前辽东郡太守阳终死在了征讨张举的战场上,造成的损失对辽东来说,也远没有到伤筋动骨的地步。概因西方的乌桓人也不敢大规模的越过大辽水进犯辽东郡,因为襄平这种地势,太容易深陷而不能自拔,一旦退路被阻断,只有全军覆灭的份。 大概有山川地理倚靠的辽东豪强们也不会想到,最大的危险不是来自于外部的胡人,而是内部的倾轧屠杀吧? “怎么样?子仲,此地可以作为根基否?”公孙度坐在马车上,侧着脸笑眯眯问道。 “我等若能牢牢把握此处,以此地的优良条件,只要保证一年的产出入仓,辽东之地稳矣!”糜竺望着那些平整的田亩,舔舔嘴唇道。 糜竺在心里已经将眼前的平原纳入自己的规划中了,既然抵达了辽东,那么也到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时刻,几人也不再遮掩了,堂而皇之讨论起这些田亩的处置。 “哈哈,眼界再放远一点!子仲,不仅仅是襄平而已,辽东治下的各县,包括玄菟郡部分,都在此次行动的打击范围内。”公孙度笑着摇摇头,他知道糜竺心中还是有个坎儿,这样赤裸剥夺财产的做法着实有些骇人,只是,他们商人所为的,与他今日所做的又有何区别呢?都是在剥夺他人的财富,只是速度快慢的区别罢了。 此刻在太守的马车上,公孙度手上没有一刻是闲着的,他在不停的给文书加盖印章,要想处理这么多的豪强,而且要明正典刑,光是文书工作就够公孙度忙了,人未至襄平城,而捉拿豪强的手续、人马却已经在路上了。 “此前我要求刻印的雕版表格印刷的怎么样了?”公孙度向一旁帮忙的阳仪询问道。 “禀主公,工匠们得令后日夜不息,印..印刷的表格数以万计,目前还在印刷中,应当足以应付此次行动了。” “你啊你,什么叫数以万计?以后汇报就用那表格的标准格式,该是多少就是多少,数量、单位、规格给我说清楚!还有,放出去的那些计吏,周围派遣几个元从跟着,让他们不要故态复萌,我只要客观数据!” “这种类型的抄家,我等这一辈子可能也就只有这一次机会了,豪强家的所有财货都要上册、上表记录。宅院、田亩、作坊、商铺、牲畜,样样皆要记录在案,这是我等以后的本钱,谁要是在这上边与我为难,那便是与我为敌! 我做过小吏,我知道下边的手段,没上公文表的东西就等于没有,这种潜规则在我这不管用!”公孙度被阳仪这种喜欢用虚词的习惯给惹恼了,有些生气的训斥道,只是到了最后还是缓和了语气道:“当然,也不用太过苛刻,给办事的吏员提前讲清楚,事后皆有赏赐。” 阳仪被公孙度怒气所摄,一时讷讷不敢言,当前的公孙度身上仿佛有了那种久居高位的一举一动定人生死的气概。 “去吧,趁这些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将人员布置到位,到时候一齐发动!”公孙度见到阳仪那一脸呆滞的表情,没好气挥挥手道。 “诺!”阳仪抹了抹额头汗水,下了马车,一溜烟跑开了,当前的主公,给人的压力实在太大啦! 一侧的糜竺倒是挑了挑眉,刚刚的公孙度所展现的本来面貌倒是让他眼前一亮,这样的霸气,才是一方诸侯应当有的啊! 今日的公孙度就像吃了枪药一般,见谁都要开炮,他瞥见似笑非笑的糜竺,禁不住问道“子仲,靡家的商船安排了吗?用于来年的铁犁、耧车、农具能否按时抵达?还有某要求的庄园管事是否安排妥当?” “放心吧,主公。海峡封冻尚早,早在青州之时我就传回了消息,以当前的风向与船速,物资、人员一定能在十一月前抵达辽东的,到时不论是海运至襄平、还是走陆路皆可。”糜竺心中有本帐,被公孙度问到也不慌,只是将自己的安排娓娓道来。 “好!好”公孙度埋头在案上,一边书写一边回道。 “子仲,今后一个月,你我皆要辛苦一番了,若是速度快些,在大雪落下之前办妥分田之事那是最好,要是下了大雪,到时就要麻烦得多了。”公孙度抬起头,似是想起了什么,对着糜竺温和道。 “主公,属下省得,这是为官的本分!”糜竺脸上看不出一丝的凝重,反而是跃跃欲试居多,政事啊,比商事有趣多了! “嗯,那就好!” 城外十里,公孙度遇到了前来接应他的公孙贺一行。 “小贺?怎么是你?!义父让你来的?”公孙度亦是一脸的惊讶,看向对面那个比公孙度还要老成的汉子,上前拍拍对方的肩膀大叫道。 公孙贺是义父公孙域的家生子,两人自小就相识,关系自是不一般。 “家主让我来帮少主的,玄菟郡的三千精骑,我带了两千南下,目前就屯聚在襄平城外。”公孙贺被公孙度的热情吓了一跳,不过立马就适应下来,只以为公孙度去了中原一行,太过想念故人而已。 “两千精骑?”公孙度也被自己义父的大手笔下了一跳,拉住公孙贺到一旁小声问道“为何如此托大,不怕高句丽趁机侵袭?” “少主无需担心,从高句丽传来消息,那高伯固重病在床,高句丽正是权力交接紧要关头,这时候我等不去找他们麻烦就不错啦,故而边境暂时无忧,家主让你放手去做,不要忘了你背后有公孙家,有整个玄菟郡!” 公孙贺不是外人,显然也是知道公孙度的全部计划的,只是在他们眼中,公孙度今日的所为,与那前汉末年割据蜀中的公孙述没什么区别。 什么?你说屠杀境内豪强,彻底掌控州郡,图谋割据自立是造反?拜托,这可是天下大乱时,公孙家的传统艺能啦! 第62章 交权 有了玄菟郡的兵马支持,公孙度的底气更足,没有选择进城,而是直接转向,前往城外的军营。 五百甲士身身全身披甲居中,两侧跟着两千精骑,若不是前方有公孙度的太守仪仗领着,辽东郡兵还以为外敌来犯了。 营前守卫勘验过公孙度的太守印信后,不敢怠慢当即放行,随后浩浩荡荡的人马入营,迅速接管了大营防务。 今年2月,幽州牧刘虞到任后,派使臣到鲜卑部落去,告诉他们利害,责令他们斩送张举和张纯的人头,悬以重赏。丘力居等听说刘虞来到幽州,都很高兴,各派翻译来晋见刘虞,自动归降。3月,张纯的门客王政刺杀张纯,带张纯的人头去见刘虞。 事实证明,大汉朝的威严尚在,刘虞轻而易举的解决了这场北地叛乱,拿下了史上第一个张姓皇帝的人头。 而辽东郡州郡兵马从头至尾,除了赔了个太守进去,损伤近千人马外,就是躲回辽东作壁上观,故而看起来整体士气并不高。 饮酒过度的阳平被营地外的阵仗惊醒,睡眼惺忪的出帐,就遇到了公孙度的仪仗,当即惊怒道:“公孙度?你要干什么?擅闯军营乃是死罪!当心我治你的罪!” 阳平近日来心神不宁,作为自己后台的前辽东太守阳终的死,让阳平这个辽东都尉成为了官场弃儿,他心里清楚,无论谁上台,都不会重用他这个前太守遗臣,做一天混一天吧,这是此时阳平的心声。 可是当看到那个人尽皆知的玄菟郡幸运儿,竟然大剌剌的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他还是不可抑制的发怒了,浑然不顾自己的僚属使劲拉拽自己的衣袖。 “唔,阳都尉啊!哟,昨晚喝得不少嘛!”公孙度也看到了这位辽东都尉,踢着马腹笑眯眯上前,只是刚一凑近,就被阳平那身上的浓郁酒气给冲到,不由皱眉道。再仔细看了阳平的仪态,步履蹒跚,神色颓然,只觉得这人恐怕是废了,公孙度有些意兴阑珊,将太守的印信及诏书拿出来,对着周围朗声道“某,乃新任辽东太守,公孙升济是也。” “太守?!” 周围的军士这才反应过来公孙度的身份,要说公孙度此人在辽东的名气,确实是不小,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佩服者亦有之。多数人说他走狗屎运认個好爹,也有人认为其人是有真才实学的,否则怎能在洛阳那种人才辈出的地方出人头地? 不论好坏,公孙度在这辽东之地早就声名鹊起了,谁都知道襄平出了一个幸运儿,谁都做过那样的梦,认玄菟郡太守做干爹,之后娶妻做官,走上了人生巅峰。 此刻听闻领头之人,所谓的新任太守便是公孙度,在场的辽东郡兵只觉得好奇,上下打量着马上的骑士,这下终于见到传说中的人物了,毕竟,公孙度也算是襄平出身,也算是乡党啊,这下子平白多了些亲切感。 “你?你是新任辽东太守?” 阳平张大嘴巴,不敢置信望向骑在马背上的公孙度,半天后他却又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呵!哈哈...等了这么久,终于...” 说着阳平姿态异常洒脱,似乎为此刻等待了许久,终于卸下了重担一般。他双手取下兜鍪,从怀中取出军中印符,单膝跪地,双手奉上道:“辽东郡都尉阳平,拜见太守,请太守收回此印!” “呃...”本来想要找个借口处理此人的公孙度,被他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搞得猝不及防。 公孙度下马,自阳平手里取下印符,好奇道:“阳都尉这是作何?” 阳平苦笑,还不是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么,难道真要念栈不去,等你公孙度找理由好来发落我?口中却道:“卑职才疏学浅,恐难以胜任都尉之职,请太守另择良材吧!” “好!”公孙度在心中为此人点了一个大大的赞,什么叫识时务?这就叫识时务!真是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啊! 这时,周围的军士中也在窃窃私语,倒不是什么不满,而是期盼着看场大戏的士卒想法落空了,没想到阳平这草包还有这种急智。军中老兵都看出来了,刚刚只要阳平稍微迟疑那么一刻,今个就得看场新官发怒、都尉被撸、新官上任的戏码。 “哈哈,都尉辛苦啦!辽东有今日的安宁,君功不可没啊!”公孙度对着识时务的阳平一顿夸,搞得阳平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过转过头来,公孙度就面色一变,神色立马严肃起来,朗声道:“张辽!” “属下在!”张辽此刻亦下马,走近公孙度身前,抱拳大声道。 公孙度环顾在场的将士们一眼,他们眼中有着对未来的忐忑、对新任都尉的好奇、与阳平自行卸任的不解等各种情绪,随后公孙度将刚刚到手的印符交到张辽手中,朗声道: “吾命你为新任辽东都尉,即日起统领全境辽东兵马。” “诺!”张辽心情激动,接过太守手中的印符大声回道。 一场在众军士注目下,异常正式的军权交接之后,公孙度让张辽在玄菟郡人马的协助下,迅速整军,毕竟,马上就要有行动啦! 张辽本就是出身军伍的人物,他将自己从洛阳带出来的人马补入各部担任各级军官,顺便在这过程中拿些刺头杀鸡儆猴,加上张辽与那些补入的军官都不是简单人物,一个个精通武艺、弓马娴熟,倒是轻松镇压了营中不满。 当然,打个棒子,给个甜枣的道理谁都明白。 经过严厉的整军之后,便是新官上任后的发赏环节,公孙度自青州带回来的五千匹绢帛,终于派上了用场。 当大手触摸到细腻的绢帛之时,士卒刚刚升起的不安感被彻底扫清,激动的他们恨不得高呼公孙度万岁,士气立马有了显著的提高。 士卒们看向公孙度的眼神也变了,从一开始的好奇变为了对上官的崇敬,毕竟公孙度是真发钱啊!凡事都要比较,想想公孙度的前任,仗打输了不说,还把自己的命给赔进去了,兄弟们的犒赏也没了踪影,不少人尸骨无存,连抚恤金都没有。这也是公孙度进入营中观察到的士气普遍不高的主要原因。 公孙度看到众士卒眼中的兴奋,心中的痛这才稍稍缓解,那可是整整五千绢帛啊,哪怕是从靡家进货,打八折那也是600钱一匹,这一发赏,就花了他近三百金,到目前为止,木央给的金子这就花了一半啦! 公孙度回辽东就任太守的消息还是不可避免的传出去了,豪强对于其就任辽东郡太守一职是腹诽不已,纷纷大骂老天,让此等贱人登了高位。至于其他?日子照样过,只是心里不爽罢了,殊不知公孙度此刻已然将刀架在了尔等的脖子上。 近日,在辽东的乡间流传着一则不知真假的消息: ‘新任太守憎恶辽东土豪在地方为乱不法,欲除之而后快。’ 前面这句不算什么,关键是后面那句‘且欲分豪强土地于无地百姓’,分地?还有这等好事?即便不确定消息的真伪,可是在有心人的传播、以及百姓对土地的渴望驱使下,消息迅速传遍全郡,底层百姓的心,开始躁动了起来。 不待百姓对消息中的分地一事进行验证,一场更大的风波迅速席卷了整郡。 中平六年,十月十七。 公孙度于辽东郡治所襄平,发出了诏令:今境内豪强,多有不法者,令州兵缉拿,以汉家律法决之。 一时间,辽东全境11县:襄平、辽队、新昌、安市、汶县、平郭、沓氏、西安平、番汗、望平、无虑,乃至玄菟郡的辽阳、望平的豪强宅邸,皆有全副武装的州兵上门。 令外界惊奇的是,诏令发出的时间,与各地州兵捉拿的时间竟然出奇的一致。 第63章 正法 襄平城,菜市口 “今...犯有杀人、抢劫.” “杀死他!!”有人举手大声喊道,顺便朝台上扔出了手中菜叶。 菜根在前,菜叶在后顺便充当着平衡翼的作用,优雅地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到了军士的脚下,打断了其对罪犯罪行的朗读。他抬眼看了看台下观众,顿了顿继续念道: “..罪行,皆供认不讳..处....” “杀了他!”又有人扔出了手中成团的污泥,这下倒是真准,裹了那台上跪倒的囚犯一脸。 朗读收押囚犯罪行的军士再次被打断,他没好气的瞪了那位扔泥巴贼准的青年一眼,然后不管不顾闷头读起来,再也不管外界乱哄哄的叫喊。 民情汹汹,似乎一夜之间,豪强就成了人人喊打的对象,有了太守做靠山的小民,在此刻彻底发泄着多年对豪强的怒火。人群中一青年男子额头青筋直冒,学着人群挥手、大喊,只是他扫过人群的眼神里,始终带着阴翳。 台上被五花大绑的老爷们眼神里满是恐惧,不仅仅是对于死亡,还有对台下那些挥舞手掌,要求立即处死他们的汹汹百姓。 往日里的优雅风度不再,一直宣扬的高贵血统不存,面对公孙度的屠刀,以及几乎是全郡百姓的喊打喊杀,他们无计可施,无处可逃,这是种即便天下再大,也再无立足之地的恐惧。 台上监斩的官员眼皮直跳,也被襄平城内百姓情绪给吓到了,什么时候百姓对豪强如此憎恨了? 杀人?抢劫?淫辱妇人?这不是豪强的常规操作吗?大家不应该见怪不怪吗? 似乎辽东郡的百姓道德底线一下子提高到对豪强忍无可忍的地步,凡是被羁押的豪强,每一次在军士朗读罪状时,都有无数的勇敢的受害者站出来声讨其人。 激愤的百姓将自己的存货:粪便、臭鸡蛋、菜叶子一股脑儿向着囚车扔过去,搞得襄平城街道臭烘烘的,最后还是公孙度受不了,下了严令不许乱扔粪便,违者扫街,才熄了粪土豪强的风气。 有些鼻子灵通的豪强提前嗅到了风向不对,意图集结部曲顽抗,可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往日里伏低做小的奴仆部曲会将他掀翻在地,乐呵呵地交给前来缉拿的军士,还缠着军士询问什么时候分地,军士没有回答,只是回以意味深长的笑。 对于今年的辽东百姓而言,公孙度对豪强的行动就像是开卷考试那般,军士刚刚行动,百姓就知道了结果,后果便是激发了百姓前所未有的热情,豪强乖乖受戮还好,若是反抗,定然是要遭受番所谓土匪下山的。 在以往,若是官员处置豪强,往往都是将豪强的财货私吞,或者收入官府所有。那么就与小民没有任何的利益冲突了,饭照吃,苦照受,麻木的看着那些上层人物杀来杀去,反正都要自己去种地的。 可若是豪强的生死关系到自己能否分地,那就另当别论了,这样的话,豪强死的越多越好,甚至于许多不在公孙度名单上的豪强都被自己的奴仆举告,只为了那份不知真假的分地希望。 消息越传越真,有襄平的百姓听说了沓氏小农已经按户分得了田亩,而沓氏的百姓则是听说了襄平小农已经按户分田了。当传的沸沸扬扬的分地消息似乎得到证实的时候,百姓的情绪就如沸腾的锅炉,难以压制,若不主动泄压,辽东郡必然会发生民乱的。 在百姓们对收押豪强喊打喊杀的时候,公孙度却是在一份份斩杀命令的文书上签字,他并没有对这些人进行灭族,概因太不经济了,杀掉罪大恶极者即可,罚没掉家产后,男丁为苦力,剩余的依靠那些豪强而活之人又能怎么过呢?只能乖乖接受处置,被打散分入各地农庄。 只有某些插曲会让公孙度从繁多的文书工作中得到暂时解脱,这不,阳仪小心翼翼的进入公孙度书房,双手捧着个精致盒子。 “主公,这是玉昌临别之时,请属下好好保存的,说是主公到任后有大用。”阳仪将盒子递到公孙度面前,恭敬道 公孙度颠了颠盒子,看着盒子上边的纹路,突然记起来了:这不是那公孙寻的头颅吗?“啪”,打开盒子后,果然,他再次看到了公孙寻那栩栩如生的面庞。 “呃!”公孙度一拍额头,轻轻叹口气,望着死不瞑目的公孙寻道:“哎哟,大侄子,怎么把你给忘了?” “哗哗!”公孙度在案几上翻找文书,口中道:“对公孙昭的处决令呢?” “那个,主公,公孙昭被捉拿时出言不逊,已经当街斩首了。”阳仪小声提醒道。 “啊?是吗?”公孙度歪头。 “对的,尸首都已经运往城外了,这会儿大概已经埋了吧。”阳仪点头,补充道。 “那没办法了,大侄子,与你爹合葬都完不成了,都怪我太忙,没成想让你爹实现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成就都没办到。”公孙度自责道,想了想又觉得有些无趣,才摆摆手道:“斯人已逝啊,也罢,将这盒子一便送到城外乱葬坑埋了吧,也算他们父子二人团聚了。” “诺!”阳仪躬身受命道。 阳仪正欲出门,却被公孙度叫回来道:“慢着,这种事交由他人去做即可,你准备下,与子仲二人,带着计吏、士卒,分南、北方向,各自出发,开始进行分田的统计工作,快去!你们立即出发,我随后跟上!” “诺!不过,主公,不用坐镇襄平吗?”阳仪称是后,迟疑道。 “还坐镇啥呀?就襄平如今这沸反盈天的局面,还需要我坐镇?火已经烧起来了,它自己会继续燃烧,直到燃料烧尽,已然不需要我再添柴火了。现在主要工作是善后,你快去准备,即刻出发!”公孙度没好气道。 分地的前提是手上要有地,这也是糜竺与阳仪需要立刻去做的事情,将那些前往各地清点豪强家产的计吏成果统计出来,先要确定手里有多少的存货,才能决定每户分田的数量。 而在阳仪与糜竺准备出发清点田亩之时,襄平城中向太守府库运送财货的大车连绵不绝,光是为了收纳襄平城内豪强的财货,公孙度就大手一挥,斥资在城外建了座轮窑,只是为了将来能在襄平建仓库时有足够的砖石可用。 果然,抢劫才是发家致富的最快手段,刚刚发完赏,乍感腰包瘪的公孙度一下子又支楞起来。 其实当公孙度窃据了辽东的最高权力后,他所拥有的资产,远没有他之前在众人面前说的那么少,光是官办的冶铁所,辽东郡11县中就有7处,其中大部分布在襄平-新昌一线,这里在后世,名叫鞍山。 此外,还有数量众多的属于官山海范围内的山林、矿产,也就是说,担任辽东郡太守而无人掣肘的公孙度,名义上拥有的财产数不胜数,只是它们暂时是无法通过交易来获利的。公孙度目前行为,其实就是后来常为人所诟病的侵吞国有资产。 事实也正如后世的美帝外交家所讲的那般,面对一个国家的崩溃,哪怕是捡拾到边角残渣,也能让一个人瞬间暴富。 第64章 人口 离开之前,公孙度还需要做些安排:“杜老,襄平的官造冶铁所我可全部交到你手上了,就一个要求,城外的铁矿加大力度开采,还有就是最大程度贮存煤炭,我希望一直到明年开春,这襄平城的冶炼炉火不熄。” “放心吧,主公,老朽我去城外看了,那真是一座露天大铁山啊!恐怕老朽两辈子都挖不完。”杜期笑呵呵回道,看得出来他对襄平这地方很满意 而且,与其他匠人在听说了公孙度的血腥镇压豪强之后,面对公孙度就瑟瑟发抖不同,在杜期这老反贼眼里,公孙度这种人与豪强的矛盾,属于贵人之间的窝里斗!自从在南阳从了黄巾,老杜的心思早就不在这大汉朝廷身上了。 倒是公孙度偶尔的奇思妙想,让杜期对其的兴趣更大些,所以公孙度让他负责整个襄平的铁冶时,他既不推辞,也不感恩,纯当自己重操旧业了。 “就是煤炭,这个,老朽倒是听闻城中贫苦百姓有从野外捡拾煤炭用于过冬的,只是这玩意不仅烟大,而且有毒,一般人都不用的。主公若是需要,可以向百姓收购,也算是给了那些小老百姓一点收入了。”似乎是想起了何为煤炭,杜期接着提议道。 “野外拾取?襄平煤炭很多吗?”公孙度来了兴趣,他知道襄平在后世是位于辽阳地区,而辽阳是东北有名的煤铁重镇,煤炭应当是不缺的,却不料到了野外拾取的地步。 “老朽听冶铁匠人说,在大梁水对岸,有处地方煤炭储量惊人,一锄头下去全是黑石头。”杜期想了想,点头道。 “嗯,既然如此,杜老的提议我同意了,我给你写个条子,你自去库房支取钱财,由你们冶铁所收购煤炭。”公孙度颔首,当即写了份支取钱粮的公文递给杜期道。 此刻他也想明白了,这时候辽东周围的森林密布,根本不缺木炭的,还没有到使用煤炭炼铁的地步,而煤炭则因为烟大、碳毒等原因被民众鄙夷,沦为了底层人群冬日的燃料来源。 ... 另一边,糜竺已经进入了工作状态,他先从襄平城周围的田亩入手,不断有计吏将豪强庄园的账簿、田亩统计表格送到他的案上。 事实证明,官方田亩账册就是个笑话,光是目前送到他案上的豪强账册统计,襄平就有高达1万余顷的田亩,这还没有加上还未递送过来田亩账册上的数量。 不过糜竺只要闭眼想想城外那一望无际的田亩,也能理解眼前的数字可能比真正的田亩数量还要小得多。 “等等..不对!”看着统计数据的糜竺慢慢意识到了不对头,他可是在襄平郡府里的文牍中看过了辽东郡的户口数的,上面清晰记着户口8万余口的。 可若是田亩果真如此的话,依照上面的数据,光是襄平的田亩需要耕作的劳动力人数就不止8万,若是按照糜竺与公孙度计算过的最优化配置看,100亩需要一户劳动力,按一户五口计算,光是眼下的田亩就需要5万口人来耕作,这还是最优化配置,实际情况是,土地紧缺的情况下,不少户口的耕作面积是远小于100亩的。 这还是在不计城市人口,田亩尚未统计完全情况下的计算结果。 而就襄平城的繁华程度,少说也有4万城市人口,难道说辽东郡的户口人数,仅仅统计了襄平? 而就糜竺来时的观察来看,襄平南方的新昌、安市的地理条件不输襄平,那边合计至少也有5万口人,这还不算其他县,就糜竺的估计,辽东郡治下11县,至少有20万口人,第一次接触政务的糜竺短时间就发现了朝廷在户册上的猫腻。 当他找到公孙度告知他此事时,公孙度却是一点不意外。 公孙度笑着道:“某早有预料,某早年在玄菟郡做小吏时,就曾看过玄菟郡的户口账册,上边只有不足5万口。且不说我这等常与小民打交道的小吏所认知的玄菟郡人口,光是史料《汉书·地理志》载,玄菟郡领属高句丽、西盖马和上殷台三县,有“户四万五千六,口二十二万一千八百四十五 即便新莽时玄菟郡最初在高句丽身上吃了点亏,可是后来又打了回来,且这些年还在不断地掠夺其人口,人口只会多不会少。所以那时起,我就知道朝廷户册上的口数,是万万不能信的。” “唔,比起户策上边的人口数量,我倒觉得前汉时统计的辽东郡人口更加合理些,当年就计有汉儿27万口。”公孙度指着糜竺带来的官方府库上的户口册,嗤笑道。 “其实啊,我等近日所为之事,类似当年光武皇帝未完之事,度田。一旦我们将这辽东的田亩理清了,那么人口就会自然冒出来的,哈哈,还是豪强的田亩账册清楚啊,豪强总不能自己骗自己吧?”公孙度翻着糜竺的工作成果感慨道。 “怎么样?襄平的授田亩数多少合宜?”公孙度放下册子看向糜竺问道。 “回主公,按照主公的意思,为追求最大的结构收益,以属下的计算,以七脚耧车播种效率200亩/日,一处农庄配以2架耧车,减去施肥、准备等花费时间,真正播种时间计15日,那么一处农庄的所需田亩约为6000亩。” “那么以属下的预计,以我等在襄平目前拥有的田亩数量,可以建立约200個农庄。若是襄平无地小农、奴仆、少地农民的数量有8000户人计5-6万口人的话,那么户均150亩正好合适。”糜竺显然是经过缜密的计算的,一个个数据从他的口中报出,最后得出150亩的数据。 “这么多?襄平的田亩够吗?莫要闹出事端。”公孙度有些吃惊,想不到襄平的豪强不声不响就兼并了这么大规模的土地,但还是担心的问道。 “呵呵,其实分予农庄的土地也不尽是种地的田亩的,其他的例如林地,草地、荒地,都是农庄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有了这些土地作为补充,分地是肯定足够的。”糜竺解释道。 公孙度点头,只有真正接触到了这时的百姓,才会知道何为普通小民,即便是有了几亩薄田的自耕农,生活也难以为继,概因田地周围的林地、荒地、草地都是有主的,而地主是不会允许小农无偿地前往林地砍伐,去往草地割草。 光是日常的柴米油盐中柴之一字就能难倒多少小民?所以小民只能前往距离较远的深山中捡拾柴火,这无疑是给了小民本就繁重的农业生产又一重击。 这早就不是诗经里所说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时代了,自管仲提出官山海理论为国家获利以来,山林川泽产权就慢慢由天子之手,转移到了朝廷、官僚手中。就比如公孙度,他就在名义上掌控了辽东大部分的山林川泽产权。 为什么灵帝那么贪财?概因那位小皇帝年纪轻轻就意识到了皇帝虽然名义上富有四海,但真的也只是名义上的拥有,没有威望的皇帝根本无法动用那些国有资产,因为它们被各层官僚,各地诸侯所牢牢把控着,且绝不可能退让。 而东汉日益发展的经济,也让灵帝意识到了钱财的妙处,比起他手中那份不能马上提现的权力,钱财的作用显然更大、也更直接。因为名义上属于他的那些产权,此时大部分已经进入了市场流通,他只要有了钱,那么就可以在市场上轻易买到。 皇帝自己的主张必须通过朝臣的漫长的反复争论,乃至残酷的政治斗争之后才能实现,而当有一天他发现不用朝堂斗争,用钱也能解决问题,那么灵帝干脆换个赛道——专注捞钱,既然也能实现自己的想法,何乐而不为? 这还只是山林川泽产权转变对上层的影响,其对下层呢?在漫长的时光流转下,这些土地的产权,由于对荒地的开发,山林的砍伐,一部分向普通百姓转移,但是更多的则是被豪强们通过购买,权钱交易等手段捞到自己怀中,后果就是,公地彻底变成了私地。 糜竺的建议其实就是将目前掌控在公孙度手中的那些山林产权,再次下放至农民手中,实现其本来作用。 “可!不过这些地只能属于农庄集体的,不能进入市场。”公孙度答应了,不过也提出了要求,这也是他们一早商量的政策,原则上农庄土地是不能交易的,一户百五亩只是文书上的数字,真正的产权主体只能是农庄,也就是说他们的真正目的,是用政策来逼迫小农组成农庄进行生产。 第65章 算账 在公孙度与糜竺的谋划中,为无地小农分地,提供先进农具,先进的生产技术,都不过是为了获取最大利益的手段罢了。 这其中的巨大投入,巨量的土地分发,还有后续的耕牛、耧车、农具等资金物资的投入,目的是要获取最为合适的利润。 “主公觉得税率定为多少合适?朝廷目前的税率可是三十税一。”糜竺故而好奇询问公孙度对辽东农庄后续的税收政策。 “其他不提,对农庄的税率,三十税一明显不可能,太低了。”公孙度摇摇头,“你我都知道底下的猫腻,朝廷明明施行这么低的税率,可是百姓照样过的困苦不堪,为何?百姓除了承担朝廷的税赋以外,还要承担基层吏员的开销,名曰摊派。 而摊派的数额?则完全看吏员的良心了,对豪强唯唯诺诺,对小民重拳出击,普通百姓被压榨得骨头都干了。” 糜竺点头,这一点他很清楚,而且他家也是这一套规矩的受益人,只是他目前身份转变,成了统治者,那么就不能只为自家考虑了。 “那主公的意思是?” “我们换个说法,不说对产出的税率,而是对农庄当年农业利润的一半,也就是说,农庄当年的产出减去农庄人口自身消耗的剩余,取其一半作为税收。”公孙度笑眯眯道。 糜竺掐指一算:以一户百亩计算,亩产250斤,那么一年25000斤收入,减去一户五口,人均450斤消耗算,那么官府就要收11375斤粮食。这占比,接近一半了! “税率这么高?主公不怕被人诟病苛政吗?”糜竺被自己的计算结果吓了一跳,吃惊道。 “高吗?子仲看到的是我等收取的粮食占比,而那些小民呢?他们看到的是从饥不饱腹,变成了家有余粮。他们看到的是从家徒四壁,一年下来负债连连变成了年收11375斤粮食,你说诱惑还不够大吗?更不用说百五亩田地产权对小农的吸引力了。” 公孙度摇摇头,看向沉思的糜竺继续道: “他们不会在意你说的高达五成的税率,概因在他们以往的生活中,朝廷的实际税率远远高于五成。 长久以来,百姓们关注的从来不是怎么样收益最大,而是怎样最为稳定,就如子仲你家做生意肯定知道,一个生意收益越大,其风险也就越大。 所以反而他们会特别在意其中另一点,那便是税法中的扣除自身消耗这一规定,这才是农庄政策的压舱石,也是辽东长治久安的保障。它保证了农民最基本的温饱,也规定了我等施政的下限。” 公孙度一边踱步,一边将自己的想法娓娓道来。 “子仲,你家是做生意的。以你的经验,你说说,怎么样才能让一个人,既能激发最大的劳动热情干活,最后还能心甘情愿的将全部收入交给你。”公孙度停步,看向糜竺笑着问道。 “心甘情愿?”糜竺闻言嘀咕了句,沉思了片刻后回道:“做他的债主即可!” “啪啪!”公孙度拍手道“子仲之答,深得我心啊,正是让其负债!” “我等设计的农庄制度,除了让农民有了温饱的保证外,收取税赋之后的剩余,还要还债!”公孙度此刻就像个地主老财,比划着手指道:“耕牛、耧车、铁制农具这些硬性投入,都是需要农庄进行支付的,还有农庄的最大资产,土地,亦是需要小农赎买的。” 糜竺突然有些心寒,公孙度此刻模样,比他还要像个锱铢必较的商人,这便是主公此前所说的尽其一切,只为了取利吗? “但也不能太过分,我们需要计算出一個合理的数字,在未来的五年内,辽东的局面复杂,为了应对危局,我们必须将农庄的剩余,统统收入官库,这一点甚至可以对治下百姓明言。” “而五年之后,还完债后的农庄,因为没有对农业品定价权,我等还可以利用盐、铁,手工业品等物资与其进行交换取利。” 公孙度将自己的打算和盘托出,这是他一路上所能想到的,既不伤民生,又能获取最大利益的最好方法了。 “嗯,属下明白了..”糜竺点头,公孙度后面这一点,倒是与他们之前讨论过的庄园之间的换货贸易有异曲同工之妙。 ..... 襄平城门处,民众心心念念的分地告示终于贴了出来。 有把守军士大声朗读:“治下无地百姓,均可以户为单位,前往郡府登记...户均分田150亩..” 人群议论纷纷,有人不可置信问道“多少?!” 旁人拍着他的肩膀大声道:“150亩!哇,那可是150亩良田啊。此事若真,公孙太守可真是我等的再生父母啊!” “嘿,你没听到还有条件吗?必须组成什么劳什子农庄,合作经营,不允许家庭自理的。也就是说,那地啊,不属于你,属于农庄,你啊,不是去领地,是去加入农庄的。”旁边有穿着锦袍的富农不屑道,似乎一眼就看出了公孙度在玩什么把戏。 “你懂什么!?我等贱民,得授田亩,已是万幸,哪里还贪图什么家庭自理。再说,就算公孙太守赠与我等百五十亩地,以我等小民,又哪里有能力进行耕作呢?还不是要撂荒,那就大大寒了太守的心了。”有小农模样的壮汉大声反驳男子道 “就是!这上边不是还说了吗?组成农庄后,官府会以市价提供耕牛、铁器、还有那什么中原的七脚耧车。公孙太守为我等考虑得这般周全,不许伱等说太守的坏话!!”有人接话,大声呵斥那锦袍富农。 “就是,他就是嫉妒了,嫉妒我等能够从太守那里领取土地,小人!打他!”有人发怒大声怒斥,抄起手上的锄头就要向那男子挥过去。 “一帮愚民,愚不可及!”富农嘴里骂骂咧咧,却还是在激愤群众的打骂之下落荒而逃。 “无地百姓可以到官府领取150亩土地?那我还要手中那几亩薄田干什么?赶紧卖了去找官府领地啊!”有自耕农反应过来,心中大呼,赶忙回家找人,要将自家的田亩全部出手。 有刚刚从豪强手中获得自由的奴仆得知消息后,竟然当众跪地高呼:“公孙太守万年!太守万年!” 万年即万岁,此时万岁一词还未被明文规定专用于皇帝,在独尊儒术之前,万岁只是百姓相互招呼的问候语而已,汉武帝之后,万岁成为了皇帝的代名词,但是民间因为习惯,尚无禁忌,某些激动时刻,长呼某人万岁,并不是在为那人招祸。 此刻,襄平城内此起彼伏的“公孙度太守万年”欢呼声压过了一切,这让那些本就因公孙度暴行而战战兢兢的幸存豪强,更加的胆战心惊,只觉得这辽东,是他公孙度一人的天下啦! 而在辽东太守郡府之内,公孙度站在案几上,看着上边规规矩矩的线条,心中满是别样的情绪,他终于体会了一把,当年那些北美奴隶主,拿着铅笔在地图上画直线的感觉了。 诺大的襄平城外的田亩,被整整齐齐的划分给了200个农庄,而放眼望去,南方的新昌与安市,依旧还有许多待开发的田亩。 告示既出,郡府衙门都快被激动的小民挤破了,每个人眼巴巴等着太守开恩,向大家分地。 没有办法,糜竺只好带着计吏在长街上办公,背后展开了巨幅的襄平城外田亩地图。每当登记户口数凑足了40户,便就在地图上勾画一笔,给其定好了农庄位置。 每当有一处农庄被做上标记,就会在人群中激起一阵欢呼,同样的还有一阵惋惜之声。 这是一场狂欢,亦是一场抢劫之后的分赃,如果说公孙度代表的是强盗,那么这些小民就是帮凶。 公孙度在太守府的高台上望见长街的热闹一幕,想起了前世在电影中看到的一句台词:做什么能迅速让陌生人之间互相信任?答:共同犯罪。 第66章 盟誓 可能连公孙度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的逆土地兼并措施——分田的后果,竟然加剧了辽东郡实际上的土地兼并。 大批的小地主、自耕农得到消息后,回家一合计,自己那点儿田亩,与公孙度在告示中明言的那百五十亩相比,谁更香?一目了然。 短短时间,辽东的土地价格暴跌,许多往日里只算得上家有余财的富农趁机囤积了大量的土地,那些长久把握在小地主、自耕农手中的零散土地再一次的进入了市场。 在公孙度辽东土地政策的影响下,整郡的土地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汇集在一起,长久以来的小农格局终于被打破了。 襄平城内,前来领取土地的人群络绎不绝,即便没有家庭自理的地权那又如何,能保证温饱就是最大的幸运。 以低价得到土地的富农笑得合不拢嘴,只是他们脸上的笑没有维持多久,就发现了一个重大问题,那便是种地的劳动力都去往郡府领取土地了,那么他们手中的土地交由谁来种? 第一次的,这片土地上,出现了劳动力紧缺。 十月下,公孙度命公孙贺镇守襄平,他自己则与张辽同行,带领兵马巡视州郡。 旁观者看来,整个辽东郡的豪强似乎被他公孙度轻轻一巴掌就给全部打趴下了。但是实际上,那都是建立在长久的情报积累,及以有心算无心突袭的条件之下的。 即便如此,有着官府正统性背书,有辽东小民做眼线,有精锐州兵做戈矛,辽东郡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了些许乱子。 “逃脱追捕的都有哪些重要人物?”公孙度骑在马背上,望着远处手脚伶俐,洋溢着欢乐的百姓人群,那是农庄管事在组织庄户修葺被破坏的豪强庄园。 “回主公,田家的少主田文适逢在外打猎,闻讯逃脱,州兵前往捉拿时早已没了踪影。”秦奉小心翼翼回道,他个子不高,此时上身弯折,下身骑在马上,倒是显得胯下马匹高大了不少。 “襄平田家?田韶那老儿的儿子?” “是,请主公责罚!”秦奉低头道。 “无妨,跑了一个没有势力做靠山的二世祖而已。”公孙度不在意般摆手,他看向远方,似乎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轻轻感慨:“田家啊,这么多年了,当年害我家迁徙玄菟郡也有他们一份,今日也算是为父亲报仇了。” “各县的官吏都有什么动静?有公开反对我的吗?”公孙度忽地开口问道。 “没有!”秦奉摇头,“据属下探知,各县官吏与犯法豪强有所牵连者,都是最先被州兵羁押的。剩余的官员除了初时受了些惊吓外,就是在这一次纷乱中抓紧时机捞取好处,倒没有人出头反对太守。” 公孙度点头,官僚嘛!只要自己一手刀子一手钱袋子,这些人就不难拿捏。 “农庄之事,他们有插手吗?” “应当没有,据计吏、兵卒、探子多方消息汇总,各县的组建农庄过程中,官吏应当没有下手。”秦奉摇头,他手里还有各处汇总的情报,故而肯定道。 不过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继续开口道:“据各县探子汇报,各县官吏固然惊惧主公手段,不敢插手农庄之事,然而我等组建农庄的谋划似乎也让他们受到了启发。他们趁机以超低价格从农户手里收购土地,合并杂散田亩,看样子也要搞农庄?” “好好!”却不料公孙度根本不恼,反而拍手叫好起来。“农庄好啊,聚到一起,我等以后也好向其收税嘛!我不怕他们冒头,就怕他们散得到处都是。” 说着公孙度瞥了眼马背上有些别扭的秦奉,继续道:“对了,那些剩余的逃犯,你不用细表,就说说都往哪处跑了?” “诺,据各处把守的军士回报,在边境处的拦截结果看,大部逃往青州,少部分逃往高句丽。” “青州?呵呵,这些人消息不够灵通啊,这时候跑青州去,是嫌自己命太长啊!不过高句丽嘛,怎么还有投靠异族的?你遣使者去高句丽一趟,索要这些我大汉的逃犯,看看他们的态度,也能试探下高伯固死没死。” “诺!”秦奉抱拳领命道。 “慢着,你刚刚没有提玄菟郡,难道没有人逃亡玄菟郡吗?”公孙度止住就要离开的秦奉问道。 “这个,玄菟郡正是我等的地盘,这些人怎么可能前...前”秦奉硬着头皮回道。 “够了!”公孙度不客气打断道“灯下黑的道理都不懂!给我沿着这条线查!玄菟郡有不听话的,也不用客气了,这都杀了辽东郡百六十家豪强了,我不在乎再添上几家玄菟郡的!” “诺!属下这就去办,一定肃清玄菟郡!”秦奉被公孙度变重的语调给震得身子一颤,赶紧保证道。然后其在公孙度摆手示意下,用衣袖抹掉溢满额头的汗水,如蒙大赦般打马离开。 公孙度望着狼狈离开的秦奉身影,轻轻摇了摇头,秦奉还是太年轻了,其也是追随公孙度进京的元从之一,平时行事也很认真,只是第一次掌控权力,有些乱了方寸。 公孙度踢马,跟上开路的骑兵,沿途行军的士卒看向公孙度的眼神充满了狂热,那是一种恨不得立即为人赴死的眼神。 概因这一次辽东轰轰烈烈的分田运动中,收益最大的不仅是那些无地小农,还有这些州郡兵卒。 边郡的兵马不同于中原的禁军,每月都有朝廷的钱粮可拿。辽东郡名义上属幽州,而幽州每年都要从冀州输送大部钱粮,用于边郡的军事开支。 在政治清明的时节还好,这些钱粮能够发到士卒的手中,可是自从前些年北方的鲜卑事大以来,幽州就将辽东的钱粮截留,用于了幽州北部的代郡、上谷郡、渔阳郡的军事开支上了。 所以公孙度等辽东边地州兵总是抱怨辽东郡与其他的边地州郡相比就是小婢养的,并不是在说笑,而是在叙说事实,前世的公孙度能够轻而易举的割据辽东,未尝没有这种弥漫在州郡上下的低落情绪作怪。故而辽东郡的兵卒更加的渴望对外战争,因为对外战争的收获能够显著的改善家庭境况。 而公孙度的这场大分田,直接规定死了州兵家属可直接加入农庄系统,相比较那些户口齐全的家庭,没有壮劳力进行农业生产的兵卒家庭加入农庄,明显是占了好处的。同样的,后顾无忧的兵卒在战斗意志上,也不是那些大街上募得的兵卒可比的。 这一次公孙度的巡视州郡,与其说是领兵向余下豪强示威,还不如说是一场盛大的政治作秀。 因为公孙度每至一处,都要召集附近的农庄三老,三老是由农庄各户自行推举的,从数据上看,大部分都是些自耕农,这些人能够凭借不多的土地养活一家,并且还能有所囤积,说明了自耕农在吃苦耐劳以及农业技术的掌握上,都是较为拔尖的,而这两点,也是小农最为看重的。 汉朝在基层的官僚,着实是不少的,有秩掌治一乡之事;三老掌教化;游缴掌治安;乡佐掌收赋税;亭长掌管一亭之事;亭侯亭长之佐;里魁掌一里百家之事;什掌十家;伍掌五家。 看似很完善,照顾到了方方面面,但在初期,凭借着初代皇帝的威望,这套官僚系统还能发挥作用,可是越到后期,维持这套系统的成本——皇帝威望消耗的差不多了,这套系统也就没用了。因为除了皇帝威望,朝廷实在是没有其他东西可以支付这套系统带来的巨大成本了。 所以致力于做精算师的公孙度大手一挥,初期在农庄这种近似的政治组织中,采取的还是大部自治的方式,也就是说农庄的大部分事物是基层自理的,公孙度所要求的,就是些每年定时收税,农户出役、服兵役等法定义务。 公孙度很清楚,这种方法在初期能节省很大的开支,凭借的还是自己的威望,极有可能在给后代统治者埋雷,可是眼前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一辈人干一辈人的事情,后代若是没本事解决问题,闹出祸端那也是活该! 在一处庄户临时垒起的土台之上,在千万双眼睛的注视下,公孙度身着太守官袍,缓缓登上高台,开始焚香祭告天地。 公孙度这般作为,就是在表达他的态度,向外界,向这些小民表明,他公孙度是认真的,分地并不是儿戏。今日之后,农庄的田亩分发之事,哪怕是他自己,都不会再做更改! 没有那些高高在上的朗读朝廷诏书的排场,而是寒酸的在野地里垒起高台,在群愚昧百姓的见证下,由他公孙度本人,拿着分地的盟誓,祭告皇天后土。 然而现场的气氛却远比那些诸侯的盟誓更加的肃穆,无论是被推选出的三老,周围把守的兵卒,还是台下眼巴巴望向公孙度的百姓,都一個个屏息凝神,目不转睛地看完了全过程。 这可能是他们此生头一次认识了何为盟誓,也是第一次见证了太守与小民的誓言。 “皇天在上,厚土为证,今公孙升济于辽东,与众百姓盟誓,分田亩....于....” 待到公孙度朗读完成,没有牺牲可杀,也没有铜鼎可烧,这场在诸侯看来极为可笑的盟誓结果却是迎来了在场全体的欢呼。 百姓们扶老携幼,眼含热泪,跪地高呼,兵卒们压抑激动的情绪,只是用手中的长矛拄地,发出沉闷的响声,与百姓的欢呼汇成狂涛,席卷向天地间。 “公孙太守万年!” “公孙太守万年!万年!” 一向冷静的张辽也被现场的气愤所感染,真有种为太守而死的冲动了,他手紧紧握住刀柄,此刻心中只觉得太史公说得真对:窃钩者诛,窃国者侯啊! 皇天后土的见证下,公孙度读完誓词后,便在高台上一一接见附近的农庄三老,并且奉上盟书,每一张文书都有他公孙度的签字、印章、手印,以及户主的签字、手印,这其实是种另类的公孙度背书的地契。 只是在百姓眼里,比起大汉朝廷衙门里小吏盖印的地契文书,公孙度亲手分发的这份简单的、记载盟约内容双方身份的盟书,显然更为神圣。 这种作秀姿态,让那些平白领到土地,从而惴惴不安的百姓,彻底放下了心。而且,效果惊人!比起亲身体验的那群官僚的不可信,辽东百姓显然更加相信公孙度这个具体的人。 “公孙太守万年!”这个冬天,在辽东的每一处不知名的野地里,都时常响起震天的欢呼。 第67章 巧合 田文没有逃,闻知公孙度大肆屠杀豪强的他,改头换面偷偷潜回到了襄平城中,在处刑现场,在乱哄哄的人群中,他也在高声大喊“杀死他!” 只是喊出话语的同时,他的眼神却是望向了那座守卫森严的太守府邸,他亲眼看到白发苍苍的父亲受辱,被那些贱民当面数落罪状,看到田家往日里的威严扫地,谁都能上来踩一脚,他看到平日里狗一样的奴仆,竟然敢当众数落田家的不是。 “哼!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尔等能活在世上,还不是靠我田家开恩,竟然不思恩义,背主求荣!”田文气得身子颤抖,站立在人群中,阴翳的眼神一一扫过在场众人。 一种毁灭的情绪笼罩了田文的心头,此刻的他,再也没有了往日里的贵公子的仪态,他双拳紧握,咬紧牙根,肌肉死死绷紧,脑海中只回响一个声音:“我要报复,报复公孙度,报复这群无耻的黔首!” 只是身处这种小民的狂热情绪中的他,慢慢也意识到了,辽东之地已无豪强立足之所,那些嘴里信誓旦旦保证忠于田家的仆从也不再可信。 田文从襄平城出走,牵着仅存的马匹,没有向南逃向青州,而是径直向北,前往玄菟郡,那里是公孙度的老巢,是公孙家的势力范围,同样的,那里也是公孙度妻儿所在之地! 他学习古籍中的豫让,没有生漆可买,他便用匕首生生在脸上、身上划出道道伤痕让自己面目全非,吞下滚烫的炭火,让自己的声带受损,从此后,世上再无田文,他给自己恢复了古姓,就如那位赫赫有名的孟尝君一般,自称薛文。 从此玄菟郡高句丽城中,多了一名蓬头垢面的乞儿。 ... 徐州,东海郡朐县(今江苏省连云港市) 糜芳手里拿着糜竺的信函,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又逐字逐句研究了一番才放下信函,看向下手的管事,问道:“家主让你以最快速度赶回来,就是为了送此信函?” “正是,家主目前已在辽东。特命小人携书信先行赶回,好通知二爷。”管事的很恭敬,落落大方行礼之后才回答问题。 “可!既然大兄对此事如此看重,这样吧。”糜芳也看出来了,自己大兄这是要投资公孙度的意思啊,他站起来踱了几步后继续道:“我将府中目前的积存的农具、耕牛一便与你。若有不足,可从附近庄园支取。至于庄园管事,我会立即按照兄长所求,派遣得力人手前去。” 管事大喜,得令而去。 独留下糜芳看着院中山楂树愣神,半天后糜芳缓过神来,自亭中而出,摘下几颗火红的山楂果,用衣袖擦了擦,便就那么扔进嘴里,果然,入口后甜丝丝的。 糖分给身体带来的愉悦让糜芳眯起眼睛,嘴里慢慢咀嚼着山楂,他小声嘀咕道:“也不知道,辽东是否有樝?” 想起大兄一跃成为一郡之长史,糜芳就心中满是羡慕,又看到自己却还在家中蹉跎岁月,心中大为叹息。可惜大兄在信中没有让自己前往辽东的意思,也就是说,目前这还是糜竺的单方下注。 可糜芳却还是心中不爽,他也想去辽东,去兄长身边,去看看能够冒天下之大不韪,任命商徒为长史的公孙度是何模样。 “来人,尽快采购粮食、铁料。越多越好,越快越好!!”忽地,他想起兄长书信中信誓旦旦说中原即将大乱,商人的本能发作,糜芳立时命令手下开始囤积物资,也是在为了明年兄长所说的行动做准备。 .... 成山(今山东成山镇),一处自然形成的洞窟。 此地是东莱海贼众的巢穴,不同于管承的大管岛上的木寨,成山角概因地处黄海渤海交界处,风大、且变幻不定,湿气重且雾大,没有超出身高的树木可以在此存活,故而只有自然形成的洞窟可以当作巢穴。 此刻洞窟中,正上演着一场内部火拼,管承带领的长广海贼是观众,东莱海贼喽啰亦然,拼杀的只有老骥伏枥的王驰,和已经被偷袭了一刀的廖远。 王驰一手握刀柄,一手贴住刀背,用力振刀,甩掉上边的血珠,逼视着对面困兽犹斗的敌人。 廖远神色慌张,他不知道王驰怎么还活着,又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来到了成山的,背后的伤口不似从前的火辣,反而冰凉凉的,他知道那是流血过多的原因,强撑着身子,手里举起环首刀,回光返照一般,猛地扑向比他年长一轮的王驰。 王驰脸上满是不屑,没有后退,他知道此刻当着海贼众的面,只有真正的手上染血,才能让这些人信服。廖远的失血是他故意造成的,他心中清楚此刻的廖远就是个空架子,王驰跨步,用刀背磕掉廖远手中的长刀后,欺身上前,一刀柄撞向廖远面部。 面部遭受重击,廖远倒地,手里到处抓个不停,就要找个东西进行反击。王驰不理,绷着一张脸蹲下身子,手上不停,继续用刀柄重击廖远面部,就如农村里舂米的妇人。 一下、两下、三下. 当飙出的鲜血染红了王驰的脸,他没有停下;当身下的人再没了动静,他没有停下;而当周围的海贼众终于受不了了,开始有人呕吐时,王驰这才松开了刀柄,让其跌落在地。 “当啷!”兵器落地的声音惊醒了众人,王驰狠厉的眼神扫过在场之人,却无人敢与他对视。 气氛短暂的凝滞后,开始陆续有小头目上前抱拳敬礼“大统领!”“大统领” 王驰笑了,这帮不开眼的东西,可算是服了。 管承也笑了,这趟没白跑,至少有了个帮手。 然而没过多久,就有洞外的海贼急急忙忙的闯了进来,边跑边喊:“大统领,有船,有船队!!” 王驰与管承对视一眼,绝佳的时机啊,两窝海贼正好聚在一起,今天谁碰到他们谁倒霉。 立时两人几乎同时起身,大声招呼道:“弟兄们抄家伙!来生意啦!!” 刚刚经历了权力交接的海贼们士气一下子从谷底爬升,比涨停的股票攀升得还快! “哟嚯!!弟兄们,抄家伙。有大货上门了。”洞窟外的海贼们兴奋大叫,四下寻找首领登船。 只是,当海贼船队冲破迷雾,涌向前方的船队后,旗舰上的王驰看到对方船上的幡旗时,心中当即就咯噔一声“糟了!怎么就碰上糜家商船了?” “打旗语,都先不要动手,待我前去交涉一番!”王驰可是知道糜家的厉害,其商船之上,莫说强弩,甲士可都有大几百呢! 一炷香后,糜家商船上。 “老王?怎么是你?旬日不见,长进了啊!”糜辉看向那個刚刚登船,还有些站不稳的佝偻身影,调侃道。 糜辉接着用下巴点向远处的海贼船,笑道:“怎么?你王大老爷也想打我们主意?哼!先问问我手上的强弩同不同意!” 说完,糜辉也不客气,立时扣动了弩机机关。 “哚!哚!!”接连声响,王驰的脚下立时出现了两根笔直弩矢。 商船上本就严阵以待的伙计更是直接抽出刀来,冰冷的眼神在老海贼身上打望,就像在找何处下刀一般。 “哈哈哈,糜家兄弟真会说笑,我王驰怎么会向自家兄弟动手呢?”王驰面不改色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带兵器,绕过地上的弩矢,和周围伙计的兵刃,笑呵呵的上前说道。 第68章 进步 王驰尽量地控制身体,故作放松的缓步上前,用手轻轻拨开糜辉举起的劲弩,腆着脸笑道:“都是为主公办事,咱们也算是同僚了,怎么能闹内讧呢?平白让人看笑话不是?” “呵呵!”糜辉冷笑,这老海贼出口的话他是一个字都不会信,大家都是吃海上饭的,一旦上了船入了海,是商亦是贼,就看对方好不好欺负而已。今次如若不是自己这一方准备充分,眼前这老海贼哪里会讲什么道义? 不过糜辉没有出言否认,他是为糜家家主做事的,而糜竺又是公孙度的手下,这么一算王驰的话也没错。 糜辉放下弓弩,抬手一挥,示意周围伙计退下,顿时,周围剑拔弩张的商船伙计皆是放下了武器,秩序井然的各自归位。 这一幕看得王驰眼皮直跳,就这份纪律性,自家那些海贼,跑马也跟不上啊,就是不知道近身拼杀会是什么结果?不过当王驰瞥见那些伙计衣衫内衬的甲具,顿时就熄了打劫糜家商船的主意了。 “糜家兄弟怎会在此地?还是多亏了兄弟照拂,在下才能安全抵达东莱的。上次走得仓促,未曾感谢啊。今次兄弟来到成山,不如去我岛上坐坐?”王驰追上糜辉客气寒暄,同时他也很好奇,按理说糜家的商船不应有那么快的速度到达此地的。 “免了!”糜辉径直拒绝了王驰的所谓招待,顿了顿后他指着舱室道:“我等此次正是遵太守之令,专门自东海郡运送物资,前往辽东的。也不瞒你,这船上都是些农具、耕牛,你抢了也没用!” “至于船速嘛,你看到船上的风帆了吗?正是太守于龙口所制,能逆风行船,且速度不弱于顺风。”糜辉没有对王驰有所隐瞒,指着船上的风帆解释道。 顺着糜辉的手指,王驰这才注意到了商船上除了中间的主桅外,另外两个副桅杆上的帆装形制奇特,近了看过去就像个虚握的巴掌。此刻正是西风大作的时候,可是船上的主桅早已降帆,凭借着两个副桅上的帆装借力,笔直地向北方而去。 “这种力道!怎会如此的?”王驰这个经年海贼看得惊奇不已。 “吱吱!”那是副桅杆在风力的鼓荡下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声响,这也表明了帆装并不是完全形态,商船为了保证安全,风帆仅仅是半开而已。 要是不顾桅杆的损耗,彻底张开这古怪的帆装,那得多快?到时他们海贼就算是多长出两双手划桨,恐怕都赶不上这艘商船。 “这便是进步吗?”王驰有了片刻的失神,他从前段时间管承那里听说的商船普遍的武力升级,到眼前看到的商船帆装改变中,领悟到了之前在公孙度身边听到的进步二字的含义。 无疑,他们海贼目前就是落后的,从前的海贼能够自立为王,荼毒沿海九郡,目前的他们,就连普通商船都打不过。 想到这里,王驰有些唏嘘,世代海贼的他,对于公孙度的招揽不知为何,总有一种抵触情绪,可能就是对于海贼现状的不甘吧!这也是到了今日,他也没有向众海贼透露招安一事的原因。 “嘿!老王,想啥呢?!”糜辉见这老货竟然失神,抬起手在王驰的眼前晃了晃,大声提醒道。同时他心中大骂:“做海贼也这么不专业,打劫呢!想啥呢?” “啊?无事。”王驰缓过神来,赶紧摇头,接着他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般,从怀中取出一個令牌交给糜辉道:“这是主公临走前赠与我的令牌,说是有任何需求,都可以找糜家解决。” “这个?”糜辉蹙眉,将那令牌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也分辨不出来真伪,出声道:“有文书吗?” “有有!”王驰似乎才想起来,从那松垮垮的衣衫里掏出一绢帛,上边有糜竺书写的文字。 糜辉这下终于点头,看出来是糜竺的笔迹,内容表明了令牌交予王驰的用处,并不是所谓的任何需求,而是只能用于糜家势力对王驰的物资、钱财上的支持。 糜辉瞥了耍小聪明的王驰一眼,也不想与其多做纠缠,径直问道:“你要什么?” “粮食、兵器皆可。弩,就像兄弟你手中的这种,越多越好,刀矛、你们衣裳夹层的那种甲具也可以!”王驰不加思索道。 糜辉摩挲着令牌,想起了家主之前的命令,犹豫了片刻后道:“粮食不可能,兵器倒是可以匀你点。” “陈兄,拿簿册来!”糜辉向舱室招呼一声。 没多久一个秃头大汉拎着个簿册出来,其人一脸横肉,上身肌肉虬结,厚厚的衣裳也遮掩不住的强壮身躯,明明像个将军,可那人却违和的啃着笔杆,粗大手指翻起簿册,活像个帐房先生。 只见糜辉走过去与其耳语几句,二人嘀咕了片刻之后,糜辉再次来到王驰面前道:“我们船队的存货不多,只能给你提供矛头300支,强弩5具弩矢若干,环首刀100把,铁板50面。” 原来那些王驰以为的甲具只是些铁板而已,并非朝廷正军那种匠人进行打制的铁甲,其形状方方正正的,全用生铁浇筑而成,差不多有人的胸腹大小。 这算是一种民间自制甲具了,需要用时,用绳索捆在肩背,或者直接塞进衣服里,防不了正规军的箭矢刀矛,可是面对小毛贼,挡箭,防刀很有用处的。 缺点是重量大,防护面积小,保护不了四肢,而且生铁板较脆,防不了正规军的刀矛戳刺。但这正好契合基层的安保需求,因为他们面对的敌人也不是正规兵马。 优点是随用随取,使用方便,制造简单,价格低廉。而且便于隐藏,比起甲具,其更像是一种炊具,用其烤肉美味无比,时人谓之铁板烧。 “只有这些吗?好吧!”王驰看起来有些失望,不甘心道,外表看去他觉得以糜家的底蕴,应该多些武备的。殊不知王驰在心中乐开了花,“发了!!糜家不愧是大户啊!” “只有这些了,这一趟逆风,而且主要运些牲畜、人员,没多少富余兵器。”糜辉还耐心向王驰解释道。 ..... 当王驰回到海贼船上时,海贼们都被他带回来的那些武器给震惊了,大统领就是牛啊,不费一兵一卒,靠着一张嘴,就能划拉来这么多东西。 管承也是一脸惊异的看向王驰,他很是好奇王驰是怎么和糜家拉扯上关系的,而且看样子,关系还很是不菲。 “嘿嘿那个,小管,借一步说话?”王驰看见了管承的眼神,知道自己投靠公孙度的消息快要瞒不住了,故而他将管承拉到一边直言道:“小管,某也不瞒你了,某如今是辽东太守公孙度的水军司马。” “啥?司马?叔父说什么玩笑话,你一海贼养什么马?”管承先是一愣,然后马上反应过来,手立马握住了刀柄,虎目怒视王驰逼近道:“你投了官军?” “嘿!”王驰眼疾手快,一把捉住了管承就要拔刀的手,凑近了低声道:“什么官军?我不是说了吗?天下大乱啦,没有所谓的官军啦,现在只有各地诸侯的私兵!” “我跟你讲,那公孙度在我离开之时可是开了条件的,我等一旦投他,田亩、家宅、官位应有尽有。”王驰保证道。 “若此事为真,伱又为何隐瞒?”管承知道此事不能声张,也低声责问道。 “哎哟,你看看这群人,都是些什么样子?跟着我等在海上打劫还好,要真是听到了那公孙度开出的条件,那不一个个都跑去投那公孙度了? 我等做头领的依凭是什么?还不是底下兄弟们的支持!一旦这些人都跑了,我们在那公孙度的面前也就没什么用了,到时候他想怎么发落我们都行。 我可告诉你,叔叔我这些日子学到的东西可不少,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懂不?我们这些出身不好的人,一旦没了利用价值,在上位者的眼里,恐怕连块抹布都不如!”王驰情深意切,将自己的担忧一一讲出。 管承听得连连点头,深知海贼本性的他很清楚,这些人真要是有了上岸的机会,八成人是会舍了自己这个大统领的。 “那你说怎么办?好不容易有接纳我等的诸侯,总不能弃之不顾吧?”管承又想起公孙度保证的那些官位、田宅,有些不舍地问道。 “当然有办法,我等如今的境况其实都一样,威望不够,底下人对我等不够顺从。很简单,做回老本行,带他们去抢劫,只要让他们意识到,跟着我等能捞到好处就够了!”王驰咧开嘴道,并且他拿出了自己的家传海图,以及那份公孙度的手绘海图临摹版。 将之一一摊开在管承的眼前,指着海图上的一点道:“地方我都想好了,就抢此地!” 第69章 落后 “这里是?”管承望着王驰拿出来的奇怪海图,疑惑发问。 他是知道王驰有份祖传海图的,据说当年张龙王势大时,给各郡海贼都发了官位图册,其中的图册就是以海图为主,其上记载了那一区域内的详细海况。 管承祖上其实算是东海郡的海贼,只是多年来在豪强势力的挤压下,跑长广去了,故而他手上的是一份东海郡沿海海图。 案几上的其中一副绘有礁石、山形、海鱼是他所熟悉的,另一副嘛,更像是陆地上的地图,而不是海图。 而王驰所指的,正是那副类似陆上地图的海图,这与他以往看到的海图完全不一样,故而很是好奇发问。 “马韩!”王驰粗大的手指狠狠的点了点海图,开声道。 “马韩?!你疯了?去那么远?去那里走海路至少要一年!”管承不敢置信的望向对面的王驰,真以为这人是犯了失心疯了。 在管承的记忆中,前往马韩的航线是:先北上到蓬莱,沿着庙岛群岛到辽东半岛,然后再沿着海岸航行至乐浪郡,再南下,才能抵达所谓的马韩国。 这一路上艰难险阻不说,距离至少有万里的海路,光是去花费的时间,就至少需要一年! 去那么远的地方抢劫?不说打不打得过,就算是抢到了好东西,怎么运回来就是个问题。 王驰似乎对管承的反应有所预料,露出了副高深莫测的神色,轻轻摇头,信誓旦旦道:“那是以前,现在的话,我等抵达马韩,不需要一年,仅需一个日夜即可!” 王驰此刻也不由敬佩公孙度之才学了,公孙度随手绘制的海图被王驰视若珍宝,临走之前还细细的临摹复刻了一版,此刻他心中的依仗也在于此图。 并不是说王驰对公孙度有着绝对信任, 而是王驰回东莱的这一路上,独自用小船前往大管岛,本身也有着试验海图正确性的因素在其中,在去往大管岛的路上,王驰凭借着公孙度海图上的方向指示,径直出了外海,向南航行到地图所示的礁岩,再转向西方,果然,直接抵达了大管岛! 这种亲身实践后的结果,让王驰对这副海图的正确性深信不疑。 而若是公孙度所绘制海图完全正确的话,如公孙度海图上标的距离所示,他们所在的成山直线距离乐浪郡只有不到400里,距离马韩不到600里,只要他们敢于冲向无垠的深海,闷头跨越短短600里海途,就能直接抵达马韩国。 “小管你看,”王驰用手指比划着距离,给管承解释图上信息。 “马韩的方向,是我们的正东方。看地图上的距离,600里不到。如今正是刮西风的时候,顺风之下,我们的船速至少过更【120里/更,即20.75km/h】。 也就是说这一段距离,日夜兼程之下,全速行驶,我等只要不到5更【12h】的时间就能抵达马韩!” “什么!?”管承的世界观正在遭受冲击,王驰的提议是大胆且疯狂的,然而更疯狂的是这副海图所昭示的信息。他有些不知所措,一双大手捂着脸庞,死死盯住那副海图,一脸不敢置信,那模样就像是盖天说的忠实信徒,第一次接触到浑天说一般。 王驰见到管承这副神色,赶紧握住管承不知所措的手急声道:“小管!你还没发现吗?我等与陆上的豪强相比,落后啦!你看看兄弟们都拿的是什么武器?锈迹斑斑的环首刀,还是几十年前的老物件。 可你看看那些豪强,哪一家没有几把精制长刀?没有几把弓弩?张伯路称王的时候,先辈们纵横九郡,无人可挡。可那邓太后用一把尚方弩就将先辈打得到处流窜。 这些年我等陆上打不过豪强,海上打不过商船,那我等算什么?海上打渔人吗?” 管承闻言不由点头,他也感觉到了,日子确实越发艰难了。 “大汉的豪强进步了,他们有强弩,有兵甲。可是,这世上真正在进步的豪强才有几家?大部与我等一样,因停滞不前而落后。 某少时去过三韩,那里的土著愚昧无知,官府治理也根本无法与大汉相比,兵卒更是羸弱不堪。若不是有大海阻隔,三韩早就被我等闹翻天啦! 今时今日,我等与马韩,就如豪强与我等,只是这回我们进步,他们落后!我们有强弩进攻、有兵甲防身,有海船作为退路,还怕什么?不过区区600里海途,想当年某行船走过万里,眼都不眨一下!” 管承的脸色变换,逐渐被王驰说动,他反应过来,拍手道: “是极!现在我等也算是那公孙度的手下,还有糜家的支持,有靠山,有钱粮,有兵甲,这天下,何处不可去? 况且时移事易,如今角色转变,我等成了进步一方了,马韩,蕞尔小邦而已!落后了,就得挨打!” “贤侄所言甚是,落后就得挨打!”王驰见管承答应,不由竖起大拇指赞道。 “只是,我等去往马韩是顺风,回来呢?逆风可不好行船。”管承注意到一处困难,发问道 “放心,这一点我早有谋划。还记得今日那糜家商船上的帆装吗?我等先去蓬莱一趟,找糜家给船都换了帆装,三桅都给换上!到时候归途亦是顺风!” 王驰早有预料,不假思索将自己的想法道出,这老海贼对于劫掠一事简直是血脉天赋,从糜家商船归来的短短时间就规划好了一切。 管承见王驰那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以为这是王驰深思熟虑后的法子,却不知此事是王驰的心血来潮,即便亲身试验过了,王驰也不知道公孙度关于东海这段海图的真正准确性,但是这也拦不住他想要冒险的冲动。 就王驰那种疯狂的劲头,以及他对背叛的手下狠厉处决的作风上看,王驰的确是个合格的海贼。 二人达成一致,开始对后续细节进行补充:“嗯,此事我等需要如此....这般......” ———— 青州,北海国,胶东 管亥将刀自身下尸体上拔出,然后轻轻一挥,扬去上边沾染的血水。 “这是第几波袭击?”他一边用抹布擦拭刀身,一边问一旁的手下。 “自我等入北海以来,这是第十四次了吧!想不到北海这么乱!”一旁打扫战场的属下闻言心中默数了下回道,接着一脸热切道:“渠帅,要不我等直接在此起事吧!” 管亥摇头,轻轻瞥了那手下一眼道:“这些饥民能成什么事?我太平道精兵如今尽在泰山之内,统领们如今正在商量出兵青州的事宜。我等此行之任务,只为了刺探朝廷在青州的虚实而已。” 说完管亥骑上马,就要继续前行,这时有手下提着把染血匕首汇报:“回渠帅,属下剖开那匪人的肠胃看了,没多少粮食,倒是有些人的骨头,恐怕,胶东已经到了人相食的地步了。” 管亥没有意外,他望向远处的原野,入眼尽是枯黄,山丘坎坷起伏,远远看去,就如重叠在一起的瘦骨嶙峋的饥民躯干。 他转过头,有些不忍再望远方,手里紧紧握住马缰,一股愤怒情绪在心中升腾而起。北海!正是他管亥的老家啊!没想到被孔融那老儿糟蹋到如此地步。 这一次管亥借着公事,顺便回趟老家,本意不说衣锦还乡,但也能凭借黄巾渠帅的身份,给乡人带去保护。 可当他靠着记忆寻到少时村庄,记忆中的地主大宅成了废墟,乡亲们的窝棚也被烧了,行走在乡野间,遇到的也尽是些土匪强盗,已无人认识当年那个随大贤良师打天下的少年管亥啦! 那一日,他凭着记忆里的模糊图像,终于在后山坡的三棵柏树下找到了父母的小小坟茔,焚香祭拜之后,他立在小山上,在父母墓前,面向一片灰败的故乡,心中立下誓言:“孔融老儿,我管亥必杀你!!” 第70章 汉胡骑兵 “刚刚遇到的饥民说什么东莱有活路?你等打探清楚了吗?怎么回事?”管亥收回心神,问身后的属下。 “回渠帅,据说今年十月,东莱有大豪柳毅举事,自称东莱黄巾,聚众数万。只是.行事颇为古怪..”那手下说着脸色有些迟疑,欲言又止的。 “哪里古怪?速速说来,不得隐瞒!”管亥瞪了那迟疑的手下,呵斥道。 “是!那柳毅行事与其他黄巾皆有所不同,我等打听到其在阳丘山起事,聚拢了数万流民,自起事以来,就接连攻打当地豪强,所到之处豪强纷纷破家。 按理说此人应当趁此机会驱赶流民攻城的,可是据说他在东莱广施仁政,借贷粮食予饥民,分豪强田亩予百姓,准予其在上边种地,还分发农具、耕牛给小民。这等做派,活像个朝廷官员!所以现在北海境内都流传消息,逃到东莱柳渠帅处,便有活路。” “他们哪里来的粮食?又是怎么攻破那些豪强坞堡的?”管亥闻言回过头发问,听闻属下的回答,他亦不解,这种做派,确实与他们正统黄巾有所不同,可是细细一想,这些措施又都是对小民有着极大好处的。 当然,作为渠帅的他也很清楚,这些政策也无一不是需要巨量的钱粮支持的。他心中不由升起对那大豪的好奇来,这般作为,即便不是大贤良师的座下弟子,但在行事上,却有几分黄巾的精髓,他感觉得到,这些古怪行事的背后,似乎自有道理。 “这个,恐非属下能打听到的。”属下摇头苦笑道。 管亥驻马不言,看向东方,思索了好一会儿,掉转马头,向左右道:“不去乐安了,去东莱。走,咱们去见识下这位突然冒出来的东莱大豪!” ———— 辽东郡,无虑县(今辽宁北镇) 此地扼守医巫闾山隘口,是燕山山脉面向辽东的出口,南方与辽东属国【即辽东乌桓】接壤,北方与东部鲜卑隔山对望,算是辽东郡势力的前出点,故而战略位置极为重要。 又因为东北和南方都有后世极为有名的辽泽存在,使其更加的易守难攻。 无虑县与各方势力交界,故而所在胡汉杂居,因为外部的军事压力的原因,倒是没有催生出大的豪强,据公孙度的统计,大部都是些小地主、自耕农,又因为位置特殊,使得这些人熟悉胡汉文化,马上技艺娴熟,军事技能过关,且小有家资。 也就是说无虑县的百姓,正是汉家天子心心念念的最好兵源——边地良家子,即边郡地主子弟。 公孙度巡视州郡的北方站点便是此处,因为各地的民情不一,人地矛盾也不一样,所以虽然他在此地也进行了分地,但只是将那些名义上属于朝廷的地,以太守身份正式的授予了那些小地主。也就是说将小地主们私自占有的地进行了官方上的产权确认。 面对这么好的兵源质量,公孙度自然不客气,他在无虑县大规模招募良家子从军,待遇丰厚,先到先得。 此地除了汉家意义上的良家子,就是那些分不清乌桓人还是鲜卑人的游牧部落了,他们冬季迁徙至无虑县附近的山谷越冬,而到了开春,则是在辽泽之中放牧。 农业文明视为险地的沼泽,在游牧部落眼里,却是水草丰茂的最好象征。 在汉家武勇未曾褪色的年代,这些没什么传承的游牧民自然而然地归属于无虑县治下,每年收些牛羊、皮子作为税赋,而条件只是遇到战事,派些部落勇士助阵,比草原鲜卑头人要仁慈多了。 故而公孙度的到来,不仅受到了当地汉家百姓的欢迎,这些部落头人亦是纷纷前来拜见。 按照习惯,公孙度以大汉朝廷的代表身份给治下部落划分草场,并且还提出要求:各个部落需贡献足够数量的勇士随军。 命令既出,还不等头人们想办法推脱,那些得到消息的部落勇士们就已经牵马前往公孙度营盘报到了。 盖因这个时代的胡人勇士的最好出路不是在部落里打生打死,而是前往中原诸侯手底下效力。因为檀石槐刚刚在鲜卑部落中建立了世袭继承体系,当前的游牧部落正是阶级固化严重的时候,深感前途无亮的草原勇士,纷纷加入了中原诸侯的营帐,充当着中原争霸雇佣兵的角色。 这些穷鬼只有一身勇力,又没有家族靠山,正是诸侯的绝好打手,袁绍、刘备、曹操帐下都有胡骑。 公孙度此次巡视,不仅是向各地农户分地,还进行了广泛的征兵,分地小农大概是为了保住自己的胜利果实,参军热情极高,不过公孙度没有被这种热情冲昏头脑,为了不影响生产,只是在各县进行了小规模的征兵,其中以适龄青年为主。 除此外还招收了许多战争孤儿或者孤苦少年随军,组建少年营,即羽林军。没错,公孙度又在走前世的老路了,前世的公孙度也是,屠灭豪强后立即建立了羽林军,用以巩固自己的统治。原因无它,方法老套,但是好用! 这些少年只要在公孙度的身边长大,就会成为他们势力将来的骨干力量,有这些人的存在,至少能保证辽东几十年的稳定。 此刻,在一处湖泽之畔,大军的营帐绵延数里。 “哈!”公孙度打了一个哈欠,慢悠悠地出帐,手不时揉揉自己的额头,昨日与那些头人饮酒,着实有些托大了,酒倒杯干,虽然灌翻了一群人,但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不,如今头疼的很。 “文远呢?”洗漱之后公孙度没看到张辽,向一样迷糊的糜竺问道。 只见糜竺晃晃脑袋,看清楚了公孙度面貌后,这才指向不远处的山坡道:“张都尉在看那些新入的骑兵演练。” “哦?”公孙度来了兴致,不管宿醉不宜骑马的教训,骑上自己的小白马便向那处缓坡疾驰而去。 山坡下,公孙度刚刚招入帐下的良家子代表的汉家骑兵、以及部落勇士为代表的游牧骑兵正在向所有人展示着自己的技艺。 部落骑兵就像是知道这是一场汇报演出一般,上了马之后不断地向周围观众表演各种高难度的马上动作,比如站立在疾驰的马背上,藏身于奔跑的马腹下,硬是在马背上玩出花来了,最后他们在飞驰的马背上左右开弓,射得校场一侧的草人仿若刺猬。 “彩!厉害!” “神射!” 种种不可思议的马上技巧,以及高超的骑射手艺,引来周围军士以及部落民的阵阵喝彩。 那些部落勇士们看到周围人的喝彩,顿时骄傲起来,一個个高昂起头,悠悠然从汉家骑兵的阵前奔行而过。 张敞冷着脸看着那些趾高气扬的胡人从阵前行过,他不发一语,心中满是不屑,这种杂耍一样的技艺,也好意思拿出来献丑? 山坡上,张辽的令旗挥动,该汉家骑兵进行演练了。 “上马!让他们瞧瞧,什么是真正的骑兵!!”张敞回头对着这些乡党大声道。 “哈哈,让耶耶给他们瞧瞧什么叫汉家武勇!”有熟悉的伙伴起哄道,显然这些良家子自有一番骄傲,不把这些胡骑放在眼里。 “轰!”刚刚还牵马的骑兵,几乎是同一时刻上马,整齐上马的共振之声传得甚远。 山坡上的张辽看得眼皮一跳:“这素质,不比马邑骑兵差了。” 这些汉家骑兵本就同乡,互相知根知底,默契自然非同一般。只见他们整齐上马后,身披甲胄的他们自一开始就时刻注意保持队形,站在山坡上望去,骑兵的队列被跑出了步兵的严整。 阳光照耀下,甲胄兵刃反射光线,一行骑兵给人的感觉就如一把出鞘的寒光剑,锐利逼人! 周围观战的军士、百姓、部落民一个个心神都被骑兵气势所摄,大气都不敢出,屏气凝神,眼睛死死盯住那一只出鞘长剑,仿若到了真正的战场。 张敞奔行在头排,作为骑兵指挥官,任务是带领骑兵的方向,以及调整骑兵的速度。 与胡人自小长在马背上不同,汉家的边地良家子,自小在马背上学的就是厮杀技艺,所以没有那么多的花哨技能。 张敞对骑战很是老练,汉家突骑的技艺熟稔于心,目标的距离、骑兵方向、马匹速度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 没有直冲草人,骑兵方向偏转,向右侧划出一道弧线。 “射!”待距离合适了,张敞取出马弓,发一声喊,左手持弓,右手拉弦,射出了手中的箭矢。 “嘀!!”他射出的不是普通箭矢而是鸣镝,一种草原上常用于指示方向的特制箭矢。 “唰!”行进的骑兵在合适的位置,整齐的发出了一阵箭雨,目标草人瞬间遭到如雨的箭矢覆盖。 然而还没结束,骑兵已然越过目标之后,灵活的绕了个圈。 到了预定距离,张敞再发一声喊“再来!”这回目标在右侧,他换做了左手持弓,右手拉弦。 “唰!”又是一阵整齐的箭雨,草人已然被他们摧残得不成样子了 这还没完,只见张敞放下马弓,提起长矛前指,他身后的骑兵得到指令,皆如他所示,向前倾斜着长矛。 “汉军!!” 与张敞平齐的前排骑兵发一声大喊,有些破了音的号令震撼原野。 后面整齐跟上的骑兵已经将环首刀拔出,轻轻靠在肩膀之上,身子随着马背跃动,此刻闻言尽皆大吼: “威武!!” “轰!”在口号响彻天地之时,这一支骑兵仿若化成野兽,前排的骑兵弯下身子,伏在马背上,马蹄翻腾,没有躲闪,直直地冲入草人军阵之中,骑兵将身子缩成一团减少自己的防御面积的同时,精准地将长矛戳入前方瞄准的草人身上,力气大的骑兵长矛一挑便将草人挑飞出去,又砸到许多草人,但是大部分骑兵还是将长矛扎入草人之后便就立刻松手,接着拔出腰间环首刀作战。 一阵暴雨般的长矛骑兵过后,草人已经被冲得稀稀拉拉。 然后便是紧跟而来的持刀骑兵,他们充当起了打扫战场的职责,只见他们左右翻腾,借着马速,刀锋划过一个个草人的脖颈。他们各自结成了小阵,若穿花蝴蝶一般,在阵中交错冲杀,明明马速未降,可却将所有敌人攻击了遍。 待一整队的汉家骑兵过境,那里已经见不到完整的草人了。 这种神乎奇技的技艺展示,让在场之人都大感震撼,短暂凝滞之后便是震天的叫好之声。 “彩!!” “不愧我汉家子!” “没给幽州突骑丢脸!!” 刚刚才翘尾巴的胡骑这下全蔫了,一个个埋着头,不敢与那些散发杀气的汉家骑兵对视,这一刻与汉家多年的厮杀记忆涌起,无数先辈都曾告诫他们,战场之上,绝不可与汉家骑兵正面对冲! 这种技艺,别说刚刚趾高气扬的胡人了,就算是在边地厮杀多年的张辽都不由为之赞叹:“彩!!这便是曾经名震天下的突骑吗!?” 第71章 骑兵路线 “彩!!” 公孙度站在山坡顶,全程目睹了这一场精彩的演练,此刻也是大声喝起彩来。 张辽一愣,转头就看到了公孙度的身影,立时上前见礼:“主公!” “无需多礼,”公孙度摆摆手,踢马靠近道:“文远,你觉得这批良家子怎么样?” “技艺娴熟,有强军之姿!”张辽刚才领略了这些良家子的精妙技艺,不吝赞美道。 “哦?与并州骑兵相比,何如?”公孙度笑了,向其发问道。 “主公说笑了,骑兵的战法是与作战对象息息相关的,这,没有打过,实在是没法比个高下。”张辽闻言,苦笑摇头道。 “哦?文远有何见解,细细道来!”到了这个时代公孙度才发现,大汉北地各个边郡骑兵,各有不同的战法,见张辽颇有见地,所以好奇询问道。 “诺!”张辽颔首回道,接着略微思索了下言辞后,这才指着刚刚入列的汉家骑兵道: “骑兵的战法自是与敌人及作战环境有关。” “正如这幽州突骑,一方面是来自前汉骑兵战法的传承,披甲持刃冲锋,以冲击力取胜,前汉末年,彼辈为光武皇帝开国立下了赫赫战功。 另一方面,彼辈的敌人如今多是那些半耕半牧的乌桓人,乌桓人在汉地待得久了,没有了草原上那些轻骑纵横如风,反而是学起了汉军的持矛冲杀。面对他们,突骑讲究的自然就是比乌桓人更加整齐,冲击力更加强,所以披上了甲胄,提起了更长的长矛,队列也就更加的紧密。 而大汉北地的并州骑兵,一般在长城外的草原上作战,多与鲜卑人打交道,鲜卑人是草原骑兵,擅长的是纵马驰射,一开始就想尽办法袭扰敌方,待疲敝敌军后,再行冲击,砍杀。与彼辈作战,马上骑射是首要功夫,还有就是需要士兵极耐苦战,因为这样的战法需要长时间的与敌周旋。并州骑兵号为狼骑,就是因为战法与鲜卑人同,而鲜卑战法则是师从草原狼。 而凉州骑兵,则多有不同。我曾在徐中郎手下做事,从军士口中听说过凉州骑兵的战法。更确切的说,凉州因为地形原因,根本就无骑兵步兵之分,汉家骑兵上马能骑射,下马能步战。 大型会战中,步兵作为主力,轻骑兵充当两翼遮护,对骑射功夫要求不高,更加类似于突骑,能够策马冲杀即可。就属下的了解,似乎凉州军对骑兵的使用更加的灵活,不拘泥于形式,会根据地形、战况,武器各种因素改变战法。” 这些想法张辽似乎思虑了许久,此刻趁此机会将之一一道来,公孙度听得连连点头,别的不说,张辽这番实事求是的作风,就很值得赞赏。 公孙度掐着短须,心中思考着刚刚张辽的观点,其实换个角度来看,幽州突骑的发展模板就是后来的具装甲骑,或者说重骑兵,以冲阵为主。 并州骑兵呢?属于轻骑兵,以骑射为主,轻骑兵的战法古往今来都类似,从前汉的匈奴,到后世的蒙古都是那套袭扰战法。 而凉州骑兵呢?公孙度在脑海中搜索了番,猛地发现,这不就是唐朝骑兵的翻版吗?既能上马骑射,又能下马步战,当初李绩打薛延陀,不就是靠着骑兵步战,一举击破敌军吗? 要说谁更厉害?公孙度心中更加倾向凉州骑兵,这可是汉家朝廷掏空国库,前前后后投入三百亿,养出来的牲口啊!算是当世特种兵了,可能也是因为需要大量财政投入的原因,凉州骑兵这种战法自董卓以后一度在历史上失踪。 后来的曹操,组建了精锐骑兵虎豹骑,轻重骑兵结合,白狼山一战,打断了乌桓脊梁。在潼关与马超交战,先用轻骑挑衅吸引敌军出阵,后用虎骑夹攻,典型的轻重骑兵战术。 想到这里,公孙度看了张辽一眼,他可是记得正是眼前的老兄在白狼山一战斩了踏顿人头的。 似乎从历史轨迹上看,将来的骑兵发展,就是重骑兵【后为具装甲骑】+轻骑兵的结合,而且公孙度记得蒙古人西征时也是使用轻重骑兵结合战术的,其变相说明了这套战术的生命力之强。 公孙度不由思索起自己的骑兵建设起来,辽东不缺马,甚至由于地理气候的原因,辽东还很适合养马,光是这一点,就能让后来的孙权羡慕得流口水。 至于路线嘛?公孙度看向底下气势正盛的汉家骑兵,轻轻摇了摇头。 张辽见状好奇道:“主公为何摇头,可是对这些新兵不满意?” “非也,”公孙度看向那些意气风发的汉家子,苦笑道:“我是在叹息啊,突骑太贵了!” “何出此言?”张辽好奇道,他可不觉得底下这些突骑贵啊,那套装备看起来也花不了多少钱,对公孙度这种刚刚发了横财的人来说,应当不值一提才对。 “哎,文远你只看到眼前这些良家子的成果。却不知道他们在从前的岁月中投入的沉没成本。这种边郡良家子的前提,是边郡存在的大批小地主,只有他们才有经济实力让其子弟习武,练习骑射,还能为其配备甲具刀矛。他们的武艺,可是自小练到大的!” 张辽点头,说的不就是自己吗?于是他更不解了,这不正好吗?地主投入的沉没成本,可以降低一个政权养兵的负担啊,而且技艺娴熟正是好兵苗子啊? 公孙度看到了张辽的神色,摇摇头诚恳道:“说句文远不喜听的话,将来的战场上,兵卒就是個消耗品。”说着他指向那些汉儿道:“这些金贵的良家子啊,难以复制。和那些才从地里捉来的农夫在战场上相遇、亦或者与那些从部落里拉来的胡人冲杀。死一个,我都心疼!” 他吧唧下嘴道,拍着手惋惜道“因为实在是太亏啦!” “太亏?”张辽咀嚼着这俩字,想象战场上经年培养的精锐骑兵被临时捉来的田舍夫用矛戳死,嗯嗯!的确太亏了。 可,那只是小概率事件啊!现实情况,往往都是因田舍夫支持不住,从而导致大面积溃败的。 张辽自然不懂战争中的经济学,当不能一战定胜负时,战争就成为了消耗,这时候,就要比谁的兵种划算,谁就能取得最后的胜利。 曹操的虎豹骑,有他占据中原后的巨大钱粮投入,后世的具装甲骑,有着贵族制度支撑消耗,而目前的公孙度呢?还没有资本组建重骑兵。 “汉家突骑,除了这底下的五百,剩余的可能都在我那本家公孙瓒手中了。”公孙度看着突骑自语道,接着又摇头,幽州突骑最终会被公孙瓒那厮于界桥一战给败个精光。 事实证明,幽州突骑的冲阵对见惯了骑兵冲杀的凉州兵马并不管用,麹义以精锐步兵加强弩近射和大盾防御的阵型就是个铁刺猬,偏偏骄傲的公孙瓒还真踩了上去。 摇摇头,不去想那个本家,公孙度就在马背上盘起腿来,自鞍袋里取出自己的小本子,径直捋起自己的思路来,他还不忘抬头发问: “文远,你说,骑兵的真正优势是什么?” “唔....”张辽眯起眼睛想了片刻后回了两个字“能跑。” 似乎是在自我确认一般,他继续道“是的,能跑。真要论正面杀伤力,骑兵其实比不过会使各种武器的步兵。论灵活,步兵也能平原变换各种阵型,能在各种地形进行防御和进攻。可是骑兵能跑,只要在合适时机出现在合适地方,并且发动攻击,一场仗也就赢了!” “那骑兵的攻击方式呢?”公孙度再问。 “一为驰射,虽然骑兵的马弓比不上步弓,可是只要找到敌方弓箭遮护不到的地方,骑兵的驰射就能发挥巨大作用。 二为冲击,无论是马战冲杀,还是骑兵对步兵的冲杀,都是骑兵杀伤的主要手段。马战厮杀正如突骑一样,讲究阵型严整,以有序击无序,必胜。骑步对冲,则是发生在步兵阵型崩坏之时,其他时候,除非指挥官疯了,亦或者到了不得不为的时刻,才会纵马冲杀严整的步兵军阵。” 公孙度在纸上划动的笔杆一停,抬头反问道:“也就是说,驰射可以理解为一个可以快速机动的弓箭手? 而到真正的骑兵冲杀中,马战冲杀对武艺要求其实不高,更需要的是纪律性。而骑步对冲,其实只需要马上的兵卒能挥刀即可?” 第72章 短板【一更】 “呃?”张辽失语,接着皱眉仔细回味公孙度所说的意思,等等,似乎这么说也没错? 骑射撇开需要马术精湛这一前置条件不谈,不就是跑得快的弓箭手吗? 再说马战冲杀,不要求武艺,只练习队列与冲击力,能不能保证赢张辽不知道,但他知道这样的做法一定能把胡人吓得够呛,因为如公孙度所说的那样排好队列不管厮杀,只一个劲往对方马队上撞,那就是在和对方骑兵换命。以张辽对胡人性情以及纪律性的了解,恐怕没几个草原勇士,敢于和汉家骑兵豁出命来对冲的。 而到了步骑作战,骑兵冲阵一般也只是浅尝辄止,主要目的是拉扯步兵的阵型,只有到了步兵阵型被拉扯到即将崩溃之时,才需要排头的精锐骑兵打开阵型缺口,后方普通骑兵则随队冲击,待彻底冲散敌军后,就到了举刀砍杀失去建制的散乱步兵之时,即可取得一场大胜。 “只是..”张辽摇摇头,风险太大,这不是他能下决心的事情。 有着多年军旅经验的张辽知道,这种想法想要实现没有那么容易,需要不断的改善磨合,战场的情况瞬息万变,目前的骑兵建设是最适合当前的战争环境的,贸贸然作改动,谁也不知道后果。 倒是公孙度刚刚提到的那种,将骑兵进行功能性分析的做法,给了张辽许多启发。 见到张辽沉思,公孙度也不打扰,继续盘坐在马背上写写画画,座下白马倒是很乖,站得稳稳的,远远望去就像个高榻。 “从投入上看,可以将骑兵分为贵族骑兵和平民骑兵。贵族骑兵的代表就是那些家有土地、奴仆供养出来的骑士。而平民骑兵则是可以大规模征募得来的普通兵卒,他们不需要各种马上花样,他们只负责骑马排队冲撞,持刀砍杀乱兵,训练几个月就能上阵。”公孙度在纸上唰唰的写下自己的想法。 “而目前大汉的现状,比如辽东军,州郡兵马其实是贵族骑兵和平民骑兵的结合体。比如自己与张辽,就是贵族骑兵的代表,骑兵的指挥官也基本是贵族骑兵。而那些平民骑兵,大多来自于官府自民间征募而来的骑士,他们无论在武艺上,还是在骑术上都是不如自小练武的贵族骑兵的,但是将来的战争中,他们发挥的作用却是最大。” 写到这里,公孙度看向自己的卫队,那些州郡骑兵,微微有些叹息。因为实际上的平民骑兵在进入军队系统后的发展路线,并不是公孙度设想的那般功能性、专业性的发展。 可能因为他们的师从对象只有那些技艺高超的贵族骑兵原因,平民骑兵进入军队后,并没有将时间花费在锻炼骑兵队列以及整体纪律性上,而是转向了锻炼马上拼杀,练习骑射技能等贵族化的培养路线。 这样的后果就是,由政权投入的大部钱粮,在战力的实际转化率上却没有达到最优。 公孙度心中很清楚,不仅是经济上,军事上也要讲究个投入产出。 一旦将骑兵的功能性进行解构,并且在练兵时对不同功能进行针对性、专业性的开发训练,那么就可以将投入产出比提升到最高。 只是公孙度皱起眉头,要想发展出功能性强的骑兵,当前却是有些麻烦。 幽州突骑在冲击力的加强上,方向是走对了的,那便是甲更坚、矛更长、队形更严整。 这上边的三点,都是可以通过技术手段解决的,对公孙度来说,那就不是问题。 问题出在一個世人习以为常的骑兵技艺:骑射。 公孙度自己就会骑射,要在起伏不定的马背上,使用马弓,将箭矢射出去,就不说命中率,光是这一套动作所需要的控马技巧,以及弓箭的熟练程度,就能将大部分平民骑兵挡在骑射门槛外。 在马镫还未被发明,控马还是一项极难技能的时代里,骑射算是草原民族的保留技艺,相比之下,汉地之内只有这些自小习武的良家子才能够做到成队的骑马驰射。 即便公孙度现在就将马镫拿出来,一时间也没有那么多的汉家子能学会骑射,这是一块短板。 他不由抬头问道:“文远,尔等在并州,是怎么解决战场上缺少骑射骑兵这个问题的?” 张辽转过头,一脸你怎么问出这种问题的表情,迟疑道:“主公不是已经在做了吗?” “啊?!”公孙度歪头,自己做了什么? “主公招揽那些胡骑,不就是为了干骑射的活计吗?主公不知?”张辽有些奇怪,他觉得公孙度简直就是举着答案问问题,心中腹诽:这是犯癔症了? “啪”公孙度抚掌,尴尬笑道:“啊哈哈哈,我当然知道,这不是考考你嘛?不错,文远回答的很好!” 他突然反应过来,这时代天下各军中几乎都有胡人骑兵的参与,在东汉,汉军对外作战,节节胜利,正是心气高的时候,所以华夷之防没那么严重,军队中招揽胡人是常规操作。历史也证明了这一点,政权军事实力越强大越不在意什么胡汉之分,那些军事实力弱的政权,在经受了挫败后,不从自身找原因,就只能在什么胡汉之分上作文章。 公孙度暗自点头,胡骑确实适合在战场上干杂活,袭扰后方、劫掠人口、驰射步兵,到处都有他们的身影。而且历史上,无论汉唐,都有招募草原部落当仆从军之习惯的。 但骑射作为汉军骑兵短板这问题是一直存在的,后世的唐朝是如何解决的呢?公孙度记得唐朝给骑兵配发骑兵弩,用来弥补马弓射程劣势和士兵骑射素质上的差距。 “弩?”公孙度突然想起这件武器来,在他看来,汉弩的工艺已臻化境,不知道能否用于骑兵使用上? 想到便做,当即他就对身后的亲兵道:“给我将李信叫来,对了,让他把弩带上。” “诺!”亲兵称诺,立即打马而去。 没过多久,公孙度就看到远处营地内出来一骑,马背上的少年背上斜负着把汉弩,汉弩的体积不小,看过去足足有半个身子。他估计要不是李信骑术好,早被颠落马背了。 “看来,目前的弩用于骑兵还不太现实!”公孙度看到李信有些狼狈的模样,摇摇头道。 “叔父!你叫我?”李信自己倒不觉得狼狈,反而因为公孙度的召见很是高兴,傻呵呵笑着上前见礼道。 “嗯,对了,上一次让你在军中召集习练弓弩者,传授金目诀。结果如何了?”公孙度见到李信,突然想起来这回事,故而发问道。 “哎!”闻言李信的眉头一下子耷拉下来,伸出三根手指哭丧着脸道:“二百个用过弓弩的老兵,其中只有三个合格。”偷偷瞥了眼马背上的公孙度不忘补一句“其中一个叫做林正的,还被叔父你留在东莱了。” 公孙度看到李信的丧气样子也笑了,好吧,看来李信当大将军的梦想还未开始就破灭啦! “说说,怎么回事?都是些用惯弓弩的老兵了,为何找不出几个能用金目诀的?”公孙度也好奇了,按理说老兵的成材率应该挺高的啊,怎么到李信这里,才出了三个人才? 第73章 精弩【二更】 “其实这也不怪他们,金目诀需要的是脑子好使,那些个老卒只会使用简单的弓弩,按照操典向目标位置射击而已,根本达不到我的要求!”李信倒是一副理解万岁的表情,不过话语里就一个意思:智商不够,阎王难救。 不待公孙度训斥,李信忽地眼睛一亮道:“不过我们在青州遇到的那个齐墨,叫做吴时的,那一手陈王的参连射术,让我受益颇多。就是他非要跟着他哥在青州受苦,不然,我就有三个手下了。” “叔父你看!这就是那关键部件。”李信说着手上不停,将背后的汉弩取下,递给公孙度指着弓弩后端一个青铜正方形框道。 公孙度将汉弩接到手里,仔细端详了番,比起之前的汉弩,这具弩似乎经过了改造,望山那里装了一個正方形框,其用丝线绷出来个十字形,看样子有点类似后来狙击镜中的十字线。他疑惑望向李信,期待他的讲解。 “叔父你看,陈王在弓弩上的精度改良,主要在于两点!”李信说着手指指向那个十字道:“其一,这个纬线,其能标识更加精确的距离信息,经线则是用于修正风速。” “其二,就是改变了从前‘以度视镞,以镞视的’的瞄准方式,其在弩身尾端安装了一个小圆环,唤做牙。这样的话,弩的瞄准也就更加稳定,不再受弩矢加工精度的影响了。” “好!那你给我等演示下,唔,射底下的那个草人怎么样?”公孙度看到李信那一脸的热切,也想看一看当世最精准的狙击是个什么样子,于是指向下边刚才演练残留的一个草人道。 “文远,命人将校场清场,莫要伤了人。”公孙度不忘向张辽吩咐道。 张辽也见到了李信拿过来的弩,非常感兴趣,当年在马邑,可是一直听说北地善弩者的威风,他们战功赫赫,不仅能在烽燧台上,射杀五百步开外的胡人游骑,还能在千军万马中,精准射死当时的鲜卑大汗和连,这一箭,直接导致了鲜卑内部的大分裂。 故而此刻张辽也很是积极,命人给李信清出场地,也好看看这小子的弓弩之术如何了得。 只见李信先是眯眼看了下远处的草人,然后从怀中掏出一个木块卡在弩前端的牙上,端起弩瞄了几眼后,看了公孙度道:“叔父,这可足足有350步啊!” “怎么?能射中吗?没本事别说大话!”公孙度本就是在考验他,故意鼓着脸逼问道。 “当然能!”李信立刻咬钩,梗着脖子答应道。 公孙度也看明白了,李信手里的木块加上弩身就是个精确测量距离的仪器,原理就跟后世迫击炮手常用的拇指测距法差不多,以木块的高度去量目标位置的人体,在已知人的高度条件下算出倍数,根据相似三角形原理,可以算出与目标的直线距离。 李信接着从腰间掏出一根带铁钩的绳子,只见他将铁钩挂在弦上,脚踩弓臂,“嘿!”吐气开声,腰部一个发力,拉扯着铁钩给强弩上好了弦。 做完这一套还没完,他拔下一根头发放在眼前,测试着风向,接着他看向底下树林中的枝叶,口中嘀咕道:“十里风动叶,一刻。”做完这个他立刻上手调整那个青铜方框,一旁观察的公孙度这才发现,那丝线并不是一个整体的,而是互相独立可以移动调整的。 纬线上调至望山刻度的350步,根据方向,经线向右调一刻,调整完成后,两根线条交合的点正是瞄准点。 李信将瞄准点与弩身前端的牙重合,再将二者重合点瞄向远处的草人。 他半跪在地上,双手托住强弩,稍稍调整呼吸让强弩保持平稳。 “嘣!!”李信扣动扳机,强弩弓弦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在淡淡的日光下激起了一线烟尘,他被弓弩的后坐力给推得向后一顿,立马绷紧肌肉稳住身子后,伸长了脖子向远处望去。 弓弦的动静太大,以至于公孙度等人都未曾听到弩矢的破空声,视野里只看到一个黑点刹那远去。 众人注视着那弩矢飞速爬升到最高,然后在重力的影响下,向下落去,下落时弩矢速度越来越快,而且从下落的轨迹上看,李信瞄得很准。 “唰!”弩矢从草人的身边擦过,带起了许多草叶。 “哎!!”一声整齐的叹息之声在现场响起,显然,这一箭,从路线上看,真的就差之毫厘,让在场之人无一不为之惋惜。 “再来次!”公孙度鼓励道,并且建议道:“要不你试试伏在地上射?” 李信情绪很稳定,弓弩发射一般都要讲究一个试射的,刚刚那一支的准度已经超过他的预料了,所以他对下一次的射击更加有信心。 听从了公孙度的建议,李信给弓弩上好弦之后,趴伏在草地上,这一次有着坚实大地做强弩的依托,比他的手臂要稳得多了,他不由佩服的看了公孙度一眼。 公孙度却注意到了,即便有上弦器的辅助,第二次上弦的李信还是肉眼可见的喘息,强弩,这么费体力? “嘣!!”强弩再一次被击发。 这一次众人的目光再一次被那空中的黑点所吸引,弧线还是那么的完美,弩矢的尖端死死的锁定着目标草人。 “嘭!!”弩矢带着势能加速,狠狠扎入了草人躯干,将草叶切断,击飞,深深刺入体内的木桩。 场面一度失声,许多知道内情的人都张大了嘴巴,不敢置信的看向那一支插入草人的弩矢,再看看山坡上的李信,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好告诉自己这并不是梦。 有些善于射箭的草原勇士此刻也失了声,光是目测弩矢飞行距离就让他们没有了比试的心气。 刚刚意气风发的汉家骑兵们也被镇住了,一个个傻了眼,这场面宛如神迹。 这群乡巴佬第一次见识到来自洛阳的精弩威力,在百步穿杨被视为神射的年代里,能够在二百步外致人死伤的强弩已经算是这些人的想象极限了,而此刻的他们,是第一次见识到,这个星球上最为精准的弓弩射击时的威力。 “彩!!”张辽率先大喊道,他是最为激动的,终于在有生之年见识到了精弩的射击了,原来当年边关烽燧的伍长所说,并不是吹牛啊! 平静被打破后,山坡上下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好之声。 “彩!!真神射也!” “乖乖,这有四百步了吧?” “不到四百步,三百五应该有的。” “那也太离谱了。” 空气中传来的满是人们不敢置信的讨论之声。 “快看!太守也要来!”有眼尖的看到公孙度接过李信手中的弩,看样子自己也要试一试。 公孙度接过李信的弩,以及那根杞弦铁钩,学着李信的模样,铁钩钩住弓弦,腰部发力上弦。 “唔!”上好弦的公孙度扭了扭腰,这玩意确实费力啊。 他也不顾及什么太守仪态,学着李信刚才的样子伏在地上瞄准,只是动作做好,他总是感觉少点儿什么,这弩握住手里不踏实,缺少着力点。 “对了,少了一个肩托!”公孙度在心中记下此事,回头问道:“现在什么风?” 李信拿起发梢感受了下,再眯眼朝下方望了望,道:“风向不变,风速十里。” “嗯,”公孙度点头,参数不变,也就是说不需他再做调整。 控制呼吸,公孙度将十字线交点与前端牙环与目标重合后,立时扣动扳机。 “嘣!”弓弦响动,弩矢飞出。 巨大的后座力让猝不及防的公孙度差点将强弩脱手,这下他真心觉得有必要给这东西加个肩托了。 再一次的,飞舞的弩矢俘获了在场之人的心神,于万千人眼中,那弩矢落下,插入了草人头部,巨大的力道使得弩矢击穿草人,带走了一丛草叶。 “彩!!”这一回喝彩的声音更大了!! “厉害,想不到太守射术竟然也这么高强!” 全场欢呼,为地位最高者的技艺所叹服。 “呵呵,这弩的精度还不错嘛,怪不得文远你一直念叨。文远,你要不也试试?” “我吗?”张辽指着自己问道,似乎这是什么不可思议之事一般。 “来,很简单的,没看到我一上手就会了吗?我来教你。” ..... 事实证明,射弩还是需要天赋的,张辽一连试射了八次才中靶,这与公孙度、李信二人自然无法相比,但从落点看,张辽的精度也在不断提高着,这让大家惊觉,这玩意是可以复制的!! “文远亦发现了吗?”公孙度见张辽死死盯住那把强弩,笑着道。 “主公,这种弩只要交由一个类似李信这样的军官手中,以他的命令调整弓弩参数,那么在战场上绝对能做到精准覆盖打击。”张辽一脸严肃道。 “嗯,我知道,我甚至觉得秦代的箭阵、大汉的射声营就是这么来的。”公孙度点头,忽地恍然笑道:“嘿,我说李信那小子说找不到会使金目诀的,原来他心中的要求是军官啊!” 第74章 上弦【一更】 “嗯!”公孙度点头,如张辽所说的,由李信这种技术军官组成的箭阵,在战场之上的作用,真的就有点类似于远程火力支援了,若是能将一整个弓弩部队的精度提升,那么在战场之上的作用将无与伦比,这简直就是古典时代的炮兵。 “这种精度的弩配上技术过硬的弩兵,最好的用处其实是在攻城战、伏击战中狙杀掉敌方首领,对战局会有奇效。”张辽接着说道,以这时代的军队组织力而言,能狙杀掉敌方主将,就已经胜利一半了。 张辽提出精准弓弩在狙击军官上的作用,也是这个时代对于这种弩的主要用法,无论是在边关对敌,还是诸侯中原争霸,伏弩远射敌方将领都是常用手段。 “可惜啊!这弩数量太少,制作也麻烦。”公孙度摇头,“我与赵真【监狱的武器专家】谈过,在辽东复制精弩的确可以做到,但是因为材料因素,各项参数也会不同,也就是说,我们相当于要根据新的精弩重新编制一套射表。” “不过...”公孙度想起自己刚刚的遭遇,转头问道:“文远,现在身上还有力气厮杀吗?” 张辽闻言,扭了扭脖子,舒展了下身子后苦笑道:“恐怕没有几分力气了,这强弩,需要腰力开合,开射几轮之后弩兵基本就无法参与厮杀了。” 公孙度点头,这才是弩兵难以在后世取代步弓的原因,弓主要使用臂力拉扯,战场上射完几轮箭后,即便手臂酸软,但是不耽误步兵的持矛前冲和向后逃跑。 可是轮到弩兵呢?因为需要损耗腰力开合强弩,几轮开弩之后就全身无力,那时别说厮杀了,体弱的连逃跑力气都没了。 这么一想,后世的骑兵弩设计成臂张弩也就不奇怪了。 蹶张弩的威力大,但是损耗腰力,臂张弩倒是不费腰力,但是威力又大打折扣,怎么抉择呢? 真男人当然是全都要!可又如何解决腰力损耗问题呢?公孙度一时也想不到办法。 一炷香后,公孙度回到营帐当即找来赵真,指着自己关于弓弩加肩托的设想图纸,问道:“给弩加这么一件东西需要多久?” 赵真当年在将作监是弓弩狂人,一度想要设计出万箭齐发的弩具,结果这个既不符合能量守恒,材料也达不到要求的设计自然是闹出了事故。 据说弩具当时就炸了,光是四散的零件就绷死了好几个匠人,并且弓弦纷飞间,从他的眼前划过,带走了一颗眼球,自此他就成了独眼龙不说,还被追责关进了监狱。 此刻他眨巴着仅有的小眼睛,细细看了看公孙度的图纸后,回道:“主公,这物件简单,随便找个木匠都能做,只需要在原先的弩把手上转個孔,再将主公说的这个...肩托插入便可。” “嗯,那便好,做好后立马拿给我瞧瞧。”公孙度见他领会,吩咐道。 “诺!”赵真称诺后,抱起一把精弩便走。 公孙度本以为会等许久,然而十分钟不到,他与张辽正商量弓弩在骑步兵上的用法呢,赵真就抱着改装好的强弩回来了。 公孙度设计的肩托,其实参考的就是后世的复合弩的模样,只有真正使用了此时的弩才会发现后世弓弩肩托的用处,光是握持更稳这一条就值得一用。此刻他接过赵真手中的强弩,异常熟练的右手握住把手,肩托抵在右肩上,此时再举起强弩,稳定性和舒适度与之前相比,简直天壤之别。 “文远,你来试试?” 张辽接过强弩,学着公孙度的样子把握强弩,果然,不同的体验感传来,有了肩托的依靠,强弩显得更为稳定,他有信心,使用这把弓驽绝不会打出八中一的战绩,他心里还对刚刚的远射成绩耿耿于怀。 公孙度站在一旁,看着张辽弯腰给强弩上弦,他脑子里一直想着腰张弩、臂张弩的优缺点,很明显,光是从产品质量上看,腰张弩完胜臂张弩,可就是对人的体力消耗是个大问题! “有什么工具能让人使用臂力给腰张弩上弦呢?”公孙度搓着自己的下巴思考着。 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后世复合弩上弦器用的动滑轮,又或者绞盘,但是这两个东西都需要较好的加工精度,而且也不够简单轻便。 “省力,无非是利用‘做功=力x距离’的原理,增加做功的距离,来减少力的大小而已。自古以来的工具太多了,但基本上都是利用杠杆原理来实现目的。” “杠杆?”公孙度咀嚼着这两字,突然叫道:“有了!!” 然后他不管一旁他人的惊异眼神,自顾自的掏出本子,在上边画起图来,好在高中物理学的受力分析还没忘,数学的三角函数也还记得。 “已知弓弩上弦的位移距离为0.5m,杠杆的初始角度为30度,终点夹角为60度,唔,这么算的话.....”公孙度一边在图上作画,一边计算,一边嘴里嘟囔着众人听不懂的词语。 “三条边的比值,大约为1:0.8:0.57。” 公孙度一转头,就看到赵真饶有兴趣的看着自己手上的图画,便笑道:“正好你也在此处,你看看,在那肩托部位上给我开一个槽,尺寸的话,恰好让长矛尾部插入,且能前后活动。” 赵真蹙眉点头,他蹙眉倒不是认为公孙度的命令难以做到,而是对公孙度在图纸上的三角解析计算大感兴趣。 不过他也没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领会公孙度意思后,赵真招呼一个木匠进来,按照公孙度的要求在弓弩肩托上开槽,概因刚刚做了不少的肩托,也不需找玩得正嗨的张辽要强弩,那匠人单独拿了个肩托便按照公孙度的指示开槽口。 “咦?主公这里,是如何得知两边的比值的?”赵真拿着那张公孙度弃之不管的草稿纸上其中一处,好像看出来些门道,试探着问公孙度。 “你懂这个?”公孙度倒是没想到这个大匠也懂几何知识,刚刚自己只是寥寥几笔的计算,一般人还真看不懂他写的意思。 “唔,勾股之术属下还是知道的,可是主公这般迅速解析,确实第一次见到。”赵真很是恭敬,此次不仅仅是以往的臣属敬意,还带着对学问高深者的敬畏。 “唔,其实也不是很高深的东西,你看这个,直角三角形,我事先定的角度是30度,那么以三角函数可以直接得出这两边的比值.....” 公孙度讲了很多,大部分他习以为常的东西却是赵真难以理解的,这让公孙度恍然,突然意识到三角函数在生产生活中很有用处,而且根本不需要多高深的知识。 “这样吧,我所知道的数据,也都是前人测算出来的,你可以事后召集手下匠人,按照这套办法,对圆的各角度对应的正弦、余弦数据进行穷举测量,然后将之编订成册,也可惠及后人。” “谢主公!”赵真慢慢也看懂这角度的三角形边比值是如何得来的了,而如若自己主持此事,那么他也算是一个著书立说的人啦!想到此处,他就不自觉激动起来。 这边公孙度刚讲完三角函数值如何测量,那边匠人就已经完事了。 公孙度见状自卫兵手中取来长矛,在距离尾端40公分处系上拉弦的铁钩,铁钩绳子按照计算长度为40公分。 随后他找到靶场射击的张辽:“文远,借弩一用。” 张辽这会儿正享受二百步穿杨的成就感呢,见公孙度提着把长矛过来,也很好奇,立刻将弩递了过去。 匠人上前接过强弩后,拿着工具啪啪的一顿折腾,便将开了槽的肩托组装到强弩上。 张辽看着那个肩托上部开了个大口子的强弩,很是奇怪道:“这是作甚?” 众人皆摇头,不懂公孙度的意思,就见公孙度将长矛的尾端插入木槽内,一手将铁钩挂上弓弦。 接着他将强弩放置在地上对张辽与赵真道:“你们踩住弓臂两侧!” 二人虽有不解但还是按照公孙度命令,上前踩住弩臂两端。 接着让他们震惊的一幕发生了,公孙度握住长矛的上部,发力拉扯矛杆,明明没有使出多大的力气,张辽和赵真二人却感受到脚下弓弩传来的巨大力道,只得发狠死死踩住强弩的前端,不让强弩失控。 而公孙度呢,就像平日里挥舞长矛一般轻松,将长矛拉起向后偏转,果然,如他计算那般,没费多少力气将矛杆偏转90度后,强弩在拉扯下上好了弦。 “力臂比约为5:1,这样的话,12石的强弩上弦,只需不到3石的力道,而且凭借的还是臂力及身体重力,完全没有损耗腰力!就是强弩需要约束,让人踩住弓臂总不是办法。”没有管张辽等人那惊骇的眼神,公孙度自顾自言语道。 第75章 战车【二更】 以公孙度的角度看,当前的汉弩已经非常成熟了,并不需要开发其他样式的弩机。所以省力的器械就很重要了,他自己利用杠杆原理发明的拉弦辅助器,就是一种能用于战场的简单方法。 材料易得,结构简单,要是配上强弩的约束装置,就更完美了。 古往今来,战场上的武器参数也就那么几样:机动速度,杀伤力,防御力。 强弩明显就是攻高防低的武器,而公孙度想要做的就是给强弩赋予高机动性。 “有什么法子呢?以往的经验中,强弩一般是用于守城,或者步兵的严整军阵使用,其中就是考虑到了强弩威力大射程远的优势以及消耗体力大的劣势因素。” “若是使用长矛铁钩当作杠杆拉弦,的确可以减少消耗腰力的弊端。但是强弩需要约束?那么就需要制作机关,还要跑得快!合二为一那不就成了战车了吗?” “对啊!将弩装车上!!”公孙度突然想起来在中原消失许久的兵种,战车兵。 战车兵虽然在卫青之后就渐渐消逝在战场上了,但是随着钢铁冶炼技术的进步,具装甲骑的出现,使得骑兵对步兵优势越来越大,这时候的步兵就需要一种兵器用来抵抗骑兵冲击,那便是赫赫有名的偏厢车。 “要想发挥这种强弩的威力大、射程远的优势,就必须要消减其体积大、对人消耗大的劣势。长矛杠杆可以解决体力消耗这一点。而要避免体积大,难以在马背上使用的弊端,就要使用战车,还不能是以前那样的专注于冲锋的战车。” 对!战车!这一刻公孙度在脑中大喊,他一时间想起了许多事,比如他与徐荣在洛阳武库中的见闻,木央所讲述的那个零陵太守杨璇为了打击盗匪,专门开发的弩车,那个陈球制作的大型床弩,还有极其轻便的天子戎车... 各种各样的信息在他的脑海中回溯,他拿出笔在纸上记下自己的想法:需要一种特制战车,它应当有以下的要求: 1.阻力小,速度快,最好能够单马拉乘,极端情况人拉着也能赶路; 2.车身重量要轻,能够被两个人合力抬起,这样才能适用于战场机动要求; 3.结构坚固,至少能承载两个全副武装的士卒,及相应武备如弓弩、箭矢、刀矛的重量。 而公孙度设想中的战车作用要更加的极端,它不是作为防御武器,而是回归其原始职能——载具,只要能带着士卒在战场上迅速机动即可。 这样的战车部队在战场上的作用不是独立作战单位,而是会战的战略支撑点,凭借着战车的机动性+强弩的杀伤力,来杀伤敌方无法遮护的步兵阵线。 也就是说,公孙度打算用战车兵去干骑射的活。 而且这种大军之侧的支撑点是难以攻灭的,有省力装置的强弩,加上战车的阻隔与全副武装的步兵护卫,其构成的阵型足以抵挡任何形式的冲击。 它就像是陆地上的却月阵,以大军为依托前出,以大车防御敌方的冲击,以强弩攻击敌方薄弱点。 要实现这个目的,最为重要的一步就是要有一辆足够轻的战车,才能适应各种战场机动需求。 想到这里,公孙度大声道:“赵真!我们拉回来的那辆天子戎车你还记得吗?” “啊?!”赵真一愣,立时回道:“记得,就是那辆被人刮去金箔的战车。” “嗯!”公孙度点头,将本子拿给赵真看,这样的战车你们能够制造出来吗? 赵真看着上边的要求,有些搓牙花子,阻力小可以不计成本使用青铜轴承,但不仅要重量轻还要求坚固?这怎么能办到? 他有些迟疑道:“这個,属下无法保证,必须与杜大匠等人商讨一番。” “嗯!”公孙度也没有为难他,自己目前就像个下订单的客户,产品得由这些工程师根据需求,结合实际的工艺情况,试验论证之后才知道是否能够达到要求。 其实公孙度这种战车兵的构想,在后世的明朝边军中大为流行,并且一度是其主力兵种,只是其中配备的是火器而不是弓弩,而且当时的明军喜欢用马驼大车,加上佛朗基炮,立下营盘挖好工事,那就是一道防线,防御值拉满,也是当时蒙古人最不愿意攻击的兵种。 公孙度的野心倒没有那么大,在他眼里这种兵种只是起战略支撑作用,其还达不到作为独立兵种作战的要求。 而且一旦达到要求的兵车制造出来,以其作为专门的战争载具,他就能获得另类的高机动步兵。 “文远,你看!”公孙度光是想象就很兴奋,他拿起环首刀在草地上勾画对着近身的张辽道:“一般遇到大军会战之时,两边中军垒起重兵互相挤压,中军,其实是最难啃的地方。” “骑兵也是在这时候发挥作用,驰射骚扰阵型边角,拉扯阵型试图在边角制造混乱。文远你之前所说的骑兵能跑,能到合适的位置发起攻击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这世界上,还没有哪一支军队能够做到完全保护己方的步兵阵线的,只要这一支车兵能按照命令机动到合适位置,再以强弩发动攻击,就能给敌方造成比骑射更大的打击。” 张辽闻言,闭眼想象了一下,在大型会战之时,一支这样的车兵机动到那样的位置,那还真是难以对付。 强弩的射程不仅远大于步弓,而机动起来的弩兵则完全可以找出自己的弱点部位再加以攻击。 怎么阻止?依仗地形?张辽摇头,那就不是会战了,而且若是如公孙度设想的那般轻便战车,两个士卒轻松抬起,那么地形基本上阻止不了。 对付车阵最好是以精锐步兵加以攻击,可是真正会战时,精锐步兵都是在中军对垒的,即便有后备队能派遣精锐步兵,可是车阵天然有利于防守一方,加上对方有强弩辅助,损失必然很大。 封锁消耗?更不可能,这种车兵是依靠大军的,有敌方大军在侧,想要封锁,显然是不可能之事。 忽地,张辽眼睛一亮问道:“若是我在车兵机动过程中,以大规模骑兵阻挡呢?” “啪!”公孙度笑着拍手道:“那就正合我意,在我看来,大军会战,首要之事就是消灭敌方骑兵,我还真不怕你出动骑兵,就怕你不出动。” 接着他轻轻摇头道:“这套战法啊,重点就是在骑兵的建设上,只要我们练出来一支敢于列队冲击的骑兵,其与车兵结合,我想象不出什么办法能打败他们。” 公孙度在地上写出骑兵二字后,狠狠往下一刺道:“所以,重点在骑兵!” 在公孙度看来,步兵的甲再厚也只是行动缓慢的乌龟,只要击败了敌方的骑兵,那就占据了战略优势,而他所设想的车兵,配上强弩、床弩乃至大炮,就是一把用来敲碎乌龟壳的大锤。 张辽点头,汉人自从被匈奴人用骑兵教训了一顿后,就深刻认识到了骑兵的重要性了,可以说在此时,骑兵无论是战术上,还是战略上都有着无可动摇的重要地位。 骑兵啊!公孙度看向湖畔草荡边啃食草叶的马匹,心中有些躁动,若他的记忆没错的话,讨董大战至少要打两年,也就是说,相对中原的诸侯,他有两年的空窗发展期,时不我待啊! 此时,一阵北风自医巫闾山而来,吹得远方的枯黄草浪翻腾,公孙度感受了下风中的寒意,对左右道:“不在此地耽搁了,今日就出发,启程南下!” 第76章 徐荣的等待 河南郡,成皋 在公孙度与张辽讨论强弩用法之时,远在成皋的徐荣亦对着床弩赞叹。 此时的徐荣已不再驻扎怀县,而是退回到了成皋,自公孙度离开洛阳后,关东局势一日三变,诸侯们迅速勾结,讨董联盟声势大振。 十一月,袁绍与王匡领兵驻扎河内,袁术驻扎鲁阳关【孙坚还在打野】,刘岱、张邈、曹操等诸侯驻扎酸枣,三面合围洛阳。 董卓一时压力大增,加快了迁都进程,并且将突出部的徐荣调回到了河南郡成皋驻扎,主要领防东面诸侯。 “尔等已然做好了?”他有些惊喜,对着那些战战兢兢的匠人发问道。 “回将军,我等以那武库中的床弩为模板,再.按...按照您的想法,制作出来了,还请将军验收!”匠人小心翼翼回答,生怕一个不小心惹徐荣不高兴,就此丢了性命。 不怪这些匠人,今年十月以来,董卓已经在洛阳发动了多次劫掠屠杀,其中匠人是重灾区,他们大多被强迫迁移至长安,不从者家破人亡乃是常事。 而徐荣眼前的这些匠人,是他趁着牛辅出京,武库交接的间隙,从洛阳武库中将作搜罗来的。 公孙度未做之事,徐荣自己可是都记着,并且他还将当时公孙度随口一提的三弓床弩的构想记了下来,这不,这些个技艺精湛的匠人这就将之制造了出来。 果然,进入工匠营之后,徐荣看到了那一架显眼的床子弩,比陈球的原型机要小得多,肉眼看上去,机关也要更加精巧些。 “快,试射一发!”他忍不住招呼匠人道。 “诺!”匠人们手忙脚乱的行动,先是使用绞盘给床弩上弦,接着将一根粗大木矛放入沟槽。 随后在徐荣的一声令下,匠人用木槌击朝着机关一砸 “嘣!!”巨大的弓弦声音响起,众人就看到那一支木矛在巨力之下,肉眼可见的弯折后,向着远处飞射。 “啸!”不似普通箭矢,这种木矛在空中发出的是一种恐怖的尖啸声。 而且木矛只在击发后的那个瞬间发生了形变,随后就如放大版的箭矢一般,轻微摆动着身子向前飞去,直到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 即便看不到落点,众人光是从发射木矛时的动静就能预估其威力了。 “多大射程?威力如何?”徐荣迫不及待询问道。 “回将军,这种床弩,最远距离能到千步,以小人的测算,三百步内,洞穿三层铁铠不在话下。” “嗯,”徐荣满意点头,威力着实不错,他甚至觉得有些溢出了。 中国古代强弩在战场上的目的,从来都是为了破甲,哪怕是敌方身穿铁铠,遇到强弩也难以存活,这与西方的铠甲轻易防住弩箭的印象完全不同。 这种现象的最大原因,那便是西方的箭头多是銎装,即箭头套在箭杆上安装,这样的箭矢在受力之后容易断裂,自然无法破甲。 而中国自青铜时代后箭头就采用鋌装了,即箭头细长的尾部插入箭杆安装【例如出土的秦代弩矢】,鋌装箭矢命中目标后受力均匀,并且由于金属长铤的存在,其携带的动能也能全部释放给目标,破甲能力完全不同。 徐荣拿到床弩的第一时间,想的不是用其防守,而是用其进攻。 他与麹义一样,都是凉州战场摸爬滚打过来的,凉州兵队弓弩的使用习惯就是上好弦后,等敌人近身,一齐发射,造成巨大伤亡后,趁着对方混乱,步兵舍弩,拿起刀矛往前冲就是了。 这样的做法,颇有点后世英国龙虾兵排队枪毙的风范了。 而且这还是单方面的枪毙,任何军队,在面对一瞬间产生的巨大伤亡,都会产生恐惧,而凉州兵的战术就是利用这短暂的空隙,使用精锐步兵冲锋,一下子打垮敌人。 中国历史上,要论弓弩玩得最好的,那要数宋代了,在军队编制上,弓弩兵就占了六成,只是宋代对于弩的使用上,是用于拒敌,即远距离覆盖敌人,也就是所谓的将敌人消灭在进攻的路上,这实际上是一种偏向防御的战术,天然的处于被动姿态。 在后火器时代还好,可那时是古典冷兵器时代,这种思想就未免有些超前了,哪怕是在连发兵器成熟的二战,白刃战也屡见不鲜。 在那些边疆少数民族眼里,弓弩造成的伤亡,只会让他们认为汉人耍诈不敢近身,那种心态就如沙俄元帅苏沃洛夫所说:子弹是笨蛋,刺刀是好汉,说明了什么时候都是需要刺刀见红的。 火枪兵不是因发射子弹而厉害,而是因为他们敢于在排枪之后,发起刺刀冲锋。 而汉军、亦或者后来的唐军都提倡近距离射弩后,弃弩操刀子近战的战术。 徐荣心中的床弩正是为此而生的,如此巨大力道的床弩,只要提前布置好战场,待敌方进入埋伏圈,且距离足够近后,木矛破甲洞石,定能给敌方带来巨大震撼! “连弩呢?怎么样了?”徐荣很满意这座床子弩,接着问道。 这里的连弩,并不是连续发射的弩箭,而是同时发射好几只箭矢的弩。这也是匠人们为了将床弩的威力最大化,而创造性的发明,即将单独发射的木矛弩矢改造为并排的短矢。 “回将军,已经做好了。”匠人头领颔首,将徐荣领到另一台弩车前,同样的床弩造型,只是中间的沟槽变成了五道,肉眼可见其能同时发射五只短矢。 “嘣!”这是床弩击发的声音。 “嗖嗖!嗖”这是弩矢飞射的声音,不同于木矛的尖啸,短矢的动静没有那么大,更类似于普通弩机所射。 众人朝目标位置看过去,作为标靶的木人身上扎满了弩矢,待走得近了,大家这才发现,木人身上披上了铠甲,此刻却皆被洞穿而过,深深扎入木头之中。 徐荣看向匠人头领,那匠人立即回道:“回将军,连弩一次可以发射弩矢五根,百步内可破甲,人马在前,几无幸理!” “哈哈哈!好!”徐荣大手狠狠拍打了下匠人,很是高兴“干的好,统统有赏!快快,抓紧时间制作!!”此刻的徐荣终于明白公孙度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些个匠人了,关键时刻,这些人是真的好用啊! 待出了工匠营,徐荣上马朝着军营而去,时局的紧张并没有因为冬季的到来而有所缓解,反而是愈演愈烈了,他在马上紧了紧衣裳,想起自己收到的关于关东诸侯互相扯皮的情报,禁不住嗤笑道:“诸侯联军?呵呵,我徐荣等着你们!” 第77章 训练、商徒 张敞骑在马背上,笑着看向一旁缓慢行进的骑兵,他心情很好,因为他升官了。 那一场精彩的骑兵演练让其入了太守的眼,特地提拔其做了军侯,领骑兵200,在边郡,军侯可不是个小官。 从边地平民一跃为州兵军官,也算是一种阶级跃迁了,只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不止他一人升官,公孙度一口气提拔了五个平民军侯,并且还放出话,他们五支队伍,谁先将骑兵练出来,谁就当骑兵司马。 张敞踩着木制马镫,看着自己的手下,这些人都是各地农庄征募的,平日里使用马匹也只是代步,真要说骑术,绝对比不过草原胡人,也不如他的同乡子弟,可,这都是自己的兵啊! 马镫带来的踏实感让他想起了公孙度之前召见他们所提出的要求:“不再追求骑兵的全能,就练一个东西,紧密队形,就为了对付骑兵集群的冲撞。” 这可把张敞给难住了,他们之前的演练中骑兵的严整队形,可是积年累月训练以及相互配合的结果,要想将这群新兵蛋子练成那样,费的心思和时间可真要不少。 “大兄,太守的要求太高了吧!”自远处打马而来的屯长李文抱怨道,他是张敞的邻居兼好友,这次张敞升官自然将之调了过来担任军官。 “嘿!太守的想法当然是正确的,你我都清楚,战场上马队的队形越紧密,冲击力就越强,那些胡人的马队就是反例,散成沙子样,被我等冲击几回就彻底没了秩序。”张敞赶紧把人拉住,大声把话转回来道。 他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在私下说太守的不是,尽管亲眼见过且与公孙度交谈过,知道公孙度没有郡中传说的那么暴戾,可,政治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李文四下看了眼,知道自己的失言,低声道:“我不是说太守不对,而是这要求太过离谱了,要求骑兵距离达到膝盖碰膝盖,怎么可能嘛!大兄你是知道的,马这么敏感,太近它自己就会躲开,不论咱们怎么练都不管用!” 张敞点头,他也感到苦恼,骑兵的距离着实太近了些,要是这样作战,骑兵对冲那就不需要拼杀了,因为根本没有武艺施展的空间,挤得那么紧,马队冲击下,躲的地方都没有。 “哎!”张敞长叹一声后道:“既然问题不在士兵身上,那咱们就在战马上想办法。将兄弟们召集过来,一起出出主意!” 不一会儿,几个军官赶了过来,有屯长、有队长,都是他张敞的自己人。大家都知道练兵结果关系到自身前途,于是纷纷出起了主意: “大兄,我听第三曲的弟兄说,他们军侯为了使骑兵保持队列,已经将战马换成温顺的母马了,据说甚至将剩余的公马都给阉了,为了防止公马给队形捣乱。”有消息灵通的率先提出一点。 “什么?他们敢对战马下手?都尉不管吗?”一旁的人惊奇道。 “没有禁止,据说上报过郡府,都尉默许了。”那人摇头道,显然也觉得不可思议,太守似乎为了这种战术有些着魔了。 “那咱们也可以啊!先把那些害群之马给阉了!”立即就有人想要效仿。 张敞立刻打住:“别,就算我等效仿,难道能靠抄袭升迁吗?还是得我等自己想办法!” 一个叫王欣的队长提议道:“我曾听部落人讲过驯马,那人说过,马虽然很敏感,但同时马的适应力也很强,属下想着,是不是可以想個法子让马习惯近距离奔跑?比如咱们平时就让马并排着吃、喝、睡,真要跑起来,也要用个东西拉住,并排着跑。” “用铁链拴住,一整个横排的马队都用铁链拴在一起,管马习不习惯,都得忍着!”有人眼睛一亮提议道。 “哪里找铁链去?” “你傻啊!可以用麻绳试试啊。” 张敞笑了,不停点头,总算有靠谱的办法了。 “还有!”李文也被启发了,他举手道:“咱们可以学养牛的,给一行马队做个挽具。” “挽具?” 李文见大家不解,手舞足蹈比划着自己的意思:“就是在一行马队的前方横着根长杆架子,上边有轮子,就像...就像个没人的马车,将马束缚在一块儿,先慢跑,再加速,慢慢马适应后,我们再将架子去掉,这样做一定行!” “好!这个办法有意思,应该可行!”众人拍手道。 “那行!就按这两个法子来,先不管骑兵的骑术训练了,先训战马!”张敞看了四周一眼道“我算是看出来了,自太守发明这马镫以后,骑术的训练难度已然大大降低了,咱们啊,先把战马给练出来,再练骑兵!” “是!大兄说得对!”众人纷纷拱手回道。 ....... 青州,东莱郡 王驰与管承带着海贼众低调的来到蓬莱,抵港之后却惊讶的发现蓬莱港异常的繁华。 蓬莱港口的码头简直人山人海,而且遇到的人一个个也是非富即贵的模样,要不是看到那些海船上的高级武备,还有岸上卫队的全副武装,俩海贼都想就地开抢了。 港口外的长街上,人群熙攘,王驰一边逛街,一边倾听路人的闲言碎语。 “听说了吗?泰山贼已经入青州啦,娘的,焦和领兵去讨什么董,搞得青州各郡连守御兵马都没了,我等被逼得舍家弃业,真是....”一个财主模样的老者跳脚大骂焦和,而看周围人的表情,已然习以为常,也是,能在这个时节上海船跑路的,有几个没些身家?有身家的又怎么能不骂焦和。 “就是啊!此次泰山贼入境,与青州黄巾合流,青州届时必将大乱!冀州一马平川,到时也要遭殃,本来我是想要逃奔幽州的,兄台也是收到消息赶来蓬莱的?”有个文质彬彬的文士拍手道,看样子此人是有些见识的,清晰预判出黄巾的动向。 “正是,真是没想到那柳毅在东莱起事,闹得沸沸扬扬,却没有攻击城池、港口的意思,难道传说那柳毅是公孙太守帐下部曲是真的?”旁边那财主接话道。 王驰在一旁听得心痒痒的,见这二人一直不说是何消息,便学着这些人的做派,上前拱手作揖道:“二位兄台,刚刚所说的消息乃是何事?小弟初来宝地,还请二位解惑!” “哦?也不是什么隐秘,十月以来,青州就有消息流传,说是青州的局势不稳,焦和讨董,无重兵镇压州郡,黄巾即将复起,乃是我等青州有产者的劫难。”那文士模样叹息道。 倒是那财主从王驰的眉眼间看出来此人不是个普通人物,起了结交的心思,从怀里掏出一卷纸递给王驰“哈哈,兄台看看此书便知啦,我等大多是看到了此书,被其说服才来到蓬莱的。” 王驰接过纸张一看,上边大篇幅是对青州局势的预判,什么青州黄巾复起、焦和回兵惨败、中原诸侯血战、一件件一桩桩说的有理有据,仿佛世界即将末日一般,只是最后却是提到了一点: 勃海对岸的辽东郡一片平和景象,远离中原冲突,而且与青州仅仅相隔海峡,待中原战乱平息,也能迅速回到家乡,新任太守对治下百姓一视同仁,求贤若渴,不拘出身,善待商贾,且刚刚提拔了商贾出身的糜竺做长史。 还让郡府出台了多项优惠政策:对携带技术产业的商人,给予经济补偿,免费提供土地。对定居豪富商徒也有优惠:放开田亩买卖,给予官办产业投资机会,乃是置办产业绝佳去处! 看到最后王驰傻眼,这是在,向商徒献媚?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是辽东太守公孙度所为,为的就是商贾的钱,但是商贾却不在意,一方面是册子上所讲的天下大势在一一印证,另一方面商徒对公孙度这种做法并不反感,这年头,不怕被利用,就怕没有利用的价值。 在诸侯想办法拉拢各地士族的时候,公孙度却先将目光投注到那些刚刚发展起来的商人阶级身上了。即便这时候的豪商与士族有着理不清的关系,但也还有许多不在士族控制下的商人,他们手中的资本、技术正是公孙度目前所觊觎的。 第78章 跨海 写得确是诱人,可是作为事业有成的商徒,一个个都是人精,都清楚天上不会掉馅饼,恐怕没有几个敢于直接上门去验证所言真假的。 王驰忽地就明白了,为什么蓬莱会这般繁华,一者是如今此地在东莱宛如异国,无人招惹。一者恐怕众商人还存有观望之心,将此地作为中转站,想要看看焦和回军后的结果,以及青州民乱的是否有尽快平息之可能,若真是到了崩坏时刻,到那时再去辽东不迟。 王驰辞别了刚刚认的俩异姓兄弟,转头向糜家的商栈而去,尽管糜辉径直去了对面的沓氏,没了熟人,可王驰手中有公孙度的令牌,还是很轻易地便在蓬莱给海船进行了补给以及更换帆装。 在这过程中,不免用了些手段,从糜家多讹了些武器装备,反正有公孙度买单,王驰用的是心安理得。 只是在这个过程中,消息不免有所走露,渐渐地,蓬莱港就有了东莱海贼打算去劫掠马韩的传闻,不过有航海经验的商徒都觉得此事太过离谱,对此不屑一顾。 “王老爷。您真的要去马韩?那可真够远的,你本钱挣得回来吗?”糜家的管事好奇询问,眼神中满是戏谑。 “哼,一个個真真是燕雀,不知那什么大雁之志,等我王驰返回,定要吓尔等一跳!” “哈哈哈,好,王驰老儿,我等着,看你这老胳膊老腿,能翻起什么浪花来!”有认识王驰的船主大声道。 “嘁!”王驰扭头,知道自己光凭言辞是不能取胜的,对着一脸气愤的管承喊道:“开船!让这帮愚夫看看,什么叫横穿渊海的大丈夫!” “就是!开船,不要让人小看啦!”水手们闻言也都憋足了气,手脚麻利地开船向外海驶去。 ...... 三日后,王驰一行船队离开了成山海贼窝,笔直的向东,朝着无边无涯的深海驶去。 管承心中忐忑,真正要面对深海,他还是不如王驰那般自在,四下环顾一圈,却发现那些手下们是一脸兴奋,没有他心中那么大的恐惧。忽地,管承心中了然,与这些经年海贼相比,自己确实没有什么拼命行船外海,只为了逃命躲避官军的经历。 入夜,各船点起了灯火保持距离,船只降了半帆,即便如此,在西风鼓荡下,船只依旧行驶得很平稳,而且并非夏季东海也不容易出现台风,所以各船水手的心态还是比较好的。 船舱内,王驰盯着海图有一刻钟了,他的手指在颤抖,他的大脑正在不停的计算。 抬头,他瞥了眼船舱中间的线香,其在缓缓燃烧,寥寥白烟升起,熏得舱室有股别样的香味。 “根据刚刚测算的船速,晚上不过更的话,今晚能行船150里(汉里)”他的手指在图上轻轻滑动,他在嘴里小声嘟囔着:“加上今天白日里的行程,明天上午应当就能看到乐浪或者马韩的海岸了。” 王驰心中远没有水手们看到的那么信心十足,但是呢,这种将自己身家性命都给压上的冒险经行为,让他那颗即将枯朽的心,再次澎湃起来,此刻哪怕前方真的有传说中的海渊,会让他们一行掉落黄泉,他也觉得不虚此生,能笑着面对死神。 “若此行成功,今后,所有的海贼,不,所有的外海船长,都将知晓我王驰的名字,也都会传颂我的功绩,是我,开通了青州直达马韩的航线,哈哈哈!” 王驰在心中遐想,以至于整夜翻来覆去,吊床的摇晃也不能让他入睡,他罕见的在海船上失了眠。 翌日上午,船只张了满帆,全速向着东方而去。 只是水手的心情都有些沉重,经历了一日夜的行船,仍旧没见到海岸,让大家禁不住怀疑起王驰所说的真实性。 不过,随着时间流逝,各种征兆都在预示着前方情况。 先是有海员发现了大群的海鸟向南飞行,这至少证明了附近有岛屿的存在。 然后是有水手自波涛中打捞起水草、杂物,据有经验的水手判断,那些植物并不是海中生长的,应当是岸上的植物随着入海口的河水冲刷入海中的,这就说明了前方应当有处河流入海口。 “有岛!” “不止一个,好多,前方是群岛!” 终于,桅杆瞭望的水手率先发现了前方的岛屿,激动地在上边大声高喊。 “呼!”众海贼终于松了口气,接着大声欢呼起来,这至少证明了他们此次的冒险航行是正确的。 船只并没有上岛,也没有急着去找海岸线,都是些经年老贼,在海船上呆习惯了的人,不在乎那短时间在陆地上的安稳,而且彼此心中都知道谋定而后动的道理,等待着首领们的决议。 这时代的水手,恐惧的不是船上生活,而是前方的未知,一旦王驰的说法、航线被证实,那其他事情都是次要的了。 各船的统领都是第一时间让属下记录海图,遵从古老的方法,在纸上记录航线起点,太阳方向,一路的礁石,海流.... 慢慢地,船队沿着群岛向南,王驰渐渐通过海岛、礁石等地形特点,在他的老海图上找到了他们的所在位置。 “这里的群岛是乐浪郡的最南端,群岛的南方是马韩国最大河流【汉江】出海口,即目支国,也正是我等的目标所在。” 旗舰上,王驰召集了大小头目,布置着任务。 “据我所知,三韩中只有弁韩产铁,且三韩与倭国等国不类中原,铁料金贵,皆是以铁作钱,马韩国不生产铁器,武备必然不如我等。可是,即便如此,我等上岸之后亦不得骄狂。先打探消息,捉几个舌头回来!” “是!放心吧,头儿,您都弄来这么多好兵器了,现在兄弟们除了汉兵,什么都不怕!”手下海贼皆颔首,有人大声回道。 “对,这个什么马韩国,我听人讲过,学着大汉搞什么郡国治理,不过都是些部落头人,还分了54个国,搞得不伦不类的,为人笑话!头儿放心,我等省得!” 王驰见士气正旺,也不好打击众人,只得颔首,“那好,我等即刻南下,找一处合适海岛歇息一晚,明日上岸!” “诺!”众海贼大声道,此刻的王驰威望达到了极点,海贼们对于这种能带来巨大好处的首领,自然是万分敬仰。 ..... 辽东郡,沓氏(今大连市) “什么?王驰那厮说是要去劫掠马韩?”糜竺吃惊道,接到糜辉的回报,他有些不敢置信的反问,不是他小瞧王驰,而是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一小小海贼,是怎么敢于去劫掠一国的?就仗着手里那点儿刀枪? 在糜竺这种商人眼里,打打杀杀总不是最好的取利方式,所以搞不懂王驰的动机在哪里。 “是的,家主!据蓬莱的管事汇报,那厮在蓬莱换了帆装,还顺带讹了些兵甲之后,就直接出港了。”糜辉也是一脑门问号,哪怕他在海上行事比王驰还要凶残,可骨子里也还是个商人,有些搞不懂王驰这厮的脑回路。 “不过,似乎,马韩国内尚无统一之制度,散为无数小国,辰王也只是有名无实的三韩之主。若是他王驰打弁韩的主意,我还要担心他吃亏,可若是马韩,那就不一定啦,说不定真能让他成事。”糜竺回过神来,轻轻摩挲着下巴沉思。 仔细想想,他又觉得王驰这种做法并不是心血来潮,马韩的情况,说是处于中原的西周时期也不为过,即便士卒有些凶悍,但那只是野蛮而已,碰上汉军的铁甲、强弩,真不一定打得过,他们这些商人要不是本着做生意细水长流的想法,说不定也会忍不住抢一把。 “中原时局丧乱,若他王驰一海贼都能在马韩搅动风云,我糜家又何尝不能插一脚?”糜竺不言,心中念头闪动,忽地,他睁开眼,像是下定决心一般,转过头来沉声吩咐糜辉道:“你去给糜芳传信,密切关注王驰一行的踪迹,想办法搞清楚他们的航线信息,去吧,尽快!” “诺!”糜辉领命,转身退下。 第79章 船主 在王驰进行他的航海冒险之旅时,辽东的公孙度几乎在谋划着同样的事情。 离开无虑县之后,糜竺率先南下,而公孙度在襄平稍作耽搁,重点安排练兵事宜,在辞别张辽等人后,公孙度于辽水入海,乘船南下去沓氏。 其实走陆路去沓氏更为稳妥,但公孙度还是选择了乘船,其不仅仅是因为速度,还有就是通过这一路上的观察记录,他不再如此前那般对海船的安全性产生质疑了。 北方使用平底船不是没有原因的,使用需求决定了产品性能,渤海的风浪,基本上打不翻平底船,尖底船就更不用说了。 公孙度还曾叫糜竺根据他们家族这些年来的船只失事记录,将失事位置一一在地图上标注出来,结果显示,自船只入海之后,在途中失事位置主要集中于黄海海域,极少发生在渤海,这足以说明渤海海域的安全性,再加上公孙度还是乘坐的尖底船,安全性更佳。 十一月了,辽河口正是北方呼啸的时候,北方的寒流经由平坦的辽河河面南下,一股脑儿的涌向渤海。 “此次行船,不再沿岸航行,直接驶入深海,根据我的指示行船!”辅一上船,公孙度便向船主下令。 上一次行船北上,公孙度不仅仅得知了渤海的海况,还将王驰的那一副破旧海图进行了验证,此时跑船人使用的天体观测仪器还是从海贼那里传出来的,据王驰所说就是当年的钦天监所授,仪器原理很简单,看模样像一把没有弓矢的弩,使用时需要双臂水平握持,一端带有望眼,即一铜制圆环,一端是类似望山带有刻度的装置,使用时将装置平面与海平齐,以望眼观测太阳或北极星,观察其在望山上的刻度,即为纬度值。 这法子传到后世,被人改良后,使用大小不一的牵星板,并且在记录中添加了灯笼骨、华盖星(五帝内座与仙后座W形五星之间)、织女星(天琴座α)等星体的信息来辅助推断纬度。那时唤作牵星术,后世郑和下西洋,主要靠的就是牵星术和针路图的辅助。 公孙度想做的,与那王驰别无二致,那便是不走沿海,直接南下,一切航行按照海图和观测数值,减去在沿海航行非必要的时间消耗,与王驰的踟蹰不同的是,公孙度对自己的海图信心十足。 行船的船主也不为难,欣然答应,与公孙度交谈过的他,清楚知道公孙度在航海上的学识远胜自己,加上太守自己都在船上,他就更不怕了。 150公里的直线距离,在过更的速度之下,船队清晨出发,在傍晚就抵达了长兴岛,此地在行政上已经归属于沓氏了,这比以往沿着海岸,需要时刻担心岸边复杂的海况,注意触礁的风险的而导致的缓慢航行完全不同。 船上的水手、公孙度的属下第一次感受到了海路的便捷,船主对着自己记录的海图欣喜若狂,今日一天的航行经验,比得上他前半辈子的海上饭了,这种冒险,这种脱离沿海舒适区的,冲向未知深海的做法,刷新了船主的认知,而且,经此一事后,这条海路在船主眼里再也不是陌路啦! “太守,此乃小人亲自绘制的海图。”船主徐位小心翼翼的近身,双手将自己画的海图递给了此刻目不转睛观察长兴岛的公孙度手中。 “你这是?”公孙度有些迟疑,拿着船主交给自己的海图,不明白此人的用意。 经过徐位的解释,公孙度这才恍然,这是将知识当作可以传诸后世的无价之宝的时代,此次的航行全程是公孙度指挥,他的这些操作、测量的数据、绘制的海图按理说是都应归属于公孙度,徐位没有得到公孙度的允许,是不能使用这副海图的。 “勿需如此!”公孙度听明白之后,将海图塞了回去道:“此图船家也不可敝帚自珍,尽可能传给其他的船家吧!某觉得啊,辽东海面上的船,越多越好嘛!” 手里握住公孙度塞过来的海图,听了公孙度大气的话语,徐位想起自己的小心思,心感惭愧的同时也大为感动,拱手道“太守放心,小人一定将此航线传播出去!” “这洋面上的海船多吗?”公孙度好奇问道,正好,趁此机会他也想摸摸北方海上交通的底。 “唔,海船大多在南方的莱州湾活动,沿岸的乐安国、齐国、北海郡等地,本就是齐国故地,那里自古就商业繁茂,水系纵横,故而河船、海船众多。 其次便是渤海洋面上,渤海郡地属冀州,人口众多,商业发达,所以跑海船也很多。 最后才是辽东湾,海船的活动范围也主要围绕在沓氏沿岸,此地海湾众多,良港遍布,加上地处海峡要道,无论是南下三韩倭国,还是从辽东前往青州,此地都是必经之地,故而商旅稠密。”徐位也不藏私,将他作为船主跑海多年的见识一一道来。 “渤海郡、乐安、北海...”公孙度在心底咀嚼着这些地名,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青州黄巾最终会前往冀州,试图与黑山贼合流,只是在途中被公孙瓒揍了一顿,地点就在渤海? 这么一来的话,这渤海洋面上,沿岸的乐安、北海、渤海都将要被黄巾给祸祸了,那海船不就只有往他公孙某人这里跑? “这样吧,徐船主,某拜托你一件事,这海图你尽管收着,传与不传都由你。只是,你要帮我宣传一下,辽东现在缺海船,有船主来辽东落户,有赏!财货、土地皆可。若是觉得辽东跑海船无利可图,也可以将海船售予官府,官府长期敞开收购海船。 还有就是,某打算于明年夏,就在沓氏办一次海船船主的大会,不论地位出身,只要是海船船主皆可参与,目的无它,让天南地北的船主们趁此机会交流一下各地的海况,探讨新的航海术!” 公孙度沉吟了会,就将自己的想法一一道出,主要是为了给渤海洋面海船主再添一把火,让那些在战争来临时踌躇的船主们有一个明确的去处。 而且从徐位的口中,公孙度敏锐地发现了此时海船船主们的分裂之态,各自专注于那一亩三分地,不逾矩,不交流,这可能也是各地造船技术、航海方法分布不均的重要原因。 今明两年,渤海郡、乐安国境内的商徒可要倒霉了,届时,有徐位的宣传,定然有许多找不到出路的海船船主会来辽东找口饭吃,会跑船的船主、会开船的水手,可都是技术人才啊!总不能让他们全都在乱世的沉浮中湮灭掉。 “这个!?”徐位有些结巴,虽然他对于公孙度实际谋划一无所知,可是却被其话语中的气魄所敬服,无论是辽东新的亲近船主的政策,还是召开船主大会,这是他第一次,从大人物的口中听到对他们这些船主的优惠,还亲自下场召开会议,只为了传播航海技术!这让他禁不住有些热泪盈眶。 徐位拱手,深深施了一礼后道:“请太守放心,小人就是一年不做生意,也会将太守的意思传达到各地船主耳中!” 第80章 盐场 船只抵达的长兴岛,此时还是一个独立的海岛,与大陆隔着条窄窄的海峡,不像后世的长兴岛,经过长久时间的洗礼,以及河水携带泥沙的冲刷之下,几乎与大陆连接在一起了。 公孙度对此地很感兴趣,这里与大陆突出部互为犄角,形成了一个海湾,后世名叫复州湾,此地因为复州湾盐场而在后世极有名气。 复州湾盐场处于北纬39度,是地球上最适合晒盐的纬度带。此地全年四季分明,承受太阳辐射变化较大,属于明显的海洋性气候,年平均气温10.3℃,且空气湿度小,风速大。这些因素都有利于海盐生产,复州湾盐场是后世中国的四大海盐场之一。 辽东早有产盐的历史,春秋时期,管仲向齐桓公献策说:“齐有渠展之盐,燕有辽东之煮。”说明那时候的辽东就有了与齐国齐名的水煮海盐的工艺了。到了后来,明洪武十四年(1381年),明朝廷在复州湾设盐百户和煎盐军,管理和经营盐业事务,那时候复州湾已经成为全国海盐生产的重要地区。明朝时候采用的生产方式依然是“煮”。直到清雍正年间,山东人刘官带来了先进的技术,煮盐才进化为晒盐。嘉庆十三年间,有商户在复州湾一带创筑盐田,戽水晒盐,获利很大,逐渐有人跟风,这才有了后世那片巨大的复州湾盐场。 而此刻,这片盐场在公孙度的眼中,只是片光秃秃的滩涂,没有任何植被,上边自然也没有什么人烟。 “沓氏有盐场吗?”公孙度向身边的阳仪问道。 “有的,沓氏有两处官营盐场,离此地不远,绕过长兴岛,越过当地人称的葫芦湾即可到达。”一旁的阳仪闻言立刻回道。 公孙度点头,阳仪是做了功课的,他口中的葫芦湾,即后世的普兰店湾,其位于辽东半岛西侧,伸入陆地30余公里。湾口向西南朝渤海敞开,三面被低山、丘陵环绕,湾内水域狭窄,岛屿与残礁众多。与复州湾相似的气候条件,使其湾内亦有大量盐滩分布。 “唔,走,上岸看看,”公孙度眯着眼瞄着那处滩涂,想着上去考察一番,正好船队要在长兴岛落锚,于是他招呼阳仪道。 坐上小船,一行人晃晃悠悠的上岸,阳仪落地后就吐个不停,看来还没有适应海船的晃荡,同行的公孙度倒是没有什么感觉,可能是穿越的缘故,公孙度如今的体质有所加强,特别是在晕船等精神抗性方面。 公孙度攀着低矮灌木上了复州湾一处滩涂的高点,放眼望去,远处是蔚蓝的海,近处是白色的沙,这风景,可以入画了。 可惜公孙度不是个解风情的人物,吟不了什么东临碣石的诗篇,在他的眼里,这可是一大片天然盐场啊! 以自己的脚步丈量尺寸,公孙度细细打量着脚下的土地,这种坡度,正好适合上下布置盐田,多么适合施行晒盐法的地方啊! 公孙度用自己的佩刀往地上一戳,翻起一层沙土后,看到了厚实的黄土,做盐池的成本也不高。用手指沾了点口水伸到空中,感受了下此地的风速以及风向后,公孙度笑了,此地绝佳啊! 正好阳仪气喘吁吁的攀爬上来,公孙度兴致勃勃的拉着他,指着下方的一处窄窄的海湾道:“你看,只要在此处修一道水闸,那么就能将涨潮时上升的海水留下来。” 阳仪蹙眉很想问句“留下海水干什么?” 然而还不待他发问,就见公孙度撒欢一样,蹦跳着下坡来到那处海湾旁。 公孙度看着海湾礁石上的水迹道:“这里的海水水位最高处在这里。”接着指向一旁的滩涂道“那么以这里滩涂的高度以及坡度,至少可以修建四五层的盐池,使用翻车,哦不,此地风大,风车最佳,用以提水,将海水提升更高处,将之浇入盐池中,凭借此地得天独厚的日照和风力优势,日晒风吹之下,无需多少人力,就能够产出天量的海盐。” 晒盐法,有纳潮、制卤、结晶和收盐集坨四大工序。在制盐过程中,首先要在海水涨潮时通过提水设备将海水抽入到蒸发池中,通过蒸发、过滤把海水浓缩成饱和卤水,再把饱和卤灌入结晶池继续日晒。 这种方法,其实就是利用风吹日晒蒸发水分,使得盐的浓度变高,而一定温度下盐在水中溶解度不变的情况下,持续添加卤水提升水中盐浓度,会导致海盐自然析出,形成结晶。 “晒盐?!”阳仪诧异道,他还是第一次听人讲这种制造海盐的方法,听着不可思议,但看到公孙度讲的有理有据,阳仪也一下子找不出质疑的道理。 “唔,这里是个好地方,就是前期的投入太大了,修整滩涂,修建盐池,雇佣人手,建堤坝等等,无一不是巨量的投入,并且晒盐的周期长,意味着投资周期也长,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得起的。”公孙度看了看,忽地皱眉道,要是以官办产业来做,这些都不是问题,不就是多派些徭役,持续的投入而已,可这般兴师动众的,不符合公孙度的初衷。 “听说沓氏来了很多商徒?”公孙度忽然扭头看向琢磨着晒盐法可行性的阳仪,沉声问道。 “啊!?”阳仪一愣,霎时间回过神来答道:“正是,主公此前的布置起了效果,那些青州商旅忧虑黄巾的破坏,举家逃亡者甚众。其中大部滞留在东莱,但也有许多被主公重用商徒的信号所吸引,前往沓氏置业者有之,前往襄平投书者有之,相比下,沓氏的商徒更多。” “那好,你过来。”公孙度对阳仪招手道:“这片滩涂作为晒盐场十分合适,我稍后会专门撰写一篇晒盐法,你将此地的形势、地理、海况等记录下来,到了沓氏,我有大用!” “诺!”尽管不知道公孙度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阳仪还是径直听令,这么多年了,听从公孙度命令已成条件反射。 辽东郡,沓氏 作为与青州隔海相望的地方,近些日子正是热闹的时候,往来的商徒、富贵人家翻了几番,将沓氏的地价都给炒了上去。 沓氏城内的一处商人集中的酒肆中,挤满了前来喝酒以及打发时间的商徒酒客。 “糜家这回可算是发达了啊!”有人看到糜竺出城时的仪仗,此刻不由感叹道,语气很是复杂,满是感慨,其中带着羡慕,也夹杂着嫉妒。 “对啊,自前汉孝武皇帝之后,有多少年没见到商贾出身的官员了?”有人接话道,言语中满是对当前社会这种商徒歧视不满。 在东汉,纯粹商人出身的官员基本是不可能的,在大汉朝的潜规则中,官员经商这种行为意味着自秽,也就是说将经商视为污点,这样的舆论环境下,怎么可能让你商徒做官? 商人在汉代是苦逼的,汉初他们站在黄老治国无为而治的暴富风口,穷人乍富自然穷奢极欲,遭到了整個社会的鄙夷,同时朝廷也不停出台政策对这个群体加以限制。汉武帝时出台的告缗简直就是对商人的一场分食盛宴,其鼓励告发算缗【看作财产税】不实,凡揭发属实,即没收被告者全部财产,并罚戍边一年,告发者奖给被没收财产的一半。 然而,财富是吸引人的,正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汉代的官吏为了财富自己也在经商,朝廷打着重农抑商的旗号,目的还是为了垄断取利,商人在汉代的待遇就是:重税专卖以压迫,酷吏峻法以威吓,卖爵赎罪以笼络。有人破产,有人得爵。然而只要存在着幸存者,商徒这个群体就依然可以延续。 糜家能够在辽东发迹,让许多不甘寂寞的商徒有了妄想,或许,公孙度会是那个让他们挣脱枷锁之人? 只是,刚刚抵达沓氏的商徒们就被公孙度的所作所为给吓住了,席卷辽东郡的这场豪强屠戮,终究是让许多人踟蹰了起来,商人看重的还是那份家财,即便公孙度打出了以汉家法令处决的正当旗号,可在那些身子本就不干净的商徒眼里,那就是谋财害命,故而有些物伤其类起来。 商人的软弱性这就体现了出来,他们一股脑拥挤在沓氏这个辽东边陲,试图躲避公孙度的屠刀的同时,还想吃掉公孙度释放善意带来的那些好处。 第81章 做生意 “沓氏是个好地方啊,自秦末到新莽,海东的辽东郡、乐浪郡就是亡人躲避战火的绝佳选择。而沓氏正是在此条线路的必经之地。”有人对沓氏将来的发展发表看法道。 “对啊,正如那篇文章所言,中原这场大乱是必定躲不过去了,诸位都是聪明人,战火面前,还是身家性命重要啊!别的不提,公孙太守对我等商徒的体谅,就是多少诸侯不能及的。”有人赞同,并且为公孙度开脱道。 “是极,我在家乡,就常受官吏欺压,即便到先帝那里买了爵位也不管用,尔等士人仍旧将我等视为贱人!”有人为自己的遭遇抱怨道。 “兄台所言甚是,某亦是如此,我等商徒没日没夜的苦干,苦心孤诣积累每一个子儿,才有今日的家业,也都不是抢来的,他们凭什么歧视我等?”有人终于忍不住,发出了这声灵魂拷问。 也许是辽东无士族的现实,以及沓氏多商人的环境,让这群平日里唯唯诺诺的商人都敢光天化日之下对士人大放厥词起来,要是让中原的士族得知这些话语,定要让尔等知晓何为积善之家的威严。 群情汹汹,商徒的抱怨之声不绝,此时此地的沓氏,恰好汇集了各地逃亡的商人,他们在各地的遭遇大同小异,相同的经历让这伙人互相生出好感来,只觉得大家都是商徒,利益应当保持一致,吵吵嚷嚷间,有些人竟然在懵懂中生出了一丝阶级意识。 忽地,喧嚣的酒肆被一个急匆匆的尖鸭嗓子打破: “嘿,都别在这瞎扯淡了,官府那边贴出告示了,太守想要和大家做生意!” “轰!”先是一静,然后是更大的吵嚷之声。 “什么告示?细细道来!” “对啊,太守怎么就要做生意了?” 那个冲入酒肆的小个儿身影被大伙儿围住,一個个问题砸到他脑袋上,没有经历此等场面的大脑顿时宕机,说不出话,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渐渐被人群挤压覆盖。 “别再问了!诸位,我这里有官府告示的抄本!”粗豪的声音自酒肆外面响起,只见一个着锦袍的光头汉子迈着大步而入,出声的同时他那巨大的身躯轻而易举的挤开人群,将那个被人潮挤压得出不了气的矮个儿抢救出来。 有人认识这位长相‘出众’的兄台,大声出言道:“陈兄,快说说,太守张贴了什么告示。” “嘿,别急,大伙儿都有!”姓陈的商徒挤出个“和善”笑脸,对着那人大声回道。 确实没有让人等太久,随着陈姓商人招手,立刻就有众小厮自屋外进来,每人怀中抱着方方正正的纸张,给在场的商人一一分发,无一人落下,快速而整齐。 这让在场的商人不由感叹:这种做派,这种效率,不愧是豪商啊! 见到许多人都在感慨,认识陈姓商人的给周围介绍道:“这位是陈江,也是最近抵达沓氏的,其初一抵达,就大肆购买沓氏的土地商铺,使得沓氏的土地价格暴涨,让我等只能捡他的残渣。他还响应了官府号召,投资了沓氏官办的造船厂。可以说,此人自从抵达沓氏后的所为,简直就是在撒钱啊!此等做派,必定是一方大豪无疑。” 陈江默默的看着那些阅读告示的商徒,心中满是不屑,这些人啊,空有钱财而不知其用处,与冢中枯骨何异?怪不得在家乡被士族官吏欺压。只不过啊,正如太守所言,钱财无罪,想要图谋这些人的钱财,自然要忍受此等人的愚蠢。 场内马上就有人发现了告示的奇异之处,所有的告示大小一致,内容的字体一模一样,这是如何做到的?在场的都是有商业嗅觉的人物,四下交流,却无人知晓其中秘诀,当即就有人大声道:“陈兄,这告示如何做出来的?这般精致,简直一模一样!” “嘿!这便是太守所说的生意之一,唤作印刷术,某率先出钱,买下了这项技术,哈哈,尔等是第一批见识到此等技艺的人。”陈江手里捏着一张告示,面露得意的对着众人道。 “什么?这厮怎么从太守那儿得到这份好处的?”人群中顿时炸了锅,百分百复刻文字的技术,其中的含金量怎么夸张都不为过,却被眼前这个大汉轻易夺得,让大家心中都充满了不甘,只觉得陈江这厮是走了狗屎运。 渐渐的,人们将告示阅读完,大概清楚了其中内容,公孙度在告示中对治下的商人提出了一种倡议,那便是一起出资一起做生意,即所谓的股份制。 比如此前陈江投资的沓氏造船厂,就是官府出土地、厂房、相关技术,由商人出资金、自带匠人、劳工,双方协议各自的股份份额,年底按船厂的利润进行分红。这样的新奇做法,一度让那些抵达的商人以为这是官府敛财的新方法。 只是,刚刚从陈江嘴里听说,这种生意还可以买断的?那不就是垄断吗?垄断代表什么?暴利啊! 在场的商人赶紧在告示寻找着是否有买断选项,可惜的是,这种明显的发财机会并没有写。 也就是说有些行业要想入门,要先给太守显示诚意?有人在心中嘀咕。这不奇怪,陈江能够后来居上,一下子把握住了沓氏的财富风口,不就是对太守、对辽东郡府报以绝对的诚意吗?真金白银的出钱,就是商贾表示诚意的唯一方法啊! “陈兄,劳烦你给大家伙讲讲,太守这个合伙做生意,到底是个什么章程?”有人终于耐不住性子,率先发问道。 这其实是商徒们最想问的,商人嘛,第一念头便是赚钱,之前官府抛出的好处自己没有抓到,现在见到了吃肉者,自然是想要跟着喝汤。 而且从告示的用辞上看,这份告示并不是以辽东郡府身份,而是公孙度本人的背书,比起无法可以背负信誉的官僚群体,公孙度这个具体的人出声,那就显得可信多了。 陈江面露不耐,但是在众商徒的苦劝之下,这才开口道:“这法子就跟各位本钱不够找同乡借钱一个道理,可以还本付息,也可以用钱入伙。” “太守此次的告示,意思就是如此,官府可以向市场,也就是诸位,提供以往不能得到的那些东西。比如山林的开发权,矿藏的开产权,还有就是诸位极为重视的秘法、技术。 太守说啊,辽东苦寒,能留住人的,唯有公平,所以辽东郡的一切行事,皆以公平二字为准。”陈江顿时化身公孙度的政策宣讲员,以极不耐烦的姿态给众商人灌输起公孙度的政策起来。 “诸位,在某看来,太守才是真正会做生意的,他老人家说,做生意啊,要想成事,就需要有人提供土地,有人提供技术,有人提供劳力,有人提供资金,这些东西缺一不可。” 陈江将公孙度的言语复述一遍,顿时引起了在场商人的共鸣。 “太守真乃我等商徒的知己啊!”有人颔首感叹道。 “是极!太守此言甚有道理!”有人附和道。 “太守还说什么啦?快说!”有人不满的催促道。 “太守还说啦,这告示上的合伙做生意意思就是,明明白白的告诉大家,太守他老人家想要做生意,分两种情况。 一者是官办生意想要扩大,缺乏资金人手,这时候,官府出土地、技术,尔等出资金、劳力,即所谓共同持股,利润按股份分红。 二者,即诸位如若有可以盈利的生意,技术、劳力、资金、土地,拿你所有的东西去找官府,官府为你补足剩余,共同来促进生意开展,同样的,双方按股份分红。” 第82章 意识 “轰!” 陈江的话音刚落,场面再次陷入了沸腾。 公孙度的章程内容及目的,皆在场商人闻所未闻,从字面意思上看,公孙度就是在不遗余力的支持商徒在辽东的发展,不仅没有对他们进行限制,还要在各种关节处大开方便之门。 其中不止是给了所有商人一个投资机会,还给了缺钱、缺要素的商人一个融资渠道,股份制的提出就是为了融资,无论是官方渠道的融资,还是民间资本的融资,公孙度提出这点,就是为了让沓氏拥挤的资本,有一条可以顺利流通的渠道。 资本的出现,就必然少不了融资、借贷等金融操作,而公孙度想要做的是,提点一下当前的商人,资本的力量,只有大规模的汇集才能展现出来,如以前那般条块分割,画地为牢的话,资本根本就流通不起来,也就无法调动多大的资源,无法展现出资本的力量。 没错,公孙度就是在培育资本,即便在未来它会成长为吃人的恶兽,但是在此刻,他还只是个需要呵护的幼崽,公孙度很清楚,工业化就是个资本增密、技术增密的一个过程。 而且,不同于后世中国那种只能自我剥削来转移工业化成本方法,这個时代的公孙度有太多方法来转移工业化的代价了。 商人一方甚为忌惮公孙度的权力,掌握刀子的公孙度,可以随时掀桌子,可谁知道公孙度对他们呵护备至,小心翼翼,生怕吓走了这些完成了原始积累的商人。 提出股份制也有让商人们安心的因素在其中,从商人一方的民间生意,到官方以土地、技术入股,变为了官商一体。因为只有利益结合了,生意才有长远之可能。 陈江是公孙度抛出去的砖,等着后续的玉自投罗网,概因拉投资守则的第一条,就是不能表现出缺钱,能让投资人抢着投钱才是合格的融资者。 “敢问陈兄,你那什么印刷坊,是个什么章程?”有人跃跃欲试,就有人谨慎持重,率先问起陈江这个为众人趟路的先行者来。 “章程?嘿嘿,某直接向太守府奉上三百金换来这印刷术,而且某还会将往后经营所得三成上缴太守。”陈江闻言嘿嘿一笑,举起三根手指道。 “光是购买费用就三百金!还要上缴三成?太守平白就要三成所得?太多了吧!”有人惊呼,然而不待他继续讲下去,就有人拉住其手臂,让其住嘴。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慢慢也就想明白了,陈江的那三成股份,恐怕就是成为官商的条件。都是在大汉做生意的,谁不知道要想将生意做得踏实,就得上下打通关节,新到一地,没有关系,没有人脉,这其中的花费可就说不准啦。 此时的商徒尽管不知道什么交易费用理论,可是老于世故的他们却知道,与其不停的上下打点,不如找准关系,找到最大的那个权力者,交易对象越少,交易成本越低。为什么那么多商徒想要成为皇商,就是皇商的背后是天下权力最大之人,那么皇商这层皮能省多少交易费用? 而此刻,不少人已经琢磨开了,若是按照陈江所说,给太守三成股份,就相当于有了官商的皮,若是能就此少了关税抽成,吃拿卡要,这么一算,这些钱也算不上多,因为陈江也说了,上缴的是利润的三成。 这一刻,许多人眼睛一亮,似乎想明白了所谓太守做生意的初衷,这不就是收保护费吗?若是保护费真有效果,上缴三成也不是不行啊! 正当在场之人为自己的聪慧而暗自窃喜的时候,却听陈江面向场内一位书生打扮的年轻人道:“左兄,你我合伙可好?你家的左伯纸名扬天下,若加上某的印刷术,简直珠联璧合啊,试想一下,桑皮、墨水这些低廉之物,在我等的联手之下,就会变成价值千金的精美图书。” 左平被陈江点名,有些猝不及防,可是听到陈江的言辞,他那颗躁动不安的心也开始跳动起来,脸色霎时间变得涨红,不过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缓缓开口道:“陈兄厚爱,左伯纸乃家父所创,某以之从商已是不孝,怎能将制作之法透露给他人” 陈江似乎盯上了左伯纸一般,摆手道:“左兄多虑了,某不贪图你左家的传家手艺,某合伙的意思是,咱们互相持股,统一行动,你负责提供质优价廉的纸张,我负责将之印刷成书。减少中间交易,那么我们就能将书籍成本拉到最低,左兄想一想,整个天下,多少人想要一本书而不可得,又有多少人在捧着不便的竹简? 而且,左兄,想一想我等身在何处?沓氏!从此地行船,那三韩、倭国,南方的小国,多少外邦之人想求一本华夏典籍而不可得?书本,到了那些地方,岂是金银可比?” 左平不知道陈江为什么要在大庭广众之下招揽自己,可他现在就想捂住这大汉的嘴,这种赚钱之机,咱们回去关起门来细细讨论不好吗?怎么能当着众商徒的面讲出来呢? 果然,那些本对书本生意不感兴趣的商徒闻言一下子亮了眼睛,这利润,说是百倍,都是小瞧华夏典籍的吸引力了啊。 立时,就有一个富态商人起身道“陈兄,我乃清河崔浩,我家的桑皮纸论质量亦不输他左伯纸的,而且价格低廉许多,长安洛阳城内,多少商铺售卖我家纸张?而且,我现在可以做主,以造纸技术与陈兄合伙,绝不推脱,咱们现在就可以立下字据!” “清河崔氏?” “听说是清河的大士族,近些年出了不少人才。” “想不到沓氏也有崔家的人!” “嘿,士族再大也照顾不了所有人啊,这崔浩明显是个家族不受重视的,不然也不会做商徒了。嘿嘿,我估计他口中的做主,也是空手套白狼。” 崔浩的发言顿时引起了一番讨论,其中大多是讨论其身世的,崔浩自报家门的做法让陈江很不愉,这明显是在拿家世来压左平啊。 不过陈江的城府还是有的,没有表现出情绪来,反而和气道:“欢迎崔兄入股啊,咱们三家联手,天下恐怕再无对手啦!” 陈江的话语一出,让在场的商徒顿时大皱眉头,没有商徒不喜欢垄断,也没有商人不讨厌别人垄断。 他们忽然意识到,股份这个东西,似乎不仅仅是融资那么简单,要是像陈江这么操作,交叉持股,共同经营,岂不是能将小商人联合成一个巨无霸?而且他们还有官方背景,至少在辽东境内,他们做生意是不用担心政治打压的,减去了行贿成本,产业的上下游联合之下,能将一个商品的成本压到最低,到了那时,就已经是实质上的垄断了。 这个念头一起,众商徒若百爪挠心,有些人照着这种思路想像下去,商徒通过这样的方式,以钱财相互结合,能够控制多少资源?恐怕比某些小国都要强得多吧? 只是这种想象很快就被冰冷的现实给打破了,当前的社会环境,是绝对不会允许那种商徒存在的,第一次的,在场商徒对那个压制他们的枷锁,产生了远超以往的仇恨。 同时许多有心思的商徒敏锐的意识到了,商徒要想将自己的影响力发挥最大,就需要一个最适合他们的社会,不再有四民歧视,律法一定要有利于商业,也不能再重本抑末,而是以钱财多少论高下。 放眼天下,就像那个之前的商徒提到的,似乎就只有公孙度能够做到一二,至少公孙度展现了自己对商徒的善意,这比什么都重要。 许多大的豪商家族成员,都暗自下定决心,加大对辽东公孙度的投资。 第83章 财富 “陈兄说笑了,某的意思是,纸张制造仅我崔氏一家,也就是说,这生意,只有你我两家而已,并不存在什么三家联手!”出乎人意料的是,崔浩并没有露出欣喜的神色,而是丝毫不客气的出言道。 崔浩就那么大剌剌的站着,等待陈江的回答,一点不把在场商徒的不满放在眼里,在他的世界观中,钱财再大,也大不过士族,因为士族不仅有钱财,还有学问,有人才,有部曲,可以说士族就是古时候的诸侯国。要不是看出来这陈江与那公孙度有些关系,他崔浩今日是一点本钱都不想出的。 “嘶,这厮好大的口气,这是要霸占书本生意的意思啊,他有什么资格?”有人看不惯崔浩的那股骄横模样,气愤出言道。 “就是,他以为这里是清河吗?他崔氏的手再长,也伸不到辽东来!“ “对啊,伸到辽东来又怎么样,也不想想太守刚刚收拾了多少不法豪强,也不差他们崔氏一家。” “就是!太守提倡做生意、官府做事都要讲究一个公平,我看啊,这些个士族行事,总是以家世压人,就是最大的不公平因素!” 崔浩的做派,不,应该说士族之人的行事做派,激起了在场商人的同仇敌忾之心,有人竟然拿公孙度刚刚处罚不法豪强的事情举例警告崔浩,看来已经有人意识到了法令在某些层面上也在保护着他们。 “这个,崔兄之言,恐怕在下不能苟同。”果然,陈江被崔浩的言语惊的一愣,随后摇头说道。“刚才某也说了,做生意,就讲一个公平,崔兄的做法,显然有失准则,恕我难以从命。” “姓陈的,你..”崔浩就要说狠话,就见陈江一个挥手,立马有身强力壮的小厮上前,用破布堵住崔浩的嘴,再合力抬起此人将其从门口扔了出去。 “啪唧!”崔浩像個肉饼似的摔在地上,肥肉与大地的亲密接触,吹起了大片尘土。 “哎哟!”倒地的同时崔浩发出了凄厉的痛呼,同时心中怒气横生,这辈子几时受过这般屈辱? “你等着!拂了我崔氏的面子,有你好果子吃!”顾不得屁股上的疼痛,他转头对着门口的陈江放起狠话。 “嘿,崔胖子,话也别说那么满,也不看看这是哪里!辽东还轮不到你来撒野,天下大乱了知道吗?说不定啊,明日你那作为依仗的清河崔氏就遭遇乱兵,被屠个干净!而你,还是担心能不能活着回中原吧!” 陈江本就生的威猛,这会放起狠话来,脸色狰狞无比,让那崔浩只觉得要被生吞活剥了,一想起这厮对自己的威胁,身子禁不住颤抖起来。 “快快,扶我起来,赶紧离开沓氏!”他慌忙招呼小厮,就要立刻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要回去告诉家主,这辽东之地已成魔窟,商徒之辈,妄言士族,公孙度之流,屠戮良善。 另一边,酒肆的商徒为这一突变大声叫好起来, “彩!陈兄做的好!” “就是!让他嚣张,都是商徒,神气个什么啊。” “对,要我说,咱们商徒的地位,就只能由钱财多少决定,提什么家世,那都是在欺负人!” 陈江回头,看着这群打抱不平的人,没有说什么,只是嘴角微微翘起,这群人啊,一方面他们时刻想着垄断追求高利润,一方面,他们又渴望公正,能让自己公平竞争。 “陈兄大恩,在下没齿难忘。”左平对着陈江恭敬一礼道,刚刚崔浩的嚣张气焰,着实让左平气得不行,见到陈江出手整治那小子,顿时郁气消散,整个人都要愉悦不少。 “勿需如此,左兄,咱们的生意还作数吗?”陈江淡淡一笑,摆摆手后,随即发问道。 “当然,陈兄既然看得起我左家的纸张,某自然是全力以赴,与陈兄做好这出生意的。”经历了这场风波,左平没有了犹豫,径直答应道。 刚刚这一出变故,让在场的许多商人感叹,第一次啊,见到有商徒直面士族出身的人,对其反击而不是退缩。 “或许,辽东,真是一个适合做生意的地方?”有人不免在心中嘀咕。 远处,沓氏县衙的高台上,公孙度与糜竺目睹了那一场喧嚣,以及见识到了公孙度告示给全城商人带来的躁动。 “主公,有必要费如此多心思吗?”糜竺满脸的不解,在他看来,公孙度想要用商徒的钱,直接提出来就是了,就凭借辽东孤绝海外的地理优势,那些走投无路的商徒是一定会出钱的,根本不需要像如今这般和商徒分享利益。是的,当官没几天的糜竺打心底里认为那些利益就应该全部属于官府,商人就是在投机,根本没有信誉可言,在他看来,借来的钱,能还本金就不错了。 公孙度暗自摇头,果然啊,屁股决定脑袋! “子仲兄,你说,什么是财富?” “金银、玉石、铜钱?”糜竺不确定回道。 “非也,子仲说的是通货,是交易等价物,在我看来,财富不是那些金石,也不是铜钱,而是人,更准确的说,是人的劳动,谁能驱使最多的人按照其意愿劳动,谁就拥有最大的财富。你想想,你口中的财富,只有在能驱使人劳动的前提下,才算做财富。就比如那三韩,你拿宝石金银过去交易,人家就不认可你手里的钱。” 糜竺点头,有三韩的例子在前,他不得不同意公孙度所言,“可,这与我等今日所为,有何关系?”糜竺很想反问一句,但还是没有胆量说出口,只是腹诽了句。 “中原之地,能驱使百姓劳动的东西,无非两种。” “一者是权力,朝廷能通过官僚系统,动员和驱使治下的百姓劳动,所以说权力也是财富,只是在这个过程中,权力也不可避免的在被消耗着,其消耗完的一天,也就是天下倾覆之日。” “另一种驱使百姓劳动的东西,也就是子仲刚才所说的钱。其打着公平交易的旗号,驱使着处于不利位置的百姓为之劳动。” “然而啊,钱转化成劳动这个过程,需要时间,也是需要有人来组织的。别看这些商人现在如此狼狈,可是啊,他们的身后,有多少能被他们钱财驱使的百姓?” 糜竺很想说一句“百姓那不是给钱就会来干事的吗?”可是他自己也是商人,知道花钱请人做事,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就如公孙度刚才所言,需要时间,需要有人组织。 慢慢地,糜竺结合自身,很快也意识到了商人的价值所在,他们不仅仅是社会上的骄奢淫逸的代表,还是社会经济活动中的重要参与以及组织者。 “某只要能用手段,驱使这些人,那么就能间接的驱使这些人背后的那些百姓,比如造船,咱们自己来做,从选址、建造、招揽劳工,怎么也得一年半载的,可要是和商徒合伙,人家立即就能拉出一整套的船厂设备、技术、管理人员,只要咱们给合适的土地,人手足够的情况,半个月能开工。 当然,我也不是说这些商徒全是优点,唯利是图,为富不法都是此等人的痼疾了。只是这些都可以通过政治手段解决,目前的我们,需要的是效率,现如今啊,正是抢时间的时候。 咱们啊,在辽东忙碌这些日子,一共建立八百多个农庄,直接控制在手里的人口最多不过20万人。可要是能将这些商人笼络住,那么咱们间接控制的百姓数量,至少能翻个番。” 糜竺闻言颔首,心中很是佩服公孙度这种独特的视角。但是他还是担心这样的做法,简直就是在催熟那些小商人,让他们以从前不敢想象的速度膨胀起来,这样的话,也许会造成汉初那般商徒人人喊打的情况。 糜竺所忧的正是不断加剧的贫富差距,正如太史公所言:凡编户之民,富相什则卑下之,伯则畏惮之,千则后,万则仆,物之理也。(凡是普通百姓,财富比别人相差十倍,就会卑下于人家,相差一百倍就会惧怕人家,相差一千倍就会被人家奴役,相差万倍就要给人做奴仆了,这就是常理。) 前汉的司马迁就敏锐的意识到了贫富差距的后果,大资本注定要奴役小生产者的,大鱼吃小鱼这种自然现象在人类的经济活动中也很普遍,贫富两极分化这种千年难题汉朝自然无法解决,为了缓和这种注定存在的社会矛盾,就只好在道德上鄙夷商人。 公孙度却不这么看,随着生产力的进步,经济的发展,注定要产生一批大商人的,作为统治者,不能总将他们当猪仔养着,遇到难关,就宰两条肥猪好过年。因势利导才是最好的做法,因为啊,这天下,最大的资本家,是国家,它才是最大的那条鱼。 “那么主公打算用什么手段来控制,哦不,笼络这些商徒?” “商徒嘛,那就在商言商呗!”公孙度不在意般笑道,忽地他瞥见城里商徒的情绪酝酿的差不多了,转身道:“来人,将咱们写的盐场招股书发出去,看看效果!” 第84章 股票 很快,一份关于在复州湾、葫芦湾的开办盐场的招股书,顺利在商徒的手中流传开来,跟陈江之前所散发的告示一致,字体大小一样,而且还有所升级,上边还配有图画。 “盐场招股书?” “盐?盐铁不是官营吗?这个也是我等能够触及的吗?” “嘿,别说的那么惊讶,好像你是吃官盐长大一样,这年头,谁还吃官盐啊!” 光是听说了下发文件的名字,就在商徒中引发了讨论,显然大家都很敏锐,意识到了这是一个正大光明参与到官盐经营中的机会。 慢慢的,有率先拿到股书的人就被上边的构想给惊讶到了。 “什么?完全使用风力、还有太阳日照,不用盐工日夜煎熬?这成本得多低啊!”有人对着股书上边的晒盐法的构想大声赞叹起来。 “可不是吗?按照这上边的说法,复州湾,葫芦湾这两处海湾的气候,日照多、风速大,而且海水的盐度也大,是最适合晒盐的地方。别的不说,这股书写的很有水平啊,比我手下那些掌柜的写的精彩多了。” “田兄,你家是平郭的,来沓氏定要经过这什么复州湾的,果真如这上边所言吗?”有人向一旁沉默不言的本地商徒田策问起这股书的真实性来。 “对啊,田兄给大家说说,这地方真有股书上所讲的那么天赋异禀?”有人起哄到。 “呃,不瞒诸位,复州湾、葫芦湾的确是我等平郭商徒来沓氏的必经之地,以往路过,只注意到那里十分荒芜,少有人烟,只当作无用之土。然而,事实确如这股书上所讲,那地方全年风速极大,而且太阳晒得吓人,人若是日照底下待一个时辰不到,就能晒脱层皮。”田策回忆了下,给大家解释道。 “嘿,这晒盐之法,虽然前所未有,但是细细一想,的确与那煮盐法也无甚分别的,都是将海水中多余的水分给蒸掉,只不过一个是用锅煮,一个是用盐田晒。而且盐田也有一個好处,面积广产量也就大,不像煮盐用锅的产量那么低。”一个白发老头模样的商人细细看起来那晒盐之法,只觉得此法甚妙,不由感叹起来。 “是极,这图上所表明的,复州湾、葫芦湾两处,适合做盐场的滩涂无数,若都采用这种晒盐法,那产量,恐怕能供给天下人食用吧!那还有其他盐场的活路吗?” 此言一出,在场商徒的眼睛可就亮了起来,产量大好啊!这年头,盐在某些地方可是堪比硬通货啊,至于其他盐场的死活?关我屁事!而且看这股书上所写,公孙度似乎有解禁官盐的意思?商徒们可是清楚的很,盐利啊,这可能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利了。 “只是,看这书上所写,晒盐法的前期投入可是不少,需要平整滩涂,需要建设那提水站,还有什么风车?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事情。”有人发出质疑之声。 “嗨,诸位还没看出来吗?咱们这位公孙太守啊,老谋深算,一环套着一环。股份不就是为此而生的吗?”有人也看出其中的猫腻来,出言点破道。 “诸位!”这厮陈江见气氛烘托不错了,大声开口道,待吸引住了在场之人的注意力后,这才举起手中的股书道:“某刚刚自太守那里得到一份详细说明。” 果然,这厮与那公孙太守拉上关系了!不少人在心中暗道。 不过这句话的确是让在场众人皆安静了下来,静待下文。 “其上所书,辽东郡府决定在复州湾、葫芦湾开办盐场,故而决定成立一家前所未有之商社,辽东郡府出土地、晒盐技术、有经验的盐工,占五成股份。而剩下的五成,决定在全天下募股,筹集资金人手,组建辽东盐业商社。” “商社?官府要办商社?那不还是官营吗?”有人提出质疑道。 “非也,其上明言,商社一切事由皆由民间商人协商处理,官府只负责按照股份分红,不干涉商社的正常运营。而且诸位若是认购股份,那便都是这商社的东家了,有权组建精干掌柜,对商社进行盘账,防止商社被私人贪墨。”陈江耐心解释道。 “噫?这不就是桩将保护费提到了五成的盐业生意吗?”有人腹诽。 不过,这种新奇方式的确是引起了在场商人的兴趣,盐业的利润之高是众所周知的,此事若真,哪怕是付出七成利润,也是会有人干的,因为这是桩铁赚不赔的买卖。 “陈兄,你就说说这股份,是怎么个认购法?”有人已经迫不及待了,盐业的利润在前,这桩生意怎么也赔不了,再说,这也是个绝佳向公孙度示好的机会。 “对啊!陈兄你且说说!”有人大声催促道。 陈江微微一笑,自手下托盘中拿起一块金黄色的铜牌,巴掌大小的铜牌捏在手中,那份量让陈江倍感舒适。 “诸位!我手中的铜牌便是这盐业商社的股票,上面有太守亲手所写的‘辽东盐业五十分之一’的字样。也就是说,这种股票全天下只有五十枚。得到它你便是辽东盐业商社的五十一个股东之一。其中代表的利益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五十枚股票,某侥天之幸,以二百金价格购得两枚,而且其还可以转手,商社规定认票不认人。哎!若非太守明文规定,这股票一人最多只能购买两枚,否则某事绝不可能让其流入市场的。”说完,陈江深深叹息,为与垄断地位失之交臂而扼腕。 “别卖关子啦!快说,怎么个认购法!”有人不耐烦喊道。 这时,一个官员打扮的文士自陈江身后走出来,环顾了下四周,似乎对这场面有些不适,整了整衣衫,才慢悠悠开口道: “咳咳,某乃辽东郡府主簿阳仪,特来办理股票交易事宜。辽东盐业商社股票,余下四十八枚,今日皆对外出售,起价一百金一枚,原则是先到先得,价高者得!” 话音未落,文士身后走出了更多的郡兵兵卒,以及县衙吏员,他们在人群中清出了一片空地,摆上岸几、笔墨纸砚,刚刚还嘈杂不停的酒肆,一下子显得分外正式。 场面一静,商徒们面面相觑,有人还将目光瞥向了后门,想着这不会是官府新的宰人套路吧? 而此刻,酒肆的角落里的一位干瘦中年人,正悄声对手下道:“待徐三取回金子,你我三人分批入场,以三百金、五百金、七百金的价格购买股票!” “家主?这是为何?这小小铜牌,怎么能值七百金!?说不得又是朝廷揽财的手段!”旁边的小厮见状急声道。 “嘿,你莫管,这股票啊,玄乎着呢,只要那盐场存在,咱们啊,就亏不了,某今日就帮这公孙太守一把!且去!某的手段尔等还不知晓吗?勿要多言!”这中年人摆摆手,挥手让手下赶紧做事。 “诺!”众手下见状都凛然遵命,他们都知道自己家主不是简单人物,都收起了担忧,专心做事起来。 “我出二百金,购买两枚!”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刚刚被才陈江救出人潮的小个子商人先站了出来,大声喊道。 说着也不耽搁,叫自己的小厮取出二百金乖乖奉上,从那文士手中换回俩铜牌,这怎么看都是亏的一笔交易却让那商人无比雀跃。 “我也出二百金!” “我也是!!”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本来在人群里默默无闻的一帮人站了出来,他们就像蛰伏许久的凶兽,毫不犹豫的露出了自己的獠牙,此时果断出手。 阳仪的眼角直抽抽,刚刚这不到一刻钟的时间里,自己面前就堆了足足两千金的财货,幸好是放在地上的,否则这份量是眼前这小小案几绝对承受不起的。 这帮商徒,这么有钱吗? 商徒的愣神间,忽然发现股票的数量在肉眼可见的减少,大多数商徒的性格是谨慎的,没有梭哈的胆量,这就导致刚刚一群拿出金子购买股票的商徒抢了先。 “嘶!这么快!就不到三十枚啦?这帮人都是随身带金子的?”有人被眼前这些涌上前买股票的人给吓到,禁不住出言道。 “机会啊!绝不能错过。只可惜身上只带了不到二百金。”有人大呼可惜身上的钱财不够,向左右道:“曹兄,身上的钱财足够否,要不你我携手,共同购买两枚?” 一旁同样皱眉的曹姓商人大喜,一把握住这人双手感激道:“可也!” 随着铜牌的数量减少,商人的购买热情渐渐激发起来,开始互相筹钱买股票,只是股价还是维持在一百金一枚上,没有什么改动。 阳仪面前的商徒拥挤不堪,看那副狰狞模样,要不是有士卒拦住,阳仪觉得这帮人能够活撕了他。 商徒因为出价一致,并没有先后之分,只能取决于阳仪随意的一点,那人就能进场买票。 这场面维持了许久,直到一个中年商人在场外大声道:“某出三百金,买两枚!” “轰!”这就炸开了锅,这人打破了商徒秘而不宣的默契,终于开始了价格战。 阳仪露出笑容,招呼士卒给那人开路,亲自为此人登记,奉上铜牌,只是他看到纸张上记录的姓名时,身子都禁不住一颤。 “太原王烈!” 还不待阳仪出言叫住刚刚那位中年人,就发现这股票市场不受控制起来。 “我也出三百金!” “我出四百金!” “别跟我抢,我出五百金!!” 乱哄哄间,仅剩的铜牌若聚拢的海潮,价格开始不受控制的涨起来! 阳仪彻底傻眼,这样下去,不会真如主公所言,这小小铜牌的价格能涨到千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