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落尘网》 1. 第 1 章 [] 溧州的梅雨季节格外的长,往往大半个月都可能见不到太阳。雨点噼里啪啦的落下,划过海棠花面的油纸伞,然后在她面前形成一道雨幕。 姜予微敛手恭立在知州府的大门前,通传的下人进去半天也不见出来,她脸上却没有半点不虞之色。 一旁的丫鬟银瓶拉了拉被溅湿的衣裙,蹙起眉头抱怨道:“都去这么久了,她怎么还没有出来?” 姜予微淡淡的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噤声。这里不比在自己园子,有些不该说的话还是不要出口为好,免得被人听见,回去后又要遭一通说教。 银瓶知道自家姑娘一向谨言慎行,听不得她说这些,抿唇也没在有所动作。 好在此时朱红漆的大门终于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身穿石青色绫子袄儿的妈妈。 那妈妈上了岁数,发髻梳的整齐干净,耳上戴着一对金镶玉的耳环。 银瓶一看到这对耳环便惊讶羡慕不已,这种耳环在姜家只有太太和二姑娘才会佩戴,连自家姑娘都不曾有。 姜予微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见那妈妈出来赶紧迎了上去,态度恭敬,声音清脆悦耳好似松泉涌动,“刘妈妈怎么亲自来了?” 刘妈妈上下睨了她一眼,慢条斯理的道:“今日府中有贵客,夫人怕冲撞了,所以特意命我前来接表姑娘。” 怕被冲撞的自然不会是她,不过能让刘妈妈亲自前来,可见那位贵人不是一般的贵。 姜予微浅笑,“那就有劳妈妈了。” 她这一笑晃得刘妈妈有些愣神,等反应过来后忍不住暗叹,这般标志的人投生在姜家还真是可惜了。 又见她对自己如此客气,堵在胸口那股子郁气这才散开些许,语气放柔,“表姑娘随我进来吧。” 姜予微道了声谢,跟在她身后踏入知州府的大门。 一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云纹照壁,绕过照壁后沿抄手游廊一路往里。假石流水,亭台楼阁,芭蕉新绿,四司丫鬟各行其事,比姜家不知要气派多少。 刘妈妈走在前头,似乎没有要等她们的意思,已经快了她们好长一段距离。主仆二人只得急走几步追下去,姜予微笑问:“听闻姑母这几日染了风寒,身子可还要紧?” “前日请保善堂的周大夫来看过,发了一身汗后便没有大碍了。” “那就好,如今天气虽已转暖,但到夜间还是会冷,需加注意才行。父亲听闻姑母病后很是担心,临出门前还特意嘱咐我要仔细询问姑母的病情。” 刘妈妈不置可否,“有劳舅老爷挂念了。” 说话间几人来到了小花厅,姜予微没有着急进去。而是先用帕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裙摆。银瓶收了伞,倚放在门边。 待整理妥当后,她才抬步迈入,低垂着头走到堂前,向端坐在主位上的妇人恭手叩拜,“予微见过姑母。” 姜氏年约三十出头,保养得宜,眼角基本看不到细纹。常年养尊处优,身上多了一股子气度。染了丹蔻的手接过一旁丫鬟递来得茶盏,撇去上面的浮沫,抿了口。见姜予微行礼,还算满意的点了下头,道:“坐吧。” 姜予微松了口气,起身坐在她左侧下首的位置。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摆出一幅垂耳恭听的模样。 屋内针落可闻,刘妈妈和另外一个姓田的妈妈候在姜氏的两侧,门口还有两个小丫鬟站在那儿。 姜氏漫不经心的抿了口茶,问:“你父亲最近可还好?” “托姑父和姑母的福,父亲一切安好。只不过近来连日大雨,城西一处仓库忽然倒塌,父亲正带人修缮,忙得脚不沾地。” 姜氏皱了皱眉,“不过是倒了一处仓库,哪用得着他一个经承亲自出马,交给底下的人去办不就行了?” 姜予微打了个哈哈,“姑母教训的是。” 姜氏闲闲的撇了她一眼,好在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的意思,转而道:“下个月你就要成亲了,东西可有备妥?” 说起成亲,她立即想起了温则谦,心中忍不住悸动。脸颊微烫,嘴角也噙上了浅笑,“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多谢姑母关心。” “温则谦虽说是个读书人,但温家祖上只是农户,原是配不上我们姜家。但这桩婚事是你生母去世之前亲自为你定下的,往后日子过得如何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侄女明白,侄女定会谨记姑母的教诲。” 姜氏看着她这张与她生母柳氏有四五分相似的脸,还是提不起半分好感,不耐烦的回头看了眼田妈妈。 田妈妈立即会意,从架格上拿过一只老檀木的匣子递给姜予微,道:“表姑娘,这是我们太太给你的添妆,你快收下吧。” 在溧州,女子出嫁前有先拜姑母的习俗。姜予微知道姜氏素来对她不喜,若不是有这样的习俗在都未必肯见她,今日添妆也不过是碍于亲戚的脸面。她故作惊喜的接过匣子,“多谢姑母。” 姜氏摆手,“行了,你回去吧。今日府中有贵客,我不便多留你。” 既然流程已经走完,姜予微也不愿在此多留,干净利落的起身拜了拜,然后领着银瓶出去。 在门口,姜予微自己捧着匣子,银瓶则去拿伞。刚将伞撑开,忽见刘妈妈又走了出来,板着一张脸,活像有人欠了她五百两银子,语气生硬的道:“表姑娘,我送你出去。” 姜予微顿时明白过来,笑了笑,“那就有劳妈妈了。” 和来时一样,依旧是刘妈妈走在前头,只不过这次速度更快了,她们需要一直小跑才能追得上。 银瓶好几次都想叫住她,但都被姜予微拦下了。刘妈妈明显是带着怒气,此时叫她无疑是自找罪受,跑两步也无甚要紧,最重要的是她成亲后来这里的次数只会越来越少,没必要找不痛快。 几个人就这样来到了月洞门,才穿过,一个稍显稚嫩的丫鬟忽然急匆匆的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的道:“妈妈不好了,待会准备给贵客用的点心,不小心被翠竹给打翻了。” 刘妈妈闻言顿时变了脸色,也不管姜予微还在不在,劈头盖脸的就是一顿骂。 “你们这些个蠢货,要你们做甚?连盘点心都看不住,还不如一头碰死了干净!” 那丫鬟委屈至极,嘟囔道:“是翠竹打翻的,妈妈怎么骂我?” 刘妈妈见她还敢顶嘴,狠狠地在她胳膊上掐了一下。力道之大,银瓶瞧了都直呲牙。 “你还有脸说?翠竹那贱蹄子是个死的,你们也全都是死的?那盘点心可是夫人天不亮就派人去醉仙楼买来的,一盒子便要十两银子,你们这几两重的贱骨头配的起吗?” 那丫鬟疼得直掉眼泪,一边揉着被掐疼的地方一边哽咽的道:“妈妈,现在也不是教训我们的时候。贵客马上就要 2. 第 2 章 [] ...... 姜予微几乎是一路小跑回到了停放马车的地方,结果到了之后却发现王叔居然不在。 银瓶身上大半都被淋湿了,见人不在,放下伞骂骂咧咧的打算去找。 姜予微拦住她,道:“算了,这么大的雨就算找到人一时半会也回不去,咱们先找个地方把衣服换了吧。” 她的衣服没比银瓶好上多少,湿乎乎的贴在身上难受的紧。幸好在来之前预料到可能会有这样的情况,所以多带了一套。 银瓶寻了婆子请她帮忙找间空屋子好方便她们换衣服,那婆子便带他们去了旁边的厢房。 等两人换好出来,正巧看到王叔回来。原来是方才雨势太大,他跑去角门和小厮们一块躲雨去了。 王叔连声向她告罪,姜予微摆手制止。此时雨渐渐下了,她催促着赶紧离开了此地。 直到马车驶出贺家所在的桐花巷子,姜予微才算真正松了一口气。 方才在园子里看到的那个男子应该就是贺家今日的贵客了,也不知他是什么来头,眼神竟如此的骇人? 仔细回想了下自己的举止,没有什么唐突之处,想必那位贵人也不会将她这个小人物放在心上,于是彻底放下心来。 而在另一边,六子将贵客送到正厅之后立即折返去垂花门寻刘妈妈。守门的婆子却说刘妈妈并没有回内宅,于是他又去了厨房。 刚跨进厨房的门,六子便发觉气氛有些不对劲。厨房包括帮手的老妈子拢共十几号人,全聚集在不大的屋内,个个缩着脑袋连大气也不敢喘。 在她们中间,翠竹趴在地上小声呜咽着,身上尽是被荆棘枝抽出来的血条子。 “你还有脸哭?!” 刘妈妈撸起袖子坐在一旁的条凳上,手里拿着一根荆棘枝,胸膛气得一鼓一鼓的。 六子见此情形心下了然,刚刚在来的路上他已经听人大致说了事情的经过,大声道:“哟,这是哪个不长眼的竟然惹得刘妈妈动这么大的肝火?” 刘妈妈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问:“你来干什么?也是来看我的笑话?!” 她前脚才去厨房处理,后脚太太就知道点心的事情,把她叫去主院当着众人的面臭骂了一顿,然后还把此事交给了田妈妈来处理,丝毫不给她将功折过的机会。 不用想也知道这定然是那个姓田的贱人在其中搞鬼,明明她才是太太的陪房,可这几年太太却越发倚重那个姓田的,还在将她手里的权利分了一半给那个贱人。 今天接待贵客这么重要的事情,太太也是更加偏心那个姓田的,那么多重要的事情可太太却让她去送姜予微,这让她如何能忍? 都怪翠竹这个贱蹄子,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这下子那个姓田越发得意了! 六子溜须拍马,“小人哪敢啊?我是有要事来找妈妈你相商的。” “你找我能有什么要事?” 六子凑近了些,笑眯眯的道:“保证能根治你老人家现在的心病!” 刘妈妈心将信将疑,挥手让其他人都出去,翠竹哭哭啼啼的也被人扶了出去。 “你到底想说什么?别卖关子了!” 六子神秘兮兮的一笑,寻个地方自顾自的坐下,道:“方才贵客突然上门,老爷来不及迎接,是我领他进的府。在路过园子时,贵客瞧见了表姑娘......” 他在此特意顿了一下,才又接着道:“还特意问了我表姑娘的来历。” 刘妈妈咬牙愤道:“这个下作的东西,让她不要逗留非不听,竟然还......” 话才说到一半,她忽然意识到不对,转头瞪大眼睛看向六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妈妈是聪明人,难道不知我在说什么?” 刘妈妈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冲得头脑发晕,丢掉手里的荆棘条,来回在屋内踱步。 踱了几圈后,她激动的抓住六子的手再次确认,“你说的可靠吗?” “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刘妈妈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造化啊!当真是造化!” 如果真如六子所说,那她今后何愁压不住那个姓田的? 六子道:“我卖妈妈这个人情,等妈妈将来发达了可千万别忘了我才是。” “当然当然!你这次帮了我,我定会好好报答你!” 刘妈妈摩拳擦掌,在心里盘算一番后直奔姜氏的院子而去。 姜氏还在为点心的事情而恼火,虽然田妈妈立即派人去醉仙楼卖了盒差不多的来,但始终是不如之前的,此时见到她气更不大一处来。 “你不去厨房守着,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待会用膳时若再出什么差错,别怪我不留情面!” 刘妈妈打了个寒颤,但瞧田妈妈一脸得意的站在旁边,又联想起六子方才的话,硬着头皮上前,道:“太太,我有事要向您禀报。” 姜氏不耐烦的按了按眉心,“什么事?” 刘妈妈凑到她耳旁,轻声道:“方才那位贵人在路过园子时正巧遇见了表姑娘......” 她故意拖长语调,将意思都隐藏在未尽之言中,让姜氏自行去体会。 姜氏一听果然立马精神起来,表情错愕的看着她,“你说什么?你是说陆大人......看上了姜予微?!” “奴婢不敢妄加猜测贵人的心意,不过听六子说那位贵人特意停下脚步向六子询问表姑娘的来历。” “这怎么可能?”姜氏还是恍惚,仍不敢相信,“我听说他从不近女色,就连皇上赏赐的美人都转手送给了祁王。他、他怎么会看上姜予微那个臭丫头?” 刘妈妈呵呵一笑,道:“表姑娘的容貌乃是百里挑一,就算是看上了也不足为奇,太太可曾听说过那位贵人打听别家的姑娘?” 姜氏越听越觉得是这个道理,当下按捺不住激荡的心情,嘴角几乎都要咧到耳后根去了。她之前也不是没想过送个美人过去,但一想起陆寂的身份立即便歇了这个心思。 没想到陆寂竟然自己看上了姜予微,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啊! “那臭丫头人呢?快去把她叫回来!” 田妈妈皱了皱眉,道:“太太,此事怕是有些不妥。表姑娘早已定亲,下月便要出嫁,怎可将她送去盐漕府?若让人知道,岂不是要戳您的脊梁骨?” 她这么一说,姜氏也犹豫起来。 刘妈妈闷哼了声,“能服侍那位贵人是她几世都修不来的福气,宣宁侯府高门大户,哪怕是为妾都是她高攀。夫人为她挣得个如此好的前程,不比嫁给温则谦那个穷酸秀才要好上百倍?旁人只怕羡慕还来不及。” 陆寂是何等的身份?年纪轻轻便已位居三品,溧州知州乃至顺应府的知府在他眼里算的了什么。 “那陆大人乃是锦衣卫,锦衣卫的人手段向来了得。若他只是出于好奇单纯一问,咱 3. 第 3 章 [] 银瓶重重的点了下头,“姑娘放心,奴婢定不辱使命。” 说着,她忽然想起今天早上看到的事情,气闷的道:“姑娘,奴婢今日偷偷溜去库房瞧了太太给您准备的嫁妆。十抬里面有一半都是空的,剩下的那些也多是些不值钱的玩意。您好歹也是老爷的亲生女儿,太太怎么能这样待您?” 按照溧州的惯例,姜予微的嫁妆应该是十八抬。可杨氏借口府里银钱周转不开已经减少了八抬,难怪她会如此生气。 姜予微冷笑,“她怎么舍得给我?那些将来都是要留给嘉月的。” “这也太欺负人了,不如咱们去告诉老爷?让老爷给姑娘做主!” 她将匣子重新盖上,语气淡然,“你当真以为我爹不知道她耍的那些手段吗?他只是不愿意管罢了。” 人走茶凉的道理其实到哪里都适用,不过还好她马上就要摆脱那个地方了。与其将精力放在与姜嘉月挣食上,她更愿意憧憬接下来的日子。 “你别担心,我私底下存了二百两银子。加上之前卖绣品攒的钱,七七八八也有三百两。温家人口不多,够咱们用了。到时候我再去盘个铺子,总能把日子过好。” 银瓶咧嘴一笑,“我相信姑娘。” 姜予微也笑了起来,将帕子包裹严实后藏在木板与车厢之间的夹缝里。 才藏好,马车忽然停了下来。两人吓了一跳,都心虚的朝车门的方向看去。 银瓶试探性的问:“王叔,发生了何事?车怎么停了?” 这时,车厢的左侧忽然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予微。” 那声音很熟悉,姜予微一听便听了出来。急忙掀起帘子一看,果然看到了温则谦的脸。 他身上穿着竹青色细葛襕衫,身量清瘦,眉目疏朗好似松风水月,嘴角噙着一抹温润而谦和的笑意,如同三月春风。 姜予微嘴角抑制不住的上扬,趴在车窗上想要离得近些,“则谦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听说你今日会去拜别贺太太,所以在此等你。” 他衣服的下摆被雨水打湿后颜色变深了许多,不过已是半干的状态,看来在这里等了有一段时间了。 姜予微奇怪,“回去的路不止一条,你怎知我会走这一条?” 温则谦含笑道:“我给了附近几个小孩一贯钱,让他们帮我盯着路。” 她整个人顿时宛如泡在蜜罐里,从里甜到了外头。在这个世上,恐怕也只有他会为了见自己一面而费尽心思。 温则谦将手里的食盒放在车窗上,等她接过后立即缩回手,丝毫没有逾矩之处,“这是李记铺子的点心,我记得你爱吃便买了些来。” “多谢则谦哥哥。” 他们已经有许久未见,温则谦好不容易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儿,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姜予微被他看的两颊发烫,不好意思起来,“则谦哥哥,你、你怎么这样看我?” “予微,还有一个月咱们就要成亲了,你紧张吗?” 姜予微耳尖红得能滴出血,虽然羞涩难当却摇头,道:“有则谦哥哥在,我不紧张的。” 温则谦笑了起来,一笑之下使得他身上那股清雅的书卷之气更加浓郁。 “我在琼花巷子买了一处二进的宅子,虽然地方小了些,但宅子还不错。等成亲后咱们便搬去那里住,你觉得如何?” 姜予微有些惊讶,“你哪里来的银子?” 温则谦虽然是禀生,每月可以在府衙领到四两银子的禀食。但琼花巷子二进的宅子起码要五十两,此前杨氏要求下聘需得五匹云锦、香炮镯金还有三牲海味,温家早就没钱了。 温则谦道:“我近日在帮书局的掌柜抄书,又预支了十两,所以攒了些银子。” 姜予微这才发现他眼底青乌浓厚,鼻头发酸,“你也要保重自己的身子才是,不可太过劳累。” 温则谦含笑,满脸的幸福,“放心,我心中有数。时间不早了,你快回去吧,别耽误了用膳。” “嗯,则谦哥哥,我等你!” 马车重新启动,她看着渐渐缩小的人影眼中全是不舍。直到在街道尽头拐弯彻底看不到之后,她才将视线收回。 银瓶揶揄道:“姑娘和温公子的感情真好,不对!不能叫温公子了,该改口叫姑爷了才对。” 姜予微嗔怪的瞪了她一眼,拿起糕点塞到她那张喋喋不休的嘴里,“别说话了,吃东西吧你!” 银瓶的腮帮子被塞得鼓鼓囊囊,费了好大的劲才腾出来一点空地,发出一声极其夸张的“哇~” “姑娘,这点心还是温的呐。李记铺子离这里有段距离,平日早就凉了,可这还是温的。姑爷待您真用心,奴婢看了都觉羡慕不已呐。” “你要是羡慕,等我成亲之后也给你寻户人家嫁了,如何?” “奴婢才不要呐,奴婢要一辈子跟在姑娘身边!” “你这傻丫头,跟着我有什么好?这些年吃的苦头还不够多吗?” 银瓶嘟了嘟嘴,“姑娘是嫌奴婢蠢笨,不要奴婢了吗?” 姜予微失笑,“怎么会?” “既然如此,奴婢才不要离开姑娘。奴婢可不傻,跟在姑娘身边才是最好的选择。” 说着,拿起剩下的那半块糕点吭哧吭哧的吃了起来。 姜予微正要说话,然而就在这时,马忽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紧接着车骤然停下。巨大的惯性让两人都猛地摔了个趔趄,银屏更是直接磕在来侧壁上,额头红肿一片。 她揉着磕疼的地方,龇牙咧嘴的骂道:“王叔,你怎么赶的车啊?!” “姑娘,不是我......” 王叔话还没有说完,外头响起了刘妈妈焦急的声音,“表姑娘,是我。” 姜予微诧异的掀开帘子,“刘妈妈,怎么是你?” 刘妈妈暗暗松了一口气,这一路紧赶慢赶的,她后背都快热汗给浸湿了。再往前就是姜府,她还以为要追不上了,没想到他们走的竟然这么慢,真是老天爷保佑。 “表姑娘不好了,我家太太忽然生了急病昏死过去了。” 姜予微一愣,眉头立即蹙紧,“怎么回事?可有请大夫?” “已经请过了,大夫说是劳累所致,虽无大碍但还是要好生 14. 第 14 章 《误落尘网》全本免费阅读 [] 屋内灯火通明,一进去便能看到一扇黄杨木框苏绣寒竹大插屏。大插屏足有六尺高,与旁边的墙壁形成一条类似于甬道的夹缝,刚好够两个人躲藏。 透过大插屏能模糊的看到小花厅内的人影,不过因为光线的原因,花厅内的人不大能注意到她们。 姜予微刚站定便听到杨氏的声音传来,“亲家,不知你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了?” 温氏坐在左侧第一张圈椅上,年纪其实与杨氏相仿,但看上去明显比她要老个四五岁。 因为常年操劳,她眼角处有不少细纹,鬓间隐隐还能看到华发。手指粗糙,指腹处有一层薄薄的老茧。 头上只戴着两根素银簪子,不过身上的衣物干净利落,眼眸坚毅睿智,气度从容。 “叨扰亲家了,这么晚来拜访倒也没有别的事,只是想再与亲家商量商量两个孩子的婚事。” 姜予微的呼吸猛然一滞,心如擂鼓仿佛随时都能跳出胸腔,脑海里更是紧张到一片空白。 而一旁的姜嘉月则勾起嘴角,略带嘲讽的欣赏她这不安的姿态。 读书人最重清誉,温则谦是温氏独自一人拉扯大的,只怕护得比眼珠子还要厉害。 温父早亡,温家其他的族亲想趁机霸占他家的田产,是温氏手提菜刀拦在门口,一个个全骂了回去。后面又同时做三份小工,只为供养温则谦读书识字。 如此彪悍又护子的人,怎会容忍她儿子娶一个败坏门风的儿媳进门? 从小到大,姜予微无论做什么都比她好,可每每又要做出一幅愚笨的模样藏拙,真是恶心极了,今天她也要让姜予微尝尝被踩到泥里的滋味。 “哦?”杨氏暗自一喜,表面却不显,故作不解的问:“不知亲家有何指示?” 温氏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道:“说来也是我的错,要不是则谦提醒我,我还想不起来下月二十二日是则谦他表叔父的忌日。虽然也不是太亲近的关系,但那日成亲多少还是有些不吉利。所以我又去请大师算了个日子,不知可否将婚事提前到下月初八?” 原以为是取消,没成想竟然是要提前。姜嘉月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十分精彩,不敢置信的看向小花厅内,嘴角慢慢压了下来。 姜予微也愣住了,眼前不知何时泛起一层潮雾,鼻头发酸,原本压在肩头背上那块无形的巨石也在顷刻间消失不见了。 温氏见杨氏不回答,以为她是在为难,又道:“时间上确实紧迫了些,但还是希望亲家能够成全。则谦他爹去的早,死前唯一的心愿便是希望他能早日成家立业。如今他好不容易终于要成亲了,我这个做娘的自然是想尽量办得妥当些。” 杨氏僵硬的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的道:“此事我一个人做不了主,待我与我家老爷商量过来再给你答复如何?” “应该的,应该的,那我明日再来。” 杨氏差点没绷住,含糊的敷衍了过去。 温氏呵呵一笑,道:“亲家别见怪,予微这孩子,我打小便喜欢,已经是迫不及待的想迎她进门了。” 杨氏干笑了两声,心道她难道不知姜予微夜宿盐漕府的事? 一想又觉得不可能,派去的下人明明回来说温家已经知晓了。于是试探性的问:“近日城中不太平,亲家可曾听到过什么传闻?” “什么传闻?” 温氏不解的反问,片刻后似是忽然想了起来,道:“确实听到了一些闲话,据说城西一户姓董的人家下个月也要嫁女,但她娘对这个女儿颇为不喜,还有意要取消这桩婚事。你说这天底下竟有当娘的不盼着自己女儿过得好,何其离谱?何其狠毒?” 杨氏表情难看,勉强扯出一抹笑,“是离谱......” “时间不早了,那我便不打扰亲家休息了。” 杨氏起身,命人送她出去,道:“亲家慢走。” 温氏笑了笑,走出了小花厅。 一场好戏落下帷幕,谁家欢喜谁家愁。姜嘉月刚打好的算盘便这样落了空,狠狠剜了姜予微一眼,阴沉着脸愤然离开。 姜予微忙追上去,在门外三四步的地方叫住她,“二妹妹且慢,还请把玉佩还给我!” 姜嘉月面子上挂不住,眼眶都快气红了,“姜予微,这下你得意了吧?!” 姜予微不以为意,反而平静的道:“温家若真因流言而如此轻易的舍弃我,这样的人家,二妹妹敢嫁吗?” 这话把姜嘉月问得一愣,反应过来后从怀里拿出那块白玉同心佩,看也不看的用力砸在她身上,“谁稀罕你这破玩意儿?白送给本姑娘,本姑娘还嫌掉价呐!” 玉佩砸在她的肩上,一弹,立即往下掉去。她赶紧接住,生怕摔坏了。 再抬头时发现姜嘉月带着玉蕊已经走远,她抿了抿唇,将玉佩重新挂在腰间。 银瓶走上前来,疑惑的问:“姑娘,方才发生了何事?”她在门外,没有听到里面发生了什么。 姜予微轻轻摇头,没有说话,然后快步往垂花门的方向而去。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栏边的芍药都已歇去。漏夜初静,斗转参横,偶闻人语,朦胧中不知是谁在思愁万千。 出了小花厅后,拾阶而上,行至白石桥约莫又走上半盏茶的功夫,正看到杨氏院里的一个丫鬟手提灯笼,送温氏出府。 “伯母。” 温氏听到声音,侧首望来。见她立于月下,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韶颜雅容,尽态极妍。笑道:“予微,你来了?” 姜予微走近了些,对那丫鬟道:“劳烦素秋姐姐稍候,我想与伯母单独说几句话。” 跟在她身后的银瓶立即掏出一块碎银子塞到素秋手里,赔笑道:“还请素秋姐姐行个方便。” 素秋正是此前在廊下嗑瓜子的那人,她暗自掂量了一下手里的银子,又看了眼温氏,这才不情不愿的退到门廊之后。 姜予微本来有许多话想说,然而到了嘴边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嗫嚅半晌,只声音低哑的又唤了句,“伯母。” 温氏见状,率先打破僵局,展颜一笑, 15. 第 15 章 《误落尘网》全本免费阅读 [] 姜予微猛然怔住,回响起以往的点滴,终于明白自己为何每次都会中杨氏那拙劣的圈套,原来原因竟是自己。 “身处弱势而又勃溪相向,实乃下策。你如今是双拳难敌四手,以后切记千万别在与他们发生冲突。需知怀敌附远,何招而不至?我和则谦到底有照顾不到的地方,你需自己立得住。” 姜予微垂眸,甘心受教,道:“伯母教训的是,予微记下来。” 温氏心疼的看着她,也不忍再说下去,道:“是我把话说重了,你别往心里去。” “怎会?我巴不得伯母能多说些。” 她亲娘死的早,根本没人会教她这些为人处世的道理。杨氏又是个惯会装的人,早年她可吃过不少这样的暗亏。 后面要不是温氏将这些东西一点点掰碎说给她听,她也不会有今日。 更何况温氏若不是把她当成了自家人,有何必来苦口婆心的来说这些话? 身处迷津能得人指点,不知是一件多么幸运的事。 温氏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掌心,轻轻拍了拍,道:“放心吧,等成亲之后便好了,你再忍忍。” 她眼角湿润,重重点了下头,“嗯,多谢伯母。” 那些不堪的流言传到温家,可温氏自始至终都没有问过她半句。这份信任,她实在不知该如何回报。 温氏道:“你快回去吧,我也该走了。” “伯母慢走。” 银屏去唤来素秋,两人将温氏送至垂花门外。待人走远了,姜予微才回到自己院中。 经此一事后,以姜嘉月高傲的性格估计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答应嫁给温则谦了。 姜益平没有别的路可选,只能按照原来的安排,为了保住他自己与姜家的名声势必会想办法遏制那些流言蜚语,所以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知道温家的态度后,她其实松了一口气。倒也不是不相信温则谦的为人,而是对自己没有信心。她并不是一个乐观的人,很多事情先想到的都是它的坏处。 如今只需再等成亲便可打赢与陆寂的赌约,她和温则谦也可以继续过上平淡安宁的日子。 芳事阑珊三月时,春愁惟有落花知。姜府上下种植的都是芍药,只有姜予微的院中是山樱。 春风拂来,粉白色的花瓣卷上半空,好似满天的花雨。有些还从窗户漂亮进来,落在她刚写好的《巫山帖》上。 从屋内望去,方寸天地,如梦如幻,好似不在人间。 城西倒塌的仓库还没有修好,过几日恐还有大雨。姜益平一大早又带人去忙碌了,眼下城中的百姓都在夸他诸事亲力亲为,是个好官,暂时没空搭理她。 姜予微也落个清静,闲闲地倚靠在黄杨木玫瑰椅上看书,旁边的黄泥炉上煮着茶。水咕噜咕噜作响,白烟袅袅,茶香四溢。 正读到《酉阳杂俎》中祸兆那一段时,银瓶从外头进来,额头上冒着细汗,道:“姑娘,温太太已经回去了。” 她放下书,问:“如何?” 银瓶摇了摇头,眉头皱在一起,“温太太已经连着三日上门,可太太还是没有答应将婚期提前到下月初八。昨日说是人手不足,今日又说给您的嫁妆中有一张拔步床还没有打好,所以不能提前......” 她嫁妆里的那张拔步床,她娘在世时便已经帮她准备好了,何需杨氏来操心? 姜予微沉眸,对此颇为不解。按理来说,像姜益平这般好面子的人来说,温家伯母三次登门,他早该同意了才对,怎会如此? 银瓶撇了撇嘴,道:“姑娘,您说太太是不是有意在为难您,所以才一直拖着不肯同意?” 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毕竟杨氏和姜益平自觉在她这里丢了面子,总想要找回来。不过温伯母上门也并非真的想将婚期提前,所以她没有银瓶那么急躁。 “不妨事,也差不了几天,总归是要嫁过去的。” 银瓶嘿嘿一笑,“温太太说她明日还来,奴婢瞧着太太的脸都快绿了。” 姜予微失笑,像杨氏这般说话恨不能拐十八弯的人来说,对付她最好的办法便是同温伯母这样直来直去的方式,估计她此时想拒绝的理由都快要想破脑袋了罢。 “好了,别贫了,去帮我把那只粉青色鸡心杯拿过来。” “是姑娘。” 两人正说着话,忽闻外面传来喧哗声。姜予微看了一眼银瓶,放下手里刚提起的铜壶,朝门口走去。 才掀开珠帘,迎头撞上扫洒庭院的小丫鬟环儿和钱婆子。 钱婆子原是厨房的管事,资质颇老,柳氏在时她便已经在姜家做活了。后来因为得罪了杨氏被赶去外院管园子,她的儿子便是全福。 姜予微有些奇怪,“钱妈妈,你怎么来了?” 钱婆子脸上堆笑,行了一礼,道:“打扰大姑娘了,我是来替我家那小子来给姑娘回话的。” “哦?” 她挥手让环儿先下去,然后把人请到了里面,道:“妈妈请说。” “我家那小子说这几日在三元茶楼传得最多的仍是关于那位新来的陆大人,再有便是一些污七八糟的轶事,丝毫没有提起过姑娘。此前老爷说在邻街铺子那听到过一些流言,但我家那小子去打听后却并无发现。” 银瓶拍手笑道:“太好了,这下姑娘可以放心了。” 姜予微闻言,脸上却并无喜色,沉思了一会儿,忽然问:“妈妈可是还有别的话要对我说?” 钱婆子颇为诧异的看着她,“姑娘如何得知?” “若只是方才那几句话,全福大可让个小丫鬟来传个话即可,何必还要劳烦妈妈亲自跑一趟?料想应是出来别的要事,一两句说不清楚,交给旁人又不放心,所以全福才会特意去请妈妈前来。” 钱婆子敬佩道:“大姑娘聪慧,确实是有件事要向大姑娘禀告。” 姜予微蹙眉,心里已经有了一股不详的预感,“还请妈妈直说。” 钱婆子神色复杂的道:“我家那小子说,他自三元茶楼出来时正看到王麻子带着一群人围在温家的宅子外面,说是温家欠 16. 第 16 章 《误落尘网》全本免费阅读 [] 姜予微独自坐在桌边等消息,书摆在面前半晌连一页都未翻。那种心情无法言喻,既焦急又担忧,总怕自己思虑不周,温伯母和则谦哥哥会有闪失。由爱生怖,关心则乱! 好在银瓶去的快,回来的也快。才一个时辰她便气喘吁吁的跑了回来,神情兴奋,眸中里亮晶晶的,“姑娘,那、那些人都已经离开了。” 姜予微倒了杯茶递过去,道:“喝口水,慢慢说。” 银瓶端起来,一口气喝了个干净,缓和些后滔滔不绝的说起了方才的经过。 “奴婢报官后害怕被人认出来,就没敢跟官差们一块去,而是悄悄跟在了他们后面。那王麻子一见到官差来了,立即换了一幅嘴脸,奴颜婢膝,点头哈腰,还满身肥肉,真是让人作呕。” 民不与官斗,王麻子倒是能屈能伸。 她失笑,问:“后来呢?” “王麻子跟官差也仍坚持说是温家欠了他三百两银子,还说他老子娘正卧病在床,急需这笔银子救命。官差让他拿出借条,结果一看,上面还真是温老爷的字迹。” “哦?”姜予微颇为意外,她还以为那上面的字迹定然是假的。 “官差让温公子将银子还清,奴婢当时还真为温公子捏了一把汗,不知为何好多人都在起哄呐。” 银瓶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似乎还没从刚才的气氛中回过神来。 姜予微催促道:“那后面又是怎么回事?” 银瓶嘿嘿一笑,“这时里长来了,里长说温举人重诺守信,若真欠了银子绝不会推脱。他还说三百两不是小数目,让王麻子将当日的情形一一说来,可王麻子支支吾吾的,竟说自己忘了!” 时间久了,有些细节记不住也合常理。但大致的经过应该还记得才对,王麻子此举实在惹人怀疑。 “温举人提出要自己亲自查验借条,结果您猜怎么着?” 姜予微失笑,配合她反问:“如何?” 银瓶眉飞色舞的道:“温公子看后发现上面的墨迹居然还是新的,而且纸张的成色也不像是放了十几年的样子。温公子说这种宣纸,只要放个四五年光景便会微微泛黄,而王麻子手里的根本就没有。” 果然如此,“那后来呢?” 银瓶愤愤,“王麻子咬死不承认,非说这就是温老爷亲笔所写。温家没有温老爷的笔墨留下,一时间难以证明。” 她话锋一转,又道:“但是此时全福拿来了卢员外所藏的那幅画,经过对比发现,温老爷在落款时习惯将最后一笔往上翘,王麻子那张借条上却没有。” “官差问王麻子到底怎么回事,他这才承认是他从温老爷以前写过的文卷上摘下了这些字,然后拓印下来。官差便要抓王麻子回去问罪,您猜怎么着?” 姜予微见她兴高采烈的,好像是个说书人,饶有兴趣的看着她,“如何?” 银瓶学着王麻子当时的表情,手舞足蹈的道:“王麻子竟然将借条直接吃了,没有证据,官差也奈何不得,只好将人教训一顿,然后便放了。” 王麻子是有名的泼皮无赖,他会用这样的方式脱罪倒也不稀奇,只是如此一来...... 银瓶见她似有心事,凑过来问:“姑娘,您怎么了?” “没事,”姜予微摇头,道:“我只是觉得此事恐还有蹊跷。” “蹊跷?哪里蹊跷?” 她回想了一下整件事情的经过,道:“温家贫困,几乎没有余钱,众人皆知。王麻子纵使想用这种办法讹银子,也不该找上温家才对。” 银瓶一拍大腿,“对啊,奴婢怎么没想到?那姑娘的意思是,王麻子乃是受人指使?” 姜予微眸色稍冷,道:“十有八九” “会是谁想出如此卑劣的手段来对付咱们?不会是......太太吧?”她最后几个字特意压低了声音,像是在害怕隔墙有耳。 “应该不是,她虽然厌恶我,但不会蠢到去找温家的麻烦。” “这样啊......”银瓶煞有其事的点头,其实似懂非懂。 姜予微沉眸道:“银瓶,你帮我去向你表哥借一件直裰来,我要出府一趟。切记千万小心,不要被别人发现了。” “姑娘可是要去找温公子?” “不,我是要去找王麻子。” 银瓶一听,急了起来,想也不想的道:“那怎么能行?您可是经承府的小姐,若是不小心别人认出来,老爷非打死您不可?更何况王麻子是个混不吝的人,您去找他,那实在太危险了。” 姜予微心里已经打定了主意,想要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去找王麻子。事出反常必有妖,她有预感,此事不会就这样结束。 想着,便道:“无妨,我自有分寸。去匣子里拿五十两出来,我有急用。” “是。” 银瓶拗不过她,只能去顶箱的最底层拿出银匣子,从里面取出五十两银子,用一块没有任何绣花的帕子包好。 有些眼尖的人可以从绣花的针法及纹路中推断出主人的身份,所以什么都不绣是最安全的。 看着银匣子里瞬间空了一小半,银瓶心疼不已,自家姑娘存了好几年才存下这么些,一下子去掉五十两,她还真舍不得。 姜予微安慰她说银子将来还可以赚回来,她心情这才好点,然后又去找她表哥那借来一件草白色细葛直裰,藏在买菜的篮中一并带进来。 第二日一大早,姜予微便换上直裰,和银瓶一起避开下人们来到后门处。 姜予微使了个眼色,银瓶立即会意,上前与守门的婆子攀谈起来。谈着谈着,将她拉去一旁,姜予微趁着这个机会悄悄溜出了姜府。 才行至半路,忽然下起雨来。又细又密,瞬间打湿了半幅衣袍。她没有带伞,急急忙躲到旁边一家茶肆的屋檐下。 街上不知何时泛起一层薄薄的雨雾,拐角处有一株桃树。落红沾雨后铺了满地,惨败而又旖旎。 此时天色尚早,又下起了雨,茶肆中没有多少人,茶博士热情地唤她进来避避雨。 姜予微笑了笑,没好意思进去,鞋上沾了些泥,怕弄脏了人家的地方便婉谢了他的好意,兀自抬头看雨。 茶博士也笑了笑,转身继续去忙自 17. 第 17 章 《误落尘网》全本免费阅读 [] 正皱眉苦想之际,一个柔软的东西忽然触碰到她的脸颊。姜予微吓了一个激灵,猛得后退避开。 回头一看,发现陆寂不知何时凑到她身边,手里还拿着一块素帕正在帮她擦拭落在鬓间的雨水。 四目相对,气氛十分古怪尴尬。 陆寂深感歉意,“抱歉,吓到你了。我唤了两声你都没有反应,所以这才自作主张了。” 方才那个后退的动静太大,好像是在躲避什么脏东西似的。 姜予微尴尬的扯了扯嘴角,忙接过帕子,道:“我、我自己来便可。” 说着,动作迅速地将头上有雨水的地方都擦了一遍。 陆寂坐回原处,见她双瞳剪水,朱唇贝齿,明明没有涂抹胭脂,但唇瓣却柔泽红润。香腮胜雪,如同三月里的春阳。 抬腕时偶然露出来一小节玉臂,肌理细腻匀称,隐约还能看到上次未痊愈的伤痕,状似不经意的举动却格外撩人心怀。 他眸光微暗,隐藏在袖中的手不自觉缓缓握紧。 姜予微确定自己再没有哪里不妥后,微微松了口气,双手捧着帕子递到陆寂面前,道:“多谢陆大人。” 陆寂笑了笑,接过后不动声色的将帕子揣到袖中,然后打开了侧壁的隔板。 姜予微这才发现夹层里有一个多宝格,里面放了几册公文,一卷《文苑英华》和一套汝窑青釉的茶盏。 不知是怎样的构建,那套茶盏竟然没有碰碎也没有倾倒,大抵是巧匠在里面做了可以固定的机关。 陆寂取了个空茶盏,倒了一杯茶给她,道:“虽说已经入夏,但现在天寒,身上沾了雨仍要小心着凉,喝杯热茶驱驱寒吧。” 姜予微道了声谢,发现茶还是热的。茶香扑鼻,似乎是上次在知州府喝过的顾渚紫笋。 听姜氏说,顾渚紫笋极为名贵,一两金,一两茶,有时纵使有钱也不一定能卖到,所以宝贝得要紧。那次要不是她去的凑巧,姜氏才舍不得用这种茶来招待她。 出神间,忽听陆寂道:“不必紧张,我又不会吃了你。” 她一顿,抬头对上陆寂笑意盈盈的眸子,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得干笑了两声,道:“陆大人说笑了。” 陆寂不置可否,给自己也倒了杯茶,抿了口,问:“姜公子要去何处?” 姜予微的手下意识收紧,心道这便要开始盘问了吗?她压下浮躁的心情,镇定的道:“大人将我送到前面的南北杂货铺子即可。” 说完,她严阵以待,准备应付接下来的提问。寻常人见她乔装改扮尚且都会生出几分好奇,何况是以缉捕而令人闻风丧胆的锦衣卫? 本以为多少会问上一句,然而陆寂听后只是对车外的裴仪淡淡吩咐了一句便没再说什么,倒是让她颇感意外。 少时读《世说新语》,其中德行篇有一则,“王戎与嵇康居二十年,未尝见其喜愠怒之色。” 宣宁侯府,四海名门,世家子弟的礼数教养大抵都刻入骨中。正如方才初见时的那句“姜公子”,陆寂心中如何做想不得而知,但他并未选择拆穿,给足了体面和尊重,眼下也同样是如此。 姜予微又道了声谢,语气不由要诚恳几分,“有劳陆大人了。” 陆寂勾唇,嗓音里隐匿着笑意,“姜公子对我总是万般客气。” 交情又不深,还有那样一个赌约,不保持些距离才是她不对劲。姜予微刚要说话,然而就在这时,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巨大的惯性带着她整个人猛然前倾后,又迅速朝身后倒去。手里的茶水也泼了出来,尽数洒在她的右手上。 她疼的抽了一口凉气,好在陆寂及时将她扶住,立即将茶盏拿开。饶是如此,白皙的手腕上也烫红了一大片。 陆寂皱起眉头,眸色幽冷,好似白玉微瑕。他直接用袖子擦拭掉残留在上面的茶渍,这件昂贵的重莲绫锦袍算是毁掉了。 手腕嘶嘶的抽痛,勉强还能忍受。 姜予微想将手伸出去冲冲雨水,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手正被陆寂小心握着,顿感浑身不自在,忙缩了回来,道:“没、没事,不要紧。” 陆寂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朝外沉声道:“发生了何事?” “爷恕罪,是温举人。”裴仪惶恐的声音混杂着雨声传来。 姜予微一愣,顾不得手上的伤势,掀开车帘往外看去,果然在前面不远处的博远书铺看到了温则谦。 温则谦身穿一袭宝蓝色粗布深衣,是最寻常不过的料子。因为便宜好用,所以百姓们大多用这种料子裁衣。不过穿在他的身上却显得身姿格外挺拔,儒雅宁静。 在他对面站着一个四五十左右的中年男子,看打扮应该就是书铺的掌柜。 温则谦拿出刚誊抄好的书,怕这书被雨水打湿所以藏在了怀里,“孟掌柜,您上次让我抄写的《郡斋读书志》我已经写好了,请您过目。” 孟掌柜接过后没有像往常那样翻看一遍,而是眉头微微皱,为难的道:“温举人,你......你最近不用过来了。” 温则谦顿了顿,温声笑道:“那我将《白虎通义》抄完,正好可以休息一段时日。” “也不用了,我会另外找人抄这本书的。” 温则谦诧异地抬头看向他,“孟掌柜,这是何故?” 孟掌柜叹了口气,终归是不忍,将他悄悄拉到一旁,压低了声音,道:“昨天晚上突然有两个凶神恶煞的人来敲我家的门,那两人让我今后都不许再收你的书,我没瞧出来对方是什么来历,但一看便不是好人。温举人,我与你也算熟识所以提醒你一句,你近来是否得罪了什么人?” 温则谦脸色凝重,已经大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拱手行礼道:“是我连累您了。” “快别这么说,我也不愿为难你,但我总要顾忌一家老小的安危啊!” 温则谦点头,“我明白,此前向您预支的那十两银子,我会尽快还给您。” 孟掌柜见他 18. 第 18 章 《误落尘网》全本免费阅读 [] 余環用眼角的余光撇了他一眼,总算是舒坦了,扬着头得意的道:“我们走。” “是,公子。” 余環带着小厮扬长而去,临走时还不忘在那册书上又踩上一脚。 见他们走远,孟掌柜忙冒雨把书捡了回来。只是书已经被踩烂,无法再用下去了。 他看向温则谦,知道他心情不佳,轻声安慰道:“温举人,你千万别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温则谦勉强扯了扯嘴角,道谢后告辞离开。 看着他落寞的背影消失在朦胧的雨幕中,姜予微的心如同被生生撕裂了般,密密麻麻的痛。 她收回视线,声音沙哑得厉害,“你是故意带我来此的?” 陆寂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块湿帕子,让她敷在手腕上。 姜予微没有接,冷着脸定定地看他。 美人艳如桃李,冷如冰霜,眼中倔强深情。美得不可方物,然而为的另有其人,真是让人不不悦啊。 陆寂掩住眼底的寒意,一笑,道:“姜姑娘何出此言?” “陆大人既说我们算是朋友,为何不能坦诚相告?” 从她爹和杨氏忽然逼她换亲,到王麻子带人去找温家的麻烦,还有今日发生的事,点点滴滴串联在一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难怪杨氏一直拖着不肯同意提前婚期,难怪她总觉得蹊跷,明明坊间并无流言传出,可她爹却说在邻街铺子听到有人在议论。 原来所有的一切都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眼前这个男人看似温润如玉、知礼守节,实则阴狠毒辣,不折手段。 从一开始,姜予微便已经掉到了他的圈套当中! 陆寂垂眸,不顾她的反对,硬拉住她的手,将帕子敷在她被烫伤的地方,语气似乎是有些无奈,“你纵使生我的气,也不该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才是。” 姜予微觉得很不舒服,用力想将手抽回来。但抽了两下都没能抽能成功,那只手好像是铁钳般。 冰凉的湿帕子确实缓解了灼痛,然而她心里越发躁乱。 就在她想要开口时,陆寂却忽然退了回去,彬彬有礼道:“姜姑娘误会了,此事与在下无关。” 姜予微暗自冷笑,以他的身份,还需要亲自去动手吗?他甚至都不用吩咐,只需稍作暗示,贺鄞和姜益平便会是迫不及待、欢欣踊跃地安排好一切! 她深吸了一口气,指甲掐入肉中却感觉不到痛,语气恭顺恳切的道:“陆大人,小女蒲柳之姿,性情粗野,实在难登大雅之堂,还望大人能高抬贵手,放过小女。” “姜姑娘何必妄自菲薄?” 陆寂将湿帕子取下,伸出窗外放在雨中,浸透过后又拧成半干放在她手上,动作轻柔。 “此事确实与我无关,这几日我并未在城中,而是去了安庆、江宁等地巡查盐田,昨日半夜才回,众人皆可作证。” 凉风顺着缝隙渗入进来,吹到人的身上如同刺骨的寒刀,势要将她的血肉一片片刮下来似的。姜予微紧咬下唇,毫无血色,四肢冰凉。 “裴仪,去把掌柜叫来问话。” 姜予微一愣,皱起眉头询问:“陆大人何意?” 陆寂温声笑道:“姜姑娘既然对此有所怀疑,不如当面问个清楚。” 裴仪很快便把孟掌柜带了过来,“爷,人带来了。” 雨淅淅沥沥的下,到处潮湿不堪。 陆寂看了眼坐在角落里的姜予微,掀起车帘一角,问:“孟掌柜,昨日来你家中的那两人身上穿的是何衣物?” 孟掌柜忽然被请过来,人还有点懵。乍然听到他询问起这件事,诧异的抬眸一看。 见车上之人衣着华贵,气度斐然,猜想其身份必定不凡。 忙垂下头不敢再看,也不敢有所隐瞒,诚惶诚恐的道:“回贵人的话,当时光线太暗,小人也未能看清,似乎只是寻常的葛布衣裳。” “那他们身上可有特征?” “好像......也没有。” 孟掌柜边说边仔细回忆,忽然想到了一个细节,“小人想起来了,其中有一人右手的食指有些古怪,似乎无法弯曲。” 姜予微怔住,脑中嗡嗡作响。 右手食指不能弯曲,难道........ 不可能,怎么可能会是他们?! 陆寂又问:“他们离开时往何处去了?” “往榆花巷子的方向去了。” 姜予微的手轻轻颤动,思绪如同潮水淹没了她的口鼻。这种几近溺毙的窒息感,让她胸口一阵阵闷痛。 榆花巷子,那是她最熟悉不过的地方。巷口那家铺子的冰糖葫芦,她每次路过都会去卖一串。 陆寂见她整个怔怔的,像是丢了魂一样,挥手让孟掌柜退下。 马车重新启动,晃晃悠悠的继续往前走。车内的气氛压抑凝重,光线晦暗不明,车轮压过青石板发出的声音如今听来格外的清晰。 姜予微心情很乱,好在陆寂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没有刻意与她攀谈,给了她可以喘息思考的间隙。 然而这样的体贴却更加残酷,因为这代表着陆寂早已胸有成竹。他高高在上,看着自己垂死挣扎。 姜予微冷静下来,拱手行了一个大礼,道:“方才小女言行无状,冒犯了大人,还请大人恕罪。” 陆寂浅笑,“无妨,姜姑娘会如此做想乃是人之常情,误会解开了便好。” “多谢陆大人宽宏雅量。” 陆寂不置可否,“看样子,姜姑娘已经猜到了端倪。” “小女确实有所猜测,只是还不敢妄下断言,免得再犯刚才的错误。”言外之意便是不能告诉你。 陆寂笑了笑,面上淡淡的,“原来如此。” 湿帕子反复敷三次后,手基本感觉不到灼痛,只是还有些泛红。 约莫又走了一柱香的时间,裴仪勒住缰绳缓缓停下。姜予微从车上下来,再三向陆寂道谢后转身进了南北杂货铺子。 南北铺子是城中最大的杂货铺,无论是一文钱一张的绣花样子,还是从北边运来的波斯美酒,这里都应有尽有。 19. 第 19 章 《误落尘网》全本免费阅读 [] 柳聿怀放下笔,绕过书案来到她面前,拿出早就打好的腹稿,语重心长的道:“予微,我如此也是为了你好啊。那陆寂是何许人也?他既对你有意,你若执意不肯,可曾想过是何后果?” “与温家的婚事是我母亲的遗命,况且温伯母多年来对我一直关怀备至,照顾有加,我若是悔婚岂非成了忘恩负义之辈?!” 柳聿怀不以为意,“当年你母亲就是不肯听我劝说,执意要嫁给你爹这个读书人。结果落得身死道消的下场,你如今还要重蹈她的覆辙吗?” 姜予微拧紧眉头,极力反驳道:“舅舅何出此言?母亲当年便是看中温家家风清正,才会为我定下这门婚事。温则谦待我情真意切,此次更是对我不离不弃,我相信他绝非那种人。” 柳聿怀冷哼,“知人知面不知心,普天之下最不可信的便是读书人的誓言。温则谦对你好,那是因为他如果错过了你便再也找不到这样好的婚事。倘若温则谦将来金榜题名,一举高升,你怎知他不会弃你如敝履?予微,这种人舅舅见多了,你就不要执迷于此了!” 这个理由,姜予微实在难以认同。她除了是姓姜之外,身上还有别的优势吗? 说温则谦会负心薄幸,简直是无稽之谈。 “舅舅说这些,到底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自己?” 柳聿怀眸中闪过一抹心虚,摆出长辈的架子,呵斥道:“予微,你怎敢这样同我说话?!” 姜予微冷笑了声,道:“听说表兄三次秋试都未考中,舅舅有意在府衙为他谋个差事。前前后后花费了数百两银子,可到现在都迟迟未有消息......” 这些年杨氏没少在姜氏面前说她和柳家的坏话,她表兄谋的只是个小官,任命其实早就下来了。但因为姜氏的一句话,贺鄞便让人按下一直没给,此事她也是才知道的。 一个个都说是为了她好,可一个个都有自己的谋算,她在这些人的眼中不过是一块不懂事的肥肉罢了! “胡说八道!你这都是打哪听来的?!”柳聿怀板着脸,话越说越虚。 外祖父和外祖母对她疼爱有加,过了年关后身子又差了许多。 姜予微不愿闹大让二老为难,生生将后面的话都咽了回去,只道:“我说的是否是实情,舅舅心知肚明。” 柳聿怀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背佝偻下来。 “予微,你以为我愿意如此吗?前日贺知州特意请我去醉仙楼小酌就是为了告诉我,如果我不帮忙,不仅仅是你表兄的差事便连我如今的官职都不保。他还说要将我们一家赶出溧州,你外祖年级大了,经不起折腾!” 她就猜到此事与贺家脱不了关系,心中暗恨,指节发白。 为了逼她同意,贺家的人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之所以找上舅舅,便是为了让她彻底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你一向聪慧,难道还看不明白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得罪陆寂,贺鄞第一个饶不了你。你在意温则谦,可温家无权无势,想要毁掉他何其容易,那王麻子尚且只是开胃的小菜罢了!” 姜予微身形一僵,面色惨白。 柳聿怀又劝道:“予微,听舅舅的吧,别在犯犟了。对你,对他,都好。” 姜予微动了动唇,声音艰涩,“我知道了,今日我来过柳家的事,不要告诉外祖父和外祖母。” 说罢,转身出去了。 柳聿怀送到门外,见她走远,叫来了屠佺,脸上那痛惜为难的表情顿时消失不见。 “你去趟一趟知州府,就说贺大人交待的事情我已办妥。” “是。” 回到姜家时,天色尚早。姜予微挑了条僻静的小道绕到姜家后院的墙角,屈手做成哨子,学了两声鹧鸪鸟的叫声,这是她与银瓶约定好的暗号。 没过一会儿,老旧的榆木门发出“吱呀”的声响,一个人影探头探脑的伸出半个身子,见到她后用力挥了挥手。 姜予微急忙闪了进去,银瓶插好门栓,两人蹑手蹑脚的沿来时的乱石小径回到自己院中。 关好房门后,银瓶长松了一口气,道:“姑娘,您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奴婢还以为您至少要两个时辰,可找到了王麻子?” 姜予微疲惫的坐在一旁的黄杨木玫瑰椅上,轻轻摇头,“没有。” “啊?”银瓶张大嘴巴,“他不在家中?” “不是,我在路上遇见了陆寂,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银瓶小心覷了眼她的神色,发现她心事重重的模样,默默的倒了杯热茶递过去,也不敢多问。 姜予微看到她脸上担忧之色尽显,勉强笑了笑,道:“没事,你放心吧。” 说罢,起身来到里间,换掉身上的草白色直裰。散开束发,重新梳了个简单的云髻,插上两只白玉簪。 又将换下的衣服整齐叠好,掏出一块碎银子,对银瓶道:“这件衣服我穿过,不好再还给你表哥。你拿上这钱去成衣铺子帮他再买一身吧,另外代我向他道声谢。” “不用了,姑娘,衣服不值几个钱。我替他另做一件便是,反正有现成的料子。这银子您还是自己留着,等将来买铺子时用。” 姜予微苦笑,暗道铺子多半是买不成了,“听我的吧,这也是我的谢礼。” “是,姑娘。” 银瓶接过银子,将衣服藏在她平时用来买绣线的篮中,用一块布盖好,准备待会寻个理由带出去扔掉。 才藏好,房门忽然被人敲响。银瓶吓了一跳,赶忙将篮子提到不起眼的地方。开门一看,发现是环儿,手里还捧着一个竹木匣子。 银瓶道:“姑娘还在小憩,你有何事?” 环儿只有她的肩膀高,怯怯的道:“银瓶姐姐,这是门房才送来的,说是温举人送给姑娘的。” “知道了,给我罢,你先下去。” “是。”环儿不敢停留,老老实实去打扫外面的院子。 银瓶将竹木匣子放至桌上,姜予微打开,里面是一匣子樱桃脯,个头饱满,色泽鲜红剔透,光看便让人胃口大动。 “温公子对您真好,知道您爱吃,又 20. 第 20 章 《误落尘网》全本免费阅读 [] 姜予微假装没有听出她话里的嘲讽之意,几口吃完,用温帕子净手,吩咐环儿将饭菜撤下去,才道:“二妹妹来找我所为何事?” 姜嘉月笑了笑,自顾自地走到桌边坐下,招呼银瓶给她上茶。银瓶对她虽然不喜,但也不敢怠慢,拿出了珍藏的六安松萝茶。 “我是来看热闹的。” “热闹?”姜予微不明所以,“我这里哪有热闹可看?” 姜嘉月抿了口茶,嫌弃味道有些涩,放在一旁不喝了,哼笑道:“不是我说,你这消息还真不是一般的闭塞啊。” 她看向银瓶,发现银瓶也是一脸疑惑的模样,便道:“还请妹妹赐教。” “今日早上官府的人把温则谦扣下了。” 姜予微闻言微惊,蹙眉道:“什么叫扣下了?” 姜嘉月换了个更加舒适的姿势,抚了抚鬓见的金嵌玉蝴蝶簪子,漫不经心的道:“听爹说是因为有人检举他秋试舞弊,所以官府来人把他带了回去,连投牒都暂时被驳回了。” 科举舞弊是杀头的大罪,温则谦不会也不需要如此。况且秋试都已过去了这么久,多半又是有人想要栽赃陷害他。 那栽赃之人必没有胆色做伪证,因为朝廷的巡查御史会专门查看此类案件的卷宗,所以姜予微猜想此事最后可能会不了了之。 严重的是投牒,没有官府审批的文解便无法进京参加来年的春闱,他们是想用这种办法阻断温则谦的仕途。 此招真狠真毒,温伯母每日起早贪黑,操劳半生,就是希望温则谦有朝一日能够出人头地。如今却因为权贵的一句话,半生心血都将化为泡影。 还有温则谦,他满腹才华,若因此无法一展宏图,又...... 姜予微嘴角紧绷,周身的血液在体内奔涌,面色苍白得吓人。他们是料定自己不忍心毁掉温则谦,想逼自己就范! “多谢妹妹告知。” 姜嘉月白了她一眼,道:“有病,我是专程来看你笑话的,谁说是来帮你的?!你过得越是凄惨,我心里就越痛快!” 看她笑话,需要一大早就赶来告知她这个消息?姜予微笑了笑,没有说话。 姜嘉月见她脸色并无惊慌失措,不由奇怪的问:“你不是最在意温则谦吗?听到他下狱,你为何还能如此平静?” 连她都知道,姜予微的软肋实在太明显了。 “急又有何用?” 姜嘉月扯了扯嘴角,颇为无语,对她还是生不出半点喜欢。见没有好戏可看,起身索然无味的道:“没意思。” 说罢,直接走了。 银瓶方才听到温则谦被抓时便已经急得像是在油锅里煎熬,姜嘉月一走,迫不及待的道:“姑娘,咱们现在该如何是好?奴婢听说进了大牢的人要先挨一顿杀威棒。温公子一介书生,如何受的住这样的刑罚?” “你最近总问这句话,都快问出心得来了。” 银瓶又急又气,狠狠地跺了一下脚,“都到这个时候了,姑娘您怎么还有心情打趣奴婢?要不咱们去求求老爷,让老爷帮忙先将人救出来吧?” 此事十有八九是贺鄞的手笔,她爹有没有参与其中还犹未可知,又怎会帮他? 姜予微摇头苦笑,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别的路可选。这场赌局,不是温则谦输了,而是她输了。 姜予微从银匣子里取出二十两银子,对银瓶道:“你拿上这银子去找屠佺,他与黄班头交好,请他帮忙求黄班头通融一二,务必不要伤到则谦哥哥的根本。” 此前听屠佺闲聊时说过,他们这些捕快的手上都有功夫,表面上用足十成力道,可能也只是皮外伤,看着吓人罢了。但如果伤到了筋骨,后半辈子便完了。 “另外,帮我去青山别院送封信,请陆大人午后到城外的湖心亭一聚。” “那怎么能行?”银瓶想也不想的道:“那陆大人根本不是好人,姑娘您若是去了那便是自投罗网啊!” “去办吧,别耽误了时间。”姜予微的声音很轻,轻到听不出任何的情绪。 银瓶心中酸涩,为她感到委屈和不甘。在府里好不容易熬到快要成亲,可竟这样被人生生拆散,老爷也丝毫不顾及骨肉亲情,帮着外人一同来坑害自家姑娘,这都叫什么事?! 见姜予微心意已决又实在耽误不得,她只能咬牙去了。 姜予微又唤来环儿,让她去一趟温家,请温伯母不要担忧。 做完一切后,她重新坐在了黄杨木花卉纹折叠镜台前。平日她喜欢梳云髻,因为简单,只需戴几支珠花和一对白玉耳坠子即可,也不施粉黛,尽量不招杨氏的眼。 然而她待会要去做一件事,不宜再用素净的装扮了。 银瓶不在,她只能自己梳妆。散开满头青丝,她不太熟练的给自己绾了个堕马髻。从黑漆描金妆奁里取出一直珊瑚宝玉簪子戴上。傅粉描眉,点上绛唇,双眸明净清澈,灿如繁星。 然后又去换上一件粉蓝色滚雪细纱裙,这件衣裳是去年她外祖母特意命人做的,一直压在箱底没穿。 衣襟处缀着米粒大小的珍珠,白色莲纹腰带掐出细细的柳腰。行走间罗袂飘飘,轻裾随风,仿佛是要乘风而去。 她想了想,拿起那块白玉同心佩还是挂在了腰间。 等梳妆完,姜予微静静的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忽然无比痛恨老天爷给她的这幅容貌。 银瓶走了进来,看到她的瞬间只觉眼前一亮,惊艳无比,“姑娘,您......” “事情办的如何?” 她的话让银瓶拉回了心绪,胸口起伏未平,道:“马车已经备好。” 姜予微垂眸,掩下心底浓浓的恨意,道:“走吧。” 踏出房门,暖阳铺陈于身。发间的宝石簪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远远望着恍如神仙妃子。 银瓶忽然觉得自家姑娘有些不同了,但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同。 行至月洞门时,迎面正看到素秋提溜着一个小丫鬟的耳朵,嘴里不干不净的骂道:“你这个小贱蹄子,我吩咐的事你 21. 第 21 章 《误落尘网》全本免费阅读 [] 但见她怯生生的又不失礼数,身量单薄,脸色蜡黄,头发也很毛糙,终归是不忍,问:“她经常欺负你?” 锦蕙咬住下唇,支支吾吾的道:“素秋姐姐她......只有生气时才会这样......” 姜予微明白了,“等过几日我寻个机会将你调去花房钱妈妈那,你可愿意?” 锦蕙一怔,眼眶顿时红了,忙磕头,“奴婢愿意!奴婢愿意!多谢大姑娘。” “好了,先下去看看你自己的伤吧。 “是。”锦蕙抹着泪,一步一顿的走远了。 姜予微这才看向银瓶,笑道:“银瓶姑娘方才好生威风,连我都被你吓住了。” 银瓶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也有些后怕,“奴婢方才没想那么多,只觉得心里有股子闷气,想要一股脑的发作出来。姑娘,奴婢是不是给你惹祸了?” “没有,你做的很好。”姜予微敛眸,淡淡的道:“走吧,天色不早了。” 碧波湖位于城外二十里处的山谷里,湖中心修建了一座亭子,名曰湖心亭。四周群山环抱,水光潋滟,风景极好,是清明踏春游玩的好去处。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晃晃悠悠驶到湖边,姜予微从车上下来,入目处层峦叠嶂,烟岚云岫,一片郁郁葱葱。 碧空如洗,风烟俱净,湖天共色。从流飘荡,任意东西。在密林伸出偶闻呦呦鹿鸣,空灵悦耳,仿佛置身与菩提梵境当中。 循着乱石小径往里,一路上杂草丛生,青翠可爱。一年蓬,婆婆纳,车前草,凡她能叫的出名字的这里都能看到。 约莫走了一盏茶的功夫,姜予微隐约能看到前面湖心亭中有一个人影。 走近些后,只见陆寂负手临风而立。身穿白色云绫锦团领袍,上面有精致的宝相花暗纹。奢华低调,与他的气度很是相符。 腰间悬挂一枚白玉绶带鸟衔花佩。琼林玉树,潇潇洒洒,闲逸矜贵。 岸上一左一右各站着一个持刀的锦衣卫,左边那个她以前见过,是裴仪。右边那个壮汉满身杀气,凶神恶煞,令人望而生畏。 银瓶一见到他便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不敢直视。 姜予微让她也在这里候着,自己步入亭中,盈盈一拜,道:“见过陆大人。” 陆寂闻言,侧首望来。 湖光山色之间,美人伫立。淡白梨花面,轻盈杨柳腰。似湘陵妃子,如玉殿嫦娥。千般袅娜,万般旖旎,有画难描雅态,无花可比芳容。 他的目光停留在姜予微的唇边,呼吸微滞,笑道:“姜姑娘不必多礼,不知姑娘今日怎么有兴致邀我一同游湖?” 装模作样! 姜予微垂眸,半羞半怯的道:“陆大人,昨日我回去后想了一夜终于想明白了,我......我愿意追随大人,侍奉左右。” 她脸颊微红,角度正好,将将露出一节修长的脖颈,在阳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引人遐想。 陆寂“哦”了声,神色未明,嘴角带着淡淡笑意,“姜姑娘怎么突然有此转变?” “昨日我与大人说心中对那幕后之人有所猜测,其实那人正是我的舅舅。与大人分开后,我本欲找舅舅问个清楚,但舅舅的一番话却点醒了我。” 他是锦衣卫副指挥使,寻常的谎言根本瞒不住他。光是这个理由定然是不够的,但姜予微也不能说她是因为仰慕陆寂才想追随,毕竟昨日她还在为温则谦担忧。连三岁小孩都能看出破绽,实在经不起任何推敲。 说温则谦不是良人,不看托付,那更假。要如何解释,是个难题。 好在她在来的路上早有准备,指尖用力掐住掌心,疼痛顿时使眼眸中泛起一层水雾,泫然欲泣的道:“小女自幼丧母,虽父亲仍在,但他对我一向不喜。我在府里无依无靠,缺衣少食更是常有的事。我母亲早就料到会如此,所以在临终前才急于定下这桩婚事。” 她声音婉转凄凉,令人心生怜悯。 “我原以为凭借自小的情分嫁入温家便可过上安稳的日子,然而这段时日,我明白了一个道理。温则谦虽好,但他手无缚鸡之力根本护不住我。与其日后随他饱经风霜,倒不如追随大人,至少不能担惊受怕。不知大人是否还愿意?” 姜予微心里打鼓,不知这番说辞他能信多少。 亭中沉默,寂静无声,越发慌乱。 然而此时,一只手忽然捏住了她的下巴,将她的头抬了起来,正对上陆寂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 “你说的可是实话?” 姜予微不躲不避,直视着他,目光坚定,“当然。” 陆寂注视着她,一笑,眸色柔和下来,“能得姜姑娘青睐,陆某喜不自胜,又岂会不愿?” 姜予微暗暗松了口气,展颜浅笑,眼波流转,顾盼生辉。绿鬓朱颜,连芙蓉都为之失色。 陆寂轻轻摩挲着她的下巴,眼眸越来越深,神情中也变得十分复杂幽暗。 姜予微一惊,后背顿时冒出一身冷汗,那种感觉仿佛是幽冥地狱里的厉鬼在仰望人间。 然而当她定睛再一看,那种感觉却又消失不见了,仿佛一切都只是她的错觉。 陆寂松开了她,道:“既然如此,那便先将你与温家的婚事退了吧。” 说罢,侧首看向她腰间垂挂的白玉同心佩,伸手摘了下来。他早就看这玉佩不顺眼了,白玉不适合她,还是芙蓉玉更衬些。 姜予微身形一僵,强压下想要将玉佩夺回来的冲动,没有动。 陆寂打量了一眼这块玉,道:“同心佩带连环玉,谁教红萼自成双。这块玉佩你也不适合再带,一并送还给温家吧。” 她扯了扯嘴角,恭顺道:“都听大人的。” 陆寂满意的点头,唤来裴仪,“去还给温举人。” 裴仪应了声,带着玉佩去了。 姜予微看着他手里的东西,心口一阵酸涩。也不知则谦哥哥看到玉佩后会不会怨恨她今日的决定?会不会觉得她是一个朝秦暮楚,贪慕虚荣的女子? 往日种种从今日起似乎都将成为过去,她像是被人剖开心肝生生从里面剜去一块肉,血淋淋的,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