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海岛小保姆》 1. 我嫁 [] 一九七四年,六月。 六月的天,孩儿的脸,说变就变,刚才还是艳阳高照呢,这会又下起了毛毛雨。 周秀兰顶着雨,一脸阴沉地进了屋,她坐在炕边,对着炕上瘦瘦小小,眼睛紧闭的女孩絮叨道,“……朱家多好的日子啊,嫁过去就是享福的,要不是他家大儿子傻了点,哪能轮得到你。” “傻怎么了,傻人有傻福,朱爱国那两口子就这一个儿子,你嫁过去给他们生个大胖孙子,以后朱家那些东西,不全是你的。” “咱家的条件你也知道,朱家答应给我们家一百块钱的彩礼,那可是一百块,足够给完你哥娶媳妇的彩礼,再起三间大瓦房了。” 伴随着周秀兰烦人的念叨声,炕上女孩的眼皮动了动。 叶婉宁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她看到了一个跟她同名同姓的女孩的一生。 一九七四年的叶婉宁今年二十岁,是红旗公社有名的破落户叶家的小女儿,爸妈重男轻女,想要将她卖给大队长家的傻儿子朱大牛做媳妇换一百块钱的彩礼,给叶婉宁哥哥娶媳妇。 叶婉宁当然不同意,她见过大队长家的儿子,相貌倒是看得过去,只是嘴歪眼斜还流口水,快三十岁了脖子底下还要围上一块方巾。 而且他不仅傻,还坏。 每次经过社树底下,都能撞见他用一根长长的树杈去挑大姑娘小媳妇的裙子裤子。 被发现了也只是嘿嘿傻笑就糊弄过去了,说多两句还要摸人家屁股占人便宜。 也有人气不过要上报,可朱大牛偏偏是个傻子,跟傻子,怎么计较呢? 他爸又是公社大队长,一手遮天,在公社里无论捅了多大的篓子都能替他摆平。 朱大牛在红旗公社可谓是猫憎狗厌惹人嫌,臭名昭著。 这样的人,这样的人,叶婉宁怎么会愿意嫁呢。 她闹过,绝食过,甚至以上吊威逼过,可叶家两口子咬死了也不松口。 叶婉宁心灰意冷,一头碰到了墙上…… 现代的叶婉宁,年纪轻轻就做了国宴大厨,川菜、鲁菜、粤菜、淮扬菜……八大菜系,样样精通。 她忙完一阵给自己放了个大假去旅行,却在旅行途中撞见了人贩子拐带女孩,那伙人应该是用哄骗的手段引诱女孩跟他上面包车,女孩发现的时候为时已晚,眼看就要被膀大腰圆的人贩子拉上车。 叶婉宁赶紧上前抢人,顺便大声呼救,人贩子见状,一个也是拐,两个也是拐,想把叶婉宁也一起拐上车,不料叶婉宁常年抡勺,力气不小,一时半会僵持住了。 这地儿虽然地广人稀,但叶婉宁闹的动静太大了,指不定啥时候就来人,人贩子急了,也不打算拐人了,直接掏出水果刀,连捅了叶婉宁腹部好几下。 叶婉宁终于松了手,面包车呼啸而去。 等警察和救护车赶来的时候,她已经没了呼吸。 再睁眼,现代的叶婉宁就变成了一九七四年的叶婉宁。 叶婉宁看着灰尘扑簌的房梁,长长吐出了一口郁气。 周秀兰看到叶婉宁醒了,赶紧招呼丈夫叶前进,“当家的,当家的你快来,婉宁醒了。” 没一会就传来一阵脚步声,屋里进来个黑黑瘦瘦的汉子,瞧着也有四十岁了,可他实际年龄才三十五。 农村人每天下地干活,风吹日晒的,比一般城里人看着都要老上不少。 叶前进眉眼耷拉,嘴角下撇,一脸愁眉不展的样子,他瞥了叶婉宁一眼,“醒了就好。”又冲周秀兰说,“你可得看好了,别让她再找着机会撞墙了。” 周秀兰连连点头,“我晓得嘞。” 她伸着粗壮的手指去点叶婉宁的头,骂道,“死丫头,想寻死干啥不好,偏偏去撞墙,瞧瞧,这脸都破了相了。” 也不知道破了相朱爱国他们家还要不要,周秀兰想着,手上倒是不敢再动作了。 叶前进:“知道痛就好。”他长叹口气,越发显得苦相,“丫儿,你就认了吧,大队长他们家就看中你,谁也不要,今儿我上工本来该记八个工分的,可大队长一听说你撞墙寻死了,直接拿着工分登记簿把我的工分抹掉一半……就算是为了咱家,你就点头嫁了吧。” 叶婉宁躺在炕上,面色平静,刚才被周秀兰戳中额头伤口的那几下,也没让她表情有多大变化。 现在听见叶前进的话,她倒是扭头看了他一眼,嘲讽地勾了勾嘴角。 光是扣工分还不足以让这个卖女求荣的便宜父亲妥协吧? 刚才他进来的时候,就带着一股刺鼻的酒味,嘴巴也油乎乎的,想必收了人家不少好处。 叶前进没注意叶婉宁的脸色,仍自顾自地说道,“好在呢,大队长他们家也不是不讲情面的,答应给我们家的彩礼钱,从一百块钱,提到了一百二,这就算了,人家还愿意给你扯一身新衣服嘞,布票多难得啊,要不是大队长有个妹妹就在城里百货大楼做售货员,这种好事,还轮不到咱呢。” 叶前进灌了一口凉白开,咽了两口唾沫,摆出了一副跟叶婉宁促膝长谈的架势。 可还没等他开口,就听见叶婉宁从嘴里吐出两个字:“我嫁。” “啥玩意?”叶前进还以为自己幻听了,和周秀兰对视一眼,周秀兰也是一脸的不可置信。 前儿个不还寻死觅活要绝食的,怎么碰个墙就改变主意松口了? 周秀兰喜不自禁,嗓音都有点颤抖了,“你说真的?” 叶婉宁却没有回她的话,而是缓缓坐起身,低垂着眉眼道,“我饿了。” 这具身体已经两天没有吃饭了,一点力气也没有,刚才她躺在床上这么久,不是不想起来,而是起不来。 叶前进赶忙招呼周秀兰,“快,快去给她做饭。” 周秀兰手脚麻利地张罗了一桌丰盛的饭菜,不过,对他们家来说,所谓丰盛的饭菜也就是煮了一碗小米粥,炒了两个鸡蛋和一盘地瓜叶,外加煮了几个窝窝头罢了。 叶婉宁坐在桌前,捧着碗小口小口地喝着小米粥。 这玩意,也太清淡了! 但她实在饿坏了,没一会就将桌上的饭菜一扫而空,连盘里的鸡蛋碎都给吃了个干净。 看着坐在她面前,目露期盼的叶前进和周秀兰两人,叶婉宁 2. 造孽 [] 当然,也就这么一想,叶婉宁又振作起来了。 她从樟木柜里翻出一个布包,将一套不穿的衣服还有红头绳一块塞进去。 布包很大,就这点东西,还塞不到三分之一,剩下的地方,叶婉宁准备塞些干粮。 没错,她准备跑路。 之前说的什么‘同意嫁了’‘两百块钱彩礼’,那都是骗叶前进两口子的。 真正的目的在于让他两放松警惕,然后为了两百块钱跟朱家扯皮,这样她才有充足的时间逃跑。 于是,翌日一早,叶前进就按叶婉宁说的,上朱家要彩礼了。 叶前进进了门,老半天都憋不出一个字,最后在朱爱国媳妇的追问下,他才吭哧瘪肚地伸出两根手指,说要两百块钱彩礼。 “什么?”朱爱国媳妇瞪圆了三角眼,破口大骂道,“两百块钱?啊呸,两百块钱都够买十个黄花大闺女了,她也不看看自己算哪根葱。” 朱大牛娶媳妇这事,是朱爱国媳妇一手操办的,她一眼就看中叶婉宁了,话不多,人又老实干活又勤快,简直是当媳妇的一把好手,而且人长得也不错。 叶婉宁,在红旗公社算是好看的那一批小姑娘了。 朱爱国媳妇心里还是很满意的。 没想到,终日打雁却叫雁啄了眼。 这叶婉宁不仅不老实,还狮子大开口,一口气就要他们家两百块钱彩礼啊。 朱爱国媳妇还是那句话。 两百块,也不看看她自己配不配得上这个价! 叶前进被朱爱国媳妇喷了一脸口水,又被轰出门去,心里已经打起了退堂鼓。 一百二十块就一百二十块吧,这在他们红旗公社,已经算是高额彩礼了,十里八村的估计也就朱家能拿得出这笔钱。 他回家跟叶婉宁表达了朱爱国媳妇的意思,“……朱家就是这么说的,要我说,咱们也别太贪心,人家说多少,就多少吧。” 叶婉宁头也不抬,咬紧了牙关不松口,“就要两百块。” 周秀兰眉头一皱,抬起手习惯性去掐她,“你这妮子,咋这么不懂事,再闹,万一人朱家不肯出这笔钱了可咋整?” “就是。”叶龙歪歪地坐在凳子上,翘着二郎腿,“没了彩礼钱,我可怎么娶媳妇。” 他还盘算着得了这笔钱,娶一个盘亮条顺屁股大的媳妇呢。 叶婉宁轻轻一闪,就躲开了周秀兰伸过来的手,“我说两百块,那就得两百块。整个红旗公社,除了我愿意嫁给他,还有谁愿意嫁给他?” 这倒是,整个红旗公社,家里但凡过得去的,怎么肯让女儿嫁给一个傻子。 当然,也有一些身上有残疾的,或者跟朱大牛一样有些傻气的姑娘,愿意嫁给朱大牛,毕竟朱家殷实啊,嫁过去就是享福的。 可这样的人,朱爱国媳妇又看不上。 一来二去的,朱大牛就拖了下来,快三十了都娶不上媳妇。 朱爱国和朱爱国媳妇,嘴上不说,心里也是很着急的。 叶婉宁将这番道理,掰碎了讲给叶前进两口子听,“他们家一开始不是只同意给一百块钱,后来呢,听说我撞墙了,不是提到了一百二?” 叶前进和周秀兰想了想,嘿,还真是这个道理。 他们家的女儿不愁嫁,朱大牛却等不及了,朱爱国和朱爱国媳妇,也都等着抱孙子呢。 再说了,就像丫儿说的那样,他们家都同意从一百块抬到一百二了,那再加个几十块,又能咋滴? 叶前进咬牙:“下午我再找他们家说说去。” 叶婉宁微微一笑,“这就对了,爸,你一定得咬死了,咱家能不能得两百块,我哥能不能娶媳妇,能不能盖三间大瓦房,可全都看你的了。” 叶前进虽然下定了决心,可朱家也不是好糊弄的,双方就彩礼问题,扯皮了好几天。 时间拖得久了,第一个急的不是别人,而是周秀兰。 为了看住叶婉宁,她好几天没有上工了。 周秀兰虽然没叶前进挣的工分多,一天也能挣六个工分,这旷工一天,六个工分可就打水漂了。 朱家的彩礼钱还没到手呢,这些日子不上工,损失了不知道多少工分,周秀兰心疼得犹如在滴血。 她没忍住,找叶前进商量了一下她上工的事。 叶前进只考虑了一会,就点头答应了。 一来,叶婉宁最近乖了不少,瞧着也不像是要寻死觅活了,而且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倒还真有些闺中待嫁的样。 二来么,再不挣工分,家里可就得喝西北风了。 于是,周秀兰就去上工了。 上工前,周秀兰还是留了一手,她让叶龙看着叶婉宁,怕叶婉宁逃跑,毕竟叶婉宁有前科。 反正叶龙也不用上工挣工分,看叶婉宁,顺手的事。 叶家四口人,有三口人要上工,只有叶龙这个大少爷是个例外。 叶前进和周秀兰两口子舍不得他做农活,一个男人,养得皮肤比女人都白,跟他一比,叶婉宁简直像个黑炭。 周秀兰的想法不错,可惜,挑错人选了。 叶龙哪是能盯人的料,他只在家里呆了三天,就坐不住了。 再说了,叶婉宁看着也不像是想逃跑的样子。 又看了两天,叶龙终于忍不住了,跟叶婉宁说,“我出去一趟,你在家好好待着。”他举起拳头挥了挥,吓唬道,“要是敢乱跑,我就揍你。” 周秀兰从小就跟叶龙灌输一套思想,叶婉宁就是给家里干活的,将来养大了还能给他换彩礼。 在她的不懈努力下,久而久之,叶龙对叶婉宁也是恶声恶气,动辄打骂,像丫鬟一样对待。 叶婉宁对着这个哥哥,家里的宝贝,也是从来不敢大小声。 果然,如叶龙所料,叶婉宁只是看了他的拳头一眼,便轻声细语地应了,“哥你放心去吧,我不会乱跑的。” 叶龙点点头,他早跟他那群狐朋狗友约好了去玩,迫不及待地出了门,临走前,突然想起什么,嚷道,“对了,记得做饭,我回来要吃。” 叶婉宁眼睛一亮,这正合她的意。 之前都是周秀兰在家做饭,用多少米面,煮多少饭菜,那都是有定量的。 而且吃饭都是一块吃的,叶婉宁想偷偷藏点干粮,都找不到机会。 这下好了,叶前进去为了彩礼的事跟朱家扯皮,周秀兰又去上工了,叶龙在家更是连一刻也呆不住,大大方便了叶婉宁。 到了饭点,叶婉宁走进厨房。 家里已经没米了,面粉倒是还有一些,菜也没了,只剩几棵葱。 叶婉宁撩起袖子,叹口气,这叶家,真是一穷二白,难怪打起了卖女儿的主意。 不过这难不倒她。 叶婉宁将面粉加水揉成团,再擀成薄片,然后挖一勺猪油放进锅里,煎饼的同时洒上一点盐和葱花,不一会就煎出了两面金黄的葱油饼。 煎饼时的香气不停地从厨房向外飘,惹得其他人家纷纷探头,这叶家是做啥好吃的,咋这么馋人呢? 煎完葱油饼,叶婉宁又从酱菜缸里捞出一棵酸菜,细细码成丝。 葱油饼配上酸菜丝,解腻又可口,还填肚子。 做饭的同时,叶婉宁也没闲着,扣了些米面揉了两个窝窝头,一块上锅蒸了。 窝窝头蒸好藏到布包里,一块塞到烧炕的洞里。 现在是夏天,还用不上炕,藏那还是很安全的。 叶婉宁将葱油饼端上饭桌,深感可惜,要不是葱油饼味道大,她都 3. 逃跑 [] 经过叶前进的不懈努力,朱家那边终于松口了。 朱爱国媳妇万般不情愿,在心里唾骂了叶婉宁这个小蹄子一万遍。 可就像叶婉宁说的那样,红旗公社,肯嫁给朱大牛的,条件不错的姑娘,也就只有她一个了。 朱爱国媳妇还是捏着鼻子出了这两百块钱的彩礼,心想,等叶婉宁进门,看她不好好给她立立规矩,让她知道什么是做人媳妇的本分! 叶前进临走前,朱爱国媳妇还抓着他要他发誓,“你闺女嫁进来,可一定得给我们家生三个儿子。” 叶前进打着哈哈应了,转过头就翻了个白眼。 痴线,生男生女,是他说了算的? 转过脸,叶前进还是一脸喜气地跟家里人分享了这个好消息。 周秀兰脸上的笑都快溢出来了,伸着手道,“那钱呢?” 叶前进脸色僵了一下,“人家说了,等进了门才给钱。” 周秀兰眉头一竖,“那他们要是反悔了可咋整?” “反悔不了。”叶前进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喜气洋洋地道,“红笔黑字写的,还摁手印画押了,料他们不敢反悔。” 要敢反悔,叶前进就去城里找领导告他们去。 周秀兰接过纸,扫了两眼,看不明白,嘀咕道,“这上面写的啥啊,当家的,你能看得懂不?” 叶前进跟周秀兰一样,没上过学,当然看不懂,把纸从周秀兰手里抢过来,塞到叶龙怀里,“让小龙看,他上过学,他看得懂。” 叶龙是上过学,但上的是小学,而且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根本没读进什么书。 但不妨碍他装相,叶龙像模像样地把纸拿起来,端详了一会,“嗯,不错,就像爸说的那样。” 叶前进和周秀兰两口子这才舒了一口气。 刚松懈一会,周秀兰的心又提起来了,拉着叶婉宁耳提面命,“这下婚事已经板上钉钉了,你可不许再闹别扭了啊。” 叶婉宁垂下睫毛,掩盖住眼底的情绪,“我有啥好闹的,别忘了,把八十块钱给我。” 周秀兰:“给你,给你还不行嘛,真是个讨债鬼。” 她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盘算着等叶婉宁嫁到朱家了,再好言哄骗,将她手里那八十块钱给诓过来。 叶前进点点头,“这就对了嘛。” 他看着自家破破烂烂的屋子,忍不住感慨,这闺女嫁出去了,儿子再娶个媳妇,生几个大胖孙子,以后日子还愁不兴旺吗。 叶前进一高兴,晚上就去供销社打了半斤黄酒。 叶婉宁见叶前进打了黄酒,晚上做饭的时候就多炒了一碟花生米。 花生米可是绝佳的下酒菜,花生是要留种的,一年到头也吃不上几回,叶前进一下就喝高兴了。 他一边喝酒,一边吃花生米,没一会就醉意上头,从脸红到了脖子。 叶前进一个人喝还不够,又拉上了叶龙,就连周秀兰都灌了一小盅。 叶婉宁一口没喝,只是给叶家三人添酒,问起来就说不爱那味道,而且酒贵,他们喝就行。 不知不觉,叶前进三人都有了几分醉意。 吃饱喝足一抹嘴,进了屋倒在床上,没一会就起了鼾声。 叶婉宁弯了弯嘴角,轻轻关上门。 回到自己房间,从炕洞里翻出她精心准备的布包。 布包外头已经被煤灰染了一层黑黑的,但叶婉宁一点也不嫌弃,这里面的干粮和水,可是她这几天安身立命的本钱。 她背上包,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趁着夜色,从提前规划好的路线溜走。 周秀兰晚上是被尿憋醒的,她摸到茅房解了个手。 解完手本来想直接回屋睡的,但是经过叶婉宁的房间,周秀兰想了想,还是走了进去。 现在木已成舟,再过几天,叶婉宁就要嫁人了。 为了防止她又‘牛’劲上头,在婚礼上闹出事来,周秀兰觉得很有必要对这个女儿再耳提面命一下。 周秀兰推开咯吱作响的木门,点起桌上的油灯。 灯油如豆,昏黄的灯光照出了床上起伏的人影。 周秀兰拉了张板凳坐在炕前,训道,“以后做人媳妇了,可不能还像在家里一样小性。” “朱家条件好,你嫁过去享福,别忘了我跟你爸和你哥,记得多贴补贴补娘家。” “等生了儿子,你站稳了脚跟,朱家那两口子不都得听你的,朱大牛就是个傻子,傻子还不好拿捏嘛,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周秀兰絮叨了好一阵,可‘叶婉宁’一点反应也没有。 她眉头一皱,把被子一掀,“我跟你说话呢——” 被子掀开,露出一个枕头搭的假人。 周秀兰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跌跌撞撞地往自个屋里跑,一边跑一边喊,“当家的,当家的,不好了,出大事了!” 叶前进喝了不少黄酒,此时睡得正香,听到周秀兰的呼喊声,也只是当蚊子嗡嗡声,略过去了。 直到周秀兰把他拍醒,一脸焦急地道,“你快醒醒,不好了,丫儿跑了!” “啥?”叶前进才一下坐起来,酒全醒了,“你说丫儿跑了?” “对,我刚才去她屋里跟她说话,才发现她人已经不在了,不知道跑了多久。”周秀兰恨得牙痒痒,“死丫头精得很,还知道用枕头搭个假人糊弄我,要不是我聪明,识破了她的伎俩……” 叶前进打断她:“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个,赶紧找人去啊!”他匆匆穿上短褂,“也不知道跑多久了,万一追不回来可咋整?” 那两百块钱彩礼岂不是泡汤了?! 叶前进:“我现在就去找她,横竖出咱们红旗公社就那几条路,跑,我让她跑,看我找着不把她腿打断。” 说到最后,叶前进那张苦相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几分阴狠。 他脚步匆匆地往外走,“你把小龙叫醒,咱们一块找,人多力量大。” 似是想起什么,叶前进又叮嘱道,“对了,那死丫头跑了的事,你再去朱爱国家跟他们说一声。” “啊?跟朱爱国说干啥。”周秀兰面色古怪,还以为当家的傻了,“现在瞒他们家都来不及,还主动说呢。” “头发长见识短!”叶前进眉头皱紧,道,“丫儿可是他家还没进门的媳妇,再说了,公社里丢了人,他这个大队长不得带头出力找吗?” 叶前进没说的是,他隐隐感觉叶婉宁这次逃跑 4. 蠢蛋 [] “分两路走?”叶前进不理解了,“为啥?” 朱爱国也不知道自己为啥这样说,但他总觉得吧,叶家的这个丫头不简单。 从叶前进来抬高彩礼价格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太对劲了。 叶前进和周秀兰两口子呢,那就是两个没本事的老实头,叶龙更是不成器,这提高彩礼的主意,只可能是叶婉宁出的。 当时朱爱国只觉得这丫头贪婪,现在想想,这哪里是贪婪啊,分明是拖延时间。 没想到啊,叶婉宁还有这等心计。 这要是真嫁进了他们家,以后就算他闭眼了,大牛也没啥好担心的了。 想到这,朱爱国眼里闪过几分深深的惋惜。 不过这话他是不会跟叶前进解释的,也懒得解释,只是说,“这丫头肯定耍诈。” 他大手一挥,“人分成两队,一队往左边的岔路口走,一队往右边的岔路口走。” 众人虽然不知道朱爱国为什么这么安排,不过他是大队长,大家都听他的,当即分成了两队走。 叶前进在心里骂了一句朱爱国傻,想也不想便从发现布条那条岔路走了。 朱爱国看着他的背影,抬腿走了另一条岔路。 虽然他也拿不准叶婉宁到底会从哪边逃跑,但凡事跟叶前进这个蠢蛋反着来,肯定没错。 朱爱国带着人走了一段,叶前进那边没有也消息传来,反倒是会计老陈在他们这条路上发现了一些人走过的踪迹。 看来叶婉宁是从这边跑的没错了。 朱爱国精神大振,高呼道,“都打起来精神来,抓到叶家那丫头,我一人给计五个工分。” 五个工分,都快抵得上干一天的活了。 一听这话,大伙都更有干劲了,争先恐后地寻找叶婉宁的踪迹。 老陈的一个侄子眼尖,隐隐看到前方不远处的草丛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快看那!” 他出声的一刹那,叶婉宁身上就像有一道电流穿过,冷汗直冒。 红旗公社的人来的也太快了,远远超出她的预料。 叶婉宁想也不想,撒腿便跑。 叶婉宁这一动,大伙就更确定了,朱爱国往地上啐了一口,摩拳擦掌道,“死丫头,我看你往哪里跑。” 身后不时传来叫骂声,声声刺耳,叶婉宁也只能咬紧牙关,拼了命地往前跑。 能不能逃脱升天,就看这一刻了! 幸好,叶婉宁被发现的地方,距离马路已经很近了。 生死攸关的时刻,叶婉宁也爆发了全部的潜力,把用来赶路的木棍往身后一扔,减缓了朱爱国他们追来的速度,然后用尽全力冲刺,往前跑了一大段。 等朱爱国他们追出来的时候,路上已经没了叶婉宁的踪影。 “妈的!”朱爱国怒不可遏地吼叫着,发出一连串的骂声。 叶婉宁靠在柔软的稻草上,身下是一辆摇摇晃晃的蓝色货车。 之前朱爱国他们被木棍乱了手脚的时候,叶婉宁就趁机躲在了马路边上停的蓝色货车里。 货车司机应该是下车上厕所了,车上没有人在,车厢里装满了稻草,她往里头一钻,朱爱国等人根本发现不了。 一时半会的,他们也想不到叶婉宁会躲在里头。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叶婉宁已经坐着货车,溜之大吉了。 一路上,叶婉宁小心谨慎,没有露出马脚。 渴了就抿一口水,饿了就咬一口窝窝头,在货车上颠簸了好几天,总算到达了目的地。 这辆货车是给化肥厂送稻草做原料的,稻草、秸秆,都是做化肥的好材料。 趁着货车司机跟化肥厂门卫攀谈的功夫,叶婉宁灵活地从车厢翻了出来,然后往草丛里一滚,刚站稳身体就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叶婉宁看着自己跟芦柴棍一样纤细的手臂,忍不住叹口气,这身子还是太弱了。 从化肥厂离开,叶婉宁一边往街上走,一边将布包里另一套衣服套在身上。 从后山跑路的时候,衣服就被路上的荆棘刮破了不少地方,又在稻草堆里呆了几天,更是脏臭,看着跟哪里来的小乞丐似的。 叶婉宁将自己拾掇了一下,总算能见人了。 这个年代的街上没有什么高楼大厦,最多的是平房,墙皮还泛着一种陈旧的土黄色,墙上贴着不少这年头特有的标语,行人大多穿着蓝绿灰三色的衣服,一眼望过去灰扑扑的。 叶婉宁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行走,一边将包里最后一小块噎嗓子的窝窝头给吃了,一边在心底默默盘算。 她逃跑得太匆忙,只从叶家带走了证明身份的户口簿,还有原主辛辛苦苦攒的两块钱。 两块钱看着不少,但她现在没有工作,只能是坐吃山空,这点钱,根本就不够生活。 叶婉宁灵光一闪,对了,她不是一无所有的,她还有从现代带来的厨艺。 凭她的厨艺,还不能在这混得风生水起嘛。 叶婉宁顿时摩拳擦掌,恨不得马上开店,挣他个盆满钵满。 当然,也就是想想,她没那么多钱盘店。 不过,没钱盘店,可以先摆个摊,挣个启动资金嘛。 瞧瞧,往前走两步路,就有一个摆摊的。 这个摊位上卖的是花生和瓜子这样的炒货,不远处就是电影院,所以还挺畅销的,不时有人来买东西,摊主收钱收得眉开眼笑。 叶婉宁准备上前打探打探消息,顺便买点炒货填饱肚子,身旁突然刮过一阵风。 一个肩膀上套着红袖章的大爷用不符合他年纪的速度冲到摊主面前,嘴里还骂骂咧咧地道,“你小子,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在这儿摆摊。” 摊主立马蹲下,双手捏住耳垂,一脸苦大仇深地道,“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你就饶了我这一次吧。” 叶婉宁:…… 呔!怎么忘了现在还是七十年代初期,摆摊都被叫做投机倒把,摊主还被称为二道贩子,打办看到要抓的。 打办的大爷一手提着扁担,一手像拎小鸡似的拎着摊主,临走前,还用眼睛扫了周围一圈,以示警告。 叶婉宁被他那锐利的眼神看得 5. 旱的旱死 [] 这角落僻静只是相对的,毕竟是在城里的街上,再僻静又能僻静到哪去。 叶婉宁冲出来,也只是想拖延拖延时间。 她们在这闹的动静越大,公安同志就来得越快。 更何况,叶婉宁冲过来的时候,余光就瞥见有人在墙角探头探脑,没一会便消失了,应该是通知公安去了,她才敢放心的冲出来。 从公安局做完笔录出来,胖妇人眉开眼笑地道,“我姓宋,丫头你叫我宋阿姨就行了,对了,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啊。” “我姓叶,叫叶婉宁。”叶婉宁甜甜一笑。 这会儿她才有功夫打量宋阿姨,这一看不得了,眼前这位宋阿姨脸盘白白的,圆圆的像满月一样,一双杏仁眼,笑起来很是亲切和善,身上穿的衣服虽然花色和款式不显,但一看就是好料子,一块补丁也没有,显而易见她的家境十分殷实。 宋阿姨身上还背了一个大大的布包,鼓鼓囊囊的,很是显眼,难怪那个瘦高男人会盯上她。 宋雪梅将包往上提了提,很是感激地道,“婉宁丫头,要不是你,我这些东西估计就被抢走了,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 抢东西倒还是其次,万一那人恶向胆边生,不仅谋财还害命可咋整。 宋雪梅对叶婉宁的感激之情,简直溢于言表。 叶婉宁摆摆手,“害,多大点事,见义勇为,拔刀相助嘛。” 她语气轻快,一看就是个爽利的性子,宋雪梅心里又多了几分喜欢。 叶婉宁扫了宋雪梅身上的包一眼,“不过,阿姨,你这包也太显眼了,下次记得藏好一些,财不外露。” 宋雪梅点点头,不露富的道理她也是懂的,刚想张口解释,就听到叶婉宁肚子传来清脆的咕咕声。 叶婉宁面上不见尴尬,拍了拍肚子,“让你见笑了,我好几天没吃过一顿饱饭了。” 宋雪梅一跺脚,“你不早说。” 她动作利索地将包从身上解下来,在里头掏了掏,掏出一个黄桃罐头,打开后递给叶婉宁,“你先吃这个垫垫肚子。” 叶婉宁确实饿了,也不跟宋雪梅客气了。 黄桃罐头里的黄桃味道酸甜,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溢,她三两下就将黄桃罐头给吃了个干净。 叶婉宁一看就是饿坏了,宋雪梅看着她的吃相有些咋舌,“慢点吃,慢点吃,小心别噎着了。” 叶婉宁将宋雪梅又递过来的一个肉罐头推回去,“阿姨,够了,我不能再吃了。” 这年头罐头贵得很,尤其是宋雪梅给的黄桃罐头和肉罐头,一个至少要卖五块钱,而且是拿钱都买不到的好东西。 她是很饿,但不能昧着良心收下这么金贵的东西。 宋雪梅看叶婉宁不肯收下肉罐头,还以为她是担心给了她自己就没有了,赶紧又从包里掏出豆豉鲮鱼罐头、水果糖、还有各式各样的海鲜干货……边掏边说,“别怕,我这还有呢。” 叶婉宁眼睛都瞪圆了,宋雪梅拿出来的那都是这年头难得一见的稀罕物品,有几个罐头上面写的甚至是英文。 还有那些海鲜干货,有半个巴掌大的鲍鱼,通体雪白的小银鱼,红白相间的大虾,淡黄色的极品瑶柱,都是极难买到的好货。 叶婉宁都忍不住怀疑,宋雪梅是打劫了哪个海味店。 宋雪梅接连掏出这么多样好东西,顿时吸引了街上不少人的视线,有些人投射过来的目光暗藏着不怀好意。 叶婉宁赶紧扯了扯她的衣角,“阿姨——” 宋雪梅顿时会意,将掏出来的东西塞回包里,拉着叶婉宁道,“婉宁丫头,你跟我走,这里不是说话的好地方。” 她带着叶婉宁七拐八拐,来到了一个僻静的大院,院里有几栋筒子楼,进了最右手边的一栋。 宋雪梅家住在四楼,房子还挺宽敞的,是标准的三室两厅,家里陈设的都是一水的红木家具,瞧着古朴又大方。 叶婉宁还在桌上看到一个收音机,这玩意在这年头可不便宜,小小一个就要卖好几百块钱,而且想买还得弄到收音机票,跟稀罕的收音机票一比,钱倒是其次了。 宋雪梅给叶婉宁递了一杯水,见她一直盯着收音机看,以为她喜欢,“喜欢收音机?等我家老头子从首都开会回来,让他给你弄一台,这玩意也没多贵,两百块钱,还能听啥广播哩,可有意思啦。” 两百块钱? 那不是跟朱家出的彩礼钱一样,而且他们家一开始还只打算出一百…… 真是人不如机啊,叶婉宁心里顿时升起一股难以形容的滋味。 宋雪梅看叶婉宁不说话,以为她那不好意思的毛病又犯了。 宋雪梅笑了笑,将带回来的包放在桌上拆开,里头的那些水果罐头、肉罐头、海鲜干货又重新呈现在叶婉宁面前,“别跟姨客气,想吃啥,尽管拿。” 叶婉宁摇摇头,“阿姨,我已经吃了你一个黄桃罐头了。” 宋雪梅阔气地道,“一个黄桃罐头算啥啊,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叶婉宁哭笑不得,一点都不居功,“谈不上,我顶多算帮你赶跑了抢包的人。” 宋雪梅摆摆手,“害,都一样。”又道,“丫头,你真别跟我客气,这些东西都是我儿子寄过来的,他在海浪岛当兵,海鲜这玩意那地方最不缺了,罐头也是,他每月都给我寄。” 原来宋阿姨的儿子是在海浪岛当兵啊,难怪呢,能寄这么多海鲜干货过来。 听说当兵的福利待遇也好,还经常发罐头。 叶婉宁有些汗颜,话说回来,要不是宋阿姨这个‘阔绰’的儿子,宋阿姨也不会从邮局取了一个大包回来,一出邮局就被瘦高男盯上了。 实在推辞不过,叶婉宁又吃了一个芒果罐头,然后起身看了看天色,“时间也不早了,我该走了。” 再不走,她真怕宋阿姨将这些东西都塞给她。 宋雪梅一听叶婉宁要走,急了,“丫头,走这么快干啥啊。”她指了指叶婉宁额头上的伤,“好歹让我帮你把这包扎一下再走吧。” 叶婉宁摸了摸额角,宋阿姨说的是原身之前撞墙留下的伤口。 跟朱家谈拢彩礼后,周秀兰带她去看医生了,不过红旗公社只有一个赤脚医生,糊了点不知名的草药泥就算包扎了。 伤口一直没有愈合,而且草药泥早就在逃跑过程中不知道掉到哪去了,现在伤口暴露在空气中,看着有些狰狞。 叶婉宁谢过宋雪梅的好意,“那麻烦您了。” 宋雪梅先用棉签沾了酒精,将剩余的草药泥刮了下来,许是怕叶婉宁疼,她还不停地跟她说话,“阿姨我是做护士的,包扎手法你就放一百个心。” 叶婉宁乐了,“好的,阿姨。” 草药泥刮下来后,宋雪梅又用碘伏给伤口消毒,“可能有点疼,你忍着点啊。” 虽然有宋雪梅打的预防针,但叶婉宁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嘶——” 可把宋雪梅给心疼坏了,“你这伤口是咋弄的啊,老大一块了,而且还是伤在了额头上,姑娘家家的,万一破相了可咋整。” 这也没啥好瞒人的,叶婉宁就把叶前进和周秀兰两口子逼她嫁给朱大牛的事跟宋雪梅大致说了一遍。 听得宋雪梅眉头都快打结 6. 三好姑娘 [] 叶婉宁快步往厨房走去,一边走一边问,“宋阿姨,发生了什么事?” 宋雪梅急道,“没事,没事,哎,婉宁丫头你别进来。” 可惜,她说的时候已经晚了,叶婉宁一进厨房,就看见黑色的木耳在油锅里翻滚,就跟放鞭炮似的,噼里啪啦炸个不停,每炸一次,就要溅出不少的油星子。 雪白的墙上沾上了大块的褐色油污,还有一些木耳和红萝卜、绿色的莴笋散落在灶台和地上。 真是好一副生动的场面,不知道的还以为厨房里的蔬菜打架呢。 宋雪梅推着叶婉宁往厨房外边走,讪笑道,“这纯属意外,意外嗷,婉宁丫头你什么也没看见,去客厅等等,饭菜马上就好。” 叶婉宁乐了,止住了宋雪梅推她的动作,撸起袖子,“宋阿姨,还是我来吧。” 叶婉宁的厨房功夫可比宋雪梅厉害多了,先不说她在现代吃的就是这碗饭,就连原身,因为经常给家里做饭的缘故,也是做菜的一把好手。 叶婉宁看了看菜板上的食材,估计宋雪梅是想做莴笋木耳炒胡萝卜。 她拿起莴笋,快速削去皮,只留下嫩绿色的莴笋芯,然后用菜刀切成条状,每一根莴笋都是相同粗细。 宋雪梅看得目不转睛,咋舌道,“婉宁丫头,你这刀工可以啊。” 叶婉宁笑笑,“熟能生巧罢了。” 红萝卜也用相同的法子处理好,放在一旁的白瓷碗里备用。 然后就剩下木耳了,这也是害宋雪梅炸锅的罪魁祸首。 看到叶婉宁拿起木耳,宋雪梅忍不住道,“你小心点,这玩意会爆炸。” 叶婉宁乐了,道,“宋阿姨,木耳是不会爆炸的。” 她拿起木耳仔细瞧了瞧,“你这木耳应该没完全泡发好,木耳里的水分跟油接触,所以才炸的锅。” “没泡好啊?”宋雪梅道,“我看它都涨了一圈了,还以为它泡好了哩。” 叶婉宁:“泡好的木耳应该是黑褐色带点透明的,这木耳还是黑色的,肯定没泡好。” 所幸第一回炒的时候,宋雪梅没放太多木耳进锅里,现在泡木耳的碗里还有一些木耳,瞧着十分膨胀饱满,应该是泡好了。 叶婉宁往锅里倒入水,等水开了,放入撕成小块的木耳,等木耳焯熟了,再捞起来放到碗里备用。 然后往油锅里放入蒜末爆香,再放入切好的莴笋和红萝卜,翻炒了几下,等温度降的差不多了,再倒入木耳。 木耳一入锅,宋雪梅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可木耳非但没有炸锅,锅里反而飘出一股馋人的香气。 宋雪梅奇了,“嘿,婉宁丫头,你这是咋弄的,怎么你炒木耳就不炸锅。” “其实想让木耳不炸锅,主要就是两步,一是要完全泡发,二是炒的时候不要用大火,等油温降下来了再放木耳。”叶婉宁言简意赅地道。 有她露的这一手,宋雪梅对把厨房交给她,一百个放心。 也不在一旁看着了,就在客厅摆好碗筷,收拾收拾等着吃了。 这一等不得了,厨房里传来一阵又一阵的香气。 宋雪梅忍不住吸了吸鼻子,心里很是疑惑,就她买的那些菜,能做出味道这么香的饭菜? 不一会,桌上就摆了三菜一汤,清蒸鱼、菠萝炒大肠、莴笋木耳炒胡萝卜外加一锅西红柿鸡蛋汤。 宋雪梅夹了一块大肠放进嘴里,这大肠也不知道是怎么做的,吃起来脆脆的,因为和菠萝一起炒过,还带着一股子独特的酸甜滋味,十分下饭。 宋雪梅一连吃了好几块大肠,简直停不下来。 叶婉宁夹了一块鱼肉放到宋雪梅碗里,“阿姨,别光吃菠萝炒大肠,试试这鱼。” 宋雪梅将鱼送进嘴里,叶婉宁夹给她的是鱼鳃盖后面有些弧度的肉,也叫月牙肉,是鱼身上最嫩的部位,清蒸的做法保留了鱼最大的鲜味,鱼肉轻轻一抿几乎化掉,好吃得能连舌头一块咽下去。 宋雪梅都快哭出来了,怎么会有这么好吃的饭菜,“这也太好吃了。” 叶婉宁乐了,“阿姨你夸得我脸都红了。” 宋雪梅道,“就你这厨艺,我夸一百句都不够。” 菠萝炒大肠和西红柿鸡蛋汤都是开胃的,特别适合夏天的时候吃,饭吃到最后,盘子里只剩下一点菜汁。 宋雪梅还不尽兴,将菠萝炒大肠酸酸甜甜的汤汁浇到饭上,吃了个干干净净,碗底都能反光了。 吃饱喝足,宋雪梅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瘫坐在椅子上,“吃完这顿饭,估计我又得胖好几斤了。” 这顿饭叶婉宁吃的也很满意,在叶家的时候,只有过年才能看得见肉,做菜更是缺油少料,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宋雪梅突然打起精神,坐直起来,“婉宁丫头,你这厨艺跟谁学的啊,不夸张的说,出去外面开饭店都成了。”肯定客似云来。 叶婉宁顿了顿,“就是做得多了,熟练了而已。” 宋雪梅也没多想,她想起叶婉宁说过,她在家的时候,家里的饭菜都是她做的,许就是这个原因,锻炼出了叶婉宁一身的好厨艺。 叶婉宁岔开话题,“今儿个的饭菜做的好吃,不光是因为我厨艺好的缘故,阿姨你给的食材,也占了很大的功劳。” “我?”宋雪梅指了指自个,一脸诧异。 叶婉宁:“就说那道菠萝炒大肠,要不是有阿姨你给的菠萝干泡发后再和大肠一起炒,肯定做不出那独特的酸甜滋味。” “你说那个菠萝干啊。”宋雪梅道,“那也是我儿子寄来的,他当兵那地方,专门盛产海鲜和水果。” 叶婉宁来了兴致,多问了几句,在宋雪梅的解释下才明白,原来宋雪梅的儿子霍骁当兵的地方在海浪岛。 海浪岛在后世可是著名的旅游胜地,碧海蓝天,一望无际的沙滩,不知道吸引了多少游客。 在这个年代,海浪岛也不像大家所传言的那样,是个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流放之地,那里每天都要从海里捕捞上不少海鲜,等手臂长的大青龙,比碗都大的海胆,肥嘟嘟的海参,吃都吃不完。 水果资源更是丰富,城里难得一见 7. 双管齐下 [] 叶婉宁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谢谢阿姨。” 说完把被子一掀,钻到被窝里。 她这几天连夜奔波,又要提防红旗公社的人追来,神经一直处于紧绷状态,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个能好好放松休息的地方,没一会便沉沉睡去了。 宋雪梅揣着手在一旁等了好一会,都没等到叶婉宁找她说话。 按她的设想,叶婉宁不是应该认床然后翻来覆去睡不着,然后看到床头她家傻儿子照的英俊相片,再然后起了谈兴,拉着她彻夜长谈嘛,这样她才好把自家儿子推销出去嘛。 可叶婉宁一点也没有想聊天的意思。 宋雪梅又等了一会,非但没有等到叶婉宁,反倒是听到了细小的鼾声。 宋雪梅:……算了。 婉宁丫头这儿暂时走不通,可以先走儿子那边嘛。 宋雪梅转身回了自己房间,坐在书桌前,提起笔,洋洋洒洒地写下了一封信:崽,今天我碰见了一个女孩,她人特别好,而且做饭特别好吃,跟你可般配了…… 翌日一早,叶婉宁刚起床,就听到宋雪梅一脸迫不及待地问她,“昨晚睡的咋样?” 叶婉宁愣了一愣,“挺……挺好的。” 宋雪梅不满意她的回答,提示道,“你觉得房间咋样,尤其是摆设。” 叶婉宁想了想,“房间挺干净的,一看就是经常打扫。”看了看宋雪梅的脸色,继续补充,“被子枕头应该是刚晒过的,有一股太阳的味道,可好闻了。” “就没啦?” “额,没了。” 宋雪梅一脸失望。 这么大个木头相框放在那,婉宁丫头怎么就没发现呢? 其实叶婉宁看见了,不过毕竟是借住在别人家,乱看别人儿子照片不大好,所以她只是粗粗地扫了一眼。 印象里,是个长得挺好看,很有气势的男人。 宋雪梅也没想到叶婉宁这么有礼貌,收拾好心情,“先不说这个了,快来吃早餐,我买了豆浆还有包子和馒头,你看你喜欢吃哪个。” 叶婉宁拿了一个包子,掰开蓬松暄软的外皮,露出里头油汪汪的豆角和粉丝。 包子吃起来咸香可口,叶婉宁连着吃了两个,宋雪梅却是没有动嘴,只是看着她吃,于是道,“阿姨,你怎么不吃啊。” 宋雪梅回过神,“我这就吃。” 她咬了一口馒头,忍不住道,“婉宁丫头,你再留下来,多住几天吧。” 叶婉宁还未开口说话,宋雪梅便说,“你先别急着拒绝,反正你一时半会也没地方去,倒不如先在我这里落脚。” 叶婉宁道,“这也太麻烦您了。” 宋雪梅摆摆手,“有啥麻烦的,我家老头子少说也得两个月后才能回来,家里就我一个人在,多寂寞啊,你来陪我作伴多好。” 她眼睛一亮,道,“对了,你留下来还能教我做饭呢。” 宋雪梅的一番好意实在不好拒绝,最重要的是,叶婉宁手头的钱不够租房,于是便应了下来。 - 海浪岛,南海舰队驻扎基地 “霍团长,有你的信。”传达室的小王从窗户里探出半个身子,手里挥着一封信件。 霍骁接过信,看也不看便对折揣进兜里。 季学琛揽过他的肩,嬉皮笑脸地道,“老霍,阿姨又给你寄信啦。” 霍骁斜他一眼,“报告写完了,下面的人操练完了,你咋这么闲?” “去去去,我跟你说正事呢。”季学琛趁霍骁不注意,从他口袋里顺走信,边拆边说,“让我瞧瞧,阿姨是不是又在催你的终身大事了。你说你也是,都二十八了还不结婚,连个对象都没有,我要是叔叔阿姨,我也得替你操心。” 他扫了霍骁一眼,肩宽腿长,相貌俊朗,年纪轻轻就是团长了,从长相到家世,再到个人能力,没有一点可挑剔的地方。 上次部队文工团来巡演,团花一眼就相中了霍骁,托人给他带口信相邀约会,他倒好,去操练他那群大头兵了,把人团花撂到了一边,气得人家大哭了一场。 真是不解风情。 霍骁懒得搭理季学琛,往前走了几步,见他还没跟上来,催促道,“你走快点。” 季学琛憋着笑,小跑上前,“催啥。”他扬了扬手里的信,“你就不好奇阿姨在信上写了啥?” 霍骁脚步不停,冷着脸道,“能写啥,无非就是说我年纪大了,催我找个对象呗。” 他亲妈,他还不了解嘛,来来回回说的都是那些事。 就这催婚的信,一年他能收不下十封。 除了催他找对象,还催他赶紧生小孩,说她和他爸想抱孙子了。 霍骁很认真地在考虑,要不让传达室以后别接他妈的信了。 季学琛竖起大拇指,“真给你说中了,不愧是你啊老霍,不过——”他拉长了声音,卖弄关子道,“这次的催婚信不一样,阿姨好像有人选了。” 霍骁:“哦,有就有吧,反正我不娶,她要是喜欢,她自己娶回家。” 季学琛转了转眼珠,“你就不好奇阿姨给你介绍的这个人咋样?” 霍骁停顿了一下,又继续往前走,“不好奇。” 季学琛展开信,徐徐念道,“阿姨说,她碰到了一个姑娘,这个姑娘人品好,特别热心,做饭还特别好吃……”边说边看霍骁脸色。 他故意道,“哇,这姑娘多好啊,优点这么多,尤其是会做饭这一条,老霍,简直跟你互补啊。” 霍骁斜眼看他,不说话。 季学琛再接再厉道,“你自己说,要是你自个去找,能找到像阿姨介绍的这个姑娘这么好的人吗,人家都没啥缺点了,配你绰绰有余。” 霍骁:“谁说没啥缺点了,她肯定长得不好看。” 季学琛乐了,“你咋知道的,你开天眼了啊?” 霍骁:“我没开天眼,不过我了解我妈那个人,她介绍的姑娘要是好看,她肯定会在信上说的。” 而且一分相貌能吹成三分,若是五分相貌,能吹成十分,天仙下凡。 所以,肯定长得不咋地。 季学琛:“那可不一定,你这人不要以貌取人好不好,长得再好看又能咋地,不过是红粉骷髅,最重要的是心地善良。” 他故意摇头叹气道,“这么好的姑娘,错过了这个村,可 8. 厨艺垫底 [] 眨眼一个月过去了,这段时间,叶婉宁白天在外面找工作,晚上就回家教宋雪梅做饭。 然而,很糟心的是,工作工作没找着。 宋雪梅也委实不是个做饭的料子。 就拿最简单的炒青菜来说,她都能炒糊。 “宋阿姨!”叶婉宁还没来得及制止,宋雪梅就将一勺糖倒进了锅里。 叶婉宁忍不住扶额,“那是糖,不是盐,而且份量也倒多了,只需要加一点就够了。” 宋雪梅无辜地眨眨眼睛,指着锅里的青菜问道,“那,这还能吃吗?” “不能。”叶婉宁收拾完残局,忍不住问,“阿姨,平时你在家是咋做饭的。” 咋连糖跟盐都分不清楚,叶婉宁的脑袋瓜里满是疑惑。 宋雪梅:“平时啊,平时家里都是老头子做饭。”她只要负责打打下手就行了。 叶婉宁点点头,“那叔叔做饭一定很好吃了。” 宋雪梅脸上划过一丝尴尬,“还、还行吧,反正比我做的好吃。”想了想,又补充道,“也比我儿子做的好吃。” 宋雪梅一脸得意,“我们家做饭最好吃的是老头子,然后就是我,最后才是我儿子。” 换而言之,她的做菜水平,还不是她们家最菜的一个? 听完宋雪梅的话,叶婉宁忍不住想,作为他们家厨艺垫底的宋雪梅的儿子,做饭该有多难吃啊? 叶婉宁又教了一遍宋雪梅炒青菜,“阿姨,下一步还是加盐,这次可别加错了啊。” 宋雪梅连连点头,“我晓得嘞,你就放心好啦。” 她刚想挖一勺盐,却发现调料盒里没有了,“我下去买吧。” 说完,解开腰上的围裙就跑了出去。 叶婉宁哭笑不得,宋阿姨就是这个风风火火的性子。 她把火关掉,在家里等了一会,没等来盐,倒是等来了一脸慌张的宋雪梅。 宋雪梅面色古怪,手里举着一张像是传单一样的纸,“婉宁丫头,你看看,这上面的人说的是不是你。” 叶婉宁愣了愣,接过她手里的纸,一目十行地看了起来。 一看不得了,这居然是一张寻人启事,而且寻的不是别人,寻的正是她! 这张寻人启事还是以朱大牛的口吻写的,说什么未婚妻走丢了,全家人辛苦寻找,真是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上面虽然没有叶婉宁的照片,但是详细地描述了一番体态特征,尤其描述了叶婉宁额头上一时半会还好不了的伤口。 只要跟叶婉宁接触过的人,都能认得出来。 叶婉宁脸色铁青,“阿姨,这张纸你是从哪弄来的?” 宋雪梅:“我刚才去供销社买盐,路过街道的时候,就看到有人张贴这玩意在墙上,我好奇看了两眼,越看越觉得,这上面描述的人是你,所以我就给撕回来了。” 叶婉宁面色渐渐变得严肃,“那,这样的纸多吗?” “很多,满大街小巷都是。” 宋雪梅撕了寻人启事,没急着回来,还偷偷跟在贴寻人启事的人后头,看他们都贴了哪些地方。 这一看才发现,那些贴寻人启事的人,不光在街道贴了,人流量大的地方,像供销社、电影院旁边,除了贴还有人分发。 估计没几天的时间,这一片的人都知道叶婉宁‘走丢了’。 叶婉宁皱紧眉头,“阿姨,你描述一下发寻人启事的人,他们长啥样?” 宋雪梅回想了一下,“其他人不太记得了,不过我记得有一个黑黑瘦瘦的汉子,腿好像有点问题,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叶婉宁脸色一变,这个黑黑瘦瘦的汉子,不是别人,正是叶前进。 他以前干农活的时候不小心被锄头锄到了脚,走起路来就是一瘸一拐的。 没想到他居然追到了这里,有他在,叶婉宁暴露只是时间的问题。 而且叶婉宁这段时间为了找工作,没少抛头露面,只要稍微一打听…… 要是被他们抓回去,肯定会立马逼她嫁给朱大牛那个痴呆傻子,然后关在没有窗的黑屋子里,手脚脖子全都拴上铁链,做一个生育工具! 只要想到这些,叶婉宁就眼前一黑。 她深吸一口气,“阿姨,我现在就要离开了,谢谢你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 啥?现在就要走了? 她的媳妇苗子啊!! 宋雪梅急得团团转,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你别急着走啊。”她灵机一动,“对了,要不这样,他们要多少彩礼钱,我给他们不就行了,只要他们肯放过你。” 她啥都没有,就是钱多。 宋雪梅真是愁得不行,偏偏这个档口,老头子出差了,要是他在,说不定还有转圜的余地,还能多一个人出主意。 叶婉宁心底一暖,却是摇了摇头,“没用的,他们那群人,贪得无厌,要是知道你肯为我出那笔钱,只会赖上你,而我爸我妈,只要手上没钱了,就会一次一次地来找你要。” 就是一群滚刀肉,根本不能用常人的眼光去衡量他们。 而且宋阿姨又是省人民医院的护士,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纵使短期内解决了问题,从长远来看,还有更多的问题。 宋雪梅面露愁色,“那可咋整啊?” 叶婉宁:“当今之计,唯有我跑才行了。” 又要重新回到那种分不清白天黑夜的逃亡生活,叶婉宁内心很是不虞,却又没有办法。 因为她一个弱女子对抗的是朱爱国所带领的一整个红旗公社,又有一对像叶前进周秀兰那样,占着‘大义’的父母。 除了跑,别无他法。 见叶婉宁已经想好了,宋雪梅回房间替她收拾行李,除了必备的几套衣服以外,又往包袱里放了一堆吃的,还有两个装满凉白开的军用水壶,最后往包袱最底层悄悄塞了三百块钱。 宋雪梅将重重的包袱递给叶婉宁,“婉宁丫头,拿着。” 叶婉宁看着鼓鼓囊囊的包袱,哭笑不得,她是去跑路的,不是去旅游的。 将包袱里的吃的都拿出来,重新装上一屉扛饿的馒头,外加十来个煮鸡蛋,军用水壶也只拿了一个。 叶婉宁:“阿姨,我拿这些东西就好。” 宋雪梅一脸心疼,“就这点吃的咋够。” 婉宁丫头这段时间在她家,好不容易将脸养得圆了一些,要是光吃那些馒头鸡蛋的,肯定很快就瘦下去了。 宋雪梅又往叶婉宁兜里塞了五十块钱,“那你把钱拿上,路上看到啥好吃的再买。” 叶婉宁心里暖暖的。 这个世上虽然有像朱爱国叶前进夫妇那样的恶人,但是也有像宋阿姨这样的好人。 叶婉宁笑道,“我晓得嘞。” 她看了看天色,时间已经不早了,要想跑路,坐火车是最好的选择,再晚点怕火车不售票了,“我得走了。” 宋雪梅赶紧穿上鞋子,“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