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月夜》 1. 羔羊 [] 窗帘间隙透进的橙色落日,是昏暗房间的唯一光源。 稚京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醒来,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古典巴洛克式房顶,水晶灯在昏暗中静默折射出微弱光线。 稚京微怔几秒,视线缓慢转向别处。厚重的丝绒窗帘遮住了大部分阳光,从旁侧缝隙落进的光线映于地板间,变成直线一样的长影。 一个很陌生的环境。 然而,在稚京醒来之前,她被困于森林,无论如何也不能找到出口,直至体力耗尽。 身处陌生环境的不安感促使她立刻起身,但身体的虚弱让她眼前出现模糊的重影,像是黑白默片一样晃过去。 晕眩感之后,稚京缓慢抬起视线,随之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幅巨大的中世纪油画。 繁复华丽的教堂背景,用着大片纯白渲染的圣母像画于中央,金色圣光于四周环绕,如同尖刺一样打破油画的暗调。 在光线暗淡的房间里清晰显明。 稚京的目光顿了一瞬,还在怔神时,眼前昏暗环境忽地被刺眼的白光充斥。 她被惊了下,无意识地往后退。压着被面的手拖着痕迹划过,碾碎了床面柔软的平静。 稚京不太适应地眨了眨眼睛,眼睫掀起,顶端的光束直直落下,视野里出现一个陌生男人的身影。 男人坐在奢华的老虎椅上,羊绒衬衣搭着件英伦马甲,袖口挽起,手臂上方压着条精致的皮革袖箍。 他眉眼微垂,骨感修长的手漫不经心地搭在金色的扶手处。直线的光影穿过房间的空旷,降落在他的腕骨上。 视线像是有所感应,男人抬眸,目光漠然地看向稚京。显晦的眸色在光点的聚集下折射出明晃的倒影,沉淀于深棕的瞳孔间。 目光相接,他眼底的倒影渐渐淡去。 沉寂的房间里偶尔有粗重的呼吸声,趴于男人西装腿侧的狼犬抬起头,灰黄的眼睛散射出幽暗的绿光。湿红的舌头从两侧的獠牙间吐出,像是蓦的看中了猎物一般,死死盯住。 稚京几乎是本能地放缓了呼吸。 灯光将她的神情照得无所遁形,她微微攥紧了手心下的被子。光线映衬,脸色显得微微苍白。 模糊的记忆顺着眼前的场景逐渐浮现。 - 满绿色的景,高大的树木站定于四周,压下一片灰暗的影子。 临近黄昏,阳光已经淡了许多。 稚京踩着地面上的碎叶,小心翼翼地走下低缓的矮坡。四周静寂,她每走一步,都会伴随着叶片被压碎的声音。 体力即将透支时,稚京抬手虚扶着一侧的树木,裂痕斑斑的树皮在掌心处印下相同的痕迹。 手心微弱的痛觉已经被不安感取代,稚京站在原处,目光迷茫地看向前方。 从被困森林不断的寻找出口,她已经完全失去了时间概念。 树影下逐渐昏黄的阳光,昭示着即将来临的黑夜。 密密层层的树林,像是永远没有尽头。 慌乱心怯的情绪随之扩大,稚京靠在身侧的树木上,身体也跟着软了下去。 支撑不住时,身体不受控制地滑落了下去。膝盖磕在泥土表面,沾染着潮湿的水渍。 纯白的裙子微掩着瘦弱的小腿,水渍沿着布料缓慢侵蚀,直至湿漉。 但稚京顾不上这些。 对于黑暗以及未知事件的恐惧,侵占了她所有的思绪。跟随情绪而来的,是心脏处极为明显的跳动,压着她像是要喘不过气来一样。 视线逐渐模糊,世界在她面前颠倒旋转,最后杂糅融合成奇怪的漩涡。 听觉也跟着减弱,耳边响起尖锐的鸣笛声。恍惚中,稚京在一片片树影中看见了一只逐渐走近的灰狼。 视线清明不过一秒,眼前的物体又重影一样的闪过。 灰狼的脖颈上挂着一块金色的圆牌,垂直的落下,因为重力而不停摆动。 它走到稚京面前停了下来,黑色的鼻子随之靠近,停在稚京的白皙小腿上。 它似乎只是在确认气味,确认稚京是否为入侵者,而不是对待猎物,更像是犬类动物才有的行为。 稚京微微地挪动小腿,对于未知的危险,她本能地做出相应反应。 但她已经没有任何力气,稚京努力地抬起眼皮,目光缓慢地看向灰狼的上方。 一条黑色的皮革牵引绳出现在她视线里。 尾部被一只骨节清晰的手握着,袖口处的扣子闪射出一点金色重影。 稚京看到了一张极为陌生的脸,男人低眸,居高临下地注视着稚京,颀长的身影压下一大片黑暗。 稚京的眼皮越来越沉,还没顾上思考,就已经陷入昏迷。 - 思绪回归。 那张极为陌生的脸和眼前的男人重合在一起,变成一个很清晰的结果。 他救了她。 稚京原本有些遥远的目光渐渐恢复清明。 她垂了下眼睑,又抬眸再次看向面前的男人,视线微避开了些,停在他衬衣领口处。 稚京迟疑了几秒,嗓子像是被人掐过似的,不知该怎么开口。 手心里的被子渗出一些湿润错觉。 “醒了?” 低缓冷淡的嗓音,伴随着狼犬粗重的喘息,一并落入稚京耳边。 她眼睫微抬,视线随之不可避免的与男人对视。 他棕色的瞳孔渐深,平静地注视着稚京时,眼底暗含着冷淡与审视之色。 一种无形的压迫感顺势而来。 稚京并不清楚其中之意,她思绪顿了一瞬,连忙松开了手心中的被子 2. 羔羊 [] 稚京站在原地,思绪怔了一瞬。 注视着前方的瞳孔无意识地轻缩了下,黑白分明的眼间浮上一层薄雾。 她不太明白小兔子这个称呼的由来,但眼下的情况,显然没有多余的时间让她思考称呼的问题。 稚京微微抬头,脆弱苍白的脸从黑发间露出,光束顺着顶端,直直地落进她的眼底。 视线看向对面的男人时,她轻抿了下唇,小声回答:“谢谢先生……” 她没有拒绝的理由。 被困森林消耗了太多体力,加之身体本就虚弱,不吃点东西的话,随时有再晕倒过去的可能。 稚京回答后,头习惯性地低下去,目光落在那只狼犬上。 它乖乖地伏下身体,獠牙与舌头收了回去,显示出一种顺从的姿势,只是灰黄色的眼睛始终紧盯着稚京。 稚京并不喜欢这样的目光。 与其对视后,稚京本能地往后退了一点,裙摆细微地擦过小腿上的伤口,掠过轻盈麻意。 她感受到男人的目光,隐在暗处的平静注视,迫使她不得不停下往后退的动作。 稚京没有抬头,眸中含着一点不太自然的情绪,眼睫微动后,又垂落下去。 在稚京的目光中,男人骨感分明的手轻抚了下狼犬的脑袋,指间的银色戒指映射出浅薄日光。 “林顿。”男人将手收回,平静出声唤道。 门口很快地给出回应,细微的金属转动声后,稚京抬眸看去。 身着黑色晨礼服,发色半白的暮年男性推门走了进来。 “安德森先生。”林顿微微低头应道,言行谦恭,也并未将视线转向一旁的稚京。 稚京收回了好奇的目光,眸子想要再次垂下时,视线在不经意间掠过安德森的侧脸。 他漫不经心地注视着一侧的狼犬,眼睫覆压下一片阴翳。 在稚京的视线略有停顿时,他掀起眼皮,目光穿过细弱不明的光点,落在稚京的脸上。 极平常不过的一眼。 安德森注视着稚京,眉眼冷淡地对林顿开口道:“准备一份晚餐。” 嗓音平静低缓,话落,他的目光扫过稚京小腿间的伤口,神色晦莫不明。 剩下的话无需说明,林顿自然也能知晓,他微屈腰身应道:“好的。” 他看向旁侧安静了许久的稚京,和善道:“请跟我来。” 稚京眸子微怔,目光顺着林顿手臂所指示的方向看去,短暂的停留几秒后,视线不由自主地转向安德森。 视线微妙对视,光影混杂,稚京并未看清他眼底的神色。 稚京眨了眨眼睫,侧目看向林顿时细声礼貌道:“谢谢。” 稚京跟随林顿走出了房间。 穿过罗马柱立起的圆顶长廊,烛台式的水晶吊灯撒下柔和的暖光。 走下复古的旋转扶梯,稚京才意识到这是古堡结构。她看向面前的大厅,南面墙壁竖立着拱形玻璃窗,橙色光束透进大厅内,在地板间折射出落日的痕迹。 稚京很快收回目光,她垂下眸子,眉眼专注地看着面前的台阶,红丝绒地毯覆盖上方,即便是踩上去时也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走出大厅,林顿带着稚京穿过另一处长廊。 到达餐厅长桌前,林顿拉开椅子示意稚京坐下。 稚京抬眸,目光转向长桌上奢华的摆饰,眼睫细微地颤了下。 她轻轻抿唇,惯性地低下头,随后安静入座。 额前的碎发有些长,零散地落下,遮掩住了稚京眉眼间不自然的神色。 林顿细心地为稚京倒了杯红茶,放下茶具后,他温和道:“请稍等。” 稚京并不适应这样的场合,她无意识地攥紧了手心,微微点头后小声道谢。 餐厅内很快就只剩下稚京一人。 稚京目光怔怔地注视着面前的餐具,银色刀叉上映出烛台摇曳的火光,投射于稚京的眼底,像铺满着一层透亮的碎玻璃。 太过于空旷安静,攥紧的手心里传来不清晰的痛感,稚京微松了些,同时抬脸看向面前的装饰。 传统的立式壁炉,木材堆满底部,上端摆放的精致钟表与烛台,无一不彰示着城堡的奢华。 稚京却是格格不入的存在。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细小的脚步声,稚京眨了下眼睫,转眸看向声音的来源处。 年轻的女仆端着银器托盘走到餐桌前,动作小心地摆下几道常见的法式料理后,留下一句礼貌的慢用,随即安静地离开餐厅。 稚京注视女仆渐远的背影,又再次低眸着面前的餐盘,并未做出任何动作,只是保持着一惯的安静。 她确实很饿,但在主人未到临前,任何先动的行为都是极为失礼的,这一点稚京很清楚。 林顿走进餐厅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 少女安静乖巧的坐于餐桌前,眉眼微垂,不远处摇曳的烛火映于她的脸侧,拢着模糊的光晕。更像是一个不会动的古董玩偶。 林顿走过去,温和礼貌的询问:“是不和胃口吗?” 稚京抬起眼睫,微微摇头道:“不是的……” 语句略微停顿了下,她有些小心翼翼地问道:“请问,这里是只有我一个人在这用餐吗?” 林顿很快的明白这句话的顾虑,他笑了笑,平和的解释道:“客人的安排一直如此。” 他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其中之意却也明显。 这样的礼数并不特殊。 思绪混乱的集中在客人这个词语上,隐隐的不安感随之而来。 被救之人却因此而受到了客人的礼数,无论怎样想都像是关系对调一般。 稚京垂了垂眸,迟疑着拿起桌面上的餐具。刀叉的亮面折射出一道暖色光束,直线一样地穿过空气,掠过她的眼底。 稚京本能地眨了下眼睫,一时间,恍若置身梦境。 而两个小时前,她还被困在森林里面临着未知的危险。 稚京捏紧了手中的餐刀,安静地吃完了这顿晚餐。 之后,林顿引着稚京走出餐厅,边解释着今晚的安排:“天色有些晚,现在离开可能不太安全,如果 3. 羔羊 [] 这个夜晚并不如预想中的平静。 玻璃窗外划过一道清晰的闪电,低闷的雷声紧接而来,打破属于深夜的寂静。 而稚京早已醒来,她坐在狭窄的窗台上,低眸注视着窗外大片的红玫瑰田。 灌木叶与昏沉的夜景融在一起,暴风掠过,浮动的玫瑰像是一片暗红海潮。 雨点落下,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稚京睡眠一直很浅,醒来后很难再次入睡,尤其是深夜。 在过去一年的生活中,深夜可能意味着许多未知的事情。反锁住的房门会被轻轻撬开,一只陌生而潮湿的手穿过被子,缓慢抚摸过稚京的小腿。 从稚京发现的那一刻起,她就长期处于敏感不安的情绪中,无法入睡,即便是换一个全新且相对安全的环境。 但她已经逃离了那个地方。 稚京轻抿了下唇,思绪从回忆中抽离,目光从模糊的雨幕中转向房间内。 圣母画像缄默垂目,映衬墙壁暗景。 也许,她明天需要向那位安德森先生道谢,稚京想。 - 黎明很快到来。 稚京换上自己的衣裙,在房间等待片刻后,她才选择推门走出房间。 怕打扰到古堡内的其他人,稚京走路时刻意放轻了声音。 凭借着昨天的记忆,稚京顺利走下旋转扶梯,只是到大厅时,那一点模糊记忆便不起作用了。 稚京站在大理石地板上,目光顺着来往的女仆看向最右侧,眼底渐渐显露出不知所措的情绪。 除了餐厅与房间之外,她并不认识其它地方,更不要说走出这个大厅去找林顿先生。 她仍旧面临着不知往何处而去的困境。 稚京微微低头,视线落在花纹繁复的地板上,避开了来往的女仆。 正当稚京不知所措时,不远处传来林顿熟悉的声音:“东西需要摆到餐厅。” 稚京略感意外地抬起目光,在看到林顿的背影后,她走过去轻声喊道:“林顿先生。” 声音落下,林顿随即转身看向稚京,露出一个温和笑容:“昨晚有休息好吗?” “很抱歉刚才没有注意到你,我想你应该需要多休息一会,所以没有敲门打扰你。” 稚京眨了眨眼睫,应声:“没关系的,是我打扰了。” “休息的很好,谢谢您的关心。” 稚京说话的语速有些慢,嗓音温软,配着一双无辜杏眸,更像是思考过后认真回答问题的学生。 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林顿:“早餐有想吃些什么吗?” 大概是觉得稚京会有什么顾虑,林顿询问过后,又很快笑着解释道:“现在时间还比较早,你吃过早餐后再回去会更好一些,这样不会饿到你可怜的胃。” 稚京很瘦,标准的东方骨,纤细的身体加之营养不良,无论是谁看到她都会第一时间联想到这个词语。 面对这样温和友善的关心,稚京没有理由拒绝,她微微点头应下:“好的,早餐吃什么都可以的,太感谢您了。” 话音落下,稚京迟疑了几秒后试探性开口问:“请问安德森先生现在有时间吗?我想在离开前向他道谢,不知道会不会打扰到他。” 安德森救了她,将她从森林中带回并收留她一晚,如果她没有道别就选择离开,是非常失礼的行为。 林顿闻言,微笑回应:“明白了,我稍后会提前向安德森先生说明,大概需要稍等片刻,我可以先带你去吃早餐。” 稚京回以礼貌浅笑,应下:“好的,麻烦您了。” “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可爱的女孩,你叫什么?” 林顿温和询问,随即走在前方为稚京引路。 稚京垂下眼睫,习惯性的沉默一秒。 她小声说出自己的中文名字,稚京。发音标准,只是语速比平常快了些。 这是她养父母为她取的名字,即便后来孤儿院的老师为她改了名字,但她还是更喜欢这个名字。 “噢,真是好听的名字。”林顿应声,倒是没有再多问。 . 餐厅。 稚京坐在长桌前安静地吃早餐,昨天已经来过一次,但稚京还是不太习惯。 长桌侧面分别站着两个年轻的女仆,偶尔目光会看向稚京,注意她是否有什么需求。 稚京低着头,努力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餐厅里太过于安静,只有刀叉碰到餐盘的声音。 如坐针毡。 稚京无意识地捏紧了手中的刀叉,呼吸也跟着慢了几拍,本就略显病态的肤色晕起一层薄红。 同时,远处传来玻璃物品掉落在地面上的声音。 稚京微惊几秒,转眸看去,却被墙壁处的艺术雕像遮挡住视线。 她目光顿了顿,模糊地听到几句训责以及玻璃被打扫时的声音。 “花艺方面的事情不是一直由萝丝负责?” 林顿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到餐厅。 “您忘了吗,因为那件事情,萝丝昨天被辞退了。” “噢,那看来还需要重新招聘人来接替她的工作。” “是的。” …… 声音越来越远,稚京注视着眼前的艺术雕像,微怔后缓缓收回目光。 需要重新招聘吗? 在孤儿院时,稚京随老师学过一段时间的花艺,仅是课余爱好的培养,也已经过去许久。 但,眼下的境遇容不得稚京思考太多。 距离她逃离小屋不过24小时,也许出了古堡后,以柏得温的能力与权势很快就能找到她。 一件不费吹灰之力的事情,如果他想做的话。 稚京不敢赌,她没有选择。 她不能再次回到那个压抑的家庭。 稚京垂下眼帘,长睫微动。情绪连同着眼底的细碎光点,一并深掩。 早餐后。 稚京随林顿去往古堡三楼。 旋转扶梯不长,稚京抬眼看过去,但视线所及,却像是没有尽头。 “林顿先生。” 稚京试探性地开口喊道。 “我可以向您问一个问题吗?” 林顿没有停下,和蔼回应:“当然可以,请说。” 稚京微微低头,顿了几秒后小声道:“在餐厅时我不小心听到了您和别人的谈话……” “这里是需要找一位从事花艺工作的人吗?” “是的,我还在烦恼这件事情。”< 4. 羔羊 [] 一个稚京没有预想过的拒绝理由。 她怔了几秒,眼底细碎的星光逐渐黯淡。 年龄吗? 她垂目沉默了几秒,额前长发沿着侧脸轮廓落下,遮挡着部分神色。 稚京长着一张略显幼态的脸,眉尾弯弯,和他人说话时,杏眸里含着一池清透的温水。 又因过于清瘦,即便成年身高也没有超过一米六,加之体型与样貌的差异,经常会被人误会年龄。 是看起来太小的原因吗? 稚京眼睫轻颤,掩住了眸底的失落之色。 一次抉择摆在了稚京眼前,争取眼前极微弱的可能性,又或者是几天后被柏得温找到。 毫无意外,稚京只能选择前者,她不想也绝对不能回到原来的生活。 她将目光转向不远处的安德森,小声开口问道:“是看起来像未成年的原因吗?” 嗓音里含着试探与微颤的末音。 视线相接,男人平静地注视稚京,光线投射的阴影下,眸底神色与阴晦重叠,覆压着一层含义不清的深色。 他并没有开口回答。 稚京拿不准他的意思,但还是继续道:“我已经成年了......” “十八周岁。” 她声音小了下去,语速逐渐变缓。 “如果先生还有其他方面的顾虑,我都可以向先生解释。” 末音消没于钟表声后,书房里安静的像是只剩下稚京的心跳。 和风吹起厚重的窗帘。 “希望先生能给我这个机会......” 稚京语速缓慢地说完,目光始终回视安德森,并未移开。 额前落下的碎发被风轻易吹起,微显凌乱的掩在消瘦的侧脸处,脆弱易碎。 她眸底的光点沿着瞳孔慢慢晕开。 安德森漫不经心地垂眸,轻转着指节处的戒指。光线细弱,整张脸的轮廓陷入昏暗中。 “你想留下来?” 他低声问,话落,停下转动戒指的动作,同时抬眸看向稚京。 平静冷淡。 稚京微攥手心,她压下嗓音里的颤音,咬字清晰的回复:“是,我想留下来。” 指甲陷入手心,期待与不安的情绪在一瞬间到达顶峰。 空气停滞,死水一样的压抑。 安德森的目光注视着稚京,在她给出肯回答后,他眼底的漠然转为极淡的审视之色,目光一寸寸地划过稚京眉眼。 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抵在暗处,还未靠近就已经让人心理退却。 “即使要面临危险?” 声线低沉,语调转为平静的陈述,不带任何询问。 稚京松开攥紧的手心,微微点头回答:“是。” 尾音有些发颤。 安德森的目光淡淡扫过稚京手心,随后收回视线,低声道:“你可以去找林顿了。” 语气平静的像是随口一提。 稚京微怔一秒,随后才明白这是是同意的回复,顾不上多想,她微微弯腰道:“谢谢您。” 后者低眸打开桌面上的钢笔,并未给予回应。 稚京自然不会过多打扰,她小声说道:“我先出去了......” 她转身离开书房,在门即将关合时,稚京捏着金属扶手,目光不经意地看向室内。 门缝狭窄,视线也被困住。 安德森宴坐于书桌前,指节捏着铜鎏金材质的钢笔,指骨修长,像是一件被精心雕刻的艺术品。 木门闭合。 稚京动作微顿,继而垂眸离开。 - 后面的事情要比稚京预想的简单许多。 她找到林顿,并说明了安德森已经同意她留下工作事情。 林顿有些意外,但听完稚京是叙述后,并没有多问,只是领着稚京去熟悉工作环境。 会厅中央,林顿耐心地讲明工作流程:“你负责的区域是会厅餐厅和右侧的长廊,需要每天整理好花瓶与花篮,送往这些区域摆放......” 林顿说到这里,语句微微停顿,随后继续道:“也包括长廊末尾的那个角落。” 他说着将目光转向面前的稚京,目光间微露担心之色。 “花艺所用到的品种可以去花田采摘,还有一些比较琐碎的事情,你可以具体的询问温妮,她会解答。” “等会我带你去找她。” 稚京点头,轻声应下:“好,我明白了。” 林顿的目光在稚京脸上停留几秒,随后忽地问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告诉我你的年龄吗?” 话题转变,但稚京的思绪还停在工作流程中,并未很快给出反应。 她瞳孔微顿,目光迟疑地看向林顿,缓声回答:“十八周岁。” “您是需要看我的证件吗?” 林顿笑着回答:“不用的,只是例行的询问。” 他收回目光,温和道:“你看起来年龄很小。” 稚京抬起脸,轻声应着:“许多人都这样说过......” 她已经习惯。 林顿没有顺着这个话题再次说下去,他只是说道:“我先带你过去。” 稚京轻声应下。 - 玻璃花房。 满束的玫瑰整齐摆放在圆桌上,被修剪的花枝散落在地面,浓郁的香气飘溢于空气中。 身着女仆制服的年轻少女正在修剪花枝。 “温妮。” 林顿领着稚京走进去。 “萝丝的工作以后由她接手,你需要告诉她一些注意事项,和具体的工作流程。” 温妮站起身应下:“好。” 林顿转身看向身后的稚京,又道:“她需要换一件衣服,你可以带她去准备一下。” 稚京闻言低眸看向裙摆,顿了几秒后才再次抬眸。 她没有多问,只是保持着安静。 林顿离开后,温妮放下手中的剪刀,笑着走向稚京道:“我叫温妮,你应该知道了。” “你呢?” 稚京站在原地,神色显得有些不自然,但她很快回以礼貌的浅笑,回应道:“稚京。” 温妮已经走到了稚京面前,她要高出稚京许多,如果稚京不抬头,只能看到她戴于脖颈前的方形铭牌。 金属材质,上方雕刻着圆形图徽,底部是温妮的姓名字样,以及一些其他英文。 稚京神色微怔,并未收回目光。 “稚京?” 温妮用着不太准确的字音重复稚京的名字,她神色微有不解。 “你的中文名字吗?” 稚京抬起脸看向温妮,点头应声:“是的。” “好的,那请跟我来,我带你去换衣服。” 稚京轻声道谢。 温妮是个热心的女孩,引路过程中和稚京说着古 5. 羔羊 [] 呼吸停顿一瞬。 稚京的目光沿着金色扣子缓慢向上,视线里映入一张熟悉的轮廓。 他注视着稚京,浮动的光斑跃至他眉眼上,忽明忽暗。 稚京不明白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手中的百合沿枝微垂,花瓣倾倒在黑色衬衣前,气味浓郁,黑与白碰撞交融。 稚京意识到距离过近。 但,她的身后是玻璃橱窗与那条灰黑色蟒蛇,她不能往后退。 在稚京想要出声时,安德森抬眸看向她身后的玻璃橱窗。 “怕了?”他问。 视线同时落在稚京苍白的脸上,棕色瞳孔凝在昏暗中,眼睫投下一片阴影。 光晕反射,他的眼底似乎映着那条竖立的蛇,同样的阴冷黏腻。 手中的花瓶忽然沉重起来,稚京无意识地捏紧,手心的温度变得滚烫。 “不......我不怕......” 嗓音也开始发颤。 瘦弱的肩膀不受控制,微微发抖,她避开安德森的目光,往后退了一小步。 她看不见那条蛇,身后的一切皆是未知。 气氛陡然沉默。 稚京知道,无论她对蛇有多么恐惧,此刻都不能表现出来,但发抖的脊背是欺骗不了他人的。 她微抬眼睫,视线略显不安地看向安德森,试图看出他的视线中看出些什么,但他已经收回目光。 “兔子对蛇有着天然的恐惧。” 安德森注视着橱窗,淡声陈述。 他的眉骨很深,暗弱的光线并不能照进眼底。 稚京神色微怔,忽地想起小兔子的称呼,只是当时她没有顾上多想来源。 这句兔子对蛇有着天然的恐惧也是在指她吗? 稚京垂下眸子,安静几秒后小声回应:“抱歉,安德森先生,我一定会尽快克服的……” 百合香气浓郁到让人思绪恍惚,她无意识地放缓呼吸,抬头看向安德森。 他注视着玻璃橱窗,在稚京抬头的同时垂眸看向她,视线在一瞬间落入他眼底。 也包括稚京不安与等待回应的神色。 但他没有给出回应,目光沿着稚京眉眼落在她手中的百合上。 露珠从花瓣尖端坠落。 径直滴落在稚京手背上,她低头看去,迟缓的意识到接下来需要完成的事情。 稚京压下紧张不安的情绪,转身看向玻璃橱窗。 蛇身竖立,时而吐出红色蛇信,像盯住猎物一般。 稚京低眸错开视线,目光看向橱窗两侧的复古花台,上端摆放的百合已经有些枯萎。 她走过去,将其中一个花瓶中的百合小心地替换下来。 也许是因为内心的恐惧还未消散,又或许是因为安德森先生在身后注视,稚京动作有些缓慢,但她自己却并未意识到。 思绪已经复杂到稚京不能思考其他,她只能专注眼前的百合花瓶。 等两个花瓶都替换整理好后,稚京垂着眸子,避开视线转身。 长廊空荡,目光尽头是浅橘阳光。 安德森已经离开,早在在稚京转身替换百合时,她思绪复杂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稚京停在原地,目光怔怔收回。 手中的水晶花瓶中只剩下一半清水,荡开细微水波。 她侧目看向橱窗,那条蟒蛇沿着玻璃攀爬,盘旋其上。 稚京瞳孔轻缩,很快地收回视线,离开长廊。 也许正如安德森先生所说,她对蛇有着天然的恐惧。 哪怕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 - 城堡内结构有些复杂,稚京花了一段时间回到花房。 温妮见稚京回来,顺手放下玫瑰盆栽,略显担心地问道:“你还好吗?” 稚京不太自然的浅笑回应:“嗯,还好。” 她脸上的苍白之色还没有完全褪去,垂着眉眼,脆弱可怜,怎么都不像是还好的样子。 温妮拉开一旁的椅子,示意稚京坐下。 “我这里有红茶,需要喝点吗?” 稚京轻声道谢,随后垂眸坐下。 温妮一边注意着稚京的神色,一边为她倒了杯红茶。 “你是被吓到了吗?” 温妮试探性地问道,同时将茶杯摆于稚京眼前。 她没有直接提起那条蟒蛇的事情,而是换了一种温和 6. 羔羊 [] 也许是因为之前的经历,稚京适应的很快。 玻璃花房内,稚京将修剪后的玫瑰放入花瓶内,专注整理花艺形状。 刺眼的阳光透过玻璃,折射出梦幻光影,水流一样降落在盛开的玫瑰上。 也同时降落在稚京侧脸处,碎发微落,遮挡部分视线。 “玫瑰搭配这个花瓶很好看,简约温柔,你之前是做花艺工作的吗?” 温妮走过来随口问道。 稚京侧目看向她,眉眼间浮起一层很淡的笑意,她温声回道:“没有,是之前学过一些。” 温妮微微点头,又将目光转向稚京手中的花瓶。 “那你是怎么到这来工作的呢?” 稚京看起来年龄有些小,又是第一天认识,彼此并不了解,温妮自然会疑惑原因。 稚京的目光注视着眼前的花瓶,整理玫瑰的手停顿片刻,眸色迟疑。 几秒微顿,她如实回答:“是昨天在森林里迷路被安德森先生救了回来……” “知道花艺工作需要重新招聘后,我找到林顿先生应聘留下来的。” 稚京只是简短的叙述了一遍,其余的事情并没有多说。 之前生活她不太想提起,而且安德森先生将她从森林救回林顿是知道的,她没有隐瞒的必要。 温妮听后微微张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问:“安德森先生?” 稚京继续手中的事情,点头应道:“嗯。” “安德森先生是个好人。” 稚京抬眸回忆几秒后,又小声补道。 将她从森林救回,并愿意给她一个工作机会。 至少对稚京来说是的。 温妮惊讶的表情还没有收回去,她没有和安德森先生接触过几次,但是古堡内发生的事情和禁忌...... 好人这个词语,怎么都不可能和安德森先生联系在一起。 温妮不敢接着这个话题再多说些什么。 她扯出一个不自然的笑容,低头应着:“是的。” - 稚京是接替萝丝的工作,居住的房间也与萝丝一样,并没有变动。 暖色调内饰,两张简约的单人床,复古矮柜摆于床尾。 窗外是属于深夜的平静。 稚京陷入在一个绮丽的梦境里。 眼前是奇怪扭曲的白色漩涡,她走过一条陌生长廊,在即将到达尽头时蓦然看到一条灰黑色蟒蛇。 竖立直视着她。 重复着白天所发生的场景,她颤抖着往后退,撞入一个陌生怀中。 花瓶掉落,白色百合铺满地面。 倾泻的水流蔓延至她的前方。 她转身看去,安德森居高临下注视着她,瞳孔间倒映出一条竖立的蛇。 漆黑浓稠。 梦境中的场景发生改变。 安德森俯身靠近,目光与稚京平视,瞳孔间竖立的蛇影缓慢压近。 “可怜的小兔子。” “你在害怕什么?” …… 稚京从梦中惊醒,画面也随之戛然而止。 她压下微乱的呼吸,瞳孔逐渐适应昏暗的环境。 思绪有着一秒停滞。 稚京缓慢意识到此刻身处的环境,她侧目看向左侧单人床,温妮平躺安睡,并没有被她惊扰。 稚京收回目光,不可避免的回想起刚才的梦境。 她不明白梦境后期的变化。 但直觉来说,这个并不是一个好征兆。 - 晨曦。 稚京很早的起床,准备新一天需要的花束。 花园上空的薄雾还没有完全消散,迎着清晨微光,朦胧柔和。 稚京半跪在草丛上,手中扶着已经倾倒的灌木根茎。她用木棍小心的支撑底部,白色丝带捆绑后,稚京认真系好一个蝴蝶结。 确认不会松散后,稚京才小心翼翼地放开手。 她顺着枝茎看向顶端的粉色玫瑰,正是将要盛开的时候,如果任由枝茎倒落被人踩踏,确实可惜。 稚京扶着草地起身,裙摆擦过小腿表面,潮湿的触感紧接而来。 她低头去看,制服裙摆粘着少许碎草,白色罩裙底部已经完全湿漉,看上去有些凌乱。 露水的潮湿感并不舒服,但眼下也顾不上这些,她还需要留出时间去做其他事情。 稚京抬手整理裙摆,将碎草拍落后,她弯腰提起一旁的竹编花篮,往前走去。 花园里来往的人很少,灌木修剪的半圆拱门竖立各处,遮挡着远处景物。 稚京身高有限,看到的景物也会受到一些限制,又不熟悉地形,想找到需要的花束品种要显得困难许多。 她穿过玫瑰拱门,入目的是一座石雕喷泉,绵长的水流倾泻至底部水池,光点细碎闪烁。 稚京没有顾上欣赏这些,她侧目看向四周,并没有找到需要的百合。 她垂 7. 羔羊 [] 稚京瞳孔微微放大。 她保持着仰视的姿势,整张脸毫无遮挡的展露在刺眼阳光中,思绪一瞬间空白。 圆拱形围栏前,安德森侧身站立,眼帘微垂,目光落在稚京的眉眼上。 高位俯视,如同极不经意的一眼。 日光自然反射,流动的光影漂浮在他黑色衬衣上,斑驳闪烁。 眼前的一切像是短暂慢放的电影画面。 直到瞳孔因为疲惫出现光线重影,稚京才眨了下眼睫。 视线里景物显得有些模糊,浮着一层散开的光晕。 日光浓烈,稚京显露在外的皮肤开始微微发热。 稚京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和目光,即使这个距离并不遥远,但已经在稚京目光所视的范围之外。 她只能感受到安德森的视线,像是径直的注视。 短暂几秒对视后,稚京低下头,弯腰捡起掉落的剪刀。 纤细的手臂擦过草地,绿景映衬,皮肤苍白得毫无血色。 稚京拿起一旁的花篮,散落的金属工具被她放回原处。 稚京动作显得有些温温吞吞。 事实上她并不能习惯被人注视,尤其是情绪未知的视线。 身处某种极不适应的环境中,稚京会不受控制的放空思绪,肢体动作缓慢。 她感觉自己像是变成花园的景物,隐匿在不同的花枝中,被不经意地注视察觉。 在稚京所看不见的视线里,安德森目光平静地收回视线,转向一侧乖乖坐立的狼犬。 没有任何情绪的注视,直至狼犬微微伏下身体。 稚京想拎起花篮起身时,原本静立不动的忽然狼犬跑向右侧,身体快速地穿过灌木丛,逐渐消失在稚京目光所视的范围。 稚京疑惑地抬头,目光下意识地看向上方。 安德森已经离开。 她目光微顿,又缓慢收回视线。 稚京停在原地,思绪不可避免地想起昨天的梦境。 与真实事情发生变化的部分。 她微微捏紧手中的竹编花篮,低头走向另一侧。 或许是梦境与现实发生的事情重合,又或许是那只蛇带给稚京的阴影,一种奇怪的情绪在稚京心底升起。 像是提前预知不好的征兆,因此产生莫名的不安感。 无法解释。 稚京垂着眼睫走离蔷薇花丛,瞳孔被遮在鸦色眼睫下,逐渐空洞。 也许只是长期的紧张不安而造成的错觉,稚京想。 她捏着花篮的手缓缓放轻。 – 花园里地形复杂,稚京并不能很好的判断方向。 等稚京找到百合摘取结束,已经是四十分钟后。 她拎着满篮的白色百合走向玻璃花房。 浓烈的香气充盈在稚京走过的石子小路,又因她的离开而缓慢淡去。 稚京走路时会习惯性的注视地面,偶尔听到其它杂音,她才会好奇的抬起眼睫。 即将走到花房时,她听到一个发音不太标准的唤声:“稚京?” 她下意识地顿住,抬眸看向前方。 一位中年女士站在玻璃花房前,唇角含笑的注视着她。 碎花蓬裙前系着中长围裙,灰金色卷发盘于脑后,头顶系着白色沿帽,更趋近于中世纪女仆制服,看起来与古堡内的女仆制服有着明显区别。 稚京目光微露疑惑,她顿在原地一秒,随后走上前去。 “您是在叫我吗?” 对方微笑点头,“是的。” 她看出稚京眉眼间的疑惑,主动开口解释道:“是林顿管家让我来交给你一件东西。” 她说着从围裙口袋里取出金属方牌,细长的链条因重力径直垂落,黑色方牌在空气中荡开轻微弧度。 上端雕刻的文字在晃动下若隐若现。 她笑着递给稚京,温和说:“姓名方牌,工作的女仆都需要佩戴在胸前。” “方便认清名字。” 稚京抬手去接,金属的冰凉感落在手心,很快被灼眼的日光覆盖。 圆形图徽下,印刻着稚京的音译姓名,金色英文下写着一行小字,注释着工作职位。 在她第一日见温妮时,她就曾见过这个姓名方牌,只是她并没有 8. 羔羊 [] 稚京很早的时候就明白,没有造成任何实际性伤害的危险,并不是最可怕的东西。 那条蟒蛇也是如此。 长廊尽头,光线昏暗。 稚京低头将手中的百合从花瓶中取出,替换成刚刚摘取的新鲜品种。 经过一段时间挥发后,百合香气已经变淡了许多,若有若无的萦绕在空气中。 稚京低眸认真整理百合花束,修剪的根茎没入花瓶内部,逐一填满。 沿着花台往下看去,水晶花瓶立于地板上端,昏光弥散,碎片一样的光影投映在橱窗边缘。 被替换下的百合静静竖立花瓶中央。 四周静寂,稚京整理花枝的细小声音被无限放大,沿着两侧墙壁漾出轻微回音。 玻璃橱窗中,灰黑色的蟒蛇匍匐于中央。 它缓缓吐出蛇信,金黄色眼睛紧紧的注视着稚京。 来自橱窗之内的目光,黏腻森冷。 稚京自然能感受到,她努力的将全部注意力放在眼前的花束上,但肢体动作还是逐渐僵硬。 呼吸不由自主的放慢。 也许是精神有些紧张,稚京的手腕擦过百合花瓣,皮肤上沾染上少许花粉。 稚京没有立刻擦拭,她拿起一旁的白色丝带,在花瓶颈口处系上一个蝴蝶结。 全部花枝都已经替换后,稚京才拿起手帕擦掉手腕上的花粉。眼睫垂落,她视线自然的落在地板上。 橱窗的倒影映在地板中央。 竖立的蛇影缓慢移动,像是在一点点地靠近稚京。 稚京目光微顿,随后抬起眼睫,目光径直地看向玻璃橱窗。 蛇身紧贴着透明玻璃,灰黑色的身体填满橱窗边角,柔软移动。 稚京瞳孔微缩,她压下渐重的呼吸,转身拿起地板间的水晶花瓶。 她低头走过花台,径直走向长廊的另一端。 一次也没有回头。 稚京穿过长廊末尾,落地窗前透进明亮的日光,撒在稚京平和的侧脸处。 她垂下眼睫,目光落在手中的百合上。 虽然是替换下的百合,但根茎湿润,没有一点枯萎的迹象。 似乎有些可惜。 但也只能做扔掉处理,这是她工作中的一部分,她不能擅自做出其他改变。 思绪微微复杂时,稚京已经走到餐厅门前。 她抬起眼睫,视线转向门内。 位于中央的长桌,末端对应着一幅巨型洛可可油画,两侧壁雕拱门与之垂直对立,红丝绒窗帘微微束起。 古铜色水晶灯沿着长桌中央和两侧垂落,华丽古典。 从稚京的视角看去,餐厅内的装饰形成一个对称完美的构图,装饰壁画繁杂厚重。 而长桌末尾处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安德森。 身着衬衣的男人位于视角中央,骨感清晰点手握着餐刀,不急不缓地切下盘中食物。动作标准优雅。 他与背景装饰融在一起,像是一幅完整的油画。 稚京停下继续向前的动作,眸色微怔。 已经到了中午吗? 她本来的路线是从餐厅穿过去,回到玻璃花房。 这也是她唯一认识的路径。 但,稚京不太想打扰到他人用餐,只能更换路线。 迟疑几秒后,稚京往后退了两步,转身走向右侧。 与此同时,安德森微微抬眸。 视角限制,他的目光径扫过稚京转身时的侧脸,眸色漠然。 随后,他如平常一般收回视线。 ...... 稚京已经离开餐厅,但眼前的长廊显然是陌生的,她并不知道哪一个方向才能通往古堡外,只能被动的选择往前走。 她微微抿唇,端着花瓶的手渐渐有些沉重。 稚京绕了很长一段路才走到玻璃花房。 “上午的工作结束了吗?” 温妮的声音传入稚京耳侧,她坐在圆桌前,面含笑意的询问。 稚京轻轻点头,她将手中的水晶花瓶 9. 羔羊 [] 午餐结束,稚京和温妮一起回到花房。 稚京下午的工作要琐碎一些,除了花艺方面的事情,玻璃花房和周围的环境,需要她和温妮共同打理。 短暂休息后,稚京打开花房的自动升降天窗。 玻璃窗口缓缓抬起,晕光沿着方形缺口,投下长影。 稚京弯腰拿起地面的洒水壶,低头认真浇花。 壶口倾泻的水珠沿着根茎没入土壤,潮湿的气味渐渐蔓延。 “明天可能会下雨。”身后的温妮放下手中的蝴蝶兰,忽然随口提起。 稚京闻言,抬头看向玻璃花房外。 似乎快到雨季了。 稚京眨了眨眼睛,没有应声。 温妮轻声叹息,托脸看向稚京说;“雨天去花园的话制服会被淋湿,半个月前,我才因为这个原因感冒。” “希望这次雨季可以快一点过去。” 稚京停下手中的动作,瞳孔微顿。 隔了几秒后,稚京小声应着:“会的。” 温妮本想再说些什么,但桌面的电话机忽的振动,响起铃声。 温妮拿起电话听筒接通,“林顿管家。” 稚京听到声音后,下意识地转身看向温妮。 同时刻,温妮抬头回视稚京,她对着听筒那端应声,“好的。” “我会转告稚京的。” 忽地听到自己名字,稚京轻怔一秒,微睁的杏眸里露出少许疑惑。 温妮说完,顺手挂断电话。 “林顿管家说,你下午有时间的话可以去二楼3号房间。” “有些资料需要你填写。” 稚京想起工作前林顿先生的例行询问,很简短几句。 大概是因为需要填写资料,所以才没有过多询问。 稚京轻轻点头,应下:“好,我知道了。” ˉ 临近日暮,稚京才抽出时间去填写资料。 3号房间门口。 稚京站在原地微顿几秒,抬手轻叩木门。 缓慢的三下后,木门从内向外打开。 林顿看了一眼稚京,笑着道:“请进。” 稚京轻轻点头,随后走进房间。 “古堡内入职人员都需要填写一份个人资料,方便存档和联系。” “之前因为有一些事情需要我处理,所以才延迟到今天......” 林顿说着从桌子上拿起纸张和笔递给稚京。 “这是需要填写的资料。” 稚京垂眸接过,点头应道:“好。” 她走到桌前,将手中的纸张轻放在桌面,低头打开笔帽。 稚京的视线扫过文字内容,在紧急联系人的部分稍做停顿。 她瞳孔轻缩一秒,很快恢复正常。 稚京微微弯腰,眉眼认真地填写资料。 期间,稚京刻意将紧急联系人部分空出没有填写,直到所有资料填写完毕,稚京才将视线移过去。 空白条框在其它文字映衬下尤其突出。 她轻捏手中的钢笔,迟疑片刻后她抬头看向林顿,问出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紧急联系人是必须要填写的吗?” 林顿低头看向桌面的纸张,视线不动声色地扫过稚京微微捏紧手指。 林顿收回目光,面带微笑回应:“是的。” “是为了应对紧急情况,可以联系到相关人员。” 稚京垂下眼睫,掩住眸底的异常情绪。 她顿了几秒,随后在空白处填写下一条号码。 稚京低头将笔帽扣紧,她抬眸将填写完毕的资料与笔一起递给林顿。 “林顿先生,已经填完了。” “好。”林顿接过资料后,低头注视片刻。 稚京安静地站在原地,手指微拢,思绪不由自主的遥远。 “这两天工作习惯吗?”林顿看向稚京,略含笑意的问。 稚京收回思绪,回以礼貌浅笑,“习惯的。” 林顿转身将资料放回书柜,对稚京温和道:“资料已经填写完毕,就不打扰你休息的时间。” “你可以回去了。” 稚京轻轻点头,她走出房间,抬手自然地关合木门。 她并没有立刻离开,只是垂眸注视着眼前的地板,底纹工整,一切按规律排序。 稚京轻抿下唇,思绪复杂。 事实上,那条号码是稚京胡乱填写的数字。 除了柏得温外,她没有任何可以联系的人。 ...... 稚京按着已经走过的路径回去,但却不小心迷路。 古堡内路线混杂,稚京又不熟悉环境,总是避免不了走错路线。 稚京看着面前已经走到尽头的长廊,记忆稍微有些混乱。 之前似乎是从这里走的,她偏头看向长廊两侧,都是木门紧闭的房间,并没有可以继续走下去的路线。 稚京只能被迫回头。 她走出长廊,选择另一条路径。 路过一扇拱形窗户,稚京转头看去,玻璃外是一片落日景象。 稚京收回目光,专注寻找回去的路线。 但似乎又走到了另一个长廊尽头,两侧墙壁空荡,没有一扇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