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恐黑化日常》 1. 第一章 [] 夏初,正是繁花影影绰绰,一阵阵风儿吹在身上也不会落下病根的时节。 老三房,清正堂,三阔的正房内室里,七娘正被钱氏亲昵的拥在怀中,半伸着左胳膊,试图将手中蝶戏牡丹的镶红宝石点翠金钗戴在钱氏的堕马髻上,却好似因着兄长沈言勤说了句让人捧腹的笑语,逗得钱氏与七娘这一对嫡亲母女,笑的差点没了往日里笑不露齿的规矩。 恰缝此时,九娘由钱氏屋里头二等婢女迎玉打着珠帘进来,入眼之下,正是母子三人,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刚刚及内室靠北墙紫檀软榻高的九娘,偷眼瞧着一母同胞的姐姐,兄长与母亲三人间惯常的亲昵,眼中不由露出几分渴望来,乃至脑中也蹦出等在屋外的刘妈妈私底下同自己念叨的那番话。 “咱们姑娘生的雪白,粉嫩,四太太瞧了哪有不欢喜的,只是这人的手指呐!惯来有长短,不过,姑娘到底是四太太嫡出的,又与七姑娘,十少爷,自一根肠出来的,都是嫡嫡亲的,只要姑娘常似七姑娘那般,多往四太太跟前凑个趣儿,只怕四太太像护着眼珠子那般护着咱们姑娘呢!” 可再偷摸着瞧一眼钱氏与姐姐兄长自成一派的亲昵,九娘即便心中再渴望钱氏能够待自己像姐姐那般亲近,兄长像时常逗姐姐开心那样逗一逗自己,但在这一刻,心里头攒了许久才攒出一句凑趣的话,却终究抵不过满头满脸的窘迫与无名的恐慌。 用力捏紧了两只如白玉馒头似的小手,九娘的脑子里再次试图拿刘妈妈不厌其烦的劝慰与自己的纠结怯弱做着最后的挣扎。 终究,如往常一样,心底那莫名的恐惧与窘迫占据了上风,此刻,九娘的两条小短腿好似被一双看不见的大手扯着拖着,总也迈不进钱氏的三步之内,嘴巴更似用江米糊糊粘在了一块,如何也张不开。 默默叹了口气。 她,似乎无法像姐姐那样讨旁人欢喜呢! 甚至连屋里头侍候的丫鬟婆子都及不上。 丫鬟婆子们尚且还能见缝插针似的说两句趣话,逗得母亲姐姐与兄长开怀,而自己却总是带着一脸的窘迫,乃至连垂在身侧的两只手都觉着不自在。 格格不入,这是年仅三岁的九娘入族中女学以来,所能想到的,按在自己身上最贴切不过的词了。 为何自己,怎生也走不进母亲的三步之内? 为何自己不似姐姐那般轻易就能讨得旁人欢喜? 为何总喜欢待在如意居?甚至想窝在如意居中一辈子不与旁人打交道才好。 往常,九娘年岁小,懵懵懂懂的被刘妈妈可心的护着,又哪里晓得一星半点丫鬟婆子背地里嚼的舌根子,以至于,从未思考过如此深奥的问题! 只不过,自入了族中女学一个多月来,不论是女先生的不喜,还是族中其他姐妹若有似无的轻视,都让小小年纪的九娘学会了思考自己的与众不同。 嗯!对了,与众不同这个词,还是刘妈妈知晓了自己在女先生讲课时,不敢如厕,就那般硬生生的憋着尿意憋了两刻来钟的功夫,等女先生讲课累了,喝口热茶汤歇息的那会子,自己才急急忙忙的一路小跑着去如厕,可想而知,衣裙沾尿,偏生又被老四房的六姑以及八娘撞见了自己的丑态,私底下不知因此事笑话了多少次了。 事后,自然是羞愧难当的不敢见人,而刘妈妈则宽慰说自己与众不同,甭搭理那些黑心瞎眼的东西,她们那是眼热自己的千好万好,乃妒妇所为,不要同她们缠扯计较,了不起便索性告诉勤拙堂的唐先生,唐先生自有惩戒她们的时候。 但,九娘却另有心思,一来,六姑与八娘已然撞见了自己的丑事,只有生怕她们宣扬开的,哪里敢告诉唐先生,二则,总觉着自己并不像刘妈妈口中说的那样顶顶好的沈家嫡女,自此之后,胆子便越发弱,也便越发不晓得如何与旁人说话,更是开始在每日请安的时候,细细的观察起,母亲,姐姐与兄长三人的亲昵,总觉着,他们三人间有一道看不见的墙,而她,只能站在墙外,怎么也找不到入墙的门。 乱七八糟的想了会子,九娘的一颗心似煎鱼一般备受煎熬,明明刘妈妈说了,每日早晚请安是与兄长姐姐以及母亲,顶好的亲近机会,结果每一次都被自己木头桩子似的请安声搅得屋里的温馨都少了两分。 “九娘给母亲请安,母亲安好。” 听了请安声,钱氏母子三人,这才下意识的循着软软糯糯又夹杂了几丝局促的声音侧头瞧见了离得三步开外的九娘。 几乎与往常无甚两样,七娘总是笑盈盈的第一个开口招呼。 “九娘来了,快瞧瞧我今日给娘亲戴的蝶戏牡丹钗可好?” 年仅三岁的九娘,身高也不及族中同龄的姐妹高,这会子听得七娘和和气气招呼自己的声音,倒不似旁人那般,立时就凑上去说笑几句,以便融入这一片温馨欢乐中,而是僵手僵脚的杵在原地,似个木头桩子般,顺着七娘的话音,僵硬的仰起一张粉嫩嫩的小脸,并眼露几分窘迫与局促的朝着钱氏堕马髻上瞟。 忽而又瞧着钱氏,兄长乃至丫鬟婆子的目光或多或少都因着七娘的这一句落到了自己的身上,九娘嫩生生的小脸上顿觉火烧似的,染起一层羞赧的红晕,两只小手的手指更是无措的绞到了一块,张了几次口,却还是无法顺利的将心中好容易才攒起的一句答话说出口。 而屋中的钱氏,兄长,还有丫鬟婆子们,将将才落到九娘身上的目光,就好似不经意的一瞥而已,在一息过后,听不到九娘的应声,也只觉着与往常无异,又哪里在意这会子九娘满身心的紧张与窘迫,便又重新顺着七娘口中的蝶戏牡丹钗纷纷凑起趣来。 愣生生的瞧着众人的目光不再看向自己,九娘立时就长长舒了口气,绞在一块的手指也渐渐松开,只不过,在觉着浑身轻松自在了不少的同时,总归觉着有一丝丝的失落。 又是一声沉默的叹息后,九娘内心更觉着每日来清正堂请安备受煎熬,此刻,她的小脑袋瓜子里更是萌生出几许与她此般小小年岁不符的愁绪纠葛来。 她不仅没法子到母亲跟前凑趣,更是无法像哥哥姐姐那般,私底下亲热的唤一声娘亲。 想着一个多月前刚刚去族中女学三日,负责勤拙堂的唐先生便私底下找到母亲跟前,话里话外都透着自己这个学生愚钝不堪教,比之族中年岁相仿的姐妹差的不止一星半点。 母亲自是羞愧的脸上一阵红一阵黑,着恼之下,索性便把自己叫到了清正堂给唐先生赔礼,又是当着唐先生的面厉声厉语的指责,又是当着满屋子丫鬟婆子的面罚跪,立时就让自己切身体会了一把无地自容这个词真正的含义,之后一直到现在,但凡远远的瞧见了唐先生的影儿,便想寻个地缝钻一钻,便是见了清正堂的丫鬟婆子都想绕道走了。 偏生,日日都得到清正堂请安,其中滋味,只有自个儿清楚,更甚的是,母亲念在自己是她肚子里出来的,竟与唐先生商量出勤能补拙的法子来,每日特请唐先生多教授自己一个时辰的功课,女学中面对唐先生已然耗尽了自个儿的勇气,私底下还得独自面对唐先生,其中煎熬,有谁又能明白呢! 兴许是受钱氏所托,兴许是自持女先生的身份与责任,唐先生对九娘的要求比之族中其他姑娘更为严苛。 譬如,念及九娘笨嘴拙舌,于是乎,唐先生与钱氏两厢一合计,便是私底下,九娘也得按照大家大族的规矩行事,以防与通家之好人情来往时,亦或者金陵各家花宴酒宴间,背上口舌拙笨的污名来。 这不,原本私底下唤的娘亲,一息之间就变成了大家大族间惯常称呼的母亲。 此后,每每听到七娘与兄长私底下亲热的唤娘亲两个字时,九娘心间便有种说不出口的酸涩。 “好了,差不多卯正了,也该去荣养堂请安了。” 听得钱氏这一声去荣养堂请安的宣告,七娘与沈言勤乃至侍候着的丫鬟婆子,有一个算一个,脸上皆笑盈盈的应了声是,接着,自然是七娘与沈言勤兄妹二人一左一右的随在钱氏两侧,再由各自的贴身大丫鬟以及一等婆子簇拥着朝外去。 而终于不用留在清正堂的内室受煎熬的九娘,显然松了口气,之后便与往常一般无二的默默跟在他们身后,出了正房后,再由等在门外的刘妈妈以及贴身大丫鬟夏花两人护着朝前走。 只不过,年岁小,腿也短的九娘,往往前面那些人的一步,抵的上她的三两步,即便是才将将七岁的七娘,耐不住她手长腿也长,在族中同龄姐妹中,不仅课业拔尖,就连身高也拔尖,于是乎,越走差距就拉的越大,偏生前面的三人被一众丫鬟婆子簇拥着,便也就不曾在意过落在身后一截的九娘。 而钱氏的婆婆,九娘的祖母所居的荣养堂与清正堂,同在二进,从清正堂的抄手游廊过去,也不过半盏茶的功夫。 九娘虽年岁小,却也知道落在母亲,姐姐与兄长后面一大截不妥,从前没入女学时,便由着刘妈妈抱了紧紧跟随其后,可自打入了女学,按照沈家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沈家子孙,三岁入学后,不可再由仆妇抱,一律自己走,据说当时定下这条族规的苏老祖,是为着沈家子孙四体强健着想,认为多走些路,于身体强健大有裨益。 正当九娘提着绣兰花边的杏色襦裙,一路小跑的额上溢出汗珠时,便遇着了请安迟了些许的十娘。 十娘是这一房头的庶出姑娘,而她的姨娘柳氏则是钱氏的陪房丫鬟,本就是钱氏为收拢丈夫备着的,在钱氏生下嫡长子后,才允她与四老爷 2. 第二章 [] 入得荣养堂堂前的抱厦时,钱氏打头的一行人,已然听到了堂屋里传出的阵阵欢声笑语,显然,小长房,小二房,小三房的众兄弟姐妹,早小四房一步到了荣养堂给沈老夫人请安。 虽说,大伯二伯三伯都不在金陵为官,倘寻常人家,少不得要将子女带在身边便于言传身教,可耐不住沈家族学声明远播,沈家自然也希望子孙代代相守,也就默契俗成,不论在外多远为官的沈家子弟,都会将满三岁的子女送回金陵梅花巷入族学。 而这些被送回的孩子,也不必担心无人照看而被旁人欺负了去,通常来说,孩子的祖父母会回梅花巷照看着孩子,另有一些,则由嫡母回梅花巷守着,倘家中高堂已逝,偏生又还没生下嫡子的,嫡妻自是要同丈夫一并留在任上,为嫡子而努力,那么这个时候,送回梅花巷的孩子,则由嫡支的族长代为照看,亦或者,一个房头并留守在梅花巷的叔伯照料。 而老三房这里,老太爷已逝,按世俗规矩,沈老夫人本该跟着嫡长子,也就是由九娘的大伯父奉养,不过,为了三个嫡子与一个庶子所出的孙儿孙女,沈老夫人选择了留守梅花巷,另,沈老夫人已年过五询,几个儿子自忧心沈老夫人的身子骨。 几厢合计,便索性让沈老夫人最疼爱的幼子,也就是九娘的父亲沈立名留守金陵,一来便于侍奉沈老夫人尽孝,二来,沈立名夫妻留在金陵可以帮着照看侄子侄女,三来嘛!谁又愿意忍受骨肉分离之苦,金陵自古又是繁华之地,旁人想来金陵谋个一官半职,也未必挣得机会呢!而沈立名出自金陵八大家之一且是执牛耳的沈家,按照朝廷规矩,至少离家百里为官,不过有身为户部左侍郎的大伯帮衬,谋了个金陵同知的差事,虽不易,却也算不得太难。 穿过抱厦,迎面便遇着二伯家的八哥沈言建,以及三伯家的九哥沈言业,显然二人已请了安,这会子便要赶去位于梅花巷祠堂左边的族学,不过这会子恰遇到了前来请安的沈言勤,三位年岁相差无几的堂兄弟,少不得要有一番契阔。 但,这会子,不论是出于礼仪规矩,还是基于长辈的关心,钱氏作为留守梅花巷照看子侄的四婶,总得表示对两位侄儿的关心,而沈言建与沈言业两兄弟也少不得给钱氏行礼问安,后又与七娘九娘十娘三姐妹相互行平辈礼并问候了三两句。 不过,沈言建,沈言业毕竟早过了男女七岁不同席的年纪,即便是嫡亲的婶子以及堂妹们,与钱氏以及九娘三姐妹也只是每日来荣养堂请安时碰着了便只问候几句,毕竟已到了十三四,放在寻常人家,该是议亲的年纪。 只不过沈家为了激励子孙好好读书,自有规矩,凡金陵沈家子弟,至少取得了秀才功名才可以议亲,倘一直考不上秀才,过了二十方可议亲。 于情于理,沈言建,沈言业乃至沈言勤,都不好在内宅多待,同女眷更不好多牵扯,而沈老夫人也不是糊涂人,这早晚请安是子孙们的孝心,任是谁也不会指摘半字是非,不过,到底还得顾及着沈家子与沈家女有别,沈家女三岁入族中女学,也只为了读书明理,日后好相夫教子,不坠沈家女的贤名,而沈家子入族学,则为了功名,博一个好前程好光宗耀祖。 两厢一考虑,沈老夫人便亲自发了话,每日来荣养堂请安后,便催促着孙子们早早的去学堂,而孙女们,则会在荣养堂的堂屋里留了用朝食。 于是,沈言勤进了堂屋给沈老夫人请安后,被问了几句功课,又关心了几句身体,再就是跟姐姐妹妹互相问候了三两句,便自去抱厦里寻等在那儿的沈言建沈言业两位堂兄弟了。 而钱氏则带了九娘三人给沈老夫人请了安后,尽管沈老夫人吩咐了她坐下,用不着她侍奉,但钱氏还是恭恭敬敬的侍候着婆婆,先夹了一个鸡汁汤包,又亲舀了一小碗鸭血汤,这才在沈老夫人的左手边落座,并由着丫鬟婆子们侍候着用朝食。 另一边,九娘三人在请安后,由七娘带着两位妹妹,又与堂屋里的四位姐妹见礼,这才或三两个,或四五个的在沈老夫人下首的两张紫檀刻祥云五福八仙桌落座。 不过,沈老夫人素来是个热闹人,虽同在一个堂屋里,所落座的上首的八仙桌只孤零零的由着钱氏一个儿媳妇陪着用朝食,却也觉着少了两分人气,便每日里,喜在下首两张桌子上瞧一眼,瞧着欢喜的,便叫到上首来作陪。 对于祖母每日留了朝食都得挑姐妹作陪的习惯,除去九娘外,其他六个如字辈的姑娘,都晓得,但凡能够被祖母挑中的,那便是得了祖母的青眼,可是能被姐妹们高看艳羡一整天的,谁又能不期待。 偏生九娘顶不耐作陪一事,也不是清高孤傲,或是不喜与姐妹们争长短,而是九娘有自知之明,晓得自个儿连搭话都搭不周全,旁的姐妹争相往祖母身边凑,那是凑趣,而她往前凑,却连攒一句话,都攒不明白,又何必争着去丢脸出丑。 更何论,但凡被祖母挑中的姐妹,都似受到万众瞩目一般,只要一想到满屋子的目光都聚在自个儿身上,九娘的头皮就发麻发胀,恨不能立时躲回如意居才好。 于是,每每在沈老夫人的目光朝她所落坐的八仙桌看过来时,旁人都是眼含兴奋与期待,而九娘则与之相反,控制不住的身体僵硬连着整张脸的微囧,并默默的垂下脑袋,适时的避开沈老夫人看过来的目光。 于是,沈老夫人一年三百六十五日的挑孙女作陪,几乎每一位姐妹都挑了几十上百遍,就连十娘也因着吃的香,作陪了不下百余次,更何论七娘那般出色的,更是三两天就挑中一次,唯有九娘,一次没中。 对此,其他姐妹以及丫鬟婆子们或许明面上不说什么,但,一屋子的人精,谁又不会多想多思呢!倘不是现如今老三房的当家主母是九娘的嫡亲母亲钱氏,怕是私底下的闲言碎语早已将九娘生生埋了。 当然,钱氏能管住老三房奴仆的嘴,却管不住八娘与老四房的六姑的口舌,她们两个,一个有意,一个有心,又都是看不惯九娘胆小性弱的,也不知谁攀附的谁,便早早的在女学一个鼻孔出气,更是一寻着机会,便私底下堵住九娘,借由沈老夫人从不挑她作陪,明里暗里的嘲讽了九娘不知多少次。 为此,九娘几乎每每自清晨入女学就开始惴惴不安,生怕又被八娘与六姑在某个女学的地儿堵住了一通冷嘲热讽,又哪里能够认真听女先生们的课。 但,不论如何,与之八娘以及六姑的挤兑嘲讽相比,九娘心底深处,却懵懵懂懂的觉着,还是不被挑中,不去作陪的好,至少朝食的时候落了个轻松自在。 今日的沈老夫人与往常一般无二,先是拿目光扫了圈围坐在下首两张八仙桌上的七个孙女,不出两息的功夫,就眯着眼睛同左手边的钱氏笑道 “七娘在女学里头一直都是拔尖的,下个月初,都能去十岁以上的姑娘才能入的贞德堂听教了,呵呵呵。。今儿个我这老婆子也沾沾七娘的喜气。” 沈老夫人边与钱氏说笑,边伸手朝着七娘的方向招了招,而七娘则不骄不躁的起身,先与同桌的两位姐妹福了一礼,这才嘴角含笑并脚步轻快的到了沈老夫人的右手边坐下。 七娘被沈老夫人当众夸赞,钱氏自觉面上有光,只不过,当她的目光落到垂目静坐的如一尊木头桩子似的九娘身上时,立时就将心中的喜悦冲了个干净,但,当着一屋子人的面,也不好数落九娘,面上更是保持着几分笑意不动,从从容容的笑着冲端端正正坐在下首的四娘努努嘴道 “要说喜气啊,莫过于四娘了,母亲合该沾沾四娘的喜气才好。” 提及四娘,沈老夫人立时便将弯起的嘴角,上扬出更大的弧度。 “对对对。。儿大不由娘,女大不愁嫁,再有两个月,四娘就得去梅家侍奉公婆了,今儿个,还是先侍奉侍奉我这个祖母罢!” 被钱氏与沈老夫人当着众姐妹的面打趣,四娘自是羞的面上飞霞,不过,能被祖母挑中作陪,一来是祖母看重她,二来,则是钱氏给她做脸,自是羞羞答答的朝着钱氏感激的笑了一笑,算是承了钱氏这个四婶的情了,也便去了钱氏的下首落座。 原本挑人作陪到了这儿,也到了食不言寝不语,开始一心用朝食的时候了,然而,五娘却笑嘻嘻的蹭到沈老夫人的身后,双手虚虚环着沈老夫人的肩,语气更是带了几分娇憨道 “祖母偏心,四姐与七妹本就各有各的喜,眼下又能陪着祖母同桌用朝食,可谓是喜上加喜,祖母合该让孙女也沾沾四姐与七妹的喜气才好。” 对于五娘的撒娇卖痴,沈老夫人与钱氏乃至堂屋里的众位姐妹都习以为常,而老太太自也没有怪罪五娘出格的言行举止,倒是颇为宠溺的笑拍了虚掩在自己肩头上的一双白净如玉的手,之后又笑着戳了戳五娘的额头,这才开口打趣了句 “五丫头你也别着急,你只比你四姐姐小半岁,很快就能沾着你的喜气了。” 被祖母当着众姐妹的面打趣,更是惹来堂屋里众人一声接一声的噗嗤笑声,五娘倒不似四娘那般一副小女儿羞答答的样儿,反倒是冲着沈老夫人挑眉一笑,接着原本虚环在沈老夫人肩头的双手一晃,立时变出一朵红艳艳并碗口那般大的花儿来,引的沈老夫人,钱氏,众位姐妹,乃至堂屋里的丫鬟婆子,不由倒吸了口气,之后有一个算一个,皆好奇的打量着五娘手中那朵花到底是从哪里摸出来的。 < 3. 第三章 [] 因着五娘变花的戏法,今日这一顿朝食,沈老夫人,钱氏,几位姑娘,乃至丫鬟婆子,有一个算一个,皆乐的了不得。 独独九娘照着刘妈妈的话,一直配合着堂屋里众人喜笑颜开的乐呵劲,保持嘴角上扬,保持的极其辛苦,就连素来爱吃的鸡汁银丝面都没了胃口。 坐在上首的沈老夫人,则由着五娘这一通猴似的闹,直乐呵呵的多吃了一个蟹黄汤包,这才丢下银镶玉筷,由着侍候的婆子抹了嘴,又漱了漱口,最后净了净手,今日的朝食算是用完了。 而沈老夫人这一丢筷,钱氏以及七位孙女,吃好的,未吃好的,自然也不好再吃,都一一丢下手中的筷子,由着随侍在身旁的贴身大丫鬟服侍着抹嘴,漱口,以及净手。 之后,本该像往日一样,几个孙女陆陆续续的朝着沈老夫人福礼告退,再结伴同去女学,只剩下钱氏陪着沈老夫人说说话,再聊聊老三房的一应琐碎家务事。 只不过,四娘还有两个多月就得嫁去金陵八大家之一的梅家,这小半年来,也无需再去女学,倒是留在府中,一边陪着沈老夫人说笑解闷,一边则帮着钱氏协理老三房的中馈,以便日后进了梅家的门,也不会手忙脚乱心里慌。 而今日,不知是经五娘这一通装痴扮傻的逗乐,还是五娘下半年即将及笄,沈老夫人竟然开口留下了五娘。 “五娘也到年岁了,打今个儿起,就同四娘一样,跟着你四婶,学着打理中馈,这打理中馈呐!可不像女先生教授的那样简单,得有耐心,千万仔细,你四婶是个能干的,四娘学了这小半年来,也算是学了几分样,五娘你这个无法无天的猴性儿,可得学认真学好喽!日后甭管嫁去哪家,可不能坠了咱们沈家女的贤名。” 沈家女,素来是及笄后,才开始跟着当家主母学着如何打理中馈,虽说女学里头有教授打理中馈这一门课业,可,正如沈老夫人所说的那样,课业是课业,真正打理一家子琐事来,当真是比女先生教授的繁琐许多。 于是乎,沈老夫人今日破例留下五娘一事落在旁人眼中,便是五娘得了沈老夫人的青眼,几乎立时就引得众姐妹争相艳羡,就连钱氏心里也暗暗高看了五娘好几眼。 十娘更是惊诧的一口吞下一直裹在嘴里头舍不得咽下肚的糖渍山楂,幸而她的乳娘陈婆子眼尖手快,趁着谁也没在意的空当,立时就半用身子挡住旁人的视线,手上那一方绢帕也及时的抹掉了十娘嘴角那一丝黏腻的红点,最后,再拿起桌上放着的,十娘一直没漱口的茉莉花茶,一股脑的推到十娘的嘴边,由着十娘抿了一口,直接将茉莉花漱口水喝下了肚。 陈婆子好似熟能生巧一般,做完这一连串的小动作,竟只用了三五个呼吸而已,眼下所有人的目光又集中在五娘与沈老夫人身上,哪里又会惹来半丝的异常。 在陈婆子长长舒了口气后,十娘懊恼自己刚才因着太过震惊而吞下那颗糖渍山楂,这厢,便拿两颗眼珠滴溜溜直往桌上那一青玉碟子的糖渍山楂上瞟,心里正想着趁大家还因着五娘被提前留下跟着嫡母打理中馈震惊的无法回神时,好顺手摸两个到袖子里头藏着,可耐不住,陈婆子竟不动声色的挪到了她与桌子中间,进而阻断了她趁机摸糖渍山楂的不妥行径,立时,就见十娘恹恹的垂了脑袋。 而另一边,就连五娘也吃惊沈老夫人偏疼自己的这一桩事,还不待她福礼感激时,就见守二门的婆子,鲁大山家的满脸堆着笑,并急切的扑通一声跪在堂屋门槛外,引得堂屋里沈老夫人以及众人的目光纷纷落到她身上时,便脆生生的禀告道 “老夫人,奴家的将将回府禀告,说是他来时,万家二舅太太已经到了浦口的桃叶渡了,现下,二舅太太怕是已入了朝阳门了。” 听到娘家人已经抵达金陵的消息,沈老夫人立时就欣喜的一颗心直跳腾,下一刻,便由着钱氏虚扶着走到了堂屋的门槛边 “倒是比预想的要快了三四日,车马可准备好了?这一路从锦州舟车劳顿的过来,可不能在车马上有妨碍。” 鲁大山家的连连点头笑出了满脸的褶子。 “奴家的说,大管事早在半月前,就命二管事雇好了十六辆大马车,就等着二舅太太一行人哩!” 沈老夫人听了鲁大山家的回话,显然十分满意,连连点头时,眼角余光也扫了随侍身旁的万婆子。 万婆子自四岁起就侍候沈老夫人了,深得沈老夫人的信任,这会子,只瞥见沈老夫人这一角的余光,已明了沈老夫人的示意,那厢就从从容容的从衣袖中拿出一个小封红塞到鲁大山家的手中。 “差事办的不错,这是老夫人赏你与你家的茶水钱,等二舅太太到了府中,另有你们的赏,赶紧让你家的去巷口南门候着,轿子啊,丫鬟婆子啊,一应都侍候好,务必细致妥帖。” 梅花巷经过沈家族人一代又一代的扩建,现如今,林林总总的宅院加在一块,已然达到了八十有六,又都是族人聚居,且沈家女每日都得去族中祠堂西边的女学入学,以防外男窥伺,又为了族人的安全,索性便在整个梅花巷的最外围,圈了四四方方的两丈多高的院墙,再有族长嫡支派家丁日夜巡逻守卫,更为了沈家女入女学专门铺了一条青砖小道,如此一来,不论哪一房头的沈家女去女学,都不会撞见外男了。 当然,偌大的梅花巷,又连着若高的围墙,便顺着纵横蜿蜒的巷口,择了东南西北四处,各开了四个门,方便族人进出。 老三房当初分家时,三老太爷是族长嫡支行三,长兄早逝,虽是二老太爷继承了族长之位以及大多数的祖产,但三老太爷也分得了不少的田铺庄子,手里可不差银子,彼时又将将中了榜眼,正是风光得意时,为着老三房的子孙计,三老太爷大手一挥,便索性将梅花巷南面紧挨着围墙空着的一大片地都买了下来,先是建了老三房六进六出的阔宅子,又念着四老太爷这个庶弟年幼,便跟族长二老太爷一合计,三老太爷出地,二老太爷出银子,紧挨着老三房建了同是六进六出的老四房的宅子,另老四房的南面一直到南边巷口大门处,还有一大块地则暂且空着,等到哪日老三房的子孙分家时,便分给子孙们建宅子。 这厢二舅太太一行人,自然得从离得老三房最近的南门入梅花巷。 鲁大山家的奉若珍宝似的双手捧着那小小的封红,口中更是千恩万谢了一番,又连连答是,这才欢喜连天的退了下去。 这会子二舅太太一行人差不多还在朝阳门那,依着车马的速度,还有将近一个时辰的功夫,才能入梅花巷。 不过沈老夫人好似等不及了一般,也无心在堂屋里的紫檀木雕 4. 第四章 [] 在众人的殷切期盼中,万家二舅太太,总算是携了儿女以及足足八大车的礼,在钱氏带了七位姑娘,亲到垂花门处相迎,一路寒暄,一路说说笑笑的,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中,进了荣养堂的堂屋里。 那一对一模一样的双生姐弟,自然是几位姑娘关注的对象,一路逗着姐弟二人的趣,十娘更是一会儿围着姐姐咯咯笑着瞧一眼,一会儿围着弟弟咯咯笑着瞧一眼,好不欢乐,只是愁坏了随侍在十娘身边的陈婆子,左一个担心十娘的做派不合大家闺秀的规矩,右一个担心十娘出格的举止惹了沈老夫人娘家人的嫌。 唯有默默跟在众人身后的九娘,不自觉跟前头拉开了一段距离,刚刚她也瞧见了长的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双生姐弟。 虽说从容貌上看人不可为,但九娘还是忍不住的心里嘀咕,那双生姐弟虽是一模一样,稀罕的紧,却没有谢家那一对双生子生的如玉似珠,兴许是锦州靠着北疆,风吹日晒的,瞧着竟比三堂叔家生的顶黑的齐哥还要黑上好几分,偏生着了团牡丹富贵的织金锦缎,富贵倒是富贵的很了,却衬的姐弟两人越发的黑了。 若叫九娘来看,众人与其稀罕那对双生姐弟,还不如稀罕万家二伯娘右侧的那位大表姑娘呢!同样着了团牡丹富贵的织金锦缎,同样显黑,可是耐不住那位大表姑娘生的浓眉大眼,嘴巴红润,鼻梁高挺,顶好看的就是她那一双大长腿,虽藏在花开富贵的百迭裙里,却也能自她还未褪去稚气的脸上想的出,裙子里藏得,必定是一双又直又长的腿,否则,看上去年岁又不大,左不过十岁出头罢了,不会显得那样高挑,往人群里一站,比之他们老三房,个头顶顶拔尖的四娘都要高上小半个头,正可谓鹤立鸡群了。 只可惜,生的那样富贵明朗又说不尽的温柔的大表姑娘,偏生没有一模一样的双生兄弟,可见正如刘妈妈所言的那般,人这辈子呀!就没有十全十美的。 九娘默默的叹了口气,望着前头荣养堂的抱厦,又落了前面那些人老大一截,便在抱厦外磨磨蹭蹭的不想进堂屋里,只是她自知愚钝,一时间,也想不出可以回如意居待着的理由,偏生刘妈妈回如意居打理一应细屑琐事,现下只有夏花与春草跟着,夏花虽比自己有些主意,可也年仅五岁罢了,春草更是为人憨实,哪里敢乱出回如意居窝着的主意,终究,九娘还是万般无奈的进了去。 瞧见已走至门槛处相迎的沈老夫人,万家二舅太太卢氏,立时就双膝跪地,惊的沈老夫人,钱氏以及一众丫鬟婆子连连搀扶着她起身,而卢氏已然下了决心,势必要给沈老夫人磕了头才好。 “四姑母出自锦州,侄媳妇亦是,想来四姑母晓得咱们锦州不论媳妇姑娘还是男儿郎,都是有话直说,个个都是个直肠子,现下,侄媳妇来到金陵,也不知这江南的规矩如何,倘侄媳妇此番言行举止有不妥之处,还请四姑母以及四表弟妹多担待些。” 沈老夫人听到锦州两字时,心中已然对卢氏多了几分亲热,言语之中自然也就染了几分感触 “聪哥儿她媳妇,你这说的什么话,你既来了咱们金陵城,入了咱们梅花巷,便全当在锦州万家一个样。” 而钱氏又不是个蠢的,自然顺着沈老夫人的话,亲亲热热道 “二表嫂千万别跟咱们客气,都是一家人,哪里有两家话说。” 瞧着沈老夫人与钱氏一派好相与的样儿,卢氏这样自也将肚子里存了的话尽数倒了出来。 “侄媳来时,公爹以及相公,都交代过,这些年未见,四姑母一直惦记着娘家,几位表兄弟也惦记着外家,万家人一直守在北边,轻易不得面见皇上,若不是大表兄时常在皇上面前提及,皇上哪里会年节都给万家恩赏。” “这个头,一来感念四姑母与几位表兄弟们的恩情,二来,多年不得见,公爹以及相公,时常挂念着四姑母,侄媳身为晚辈,既见着了四姑母,自然得磕个头。”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沈老夫人也不是矫情别扭的性子,也便在上首的太师椅上端身落座,大大方方的受了卢氏的磕头。 当然,在卢氏行磕头礼前,钱氏一个眼神示意之下,自有奴仆拿了蒲团来,好垫在卢氏的膝下,不至于让卢氏的双膝跪在青砖地面上受了凉气。 卢氏腾腾腾连磕了三个头后,这才由着钱氏与万婆子扶着,又顺着沈老夫人的示意,顺从的坐到了与沈老夫人隔了一张紫檀刻寿翁捧桃的四仙桌右边的太师椅上,而钱氏则由荣养堂的大丫鬟莲香端了紫檀四开光坐墩,坐到了沈老夫人的左下手边。 长辈们一一落座后,小辈们则在堂屋里或坐或站的围在万家三姐弟身边,一时间,堂屋里的气氛倒也其乐融融。 “万家是跟着太祖皇帝打天下挣下的一片家业,如今这太平年月,武将自是没有文臣风光,可万家一直忠心耿耿,与北奴国作战中,万家子弟从未退缩过,热血撒在北边疆场上的多的是,即便没有我家大郎,皇上心里头也是有万家的。” 随着沈老夫人的一声长叹,卢氏已点了点头接过了万婆子奉上的碧螺春,不过,此时只用青瓷杯盖佛了佛上头的茶叶,也便将青瓷茶杯放在了紫檀木雕仙翁捧桃四仙桌上,这才笑着拉过站在离自己不远处,生的如六月骄阳一般明媚,即便肤色再黑依然挡不住那一身飞扬神采与温婉并存的大姑娘。 “这是香姐,那两个小的便是双胞胎姐弟了,娇姐跟玉哥儿。” 在卢氏这一声略染骄傲的声音中,香姐,娇姐与玉哥,自是一字排开站到了沈老夫人身前,而沈家的几位姑娘也跟着他们凑到了沈老夫人的跟前。 “让四姑母见笑了,姐弟三个在锦州长大,平日里常跟着他们祖父与父亲骑马射箭的,全然没有江南的哥儿姐儿文雅,哪里有四姑母的好福气,这一屋子的娇娇,如珠赛宝的,真个儿是个顶个的好。” 一气夸了沈家如字辈七个姑娘后,卢氏便含笑冲三姐弟道 “你们姐弟三个还不快快给四姑祖母见礼。” 在卢氏的一叠声的催促中,万家三姐弟,立时齐齐给沈老夫人行礼问安,瞧他们大大方方的形容举止,一打眼,便知卢氏刚才那一番话自谦的很了,姐弟三人定是悉心教授过规矩的。 瞧着娘家侄孙这般出众,沈老夫人自然是乐的合不拢嘴。 随后,又见沈老夫人拉过双生姐弟左瞧右看,倘不是男女有别,真个儿是分不出来谁是谁。 “二侄媳妇,你也别自谦,就这三个儿女,这模样,这派头,一看就是老万家的人,好的很。” 说着话的功夫,眼神示意万婆子奉上三个双鱼如意玉佩,这才笑道 “来来来,这是四姑祖母给的见面礼,讨个万事如意的好兆头。” 说到这处,沈老夫人这才疑惑道了句 “咦!二侄媳妇,不是说带了四个嫡出的孩子过来,怎的这才三个,顺哥此番不是要来沈家族学求学的吗?怎生不见他?” 听到沈老夫人这一句疑问,还不等卢氏开口,就听钱氏在一旁笑插了句嘴 “母亲,二表嫂顾忌着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规矩,如今顺哥已是考了童生的十五岁大小伙儿了,生的英伟不凡不说,人又规矩的很,哪好意思随意入内院,现在正由着府里头的大管事带去了外院,梳洗一番后,再过来给母亲请安,我瞧着勤哥,业哥,建哥与顺哥的年岁差不离,又都考了童生,已经命鲁大山家的去族学叫三个哥儿回来陪陪顺哥,都说三人行必有我师,他们四个兄弟凑一块倒是正好。” 听了钱氏这话,沈老夫人这才明了的点了点头,而后目光扫过坐在下首笑意盈盈的五娘,忽而心念一转道 “这些年未见,只听大哥在信里头说,万家一家子武夫,顺哥是难得的读书料子,这一屋子的,都是表妹,自个儿家里人,不过请个安的功夫,哪里 5. 第五章 [] 九娘一脸尴尬的不知所措,浑身更是僵硬的如同木头桩子似的,直挺挺的站在那儿,只觉着脑袋里嗡嗡嗡的乱响,一颗心更是咚咚咚的欲跳出嗓子眼,粉脸连着脖子都烫的似滴血。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姐妹们的目光乃至沈老夫人,钱氏,以及卢氏笑呵呵的瞧着姐姐妹妹互赠见面礼的目光,或多或少的都落在了满身无措的九娘身上。 瞧着母亲笑中满含了警告的意思,九娘更是慌的手脚都不晓得怎生安放,而她身后的夏花也是急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她家姑娘这次丢人丢大发了,且还是当着沈老夫人娘家二舅舅太太的面,这不通人情世故的名声但凡传扬出去,夏花立时就不敢想了,又惊又惧的恨不能晕过去才好。 就在屋中人的笑容都显得有几分变味之时,只见五娘笑眼眯眯的到了满身无措,几乎囧的要哭出来的九娘身前,一边拽着她颤个不停的小手,一边则弯腰拿手指点了下她的额头,便侧过头朝着太师椅上的沈老夫人笑道 “前头婆子来禀告说二表伯娘到了桃叶渡,九娘这丫头呀!便同我咬耳朵说,瞧我给祖母簪了那一朵大红花美极了,也想摘几朵祖母种的大红花当做见面礼赠给万家的哥儿姐儿呢!偏生才三岁的小丫头,又拿不定主意,这不,见姐姐妹妹的礼物这般好,又生怕几朵红花拿不出手,现在正踌躇着不敢说呢!” 五娘说的真真儿的,就连九娘都怀疑自己当真同她咬过耳朵了。 而此时此刻的五娘也不管牵着手的九娘怎般愣神诧异,只神采飞扬的咯咯笑道 “咯咯咯。。。要我说呀!还是咱们九娘准备的大红花好,那花可是祖母亲种的呢!也不知费了祖母多少心血,万家妹妹与弟弟又是这般的出众,再簪上大红花,想来也不至于让祖母的心血白费喽!” “咯咯咯。。。。” 直到这一刻,众人才在九娘脑子一团浆糊中,又在五娘的咯咯的笑声中,一个个的,皆被五娘风趣的解围逗得直笑作一团。 钱氏更是在抿嘴笑眼中长长舒了口气,心里则清楚,九娘这副榆木疙瘩的性子,定然想不出摘花戴的主意,这一次,算是承了五娘的情了,事后可得好生感谢五娘才是,否则,不仅九娘的脸丢大发了,连着一母同胞的七娘,勤哥儿,乃至她这个亲娘,都得跟着丢人。 只少提点了一句,九娘这丫头,便半点人情世故都不通,看来,私底下得再让女先生好生教教人情往来的课业了。 若是不然,迟早被这愚钝不堪教的气死不说,这沈家老三房的嫡出九姑娘榆木疙瘩的名声一旦坐实了,不说坠了沈家女的贤名,就这教养,非得累及一母同胞的七娘日后都找不到好婆家。 而此时此刻,被钱氏正想着的七娘,也暗暗松开了紧握着甚至出了一手冷汗的双手,她自来聪慧,便是从九娘那满脸的错愕窘迫尴尬中,也能猜的出九娘压根就没有准备见面礼,至于红花,也只是五娘替九娘解围的说辞罢了。 好险好险!七娘自是强压下心中那股子的惊慌,不论是念在与九娘一母同胞的姐妹情,实在不忍九娘因此背上污名,亦或者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倘九娘背了污名,她自己的名声也会受到牵累,左右,这会子瞧见九娘化险为夷,七娘也便感激的朝着五娘看了一眼,心里头更是对五娘感激不尽。 与此同时,卢氏连着万家三姐弟,瞧了眼沈老夫人头上簪着的大红花,自是不疑有他,卢氏更是呵呵直笑道 “呵呵呵!四姑母呐!你瞧瞧这一屋子的娇娇姐儿,可了不得,九姑娘年仅三岁,就是个小小妙人喽!您老人家呀!真个儿是享不完的福呢!” 沈老夫人也弥勒佛似的呵呵笑 “那还等什么,九娘赶紧带着万家哥儿,姐儿们去院子里头挑朵顶顶好看的大红花戴罢!” “呵呵呵。。。。” 在一众笑声中,瞧着牵着的那只小手还在颤抖,好似还未从刚才的窘迫中回神,五娘心下一阵叹息,脸上却笑颜不减,朝着堂上坐着的沈老夫人,卢氏,以及钱氏,福了一礼后,又开口道 “祖母,孙女是熟手,晓得哪朵花顶顶好看,这就带着九娘与万家妹妹弟弟们去摘花戴。”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就被五娘带的亲热融洽了好几分,这一刻,不论是钱氏还是卢氏,乃至沈老夫人,眼中的笑意都多了两分真诚。 “去罢,去罢,你们小孩子家家的,都去院子里挑朵花戴,我这老婆子瞧了也欢喜。” 待九娘满心忐忑又感激的被五娘牵着手带出了堂屋后,身后自是跟着一众姐姐妹妹鱼贯而出,一时间,堂屋里只剩下沈老夫人,钱氏,与卢氏。 姑娘们虽去了院子摘花戴,不过卢氏远道而来,自是备足的见面礼。 这不,一番示意下,就见卢婆子双手奉上了一把镶了颗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并妇人手掌大小的金刀递到了卢氏手上,再由卢氏恭敬的递到了沈老夫人的手上。 “公爹一直惦记着四姑母在家做姑娘时,向他老人家讨了好几次的金刀都未能成的事情,这不,年岁大了,总能记起从前的事情来,便托了锦州城最好铁匠胡老头,打了小半年,才得了这么一把金刀。” 沈老夫人拿过金刀时,顿感手中这把金刀有千金重,沉甸甸的,几乎要抓不住,好一会儿,才长长叹了口气,又逼退眼框里闪着的泪珠,歇了好半晌才一边笑着抚摸着金刀,一边则感慨道 “唉!这都四十年前的事了,当年在家做姑娘时,我一直心心念念着想要一把金刀佩在腰上,骑着骏马,手里扬着鞭,一路从锦州奔到北疆军营去,只可惜,母亲说,那样的疯丫头寻不到好郎君,后来又说了沈家这一门亲,兄长生怕将当时书生意气的老太爷给吓跑了,便一直未给我打金刀。” 沈老夫人含着笑,又长长叹了一声,这才将金刀递到了万婆子的手上,呷了口茶后,又转头对上卢氏一脸惊叹的目光。 “想不到,老了老了,兄长竟还惦记着这金刀的事。” 说到这里,沈老夫人眼中不由露出了几分急色,一把便握上了卢上放在四仙桌上摆茶杯的手。 “可是兄长有什么不妥?二侄媳妇,倘兄长当真有什么不好,你可不能报喜不报忧的瞒着我,现在,我们这一辈还活着的,只有我与兄长两人了,二哥三哥与五妹,早就成了一捧黄土,剩下这么一个嫡亲兄长,他若有什么不好,趁着我眼下身体还硬朗,怎么也得去一趟锦州城,务必见他最后一面才好。” 卢氏见沈老夫人眼中的湿意,立时就眼带愧色找补道 “四姑母请宽心,公爹身子好的很,这不都六十有三的人了,每天还出去跑半个时辰的马呢!每日又是各种补品不断的温补着,万没有大碍的。” 瞧沈老夫人总算是舒了口气,脸色也由阴转晴,卢氏稍稍舒了口气时,心下不由得一动,也便顺着话头往下道 “公爹身体虽健朗,却也每日念着四姑母,常说只四姑母一个嫡亲的妹妹了,更是笑说日后呐!趁着顺哥入沈家族学的机会,索性就在金陵城给顺哥买个小宅子,再娶个媳妇,他老人家到时候便可以住到金陵城来,一边抱着重孙子,一边与四姑母话一话家常了。” 卢氏的这一番笑话似的落地,立时说的沈老夫人的一颗心忍不住动容,而一旁的钱氏,则心下忍不住呵呵冷笑,早已将卢氏的言外之意听了个仔仔细细。 不过沈老夫人嫁入梅花巷几十年,即便性子豁达,这几十年磨砺下来,也是个再通透不过的人精了,卢氏又暗示的那样明显,哪里 6. 第六章 [] 荣养堂的前院里,五娘牵着九娘的手来到西边的月季花前便双双驻了足。 九娘人小腿短,勉强够得月季花的一半高,这会子环眼打量着六株差不多齐五娘眉心的月季花,红艳胜火的有,粉嫩水红的有,红中透粉的亦有。 即便是似九娘榆木疙瘩的性儿,粗粗一眼,也能瞧的出,这六株月季花,必是有丫鬟婆子精心侍弄着的,若是不然,枝丫绝不似这般齐整,花朵更不会如此肥美。 五娘眼里含着笑,见九娘的身高只及她的腿,这般小的人儿,哪里能摘的下一朵花来,又打量了眼九娘随身侍候着的丫鬟夏花与春草,也只比九娘高出半个头而已,让个半人高的小丫鬟抱着九娘这个小人儿,显然是不妥,再瞧一眼九娘生的雪白,粉嫩,肉嘟嘟的小脸上嵌着一汪如墨的杏仁大眼,只不过,九娘似乎人小胆更小,明明有着一双异常动人的眸子,却总是怯生生的隐在长且浓密的睫毛下,容易让人忽略。 五娘心里头一软,也不管丫鬟婆子们的诧异惊呼,自九娘的背后,双手箍着她的腰,直接将九娘抱在了怀里头,并在九娘好一阵心慌僵滞中,一直将九娘抱到了与自己身高齐平,这才凑到九娘的耳边用两人才听得到的声音耳语了一句。 “别紧张,左右不过是挑几朵好看的花给万家姐儿跟哥儿戴头上罢了。” 五娘面上一直都染着灿然的笑,落在满院子的姑娘以及丫鬟婆子眼中,她凑至九娘耳边这一阵耳语,不过是在商量,究竟摘哪一朵花罢了。 而九娘,则是第一次与五娘这般亲近,亦或者说,打懵懂记事起,一母同胞的七娘乃至母亲钱氏,都未曾这般亲近的待过自己,更别提男女有别且偏疼偏宠七娘的父亲与兄长,又想着五娘将才在堂屋里给自己解围,而自己之前竟然还觉着这位二伯家的五姐姐一直奇奇怪怪,且举止尤为的出格。 想到此前种种,九娘立时便羞愧难当的脸上一片火辣辣的红,而后不知怎的,鼻头竟然酸涩起来。 心中无名的紧张与对五娘的感激及羞愧挣扎了好一会儿,终究是感激及羞愧压制住了胆怯与紧张。 “对。。对不起。” 九娘这一声略带磕巴且羞涩万分的对不起,直听得五娘摇头失笑,一边选了最高处的红中带粉的花朵折下,一边则继续与九娘耳语道 “对不起什么呀!就你这么个小小的人儿,顾及不过来很正常,女先生教授的课业是该好好学,可却不是三两天能够学成的,得慢慢来,吃一堑才能长一智,今儿个你吃了这个亏,明儿个,也便能记住了,凡事多往好处想,别总是耷拉着脑袋,你今年才三岁,趁着年纪小,合该多乐呵多闹腾些,等到长大了,再想乐呵闹腾也是不成了。” 五娘这一通话直击的九娘一颗心碰碰一阵乱跳,这话,听上去似乎出格的很,但确实是五娘才能说出来的话,九娘好歹有自知之名,她是万万做不到的,但,脑子里却懵懵懂懂的觉着,五娘总归是为自己好的,也就越发的感激起五娘来了。 再想着,平日里两人相差十来岁,只去荣养堂请安时,依着礼仪规矩行个平辈礼,互相道个安罢了,在女学,五娘入的是十岁以上的贞德堂,而九娘入的是十岁以下的勤拙堂,哪里有半分的交集,而九娘又不喜老三房姐妹亦或者族中姐妹的小聚,惯常躲在如意居里头捧着盆兰花修叶浇水,以至于九娘与五娘一直都是点头之交的姐妹情而已。 经由这一次的解围,九娘倒是真正晓得了为何大家都喜欢五娘了,似五娘这般明媚活泼,惯爱逗趣,又看重姐妹情谊之人,的确会让人不自觉生出亲近之心,就连她,素来不喜与人打交道,又似个木头疙瘩的性子,此刻感受到五娘待自己的真诚与善意,竟也愿意抛开满心的羞涩与满身的不自在,从而多亲近几分。 终究,九娘耐不住满心的囧态,自顾自的打断同再五娘再亲近些的小心思,竟寻摸出了五娘将才那番话与自己所言的对不起,并不是一个意思。 看来,自己表达能力当真是差的很呢! 竟连说声对不起,都被五娘误解了意思。 脸上一阵窘迫过后,九娘终是捏紧了胖乎乎的手指,面上带着浓到化不开的尴尬与羞愧向五娘言明了,她口中的对不起,并不像五娘所想的那般。 “五姐姐,我向你道歉,是。。是为着,从前,我。。我觉着五姐姐你奇奇怪怪,举止出格,不。。不像个大家闺秀,可。。可五姐姐。。却。。。” 虽心里已然攒好了几句解释的话,到底还是无法顺顺当当的一气说出来,磕磕巴巴说了一通之后,九娘更是紧张自责万分。 “若没有五姐姐,我。。我。。我肯定得出丑,所。。所以。。。才说对不起的。” 见九娘越说声音越低,肉嘟嘟的脸上连着脖子都红了一片,五娘笑着的一张脸不由得一个怔愣,片刻后,便面露莞尔的将折下的花朵儿,笑着递给了随侍身旁的丫鬟,并吩咐那丫鬟将花朵拿给离的自己四五步开外,且中间隔了一株月季花的香姐。 手上又开始折第二朵时,这才凑到九娘的耳边应了声 “哎哟!看不出来,你这个小丫头片子,平日里也不见你说两句话,感情心里头藏着这么多的小心思呀!” 一语打趣罢,直打趣的九娘即羞又囧的把自个儿的脑袋越埋越低,而五娘的余光却瞥见了香姐接过了丫鬟双手奉上的花,并笑盈盈的冲自己的方向微微抬手,示意她已经收到了九娘的见面礼,而五娘抱着九娘折花的动作未停滞半分,便索性隔着一株月季花,笑着冲香姐点了点头,以示回应。 而另一边的九娘,因着人小,脑力眼力本就双双跟不上五娘,又将将得了五娘的一袭打趣,又哪里察觉了五娘与香姐双双释放善意的互动。 以至于,当五娘又折下一朵花,并就着九娘拿花的小手,举的高高的,并朝着正由着丫鬟给自个儿簪花的香姐,晃了几晃,直晃的隔着一株月季花的香姐咯咯直笑,又晃的被举着胳膊的九娘一阵心慌心跳,并引来其他几位姐姐妹妹的目光瞩目,各自用帕子掩嘴笑了好一番,五娘这才又命侍候的丫鬟,将手中的花朵递给看这边热闹的娇姐。 而娇姐人小,自然规矩也少,这厢得了丫鬟奉上的花,那厢便笑嘻嘻且大喇喇的提高声音朝着五娘与九娘道谢,又催促着贴身丫鬟赶紧把花给她簪上,簪好了花后,还美美的在原地转了两圈,显然是高兴极了。 另一边的五娘,笑看着活似一只花蝴蝶的娇姐,与此同时,便又抓着九娘的小手折下一朵花来,这一次,五娘并没有再命丫鬟奉花,而是一路抱着九娘,几步到了自顾自拔着月季花瓣的玉哥身侧,咯咯笑了一声,引的玉哥诧异的随着声音侧过脑袋时,便抓着九娘的小手,眼明手快的一下子将那红艳艳且有青瓷茶杯口那般大 7. 第七章 [] 九娘好不容易自我安慰着,又绞尽脑汁的攒着话,而另一厢,玉哥一母同胞的姐姐香姐,瞧了眼跑的似一阵风的玉哥,想喊住他已来不及,便也就朝着五娘与九娘的身边走了几步,并一脸歉疚的福了一礼 “五表姐,实在是抱歉,玉哥年岁小,不晓得哪个是逗趣,烦请五表姐原谅则个。” 五娘自己将人逗弄的抹着眼泪跑了,哪里好意思接受香姐的道歉,几乎在香姐代胞弟道歉的同时,五姐也就着抱九娘的姿势微微欠身朝香姐福了一礼 “本就是我的过失,倒是惹得玉哥伤心一场,哪里当的起香表妹的歉意。” 这厢五娘与香姐双双表达歉疚时,九娘却依旧心神不宁的僵着一张小脸,到底才三岁,又从未经历过这种事,一时想着万家二伯娘远来是客,才将将入了梅花巷的老三房,玉哥就抹了眼泪告状去,一时想着香姐与五娘对话,似乎不算个事,一时又想着,女儿家本就注重名节,不论是自己,还是五娘,倘因此事背上个不妥的名声,那可怎般是好。 一颗心立时就七上八下的乱个不停,连带着脑袋越来越懵,更是急出了一身的细汗。 然而,就在九娘百般无措之时,却远远的听到玉哥像瞧见了救命菩萨似的惊喜连天的声音传来。 “大哥,你来了大哥,太好了,大哥,你快跟她们一群娘们说说,咱们锦州的男子汉是不是都不簪花。” 顺哥梳洗完罢,就跟着大管事来荣养堂给沈老夫人请安,不过,大管事到底是男子,不便入内宅,只能将他带到垂花门外,又命了守二门的婆子,鲁大山家的,带着他去荣养堂。 却不曾想,这人刚刚入了荣养堂的前院,便被自己嫡亲的弟弟拉着朝院子西边去,刚被玉哥拽着一步,顺哥便发现院子西边或三两个被丫鬟婆子簇拥着或三四个拿帕子半掩着面半是偷眼打量自己的姑娘们,这其中,更有笑而不语的娇姐与香姐,几乎不用猜,与娇姐香姐在一块年岁不一的姑娘们,便也就是沈家表妹了。 到底顾忌着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规矩,顺哥立时就再也不敢朝西边姑娘堆里走了,更是脱开玉哥的手,朝着西边各位姑娘的方向长揖了一礼。 “冲撞了几位表妹,烦请几位表妹原谅则个。” 顺哥目不斜视的盯着自己脚面两步之内的青砖地面,一声赔礼罢,也顾不得自家嫡亲的两个妹妹耸肩低笑,更是顾不得沈家几位姑娘边拿帕子掩着嘴或偷笑,或是小声的议论,再次长揖了一礼。 “玉哥小孩子不懂事,几位表妹莫要恼他,作为玉哥的兄长,我代玉哥向几位表妹致歉了。” 顺哥连着两个长揖及地的致歉,哪里容得沈家几位姑娘应些什么话,便转了脚脖子跟着一脸讶异的鲁大山家的继续朝堂屋的方向去,只留下香姐与娇姐相视噗嗤而笑,以及沈家几位姑娘们或交头接耳,或拿帕子掩嘴的偷笑。 这会子,他们的目光或多或少都跟着那个长的高高大大,容貌像刀刻似的英气的少年朝着荣养堂的方向去。 然而五娘瞧了眼被顺哥撇下,这会子正气呼呼的站在原地胡乱抹着眼泪且一脸委屈的玉哥,好笑的摇了摇头,便出人意料的朝着顺哥的方向喊了一声,顺手又摘了一朵花,脚下则生了一团风似的追了上去。 “顺表哥,你且等等。” 虽说先前沈老夫人同万家二伯娘当着她们的面说过,顺哥与他们是表兄妹,请安的功夫见一见也不碍什么,可是似五娘这般,当众喊了顺哥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停下脚步的做派,年岁稍小,似八娘九娘十娘几位姑娘倒是无碍,可似四娘,六娘,乃至七娘,年岁稍长的几位姑娘,瞧着五娘追着顺哥跑去的举止,立时就羞的满面飞霞。 那可是头一遭见的万家表哥,而不是族中兄弟呐!又生的那般高大雄壮,比起他们的父亲兄长都只有英气的份儿,五娘就这般大喇喇的喊住他,真个儿是羞死人了。 然而这一刻的五娘,却浑然不晓得羞字怎般写。 这会子的她,就手抱着一脸震惊到呆滞的九娘,不一会儿,便急步到了已然顺着她的喊声,停下脚步并重新转过身的顺哥的一步开外,这才顿下了步子。 而一旁委屈巴巴抹眼泪的玉哥,这会子见五娘与九娘两人已然到了自己兄长身前,立时就小心一振,浑身更是充满了斗志,从而旋风似的,便也跑到了顺哥的身侧站定,并昂起下巴,仍旧气鼓鼓的瞪着五娘与九娘。 再瞧顺哥,显然是诧异极了,不过好在他们万家是北疆的豪族,在锦州更是如土皇帝一般,哪怕只有十五岁,也算是见识过人,这会子,面对五娘此般典型的江南娇滴滴的女儿家,却大喇喇的追到了跟前,顺哥心下还是有几分止不住的慌乱,面上也微微有些发烫,可是耐不住他肤色黑,面容又似刀刻一般,不笑的时候,十分严肃,这会子更是故作老成的板着一张脸,哪里又瞧的出他心底那点子直面少女的慌乱。 而五娘在这一刻,却只笑眼眯眯的瞧了玉哥一眼,这才努努嘴,将视线转到顺哥身上,便就着九娘攒着花的手,朝顺哥身前递了递 “喏!这是九娘赠给你们四兄妹的见面礼,其他三位弟弟妹妹都收下了,礼轻情意重,还请顺表哥莫要嫌弃。” 五娘说着话的功夫,便又歪头朝着九娘俏皮的道了句 “这可是咱们九娘亲手摘的花呢!” 顺哥哪里历经过拿花当见面礼的事,更何论还是头一遭见面的三岁小表妹所赠,立时就囧的满面滚烫,只是他的肤色偏黑,便是面上再热,也瞧不出分毫来。 这厢顺哥正满身无措的挠了挠脑袋,那厢的玉哥生怕自己的大哥也簪了花,从而失了男子汉的英雄气概,立时就指着五娘与五娘抱着的九娘大急道 “大哥,你可是咱们锦州城文武双全的绝世好男儿,千万不能簪花,若是头上簪了花,还有何面目见锦州城的父老乡亲。” 顺哥立时就被玉哥这一句说的接花也不是,不接花也不是,然而五娘却笑的更加灿然道 “顺表哥有所不知,在咱们金陵啊,男子簪花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听说顺表哥已考了童生了,便也就算不得白身,咱们金陵城啊,文人墨客偏生有素来簪花的雅事,今儿个九娘赠花,便是晓得咱们金陵读书人的风雅喜好,这才起的心思,还望顺表哥,莫要辞了九娘一片好意才是。” 五娘顺口编的这套说辞,哪里是将将入金陵的顺哥与玉哥晓得的,这不,顺哥立时就脸上微囧,并点头接了花,玉哥更是一边抓着后脑勺一边目瞪口呆,他当真不知金陵的好男儿竟喜欢簪花,也太娘们唧唧了。 “那便多谢九表妹的见面礼了。” 顺哥倒也实在,接过花后,瞧着五娘抱着的九娘离得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规矩差了老大一截,与他这个大表哥互相赠个见面礼,也不算个事儿,便也就不好意思白收了她的花,索性扯了腰间的福运双至羊脂玉佩一股脑塞进九娘的手中。 “头一遭来金陵,不成料金陵竟有这规矩,多谢表妹的花儿,也没备什么还礼,这玉佩便给九表妹玩罢!” 瞧着塞进手里头的玉佩,九娘立时就瞪大了眼,她。。她当真不晓得五娘说金陵男子簪花是真还是假,只觉着手里攒着的玉佩价值不菲,第一个念头,便是想推拒,却突然转念想到了女先生教授过的,长辈赐不敢辞的规矩,虽说顺表哥是同辈,耐不住他是兄长,若然因着一个质地上成的玉佩而推推扯扯,在沈家与万家这两个大家族中,便也就显得小家子气了,这可不是大家闺秀所为。 想通了这些个,九娘攒紧了玉佩的时候,即便面上再窘迫,也还是依着礼仪规矩,就着五娘抱着她的姿势,稍稍朝着面对面站着的顺哥福了一礼,并面上一热道 “多谢顺表哥的玉佩。” 顺哥显然觉着怯生生,面露几分腼腆,并几分羞涩的九娘很是惹人怜爱,这厢一颗心便在九娘软糯的声音中软乎了一片,也不再显得像开始那般局促与慌乱,刚想着夸九娘一句的时候,却不曾料到,五娘接下来的一句,立时惹的他手脚都不知如何摆了。 “鲁大山家的,还愣着作甚,赶紧的帮顺表哥把花簪头上,正好簪着祖母种的花去给祖母请安,祖母瞧了,可不知要怎生欢喜呢!” 任顺哥怎般推拒,却无奈鲁大山家的在五娘的一袭话后,手脚太过麻利,而顺哥却始终顾忌着金陵不同于锦州,又顾忌着太过推却会伤了九娘赠礼的心意,到底放不开手脚抗拒。 “不。。。不。。这。。。这。。。” 鲁大山家的已然对五娘的促狭有了天翻地覆的认知,这会子哪里还敢掩着嘴偷笑,更不顾顺哥满身的抗拒与窘迫,拿过花,便手脚利落的簪到了顺哥墨发上,之后,生怕五娘又心生其他促狭的点子来捉弄这位万家大表少爷而牵累了她一个奴儿,便 8. 第八章 [] 午间的接风洗尘家宴,又是沈老夫人那头难得来金陵的娘家人,作为留守金陵,在沈老夫人跟前尽孝的沈立名,便是衙门里头再忙,也是要赶回来的,虽与卢氏男女有别,可耐不住,顺哥已十五的年岁,便也就与顺哥,又与顺哥年岁差不多大的勤哥,建哥以及业哥在外院单开了一桌。 席间,四位差不多大年岁的哥儿倒是与沈立名这位长辈畅聊的痛快。 而女席这边,由着钱氏安排,又得了沈老夫人的点头授意,索性便将女席开在了荣养堂的堂屋里。 一来,荣养堂的堂屋本就是六阔的大敞间,倘无他事,老三房每月初一十五,自家里便都有家宴,届时,整间堂屋会被八扇开的屏风隔成东西两边,孙儿们自是在东边,孙女们便也就在西边,沈老夫人则由着幼子沈立名夫妻侍奉着在北边的上首八仙桌落座,如此一来,沈老夫人便也就一眼能瞧见,东边的孙儿们与西边的孙女们,也便是全了这一番家宴热闹。 今个的午宴,左右不过卢氏与三个儿女,东西间都无需隔,只再添上两张八仙桌,沈老夫人,钱氏,与卢氏,自是坐在最上首,而香姐与娇姐,分别由沈家的姐妹,各陪了一桌。 再有便是似九娘素来不爱往人堆里凑热闹的性子,本想着自己单坐一桌,可耐不住,十娘这个贪吃的,年岁又小,便凑到了她这一桌不算,瞧了好吃的,自己塞了满嘴,便也顺带手的往九娘口中塞了一通枣儿杏儿的甜食蜜脯,惹的九娘一个劲的摆手,却又像平日里一样,一句拒绝的话攒了半天,竟不等她磕磕巴巴的说出口,偏生又被一脸笑嘻嘻的十娘塞了个满口。 之后,又被八娘磨着牙,话里话外的挤兑了一通,说她是抱着五娘的大腿,才得了顺表哥的玉佩,就是个惯爱攀附,表里不一的小人。 被八娘私下里这般挤兑了一番,九娘自是又恼又急,可是同样似寻常一般无二,肚子里一团火,也攒好了话,一出口却似蚊子哼哼,且又担心被旁人撞见八娘与她不睦,于是乎,磕磕巴巴了一通,却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她这副受了气却不会反驳的模样,更是惹得八娘像只得胜的斗鸡,昂着脑袋,又给了她一记白眼,这才得意洋洋的去了娇姐那一桌。 十娘只顾着吃,且被陈婆子不动声色的挡住了视线,这会子八娘又去了娇姐那一桌,九娘被挤兑的事,倒也无旁人瞧见,也便像平日里女学那般,由她一个人受着了。 只不过,因着今日五娘帮着解围且还抱了摘花一事,此刻的九娘一如既往似往日里受了欺负后的半声不敢吱的沉寂,更不敢嚷嚷得众人皆知,却不像平日里那般低眉垂首的独自消受委屈,而是双眼巴巴的朝陪着香姐那一桌的不断说着逗趣的话的五娘悄摸摸瞧了一眼,心里则委屈的想着。 “倘是五姐姐被八娘挤兑,定不像自己似的,连话都说不清,更别说昂着脑袋驳斥回去了,哦!不对,似五姐姐神仙一般的人,任谁也只觉着好的,哪里又会像自己似的遭人挤兑与不喜。” 默默哀叹了一声,又想了一句 “倘是五姐姐晓得自己这么个性子,会不会也嫌弃自己,再不会待自己那般亲近了?” 瞧了好一会子,五娘仍旧意趣横生的同一张桌子落座的香姐还有四娘,六娘说笑着,九娘默默的叹息一声,这才别过目光,垂下脑袋,想着熬到回如意居便也就好了。 可是却不曾料到,肚子里一直憋着气的玉哥,却是个欺软怕硬的,五娘便是连他大哥都敢捉弄,他哪里敢招惹,便也就将目光盯上了软包子似的九娘,自然也就瞧见了八娘挤兑九娘这桩事。 于是乎,本该与娇姐坐在同一桌,让七娘与八娘围观的玉哥,呼啦一下子,便跑到了九娘身侧的四开光坐墩上坐下。 玉哥这突来的动作,自是惹得同桌的七娘与八娘不明所以又拿帕子都掩不住的震惊,这都开席有一盏茶的功夫了,虽是家宴,却也规矩森森,落座后,哪里还能随意换桌的,不过同桌的娇姐,倒是为同胞弟弟解释了一句,左不过年岁小,锦州不似金陵,玉哥喜欢同九娘以及十娘两位小表妹玩罢了。 毕竟,九娘十娘才三岁,玉哥也只五岁,七娘八娘只诧异了片刻,也便顺着娇姐的话,说起了锦州与金陵有关规矩的趣事来,倒也是笑语不断,哪里就再盯着九娘那一桌不放了。 而高高昂起下巴,高傲的如同一只花孔雀似的玉哥,鼻孔朝天的对着九娘哼哼了好一会子,以表达他的不满,然而此时九娘心里正被八娘挤兑的委屈,又素来不喜欢这么多的人在一块用饭,还担心五娘会不喜欢自己的性子,正是熬的难受之时,又哪里在意身边的响动,也便就,压根没有瞧见玉哥已坐在她的身旁,此时此刻,正拿鼻孔表达着他的不满呢! 兴许半晌都未见九娘有个回应,又或者玉哥从九娘那丝毫没有落在自己身上忽明又忽暗的视线,意识到了什么,立时心中就蹿起了火来,便改哼哼为直接开口 “哼!被你八姐姐欺负了吧!” 忽而听到玉哥满身傲气的这么一句,直炸的九娘一个愣神,紧接着便是整个头皮开始发麻,之后第一反应便是左右瞧了下旁人的反应,虽说是她被八娘挤兑受了委屈,可女先生教授过,不论如何,作为沈家女,心里头都要装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句话,更何论,玉哥到底姓万,即便八娘再欺负自己,也不能当着外人的面,闹的人尽皆知,否则,便是坠了沈家女的贤名。 九娘被玉哥这一句丝毫没有压低的声音惊的脸上煞白,又瞧了眼,与自己同桌的十娘吃的正欢,哪里有功夫搭理自己与玉哥两个,其他几个桌子的人,都在说说笑笑,哪里又听得见玉哥刚才那一句。 见无人在意玉哥刚才那一句有损沈家女名声的话,九娘这才长长舒了口气,还不等她将悬到嗓子眼的一颗心塞进肚 9. 第九章 [] 离得最近且眼睁睁瞧着这一场意外发生的九娘,脑袋里已然像糊了一团浆糊似的,怎么也转不动,刘妈妈又不在身边侍候着,贴身的大丫鬟夏花已然吓的脸色煞白,并浑身上下抖成了筛子,只有二等丫鬟春草,在事发的第一时间,稍稍挪了挪步子,用她那比同龄人壮实的身子挡住了九娘的半边视线。 而九娘年岁太小,又没经过此类事,素来能拿主意的刘妈妈偏生又不在身旁,自是只能怔大着双眼,愣愣的拿没有被春草挡住的半边视线,瞧着试图踢开压在自己身上坐墩的玉哥,却扯着了将将磕在地上的那条胳膊,下一刻,便见他脸上一阵扭曲及冷汗骤出,并捂着胳膊嚎叫不止,瞧那样子,显然是痛极了,他的胳膊,必然是伤着了。 在玉哥的嚎叫声中,这张桌子侍候的丫鬟婆子一窝蜂的围上去,试图扶玉哥起身。 “玉。。玉表少爷。。。胳膊怎么了。。” 却不成想,冲在头一个的丫鬟只轻轻碰了那条胳膊一下好扶他起身,玉哥就痛的呼吸好似都骤然停止了。 “啊。。。痛。。。别碰我胳膊。。” 丫鬟婆子们,先是搬开了压在玉哥身上的坐墩,七手八脚的想扶着玉哥起身时,却被玉哥一声杀猪似的嚎叫吓的一个个举着双手僵在原地,哪儿也不敢碰。 而远在上首落座的卢氏,则急的从坐墩上猛的起身,竟连大家大族的礼仪规矩也忘了个干干净净,急的一路小跑着,口中更是心疼的唤道 “呀。。。我的儿。。。你的胳膊怎的了。。。” 卢氏这么一通着急忙慌的急出了一身汗,而她身后的钱氏乃至沈老夫人也心上染急的丢下虚扶着她们的丫鬟婆子的手,脚步匆匆的跟着卢氏朝着坐在地上痛声嚎叫的玉哥这边赶。 沈老夫人三人这厢一动,乃至其他几张桌子上的姐姐妹妹,尤其是玉哥一母同胞的香姐与娇姐,都一一起身,满心急切的朝着玉哥那边赶。 平日里,玉哥与娇姐这生的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在万家那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有捧在手心里宝贝的份儿,哪儿遭过这个罪,卢氏心疼的几乎跪坐在地,瞧着玉哥仍然嚎叫不止,眼眶里头打着转的眼泪立时就止不住的掉了出来。 “我的乖乖,胳膊到底伤的怎样了?快快快,给阿娘瞧瞧。” 可还不等卢氏小心翼翼的碰到玉哥一直护着的右胳膊,就听到玉哥炸耳的嚎叫声 “啊。。别碰,痛。。痛。。好痛。。。” “我地个乖乖哟!这不是往阿娘心上捅刀子嘛!胳膊到底怎的了,阿娘便是折寿十年,也不愿瞧见乖乖你遭这样的罪呐!” 卢氏急的早已失了分寸,口里头的话,也就没了顾忌,又瞧着随侍在玉哥身旁的丫鬟,立时就指着她厉声呵道 “你是个死人呐!哥儿从坐墩上摔下来,你不会接着点啊!平日里瞧你是个机灵的,你就这么侍候哥儿的,改明儿回了锦州,便让你爹娘老子瞧瞧,就是这么个不中用的,也敢往哥儿的院子里头荐。” 只见那丫鬟在卢氏几乎丧失理智的恶声恶语中,立时就跪伏在地,几乎染上哭腔道 “当。。当时。。玉少爷突然从二姑娘那一桌跑到了这一桌,奴。。奴婢只舀了碗汤的功夫,再跟到这桌来侍候,便。。便瞧见九。。九。。表姑娘打了玉少爷一下手,玉少爷往后一让,便。。便跌到地上了。” 经那丫鬟这么一描述,屋里头有一个算一个,立马就脑补出了九娘刁蛮任性,肆意欺压远道来做客的玉哥,以至于胳膊受伤,立时,仍僵在坐墩上并被春草挡了半个身子的九娘,便成为了堂屋里所有人的焦点。 卢氏几乎一听到玉哥是因受了九娘的欺负才摔成这般模样,立时便气的呼吸都喘不匀了,哪里还顾得上是不是不远万里来到金陵做客,更不顾九娘是钱氏的嫡次女,霎时就气冲冲的侧过头,狠狠的朝着九娘剜了眼,那模样,活如吃人的恶鬼。 届时,本就被玉哥摔倒吓到的九娘,这会子再瞧了卢氏欲将她生吞活剥的目光,更是吓的连大气都不敢出了,而春草则面上透着两分憨八分警惕又挪了挪步子,进而将九娘整个护在了身后,也便隔开了卢氏剜在九娘身上似淬了毒的目光。 另一厢的钱氏,心下冷哼了一声,十分看不上卢氏这一副上不了台面的样儿,面上却不动声色的朝着身边侍候着的迎喜道 “快喊了仁善堂的张娘子与刘大夫过来。” 见迎喜急匆匆出去喊刘大夫,钱氏这才在几个姑娘让开一条道的情况下,不急不慢的到了玉哥身旁。 不动声色的看了眼明显被吓傻了的九娘,心里暗道一声不成器的东西,再用余光瞧了眼看不出喜怒的沈老夫人,这才陪着一脸心疼道 “哎哟,我滴个乖乖,玉哥这胳膊摔的可不轻,桌子上侍候的丫鬟婆子呢!哥儿都从那一桌跑到这一桌来了,你们怎的不好生侍候着哥儿,是不是平日里纵的你们一个个都无法无天了,倘是哥儿这胳膊有个不妥,你们一个个的,便是几条命也赔不起的。” 钱氏这么宣声夺人的一出,立时就将原本盯在九娘身上的目光转到了侍奉的丫鬟婆子身上,并点明了玉哥没规没矩竟然在宴客上随意换桌,即便是锦州城的规矩没有金陵城的规矩严苛,却也晓得再宴客落座后,不好肆意走动的。 卢氏这会子虽心痛的口无遮拦,却也听出了钱氏想为自个儿女儿开脱的意思,立时就气的双眼顿红,口中更是不留情的回击了一句。 “四表弟妹这话说的不错,倘是玉哥这胳膊有什么不妥,任是谁,也别想好儿。” 这句话几乎要扯破脸皮了,钱氏听了顿时就一阵恼火,不过,面上却始终带了几分平和,而这一刻,任是谁,都听出了卢氏的言下之意,除了一直面色不动的沈老夫人外,有一个算一个,都瑟缩了一下身子,这沈老夫人的娘家人与四儿媳倘不管不顾的撕破了脸,这可怎般是好。 唉!最让人意外的便是平日里怯弱又愚钝的九娘了,怎的竟打了玉 10. 第十章 [] 卢氏心里恨的紧,不过,眼下却不是处置绿蕊这贱蹄子的时候,转了转心思后,便又将目光转向已然渐渐停止了嚎叫的玉哥,心里倒是生出了主意,便也就软着声音哄道 “乖乖,阿娘晓得在家里头你年岁顶小,都只有兄长姐姐的跟在他们屁股后头的份儿,今个来了金陵,好容易瞧到了比你小两岁,又惹人怜爱的九表妹,可金陵不同锦州,金陵的规矩大,你怎的能为了一时逗趣,便拿手指到你九表妹的嘴巴上呢!如今摔了这胳膊,也怪不得旁人。” 卢氏自圆其说的替玉哥开脱了一番后,不等玉哥忍着痛,欲拿完好的左胳膊指着九娘闹一通,却立马被卢氏一个眼神盯的僵在了原地,不敢再肆意妄为,而卢氏则染上几分的歉意,笑着同钱氏以及沈老夫人道 “玉哥小孩子不懂事,更不晓得金陵的规矩与锦州不同,差点就惹了九娘一个小姑娘家家的,还望四姑母,四表弟妹,原谅则个。” 万家到底是娘家,便是再瞧不上卢氏这上不得台面的样子,看在她远道而来的份上,沈老夫人也得顺着她的话,给她留几分脸面,更何况,这里头还牵扯了八娘这桩官司,为着沈家女的名声,也只能将这场闹剧给圆过去。 “玉哥年岁才多大,别说是他一个小人了,就是我这个老婆子,平日里也只有瞧着这一屋子姑娘们高兴的份儿,不过是小孩子家家闹着玩罢了,哪里值得二侄媳妇此番歉疚。” 有了沈老夫人打圆场,卢氏这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立时就揣进了肚子里,而钱氏则立时收了将将替九娘开脱时的满身刺,和和气气的将跪坐在地的卢氏扶起来,并握着她的手笑道 “正是母亲说的这个理儿,二表嫂万万莫要歉疚,更不要忧心玉哥的胳膊,那仁善堂的刘大夫是金陵城治跌打损伤的圣手,还有那张娘子,也是惯来治小儿的圣手,只是事发突然,估摸着还得等两三刻钟,两位圣手才能到,这地上寒凉,二表嫂不如带着玉哥去茶息室歇会儿,那儿是母亲惯来吃茶歇脚的地儿,更有一张罗汉床,玉哥遭了这么一番罪,正好歇一歇,就在这堂屋的西边,几步路便到,待刘大夫与张娘子来了,也使得开手脚。” 见识过钱氏将将那一通嘴皮子功夫,卢氏自然不再瞧钱氏是个性子软好拿捏的,心里头一边恶狠狠的恨不能撕烂钱氏那张伪善的脸,一边又只能陪着一张笑脸的点了点头 “四表弟妹说的是。” 说着话的功夫,卢氏便将目光一一扫过锦州来的几个丫鬟婆子 “仔细的将哥儿扶起来” 见被几个丫鬟婆子虚扶着站起身的玉哥,一张小脸痛的汗水淌了一瓷碗,卢氏又是心痛,又是急躁。 “哎哟哟,你们可仔细些,千万别再碰着了玉哥儿的胳膊。” 待玉哥,卢氏,钱氏,沈老夫人乃至一众姐姐妹妹,呼啦啦一串去了西边的茶息室后,沈家侍候着的丫鬟婆子,自是打了温水,又拧了帕子给满脸是汗,又糊了一脸眼泪鼻涕的玉哥擦脸。 而众人这一去,堂屋这一边,立时就只剩下浑身止不住打着颤的九娘,以及一边恶狠狠瞪着九娘与春草主仆二人一边满脸纠结是跟着去茶息室瞧瞧玉哥的伤势,还是留在堂屋里等消息的八娘。 由于春草的那一番言辞,虽说沈老夫人,钱氏,卢氏,乃至众人都好似从未听到她挤兑欺负九娘这一桩官司似的,可是八娘心里清楚,依着沈家规矩,沈老夫人头一个不会放过自己,钱氏这个四婶子更是不会放过自己挤兑她的嫡亲女儿。 一想到今后要面对的不知是家法还是姐妹们异样的目光,八娘都恨不能手撕了春草与九娘这一对主仆才好。 又恶狠狠的瞪了九娘与春草一眼后,八娘终究没敢在此时对九娘与春草报复,而是瞧着九娘一副吓傻了的样子,忍不住跺了跺脚,气呼呼的刺了一句 “明明就摘了个干干净净,倒还百般受了委屈的样儿,最是惹人厌,别以为这一次指派着你的狗腿子替你咬了我,你就能占着多大的便宜了,哼。。咱们走着瞧。。。” 八娘这一袭气呼呼的刺罢,便也转身出了堂屋的门,改儿跟去了茶息室瞧瞧玉哥胳膊的伤势,再做打算。 八娘这么一走,堂屋里立时便清静了下来,而春草瞧了眼浑身仍在颤抖的九娘,真的是被吓到了,再瞧着夏花也是被惊出了满头满脸的虚汗,想了想,便也就冲夏花道了句 “夏花姐姐,你回去换身衣裳,再把刘妈妈喊来,有刘妈妈护着,咱们姑娘便也没这么担惊受怕了。” 春草只二等丫鬟,论身份,论脸面,哪儿有夏花的大,倘平日里,敢这般指派她,夏花总得啐她一脸才好,可是到底还忧心着将将没能及时护住九娘,反倒被春草一个二等丫鬟抢了机会,从而让春草在众位主子的面前,落了个忠心护主的印象,一时间,又怕钱氏怪罪,又怕惹了九娘的厌弃,又担心春草得了钱氏与九娘的看重,以后如意居又哪里有她的容身之处。 可是耐不住,春草说的正是,她这一身似水里捞出来的样儿,自然要回去换身衣裳,也便脸色难看的朝着九娘福了一福,见九娘仍然没什么反应,也不知是九娘当真恶了自己,还是到现在都还惊着,便也急冲冲的离了堂屋。 一时间,满堂屋还未动几口的各色佳肴仍旧飘香,九娘也仍旧坐在坐墩上抖着身子,春草见了,便急道 “姑娘,此事,大家都晓得了,错不在姑娘,姑娘便放宽了心。” 见九娘丝毫听不进自己的劝,实在是被吓的狠了,春草咬了咬牙,也便眼神坚定道 “左右一句错是错,两句错也是错,八姑娘将才说的那几句话,奴婢还牢记着呢,待会儿,奴婢便将话说给四太太与老夫人听,这一次,定要八姑娘吃个狠狠的教训,日后看她还怎么在女学里同老四房的那位合伙欺负姑娘。” 春草恨恨的说了这一通,终于惹得九娘把惊颤的目光移到了她身上,可还不等春草想趁热打铁再安抚一阵时,却听到来自五娘的声音。 “你这个丫头倒是胆大的很。” 陡然听到五娘的声音,春草立时就惊的把喉咙里没有说出口的劝慰又尽数吞回了肚子中去了,听那语气,显然是听到她这毫无规矩可言的 11. 第十一章 [] 最终,玉哥的右胳膊被刘大夫与张娘子双双诊断为骨折,不过折的不算严重,且胜在只五岁,正是长身子的好时候,先由着刘大夫在折了的胳膊上涂上一层厚厚且黑乎乎的祖传药膏,再仔仔细细的裹上柳树皮,最后用细布绑的结结实实,之后便也就将养个百八十日,且每日配上温补的汤药,便也能将养好了。 送走了刘大夫与张娘子,钱氏又亲自将卢氏及其三个子女,送至三进靠西边的福瑞院歇息,并又命丫鬟婆子在福瑞院的正房外间另安排了一桌席面,好让还未吃上几口热汤饭的卢氏母子四人吃好喝好,又开了库房,拿了好些补品汤药给玉哥儿,虽错不在九娘,但大面上还得顾及,不过是些东西物什罢了,又碍不着什么,还能赢得大度周到的贤名,钱氏自是乐得大方。 而沈老夫人,自然也送了好些补品给玉哥,又挑了几匹上好的金陵织造府出的贡缎云锦,赠了卢氏,香姐,娇姐,玉哥,乃至顺哥。 这会子,玉哥胳膊疼痛,才吃了汤药补品便索性就着正房外间的罗汉床睡了,娇姐自小便同玉哥儿黏一块,玉哥今个遭了大罪,她已然掉了一瓷碗的泪水,也便累了,由着乳娘服侍着,又有卢氏心疼的吩咐提点着,便也直接抱到了内室的黄花梨雕五福祥云拔步床上睡了。 见屋里头双生姐弟已然睡熟,内室寝屋,自有乳娘服侍着熟睡的娇姐,到底心疼玉哥折了胳膊,又念着将将初到金陵梅花巷的沈家,便遇着了这么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烦心事,卢氏便索性屏退左右,拉了香姐,双双在外间的罗汉床边上的绣墩上坐下,一边照料着睡的不踏实的玉哥,一边则压低声音,同香姐说起了私房话。 “都说沈家女的贤名远播,一女难求,又说什么沈家两百多年的大家大族,底蕴深厚,今个儿我倒是瞧的真真的,虽说是玉哥闹腾了些,但,那个九娘才三岁的年纪,还是个姑娘家,却半点姑娘家的柔顺都没有,更不懂个谦让的道理。” 话到这儿,卢氏瞧着睡梦中都好似还在疾声呼着痛的玉哥,一边心疼又爱怜的轻抚了抚玉哥那怎么也抚不平,因疼痛而攒在一起的皱眉,一边则咬牙切齿的冷哼道 “哼!俗话说的好,三岁看到老,瞧那九娘今个的做派,日后谁家讨了去,那才是真个儿倒了八辈子血霉呢!别说我们今个儿远道而来,放眼瞧瞧,整个大华国,哪有半点姑娘家的样儿,竟打的客人摔了个骨头都折了。” 卢氏边不解气的咬的牙齿咯吱作响,便想着玉哥痛的那小样儿,又不禁心疼的红了眼眶。 “说到底这事,也是因那八娘而起,自家姐妹都能挤兑欺负,正所谓窥一隅而知全貌,可见沈家女的名头也不像传扬的那般好。” 自打玉哥摔折了胳膊,卢氏也便憋了一肚子的闷气,偏生这事倘宣扬开,倒是遭了大罪的玉哥的错,便是为了玉哥的名声,他们也只得打落了牙齿再活了血往自个儿肚里头吞,不但如此,于沈老夫人及钱氏,将此事按下去,还得感激涕零,并舍了一张老脸,处处陪小心装孙子, 说起来,当真是装了满肚子的苦水无处诉,这厢,便是关起门来,同自家大姑娘说句心里话,还得顾忌着莫叫旁人听了去,此番苦楚,当真是一把心酸一把泪呐!于是,在说了九娘又说了八娘,自然也没说够,卢氏仍旧蹿着一肚子火气道 “再说那五娘,嘻嘻哈哈的,半点规矩都没有,你大哥多么温厚知礼的性子,允文允武又要才有才,要貌有貌的,在咱们锦州城,那可是姑娘们争破了脑袋都想嫁的第一好郎君,偏生你四姑祖母,想将那五娘一个小娘生的同你大哥凑成对儿,倘没玉哥儿那事,我还得写封信回去问问你祖父与你爹的意思,现在,这信也甭写了,改明儿,我便回了你四姑祖母,顺哥儿是万万不能与那胆子大到能戏弄外男的死丫头结亲的。” 香姐到底十二岁了,自是晓得此次来金陵,一是为了兄长的举业,沈家族学,天下闻名,哪是锦州官学能够比拟的。 二则,是为了兄长能够近水楼台先得月,借着四姑祖母的光,与沈家结一门亲,日后兄长是要入仕的,而万家在锦州甚至在北疆都是说了算的,可是耐不住终究是一家子武夫,以至于兄长放着北疆那么多豪族门阀不能挑,只能来金陵求着四姑祖母的身份,好与沈家结一门亲,沈家那可是清贵大族,绵延了两百多年的繁盛且不说,如今沈家子弟尚在朝廷为官的便多不胜数,便是那些门生故旧外加姻亲,说是遍布朝野上下,也算不得吹嘘的。 但,现在因着玉哥摔折了胳膊一事,母亲便要回了四姑祖母的好意撮合,香姐立时便有些不安的劝道 “阿娘,说到底,玉哥与娇姐自生下来,便念着她们俩个双生且生的一模一样,上至祖父,下至奴仆,个个都稀罕的紧,娇姐到底是女儿家,娇惯些倒也不打紧,可玉哥,在锦州哪日不得闹些事出来,却仗着有祖父的偏疼偏爱,以及父亲母亲的疼宠,便也就越发的无法无天,才终究惹来今日的是非。” 卢氏万万料不到素日里知礼懂事的香姐,竟能说出这般令人着恼且无地自容的话来,一时间想指着她的鼻子骂一通,到底是惹了哪路神仙,才有今遭的疯话,却不成想,下一刻,听着香姐长长一声叹息后,便握住了她的双手,并稍稍拍了拍,以示安抚,终究念着香姐是自家嫡出的大姑娘,卢氏也便被安抚的心中怒气与闷气顿去了不少。 “阿娘请允女儿将一直藏在心里头的话说完,再责怪女儿便也不迟” 见卢氏静静的看着自己,就好像在看一个陌生的熟人一般,香姐的心,不由得揪了揪,便还是开了口 “依女儿来看,今个让玉哥吃这么大亏,咱们虽心疼些,却好在能叫玉哥晓得,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往日里,咱们万家在锦州,乃至在北疆都是一个字出去,旁人家里上赶着巴结的主儿,玉哥自是骄横惯了的,倘是在锦州,别说玉哥指着三岁女娃的嘴巴唤小结巴,便是指着祖父的嘴巴,祖父也只有高兴的,哪里有人敢指责半句不是,如今在沈家,却因这事,不仅玉哥自个儿摔折了胳膊,便是母亲与我们兄妹几个,都落得个没脸,还得记着四姑祖母以及四表婶替玉哥开脱的恩情,更得备上厚厚的赔礼给九娘一个三岁小女娃,这些原本都是极丢脸的事。” 香姐一袭话,直说的卢氏肚子里勉强压下的那团火,蹭的一下又蹿上了不少,而香姐却满眼坚定的继续往下道 “不过,这对玉哥来说却是再好不过的事,至少,从此以后,玉哥便晓得,万家便是在锦州乃至在北疆再厉害,也不是能一手遮天的,玉哥总要长大,日后,我与娇姐乃至母亲都得靠玉哥与大哥两个,玉哥眼下尚小,胡闹些,便全当个玩笑,可十年二十年后呢!不也得同大哥两人,支撑起咱们这一房的门户吗?倘他能够早点晓得些事,懂些做人的道理与规矩,便是吃些亏,总也比那些个不成器的纨绔要强的多呐!” 见卢氏一脸的怒容在自己的一袭话后,先转变为惊愕,之后又转变为不敢置信,最后,终究尽数变为理智的欣慰,香姐这才长长舒了口气,并将高高悬着的一颗心尽数揣回肚子里,又继续往下道 “我晓得阿娘心疼玉哥,也晓得今日这些话从女儿的口中说出来,便是忤逆不孝,可是女儿为了阿娘,为了大哥,玉哥,还是得把话说完说尽。” 先前那一连番的话,便已让卢氏对香姐刮目相看了,既然那些话都听了,下面的话,卢氏便也能羞愧着一张老脸继续听下去了。 “今个阿娘那做派委实不妥,至于绿蕊那丫头,阿娘万万不能在金陵处置了,便让她在西厢的下房里头待着,索性眼不见心不烦,等回了锦州再处置也罢,若是不然,先头阿娘那般为了玉哥不管不顾,怕是落在四姑祖母的眼里,便千万不是了,不过好在阿娘也是心疼玉哥,咱们万家自来又是戍边武夫之家,也说的过去,若是再因着绿蕊一个丫鬟,便是因小失大了。” 卢氏见香姐分析的头头是道,一边恼着绿蕊那丫鬟,一边又欣慰香姐的知礼大方,尽数将羞愧咽下肚,立时便反握住香姐一双白嫩如葱的手,连连点头道 “好好好,都依你,阿娘都依了你便是,咱们这一房,除了你大哥,也就只你,不用为娘操心了,自小,你便是个有主意的,如今大了,主意便越发正了,阿娘只有为你高兴的。” 见卢氏听了自己的劝,香姐长长松了口气,心思转了转,便又趁热打铁往下道 “至于大哥的亲事,祖父与父亲都有交代,四姑祖母素来是个念旧的,只要阿娘开口,定然会为大哥牵了与沈家姑娘的红线的,虽说五表姐是个庶女,性子跳脱了些,却心地不坏,为人又逗趣又聪慧,且五表姐的父亲,也就是二表伯父,如今在保定府任知府,又有大表伯父帮衬着,进京是迟早的,毕竟大哥结亲,结的是沈家人脉,有那样一个前程似景的岳父,以及位高权重的大表伯父,阿娘何必要论五表姐是嫡还是庶呢!更何况,沈家的庶女嫁嫡子的比比皆是,我父亲,到底也只是因着祖父,恩荫了个五品的游击将军罢了,比不得大伯能够继承万家家业,也比不得三叔悍勇无双自谋前程,文官清流素来又看不起我们这样的人家,倘推了五表姐这门亲,怕是会拂了四姑祖母的一番好意,怕只怕四姑祖母此后便恶了咱们,且不说与沈家结亲,便是大哥在沈家族学,怕也不好过。” 香姐这一通分析,卢氏自是晓得有道理的很,但奈何,她已然打定了主意,这会子哪里听得进香姐的劝,便只握着香姐的手,重重叹了口气道 “阿娘晓得你的意思,但,五娘那样的儿媳,我实在无福消受,怕是你大哥被她这一顿捉弄,日后可不得绕着她走呢!” 又轻叹了声,卢氏这才伸手抚平了香姐的皱眉,又含笑瞧着一脸懵懂不知的香姐片刻,这才又道 “所以,即便为了你大哥,我也得推了这桩婚事,不过你放心,你阿娘虽不及你心细,也不比你读的书多,却也是晓得分寸的。” 话到这儿,卢氏仔细端详了会子香姐的面容,直端详的香姐满心疑惑,这才双眼笑眼盈盈的连连拍着香姐的手,柔着声音亲昵道 “傻孩子,在来之前,不论是你祖父还是你父亲,都做了两手准备,之前怕你害羞,便索性没告诉你。” 香姐怔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脸上一下子就烧了起来,卢氏见了,哪有不怜爱的。 “好孩子,阿娘晓得你是顶顶知礼懂事的,比起你四表婶素来为傲且样样拔尖的七娘,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又轻轻揉了揉香姐的脑袋,声音更是放的极柔缓 “等过两日,我便找你四姑祖母,以顺哥学业为重,最好是有了功名再说门亲事为由推了五娘那门亲,再提及你,你这般得体大方,想来你四姑祖母早看在了眼里,绝不会回绝的。” 香姐被卢氏这番话,直说的面红耳赤,即便还想再为她大哥争取一二,却也心下慌乱,不晓得怎么是好了。 而卢氏瞧香姐羞涩的很,立时就将她拥在怀里头,进而笑着道 “你也十二了,合该到了相看人家的时候,沈家女虽名不副实,可沈家的男子,却有一点好,那便是敬重嫡妻,素来有嫡妻生了嫡长子,那些通房丫头,才允开怀,你瞧你四表婶就晓得了,府上三个妾室,只出了十娘一个庶女,再瞧瞧你父亲,你大伯,三叔,除了没弄出个庶长子来动摇了万家根基,哪个不是一个又一个的狐狸精纳进门,宠妾室宠的没边不说,庶子庶女还生了 12. 第十二章 [] 待安置了万家母子几人又送了一对上等的羊脂玉镯给五娘当做替九娘解围的谢礼后,钱氏便带着钱婆子以及大丫鬟迎喜迎福,脚步匆匆的往如意居去。 另一厢的九娘,着实没料到今个倒是因祸得福,能够早早的回如意居而满心欢喜,在寝屋里头高兴的拨弄了好一会子的兰花后,便又拿起黄花梨小几上的碗口那般大的红艳艳的花朵犹豫不前,心里更是一阵挣扎。 “也不知这会子,母亲是在荣养堂陪着祖母?还是在打理中馈?这花现在还新鲜着,到了明早去清正堂请安时,怕就得颓败了,或是天黑以后,去清正堂?只怕那时,父亲也在,指不定兄长与姐姐都在呢!又怎么好意思像五姐姐那般撒娇扮痴!” 刘妈妈掀开青色织锦门帘,瞧了九娘拿着摘回来的花朵看的正出神,那般安安静静的玉似的娇俏模样,心里头欢喜的紧,也便柔着声音道了一句 “听夏花那丫头说,这花是从老夫人的院里头摘的,偏生姑娘神神秘秘在意的紧,嘴巴却同春草,一个赛一个的紧,现下只老奴一个,姑娘可愿告诉老奴,这花,是老夫人瞧了姑娘委屈赏姑娘的,还是姑娘瞧着花好看,便摘了自个儿玩的。” 面对刘妈妈那满眼巴巴的炙热与好奇,九娘只轻轻摇了摇头,这会子的她,显然不好意思同刘妈妈说,自个儿听了五姐姐的主意,想着拿这朵千挑万选的花,也便讨了母亲的欢心,好打消了母亲因自个儿差点丢了大脸的怒火。 九娘虽年岁小,好些事都懵懵懂懂的无知无觉,脑袋也不如其他姐妹那般转的快,兴许是母女天性,兴许是九娘晓得钱氏对自己要求严苛,便是今日不发作,明日去清正堂请按时多数也会发作,思来想去,终究还是用了五娘教的法子,只不过,九娘本就容易害羞窘迫,当时在沈老夫人院里摘花时,便吩咐了春草不许将五娘出的主意外传,这会子面对刘妈妈的好奇,自然也就半个字不肯透露,只一心想着,到底何时才能将花按着五娘说的那样送到钱氏的手上,从而逗的钱氏一乐,彻底抛开今日所犯的错。 正在九娘抿着嘴巴心生迷茫时,却听到外间夏花给钱氏请安的声音,刘妈妈作为如意居的管事婆子,自是转身朝外室门边走了好几步副礼相迎,而九娘整个人忽的一怔,而后小心一抖,想着五娘交代的那些话,以及五娘真诚又善意的笑眼,便觉着自心底生出一股子的勇气,又暗自给自己鼓了鼓劲,这才背起一只手,从而将花儿藏在背后,这才面带薄红的出了寝屋,来到了外间。 只是刚刚到外间,九娘便觉着处处透露着古怪。 一来,刘妈妈仍旧处于福礼中,钱氏不但没瞧刘妈妈一眼,就连平常会点头示意刘妈妈无需多礼,也不曾有,即便是九娘年岁再小,脑袋再愚钝,也晓得刘妈妈是自个儿院子里的管事婆子,钱氏对她自来礼遇有加的。 钱氏对于刘妈妈的态度已着实奇怪,二则,钱婆子竟然让院里头的丫鬟婆子都回自个儿屋里头待着,且要求她们关门闭窗,并让春草在屋外头看着她们,严禁他门偷听偷瞧,倘钱婆子的手竟然伸到如意居来,还不算古怪的话,之后她又示意迎喜迎福两人关上了正房的门窗,只留了刘妈妈,夏花在屋中,便越发说不出的事有蹊跷了。 才午时稍过的天,还远远没有到天黑上灯的时候呢,做什么关门关窗呢! 九娘心里头百思不得其解,想着拿眼去瞟依然处在福礼的姿势当中的刘妈妈,却瞧见刘妈妈冲自己不停的眨眼睛,可是九娘到底年岁小,又脑袋愚钝,压根看不懂刘妈妈递给自己的眼色,究竟透着何意。 侧头再去瞧门边上同刘妈妈一样,做着福礼的姿势却看上去脸色不好又瑟瑟发抖的夏花,九娘更是心中疑惑,想着让刘妈妈与夏花起身,可到底念着钱氏还在屋中,压根轮不着她多嘴多舌,更何况,此时的钱氏正脸色沉寂到可怕的盯着她。 看到钱氏那不善的脸色,九娘整个人连着整颗心不由得直往下坠,这一刻,说不出的恐惧与窘迫顺着她这俱小小的身子好似顿时就弥漫了整个正室。 可,终究,九娘还是念着五娘的话,硬是逼着自己,鼓足了前所未有的勇气,不管心里头有多少疑惑以及多少恐惧与窘迫,此时此刻的九娘,只一股脑的想着,不能让五娘失望。 心里头不断的替自己鼓着劲,一遍又一遍的压下害羞窘迫与恐惧,此刻的九娘,硬是带了几分僵硬,一步两步三步的径直朝着钱氏的方向走过去,直走到钱氏一步之外,这才顿下了步子,又吞了口口水,深深吸了口气,而后脸上一片羞红的自背着的右手拿了那朵悉心挑了的最大最肥美的花至身前。 却万万料不到,钱氏的目光在触及那朵红艳艳的娇花时,双眼骤然聚起骇人的风暴,一巴掌便甩在了九娘的脸上。 啪的一声肉响中,九娘几乎来不及掩下脸上的羞囧与心中的惧意,就被这突来的一巴掌给打的脑袋嗡嗡作响并眼前一阵阵发黑,又连着一颗心,不停的往上翻涌出惊骇,恍惚,酸涩,甚至还有一丝幽怨与愤然。 兴许是年岁太小,此时的九娘,压根就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这一刻,九娘整个人好似浑身上下都被打懵了似的,并顺着那巴掌的力道,止不住的朝着右侧后方倒去,说时迟,那时快,幸而刘妈妈眼疾手快,几乎瞧见钱氏刚刚抬手时,便预料到她将要对九娘做什么,不管不顾的一个健步便冲到了九娘的身旁,虽未能挡住钱氏那一巴掌,却总算是抱住了九娘顺着力道摔倒的小小身子。 只不过,不知是刘妈妈冲的太急,还是钱氏那一巴掌力道太大,以至于,刘妈妈虽抱住了九娘,却身子稳不住的直接一屁股跌坐在地,心中大惊的同时,刘妈妈边查看着怀中的九娘可有因自己这一跌坐而受伤,另一边则手脚并用的将九娘抱着在自己怀里头站好,而自己却改坐为跪,并心痛的连连呼出声。 “姑娘。。姑娘。。。这。。。这。。。” 原本想赠给钱氏的那朵精挑细选的花,此时已然脱了九娘的手,从而掉落在地,然而此时此刻,除了九娘呆滞的目光朝落在地上显得尤为孤寂的花朵心痛到不行之外,谁也不曾在意。 “太太。。。” “太太。。何至于此,何至于此啊。。。” 刘妈妈见搂在怀里头的九娘被打的右脸五指印清晰可见,不过才两息的功夫已然肿得像个染红的馒头似的,越发心疼的了不得,又瞧着钱氏怒气未消的模样,便也就抱着九娘在青砖地上跪好,心中则猜出几分钱氏动怒的因由,又忙不迭的松开仍然处在呆滞中的九娘,一个头便磕到了钱氏的脚下。 “太太息怒,千错万错,都是老奴的错,姑娘如今才三岁,倘寻常人家的孩子,别说三岁,便是四岁五岁,也有话都说不周全的,姑娘或许不及七姑娘那般样样拔尖,可是姑娘的礼仪规矩,都是拿的出手的,今个的事,本就是老奴的差错,知道了二舅太太到了梅花巷,却没能及时提点姑娘备上见面礼,若能似吉祥居的陈婆子,亦或是像顺心居的马婆子,无需十姑娘与八姑娘操半点心,便安排的妥妥当当,这都是老奴的疏忽啊!否则,九姑娘小小年纪,哪里会落入那般难堪的境地,倘不是五姑娘心善解了围,老奴真个万死也难辞其咎啊!” 刘妈妈一叠声心痛又懊悔的喊罢,又一个头磕在钱氏的脚下,欲再张口揽下所有的过错,好让九娘免于惩罚,却不成想,她这厢才刚刚张口,就被钱氏的一腔怒气打断了话茬。 “你这个老 13. 第十三章 [] 见九娘的额头被钱氏戳的已然红了一片,不过几息的功夫而已,竟有些微微的肿,刘妈妈立时便就着半搂着九娘的跪地姿势,连连往后挪了一步之地,待到钱氏的手再也够不着九娘的额头时,这才丢开九娘,从而再一次一个头磕到了地上。 “太太,太太。。老奴是姑娘的乳娘,也是如意居的管事婆子,纵使姑娘有个不妥,哪里有正经罚姑娘的,今个的事,老奴的过错最大,恳请太太责罚老奴,老奴有错,都是老奴的错啊!” 钱氏自是被刘妈妈一次又一次的磕头求罚惹的满心怒火无处安放,也便冷笑了几声,目光这才冷冷盯在了刘妈妈的身上。 “哼!你这个老货自是要罚,但,今个要是不让九娘吃个教训,日后还指不定要怎么坠了沈家女的名声呢!” 见钱氏还是不愿放过九娘,刘妈妈再一次磕头恳求 “姑娘已经晓得错了,日后再不敢犯了,太太便是看在姑娘今个在八姑娘以及万家哥儿那儿,已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太太且饶恕姑娘这一回罢!” 钱氏被刘妈妈的磕头恳求,求的心烦意乱,目光不知怎的,就瞥到了脚下踩着的红花上头,本好不容易才压下了两分的火气,在打眼瞧到脚下红花时,便一下子爆发了出来,这会子,正脚碾着半残的红花,眼睛却盯在糊了一脸泪,看上去委屈巴巴的九娘身上,下一刻,便厉声狠语的隔着一步之遥再一次怒叱起来。 “瞧你今日做的好事,竟还有脸摘花玩,你只当旁人都是傻子,不晓得这簪花的法子,全都是五娘替你解围才想出的权宜之计,你不知道反思也就罢了,却还不知羞的摘了花来丢人现眼,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榆木疙瘩来,还不如当初一生下来就溺死算了,省的丢人都丢到你祖母娘家人眼睛里去了。” “还有那玉哥的事,明明不是你的错,却半个字都不吱声,你难道不晓得今个倘背了那污名,便会一辈子都洗不掉吗?你就非得这么蠢,要不是春草还算稳妥,你的名声这会子全完了,还得累及你姐姐,你兄长,连带着我与你父亲,也得受人白眼。” “你这个蠢东西,看看七娘,看看勤哥,再瞧瞧你这愚钝不堪教的蠢样,别人晓得准备见面礼,偏生只你一个不晓得,今个儿要不是五娘机灵,还不知要将你这一张脸丢到哪里去呢!我看你是不把我气死不罢休。” 钱氏左手捂着胸口,看似被气的心肝疼,口中却仍就不依不饶。 “课业课业不通,人情世故也半点不懂,你日后干脆待在如意居里头哪也不用去好了,省的出去丢人现眼。” 九娘一直垂着头,眼眶里头溢着的泪水,在钱氏染了几分尖利的骂声中,又惊又怕的并不敢继续往下落。 不知怎的,惶惶无措间,却在听到钱氏怒气冲天的骂到这儿,九娘心里头竟一下子没了原先的恐慌与惊骇,反倒生出了种隐隐雀跃的期待。 她当真想一直待在如意居里头哪儿也不去,什么人也不用打交道,也不用给母亲丢人,当真是两全其美的好法子。 只可惜还不等九娘期待片刻,就见钱氏,气的在正房里头边捂着胸口打了两圈转,仍然不觉着解气,最后,染火的目光直直定在了她的身上,并三两步急走到她的身前,又是一把巴掌朝着九娘甩过去,却被早有所料的刘妈妈挡了下来,以至于,这一把掌打在了刘妈妈抬起护着九娘脑袋的胳膊上,却仍旧是啪的一声,惊的九娘立时就忘却了脑子里头一直待在如意居中哪儿也不用去的妄想。 但眼下的钱氏显然是被气的狠了,丝毫不顾及着自己当家主母的端方形象,也不顾及大家大族的脸面,活像个泼妇似的,连连踹了几脚,直将刘妈妈踹翻的歪倒在地,再也护不住九娘为止,那巴掌便啪啪的打在了九娘的身侧的胳膊上。 “我叫你不晓得准备见面礼。” “我叫你课业连个庶出的十娘都不如。” “十娘尚且凭着好吃,都能被你祖母挑中陪坐,你再瞧瞧你这木头桩子似的不开窍的样儿。” “七娘头一天入女学就得了女先生的夸赞,你倒好,头一天入女学便尿湿了襦裙不说,更是连累的七娘面上无光。” “你这个愚钝不堪教的,为了你,我私底下不知舍了多少老脸,好容易才请得唐先生每日私底下多教授你一个时辰,你竟连见面礼都不晓得备一个,唐先生平日教的,你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钱氏打一下骂一声,而九娘则瑟瑟发抖的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更是一丝一毫都不敢避让,甚至连眼泪珠子都不敢掉半滴,只一双杏仁大眼怔得老大,显然是害怕无措至极。 明眼人都知,钱氏眼下的失态,当真是气糊涂了,指望她手上能够停下来,怕是九娘不被她打死,吓也能吓死,下一刻,刘妈妈与钱婆子两人便默契的欺身上前,一人将九娘搂进怀里头护着,另一个则稍稍拉住了气的直喘着粗气的钱氏。 “太太息怒,九姑娘便是再有错,太太打也打了,骂了骂了,该罚的已经罚了,只刘婆子这老货说的着实不错,九姑娘虽年岁小,可到底是沈家老三房的嫡出九姑娘,正儿八经的主子,这哪有主子犯了些许错,便要狠狠罚一通的道理,说到底,还不是身边服侍着的奴儿的错。” 钱婆子边软声劝着钱氏,边替钱氏抚着后背顺气,显然,钱氏的怒气已然去了一多半,也便自知将才逮着九娘那一通打,着实是失了当家主母的气度,真个儿是被九娘这死丫头气糊涂了。 深深吸了口气,钱氏的目光先是从跪在地上搂着九娘的刘妈妈身上扫过,之后便扫到了已然吓软了身子,瘫坐在门边的夏花,这一眼便也就足够她恼火至极了。 “钱妈妈,让带着的戒尺呢!合该拿出来用在那平日里瞧着机灵人一个,关键时就连个二等丫鬟都比不上的死蹄子身上,二十戒尺,倘是有一下子轻打轻放做样子,以后便不用留在清正堂了。” 钱婆子立时福礼应是。 “是,戒尺在迎福袖子里头搁着呢!” 被提及的迎福,自是福礼应喏,并立时从袖中拿出一把长约三十寸,宽约四五寸,厚约三四寸的通体漆黑铁制戒尺。 而门边的夏花瞧见迎福步步逼近,原本就软成泥的身子,这会子更是直接倒在了地上,然而夏花这一副娇弱成烂泥的模样,钱氏却越发的看不上眼,也便转过头朝着刘妈妈吩咐一句 “夏花这中看不中用的东西,领了这二十戒尺后,便让她娘老子领回去罢,只九娘一个,已让我操够了心,再来个这死蹄子,没得碍人的眼,对外只说夏花病了,去庄子上养病了,倘传出九娘半个不是,你这老货便不用在如意居待了。” 刘妈妈虽心下生寒,但却也晓得夏花今日在荣养堂没能护住九娘,也便随她去了。 “太太放心,老奴定不会污了姑娘半点名声。” 那厢瞧着被堵了嘴,又退了衣裙,之后一下又一下被打的屁股红了又肿起的夏花,刘妈妈立时就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的捂住了九娘的眼睛,否则,似她家姑娘娇花般的模样,瞧见贴身大丫鬟被打成这般凄惨模样,还不知怎的做噩梦呢!又念及夏花虽有错,也才五岁的丫头而已,若然被娘老子领回去,定然不像在九娘身边侍候时风光且不论,单说那被退回去的家生子,不是被娘老子兄嫂打骂,便是被其他腌臜货欺辱,兴许待到十二三,兴许待到十四五,且还念着情分的娘老子,便也会舔着老脸求了主子大发善心,随便指个死了婆娘的小厮,亦或者犄角旮旯的奴才,也便算下辈子有着落了,倘是不念情分的,只怕这 14. 第十四章 [] 钱氏已然打定了主意,要趁着这次机会,好生让九娘吃个教训,也便让九娘眼睁睁的瞧着夏花的惨状,浑身一阵冷,一阵热的不能自已的时候,又不顾九娘的惊恐骇然,更是在余光扫到地上那朵被碾成残渣的红花后,好似记起了什么来。 也便冷声道 “你惯来课业不用功,自打入了女学一个多月来,那么多的同族的姑娘以及通家之好的姑娘们,你却连半个手帕交都没交到,姐妹们的小宴小聚,便是你嫡亲的姐姐七娘邀你逛园子,都一口回了,平日里便喜爱窝在如意居里摆弄你那些宝贝的兰花。” 钱氏越说越气,嘴上也便半分情也不留。 “真当自个儿是兰花仙呢!也不瞧瞧四君子之一的兰花,就你这愚钝的性子,配不配的上。” 话赶话的说到这儿,钱氏立时就指着随侍在身旁的大丫鬟咬牙切齿道了句 “迎喜,你现在就将如意居里的兰花,全部都处理干净了,但凡落下半颗,你也不用回清正堂了。” 兰花可是九娘自记事以来,养惯了的,顶喜欢的便是闲暇无事,一个人抱着盆兰花,回寝屋里自个儿待着,松松土,修修叶,浇浇水,施施肥,再拿去院中摆着,或白日里晒晒日头,或夜间享受露珠,一日一日的,便也养的叶肥花娇了。 这不,钱氏一句要将如意居的兰花都处理了,九娘即便再惊惧,再无措,心里头连着脑袋里也立时涌出了一股子冲动,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小小的人儿,竟一把挣脱了拽着自己衣襟的钱氏,并手脚并用的爬到钱氏的身前,一边扯住钱氏海棠红的百褶裙,一边染上了哭腔。 “母。。母亲。。。不。。不要拔,不要拔我的兰花。” “九娘晓得准备见面礼了,九娘知错了,求求母亲,不要拔九娘的兰花,以后唐先生教什么,九娘一定牢记在心,求求母亲了。。。” 钱氏心里头本就有一股子怒气,这会子又被九娘这一通哭求并不断的扯着自己的裙角而染上了几分的烦躁,连连冷哼了几声,一个眼风便扫见还立在屋子里去也不是,留也不是的迎喜身上,顿时心间那股子烦躁加怒气,便一股脑儿的发在了九娘身上。 “好好好,今儿个为了那些兰花,竟连亲娘的话都敢忤逆了,今儿个,我就亲自教教你什么叫做规矩。” “迎喜,将如意居里头,凡是盆养的兰花全部都搬到这个屋里头来,至于那些长在院子里头的,一并拔了,将根踩烂了,势必要叫如意居里头,再也瞧不见半颗兰花。” 迎喜愣了半息不到的功夫,终究是开了正房的门,去了院子里,九娘哪里肯依,立时就急的一个轱辘从地上爬起来,本想冲到院子里阻止迎喜,却奈何一个小小人儿,一把就被钱氏揪住了衣襟,无论怎样挣扎都无济于事,最终只能回过头来哭求钱氏。 “不。。。不要。。。母亲。。。不要。。。” “母亲,求求你了,不要拔我的兰花,九娘愿意挨家法,求求母亲了,不要拔九娘的兰花。” 听到挨家法几个字,钱氏显然更是气的一把将原本揪着衣襟提了半寸高的九娘甩了出去,九娘只三岁的小人,哪里抵的过钱氏的推搡,顺着那股子力道,整个人后背连着后脑勺着地的往后仰,惊的屋子里头的钱婆子连着刘妈妈脑袋上都冒出了冷汗,而刘妈妈本就注意力都在九娘身上,这会子,自也手疾眼快的一把接住九娘,并后怕的浑身上下出了一层密密的冷汗,这才将九娘搂在怀里头,想着安慰一番,却在钱氏那欲吃人的眼神中,只得将卡在喉咙里宽慰的一番话尽数又吞回了肚子里头。 “说你蠢,都侮辱了蠢字,你今日为了几颗兰花挨家法,可有想过你的名声会臭掉烂掉,你名声坏了,第一个累及的便是你一母同胞样样拔尖的嫡亲姐姐七娘,左右你是木头桩子一个,挨了家法,也不在意旁人的指指点点,可你叫七娘日后在族中怎么抬的起头,你叫勤哥又如何有脸跟族中兄弟讨论功课,你又怎么叫我这个嫡亲的娘,乃至你爹,面对沈家族人的眼光。” 越说越是气极的钱氏,几乎是再也压制不住心间那团上下乱蹿的怒火,便也就再次不顾当家主母的身份,朝着刘妈妈怀里头的九娘一通打,只不过,尽数被刘妈妈挡了去,又不解气的狠狠捶了刘妈妈几把,这才被钱婆子抚着后背顺气的空当,指着哭成个泪人的九娘继续骂道 “你这个不贤不孝的蠢东西,为了那几盆破兰花,竟敢连你嫡亲的爹娘,兄长,姐姐的脸面也不顾了,我当初怎的就生下你这个蠢货。” 发作了好半晌,迎喜便照着吩咐将盆栽的十六盆各色兰花一一搬进了正屋,随后又关起门来,垂首立在门前,以便钱氏的吩咐。 望着那一盆盆精心养了许久才养的这般好的兰花,再瞧着钱氏一脚踢翻了一盆,养花的青瓷盆立时就顺着力道在青砖地面撞了个瓷片横飞。 望着碎裂的瓷盆,再瞧着连着土壤歪在青砖地面的兰花,九娘立时就觉着一颗心痛的无法呼吸了一般,这厢,也不缩在刘妈妈的怀里头落泪了,便依着股子扭劲,直在刘妈妈怀里头扭动挣扎,想要护住好不容易养大的兰花。 可耐不住刘妈妈的手力,这会子钱氏又正是发作的时候,哪里敢松开九娘往前冲,倘再惹着了钱氏,可不得怎生责罚她家姑娘呢! 然而钱氏却没打算就此放过九娘,而是三步并做两步的急行到紧紧搂着九娘的刘妈妈身前,在刘妈妈惊恐恳求的眼神中,一把扯住九娘的胳膊,便朝着那整整齐齐一字排开的兰花边拖拽,急的刘妈妈一边护着九娘一边哀求道 “四太太息怒,四太太息怒,这样会吓着姑娘的。” 可钱氏哪里听得刘妈妈的求情 “迎喜,愣着作甚,去耳房拿把剪刀过来,今天,我就好好教教这个榆木疙瘩,让她晓得日后该怎么跟着女先生学规矩。” 刘妈妈听到剪刀两个字,已然吓的魂不附体,这会子再瞧着钱氏死死拽着九娘的胳膊,立时就心疼的了不得。 “四太太,姑娘还小,身体可娇嫩着呢,可别扯着了姑娘的胳膊。” 钱氏实在烦躁的很,再次听到刘妈妈的相护,便也就毫不留情的一通呵斥。 “哼,你这个老货现在晓得护主了,平日里怎生不好好提点姑娘,倘是你们如意院里头的丫鬟婆子平日里上点心,又哪里会有今天这桩事,你瞧瞧你又哪儿来的老脸与我说教。” 钱氏一气呵斥完的时候,只见迎喜已拿了剪刀来,钱氏接过剪刀的那一刻,又示意迎喜帮着钱婆子将一心护着九娘的刘妈妈扭着两只胳膊押到夏花软趴着的门边。 没了刘妈妈呵护的九娘,也便由着钱氏钳制在怀里头,半分动弹不得,又被强塞了把剪刀在手里头,并被钱氏那一双大手紧紧的攒住。 下一刻,钱氏便带着九娘的手以及紧紧攒住的剪刀,就着最近的兰花,一通咔咔横剪。 “不。。。。。” “啊。。。。呜。。。。” “不。。。不要。。。。。” 九娘一边强不过钱氏双手的力道,一边惊喊着连连摇头,吓的直想往后缩,却耐不住,钱氏在她身后抵着,紧紧的禁锢着她小小的身子,哪里容得她挣扎半分。 “你给我瞧好了,这一盆盆兰花,是因你品性不够高洁,又不跟着女先生用心学规矩,才遭了殃。” 咔咔咔的声音不断传入耳里,随着那咔咔咔魔鬼一般的声音,是一朵又一朵,一片又一片,兰花的花朵与 15. 第十五章 [] 将九娘仔细的在拨步床上放好了,钱氏又心急如焚的在寝屋内转了几圈,余光扫过外间地上的一片狼藉,更是急道 “这一地的烂花破草,赶紧的收拾干净,绝不能叫旁人瞧出半点的不妥。” 又转了半圈不到,钱氏的目光从趴在青砖地上的夏花身上划过,又一阵着恼的吩咐了句 “还有夏花那死蹄子,赶紧喊了她娘老子来,先领回家中养好了伤势,再送去浦口的庄子上,此事得做隐秘了,务必不能透出半个字去。” 此时,迎喜已一路急跑着出了如意居,而钱婆子是清正堂的人,早前钱氏更是嘱咐了,夏花的事,还得她来处置,那么,如何收拾如意居的残局,只能落在刘妈妈身上了。 这一刻,虽然很是舍不得丢开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九娘,但刘妈妈也是晓得轻重的人,仁善堂的张娘子常在沈家以及金陵其他大家大族内院行走,寻常沈家女眷或是小儿有个病痛,都找张娘子,而仁善堂坐落在秦淮河畔不远,离得梅花巷,也就一两刻钟的功夫。 这一来一回的,最多半个时辰,正房里头倒是好收拾,但院子里头还有一大片被糟蹋了的兰花,更有张娘子来了后所需的汤汤水水以及一切繁杂琐事。 偏生她家姑娘受罚的事又不宜闹的满院子都晓得,今日这一遭倘是闹开了,万家可还在三进的福瑞院住着呢!日后可教她家姑娘怎生见人。 刘妈妈心里即痛又急,走到正房的外屋时,立时就开了屋门,并猛吸了口浊气,这才稍稍理了理火急火燎的心思,疾步到了还傻站在院中,紧紧盯着厢房下屋中的奴仆是否偷听偷瞧的春草 “春草,什么也不必多问,我晓得你嘴巴紧,但还是要嘱咐你一句,今日如意居里头的事,半个字也不能往外透。” 瞧着春草半知半解且郑重的点了点头后,刘妈妈不敢稍松口气,便侧头朝着院子东边一片狼藉之地瞧过去,嘴上也急急的吩咐道 “你且将那兰花地收拾干净,等我把屋里头收拾好再来帮着你一起收拾外头,咱俩务必在张娘子来前,将一切都收拾妥当,否则,但凡姑娘有半点不好传了出去,你我都不必活了。” 经九娘这么一晕,钱氏哪有心情再惦记着让她好生吃个教训的事,眼下,刘妈妈自是抓紧时间收拾那一地的残花烂叶,而钱婆子先将夏花背到她与春草两人一间住着的西厢,好在夏花平日里与春草同屋,否则,就夏花屁股上骇人的伤势,倘是宣扬出去,指不定那些爱嚼舌根的老货们要怎的编排如意居的九姑娘怎生刻薄下人,竟然自个儿的贴身大丫鬟都容不下呢! 将夏花在她惯住的屋子安置好,见夏花痛的直像没气的猫似的哼哼,钱婆子便又从袖中拿出一个青瓷小瓶塞到了她手中 “这药膏是仁善堂刘大夫亲制的,惯来治跌打损伤顶好的,迎福是个晓得轻重的,你这伤看上去骇人了些,却并未下重手,药膏每日早晚抹上一次,十天半月也尽好了,之后便去浦口庄子上好自为之吧!还有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你好赖是沈家的世代家奴,就不必我提醒了,相信你娘老子也是心里有数的,倘与你家惯来走的近的亲戚多嘴多舌,便告诉他们,你暗疾发了,本按照规矩,绝不能留在沈府继续为奴为婢,是太太同姑娘念着你好歹服侍姑娘一场,便将你安置到了太太在浦口的庄子上,也便全了主仆情分。” 夏花虽年仅五岁,这会子几乎痛的要晕过去,却也将钱婆子的话里话外的意思听的明明白白,自是抖着声音重重的点了点头,还不待她开口想应出声来,却见钱婆子脚步匆匆的离开了这间上屋,夏花心里头清楚钱婆子此番匆匆离去是去找自己娘老子接自己回家里头去,只要一想到丢了九姑娘贴身大丫鬟的差事,便是好一阵的痛心疾首,一时间更是恨极了自己,胆小怯弱,竟连话也回不出,若然再有机会。。。若然。。。若。。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那厢夏花在西厢里头哭的肝肠寸断,却也不敢发出半点声响来,而刘妈妈,春草,干起活来,都是快手快脚的,几乎用了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就收拾好了屋里院里的残局。 而后,这才一一吩咐了粗使婆子烧热水,又欲盖弥彰的吩咐了两个三等小丫鬟,秋月冬雪,今日天黑之前务必将院子东边那一块一丈长,半丈宽,平日里专伺弄兰花的地儿,扎上秋千。 “这几日万家的二舅太太到了,姑娘念着万家来的两位表姑娘,便亲指了,那伺弄兰花的地儿是整个院子最好的地儿,理应扎个秋千,以便邀了万家两位表姑娘来如意居做客时,当个趣儿,也算是招待老夫人的娘家人尽一份心。” 兰花一事,拿了招待万家表姑娘做借口,便也就遮掩过去了,谅他们再也嚼不出半个字的舌根来。 而如意居的正房寝屋中,九娘晕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就被迎福掐着人中幽幽转醒了,只是醒来后,九娘整个人便一直恹恹的,将近半个时辰过去了,别说话了,便是半个哼唧声都没有,人也未动,只隔两三息眨巴个眼,活像丢了魂似的,木木呆呆的躺在床上任钱氏怎生软言细语的哄着,还是厉声狠语的呵斥,却连眼珠子都未动一下。 刘妈妈忙活了院里院外的事,便立时进了寝屋来,打眼之下,瞧着九娘似个木头人的样儿,心疼的了不得,也便喊了春草进来,与春草两人仔细的擦净了九娘的手脸,又换了干净的衣裳,最后再服侍着盖好薄被,这才退到床尾,默默的瞧着九娘被钱氏当时那一巴掌打的已然半张脸肿了老高的右颊,连带着右眼都被脸颊的红肿挤的似乎不能全然张开,还有将才换衣裳时,那胳膊上的红肿,以及两条腿上蹭出的伤,禁不住就红了眼眶。 而仁善堂的张娘子,与沈家也是老交情了,这厢坐了软轿,由四个粗壮的婆子抬着,又有迎喜在前头领着路,并软轿两侧各有一个十来岁的丫头,据说是张娘子收的徒弟,各抱了一个有她们小半个人大的药箱。 张娘子的软轿一路抬到了如意居院门外,四个抬轿的婆子,自然守在院外,不过刘妈妈早有吩咐,即便只是抬轿子的婆子且进不得如意居的院门,也还是每人得了一把吃茶的大钱,四个婆子立时就喜的见牙不见眼的直冲专门送钱的粗使婆子一叠声道谢,而张娘子则带着两个小徒弟跟着守在院门相迎的春草一路脚步匆匆的进了正房寝屋。 张娘子轻车熟路的把了把脉象,又瞧了九娘的脸色与眼神,再仔仔细细瞧了她的舌苔颜色,最后目光扫过九娘明显被人打肿的右颊,这才心里有数的同钱氏道 “四太太不必忧心,想是这初夏的天儿,九姑娘贪凉,吹多了凉风,我这便开几贴药,每日早晚煎服,喝上三两日,便也就好全了。” 现下钱氏正满心的乱麻,瞧了眼床上一如之前,活似个木头人的九娘,又瞧了医术精湛的张娘子,想开口问一问九娘到底如何,又担心传出半点不好去,也便强压着心里头的慌乱,面色不动的同张娘子寒暄。 “九娘年岁小,懵懵懂懂的,只睡个午觉的功夫,这脸也不知被哪个虫咬了,偏生身子又弱,此番,便劳烦张娘子了。” 张娘子自是点头应是 “夏日嘛!蚊虫自比旁时多些,惯来爱咬似九姑娘这般嫩生生的娇娇姐儿,不过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们仁善堂便有秘制的药膏,还有一些秘制的驱蚊虫药粉,待会儿迎喜姑娘跟我回仁善堂拿了药膏与药粉来,那药膏往脸上抹个三两次,天黑时,便也能消了肿,再将那驱蚊虫的药粉往院子里头洒一些,蚊虫便也可少上一多半,四太太也就无需忧心了。” 瞧张娘子答的一丝不漏,钱氏这才稍稍舒了口气,想了一想后,终归是不放心的又补了句 “张娘子也是晓得的,近日,我们老夫人的娘家来人了,原想着远道是客,九娘虽年岁小,可到底是主人家,待客之 16. 第十六章 [] 张娘子自医治玉哥后再次进府,自是瞒不住的,而钱氏也没打算瞒下,九娘总也需要个三两日歇息,那厢玉哥的胳膊才折了,这厢九娘便不去作陪,反倒要落人口舌,索性便将九娘因受凉染病一事,宣扬的府中上下皆知,也便能堵住万家人的嘴。 而九娘这一病,探病来的最快的便是西边吉祥居住着的十娘,两只手各攒了块桂花糕拢在袖子里便撒腿往九娘的如意居跑,惹得后面备了好几样新鲜吃食全当是探病之礼的陈婆子追都追不上,只能满身着急的追在后头喊了一遭又一遭 “哎哟!老奴的十姑娘哟!你可慢些子!仔细摔了自个儿。” “哎哟哟!老奴的小祖宗唉!这出了院子门,倘是被旁人撞见了姑娘一阵疯跑,可不让旁人嚼了姑娘的舌根。” 接着便是与如意居隔了一条小径,东边顺心居住着的八娘,原本因着荣养堂的事,被春草当着众人的面戳破了她拿言语挤兑九娘的事,从而窝了一肚子的火无处发,又想着沈老夫人与钱氏还不知怎生收拾自己,便又惊又怕,直骇的她躲在顺心居的寝屋里头来来回回的不停走动,却半步都不敢踏出顺心居的寝屋大门,这会子晓得九娘病了,第一反应便是去瞧瞧九娘到底是真病还是因玉哥折了胳膊一事故意装病,倘是真病,那便是活该,倘是装病,定要一举接揭破了她的假面皮,自然是脚下生风的赶着趟的去如意居,若然不是马婆子提点,只怕就连探病的礼都忘了备。 之后则是九娘嫡亲的姐姐七娘,她是因着自来在清正堂与钱氏亲昵惯了的,自然,钱氏去了如意居又回了清正堂后,便也没瞒着九娘此番病了的因由,听了钱氏言简意赅的一袭前因后果后,七娘直把脑袋往钱氏怀里头塞。 “娘亲为着九娘好,任谁也无法指摘,可,九娘毕竟年岁小,又是娘亲与爹爹的幼女,自来只有偏疼偏爱幼女幼子些的,这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瞧九娘就顶好的,虽平日里不喜说话,倒也是个心里头有数的,又说女子口齿不能太伶俐,太伶俐了容易生口舌是非,娘亲就别太苛责九娘了。” 直到这会子,听了七娘一袭话,钱氏这满身连着一颗心的疲惫,这才觉着好受了些,便也就又怜又爱的揉了揉七娘的脑袋,适才叹道 “唉!俗话说的好,这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我瞧着,咱们这小四房,也只你这嫡亲的妹妹,便是我那本难念的经了,我原也不指望她能及得上你一半好,可见面礼多么寻常又不容出错的事,她却差点坠了咱们沈家女的名声,这还了得,倘不是五娘心眼活络,还不知怎般了结呢!哪里晓得她的胆子小成那般,只收拾个奴儿,处置个花而已,便吓晕了,以后还能指望什么好前程,我也不知哪辈子造的孽,竟生出个这么不成器的东西来。” 歇了好一会子,这才又叹着气道 “唉!多说无益,眼下她病了,你是她嫡亲的姐姐,倘是探病迟了,只怕会让人说嘴,如今万家的人在府里头住着,探病的礼得比旁的姐妹多些,好教人挑不出半点错来。” 七娘自是无有不应的去了。 而五娘与四娘的院子都在四进的东边,又紧挨着,年岁也一般大小,自来待一块的时间最多,这会子听到九娘病了的消息,五娘正与四娘凑一块说笑呢!自然是各自备上探病的礼,又命贴身的大丫鬟去将此事告诉同在四进东边住着且只隔了几株老梅的六娘,也便与四娘,六娘,一块去了如意居探病。 最后到的是住在三进福瑞院的万家大表姑娘香姐,说是最后,其实也不比五娘三人迟多少功夫,又因着玉哥的事,这次倒是备了重礼来探病。 然而,因着九娘此时脸上还肿着,又一直似个木头人一般痴痴愣愣的,刘妈妈哪里能让人进了正屋的寝屋,只收下礼,又一一福礼道谢 “姑娘吃了药将将睡下,前头张娘子嘱咐过,姑娘这病一来得静养,二来嘛!怕是过了病气给诸位姑娘,倒是咱们姑娘的不是了,诸位姑娘的礼,老奴代姑娘且先收下,待姑娘痊愈后,必一一登门道谢,此番招待不周,烦请诸位姑娘担待些个。” 对于刘妈妈的此番解释,其他几位姑娘倒是觉着无不可,左右姐妹情谊周全了,大面顾了,也便成了,之后也就顺着刘妈妈的话,再两句客套话,也就各自打道回府了。 可,唯有八娘见刘妈妈的阻拦便要无功而返,竟连九娘的热闹都瞧不成了,此趟不是白来了,本就窝了一肚子火,便再也压制不住的不管不顾的直冲刘妈妈好一阵嚷嚷。 “哼!我本好心好意来探病,不成想却被你这个婆子拿着鸡毛当令箭,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狼心狗肺猪狗不如的东西。” 马婆子却也料不到八娘竟会当着如意居满院子奴仆的面吵嚷不休,心下陡然一骇,立时就凑到八娘身前,并扯了扯她的衣角,却见八娘仍旧一脸怒容的与一脸似笑非笑的刘妈妈在如意居的院中僵持不下,哪里容得她示意半分,心中正惊惧着,此事倘被宣扬开去,本就背了挤兑九姑娘的事在身上,再与此事两厢结合,还不知将名声糟蹋成怎样呢!而她这顺心居的管事婆子,会落个怎样的下场,便也可知了。 正在马婆子面带愁容想挡在八娘与刘妈妈中间做个老好人时,恰好七娘刚至,也便听了八娘这一番闹腾,几乎半分怯弱与停顿都不曾有,立时便上前劝阻道 “八妹妹且宽宽心罢,我是九娘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姐,尚且也得按着张娘子的嘱咐,不便扰了九娘养病,此番八妹妹忧心九娘的病情,我这个当姐姐的,且代九娘谢过了,不若待九娘的病好全了,咱们几个姐妹,再邀上万家的两位表姑娘,届时来如意居攒个小宴,我可听母亲说了,九娘想着招待万家的两位表姑娘,竟将她惯来喜爱的兰花都清了,又特意命人扎了秋千,说是那块兰花地儿是整个如意居里头除正房外最好的地儿,此番扎了秋千来招待万家的表姑娘,日后,也好邀了姐妹们来赴个秋千宴,难为她才三岁的小人,真个儿是有心了。” 经七娘这么一插手,既明里暗里言明了八娘若执意乱闯,便会扰了九娘的静养,正可谓是胡搅蛮缠,又没有陈胜追击,反倒是见好就收的给八娘留了几分颜面,更是将话题转移到秋千上,并且给九娘澄清了兰花一息之间全都被处置干净的古怪,哪里又是八娘能够应付的来的。 那厢的八娘,被七娘这一袭话绕的立时就绞起了手中的绣帕,一时想着七娘是九娘嫡亲的姐姐,必定全然偏帮着九娘,偏生想破了脑袋却也说不出七娘一袭话中,到底有哪个错字,一时又想着,凭九娘那个榆木疙瘩,怎么可能突然想到扎个秋千,搞个秋千宴,好在祖母的娘家人面前落个大度周到的好名声,必然是她那好四婶想出来的这么个好主意,她可听马婆子说了,四婶前不久才来了这如意居,可是待了好一会子才离开呢!这四婶前脚刚走没多久,后脚就有了个这破秋千,这会子七娘还当着自个儿的面,非颠倒黑白的说是九娘的主意,真个儿是欺负她这个娘老子都不在身边的。 八娘越想越觉着心口憋着的闷气鼓胀难消,但,她的心里头更是晓得,七娘不同于九娘是个软柿子好拿捏,倘换做九娘,便是当着满院子奴仆的面,挤兑几句也便挤兑了,可,七娘是族中如字辈姑娘顶顶拔尖的主儿,虽平日里不论待谁,都是一团和气,却谁也甭想从她那讨去半分便宜。 更有月初与唐先生那一场文礼茶话,便是唐先生那般学识渊博的大家,都被七娘口中所言的礼,答的好半晌都未发一言,之后每日授课时,便都要颠过来覆过去的夸赞七娘如何如何孺子可教,如何如何百年才得一见,如何如何肖似苏老祖,亏得唐先生一届大家,竟说七娘肖似苏老祖,想苏老祖是何等人物,那可是整个大华国第一个贤德人,如今栖霞寺里铸造的苏老祖金身像还供世人顶礼膜拜呢!就七娘那样的,也配与苏老祖比肩,简直是气煞了人,寡妇就是寡妇,便是一肚子学识,被吹捧成大家,也终究还是个拥有克夫命的寡妇,压根就登不上大雅之堂。 但唐先生显然不如八娘心中所想,更是做出了一件让沈家族人都震惊之举,便是让才将将七岁的七娘,下月便入族中十岁以上的姑娘才可入的贞德堂听课,说是以七娘的才学,礼仪规矩,便是贞德堂,也只需听一耳朵便成。 想着七娘的种种,都说她日后是个有大造化的,便是心中嫉恨至极,此刻的八娘却也并不敢与她硬碰硬,只能忍下了一肚子的闷气,便也就朝着七娘福了一礼,进而带着满腔怒火匆匆回了顺心居了。 而一旁瞧着的刘妈妈,亲眼瞧着七娘一番替九娘开脱的话,立时就满心感激的朝着七娘福了一礼,便也就一叠声谢过七娘并命小丫鬟拿过七娘备的那些个探病的礼,又亲自将七娘送到如意居的院门外,望着七娘渐渐走远的背影,刘妈妈直在心里头默叹。 “这般知礼又不动声色便支走了素来难缠的八姑娘,更是将兰花地儿扎秋千一事正大光明的搬出来摆到了明面上,更是让她家姑娘落了一身的好儿,又哪里会想些兰花被清光了的污糟事儿,此番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又处处为自家姐妹着想的好性儿,真真是难得的很,只是她家姑娘平日里素来喜爱在如意居里头窝着,要是能多多亲近如此出彩的嫡亲姐姐,总归是好的。” 刘妈妈自是感叹连连,而各自被打发回去的姑娘们也是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心思,当然,也不是谁都像八娘那样气的跳脚。 “只一个下贱的老货,也敢给我摆脸色,还有那个怪会装相的七娘,平日里就属她最讨厌,什么功课都喜欢压旁人一头,偏生还故作一副大度又贤良的样儿,顶顶招人恨的就是她,偏生族中姐妹还说她好,我倒是要瞧瞧,她日后能有什么好前程,嫁得什么如意好郎君,竟让人人都争相上赶着巴结。” 而另一边的十娘,一边自袖中拿出攒着的两块桂花糕自个儿吃了,一边则同紧紧跟上来欲劝自个儿的陈婆子含糊不清道 “九姐姐合该像我一样多吃点儿,便是受了凉,也不会遭了此番罪了。” 一句话说的陈婆子好气又好笑,直摇着头,又 17. 第十七章 [] 是夜,各处院落房头,落锁的落锁,守夜的守夜。 如意居正房寝屋中,刘妈妈与春草一替一换的寸步不离的守着木愣愣的九娘。 这会子,九娘脸上已然抹了药膏,半点痕迹都未留的消了个干干净净,然而胳膊上却还是留下了手掌那么大的淤青未散,腿上蹭破之处倒是有了结痂的迹象,也算是朝着好的方向去了。 但,刘妈妈悬着的一颗心压根就来不及放,这会子,只满眼担忧的坐在床下的木质踏板上,两只眼睛适应了黑暗后,便一刻都不敢松懈的瞧着即便是睡梦中都露出一脸不安稳的九娘,哪里还睡的下,也便伸手,隔着薄被轻轻拍着九娘,以希望就这般哄着,她家姑娘便也就能踏踏实实的睡上一觉,明个儿早上醒过来也就尽好了。 哪里知道她这么一阵轻拍,却反倒拍的九娘立时惊叫了起来。 “啊。。。” 一声凄厉厉的失声尖叫,骤然在夜半时分响起,其间的尖利与惊骇,无不充斥的人耳膜连着一颗心都跟着颤抖骇然起来。 几乎是立时,就惊的刘妈妈一阵心慌心疼伴着心悸,并惊的原本睡熟了的春草,猛然间就醒了神,之后便是一个骨碌翻身下了塌,就连鞋子都顾不上穿,赤着脚,摸着黑,再循着几乎刻在脑子里的房间陈设布置,不过多会儿,便点了西墙根茶几上的清油小灯,又借着昏黄的灯光,疾步至床前掀开鲛纱帐并用攒了香球的银钩束好。 “姑。。姑娘,做噩梦了。。不怕啊,刘妈妈在这儿呢,不怕啊,姑娘。。。刘妈妈一直都在呢!” 在瞧见刘妈妈已然坐在床沿上,将紧紧闭着双眼,浑身抖个不停并出了一身薄汗的九娘搂进了怀中抚着后背,一时柔声哄着,一时又轻轻哼起了九娘平日里惯爱听的童谣安抚着,春草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却哪里晓得,前头还被刘妈妈的童谣渐渐抚平颤抖厉叫的九娘,下一刻,竟猛的睁开了双眼,那一副活见鬼的模样,惊的春草直往后退了一步,差点跌坐在床边的踏步上。 而刘妈妈也没比春草好到哪儿去,只不过,此刻的她坐在床沿,只一颗心猛跳了一番,便将怀里的九娘搂的紧紧的,生怕她一下子就飞走了。 此时此刻的九娘,虽然睁开了眼,却好似并未醒神,瞧着好似陷入了无边的噩梦之中,一时口中尖叫不止,一时又手脚并用着挣扎不断。 “啊。。。血。。。血。。。。” 一时失声痛哭痛喊。 “呜。。。。烂。。。烂了。。。。烂了。。呜。。烂了。。呜。。。全都烂。。。烂了。。。” 一番折腾中,刘妈妈自是搂着九娘,以免她胡乱挥舞挣扎的手脚伤着自个儿,便也好似耗了全力,哪里还顾得其他。 而站在床边两步之外的春草,这会子已然缓过了神来,瞧着九娘一脸涕泪交纵,又满额头满脸满脖子都是汗,便是那一身素色的软绸中衣都被汗打湿了一片,也便脚脖子一转,自是去与寝屋连通着的东侧小耳房并改了盥洗室打了水来,又开了箱笼,拿了素色软绸中衣来,自是绞好了帕子,想着递给刘妈妈给九娘净脸擦身上的汗时,却瞧见刘妈妈此刻正手脚并用的搂紧了九娘安抚,哪里有功夫顾得上九娘的眼泪鼻涕以及浑身上下被汗水湿透的衣裳。 “姑娘别怕,刘妈妈在呢!姑娘别怕啊,那些都是梦,都是噩梦,刘妈妈一直都在呢,刘妈妈会一直护着姑娘,姑娘不怕啊!” 哭闹了一阵儿,九娘毕竟一个三岁的小人,实是体力不支,这会子,竟真从刘妈妈的哄声中渐渐醒过了神,只是在清冷的灯光映照下,下意识的将一双泪意朦胧的眼珠转到紧紧搂着自个儿的刘妈妈的脸上,辨认了好一阵儿,好似终于肯定,眼前的人的的确确就是刘妈妈,一时间,便又是呜咽哭个不停。 “呜。。。夏。。。夏花。。。死。。死了罢。。。呜。。。屁股都烂。。烂那样了。。。定。。定。。定是活不成了。。。” 沈家本是清贵大族,诗礼传家了两百多年,一直繁荣不衰,便是奴仆,也没有肆意打罚的道理,哪有似今日这般,竟当着九娘只有三岁小孩子的面,便打的夏花屁股皮开肉绽的。 更何论,九娘平日里怯弱的连只蚂蚁都不敢踩死的性儿,如意居服侍她的这些婆子丫鬟,便是犯了些许错,也断然不会大声呵斥一句半点的。 却偏生被自个儿的母亲强压着瞧见了夏花那被血糊了好一层的屁股,这会子,陡然醒过了神来,只以为夏花活不成了,也是无可厚非。 “姑娘这说的是哪里傻话,奴仆有错,最严重的也是找了人牙子来发卖了了事,沈家哪里有打死奴仆的旧例。” 刘妈妈一开口,声音不知怎的,已然染上了嘶哑哭音,一是,实在心疼的了不得,二则,着实是她家姑娘心太善了,便是吓的晕死过去,将将醒了过来,开口问的第一桩事,竟是关心夏花的死活,而不是她自个儿被罚后的后续如何,都说唇亡齿寒,今个儿九娘能心心念念着夏花,他日,必然不会弃他们于不顾,便是立时死了,也能瞑目了。 这会子,在九娘惊骇颤抖且布满了疑惑的目光中,刘妈妈乃至春草,一时间都被感动的泪眼汪汪。 吸了吸鼻子后,刘妈妈才尽量保持声音柔和平缓道 “更何论,迎福手里头有准头的很呢!夏花那屁股上头的伤势,瞧着骇人,却着实不算严重,姑娘倘是不信,不如问问春草,天擦黑时,春草可是去了趟后巷,以姑娘的名义送了药膏以及一些银钱细软外加几样补品,也便全了主仆一场的情义。” 春草听到刘妈妈提及自己,立时就得了机会上前,边拿绞干的帕子替九娘净脸,边软声回道 “是呢!奴婢去瞧夏花的时候,灶房上的于婆子,也就是夏花她亲娘,正给她抹药呢,说是那药是先头钱婆子塞给夏花的,还是仁善堂刘大夫秘制的呢!比刘妈妈让我以姑娘给夏花的药膏都不差分毫呢!抹上十天半个月也尽好了,夏花还托我给姑娘磕头赔罪呢,说是当初太太亲点了她做了姑娘的贴身丫鬟,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如今也是因着她自个儿胆子小,连个话都回不出,差点就让姑娘背上了欺负万家哥儿的污名,她被撸了差事,也是她咎由自取,此番还能去太太在浦口的庄子上做活,便是姑娘与刘妈妈的大恩大德了,万望姑娘保重,今后她会在庄子上时时刻刻都念着姑娘的好的。” 说罢,又生怕九娘不信,春草又赌咒发誓似的补了一句 “倘姑娘不信奴婢的话,等夏花的屁股好全了,奴婢寻了她偷摸着来咱们如意居一趟,便全当给姑娘磕头辞行了。” 听到春草声音中满满都是笃定,一时间,九娘也信了八分,转而又仰起小脸,把目光转向刘妈妈,刘妈妈便也是满眼笃定并含了几分笑意劝慰起来 “姑娘不必伤心,天下本就没有不散的筵席,倘姑娘实在舍不得夏花,日后待夏花十五六了,便给她在府中寻个靠得住的小厮配了,又或者,待到姑娘出嫁时,还需添几个陪嫁的丫鬟奴仆,到那时,再讨了夏花来,也是好的。” 听到刘妈妈此番宽慰,九娘这才尽信了夏花当真没死,可还不待她长长的舒口气,转而便又想到钱氏今日那般模样,便也就捂着脸哭起来。 “呜。。夏花的身锲在母亲那儿。。母亲定是不愿的,这辈子,我便再也见不着夏花了。。。呜。。。” 见九娘越哭越是伤心,春草自是跟着伤心而红了眼眶,而刘妈妈一边搂紧了怀中的小人,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哄着 “姑娘莫怕,太太只是一时气极而已,待过个几月,又或者几年,这事,也便早就不放在心上了,到时姑娘大了,再求了太太要了夏花的身锲,太太哪有不依的。” 然而九娘却不认同刘妈妈的哄劝,反倒是越哭越觉出了几分绝望来。 “她嫌了我,她自从前便嫌了我,嫌我课业差,嫌我规矩差,嫌我愚钝不堪教,嫌我不懂人情世故,嫌我远远及不上姐姐与兄长,嫌我处处都比旁人差一大截,更嫌我配不上兰花的高洁品质,嫌我是顶顶差的沈家女。” 瞧着九娘捂着脸一通哭,又一通说着自己的不是,刘妈妈乃至春草都心疼的了不得。 “姑娘哪里比旁人差了,姑娘不过是年岁小,尚未开窍,待再过个三五年,瞧瞧谁还会说咱们姑娘及不上旁人,姑娘切莫钻了牛角尖,反倒是趁了那些小人的心了。” 见九娘还是只顾着捂着脸痛哭不止,刘妈妈心思转了几转,急的正不知该怎般好时,却见春草心思一动,自走到了靠着床脚那头的床底下蹲了下去,又拿手从床底下拿出一盆今日被九娘抱回寝屋里头修叶浇水的那盆兰花来,刘妈妈见了,不由得眼前一亮,立时就哄着劝着掰开了九娘捂在脸上糊满了眼泪鼻涕的手,又指着春草手上抱着的兰花柔声哄道 “姑娘瞧瞧,春草手里头拿着的是什么。” 此时此刻,九娘除了伤心外,惊骇以及惶恐不安,早已随着刘妈妈与春草的言语压下去了大半,这会子,便也含着眼泪又顺着刘妈妈的言语,好奇的将目光转到了春草手里头捧着的那盆兰花上,骤然接触下,双眼便是一个瑟缩,紧接着,整张小脸的血色轰然退尽,整个人更是如坠无尽寒渊。 这会子的九娘,瞧见那盆兰花,倒没觉着丝毫的惊喜,只觉着好似瞧见自地狱里头爬出来的恶鬼,着实吓的不轻。 但,九娘的一副僵滞又惊恐万分的神色,落在刘妈妈乃至抱着兰花越走越近的春草眼里,便全然都是震惊,竟连半点不妥都未瞧出来。 “今个儿姑娘还晕着的时候,这盆兰花,便一直搁在床头的小几上摆着,那样明晃晃的扎人眼,四太太又怎会瞧不见,显然,四太太还是念着姑娘,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刘妈妈边说边爱怜的抚了抚九娘的小手,继续柔声哄劝着 “都是嫡亲母女,四太太哪有恶了姑娘的意思,不过是今日被气糊涂了,想那万家哥儿,到底是老夫人的娘家人,四太太是做人儿媳妇的,孝字当头,不仅不好过多的指摘,还得帮着万家哥儿遮掩不妥的行迹,另一则,八姑娘的爹娘不在梅花巷,四太太一个当婶娘的,还是守在梅花巷照顾子侄的,哪里又好多加指责,便是晓得姑娘受了委屈,也不过是着急姑娘今日在荣养堂,没有为自个儿受了欺负而辩解罢了,不过好在春草稳妥,将实情都说了出来,八姑娘那儿虽还未有处置,依着老夫人眼里不容沙子的性子,想必私底下是要发作的,万家那儿,便是老夫人,也不好多说自个儿娘家人半个字的不是,不过,万家倒也是自知理亏的,早早就送了好些首饰,衣料,吃食补品过来当赔礼,后又晓得姑娘病了,大表姑娘又亲自拿了根三十年的老参并一对鹿茸,以及一个猫头大的灵芝,别提都上心了。” 打眼瞧着九娘的双眼越来越瑟缩,刘妈妈说着话的时候,心里禁不住也泛起了嘀咕,不过嘴上却也没停没顿的继续往下说道 “还有其他几位姑娘,听说姑娘病了,或多或少都备了礼来探病,只是前头姑娘睡下了,便也没让几位姑娘以及大表姑娘进寝屋,七姑娘更是帮着姑娘,说原先兰花地儿后改扎了的秋千,是特地为两位表姑娘准备的,只待姑娘病好后,要在如意居办个秋千宴呢!” 刘妈妈提及七娘时,倒是存了几分望九娘日后多多亲近七娘的心思在里头的,毕竟只要是个人,都晓得,七娘那般 18. 第十八章 [] 夜半闹了那一通,脱力后的九娘被刘妈妈搂在怀里头,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着哄着,直哄了一个多时辰,哄的刘妈妈手酸腿麻,九娘的嘴里头也还在一时哼唧声容不下,又哼唧声待在如意居哪儿也不去,直哼唧的刘妈妈热泪落了一瓷碗,也未停歇。 而春草究竟人小,体力自也不如刘妈妈,心里又担心自家姑娘,也便脑袋靠在床沿,身子缩在床下的踏步上,迷迷糊糊的在九娘哼唧声中时睡时醒。 折腾了一遭,直到翌日卯正时分,刘妈妈才轻手轻脚的将睡的仍旧不踏实的九娘在床上放好,又拉过薄被盖好,下床时,又瞧见蜷缩在踏步上的春草,不过也才五岁的丫头,刘妈妈难免心中不忍,也就未像往日里督促小丫鬟那般,也便拿了临南墙软塌上的薄被给春草掩上,这才掀了帘子去到外室,又直接开门去了东厢自个儿住的地儿,之后便是,一阵细细索索的洗脸,擦身,换衣裳,收拾妥当后,这才去了位于二进的大厨房拿如意居的朝食。 老三房七位如字辈的姑娘都住在四进,九娘自也不例外,此番刘妈妈去大厨房,虽看上去从四进至二进,也不过隔了个三进的事,但,起初老三房自嫡支祖宅分家出来,后又新建宅子时,正是三老太爷春风得意之时,虽是六进的宅子,却比之寻常九进的宅子占地还广,更何况,为了沈老夫人惯常喜爱的荷花,三进四进中间特意挖了个五六亩的荷花池,另还有观景的小二层荷花阁并一个意趣横生的九曲回廊,以及荷花池边供人歇脚的水榭凉亭,沿着荷花池走一圈,光是其间那弯弯绕绕的小径,就得多费一盏茶的脚力,倘是为了省脚力,直接从四进通往三进的抄手游廊走,倒可以省些脚力。 不过,九娘所住的如意居,是按照老三房的规矩,按着姑娘自大到小的排行,自东而西的择院所居。 前头三位已出嫁的姑娘且不论,单说九娘行九,便是在老三房的如字辈姑娘中,年岁也只比最小的十娘大两个月而已,轮着她时,也只剩下西边三间较偏的小院,又按照排行规矩,只得居在与八娘只隔了一条小□□的院子。 又因着老三房如字辈姑娘按照‘贤淑贞静,蕙质兰心,如意吉祥’来取闺名,九娘行九,轮着她,便是个如字,只本就如字辈,再取个如,凑在一块,便是如如,沈老夫人与钱氏都觉着如如的闺名儿,不仅小家子气且拗口,便索性抛开如字,往后推了一位,取了个意字。 而九娘现居的如意居,也便是由着她的闺名,循例得的这个院名。 所以,看似只去拿朝食而已,这一来一回的,却也得费好些脚力功夫。 待到刘妈妈拿了朝食回到如意居时,已快要到了辰时,本想进寝屋去喊春草起来,再服侍九娘梳洗用朝食,哪里晓得,她这厢才将将踏入正房的外室,就被掀帘而出的春草,一把迎了上来,并一脸愁苦的不断朝着寝屋里头瞟了几眼后,这才压低声音道 “姑娘将才醒了,去了盥洗室如了厕,奴婢本觉着,可算是好了,可哪里晓得,姑娘如厕后,便又回到床上睡了,昨晚折腾了那一阵,今个儿多睡会儿本也不打紧,可姑娘却背对着奴婢道,再也不出如意居了,再也不出去同那些人打交道找不自在,更不去丢脸了。” 瞧着春草满身的慌张与一脸的担忧,便是刘妈妈听到这些子,也顿觉一片寒凉入骨,心下一片慌乱着掀帘入得寝屋里头时,紧跟在身后的春草便又是忧心忡忡道 “昨夜,本只当姑娘着了恼,睡一觉也便好了,哪晓得,姑娘是钻了牛角尖了,这可怎么是好呀,太太倘是晓得了,还不知要怎生罚姑娘呢!” 一想到钱氏昨日在如意居里头的疯狂作为,春草此番话刚刚落地,便激的刘妈妈乃至春草自己都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而后便听着刘妈妈急急嘱咐道 “此事万万不能透半个字去,幸而太太为着姑娘的名声着想,早以姑娘病着的因由,打发了如意居的那些个丫鬟婆子不得靠近正房,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谁能晓得姑娘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姑娘到底年岁小,哪里晓得此番厉害,眼下夏花给遣到了庄子上,依着你在荣养堂的妥当,太太想是会提拔你为姑娘的贴身大丫鬟,日后,你我便是姑娘最得用的左右手,姑娘想的到的,想不到的,咱们都得办周全办妥帖了,才不枉忠心一场。” 春草自是连连点头,之后便跟着刘妈妈齐齐到了床前。 “姑娘可好些了,老夫人晓得姑娘病了,特意命大厨房做了姑娘惯爱的鸡汁银丝面,还炖了一盅上好的血燕呢,另还熬了桃花粥,蒸了香酥梨儿饼,倘是十姑娘瞧了,还不定要怎的嘴馋呢!” “那便给十娘送去好了,左右我也吃不下。” “姑娘气性怎生这般大,昨儿个的事,的确是太太做的不好,可是姑娘与太太是嫡亲的母女,这母女哪儿有隔夜仇的” 见九娘头不耐的将薄被拉过自己的头顶,进而将整个身子蒙进去,刘妈妈与春草对视一眼,瞧春草也是一副不知该如何劝的模样,刘妈妈便安耐住满心的忧虑与心疼,再次软着声音哄道 “姑娘既是不想吃,那便依着姑娘,送去给十姑娘当还了昨儿个十姑娘得知姑娘病了,头一个巴巴跑来探病的回礼好了,可是姑娘此番蒙着脑袋哪里行,且不说闷着自个儿,单说,这都辰初了,姑娘也得起身梳洗一番,昨儿个的涕泪都还糊在姑娘的脸上呢,更何论这都夏初了,金陵的天,又惯是热人,总躺在床上,便是身上黏糊糊的,也不舒坦不是。” 哪里知晓九娘只蒙着脑袋,任刘妈妈怎生劝着哄着,就是一声不吭,也一动不动,就在刘妈妈急的手不是手脚不是脚时,春草灵机一动附在刘妈妈耳边道 19. 第十九章 [] 约莫等了两息,见九娘只一直拿双眼紧紧的盯着自己,生怕自己下一刻就不见了,也不应半个字,五娘不禁有些囧的摸了把自己的鼻子,当真是不晓得三岁奶娃是个什么心思呐! 不过好在五娘言行举止素来不怎么规矩,又是个爱热闹的性子,但凡有她在,绝不会落个冷冷清清的地步,便是这会子九娘不搭话茬,自个儿也能对自个儿说上几个时辰。 “不会是昨儿个玉哥折了胳膊,你自个儿便吓病了吧!” 几乎不等九娘应声,五娘已然认定了九娘是因着玉哥的事吓病了,便又听到她说下去。 “又不是你的错,你自个儿吓自个儿,没得自个儿遭了罪,还落了个满身的不痛快。” 一时间,寝屋里头的刘妈妈与春草都把自己的脑袋低到快要挨了青砖地儿,不过,两个人心里也不约而同的舒了口气,这还不等他们解释半个字呢,没成想,五姑娘便自个儿理解差了,也算是一件好事。 “我瞧你也没多大事,俗话说的好,是药三分毒,既然没大碍,便少吃些那劳什子药,便同我去院子里头坐坐,不是说你为了万家两位表姑娘特意拔了院里的兰花,改扎了秋千,还要办个秋千宴吗?今个,便去荡荡你那秋千,我还是小时候在六妹妹院里头荡过一次秋千呢,后来六妹妹大了,也便把那秋千扯了,改种了两颗老梅,这会子倒好,大了大了,还能在你院里头荡一把秋千,真个儿是好极了。” 五娘提及兰花时,九娘明显浑身一僵,惊的刘妈妈与春草双双也都僵了身子,生怕九娘当着五娘的面,再说出什么不孝的言论来。 可好在,九娘这会子到底顾念着五娘对那秋千兴致勃勃,也便只僵了身子,并藏在袖子里的右手抖个不停,好一会子,才捏攒紧手指,不让它再胡乱颤抖。 而五娘却半点没发觉九娘乃至刘妈妈春草的异常,一袭说罢后,又冲站了几步远的贴身大丫鬟努努嘴道。 “此致,赶紧把花冠拿给九娘戴上吧!” 还不等此致自藏在背后的双手,将花冠俸给九娘,便又转过头,朝着已然给九娘漱好口,净完脸的刘妈妈道了句 “刘妈妈瞧瞧,给九娘梳个什么头,再配上这花冠,可是能让九娘美上一整天呢!” 最后,又将目光转回九娘身上,笑眼眯眯自卖自夸道 “不是我自夸呐!这可是我纯手工编织的桃儿杏儿花冠,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忽而又双手一摊,更是朝着逗得嘴角微翘的九娘挤眉弄眼了好一番 “待会儿呀!九娘你就戴着这桃儿杏儿花冠,随我去各个姐妹的院子转悠一圈,让几个姐妹好生羡慕羡慕,左右你都得一一去答谢,我瞧着,宜早不宜迟,今日也便随了我去罢!” 此刻,恰逢此致双手托着花冠奉到九娘的眼前,九娘便也不好推脱的拿到手上仔细瞧了一圈,此桃儿杏儿花冠,瞧着倒很是新奇,却也恰如其名,其间用了许多杏花,桃花,又混着荷花池边柳树嫩条,底下编成了似她脑袋大小的圆环底托,在圆环的一圈上头,瞧着似编似缠似插,竖着一根根的杏花儿桃花儿,终究成了一个圆冠状的桃儿杏儿花冠。 瞧着手上粉粉嫩嫩的桃儿杏儿花冠,九娘一时觉着新奇无两,一时又觉着心里头暖融融的,拿在手里头,便越发觉着爱不释手了。 见九娘终于双眼闪着光似的露出开怀的笑容,再没了那股子不合时宜的沉闷忧郁,五娘也便觉着高兴的长长舒了口气。 然而九娘却仿若置身于云端,又是倍觉幸福又是不敢置信的追问了一句 “五姐姐,这是你亲手编了送给我的吗?旁人都没有吧?只我一人独有这个桃儿杏儿花冠。” 九娘问的如此直白,也不等一旁服侍的刘妈妈张了张嘴想要帮着圆一圆,五娘便好笑的点了头。 “嗯!不是告诉你了嘛,只此一家,也只给你编了一个,很喜欢是吧!想不想戴着她,出去转一圈,亮瞎旁人的眼睛。” 五娘的言行举止,素来没规没矩惯了的,对于她言语中透出的种种不妥,九娘也好,刘妈妈也罢,也便自动忽略了。 此刻九娘欢喜的,又小心翼翼的将花冠捧到自个儿鼻尖嗅了嗅桃花与杏花的香味儿,好一会子,又垂头丧气的摇了摇头 “我喜欢花冠,可是我不喜欢出如意居,更不喜欢惹别人的眼。” “不过,五姐姐放心,我会好好珍爱这桃儿杏儿花冠的,这可是五姐姐第一次送给我亲手做的东西呢!我会铭记在心的。” 只粗粗一打眼便知,九娘说的的的确确是真心话,那小心翼翼又珍视万分的样子,便是五娘,这会子多多少少都被九娘真挚的模样感动了。 说到这里,九娘小心翼翼的瞧着五娘,嘴角嗫喏了许久,这才终于下定决心道了句 “我不喜欢被她们瞧着,我也不喜欢同他们打交道,我只喜欢待在如意居里头哪儿也不去。” 此时此刻,终于当着五娘的面,将埋在心底的话说与她知晓,九娘觉着卸了心口一块大石头时,也觉着生了几分的忐忑,生怕五娘晓得自己的心思后,会恶了自己,再不喜欢自己了。 一时间,九娘又有些懊恼自己冒冒失失的,竟然告诉了五娘这些子不该说出后的隐私。 与此同时,刘妈妈与春草也双双被九娘此番话惊的几乎当初石化,她家姑娘,怎么好。。怎么好。。。 但,五娘的反应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之后,又朝着屋子里待着的此致眨眨眼道 “今日九姑娘的话,不过是病了后的孩子气,春草,你且带此致下去倒杯茶来,我同你家姑娘好生说会儿话。” 此致自是点头应诺。 见五娘这做派,又借故支走了此致与春草,刘妈妈这才长长舒了口气,想来,她的担心是多余的,五姑娘的确是为着姐妹着想的好性儿,也便一边给九娘梳洗,一边寻思着倒地给九娘扎什么发髻合适戴花冠,当然,并支起一只耳朵听起了五娘与九娘的对话。 五娘叹息一声,又歪着脑袋上下打量了九娘好几眼,打量的九娘越发心虚的低了头,这才伸出两只手将九娘的脑袋抬起,啧啧了几声道 “你瞧你这张小脸,生的如玉似珠,半点瑕疵都没有,合该被万人仰慕才是,怎生就喜欢待在如意居里头,又才三岁的年纪,本该是瞧什么都好奇,看什么都新鲜的年岁,做什么不喜欢与旁人打交道, 20. 第二十章 [] 五娘是个爽利性子,这厢说着话,那厢已然起了身。 一直将五娘送至院门外,九娘这才依依不舍的进了正房,被五娘那么个活泼的性儿一搅和,九娘当真对着寝屋内磨的光滑透亮的铜镜,左瞧一眼头上戴的花冠,右看一眼眉眼飞扬,美滋滋的对着铜镜照了半晌,刘妈妈自是端了重新热过的血燕一舀一勺的递到她的嘴边,这会子的九娘,也便有了胃口,吃了一口又一口。 吃了一盅血燕,还不等刘妈妈端了茉莉花茶来漱口,九娘便脆生生的道了句 “刘妈妈,我觉着这翠色襦裙与花冠不甚相配,不如将春日做的那件苏绣团百花的百迭裙拿来换上。” 刘妈妈自是无有不应的,心里头更是觉着五娘百般好,来了这么一会儿功夫,竟也就让她家姑娘开怀了。 “好好好,姑娘搭的衣裳顶好不过了。” 两人正说着话的功夫,春草已然从箱笼里将九娘口中提及那条苏绣团百花的百迭裙,递与刘妈妈给九娘换上,之后两人便无声对视了一眼,皆是雨过天晴般的高兴及叹慰。 可还不待刘妈妈与春草心中的大石头落下片刻,亦或者说,还不等九娘美滋滋的瞧着铜镜中戴着花冠自个儿再乐呵一会儿,便听见院中响起一叠声给纯姑娘福礼问安的声音。 届时,连着九娘在内的寝屋三人,不由得都蹙起了眉来,这纯姑娘,还能是哪个姑娘,还不是老四房那个惯来喜欢欺负挤兑九娘的六姑沈华纯。 便是再不喜,人家此时已经到了如意居,这会子已然一只脚踏进正房外室了,哪里容得寝屋内的三人多耽搁片刻,九娘也便随着刘妈妈以及春草一左一右的侍候,齐齐去到外室。 而此时将将进了正房外间的六姑,辈分着实比九娘高了一辈,是正儿八经的沈家华字辈姑娘,虽是老四房的嫡长女,却从了老二房以及老三房五位华字辈姑姑的排序,行六。 可六姑的父亲,四老太爷沈清轩比之三老太爷小三十来岁,与他的小侄儿也就是九娘的父亲沈立名一般年岁,成亲又比之沈立名还要晚了几年,以至于他所出的嫡长女六姑,虽与九娘的父亲沈立名平辈,年纪却是与七娘同年,今年只不过将将七岁而已。 瞧着比自己足足高了一个头还要多的六姑,今儿个着了身鲜亮的石榴色襦裙,头上则戴了一支鸽子蛋那般大的镶红宝石金步摇,再配上她那张小小年岁已出落的清丽无双且满是飞扬的脸,据说,四老太爷当年婚事颇为不顺,最终却以庶子身份,迎娶了成安伯府的嫡幼女为妻,一来是托了他自身才华出众,又是沈家子弟,二来便是托了他生的俊逸非凡的脸。 所以,不论是四老太爷所出的嫡长女六姑,还是嫡次女七姑,亦或者尚在襁褓中的嫡三女八姑,都随了他出尘脱俗的长相,一个个的都是打小的美人胚子,纵使钱氏素来引以为傲的七娘,若是单论容貌,与同岁的六姑放在一块,也是略输一筹的。 可是相对于六姑美的飞扬肆意,九娘倒更喜欢七姑的温柔清婉,同样一张清丽出尘的脸,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 而此刻的六姑目光正落在九娘头上戴着的花冠上,几乎是磨着牙眼热了许久,这才改眼热为满眼的不屑,便又掩饰似的无比自傲的抚了抚自个儿头上戴着的镶了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金步摇,又恶狠狠的给了九娘一记白眼,接着便扬起嘴巴,用惯来看不上九娘的语气哼了声 “哼!乡野村姑的玩意儿,也就只你一个三岁的小丫头敢戴在头上显摆,这要是戴出去被旁人瞧见了,还不知要笑掉多少大牙呢!” 被六姑这么一通贬,只贬的九娘浑身颤抖并双眼泛了红,却仍旧止不住心底那股子被羞辱的气愤,这一刻的九娘,兴许是为了五娘亲手所编的花冠,兴许是六姑头一遭踏入如意居当着一众丫鬟婆子的面羞辱于她,正所谓,是可忍孰不可忍,九娘几乎鼓足了所有的勇气,这才没有像女学时那般的隐忍与怯弱,而是气鼓鼓的憋红了双颊,适才攒好了说辞,并一气驳了回去。 “六姑姑这话说的好没道理,我头上戴的花冠是五姐姐特意为我编的,我尚且只在我自个儿的院子里戴着自个儿高兴,没得碍别人的眼,六姑姑却一进我如意居的正房大门,开口便嘲讽我是乡野村姑,难道六姑姑在女学中只学了万般嘲笑别人,其他什么礼仪规矩都没学进脑子里。” 九娘这一袭半点没有磕巴的驳斥,直回击的春草与刘妈妈眼眶湿润并一颗心滚烫,她家姑娘,总算是立起来了,日后,再也不用受六姑与八娘的闲气了。 与此同时,六姑也万万料不到,素来怯弱性子软的似烂泥的九娘,竟也有一天,敢驳斥自己,正气的脸上一阵红一阵青时,却也没忘了摆长辈的普。 理了理鬓角碎发,又咳了一声,再正了正身子,六姑这才双目瞠圆,眼中含怒的直冲九娘好一番的叱喝 “哼!好你个九娘,说到规矩,我好歹也是你的六姑姑,自我进门到现在,你可有行晚辈礼,道一句安,病了一遭,课业课业不长进,个头个头也没长高,偏生嘴巴倒是病的厉害了不少,依我瞧,万家玉哥儿的胳膊,别是被你吓折呢吧!” 九娘到底年岁小,嘴巴本就笨拙,将才能攒出那一袭话并半点磕巴都没有的驳回去,已实属难得,这会子被六姑这般气势汹汹的以辈分礼仪规矩压人,直气的心中怒气翻涌,一时间却也不晓得驳些什么才好,哪里还能再像将才那般攒出一言半语来。 而一旁的刘妈妈见自家姑娘将将才硬气了一回,这厢被六姑一通怒目金刚般的一通呵斥,竟又缩了回去,不由得心里头直叹气,可却立马欺身上前,将九娘护到自个儿身后的同时,也不动声色的将九娘与剑拔弩张的六姑隔开,免得天老大,她老二的六姑气极之下,来个万事不管的伤了她家姑娘,而后,便硬是攒出一脸笑道 “有道是来了既是客,这不巧了,昨儿个院里头才扎了秋千,纯姑娘不如随老奴去瞧瞧那秋千,也当是个趣儿。” 刘妈妈到底是个奴儿,也便秉持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俗语,笑的一脸和煦,哪里晓得,六姑不知是打从心底里就看不上九娘,还是这会子正与九娘较着劲,莫要说听了刘妈妈的建议去院子里玩会儿秋千,便是连个好脸都不给半个,整个一副趾高气扬,飞扬跋扈的蛮横样儿,哪怕是半点面子情竟都没给刘妈妈留了。 “主子们说话,哪有你这个老货插嘴的份,更何况,不过是扎了个秋千罢了,谁家还没有一个两个呐!也值得稀奇成这般模样,可见是个没见识的。” 一袭话直呛的刘妈妈悻悻的收住了话头,而六姑这厢一通驳斥完刘妈妈,那厢立时就转过头对上九娘。 “九娘,你这如意居也忒没规矩了,一个奴才都敢在主子们的面前指手画脚了,这要是宣扬出去,可不独独你如意居丢脸,只怕 21. 第二十一章 [] 早早随进来的春草见她家姑娘目泛冷光,浑身不停的打着哆嗦,两只手指更是不断的交缠在一块又硬生生的被她家姑娘无意识的拽开,终究,在她家姑娘的目光触及到小几上搁着的昨晚没顾得上摆到西边小耳房的那把剪刀时,脚下便生了一团风似的疾冲到小几前,一把便将剪刀拿在手上,惊的春草立时想到了昨儿个她家姑娘拿着剪刀将那盆兰花剪烂的场景。 在春草又惊又后怕的冷汗丛生时,已然瞧见九娘拿着剪刀转过了身,此时此刻,拿了剪刀的她,再没了刚才的怯弱与害怕,浑身上下哪里还瞧的见半点的颤抖,眼中更是迸发出一股子冷冽与春草看不懂的死亡般的黑芒,直让春草瞧的,自心底里生出一股寒意,大热的天,竟生生打了个寒颤。 当九娘大喇喇的拿着剪刀,嘴角弯出一抹疯狂便要朝外室去之际,春草浑身不由得一抖,又伴着刻骨的凉意,却也没能忘了她身为婢女的本分,几乎是本能的拦住了九娘的去路,却又顾忌着一直追着不放的六姑,只得压低声音道 “姑娘。。把。。把剪刀给奴婢,仔细扎着手。” 还不等九娘有所回应,便瞧见六姑连着刘妈妈前后脚的进了寝屋。 而六姑自恃捏住了九娘将才忤逆的把柄,一心要拽了九娘去荣养堂找老夫人评理,这会子,竟比刘妈妈回护九娘的速度还要快两分,几步就到了以身阻挡在九娘身前的春草前侧方。 春草虽才将将五岁,却生的壮硕,又比九娘高了将近一个头,自是将九娘小小的身躯,全然护在了身后。 那厢试图越过春草的六姑,尝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后,一边气的跳脚,一边则隔着春草指着春草背后的九娘怒道 “少磨磨唧唧,今个我要是不能当着三伯母的面撕了你这张惯爱装柔弱的假面皮,我就不是沈六姑。” 六姑说着的话功夫,整个人虽绕不开春草,左胳膊却绕过挡在自己与九娘中间的春草,眼瞧着就要抓住九娘的胳膊,自是越发不放过被春草护在身后的九娘。 而另一厢,一直被春草拦着的九娘,想要越过春草,照着心里头生出的那股子冲动,朝着六姑一通宣发,却始终被春草拦的死死的,哪里又绕的过去。 这不,也算是瞌睡遇着了枕头,这厢的九娘万般不得法,却突瞧得六姑的一只胳膊伸好容易越过了春草从而伸向了自个儿,届时,九娘眼里的疯狂以及心下的冲动,便一发不可收拾的,再也忍耐不住,立时便要抓起右手攒着的剪刀顺势朝六姑伸过来的左胳膊扎下去,再一下又一下的,好似钱氏压着她剪烂兰花那样,扎的六姑胳膊直是破肉烂骨。 正在电光火石之间,只见春草额头已冒了一层又一层的汗珠,她一边得顾忌着不能让六姑发现她家姑娘手里头还拿着的剪刀,一边又得顾忌着绝不能让六姑挨了她家姑娘的边,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万般情急之下,身子已然快过脑子,又好似本能的反应那般,只见春草站在原地不动,只身子朝着六姑伸向九娘的那只胳膊一个斜倾,立时就挡开了六姑即将碰到九娘的手的同时,并左手借着身子倾侧的遮挡,一把握住了九娘扎过来的剪刀。 刺啦一下,九娘挥动剪刀的惯性几乎无法逆转的划过春草阻拦的手掌,鲜血,几乎蜂涌而出,盯着那刺目的鲜红,再瞧着那鲜红的来处并不是自己所想的扎的碎肉烂骨的胳膊,而是春草的手掌,九娘几乎肉眼可见的停止了满身心的疯狂,从而浑身上下一个抽搐,紧接着就是寒颤不止,此时此刻,脑袋一片空白,只能愣愣的站在原地,止不住的打着寒颤并涕泪不断交错。 而这一刻,春草顾不得掌心传来的疼痛,也顾不得她家姑娘的满身恐惧,而是不动声色的将剪刀夺了过来并藏到了袖中。 这一连串的动作过后,见近在咫尺的六姑并没有发现异常,春草这才无声的舒了口气,然而,下一刻,便见被春草的阻挡而气跳着脚指着春草好半晌的六姑,越发觉着心间的怒气直冲脑门,下一刻,就丝毫不顾身份的甩了一巴掌在春草的脸上。 “不过是个奴儿,也敢阻拦我。。。” 任六姑气的暴躁跳脚,已然打了春草一巴掌,到底还顾忌着沈家华字辈姑娘的身份,也不敢众目睽睽之下,再拿着春草一个如意居的奴婢撒气。 然而,随着这一声啪的肉响,立时,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挨了一巴掌的春草身上,而将将才踏进寝屋的翠柳更是眼尖的瞧见了自春草掌心不断滴落到青砖地面的鲜红,随后便是颤颤巍巍的指着春草垂在身侧的左手一阵尖叫 “啊。。。血。。。血。。。” 直听到翠柳这一声尖叫,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六姑乃至刘妈妈,看向春草左手那触目惊心的鲜红时,皆眼露不敢置信,又因着春草已藏好了剪刀,后又挨了一巴掌,自也没了将才那一份阻拦六姑的机灵,这会子,不论是惊的嘴巴几乎合不上的六姑,还是抖着身子并磨蹭到六姑身旁的翠柳,亦或者一脸惊色伴着冷意的刘妈妈,也顺着春草手上的鲜红,瞧见了一直被春草挡在身后瑟瑟发抖并泪流满面的九娘。 刘妈妈自是先人一步的冲到了九娘的身前,进而一把将其搂在怀中,又因着将才春草与六姑的站姿,位置,只瞧见春草挨了一巴掌,哪里晓得春草的手是怎么伤的,瞧那满手满衣袖的鲜红,当是伤的不轻,这会子又瞧见了九娘吓成这般模样,刘妈妈脑袋里便朦朦胧胧的生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来,下一刻,一边将怀里头的九娘搂紧护好,一边则怒瞪向傻了一般的六姑,那意思不言而喻,屋里头统共只这么几个人,翠柳才将将进来,她自个儿只能挨得着春草的边,九娘又吓成这么个样子,剩下的唯有一人,那便是素来乖张跋扈且惯爱欺负九娘的六姑。 不得不说,这,当真是一个完美的误会。 < 22. 第二十二章 [] 而如意居的寝屋中。 见六姑主仆二人已走远,刘妈妈立时就找了药膏来,一把塞给春草后,又打了水来替九娘擦手净脸,又是轻声哄着九娘别怕,又是气的浑身直打颤,也便嘴上不客气道 “那老四房的纯姑娘怎生那般蛮横无礼,半点的沈家女气派都没有,便是小门小户的庶女,也比她强些子,竟。。竟打了春草不说,却还将春草的手伤成这般模样,可见平日在女学里头,还不知怎生欺负咱们姑娘呢!” 刘妈妈一袭话说出口,直替春草抱不平,又倍是心疼自家姑娘,却发现九娘的身子越发的抖个不停,眼泪更是擦了又淌,总也没个尽头,也便心疼的了不得,忽而又红着眼眶拍着九娘的背道 “姑娘别怕,这事便是她想推到咱们如意居头上也不成,老奴这便带着春草随姑娘一道去见四太太,四太太顶顶看不惯四老夫人那做派,如今纯姑娘又做出此等丑事,定是要为姑娘撑腰的。” 说着话的刘妈妈,又拉过默默抹着药膏痛的好一番龇牙咧嘴的春草的手,瞧她掌心被划了一道有自个儿一个中指那般长的口子,几乎贯穿了春草的整个掌心,伤口深些的地方,甚至连划开的皮肉都微微往外翻卷,此刻虽已抹了药膏,可稍微扯动一下伤处,鲜血便仍会往外渗,可见伤的着实不轻。 刘妈妈心中不忍又万般仔细的将春草伤着的手放下,口中更是又怜惜又万幸的道了句 “可怜见的,春草你也算是忠心护主了一遭,这么长的口子,倘是划在姑娘手上,可怎般了得。” 说着话的功夫,刘妈妈心头不由得闪过将才寝屋里头的画面,不免又起了丝疑惑,而这一刻,寝屋里头只她们三人,刘妈妈便半点顾忌都没有,直截了当的冲春草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那纯姑娘到底用什么东西伤的你?我瞧这伤势,好似被什么利器所伤,也没瞧见她手里攒着簪子什么的伤人的东西,怎生就把你的手伤成了这般模样。” 被刘妈妈这厢一问,春草心下不由得咯噔一跳,并下意识的瞧了眼脸色惨白,又瑟瑟发抖中的九娘,欲言又止了好几遭,终究在刘妈妈越来越疑惑并染了几分急躁的神情中,垂下了脑袋,并拿完好的右手尴尬的挠了挠头,而她的心里则打定了主意,便是刘妈妈,也绝不能卖了自家姑娘。 然而,对于春草打定了主意不开口道出实情,九娘却再也压制不住伤了春草的满心歉疚与恐惧,便也就抽抽搭搭应了声。 “是。。是我。” 艰难的说了两个字后,九娘便好似彻底崩溃了一般,转头就扎进刘妈妈的怀里,并放声大哭起来,哭了好一阵,将心中那股子极具的恐惧与不安释放了大半之后,这才用哭过的浓浓鼻音继续向刘妈妈道起了实情。 “刘。。刘妈妈。。是我。。。都是我。。。春草的手是我伤的。。。都是我。。。” 陡然听到九娘嚎啕大哭并向自个儿透露了这么个实情,刘妈妈立时就惊愕的眼珠都快从眼眶里头凸出来,着实不敢相信这话的真实性,也便将目光转向了春草。 而此刻的春草,哪里顾得上刘妈妈眼神的询问,只一边瞧着九娘又红又肿的眼睛,另一边则手足无措的挠着自个儿的脑袋,一时生怕九娘太过自责,一时又担心九娘哭坏了眼睛,这才满是担忧的劝道 “姑娘别难过,都是那纯姑娘咄咄逼人,不怪姑娘,奴婢一点都不疼。” 话到这里,春草生怕九娘不相信似的,立时抬起手在九娘的眼前晃了晃,以示她伤着的手并无大碍,口中则忙不迭的急着找补道 “真的,姑娘你瞧,这药膏可是仁善堂的刘大夫亲手所制,抹上去后,伤口半点都不痛了,血也不淌了,明后日便能好全了,姑娘可别再哭了,仔细伤着眼睛。” 而九娘却哭的越发伤心,不知怎的就将心底那起子控制不住的冲动全部说了出来 “我。。我也不知怎么了,当时听了六姑姑那番话,便控制不住的想拿剪刀剪烂她的嘴,不想再听她的任何话。” “就。。就像昨儿个。。母亲压着我的手。。剪烂兰花那样。。。” 说到这儿,九娘已然停止了痛哭了也停止了害怕,双手不由得离开刘妈妈的怀抱,又缓缓举到了自己的眼前,忽而又含泪咯咯笑了一声,直笑的刘妈妈与春草生生打了个寒颤,却手不是手,脚不是脚的不知怎生是好。 “对,我不仅想剪烂她的嘴,我还想剪烂她的胳膊,剪烂她的整个人。。” “我讨厌她。。。” 见此刻的九娘,只三岁小小的一个人,整个人又生的似珠玉一般无暇,平日里总是一副娇弱,好似风吹一吹,就能吹散似的,却不成想,现如今,却叫嚣着要拿剪刀剪烂六姑整个人。 刘妈妈几乎不敢置信的直想晕死过去才好,而春草已然吓的脸色惨白,浑身更是止不住的抖个不停,大热的天,仿若掉进了亘古不化的寒冰池子里头似的,冰凉彻骨。 “姑娘。。。” 不知是不敢置信,还是再也听不下去,刘妈妈立时便拔高声音,几乎是嘶喊出姑娘两个字,而后更是不知不觉涕泪糊了满脸,却只能紧紧的盯着九娘,却抖着嘴巴与身子,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然而此刻的九娘,却未被刘妈妈这一声姑娘所喊醒,而是咯咯咯的笑中带泪,笑了一阵之后,直笑的春草与刘妈妈自脚底板至头皮都爬满了鸡皮疙瘩后,便见九娘眼含疯狂道 “我讨厌她说五姐姐送给我的花冠像村姑。。” “讨厌她总是嘲笑讽刺看不起我。” “我想把她整个人剪烂。。像兰花那样通通剪烂,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再也拼不完整。” “咯咯咯。。。。” 又是一阵咯咯咯笑声中,直笑的刘妈妈几乎站不住的身子,摇摇晃晃的直往地上倒,却被站在她身侧,浑身抖如筛糠的春草扶了一把,又稳了稳神,不错眼的盯着九娘瞧了好一会儿,这才恍然发现,九娘还是从前那个九娘,还是那么个小小的,懵懵懂懂的,又娇娇弱弱的九娘,便再也忍不住的一把将九娘搂进怀里头,并不断的抚着她的后背,不断的哭着哄道 “不怕啊,姑娘不怕,咱们不怕。” “咱们姑娘,是天底下顶顶好的姑娘,是咱们沈家,顶顶好的嫡女,定是在女学里头被纯姑娘欺负坏了,要怪只怪纯姑娘欺人太甚,今个也是,都怪纯姑娘,好好的女学不去,偏生要闯到咱们如意居里头来,她这是想做什么,在女学里头欺负咱们姑娘还不够,又跑到咱们如意居里头继续欺负来了,她痴心妄想。。。她。。。” 说到最后,刘妈妈已然紧紧的搂着九娘泣不成声。 而春草瞧一眼九娘经过将才一通染了满身疯狂之后,这厢又在刘妈妈的哭声中,活似个失了魂的木头桩子,任刘妈妈怎么哄,怎么哭,怎么安抚,都一动未动,不哭也不笑,只直挺挺的站在那儿,任由刘妈妈搂着安抚着哭着哄着,半丝回应也无。 瞧到这儿,春草便再也瞧不下去了,禁不住也自九娘的背后一把抱住了她,嘴里头虽无话,眼泪鼻涕却也稀里哗啦的一直未歇,春草年岁小,虽觉着九娘将才那剪烂六姑的言语着实骇人,却终究在刘妈妈的哭声中,觉着刘妈妈将才那袭将错处都归于六姑的话说的不错,都怪老四房的六姑,倘不是她在女学里头欺负她家姑娘不算,又跑到如意居里头来欺负她家姑娘,又怎生会逼的她家素来娇弱的姑娘,会想着拿起剪刀伤人。 歇了好一会子,刘妈妈与春草都收住了涕泪,而九娘则恢复了些神志,再对上刘妈妈与春草欲言又止的神情,一时茫然,一时又将心里头所想和盘托出。 “我不知怎么了,就是一想起六姑姑那样,我就控制不住我自己,我想。。我想。。” 说到这里,九娘只觉着自己的右手又有些不可控制的颤抖起来,便是连呼吸也有染上了几分压制不住的急促,而刘妈妈与春草这一刻,也都及时发现了九娘的异常,刘妈妈更是一把握住九娘止不住颤抖的右手,心疼的了不得。 “姑娘且别怕,老奴在,春草也在,姑娘定会没事的。” 见九娘在自个儿的安抚下,颤抖的右手与呼吸总算是渐渐恢复平静,刘妈妈这才松了口气又道了句 “姑娘一万个放心,只要老奴与春草在,便是豁出了这条命去,也要护住姑娘,还有姑娘的名声,也绝不容她污了一星半点去。” 春草也重重点着头保证 “对,姑娘别怕,奴婢与刘妈妈生死都是姑娘的人,绝不会透出半个字污了姑娘的半点名声,倘是那纯姑娘到处宣扬,咱们。。。咱们便不认,想来,谁也不会怀疑到姑娘头上的。” 见春草说到了点子上,刘妈妈立时点头郑重附和 “春草说的极是,咱们索性来个死不认账,瞧纯姑娘与翠柳的样子,必定没发现此事是姑娘所为,只要咱们咬死了不说,谁又会怀疑到姑娘头上来。” 刘妈妈与春草一口一声,就差 23. 第二十三章 [] 与六姑一母同胞的七姑备了厚礼来访,这倒是让好不容易才平息了风波的如意居,凭添了几分紧张与忐忑。 七姑虽说年仅五岁,规矩却丝毫不比十来岁的姑娘们差多少,这厢在刘妈妈迎进了正房寝屋外间,便立时急步往前,一把拦住了正站在门内相迎并朝她福礼的九娘。 “都是自家人,眼下也没外人,更何况,九娘你尚且有恙在身,快别多礼。” 七姑话罢,朝着随在自己身后的贴身大丫鬟初寒示意了一眼,便见双手捧着一摞重礼的初寒几步行至刘妈妈身前,接着便将手中捧着的这一摞重礼朝刘妈妈手上递,与此同时,七姑也拉过九娘一双胖乎乎的玉手,尤为热切 “听说昨儿个三伯母的娘家来人了,九娘你也晓得,我父亲如今在扬州任知府,虽说扬州与金陵相距不远,父亲却一直在任上也无法顾及我与六姐,母亲一年之中,也多数随父亲在扬州任上,一直以来,我与六姐都是受三伯母以及七哥七嫂的照料,如今得知三伯母的娘家人来了梅花巷,恰好我母亲这几日又才从扬州回金陵,自是要宴请一番的,恰好又从三伯母那儿听说了九娘你抱恙在身。” 七姑素来温柔,在女学中,九娘被六姑与八娘欺负的时候也多有回护,所以,在七姑眼中含了几分温柔笑意的絮絮叨叨言明来由时,九娘自是听得认真,只双手被七姑亲热的拉着,倒是惹的九娘有几分不自在罢了。 “今个儿本是同三伯母商量着宴请万家嫂子一事,也未曾料到九娘你竟病了。” 话到此处,七姑眸子里不免露出几分歉意与内疚。 “九娘你也晓得,我六姐就是个急脾气,自打得知你病了,便一刻也坐不住,本同我说好了,等我回老四房拿些汤药补品再一同过来探望你,她倒是等不急我从老四房拿了礼来,便自个儿先跑了来,这不,本好端端的一件事,却不成料,惹出这样的祸事来。” 七姑说着话的功夫,已松开一直拉着九娘的手,目光又朝着九娘侧后方的春草歉疚的望了望 “我晓得此番都是我六姐做的不对,这厢代她赔礼了,还请九娘,春草,原谅我六姐的冒犯过失。” 七姑说着话的功夫,便满身郑重的朝着九娘与春草的方向福礼,七姑虽年岁也不比九娘大多少,可到底是九娘的长辈,便是再有错,也断然没有长辈向晚辈致歉福礼的。 而另一厢,刘妈妈,春草,与九娘,都晓得这个道理,几乎在七姑福礼的同时,三人便满心惊讶又不约而同的扶住了七姑,春草更是惴惴不安的朝着七姑连连福礼回道 “善姑娘可是我们九姑娘的长辈,我们姑娘哪里受得善姑娘的礼,更何论奴婢只一个家奴,奴婢手上的伤,不过是划了道小口子罢了,也不碍什么,哪值得善姑娘如此,真个儿是折煞奴婢了。” 之前,刘妈妈,春草与九娘三人,早已做了决断,虽说她们心知肚明,春草手上的伤是九娘所划,可此事断然不能透出半个字去,当然,她们也不会宣扬是六姑所为,只不过,倘是六姑先发制人,想让九娘背上污名,那么也别怪她们如意居欺人。 人总得为自个儿考量,本就凭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原则,现如今,既是七姑都认为春草的伤是被她一母同胞的六姐所伤,这桩丑事,干脆就栽到六姑的头上好了,不过,得饶人处且饶人,他们如意居自也不会赶尽杀绝,这会子,索性就借坡下驴,既还了七姑在女学对九娘的提点帮助,又坐实了六姑是此事主谋,只不过,帮着七姑捂住此事罢了,也是两厢便宜。 “我。。我相信六姑姑也不是故意的。” 说及六姑姑三个字时,九娘几乎是咬着牙将控制不住微微颤抖的右手攒的紧紧的,这才终究说了这么一句场面话。 而七姑瞧着九娘,刘妈妈还有春草三人,委实没有追究六姑伤人的意思,立时,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了大半,之后,便眼含感激道 “九娘,你年岁虽小,却委实大度贤惠,不过,你的委屈也不能白受,我母亲现如今在荣养堂陪着三伯母以及万家表嫂走不开,待回了老四房,定会责罚我六姐,谅她再不敢有下次了。” 又侧过头对着春草,更是从袖中拿出个青花瓷瓶塞到了春草的手中,那厢一边说着话,一边退手上戴着的金镯子。 “春草,我瞧你手上的伤,也颇为严重,这是我父亲自扬州康寿堂寄回来的密药,对外伤最是好用,今次的事,事关六姐的名声,不宜宣扬,所以,也就没有备什么汤药补品,这个金镯子,是至宝斋打的,全当是替六姐的赔礼了,还望春草莫要计较我六姐的莽撞唐突。” 至宝斋可是金陵城最好的首饰铺子,里头的首饰便是如沈家姑娘太太们想打,也是要等上一个月半个月的,价值可谓是高到云端里头去了,且这至宝斋的金镯子还沉甸甸,便是忽略式样以及至宝斋的名头,寻常人家,只这一个金镯子,便也能一辈子吃喝不愁了。 这会子,再瞧着被七姑一把戴在自己腕上的金镯子,春草便觉着自个儿的手腕十分的热烫,立时就连连摆手,欲退下金镯子,却反被七姑一把按住了双手 “我晓得春草你是个实诚性子,怕是瞧了这金镯子价值不菲,不好意思拿,可是春草,你便是奴儿,也是个姑娘家,如今因着我六姐伤了手,且不论你掌心会不会留疤,便是要捂下此事,也着实要费好一番的口舌呢!更何论,此事,着实是我六姐的过失,咱们金陵沈家这两百多年来,也没有因着脾气急就伤了奴儿的先例,但求春草,刘妈妈,九娘,你们万莫将此事宣扬出去,我六姐姐纵使有错,却也不至于要背上一辈子都洗不掉的刻薄名声呐!” 话已至此,春草也不好再将金镯子退下还给七姑,之后又朝刘妈妈看了一眼,瞧刘妈妈点头示意她收着便是,春草这才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 “善姑娘请放心,我们姑娘先前就交代过奴婢,万不能将此事透出半个字去,不论是谁提及奴婢的手伤,只说奴婢给姑娘做鞋袜时,不小心被剪刀划伤,绝不会传出别样个口舌来,万幸奴婢的手伤着时,是在寝屋里头发生的,如意居,也只姑娘,奴婢与刘妈妈三人知晓内情罢了,至于纯姑娘那头,烦请善姑娘通个气,此事能捂下最好,倘捂不住,也别传出两样的话,于纯姑娘的名声有碍。” 话说到这儿,七姑便再也没什么好担忧的了,只不过,一想起将才来时,六姑还一口一个九娘泼她脏水,七姑自来晓得九娘是个怎般的性子,惯是个怯弱胆小的,素来只有旁人欺负她的,又才三岁的小人,哪里有那等污糟的心思,只怕这一次,自个儿家的六姐又犯了女学里头的惯爱欺负九娘的事儿,万幸,九娘性子弱,更不是爱传口舌是非的,也不枉自个儿备了厚厚的礼,代六姑赔罪了。 如意居事了,七姑自是要回到荣养堂,眼下虽说九娘愿意帮着捂下此事,可事关六姑名声,万万不能大意的,这会子,她的母亲,四老夫人刘氏还在荣养堂里头与老夫人以及卢氏说着话儿,且还有钱氏作陪。 所以,这也是七姑没能第一时间透给自个儿母亲刘氏的因由,知母莫若女,七姑自知刘氏是个护短的脾性,倘在自个儿家里头,关起门来,刘氏是老四房的当家主母,怎般护短都成,可,倘在荣养堂教她晓得六姑伤了九娘婢女的事,只怕此事非但捂不住,还得尽数推到九娘头上去,想想父亲自幼受了老三房的三老夫人与三老太爷多少关照,七姑就越发不敢透出分毫去。 好在六姑虽蛮横了些,可也晓得进退,在荣养堂时,只私底下无人瞧见时,才给了七姑几个白眼。 而七姑一直惴惴不安的随着刘氏从荣养堂告别,回了老四房的墨香厅,并一改往常的柔顺,屏退了侍候的奴仆,这才在刘氏的诧异以及六姑的黑脸中,母女三人关起门来说话。 七姑一袭阐明原委,立时就将六姑气的暴跳如雷,直一步蹦到七姑的身前,拿手指戳着七姑的额头恨恨道 “翠柳就是个蠢的,她的话,你也信,我都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是九娘跟那个春草贱婢陷害我,是她们如意居的主仆合起伙来泼我脏水,你到底是我嫡亲的妹妹,还是如意居的姐妹。” 七姑被六姑一番泄愤似的指指戳戳,直戳的额头生疼,并红了一片,这手心手背都是肉,刘氏自是一步跨到姐妹二人的中间,用自个儿的身子隔开了二人,生怕姐妹俩再有个好歹来。 “六姑,你瞧瞧你,说话就说话,冲你嫡亲的妹妹发哪门子的火,你该气的,也是钱氏生的那个榆木疙瘩。” 刘氏一边心疼的揉着七姑的额头,一边又侧过头去放软了声音冲六姑道 “你又不是不晓得,你妹妹素来是个柔顺的性子,少不得被外头那些人糊弄了去。” 话到这儿,刘氏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冷光 “哼!原本以为只是愚钝不堪教的,不成想,这小小年岁,话还说不全呢!就晓得算计人了,不过,也不瞧瞧算计的是谁,如今这般年岁,主意都敢打到咱们老四房的嫡长女头上来了,真个儿当咱们老四房都同你们父亲一个样,惯来只会对他们老三房俯首帖耳,还当是受了天大的恩惠。” 几乎是磨着牙的时候,刘氏原本揉着七姑额头的手就揉到了满身委屈的六姑脑袋上。 “六姑你放心,此事,万万不能善了,有本事泼你的脏水,便要有本事受着我的怒火。” “哼!九娘那个小贱人,总有撕巴了她的时候。” 七姑瞧见刘氏与六姑满眼的恨意与笃定,惊的一颗心猛的快要蹿出嗓子眼的那一刻,便听扑通一声,待刘氏与六姑侧头时,已然瞧见七姑直挺挺的跪在了她们的身侧,此时正涕泪俱下的捂着心口十万分的痛心疾首 “娘,六姐,九娘已经答应绝不透出半个字去,九娘素来胆小怕事,性子再怯弱不得,万万不敢徒惹风波的。” “娘,你纵使要对九娘下手,也得顾着沈家规矩呀!再不济,想想六姐呐!但凡此事闹大,六姐的名声还要不要,爹爹倘是晓得娘为了六姐出手对付九娘,爹爹心里 24. 第二十四章 [] 夏初的金陵,天已然热的很了,幸而如意居的秋千宴,听了五娘的建议,放在了辰正时分,姑娘们伴着夏日的晨风,年岁小的如十娘,娇姐,一人一换的荡着院里的秋千,无需各自随侍的丫鬟服侍,十娘与娇姐两位小姐妹,便亲亲热热的,你推我一下,我助你一把,自是玩的快活。 而十娘惯来贪嘴,这会子又是姐妹们的小聚,更是比平日里少了几分规矩,便也就不似往日里藏着掖着,而是明晃晃的在手中攒了一块桂花糕,边荡着秋千边咬上一口,好生的满足,一时间,咯咯咯的笑声也就不断的从十娘的口中往外飘。 而年岁稍长一些的,四娘,五娘,六娘,七娘以及香姐,则一众围坐在院里靠墙根的老梅树下两张石桌前,七娘,香姐,六娘,一个抚琴,一个吹笛,一个作画,着实给秋千宴凭添了几分文雅墨气。 五娘则一会儿跟四娘咬耳朵,说几句私房话,一会儿又照顾着秋千宴的主人九娘,想着她年岁小又娇怯怯的,自是帮着她招待众位姐妹,不至于冷落了哪个。 而刘妈妈则统领着如意居丫鬟婆子,穿梭在各位姑娘间,一会儿端茶倒水,一会儿添置果子糕点,一会儿又奉上早就备好的各色精巧的玩意儿,只当做哪位姑娘才情独占鳌头的彩头。 一时间,姐姐妹妹们倒也尽得其乐。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不到的功夫,便瞧见老夫人院里的二等丫鬟荷香领着两个小丫鬟,各拎了两个双层富贵花开的紫檀食盒入得如意居来。 荷香领着两个小丫鬟给九娘福礼后,便在众位姑娘以及一众丫鬟婆子惊奇的目光中,将手中的食盒放在石桌上,之后,边朝九娘回着话,边打开了食盒。 “老夫人自晓得九姑娘病好了,还办了秋千宴,便催促着奴婢赶紧送了一应吃食来,全当是凑个趣。” 九娘办秋千宴,得了老夫人凑趣的吃食,这可是长了大脸的好事,见九娘那厢愣愣的还在攒着话,刘妈妈作为如意居的管事婆子,自是得回护九娘的面子,不至于当着满院子的姑娘以及丫鬟婆子的面,就让九娘落下个愚钝不堪,呆板木纳的印象。 于是,还不等九娘攒明白一句话,刘妈妈一把便握住了荷香的手,笑着热络起来 “老夫人慈爱,劳烦荷香姑娘走这一遭了,我们姑娘自感激的很,既是来了咱们如意居,荷香姑娘不如随老婆子吃一杯茶再回荣养堂便是,全当为今个儿的秋千宴添个彩了。” 见刘妈妈亲热的拽着自个儿的胳膊就要往茶水间去,荷香虽是荣养堂屋内侍候的丫鬟,却也只是个二等的,哪里好当真随刘妈妈去吃茶,也便笑着推辞道 “刘妈妈用不着同我客气,本是要讨个喜气再回去的,只不过,荣养堂屋里头还有事儿,哪有功夫吃茶,待下次得了空,不必刘妈妈多说,我必是要来如意居讨一杯茶吃的。” 见荷香不愿多留,刘妈妈也不坚持,只又陪着笑脸热切的相送。 “荷香姑娘得了空尽管来吃茶,我们姑娘年岁小,便也就喜欢热热闹闹的,此次烦请荷香姑娘回去,好生代我们姑娘给老夫人说声好道句谢,老夫人一片爱护之心,我们姑娘人虽小,却也明理知事,心间自是感激的很了。” 待送至如意居的院门处,刘妈妈不动声色的拿自个儿的身子挡住了跟着荷香的两个小丫鬟的视线,并自袖中摸出一盒刻着至宝斋字样的胭脂,一把塞到了荷香的手中,而另一厢的荷香见刘妈妈此举,好似习以为常了一般,也不多同她客气,从从容容的便将胭脂塞入了自个儿的袖中,只是再开口时,便笑的见牙不见眼。 “九姑娘小小年纪便将这秋千宴办的似模似样,此番回去,我定是要好生在老夫人耳朵里念叨几句的。” 荷香这边与刘妈妈客套了几句,另一边,围着石桌的几位姑娘已然停下了各自的玩乐,改儿瞧起了老夫人凑的这一份趣儿来。 而老夫人所谓的凑趣,当真是凑趣了。 六个食盒,统共装了十二样吃食,而吃食也不多稀奇,都是些杏儿,桃儿一类夏日里常见的果子,只不过,每个果子上都雕了秋千宴三个字,字下方又刻了一个拇指指甲大小的秋千图案,端的是意趣横生。 瞧见那些果子上的秋千,姑娘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开始七嘴八舌的说笑起来。 “姑祖母可真是有心了,竟每个果子上都刻了秋千图,当真是开眼了。” 香姐毕竟是打锦州来的,头一遭见识到老夫人的添趣,自是惊诧不已,而坐在她身侧的七娘,到底是九娘一母同胞的姐姐,自是得帮衬九娘几分,这厢见香姐惊奇,便搭了话茬,不至于让香姐受了冷落。 “的确是,九娘这秋千宴有了祖母这凑趣的果子呀!可是更添几分乐趣了。” 而紧挨着七娘落座的六娘,目光在几碟果子上梭了下,便也就兴致缺缺,这会子听到七娘的话音,倒是波澜不兴的应了声 “祖母呀,最是慈爱,咱们姐妹,不论谁办个小宴,总能想方设法的给咱们姐妹添几分趣儿。” 六娘话罢,便也就起身,又继续她那未完成的老梅嬉戏图去了。 而另一厢的十娘,一见石桌上添了好几碟的果子,哪里还顾得上跟娇姐荡秋千玩乐,立时就从秋千上跳下,又忙不迭的跑到石桌边,急急忙忙的挑了个最大的桃子,只瞥了一眼上面秋千的图案,口中不知咕哝了句什么,便一口将桃肉咬到了嘴里,立时汁水四溢,口齿留香,十娘倒是满足的很了,只急的一直随在身边侍候着的红桃不断的拿帕子给十娘擦拭嘴角边的桃汁,生怕十娘在众人眼里印象更为不好,可十娘却无知无觉,忽而又欢喜连天的道 “祖母赏的桃子就是甜,嘻嘻,我能吃三个。” 十娘此番贪吃的童言童语自是逗得姐妹们乐不可支,只六娘笑罢,停了手中作画的笔,又补了一句 “哎哟!十娘,你这个贪嘴的,手上的桃子都快赶上你脑袋大了,也不怕吃多了不好克化。” 六娘这一声落地,更是惹得众位姐妹笑声不断,然而此刻的十娘哪里管他人是否笑话自个儿,只径自吃的欢快。 十娘这个小插曲过后,六娘便彻底丢开了手里的画作,改儿一边拿起桃子打量着上面的秋千图案,一边拿眼朝院门的方向望了眼,适才道了声 “我记得八娘最是爱这汁水多的桃儿了,平日里就属她什么事顶是往前头凑,今个儿倒是奇了,祖母的桃儿都来了,也不见八娘的影子。” 提及八娘,只见原本热络的气氛一时间陷入了古怪的沉默,毕竟,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亲自经历了玉哥儿折了胳膊那件祸事的,究其根本,八娘便是那始作俑者,这是任谁都心知肚明的事儿。 更何论,道出缘由的,还是九娘身边的丫鬟春草,以至于,便是秋千宴已然开始了有半个时辰之久,众位姑娘虽未瞧见八娘的影儿,却也未曾有人发出一声问,就好似默契使然一般 25. 第二十五章 [] 兴许是九娘办的第一个小宴,那厢老夫人才凑了趣,这厢,钱氏,便指了得用的钱婆子,领着几个小丫鬟,捧着六大攒盒的吃食,珠花,胭脂水粉为此次的秋千宴添个彩头。 钱婆子将将命小丫鬟将攒盒里的彩头放到石桌上,那头便当着几位姑娘的面,笑呵呵的给九娘福礼,并将身后的二等丫鬟迎玉推到九娘的跟前,迎玉自是恭恭敬敬的给九娘福礼,只不过,钱婆子这一举动,看似寻常,却并不简单,刘妈妈立时就看的心下疑窦顿生。 迎玉是钱氏屋里头服侍着的二等丫鬟,九娘又是钱氏所出的嫡次女,每日请安,几乎都是迎玉打的帘迎的人,自来熟识的很,怎生钱婆子这会子要多此一举的把迎玉推到九娘跟前,又不是那不认识又与钱婆子沾亲带故的小丫鬟,好趁机推到主子面前认认脸。 任刘妈妈心里头越想越吃惊,那厢的钱婆子却给刘妈妈乃至九娘笑着解了心头惑。 “太太晓得九姑娘今个儿办秋千宴,这不,特意凑了今日的喜气,想着九姑娘院里头的大丫鬟夏花患了隐疾去了庄子上,这一时半会儿的也回不来,却也不能让九姑娘受了委屈,便索性将自个儿屋里头的丫鬟指派过来,想来九姑娘也是清楚,迎玉堪堪八岁的年纪,已能独当一面,便是提了大丫鬟也使得,可太太到底心疼九姑娘将将失了夏花,难免心伤念旧,这不,索性提了九姑娘屋里头的春草顶了夏花的缺儿,想来有了春草时时刻刻的服侍,九姑娘也算有所慰藉,再调了迎玉来帮衬着夏草一起服侍九姑娘,倒是两厢便宜。” 钱氏择了秋千宴的时机,一方面不动声色的点出九娘贴身大丫鬟夏花突然去了庄子上,是因着自身患了隐疾,立时便捂了所有乱嚼舌根的老货们的嘴,另一则,特意指派了迎玉过来,只当了如意居的二等丫鬟,还明言,因着九娘不舍夏花,这才提了身边的老人春草,为了九娘能够在众人面前落一个念旧宽仁的形象,可谓是煞费苦心,只是苦了迎玉,原本当家主母屋里头的二等丫鬟,如今只如意居一个二等丫鬟,虽同是二等丫鬟,可其中的落差,可谓是一落千丈也不为过的,不过,迎玉到底只一个小小的奴儿,她心里头的各种苦楚,谁又能在意,她又敢埋怨谁。 显然,此刻不论刘妈妈也好,刚刚提了大丫鬟的春草也罢,乃至九娘也好,他们主仆三个,心里头或多或少都晓得,夏花被撵出如意居后,春草因着护主有功,迟早要填了夏花的缺,只不过,钱氏把她屋里头的迎玉拨过来,且只给春草打下手,倒是出乎了主仆三人的意料,这其中,便是当事人之一的春草,内心的冲击最大了。 而此时此刻,钱氏拨了屋里头得力的二等丫鬟来如意居仍然只当个二等丫鬟,可谓是给足了九娘的面子,毕竟,一个当家主母屋里头的二等丫鬟,那是何等的体面,何等的风光,这厢却因着九娘院里头缺人手,便拨过来服侍九娘,此番抬举,可谓是只有嫡亲的娘才会如此给姑娘做脸了。 这会子,便是往日里一直受人仰慕的七娘,也只有羡慕的份儿了。 一时间,几乎所有目光都聚在了迎玉与九娘身上,心里头羡慕九娘得了大脸的有,惊叹钱氏待九娘头一遭越过了七娘的有,揣测着迎玉是否不甘屈居小小如意居而搅风搅浪的亦有。 正在众人心思各异时,迎玉已然一个头磕在九娘的脚边。 “奴婢给姑娘请安,从今往后,奴婢便是如意居的人了,烦请姑娘赐名。” 刘妈妈本暗自琢磨着迎玉只来如意居给春草打下手,长脸的确是长了大脸了,可,倘若迎玉心里头含怨,那便不是给九娘添福气,而是添堵了。 而此刻的迎玉,不论是满腔的恭敬之语,亦或者满眼的处变不惊,丝毫不似作伪,瞧到这儿,刘妈妈适才舒了口气,这厢见九娘的目光落在迎玉身上,却没接话,这满院子的姑娘,奴仆瞧着,迎玉又是新进如意居头一日,这会子更是跪在地上等着九娘赐名,自是不好怠慢。 心里头暗暗盘算一番,刘妈妈便笑着一边替九娘扶着迎玉起身,一边则热络的抓着迎玉双手不放。 “迎玉姑娘此番能来如意居,咱们姑娘心里头别提多高兴,只是委屈迎玉姑娘,原本是太太屋里头得用的人,这会子却指派到姑娘的院子里来,可谓是大材小用了。” 刘妈妈一袭语重心长下,迎玉自是不卑不亢又双眸含笑,本就圆溜溜的眼睛,在含了灿然然的笑意中,倒是越发透出了几分的喜气来。 “刘妈妈言重了,奴婢只一个二等婢女,可担不起姑娘两字,妈妈本是好心高待,只怕会坏了府里头的规矩,日后便唤姑娘赐的名儿就是。” 迎玉再一次提及赐名二字,那厢九娘则想着此时已被贬去庄子上的夏花,心里头一派落寞苦涩,看来,夏花是万万没有回来的一日了,一想到这儿,九娘也便没有什么赐名的兴致,只满目忧伤的道了句 “索性便还叫迎玉好了,这名字换来换去的,也是麻烦。” 主子赐名,对于奴儿来说,那可是莫大的荣耀,又怎么会是个麻烦。 九娘此言一出,可谓立时在满院的人心中掀起了千重浪,倘是此言传出去,只怕是凭添口舌,又得气的钱氏心肝痛了。 正当刘妈妈急的脑门子起了一层密汗,想要说什么来找补时,却见迎玉笑着应出声 “姑娘心地纯善,以免奴婢改了名儿,日后爹娘老子以及小姐妹们唤起奴婢来不甚利落,只以为添了波折麻烦,不过姑娘有所不知,如今呀,清正堂早已有了新的迎玉,只烦请姑娘另赐婢女一个名儿了,奴婢只有满心欢喜感激姑娘的份儿,哪有嫌麻烦的道理。” 有了迎玉这一番言语圆场,刘妈妈再看向几位姑娘眉头舒展,以及满院子的奴仆不再瞧笑话的目光,立时就松了口气,也便对迎玉有了几分感激与亲近。 而九娘听着清正堂已经有人取代了迎玉,心里头惊诧的同时,自是生出一派悲凉。 没想到,迎玉这人前脚刚来如意居,后脚清正堂便有人顶了迎玉的缺不算,更是顶了她的名儿,想来这便是唐先生所说的人走茶凉的意思了。 暗自悲叹了一阵,九娘这才搜肠刮肚的想了个名儿 “那便叫做夏朵好了。” 花朵,花朵,没了夏花,来个夏朵,清正堂的迎玉被取代了,可是如意居的夏花绝不会被取代,哪怕是只是一个名儿,也不可以取夏花而代之。 “奴婢夏朵,多谢姑娘赐名。” 秋千宴好不热闹,可因着六娘此前一句话,被众位姐妹记上心头的八娘,正满脸愤愤不平的抓着一支狼毫不断的在纸上乱写乱画,嘴里更是恶狠狠道 “都是九娘那个贱丫头,平日里惯会装相,现在我被祖母罚了抄女戒一百遍,族规一百遍,岂不是正好趁了她的心。” “以后走着瞧,待我抄好了女戒跟族规,定要好好收拾九娘那个小贱丫头。” 八娘这厢骂的咬牙切齿,而马婆子却听的胆战心惊,幸而她了解八娘的性子,今遭这般被老夫人罚抄,且不抄完不允出顺心居院门,八娘说什么都得闹上几场的,好在小丫鬟们早早被指派到 26. 第二十六章 [] 瞧着迎玉赐名为夏朵,钱婆子也便功成身退,早早的回了清正堂,而院里头的几位姑娘亲眼瞧了九娘得了一个婢女,自有一番祝贺。 一时,有说以茶代酒的,有说今个儿这难得的喜气,当真吃几杯水酒又何妨的,亦有说不如吃些花酿,果酿的。 九娘素来笨嘴拙舌,这厢瞧着几位姐姐,几乎一人一个意见,脑袋立时就嗡嗡嗡的响个不停,又哪里辨的出吃茶好还是吃酒好,只晓得如今待五娘亲近些,便以五娘的主意为好了。 “春草,夏朵,你俩随刘妈妈去拿些花茶,花酿,果酿来,五姐姐说的极是,我与姐姐,十娘,娇表姐年岁小些,便只吃些花茶,全当以茶代酒,至于其他几位姐姐,则年岁稍长些,想来吃几杯桑酒,荷花酿,也无甚大碍。” 九娘每每在姑娘们扎堆时,都是瑟缩在角落里不言不语,偏生又是个年岁小的,以至于在老三房几位姑娘的眼里心里,倘是旁人不提及,多半会让人忽略了她的存在,今个儿这一叠声的吩咐,倒是立时让老三房的几位姑娘有几分刮目相看。 果然,姑娘大了,总会知礼知事的,便是如九娘这般笨嘴拙舌的,如今都能舌头不打颤的吩咐奴仆行事了。 而其间的六娘,则微微怔大双眸,眸光更是在九娘身上落了片刻,随后,便在石凳上正了正身子,面上倒也显不出什么来,只是抿了抿嘴,再开口时,那言语却显得有几分意味深长了。 “想来五姐姐这张巧嘴儿,真个儿是让人疼的,竟连九娘如今待五姐姐也倍是青眼了。” 九娘到底年岁小,听到六娘最后的青眼两个字,自是双眼锃亮的盯着五娘不放,而五娘是个什么主儿,六娘那话音刚落,便晓得她因着九娘听了她将将提出年岁小的姑娘以茶代酒,年岁大的姑娘则喝花酿果酿,这话里话外,倒是有几分酸气了。 对此,五娘也不论六娘话里话外的意思,更不管六娘是不是坐的背脊挺直,自是大喇喇的只手环上六娘的肩颈,立时就惹的六娘眉头紧蹙,却也不好在众目睽睽之下,拂了五娘没规没矩的手,只是本就坐的笔直的脊背又添了几分僵硬而已。 然而五娘对六娘身体的僵硬却好似浑然不觉,反倒是眯起一双笑眼,又得寸进尺的直拿自个儿的脸逼近六娘的视线,立时便又惹得六娘一阵僵滞。 “瞧瞧,瞧瞧,六妹妹难不成是吃味儿了!九娘不待六妹妹青眼,五姐姐待你青眼可好!” 五娘一语笑罢,索性将整个脑袋都搁到六娘的肩上。 而那厢的六娘,一时觉着五娘一如既往的胡搅蛮缠,一时又听着其他几位姑娘被逗的前俯后仰,哪还有平日里半点大家闺秀的样子,再瞧着五娘那近在咫尺并一脸笑嘻嘻装痴扮傻的样儿,六娘立时便笑也不是,恼也不是,至于将才心里头那点子不舒坦,倒也都尽消了。 “嘻嘻!十娘也喜欢五姐姐,五姐姐也快来青眼待十娘罢!” 十娘瞧着石桌旁的几位姐姐一个个笑的了不得,也便从秋千上跑了过来凑热闹,嘴里更是嚷了这么一句,更是惹得几位年岁稍大的姑娘,直笑的捂着肚子乱颤。 而六娘到底只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罢了,又惯来要脸,哪里经的起五娘拿她作筏子逗趣,立时便在几位姐妹的笑声中,羞赧的冲着五娘跺了跺脚,自是双颊染红的起身朝一旁急走了两步,避开了五娘那缠人的手与脑袋的那一刻,哪儿还有平日里的端方傲然,全然一副似怒还羞的娇蛮模样,不过,嘴角到底也随着众位姐妹上扬出一道好看的弧度,显然是雨过天晴了。 一阵笑闹过后,花茶来了,花酿酒酿也满上了,而六娘便也重新在七娘身旁落了座,左手端起白玉盏中的桑酒,右手则拿了云锦双面绣蝶戏牡丹的团扇遮住了半张娇小的瓜子脸,适才浅浅抿了一口,自觉着口齿留香,只不过,心思一转,便立时放下手里头的桑酒,只拿着团扇,缓缓扇着的同时,便也开口对着几位年纪稍长的姑娘道 “现下,茶也有了,酒也有了,便是连四婶添的彩头,我将才瞧了眼,那十盒胭脂,是至宝斋这个月才出的雨出新荷,而那十根琉璃珠钗,则是自宁波府来的舶来新品,既然四婶添了这两样上好的彩头,不如咱们几位姐妹,便就着彩头,茶酒,比试一下琴棋书画,谁拔的头筹,谁便可以拿一样彩头,倘是谁略逊一筹,那便要自罚一杯。” 六娘的提议将将落地,便见之前她作画时,抚琴的七娘以及吹笛的香姐,立时就点头赞同。 “正是六姐姐说的这个理,咱们姐妹都是自家人,只小姐妹间的比试,倒也不碍什么。” “我们锦州自是比不得江南女儿家琴棋书画,烦请各位姐姐妹妹,别笑话我就是。” 有了七娘与香姐相继出声,琴棋书画的比试,几乎是板上钉钉了。 而四娘再有两个月便要嫁人了,她的琴棋书画虽不算多出众,却也拿的出手,拔不拔的头筹倒也无关紧要,只当凑个趣,与几位妹妹多亲近亲近罢了。 然而却愁煞了几个年岁尚小的姑娘,如一脸纠结的九娘,满脸懵的十娘,还有一听到琴棋书画便不断瘪嘴垂头无声叹息的娇姐。 可此刻,不论是提议比试的六娘,还是赞同的七娘,香姐,以及无不可的四娘,与其说未曾注意到三位年岁尚小且明显一脸沮丧的姑娘,不如说,从未想过将她们三个年岁小的算到此番比试当中。 倒是五娘将三位小姑娘的脸色尽收眼底,立时便笑着应了句 “比试倒也可,不过,也不据琴棋书画,但凡是自个儿有拿的出手的才艺,便都可比试。” 五娘此话一出,九娘倒淡然些,而十娘与娇姐两人的目光,一下子就亮堂了不少,显然,她们两个皆都在五娘将将一袭提议中,振奋不已。 然而六娘,却是一脸的不赞同 “五姐姐口中的不据,到底不据哪些个,可得似琴棋书画的雅趣儿,可不能什么偏的,乱的,都拿出来比试,与其那般只当做玩笑,还不如不比试。” 六娘与五娘也只相差一岁半,自小一个屋檐下结伴长大,自是比旁人多晓得五娘几分,这会子,显然不买五娘的账,倒是与她对上了。 作为远道而来的香姐,虽十分赞同六娘的提议,去有自知之明,自是不好多言,而向来知礼,才情无双的七娘,到底年岁比之五娘六娘要小些,便是要开口,也得斟酌一二,毕竟,都是老三房的姐妹,且五娘与六娘又同是小二房的姑娘,只不过六娘是嫡出,五娘是庶出罢了,一时间,当真不能凭着个人的喜好,便拉了偏架,否则,这姐妹间的情分,要还是不要了。 四娘年岁最长,这会子也瞧出了六娘这一袭话当真是含了几分怒气,再瞧一眼依旧是一副笑眼微眯的五娘,看上去倒是无碍,立时便想劝六娘几句,但,五娘却自个儿开口圆了场。 “哎哟!我的好六妹妹,你好歹也疼惜疼惜我,四姐姐,还有几个小的,这满院子的,谁人不知六妹妹你的画技,那可是咱们族中姐妹无法比拟的,在坐的几位姐妹,又有谁能压你一筹。” 五娘一开口,立时便将六娘捧到了云端上,便是六娘想着恼,也寻不到任何理由了,正踌躇间,便被五娘一把拉起了手,更是亲亲热热的柔声哄道 “四姐姐马上要嫁做梅家妇了,倒也不愁没有胭脂珠钗,只是可怜我与三个小的,便是想讨了四婶添的胭脂与珠钗,这画作比不过六妹妹你,琴与棋更是比不过七妹妹,将将听香表妹那笛音,不说余音绕梁三日,三刻总也有的,我与三个小的,哪里又敢献丑。” 五娘一袭话,立时便说的四娘羞的双颊飞红,更是说的七娘与香姐直羞赧的笑而不语,至于与五娘相提并论的三位小姑娘,则一个个眼含期待的看着五娘。 “所以,三位妹妹,便让一回我们这几个才情弱上一筹的罢。” 话已至此,五娘的言语中又满满的都是风趣,便是原本双眼含怒的六娘,此刻也是一副想笑又觉着五娘惯来是个讨了嘴巧的,这不,也便抿紧了嘴巴趁了五娘的意。 “五娘你呀,偏生什么都敢拿出来说,便是连自个儿的短处,也能说出花儿来,还拽上三个小的给你助阵,你这脸皮呀!倒是越发厚了。” 四娘一番笑言后,自是惹来几位姑娘的笑声不断,便是六娘也忍不住噗嗤一声打破了满身的周正愤然。 “五姐姐惯来便是这般模样,日后也不知哪儿家讨了去,可是要头痛的很呢!” “呵呵。。似五表姐这般的妙人儿,不论去了哪家,定是那家的福气。” 此刻,见年岁稍长的几位姐姐都一个个眉开眼笑,而三个年岁小的,如娇姐,只一味跟着笑,九娘则目光随着五娘流转,只是十娘在痴痴笑了一阵后,便满含期待的拿将将吃了桃子尚来不及净的手,黏腻腻的便托在了自个儿肉嘟嘟的下巴上,目光则直勾勾盯在那五色琉璃珠钗上,口中更是呐呐道 “我最拿手的便是吃,不如我再吃两个桃儿,想必各位姐姐 27. 第二十七章 [] 九娘一袭话落,其间有说不尽的回护,便是素来古灵精怪爱逗趣的五娘,在这一刻,都被九娘回护自个儿且有几分笨拙的模样感动了。 一时间,望着身前,明明只一个三岁的小奶娃子,平日里更是说话都说不周全,此刻,正用她小小的身躯挡在了自己身前,好似前头即便是有着刀山火海或是洪水猛兽,亦不会错身半步。 几乎是头一遭,五娘觉着前所未有的鼻头酸涩,这或许是她来到这里,第一个,全心全意护着自个儿的人,虽说只是一个三岁的小人儿,可此刻落在五娘的眼里,却显得尤为的伟岸。 眨巴了几下眼睛后,五娘再瞧九娘时的目光,便也就多了不常有的温柔,禁不住揉了揉那柔软的碎发。 “看来,还是咱们九娘知我懂我,这小小的一个人儿,竟也晓得保护五姐姐了。” 九娘自是被五娘一袭笑言逗得双颊直发烫,那厢似母鸡护小鸡崽子的气势也就顿去无踪了,这会子,再想起将才竟然冲破了满身的僵硬与窘迫,倒也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勇敢一次。 相对于九娘与五娘之间的温馨,其他几位姑娘自然也各有各的心思,不过,到底九娘年岁小,平日里又胆怯惯了的,也就稀奇的瞧着九娘难得胆壮一次,便也就索性丢开不管,继续想着胭脂米的爹娘去了。 “好了,好了,相信几位姐姐妹妹也等不及揭开谜底了,为何花儿是胭脂米的娘,那便是花。。生。。米。。” 五娘说到最后有意一个字一个字的拖长尾音落地,几乎将几位姑娘齐齐砸懵,而五娘却趁着姐妹一头雾水时,便拍手笑道 “哈哈。。。姐妹们,是不是觉着这个答案很有几分道理,按照规矩,我赢了,那便挑支珠钗喽!” 还不待五娘随手拿了支五色琉璃珠钗的功夫,便见七娘最先觉出味儿来,立时便拿绣了小荷尖尖双面苏绣的帕子掩住止不住上扬的嘴角 “五姐姐。。咯咯。。五姐姐当真喜欢逗咱们姐妹的趣儿,何曾想到,花生米呢!咯咯咯。。” 几乎在七娘的笑不可支时,其他几位年岁稍长的姑娘,便一个接一个的想明白了花生米的意思,立时便有一个算一个,皆笑的前仰后伏,六娘更是嗔怪的朝着五娘跺了两脚 “起先我便说五姐姐惯是个嘴巧的,哪里想到花生米也拿出来逗趣了。” 四娘与香姐已然笑的身子直颤抖,直拿手指头在五娘额角戳了两下才罢休。 而娇姐,十娘以及九娘,在几位姐姐的笑语之中,这才彻底明悟过来,立时便有一个算一个,皆笑的了不得。 而在一众笑声之中,五娘才将将拿在手中的五色琉璃珠钗便戴在了九娘的左边的发髻小揪揪上。 “喏!九娘好容易回护我这个五姐姐一次,五姐姐我便借花献佛给你戴朵珠钗好了。” 九娘万万料不到,自个儿只不过勇敢了一次,五娘便拿了赢来的珠钗戴到了自己头上,自是羞赧又雀跃的两颊连着脖颈通红,嘴巴直张合好几次,却不晓得应些什么话才好,而一旁的娇姐却急不可待道 “五表姐,再说一个似此般花生米的问题吧!这也太有趣儿了。” 娇姐这一句满含期待的话语落地,几乎正中几位姑娘的下怀,此时此刻,不论是笑的连话都说不出的四娘与香姐,还是嗔怪又跺脚的六娘,或是拿帕子掩嘴而笑的七娘,亦或者几个年岁小的,皆眼露希冀的看着五娘。 那意思再明显不过,只盼着五娘再说一个似花生米的问题,容她们姐妹几个再猜一猜,毕竟有了花生米在前头,后头,她们便也就晓得怎么猜了。 而五娘也不扭捏,满口便应下了。 “好吧,那我便再说一个,按照规矩,倘是谁答对了,谁便挑个彩头。” 这一刻,便是九娘在内,都跃跃欲试的等着五娘的问题,倒也不是为了彩头,当真是冲着问题的趣儿去的。 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克己守礼的大家闺秀,又有谁,何曾听过,似五娘这稀奇古怪又轻易挑起她们趣儿来的问题的。 而娇姐显然最为兴奋,那厢还不待五娘开口,便直接抢着回答 “五表姐,我晓得花儿的爹娘是谁,是。。” 那厢娇姐的话音还未落地,只听六娘,七娘,香姐,连同四娘混在一块的声音,几乎不约而同的落地。 “笔” “妙笔生花。” 见她们一个个都识破了自己的套路,五娘索性耸了耸肩,笑的一脸无奈。 “你们既是都晓得了,那便算你们赢了这一次。” 还不等几位姑娘一个个喜滋滋的挑彩头时,五娘却又挑眉道 “那下面我便再问个与上头不同的问题,你们且猜猜。” 一听五娘的言下之意,几位姑娘心知五娘要变了思路,虽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却也打起了十二分好奇的心思来。 “在一个森林里,据说那里住着神仙,有一天,老鼠偷吃了一颗仙桃,从此以后老鼠便会飞了,可是那将将会飞的老鼠却被一条大蛇给吃了,而吃了老鼠的蛇也便会飞了,那么,请问诸位,在同一个森林里住着的乌鸦是怎么会飞的?” 几位姑娘只当五娘会像此前花生米那般直接提出问题,不成想,五娘却说了一段故事,又是森林又是仙桃又是老鼠大蛇的,正听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却不曾料,五娘立时就话锋一变,问出了乌鸦怎么会飞的问题,这不,娇姐几乎想也不想一口答道 “我晓得我晓得,定是那乌鸦吃了大蛇,所以便会飞了。” 然而荡着秋千的十娘却眼珠子一转,十分天真的问了句 “可是五姐姐说了,吃了老鼠的是一条大蛇,乌鸦那般小,怎般能吃的了那大蛇?” 六娘与四娘则忙不迭的相继道出声 “对对对,乌鸦太小了,吃不得大蛇。” “想那乌鸦被大蛇吃了还差不多,难不成,那乌鸦也偷吃了一颗仙桃不成。” 几位姑娘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七娘突然双眼放出了光来,进而兴奋的双颊都染上了几分红晕 “我晓得了,五姐姐又拿咱们姐妹几个逗趣了,乌鸦本就会飞,又哪里要偷吃仙桃,或是吃了大蛇。” 说出答案的七娘顿感满身的骄傲,忽而又转过双眸,紧紧盯着五娘笑道 “五姐姐,是也不是。” 五娘则回以一笑道 “的确,乌鸦原本就会飞。” 五娘话音一落地,只见几位姑娘急的跳脚的有,笑着戳她额角的有,满心期待五娘接着问问题的亦有。 “哎呀,五姐姐,怎么可以这般坏,总拿我们姐妹几个逗趣。” “不成不成,五表姐再说一个问题,这一次,我一定能答的出。” “呵呵呵。。五娘呐!年底你都要及笄了,怎生还这般淘气。。总也长不大似的。。呵呵。。” 比试到最后,竟成了五娘独家问问题,这会子,便是院里服侍着的丫鬟婆子们,一个 28. 第二十八章 [] 钱氏倒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那厢心里头正盘算着哪些个好人家的嫡子与五娘相配,第二日就着荣养堂请安后陪着老夫人话家常的时机,便想着将自个儿与五娘说一门好亲事的心思,委婉的透给老夫人知晓,只要老夫人点了头,那么老二夫妇也不会有两样的话,五娘得了门好亲事,何愁她对九娘不会更加的上心,且自个儿还能落个贤惠好四婶的名声,简直是一举多得。 但,钱氏想的再好,却还不待她开口,卢氏已然一双丹凤眼满含笑意的踏进了荣养堂,俨然一副爽利又不拘小节的模样,哪里还瞧到出,那日在荣养堂,一双眸子淬了毒的凶狠模样。 钱氏暗道一声晦气,面上却半点不显,才将将瞧见卢氏两只脚踏进屋来,便热络的上前拉着卢氏的双手好一阵的嘘寒问暖,只不过,将才欲提及五娘婚事的话音咽下去,再寻时机也便就算了。 毕竟,就算再不待见卢氏,终归卢氏老夫人的娘家人,这厢又将将入了梅花巷做客,前头可是老夫人亲口提及五娘与顺哥做对的,倘当着卢氏的面提及自己要为五娘保媒,这不仅仅让卢氏觉得面上无光,更是让老夫人难堪了。 不论如何,大面总得过得去。 可,还不等钱氏心里绕了几个弯,顾忌着大面,但,卢氏接下来的一席话,几乎立时就震的她变了素来宽和柔顺的做派。 之后的钱氏,也不知自个儿是怀着怎样的一腔怒火回的清正堂。 只瞧得,在钱婆子遣退了屋里头的几个大丫鬟后,又不断的拿手在钱氏后背抚着顺了许久的气,钱氏的脸色也未见转好。 “太太可别被那起子猪油蒙了心的货色气伤了自个儿的身子。” 钱婆子劝了一句,再瞧钱氏,却仍因着气愤太过,而胸口不断的起伏急喘着气,钱婆子便只能再劝。 “老奴瞧着,老夫人不是那糊涂人,将将在荣养堂,老夫人虽未回绝,兴许是碍着卢氏是万家媳妇的面子,又是千里迢迢进的梅花巷,不忍当着太太的面落了自个儿娘家人的面子罢了。” “老夫人纵使不瞧太太的面子,总也得顾及嫡亲孙儿的前途,私底下,定会推了那桩婚事的。” 钱婆子说着话的功夫,已然倒了杯茶水递到了钱氏的手边 “太太喝口茶去去火气。” 然而钱氏当真被卢氏提及的婚事气的不轻,这厢随手接过茶盏,那厢便一气砸到了青砖铺就的地面上,立时,飞溅的茶水混着青玉瓷盏迸溅,便是离了一步远的钱婆子也被溅了满裙满鞋,更不要说钱氏自个儿了。 “哎哟!太太伤着脚没有,这鞋跟裙子都湿了,赶紧去了里屋换干净的。” 此刻的钱氏直捂着胸口,似乎真个儿被气的心肝疼,直双眼泛红并染满了冷凝怒气,又在钱婆子的体贴关心中,适才深深吸了口气,却始终压不下心中那股子愤然怒火,便也就咬牙切齿的朝着蹲在地上欲查看脚伤着没有的钱婆子连连摆手 “我这脚倒是无碍,只是这心,难受的要命。” 钱婆子一听脚没伤着,也便舒了口气,后又起身扶着钱氏在太师椅上坐下,便听到钱氏恨恨道 “那卢氏是个什么东西,一家子武夫,粗鄙无状的下贱胚子,也敢。。凭她也敢肖想我家勤哥儿,什么黑心烂肺的玩意儿,不过凭着是老夫人的娘家人,满府上下才抬举她一二罢了,真个儿觉着自个儿的脸比天还大了。” 钱氏一气骂完,还觉着不解气,又接着骂起来 “难道他们一家子眼瞎,便当所有人都是瞎的不成,就她那个嫡长女,要家世没家世,要才情没才情,比锅底子还黑的一张脸,哪里配的上我家要才有才要貌有貌的勤哥万一。” “我家勤哥,自小便才智过人,任谁不是赞不绝口,去岁便中了童生,倘不是冲着案首,凭着我家勤哥满腹经纶,去岁便能中了秀才公,便是明年下场,左不过才十四罢了,十四便成了秀才公案首,便是在沈家,十四岁的秀才公也是顶顶拔尖的,更莫说案首了,再出去游历个三两年,举人,进士,那也是囊中之物。” “那卢翠华凭什么敢肖想我家勤哥儿,就凭她家嫡长女比锅底还黑的脸,还是那武夫的出身,我家勤哥儿,以后可是要娶阁老嫡女的,就凭那粗鄙的万家女,想的美。” 钱氏一通骂罢,心里的怒火已然平息了不少,也便冷静下来,开始盘算接下来要做的事,适才一绕七八个弯的伏在钱婆子耳边嘀咕了半晌。 时光荏苒,一晃,便到了黄昏时分。 由于万家来人,四老爷沈立名下衙的十分早,这会子将将给老夫人问安并坐着说笑了会子之后,便也就回了外院的书房,待到回清正堂就寝时,便瞧见钱氏精神不济的歪靠在床头的大迎枕上,一双眸子红润润的,好似还有微微的肿,一看便是哭过的模样。 钱氏本就生的如珠似玉,便是生了三个子女,也便只让她丰满了一些而已,这会子,瞧着结发妻子,好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沈四老爷自是疼惜万分,疾步便坐到了床头,并抓着钱氏的双手,急切的问道 “这是怎的了,可是谁服侍的不妥帖,还是府里头出了刁奴,才说九娘办了秋千宴,改了愚钝的性子,也不该惹了夫人才是。” 见沈四老爷越想越歪,更是扯到好不容易才稍稍改好的九娘身上,钱氏心里头给了他一记白眼,不过面上却依旧一副含泪欲泣,并委屈的只把脑袋往沈四老爷的怀里缩,惹的沈四老爷直不断的抚着她后背,歇了好一会子,钱氏这才满含委屈的开了口。 “老爷晓得的,为了勤哥日后寻一门得力的岳家,更为了咱们勤哥的未来,妾身可是满口回绝了父亲母亲以及大哥大嫂亲上加亲的意思。” 听到这一句,沈四老爷倒是暗暗放下了心来,此事早在三年前就已经回绝了,此时就算钱家人再不满,也不好拿到明面上来说,至多私底下怪罪钱氏这个出嫁女罢了,也难怪钱氏暗自垂泪,诸多委屈,沈四老爷轻叹一句,便眼露几分愧疚与怜惜的拍了拍钱氏的后背 “莫不是岳丈岳母,还是大舅兄来信了。” 钱氏心里已然早早盘算好了说辞,这厢博得沈四老爷的满怀关切与怜惜,又觉着让沈四老爷误会自己娘家人不好,便立时接了一句 “父亲母亲以及大哥,左不过想亲上加亲罢了,又不是不知理的人。” 一句话罢,只见钱氏更是满面委屈的挤出几滴泪来,立时便让沈四老爷含在口中的话语一滞,这会子便是替钱氏抚着后背的手也不自觉柔了好几分。 话到此处,钱氏忽而一叹,这才双眸含泪的望着沈四老爷,直把沈四老爷的一颗心化为了一滩春水,这才开口 “唉!今日二表嫂当着我与母亲的面,便要把勤哥与香姐凑成对,勤哥可是咱们小四房唯一的嫡长子,将来咱们小四房可全指望着勤哥呢!婚事自然得千挑万选,也不是香姐不是个好的,只不过,为了勤哥,为了咱们小四房日后,总得挑个于勤将来仕途有裨益 29. 第二十九章 [] 月朗星稀,人心浮醉。 有了老三房当家主母钱氏有意替九娘筹办的秋千宴造势,加之五娘那几个问题着实意趣横生,一时间,竟在沈家女学,甚至是沈家族学中大半沈家子弟以及其他在沈家族学中进学的世家子弟口口相传。 至于勤哥,建哥,业哥,以及刚刚入沈家族学的顺哥,自也在下学后,回了老三房的外院,齐聚在一块,跟大厨房要了一桌席面,并特意点名要了花生米。 这不,嘴里吃着花生米,脑里想着颇多意趣的问题,自觉着今日这碟花生米格外令人回味无穷的有,手里捏了颗花生米,似捻佛珠一般的亦有,更有几位小兄弟时断时续的爽朗笑声。 “原不曾想是此般花生米!妙哉!妙哉!” “十弟,据说此般妙趣的花生米,乃是出自九娘办的秋千宴,只是九娘年岁尚小,只怕想不出此番意趣来,倒是要劳烦十弟改明儿好生问问九娘,到底是哪一位高人,竟有如此才思。” 九娘与勤哥儿乃一母同胞的嫡亲兄妹,且九娘自打入女学来,多是以愚钝不堪教的名声在族中悄摸的传扬着,便是勤哥,也自觉面上无光,如今九娘好容易得脸一次,勤哥听到建哥这一诉求,自想满口应下,可还不待勤哥开口,业哥便急急咽下刚入口的荷花酿,笑拍着建哥的左肩道 “哈哈,此事无需劳烦十弟,我自是晓得那位高人是谁。” 业哥此番爽朗的话音还未落地,便引得勤哥,建哥,乃至素来一脸正气肃然的顺哥都向他投去了兴致勃勃的目光。 而业哥也未有意卖关子,而是侃侃而谈的向他的三位小兄弟解了惑。 “诸位请好生想一想,九娘只一个三岁小姑娘,便是头一遭筹办宴席,也只会宴请家中姐妹,而如意居中服侍的,不是老妈子就是年岁不大的丫头,她们能有什么见识,便是有,诸如宴席此类与女儿家名声息息相关的事宜,也不会随意听从一个奴仆的笑言,所以呐!必然是参加了秋千宴的某一位才思与众不同的姐妹所想所为。” 业哥此话一出,建哥,勤哥立时就与业哥相视一眼,一眼之后,建哥与勤哥眼中疑惑顿解,一时间,只剩下顺哥一人不晓得这沈家三兄弟到底再打什么哑谜。 而业哥倒是做足了解惑的好兄弟的做派,立时就笑对着顺哥道 “顺表哥才将将入咱们府上没几日,自是不晓得咱们老三房中有一位古灵精怪又时常逗得祖母以及诸人开怀的姑娘。” 听及此,顺哥的脑中几乎立时现出五娘一脸促狭又笑语嫣嫣的模样来,心中的迷雾渐解时,面上也不自觉冒了几分的热气。 是了,花生米此般几个颇得意趣的问题,也只有五表妹那样与众不同的姑娘能想的出了,兴许是想得入了神,顺哥的手便不自觉抚上了自己还未行冠礼只可半束起的发髻,就好似那日被五娘作弄簪上的花,直到此刻都还簪在他的发髻上一样。 这厢,四位小兄弟还在就着五娘的几个问题吃酒谈笑,而另一厢的福瑞院,香姐却忧心忡忡的同卢氏坐在里屋话着私房。 “娘可瞧见四表婶离开荣养堂的脸色如何了,那日玉哥折了胳膊,四表婶心里必然不痛快,想来今日母亲当着她的面委婉提及两家亲上加亲,只怕四表婶的心里是万万不愿意的。” 不待卢氏气愤非常的接过话茬,香姐只理了理自己甚为不安的一颗心,稍稍顿了顿话茬,便继续往下分析道 “而姑祖母今日也未表态,明面上看,是为着沈家子孙婚事慎重思量,倘往深处想些,这桩婚事,只怕是咱们万家一厢情愿了。” 香姐在内室间坐立不安了片刻,心中思量盘桓不断,便是她自来聪慧惯了,如今也不过十二岁的少女罢了,此事又关乎她自个儿的亲事,倘换做别家女儿,只怕是定亲前,半丝口风都不曾知晓,而自个儿眼下却得为自个儿能否与沈家十哥儿结亲而思虑万千,倘说没有半点女儿家的羞赧害臊,只怕香姐自个儿也是不信的。 但香姐更加晓得的是,如今母亲明知不妥,却仍旧拿婚事与自个儿相商,倒不是母亲不知礼不知事,只是形势逼人,实属无奈罢了。 江南规矩重,金陵沈家规矩更是繁多,便是提及儿女亲事,往往也只是弯弯绕绕委婉试探,便是话音传出去,也不会教旁人听出半个字的不妥,更不会污了自家儿女的名声。 只这一条,便将背负着万家兴衰重任的母亲压的喘不过气,如今母亲看上去一如既往的爽爽利利的模样,只是故作牵强罢了,这些,香姐自是看在眼中的。 另还有,一则,她们出身锦州,地处边关,自来民风开放,每每儿女结亲前,倘两家关系亲密的,还可以通家之好,骑马踏青,倘关系疏离的人家,爹娘也会私下里同儿女说说未来妻子或是未来郎君的模样人品如何如何,二来嘛!也是母亲疼惜自个儿,毕竟是自个儿的终身大事,自然自个儿点了头,心里愿意,以后的日子才可过的顺顺当当,三则,母亲初入沈府,人生地不熟,又在锦州待惯了,也是头一遭来到金陵梅花巷,自没有江南当家主母的心细妥帖,玉哥,娇姐年岁又小,不惹事已是万好,大哥又按照世家大族的规矩只能待在外院,如今便是想见上一面,也是匆匆罢了,更何谈商量他的前程大事,所以,母亲现下能商量的也只有自个儿了。 香姐渐渐压下不断涌动的心绪,尽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只是一开口,声音还是夹杂了几丝不可抑制的颤抖。 “如今娘的话早已递了出去,倘日后姑祖母满口回绝了,娘与女儿的脸面是小,怕只怕,咱们前头已然拒了大哥与五表姐的亲事,这桩婚事再被沈家拒了,此后便是绞尽脑汁想要与沈家亲上加亲,终究要落了空,一则辜负了祖父与父亲的厚望,再有,大哥日后便是高中,也不会有比沈家更加得力的姻亲了。” 见素来知礼懂事且笑颜常开的香姐为着与沈家的亲事愁眉不展的模样,卢氏立时就心疼的一把将香姐搂在怀中,一边满眼愧疚的摸着她乌黑顺溜的发丝,一边则满含怒 30. 第三十章 [] 虽才卯初时分,可金陵的天光已然大亮。 九娘由着刘妈妈与春草服侍着穿戴齐整,更是特意让刘妈妈给自己插上了昨儿个五娘所赠的五色琉璃珠钗,对镜美滋滋的照了一番,九娘心里头只要一想到头上簪着五娘赠的珠钗,便乐的嘴角止不住的上扬,她这一份欢快,倒是惹得刘妈妈,春草乃至刚刚入如意居服侍的夏朵不自觉生出了几分欢喜。 夏朵虽是钱氏拨过来的人,但,按照往日的规矩,九娘每每请安,都是由着刘妈妈与一等贴身大丫鬟夏花服侍,倘是去女学,倒是夏花与春草跟着,毕竟如意居还需刘妈妈此等管事婆子掌着,自不好跟着去女学服侍九娘。 往日里,夏花自然时时刻刻随身服侍,至于春草嘛!倘九娘无事吩咐时,则会留在身边给夏花打个下手,而得了吩咐时,则往往需要在女学各处,或是女学与如意居间来回跑腿。 现下,夏花被撵去了庄子上,春草已是一等大丫鬟,自然得随身服侍着九娘,而夏朵则顶了原先春草的缺儿。 今个儿,沈老夫人并没有传话,老三房的姑娘可以去女学,便依然得留在老三房陪着万家的两位表姑娘,所以,夏朵也用不着跟着去女学跑腿或是打下手,也便留在了如意居暂时掌着事,而九娘则由刘妈妈与春草两人服侍着。 一行三人,正要踏出如意居的大门,像往日一般无二,先去清正堂给钱氏问安,再与钱氏以及七娘,十娘,勤哥,一块去荣养堂。 哪成想,还不待九娘三人将将踏出如意居的院门半步,便瞧见忽的从梨花木门旁蹿出个小黑影,几乎是呼啦一下,立时便吓的九娘连着刘妈妈,春草差点失声尖叫。 然而因为事发太过突然,又惊吓的心脏猛的骤缩,便是刘妈妈三十多岁的人,也一时间僵在了原地来不及反应,哪里发得出半点叫声,更何论年岁尚小的九娘与春草两个了。 稍待片刻,三人一个接一个从惊惶中回神后,便瞧得那个从墙角蹿出来的黑影,并不是什么恶狼猛兽,而是一个比九娘高出半个脑袋的男孩子。 再定睛仔细瞧清楚了一步开外的男孩子面容那一刻时,九娘三人倒是半口气未舒,反倒是越发将心悬了起来,并警惕的盯着眼前那个只手缠了一层又一层白纱布的男孩。 是了,这个男孩便是万家的表少爷玉哥儿。 当九娘三人僵在原地一动不动的紧紧盯着一步之遥的玉哥儿时,玉哥却立在那处,满身满脸不可一世的抬着下巴,几乎是用他的鼻孔在回视九娘三人。 就这么无声对视了三两个呼吸之后,九娘三人也终究摸不准这位万家的小祖宗到底是出于折了胳膊报复心切,还是本就在锦州无规无距惯了,哪里又猜的出玉哥作甚要这般冲撞了她们。 而玉哥儿虽被万家人放在手里心疼宠,却也能瞧的出九娘三人此刻面上毫无遮掩的警惕与游移不定,立时就两颊鼓鼓气嘟嘟的抬高本就扬的高高的下巴,直冲着被春草半掩在身后的九娘哼了声,这才满是不爽的开了口 “哼!想不到堂堂的沈家嫡女九表妹,不仅嘴巴笨,还爱睡懒觉,我在你院门前都等了有两三刻钟了,你怎的才出门,真是个又懒又笨的丫头。” 玉哥一开口,不仅没赔礼致歉,竟还青口白牙的要污了九娘的名声,立时就激的九娘面色因愤怒而薄红一片,春草则握紧了护着九娘的双手,倘不顾忌着身份,当真要好生朝那鼻孔朝天的万家表少爷脑袋上揍上两拳才是好的。 刘妈妈毕竟比九娘与春草年岁大好些,心下虽又是气恼玉哥蛮横无理,又是心疼自家姑娘无端受了惊吓,却终究要比九娘与春草想的多一些。 且不论玉哥莫名其妙的从院角突然蹦出来冲撞了她家姑娘,就他将才自个儿的话来看,堂堂一个万家嫡出哥儿,出个门,竟半个仆从没跟着服侍,更甚者,还在她们姑娘院门前鬼鬼祟祟的等了两三刻钟。 单单这么一桩事,别听玉哥一个五岁小娃子嘴上说的轻飘飘的,可若当真要闹大了,只怕玉哥的名声都得败光了。 刘妈妈毕竟是个奴才,又顾忌着玉哥远道而来,且还是九娘祖母的娘家侄孙,尚且年仅五岁,当真要闹的人尽皆知,只怕九娘也得遭鱼池之殃。 心里转了几圈,刘妈妈便已有了决断,稍稍欠身给玉哥福了一礼道 “咱们老三房的规矩,姑娘们,卯正时分去荣养堂给老夫人问安,而我们姑娘则是卯时不到起身,先去清正堂给四太太问安,之后便同四太太一块去荣养堂,倒也从未迟过半刻,只是不知玉表少爷怎生好端端的守在我们姑娘院外,身边也没个人服侍,好歹使唤个奴仆朝院子里唤一声,免得贸贸然冲撞了人落人口舌。” 本就是玉哥无礼在先,更何论先前因着玉哥折了胳膊一事,害得九娘不浅,这新仇旧怨的,便是玉哥只一个五岁小孩子,刘妈妈说到最后,嘴上也便没了多少客气。 然而玉哥此刻两只黑黝黝的眸子都落在被春草掩的只剩下半个身子加半张小脸的九娘身上,也没那个闲工夫理会刘妈妈话里话外的意思。 “喂!我折了胳膊都没找你算账,你昨日为何不请我荡秋千,就属你心眼小的跟针尖似的,不就是骂你一句哑巴嘛,有本事你别总是躲在奴仆的后面不做声,好像我是老虎会吃了你似的。” 刘妈妈本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却着实料不到他竟如此无礼,也便满脸肃容的欲替九娘回挡,却不成料,往日里素来怯弱口拙的九娘,竟在此时,握紧了颤抖不断的双手,又挪到春草挡不住自己的半步之外,适才鼓足浑身的勇气,攒好了话,昂着脖子冲玉哥回过去 “我昨日宴请的都是女儿家,玉表哥年岁虽小,却也是男子汉,自然不在宴请的客人之列。” 玉哥哪里料到九娘张口时,竟然如此噎人,那日才追着她说自个儿是男子汉不能簪花,眼下就用男子汉堵他的口,几乎是立时,玉哥就又急又气的两颊通红,不自觉的便怒的拿手直指隔了刘妈妈与春草两个人的九娘。 “你。。你。。” 九娘不喜玉哥,眼下自然也不管玉哥气的欲跳脚,只再一次鼓起勇气盯着玉哥快要喷火的双眸,不退反进的驳道 “且不说玉表哥好生莽撞无礼,难不成玉表哥一个奴仆不带,就是为了昨儿个秋千宴未请你,所以特意躲在院子外几刻钟只为了装神弄鬼的吓唬我。” 玉哥到底只一个五岁的孩子,此刻见九娘板起脸来说教,丝毫没有被自己吓到,反倒是她满身的气势将自己噎了个半死,脑子里哪里还有半个字可质问,但此时却为了男子汉最后那么一点颜面,仍旧保持着鼻孔朝天的盛气凌人的架势不肯松懈,并鼻子里哼了声冷气。 “哼!” 九娘已然觉着玉哥厌烦至极,将将鼓足的勇气也耗的差不多快见底了,此刻并不想与玉哥再有攀缠,只冲刘妈妈吩咐道 “刘妈妈,咱们得走的快些了,否则去清正堂问安得迟了。” 而刘妈妈听话听音,立时就与春草一左一右的将九娘护在中间,这厢正打算径自绕过玉哥不予理会时,却不成料,玉哥听了九娘刚才言下之意后,心下顿急,立时就拔腿跑到了九娘三人的身前,再次拦了九娘三人的去路。 玉哥来了这么一出,便是平日里好相与的刘妈妈也冒了几分的火气。 “咱们姑娘要去给四太太问安,之后还得去荣养堂给老夫人问安,玉表少爷难道是想随咱们姑娘一道去问安不成。” 哪里有一个客居的表少爷跟着主家姑娘一块去问安的,便是有心问安,也是随着卢氏,或者自个儿独自去清正堂,荣养堂,刘妈妈此言无疑是在打玉哥的脸了。 但,刘妈妈是按着沈家子弟素来知礼来说玉哥的嘴的,倘玉哥知规矩,本该无地自容了。 却不成料,锦州城的规矩本就与金陵相差甚大,锦州是边疆,自来民风开放,玉哥又集万家人疼宠在一身,哪里谈什么规矩,便更加不晓得刘妈妈此言此语尽是在打他脸的意思了,反倒似打蛇上辊一般,竟没脸没皮的顺着刘妈妈的话搭了腔 “既是你这个管事妈妈开了口,那今个我便同九表妹一块去请安得了。” 刘妈妈几乎被气了个倒仰,而春草更是生怕玉哥会对九娘做出什么不可预估的可怕事情来,而将九娘护的更紧了。 再观九娘,几乎被玉哥气笑了,胸口猛烈的起伏了几次之后,九娘这才压下满腔的怒火,静静的顿在原地,双眼则死死的盯在玉哥身上,直把将才还一脸无畏的玉哥盯的后背禁不住冒了层细细密密的冷汗,适才咽了口口水,鼓足了劲冲九娘嚷道 “你这什么眼神,莫不成是我做错了,倘你昨儿个请我,你五姐姐昨儿个出的那几个有趣的问题,我便能在第一时间内知晓,才不会过了好几个时辰后,还是从娇姐的口中晓得,还让娇姐得意了一整晚。” 一想到昨儿个娇姐拿那几个有趣的问题问自己,而自己傻了吧唧追前追后只为寻一个答案的样子,甚至将自个儿心爱的攒了颗鸡蛋那么大的红宝石金匕首赠给了娇姐,这才得知了几个问题的答案与出处。 于是乎,几乎是整晚未睡,一来是为着这几个问题实在是有趣,想着还有没有其他类似的问题,二来嘛,自然是心疼那把金匕首了,那可是去 31. 第三十一章 [] “呵呵。。。” 泛红的双眼,染上冷冽疯狂的眼神,再加之呵呵几声笑,直笑的玉哥忽然怔愣在原地有些摸不着头脑,还不待玉哥细细打量九娘一眼,再好生想一想她是不是被自个儿气傻了,不曾想,下一刻,便见九娘猛的整个人朝自个儿撞过来。 这一刻,便是连刘妈妈与春草都不曾料到九娘会突然用自个儿小小的身躯与玉哥碰撞,更别说已然带了几分傻气的玉哥了。 再则,玉哥与九娘原本两人离的只一步之遥,这不,便是玉哥反应再快,也还是躲避不开,终究是顺着九娘撞击的力道,身子一个不稳,连带着撞过去的九娘一块,双双跌倒在地。 而玉哥手中的琉璃珠钗自也没能幸免。 哒的一声,五色琉璃应声碎裂,九娘几乎目眦欲裂的生生怔愣了两个呼吸,自也痛心疾首的生出了自责又愤然的心声来,倘自个儿的手臂长上几寸,是否能多护着些珠钗,倘自个儿速度比玉哥还快上几分,是否便能及时从玉哥手里头夺过珠钗,倘自个儿想的再周全些,是否珠钗不至于落得眼下碎落满地的地步。 当然,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便是此刻仰倒在地呼痛呼的龇牙咧嘴的玉哥儿。 倘不是他,五姐姐赠予自己的珠钗,又怎会碎落成这般模样,都是他蛮横无理,都是他一次又一次欺辱自己。 瞧他如今因着摔倒,似乎碰到了折了的胳膊,痛的一张小脸都没了血色,更是被自己压着,竟连半分反抗的气力也无。 既是如此,那便让他再溅点血,也算是不枉他摔这么一跤。 当九娘眼中所蓄的痛渐渐转变为幽暗时,便一把抓起珠钗仅存的鎏金钗柄,嘴角微微上扬出一抹残忍的弧度,手上抓着的钗柄几乎不做什么停留的朝着玉哥呼痛的胳膊狠狠扎了下去。 与此同时的玉哥,因为疼痛,哪里分得上半分心神,哪怕用余光瞧一眼压在自己身上的九娘对自己欲做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刘妈妈与春草见九娘眼神不对,几乎在她刚刚抓起钗柄欲对玉哥下死手的那一刻,两人便心有灵犀的知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想阻止九娘压根就不可能,刘妈妈索性整颗老心一横,并急中生智的跨出一条老腿适时挡住玉哥的视线,再给春草递眼色,让春草见机行事,至少保住九娘扎玉哥不被玉哥发现。 “啊。。。。。” 有了刘妈妈一条老腿的阻挡,当玉哥因折了的胳膊骤痛的几乎晕死过去的那一刻侧眸,却只瞧见一袭深灰色裙摆以及一个锈色鞋面,哪里瞧的见自个儿折了的胳膊到底怎般了得了。 “痛。。。啊。。痛痛痛。。。” 任凭玉哥惨叫不止,或是伸头够望,但却被刘妈妈有意按着,更何论身上还压着个九娘,便也只凭着感觉,觉着折了的胳膊上似乎有一股重力扎了个窟窿。 正当玉哥痛恼万分的开口欲骂,更是想扯开挡住自己视线的那条老腿时,却不成料,那老腿的主人刘妈妈竟诚惶诚恐的对着他一阵急呼。 “玉表少爷,你别动,千万别动,将才你摔倒,竟恰好摔到了珠钗上,现下那折了的胳膊已然被珠钗刺入血肉了,倘再肆意乱动,只怕胳膊废了也未可知。” 刘妈妈一句话唬的玉哥当真僵着身子半点都不敢动,就连口中的呼痛声也戛然而止,而春草更是听话听音,一下便明白了刘妈妈连说带眨眼的意思,下一刻便拽起还想拔下玉哥胳膊上的钗柄,企图再扎一个血洞的九娘,并带出几步远。 刘妈妈见九娘已然被春草带离了玉哥身旁,并被春草死死抱在怀中动弹不得,一颗悬着的心,这才略略放松,也不将地上的玉哥扶起来,而是就着玉哥仰躺僵滞的姿势,放声喊起了人来。 “来人啊,快来人啊,玉表少爷伤着了,快来人啊。” 将才玉哥一声惨叫,如意居院里头忙活的粗使婆子已然听了响,却也没闲工夫跑到院门外瞧一眼,现下听到刘妈妈的急呼声,便再也安耐不住,又在院子里头顺着刘妈妈的喊声喊了几句。 “不好了不好了,外头刘妈妈好像喊着玉表少爷受伤了。” 此刻在正房收拾的夏朵,一听院里头婆子的喊声,立时就朝院门的方向跑,而其他几个小丫鬟以及婆子,见夏朵朝外去了,这才敢跟在身后去瞧瞧热闹。 但,刘妈妈这一声喊,不仅喊动了如意居的一众丫鬟婆子,更是喊动了离得不远的顺心居的丫鬟婆子。 而西边将将准备出门问安的十娘一行,更加在隐约的喊声中加快了步子。 这不,不过多会儿,仍旧躺在地上不敢动的玉哥周遭便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刘妈妈更是在里间透过人群往外瞧见夏朵道 “夏朵,赶紧去仁善堂喊了刘大夫过府,玉表少爷这胳膊怕是伤的不轻。” “春草,你且去清正堂将此事禀告四太太知晓。” “秋月,你去福瑞院走一趟。” 一叠声吩咐到这里,刘妈妈扫了眼人群,不论是顺心居的马婆子,还是吉祥居的陈婆子都在,另还有这么些丫鬟婆子,便故作急切道 “唉!玉表少爷将将才折了胳膊,怎生出门也不带个仆从服侍,且这天光才大亮,从福瑞院到这儿,可有好一段路好走呢,咱们这些个奴仆也不知服侍的妥帖不妥帖,真论起来,到底没有自个儿人服侍的贴心贴意。” 刘妈妈的意思再明显不过,趁着卢氏未到,先坐实了玉哥没有规矩的行为,在场的丫鬟婆子,继室能入得各个姑娘院里头服侍,也就没一个傻的,再经刘妈妈有意的点拨,焉能想不到,玉哥一个远道而来的表少爷,明明宿在福瑞居,才将将卯时时分,便独自一人出现在如意居院外,竟连折了的胳膊也不顾,身边竟没半个服侍的人,到底意欲如何,卢氏又知不知情呢! 很显然,经大家此般一脑补,隐隐约约的便能脑补出玉哥故意撇下服侍的奴仆,鬼鬼祟祟摸到如意居院外,只为蓄意寻机报复与之结怨的九娘。 如此一来,为九娘提前树立一个被玉哥蓄意报复的可怜形象,那么接下来,一切也便好推脱了。 刘妈妈做完这些,便立时同春草打了个眼色,着春草去先行去办事,又接过春草怀中的九娘,并一个劲的搂着她抚她的后背。 然而此时的九娘虽全无惧意,可是五色琉璃珠钗碎了,就仿佛她的心也跟着碎了,便也眼眶泛红,浑身颤抖,又被刘妈妈搂在怀里头,众人哪里瞧的见九娘眼里流露出的那一抹欲吃了玉哥的眼神。 “可怜见的,姑娘这是被吓着了。” 刘妈妈看似全心全意安抚着怀中的九娘,实则故意说给众人听。 “姑娘别怕啊,玉表少爷是打锦州来的,那边的规矩同咱们金陵不大一样,想来他躲在咱们院外趁着姑娘出院门时跳出来吓姑娘一吓,只以为同姑娘表哥表妹,闹着玩罢了。” 此刻的九娘哪里听得见刘妈妈同自己说什么,只想着再扎玉哥几下心里才舒坦,但,被刘妈妈死死按在怀里,只有埋头动弹不得的份儿了,又哪里能做些什么。 而刘妈妈的手还在柔柔的给九娘抚着背,又不动声色的扫了眼众人,见丫鬟婆子如自己所料的交头接耳的顺着自己的话嘀嘀咕咕起来,刘妈妈也不敢稍有大意,而是拿脑袋贴到九娘埋着的脑袋旁,又故意道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