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替我当大厨》 第1章 参差荇菜 [] 人烟稀少的河岸边,来了一道瘦小的身影,挎着吊柄都快有胳膊粗的竹篮朝这边缓步挪来。 天气晴朗,站在晒得梆硬的土地上,却好似身入沼泽,每迈一步都要耗费大半的气力,瞧见了浮在水面上星星点点的绿意,却倐的加快了脚步,像一方断翅的蝴蝶终于脱离了蛛网的束缚,颤颤巍巍地振翅飞起。 她实在是饿极了,又累又饿。 临近河边的荇菜刚一漂来就会被人采走,不趁着刚发现时的鲜嫩时期据为己有,日后怕是连个影子也见不到了,可养不得。 所幸,今日她的运气好,离河边不远处还漂着一些,花招娣干瘪的唇部咧开了发自内心的笑意,装满了青菜的竹篮落在身侧,折了根细长的枯枝跪坐在河岸边,一只手攀着岸边的凸起,另一只奋力去够,摇摇晃晃地搅动波澜。 尖端终于触碰到了那点绿意,稍一用力,发出一记轻微的沉闷声响后,荇菜顺着水流的波动朝岸边漂来,枯枝也应声断裂。 花招娣松了手,近乎虔诚地捧起眼前的这抹绿意,团作一团,囫囵塞进了嘴里,瘫跪在地上,枯黄的面容瞬间鼓起,两颊的弧度有些骇人,眼神却是晶亮的,又细嚼慢咽起来。 整个口腔,牙间缝里,都充斥着新鲜水嫩的植物气息。 油绿的叶瓣在齿间爆开,一时间尽是爽脆的滋味,稍软一点的茎叶也被磨开了,发出咔呲咔呲的响声,淡绿色的透明汁液流了满腔,连舌苔都染上了绿意。 咀嚼间,舌尖传来微苦的味道,两颊的鼓起逐渐地重又凹陷下去,内壁此刻有微微的涩感,俯身掬几捧河水灌下,清冽的水流涌入,冲刷着微绿的残骸,余下的,便只剩无尽的回甘了。 泛酸空荡的胃里终于填了东西,不再叫嚣,花招娣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手上也不那么发颤了,揽过一旁的竹篮,将青菜小心地倒在岸上,竹篮在河里兜了几兜水,枯瘦的指尖抹去残留的泥土,又荡了荡,待彻底干净之后放在地上,开始择菜。 这一竹篮的青菜,是全家人晚餐的菜品。 花家一共有七个孩子,花招娣排行第四,上头的两个都已经出嫁了,只剩下一个姐姐,余下的是三胞胎,有一个花小弟。 今年的收成不乐观,前些日子全家人紧赶慢赶地趁着好天气将稻子割了后,除去上缴的,即使是在一日两餐的情况下,余下的也只是堪堪果腹,再多的怕是不能了,若是今年冬天的风雪再大些,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 是以,花招娣近日总是天还没亮便出了门,一个野菜饽饽权当是早饭,三两口便没了,剩下的时间,循着已经刻在脑中的路线行走,沿途挖些野菜,捡些枯枝,回去晒干好当过冬的存货,若是运气好些,还能撞上些遗落的红薯或是掉下来的鸟雀,那自然是意外之喜。 这条路线的尽头的山林的外围,再往里去,虽然收获更多但风险也会增加,前年同村的便有人进去打了只兔子,尝到了甜头后,又再次进了去,被猛兽咬断了腿,人是出来了,但到底没捱过那个寒冬。 花招娣惜命,从不越界,每次都只是在外围晃悠几圈,能摘些野果捡些鸟蛋什么的就足够,就算是遇上危险跑几步也出来了。数月前撞上了一只遗落的蜂巢,只付出了轻微的疼痛代价便得了一嘴甘甜,虽然带回去之后便没有她的份了。 原路返回之后,花招娣并没有就此歇下,卸下肩上的重物,还有挑水、施肥、浣衣、劈柴……等着她,唯有临近饭点,她方能在河边觅得片刻清闲。 日子虽苦,但花招娣觉着一家人齐心协力,总是有盼头的。 这一竹篮青菜是自家后院种的,余下的也不多了,能吃一天是一天,花招娣将烂透的叶子择去,有虫洞或是微微泛黄的都洗净放回篮里,不多时便都完成了,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开。 “怎么才回来?” 花母在门口等的望眼欲穿,见到人影,第一时间往她额前贴上沾了水的符咒,接过篮子往厨房走。 第2章 半朵油花 [] 取两只陶碗,打一颗鸡蛋,一手将碗倾斜,另一只手拿筷子顺着一个方向高速地搅拌,透明的蛋清和澄黄的蛋黄完全混合,等不再有大块的流体挂在筷子上时,倒出一小部分在另一只陶碗里。 一颗鸡蛋,两个人分,较小的那份是花小弟的,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家中能补充些营养的荤腥,只有鸡蛋拿得出手。 剩下的那份,自然是花父的,家中的顶梁柱可不能倒下。 花母从茶罐里舀了一瓢烫水,分别沿着陶碗的一侧倾倒,滚烫的水流急速地掀起碗底的蛋液,绽开了一朵浅黄色的花,转瞬即逝。 无需多余的搅拌,金黄的蛋液已经均匀地小片小片地分布在热水当中,像一捧新放入的蝌蚪苗在水中游弋,没有大块的疙瘩,也不会出现粘连。 花母从柜里取出盛有蜂蜜的陶罐,揭开上方水封的小碗,用木勺挖出一平勺的蜂蜜,约摸有小拇指甲盖般大小,琥珀色的透明液体被滴到了花小弟的碗中。 待悬在半空的细长拉丝断裂,花母将整只木勺连带着残留的蜂蜜一起,搁在花父的碗中涮了涮,琥珀色的晶莹在晃动中逐渐溶解,如此,两碗透着甜香而非腥气的蛋花汤便完成了,封口的小碗重新盖上,严丝合缝。 花母把陶罐放回柜中,此时另一口铁锅中焖的青菜也差不多熟了,连带着汤水尽数盛到另一只木盆里,润湿的筷子伸到盐罐里,取出放在清汤寡水里搅了搅,便算作是这道菜品的全部调味了。 “开饭了!”花母端起木盆冲堂屋吆喝。 花三姐从堂屋出来,帮忙把另一盆菜端去,花招娣也闻声跑来,端走两碗蛋花汤之后,又折返回来,这一回,她要拿的是碗筷。 厨房内只剩一人,花招娣掀开盖布的一角瞅了眼,不出意外的,架子上堆放的野菜饽饽和原本应当剩下的数量相比,又少了四个: 花三姐一个,花父和花母各一个,三胞胎合一个,这大概是除去她之外,最合理的分配方式了吧。 花招娣没有吭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正了正额前的符咒,敛下眼眸,端起碗筷进了屋。 好像就是从进门须贴符咒的那一天起,花招娣总能发现家中少了些除她之外份量刚好的存粮。 顺着花招娣巴巴的目光,花母从供桌上取下油罐,揭开盖子,抽出挂在侧耳的**勺,在油里过了一圈,棕黄色的液体在平勺表面凝结,随后平稳地浸到蛋花汤里,再小心地撇开,一朵澄黄油亮且完整的油花便成了。 花父凑到碗边“吸溜”一口,汤中的油花顺着水流的方向尽数下了肚。 几口解决了蛋花汤,花父端着依稀散发着甜香的碗给自己盛饭,神情平常。 花母照旧在花小弟的碗中也点了朵油花,将油罐放回原处。 花招娣咽了咽口水,收回视线,香油这种金贵的东西,全家仅父子两人有份额享用,至少从从她开始记事到现在,是没有尝过的。 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但一定很好吃吧,光是揭盖闻着就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香气,颜色又和蜂蜜这么接近,没准比它还要甜些…… 花三姐接过碗,挖了满满三大勺红薯饭,待碗中冒起,压了压,又添了半勺,终于无处可盛后,这才罢休,将饭勺丢回盆里。 花招娣欣欣然伸手去接,被花母赶过来一把夺过,拿起碗来替她盛。 又是这样。 花招娣收回手,黯然眼眸。 花母往碗中添了一勺红薯饭后便递了过去,所盛的东西加起来高度连碗口都到不了。 根本吃不饱的,在清早只填了一个野菜饽饽的情况下。 “阿娘,我能不贴这符咒了吗?”花招娣愣愣地看着碗中,突然冒出了句。 如果好运是要以饿肚子为代价的话,那她宁可不要那些福气了。 “长本事了是吧!” 花母一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手中一顿,当即给了她一拳,声音尖细起来: “大仙愿意点化你,那是你的福分!饿几顿肚子而已,总比——” 花母的声音戛然而止。 “什么?”花招娣没听分明,凑上前来。 “吃饭”,花母不肯再多言,对上那双期期艾艾的目光,饭是绝不可能再添的了,用筷子在花小弟的碗中挑了半朵油花丢在饭上,连碗一块搁在她跟前,为花招娣方才的言行下了定义,“你就是馋的!” 她没有,花招娣鼻尖微酸,她只是太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