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真的只是在演戏》 1. 加一分 [] 林城的温度升得早,六月已经很热,临近中午,路上行人寥寥,街旁的树,也被晒的叶子耷拉。 奚琢一下车,热气就喷涌而来,湿且闷。 司机是个热心肠,专门挑了个有树荫的地方将他放下,饶是如此,一下车还是热浪袭人。 他不是易流汗的体质,这会儿手心却隐隐有湿润的感觉。 说到底还是紧张,至于紧张什么——奚琢抬头看了眼高耸入云的大厦。 今天早上他忽然接到一个电话,完全陌生的号码,说有人看上了他的剧本,如果有时间中午来见一面。 奚琢第一反应是这会不会是诈骗,只是忧心了一早上,他最终还是来了,毕竟对面听起来很有底气,而且退一万步说,机会难得。 但眼下到了约好的地点,他倒是打消了之前担心被骗的疑虑——即便周边高楼林立,眼前这座楼也算的上是鹤立鸡群。 联系他的好像是个不得了的大影视公司。 大厦的光滑表面闪着太阳光,过分耀眼,奚琢扶了扶眼镜,抬头顺着高大的楼一直往上看,眼睛被阳光刺的半眯起来。 光看外表,这座建筑确实宏伟。 是好是坏进去看过才知道,他收回视线,进了门。 楼内和外表符合,装潢大气精致,大厅里开着空调,一进去就能感受到阵阵清凉,和外面如同两个季节。 奚琢问了前台后径直上了四楼,电梯门打开的瞬间,电话铃声也一同响起,还是昨天那个号码,他接通了电话,对面叫他在原地等着,不一会儿,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的女性笑着出现。 “奚先生你好”她笑着伸出手,不着痕迹的打量奚琢一眼,脸上笑意更深。 “你好”奚琢轻轻握了下对方伸过来的手,注意到对方明显的打量目光。 对方看过他后倒是没说什么,径直将他带到一扇门前,笑着道:“李导就在里面,直接进去就好。” 说完,她微笑着点头算作示意,随后转身离开。 房门紧闭,奚琢盯着厚重的木门,一时有些恍惚。 他大学主修编剧,这专业是自己选的,当时选择它全凭着喜欢,上学时老师也都夸过他有天赋,剧本写得好,这让奚琢在大学很长一段时间都很有自信,觉得以后一定会和好的导演合作,拍出一部好剧。 但是现实却着实残酷,他的本子倒是寄出去许多,但是每次都是石沉大海,投了两三年,一直没有导演主动联系他。 今天算是头一回,扔进水里的石头有了响。 早上刚收到消息时他还以为是骗人的,现在真到了这扇门前,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反倒有些却步。 但机会就在眼前,至少也要试过再说。 奚琢归拢了思绪,深吸一口气,敲响了房门。 ———— 屋子空间很大,陈设却简单,几盆绿色盆栽随性摆放,长桌上放了好些翻开的本子,翻开的纸叶叠在一起,杂乱无章。 “来了?”背对而坐的人听到声音,停下手上动作,推开椅子起身,无所顾忌地伸了个懒腰,爽朗笑道:“我这人随意惯了,别在意,来来来,坐。” 男人瞧着四十岁左右,穿着简单的白T,戴个帽子,眼神是藏不住的锐利,有种不容忽视的气势。 对方一笑,奚琢的紧张感减轻了不少,只是再去看时总觉得眼前这张脸有些眼熟。 思绪间,对方端着两杯水过来,看他还站着,问:“怎么还不坐?”他弯腰放下水杯,坐下后打趣,“坐呀,我看着这么吓人?” 奚琢忙摇摇头,“不吓人,”说完坐下,看看眼前的水杯,又郑重说了句谢谢。 “倒杯水而已,说什么谢谢。”导演笑着看他一眼,忽然止了话头,沉默了好一会儿,问他,“你一直戴眼镜?” 奚琢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下意识扶了扶镜框,点头,“我有点近视,一直戴。” “好。”导演倒是没再继续问,笑了笑,朝他伸出手,“那先认识一下,我是李昀山。” 这个名字从对方口里冒出来的一瞬间,奚琢不由地深吸一口气。 难怪刚刚觉得眼熟! 他低头看了眼伸过来的那双手,又抬头望向对方笑眯眯的脸,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期待与紧张,“是《如梦令》的那个李导吗?” 李昀山笑眯眯地看着他,“哎,难不成还有第二个李昀山?那我得去见见世界上另一个我。” 奚琢眼睛都亮了,双手紧紧握住他的手,“我特别喜欢您的作品!《绒花》、《将门之后》……还有《如梦令》,都很好看!” 李昀山被他亮晶晶的眼睛看的都有点不好意思,“连《绒花》都知道,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了哈哈哈,看来是真的蛮喜欢的?” “特别喜欢!”奚琢重重点头,忽然意识到自己还紧紧抓着人家的手,脸一红,赶紧松开了手,歉意道:“抱歉,我太激动了。” 李昀山爽快地笑道:“没事儿,难得见到喜欢我拍的电影的人,我也挺激动的。” 这话当然只是说说的,李昀山在圈里是口碑的代表,自打凭借一部《绒花》成名后,之后的每一部电影都无可挑剔,一部胜过一部,只要演过他戏的演员,几乎都爆了。不过他对演员要求很高,演技一定要过关,没有合适的演员宁愿不拍。 喜欢李昀山导的片子的人多了去,绝对不像他说的是“难得”。 奚琢知道这是他在缓解自己的紧张,对他的好感更上一层。 李昀山的电影,画面、光影,都美到了极致,更难得是,每一部电影都有深意,并非为拍而拍,只这一点就已经超越了大多数的作品。 他一直认为能拍出这样的作品的人一定是个不错的人,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李昀山看他脸上表情松弛了不少,主动提起了剧本的事情,“我看了你写的本子,朝堂、江湖……”他从桌上摊开的一堆里捞出来一个,笑道:“我刚刚还在看,写的很有味道,没想到是个这么年轻的编剧?” “还不是正式编剧呢。”奚琢被他说的不好意思,看了眼他手里的剧本,语气认真地问他,“您觉得剧本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李昀山沉吟片刻,动动手指,剧本哗啦啦翻动两页,他的视线停伫在某处,自顾自点点头,抬头看着奚琢,“是有点问题。” 这可是李导提出的问题,学习价值太高了,他一定得全部记下来回去仔细琢磨。 奚琢立马起来站在他身边,低头看着剧本眼神坚定,道:“您说,我都改。” “……”这孩子怎么眼神坚毅地像是要去打仗。 李昀山轻咳一声,手指挪动,指着那处道:“就是这里,你写主角两个人……” 奚琢把他说的拿备忘录记下来,李昀山一侧头看见他这么认真,眼中漫上欣赏之色。 在这圈子里这么久,他是很久没见过这么认真的年轻人了。剧本是有点问题不错,但是没什么大毛病,而且换个角度,正是因为不够老练,才更有灵气,拍出来后往往会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这些问题在他看来都是小事,稍稍改改就没什么,但没想到奚琢这么认真,李昀山本就对这个剧本特别感兴趣,这会儿连带着对眼前这个年轻人也更喜欢了,忍不住偏头多看了他一眼,这一看不由地愣了一下。 方才正面相对时,眼镜挡着奚琢小半张脸,眼睛也叫那层镜片儿隔着,这会儿他注意力全在剧本上,因而半垂着头,眼镜往下滑了些,恰好露出整双眼睛,李昀山觑了一眼,把剧本合上了。 奚琢刚记录完上条提出的问题,一抬头看见剧本合上了,没反应过来,扶了扶滑落的眼镜,问:“怎么了李导?” 得,又给挡住了。 李昀山往椅子上一靠,椅子的滑轮滚动往后滑动,他看着奚琢,沉默两秒,忽然道:“眼镜能摘吗?” 2. 加两分 [] ———— 奚琢醒来的时候,屋子里还昏昏暗,窗帘拉的严实,严丝合缝挡着窗户。 床上窸窸窣窣响了一阵,床头的灯啪嗒一声亮了,他伸手拿了床头的手机,半眯着眼睛看闪烁不停的屏幕,翘起的头发染上床头灯暖黄的光。 刚好六点钟,他看了眼时间关上闹钟,呆坐了几分钟,下床开了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一片字,是他昨晚改过的剧本。 奚琢对着屏幕看了一会儿,过去拉开了窗帘,这个点太早,外头也暗暗的,星星都还没来得及完全离开。 窗户上映出翘起的头发,卷卷的,蓬松的程度像是棉花糖。 奚琢按了一下,没按下去,迷蒙着眼睛又揉了两下,这下更乱了,他没再管,看了眼窗台边上放着的小花盆,里面是他种了小半月的花,一点儿要发芽的影子都没有。 不会又死了吧……明明完全按照步骤来的,怎么就是发不了芽,奚琢叹口气,直起腰,手机叮咚又响了一声,他过去看了眼,好像是条信息。 窗外渐渐亮起来,光透过玻璃射进来,暖融融的。 奚琢关了灯,坐在床边打开手机,是封邮件,里面是电子合同,他揉揉眼睛,这才想起来,昨天好像是和李昀山说好了要签合同。 李昀山对演员的要求一向很高,昨天临走时他也认真和对方说过,自己完全没有一点演戏的经验,更不是科班出身,带他这样一个完完全全的新人,要担很大的风险,但李昀山却丝毫不介意,说只要他来演,一切都好说。 到了最后,拒绝的话全都给对方堵了回去,奚琢半推半就地就答应了。 归根结底,对他来说,更重要的是看中他的不是别人,而是李昀山,这样的机会难得,甚至或许就只有这一次,让他导片子,别的暂且不说,至少质量是能保证的,没有一个编剧不想自己的剧本能被拍成电影和剧,而且如果有可能,他打心底里还是希望能拍的好一点。 投了那么多剧本没回音奚琢都没觉得难受,这会儿却有点儿想要叹气,他躺下去,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反正是已经接了,忧虑归忧虑,总归是不能逃避,正是因为不会做才要去学嘛。 定了主意,奚琢翻起身来,打算去洗个漱好好了解一下演员这个职业,电话铃声却突然响起来,一接通,对面传来个热情的声音: “喂,是奚琢吧?” ———— 早上七八点钟,日头将将从云层冒出头来,已经有了隐隐的热感。 陈余蹲在树荫下刷手机,嘴里啃着包子。 戚寒洲早上有个广告要拍,他作为助理自然得跟着,好在这么久了他也习惯他洲哥工作狂魔的属性,练成了早起也不打哈欠的体质。 陈余等人的间隙刷了会儿微博,一打开就被刷了屏。 #星光盛典# 的热搜还高高挂着,他往下翻了翻,清一色全是明星们的红毯照,各个光鲜亮丽,他摇了摇头,看着被各家粉丝占据的广场,啧啧两声,感叹,“粉丝战斗力太强了。” 但抛开别的不说,这次红毯的造型都还不错,也难怪粉丝们激动,他一个路人,面对着这些俊男美女,不带粉丝滤镜,也都挑不出刺来。 陈余随意刷了刷,点进了戚寒洲的超话,里面粉丝在各种晒图,大部分是戚寒洲最新电影的照片,每张照片下面都讨论的热火朝天。 【想和魏宵玩点艾斯爱慕】:戚寒洲的盛典造型秒杀所有人,我没开玩笑。微笑jpg. 【魏宵纯爱战神】:?头像和昵称配合的最好的一次。不过确实,戚寒洲的盛典造型秒杀所有人,我没开玩笑。微笑jpg. 【一杯柠檬茶】:戚寒洲的盛典造型秒杀所有人,我没开玩笑。微笑jpg. 【已癫,别惹】:……等等,为什么要保持队形!不过确实,戚寒洲的盛典造型秒杀所有人,我没开玩笑。微笑jpg. 【小伯宝宝】:虽然都很帅,但是我还是觉得最斯哈的是魏宵的造型,呜呜呜我们魏宵大美人。 【我爱我洲】:啊啊啊啊没错!我宣布以后戚寒洲就是古装的神好吗!谁同意谁不同意?好,大家都同意么么哒! 【戚寒洲我老公】:拜托,自信一点姐妹,戚寒洲难道只是古装的神吗? 【今年看龙骨了吗?】:前面照片我收了呲溜~ 【能不能让我暴富】:纯路人…你说的《龙骨》是今年爆了的那个吗?话说演皇帝的就是戚寒洲吗?他演的好带感,有点喜欢…… 【魏宵宝宝】:除了那个还有别的《龙骨》吗?!!话说路人宝宝为什么在我们超话……宝宝别迟疑,我们魏宵值得入股!!超帅的好吗! 【魏宵的狗】:我洲的脸就是为大荧幕而生的谁懂啊啊啊!! …… 《龙骨》是今年暑期爆火的一部电影,暑期档在演艺圈向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每年这个时候,电影一部接着一部,各个使劲浑身解数想要在这个黄金时期获利,作品多了,竞争大,但能对得上观众口味的就那么几部,想要要出圈儿,赶上好时间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演员的演技、剧情,《龙骨》前期没有多少宣传,甚至称得上是沉寂,但在上映后硬生生在一众电影里杀出重围,播放量破了新高。 戚寒洲饰演的天子魏宵更是一夜之间风靡全网,电影片段被翻来覆去地剪辑,成为暑期最出圈的角色。 粉丝们夸的天花乱坠,陈余笑得合不拢嘴,就着乐呵的心情吃完了包子,满意地关上手机。 刚一起身,有个人从他身边擦过,他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只瞥见一个背影。 正是上班早高峰,街上人不少,那人光看背影,也能在众人里一眼瞧见。 陈余在演艺圈里混久了,耳濡目染,对这种气质与众不同的人总是下意识关注,视线不由自主跟着动,看见对方进了星娱的大门。 估计要么是签的新人,要么是员工。他摸摸下巴,琢磨着这要是员工那可就可惜了。 ———— “哎对对对,再往右边一点,对对对!就这么就行了!”摄影师举着相机,不断调试角度,被摄影机围在中间的人并不从容,提线木偶似的任由指挥,不但肢体动作僵硬,脸上表情也僵的厉害。 周助看的直皱眉,他转头看一眼自家导演,在发现对方一脸满意的笑意后,更是大气不敢出。 这还是以前那个一进入工作状态就变成大魔王的人吗? 他忍不住再次把视线投向前边,看着前面那人在镜头下僵硬的肢体,倒吸一口气。 长相确实没得说,稍微化点妆在这圈子里也是不可多得的苗子,但是到底是张白纸,在镜头下别说里灵气没显现出来,连正常的表情都没了,只剩下紧张。 周助看了又看,没能想明白为什么李导选了对方,还在第一天就让人家面对摄影机,更诡异的是都拍成这样了还笑嘻嘻的。 他忍了忍没忍住,还是开口问:“李导,今天拍摄的要上杂志?” 李昀山摇摇头,“上什么杂志,”他没回头,脸上笑意依旧,“就是给他试试镜头,看来这小子适 3. 加三分 [] 周助抬起的脚又落下,终于是没忍住回头看了奚琢一眼,确认他确实是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目光偏移了点,看到李昀山也愣住了,忍不住笑出声。 李昀山扭头,眼睛一瞪,“周助,你笑什么呢!” “咳咳”,周助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状态,“嗓子痒了”,说完加快脚步离开了。 “哎你小子!” “不管他”,李昀山转过来,“来来来,刚才说到哪了?” 奚琢提示,“戚寒洲。” “哦哦戚寒洲。”李昀山露出一副追忆往昔的表情,“他当年也很稚嫩啊,”他看了眼奚琢,“你真不知道他?我还以为你们年轻人都认识他呢。” 奚琢摇摇头,“我不太关注这些。” 李昀山起了兴趣,“那我给你说说他,我和他熟得很。” 奚琢想到刚才他说的这个叫‘戚寒洲’的人曾经面对镜头差点哭了,一时间有点同病相怜的感觉,一时间也对这个人有了兴趣。 李昀山刚要开口,刚刚离开的周助去而又返,打断他的施法,“导演,有人找你。” “等会儿的,我说两句就走。”说完,李昀山想起什么似的,扭头看他,眼睛瞪得老大,“谁找我?” “戚寒洲。” “………”李昀山扶额,“说曹操曹操到啊。” ———— 楼里还有好几个地方在进行拍摄,奚琢每路过一处都停下来多看看,下意识地观察镜头下的随性自然的演员,一圈子下来,反倒是被留下来带着他熟悉这里的周助先撑不住了。 他原意只是想带着奚琢大致转一转,没想到这小子这么认真,时不时还拿着手机记录点东西,像是来做调查的。 走廊里设置了饮水机,周助取了个纸杯,偏头看见奚琢隔着玻璃门还在看里面的拍摄,扬声道:“喝点水?” “不用了,”奚琢回神,加快脚步走过来,笑着道谢:“谢谢周助理”他从包里掏出水杯,“我带了水。” 银灰色的水杯被拧开了盖子,周助看见热气腾腾冒出,然后闻到一股淡淡的茶香。 奚琢吹了吹热气,见周助盯着水杯看,在他面前摆了摆手,“怎么了周助理?” “……没怎么。”周助扭过头给自己接了杯水,看了眼奚琢,“你喜欢喝茶?” 奚琢刚喝了口,闻言盖上盖子,点点头道:“经常喝,习惯了。”盖子拧紧了,又补充一句,“对身体有好处。” 周助觉得这语气熟悉,刚刚那茶香也熟悉,一回想,隐约记起来小时候他爷爷是不是就这么说过来着…… “周助理,要来点儿吗?”奚琢拉开包链儿,拉链上挂着的针织小白狗随着动作晃动两下。 周助还没说拒绝的话,就看见他从包里掏出一个红色小袋子,长得像个放大的福袋,接着抽绳抽开了,奚琢从里面拿出个茶包……等等,这是什么??多啦A梦的口袋吗? 奚琢递给他一包,“今天带的绿茶,适合夏天喝。” 茶包小巧精致,和外面卖的不太一样,周助不是个爱喝茶的人,但看见对方真诚的表情,不知怎么没有拒绝,伸手接了过来。 “谢谢。”他想收好茶包,但除了一身西装没地方放,总不能装在西装口袋里,只得小心地拿在手里。 想到刚才奚琢看别人拍摄时认真的样子,周助迟疑了一下,问他:“你对拍摄很感兴趣?” “不是,”奚琢笑着摇摇头,“也不是感兴趣,我还是不太习惯在这么多镜头下,但是毕竟答应了导演要帮他演戏的,虽然导演说戏份不多,但既然我答应了他,就要做的好一点,就想多看看别人是怎么面对镜头的。” 戏份不多?李导当时给他定的角色好像…… “怎么了周助理?突然问这个。” “哦,没什么,刚才看你看的那么认真,随便问问。” 周助摆摆手,他现在大概知道李导为什么对这个新人这么上心了,这个劲头,现在这圈子可不多了。 他抬腕看了眼时间,笑笑:“今天应该没有别的事了,你回去休息休息吧,早上第一次拍摄,肯定累坏了。” 奚琢忙摇头,“不累,就是不太适应。” 周助点点头,转身要走,看到手心里的茶包,脚步顿了顿,忍不住笑了笑,“谢谢你的茶包。” 他也有点喜欢这个新人了。 ———— 剧本正式开拍还得多半个月,要准备的东西太多,合适的演员还没全部确定下来,李昀山叫奚琢趁着这段时间多跟着他去剧组转转,偶尔来几次拍摄,加上他自己回去有意的练习,渐渐习惯了镜头。 这段时间他跟着李昀山在剧组待的久了,加上他一向学习能力强,不多时把相关的规矩摸得差不多了,这天李昀山又叫他来拍摄,不同于前几次,这次对方神秘兮兮的,只说了句让他按时来就,其他的信息一概没透露。 照对方的态度,奚琢觉得这次拍摄肯定不同于以往,提前一个小时到了。 约好的拍摄地点已经布好了景,零星几个摄影师在坐在一边调试摄像头,李昀山还不在。 奚琢找了个角落坐下,从包里掏出个小本本,翻开了看。 他记忆力蛮好,但常犯迷糊,有时候迷糊了要紧的事都能忘,所以能记下来就记着,以防万一。 这边正看着,有工作人员开了门,目光在里面逡巡一圈,喊了一句,“奚老师在吗?” 奚琢听见声儿了,一抬头,对方看见他,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两三步走过来,“竟然真的在这儿,李导说你一定会早来,叫我来找人,我刚刚心里还没底呢。” “走吧奚老师,李导说让那边有个拍摄,让我叫你去看看。” “好。” 这么久了,奚琢还是没能习惯“老师”这个称呼,听在耳朵里总觉的别扭。 他乖乖跟着工作人员走,快到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开口,“其实不用叫我老师的,我还是个新人,直接叫我奚琢就好了。” 工作人员在前面开门,闻言有点惊讶地回头看他,几秒后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害,我叫习惯了,奚老师你听听也就习惯了。”他往里头探了一眼,看见里面摄影机正在拍摄,压低了声音,“李导就在里面呢,你从这边进去就行。” 奚琢跟着放低声音,小声道了谢,进去轻手轻脚关了门,贴着墙进去在角落站着,他刚才一进门就看见李昀山了,进入工作的李昀山河平时判若两人,神情严肃,看得出来很对待工作很投入。 还是就在这里等一会儿吧。 这样想着,他又往后站了站,本子和笔在包里,就掏出兜里的手机开了备忘录,认认真真观摩起这场拍摄。 刚才进来时,奚琢只顾着去看李昀山,这会儿专注了去看被摄影机围着的人,快速记录的手停了下来。 这一看,一时间没能从那个人脸上移开视线,好一会儿,低下头在刚刚记下的那句“要在适当的时候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写完一抬头,笔尖一顿,给后面加了一句“这次的演员好像长得特别好看” ———— 拍摄结束后,李昀山确定拍的照片都没什么问题,脸上的表情才放松下来,叮嘱了旁边人几句,过去找戚寒洲。 “不错啊,寒洲,”他笑着和戚寒洲握了握手,“发挥稳定!” 戚寒洲笑笑,今天的眼妆化的柔和,钝化了上勾的眼尾,减弱了距离感,“没出问题就行。” “帅死了哥!”陈余颠颠跑上来,递给戚寒洲一杯水,“喝点儿水。” 李昀山哈哈笑着拍拍他肩膀,“来得挺及时嘛小陈,哎哎哎!”他故意打趣,“怎么就给大明星一个人喝水是吧?” “哪能啊!”陈余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掏出杯奶茶,笑嘻嘻的,“这可是仅此一份的待遇。” “好小子!”李昀山眼睛都亮了,他虽然四十好几的人了,但就是爱喝这个东西,他也没客气,一把接过来 4. 加四分 [] 拍摄场地不远,到的时候,布景、摄影师已经就位。 戚寒洲随意选了把椅子坐下,长腿微微曲起,旁边有工作人员送来热水,他勾唇,眼睛微弯,脸上展出夺目的笑容,“谢谢。” “不、不用谢!”工作人员近距离接触了这张杀伤力巨大的脸,放下杯子后赶紧离开了。 杯子冒出丝丝缕缕的热雾,很快消散在空气里。 戚寒洲回过头,正好看见奚琢站在门口,很明显在找能坐的地方。 奚琢忽然朝这边看过来,两人四目相对,他微微一笑,移开了视线。 没过几分钟,身旁的空位有人坐下来,两把椅子之间只隔着一张圆形小桌,戚寒洲又闻到了那股很淡的香,微一侧目,看见奚琢坐在了旁边。 奚琢注意到他的目光,扶了扶眼镜,朝戚寒洲露出一个笑。 “……”这笑容太真诚,戚寒洲准备好的一大堆客套说辞瞬间说不出口了。 刚到的陈余目睹了这一幕,毫不留情地笑出了声,手指头迅速地在手机上敲下一行字。 年年有余:哈哈哈假笑太多了见到真笑愣住了吧?早就说过真诚是杀伤力最大的武器。粉红兔子口叼玫瑰jpg. NC:开除你。微笑jpg. “洲哥。”陈余放下手机,忿忿不平地小声道:“说不过我就威胁我,小人行为!” 戚寒洲没搭理他,修长手指啪嗒啪嗒在屏幕上敲,完了云淡风轻地把手机装回去。 下一秒陈余手机滴滴一声。 NC:表情包不错。 ?话题转移地太生硬了哥! ———— “你坐这儿干什么呢?”李昀山不满意灯光,刚刚亲自去调试,一转头看见奚琢坐的稳如泰山,急急忙忙跑过来,扭头喊来化妆师,又对奚琢道,“去!化妆换衣服。” 奚琢椅子还没坐热就被拽走了。 李昀山眼看着化妆间的门关了才放下心,一屁股坐下来,往后一靠,吸溜了口奶茶。 陈余一噎,“…不是,李导你还带着呢?” “不能浪费不是。”李昀山摆摆手,转头看戚寒洲,语气里不无得意,“等会你可得好好看看,我给他亲自选的衣服。” 戚寒洲撑着下巴,偏头看他,“李导,我也没问谁选的衣服。” “我乐意说!”李昀山哼了一声,“怎么在我这儿一点儿都不客气。” 陈余嘿嘿一笑,“他这是不拿导演您当外人儿。” 李昀山扭头,咧嘴一笑,“那可不是,照我们这个关系,叫一声叔也行,”他朝戚寒洲挤挤眼睛,“是不寒洲?” “……”戚寒洲面色不改,笑着看他,“说得对,不提醒我都忘了,您比我大二十岁。” “…平时不念台词的时候咬词没必要这么清楚,你不说我也知道我老了,”李昀山啧啧嘴,“小小年纪嘴这么毒呢。” 说话间化妆间的门开了,化妆师激动地从里头闪出来,“导演!”他捂着心口,“我的杰作。” 奚琢鹌鹑似的从他身后慢慢站出来,轻轻拽了拽腰带,脸上的表情不太自在。 戚寒洲看过去,视线里撞进竹子一样的浅绿。 以往的拍摄都是现代装扮,像今天这样的古装还是第一次,奚琢大学时倒是见过人穿,当时只是觉得好看,万万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穿上了。 他的面部线条柔和,很适合这种清淡的妆容,除了涂了一点唇釉,其他地方几乎看不出来是化了妆,最大的差别是没了眼镜,那双眼睛没了遮挡,完完全全地显露于外,望去如同泼墨山水,没有丝毫杂质。 化妆师特意加重了眼尾的痣,用了浅淡的红色晕染开来,艳丽的一点色泽,与没有丝毫杂质的眼睛出奇的和谐。 刚才化妆师那声一喊,屋里所有人就都朝他看过来,此时一束束视线聚集在一起,简直要把人的脸烫穿。 导演为什么没有提前告诉他今天要穿这种类型的衣服,好歹让他在家里先预演一下…… 陈余嘴张的和鸡蛋一样,眼睛快要瞪出来,他盯着奚琢的脸看了半天,在心里卧槽一声。 眼镜果然是颜值封印器! 他一时移不开眼,视线在奚琢身上上下打量,低下头默默摸了摸自己的小肚子,嘟哝着:“……导演不是说他之前是素人吗,我也是素人,怎么人家身材就那么好!” 戚寒洲听见陈余的声音,视线不经意往下一瞥,目光落在那一圈腰带上。 那腰带也是青绿,只是颜色稍深,银白的线勾勒出精细的云纹,恰到好处地勾出奚琢的腰。 他轻轻一瞥,移开了眼。 奚琢有点受不了大家的视线,抬脚挪动几步,因为担心踩到衣服,就用手提着下摆,脚下动作也小心翼翼,走的颇为艰难。 “这么小心干嘛,放心穿。”李昀山满意地不得了,用力拍拍奚琢的肩,“我就说我眼光好嘛,”说完,他扭头去看戚寒洲,脸上明晃晃写着“得意”两个字。 戚寒洲不给面子的转过头,正对上朝李昀山竖起大拇指的陈余,“……你竖大拇指干什么?” 陈余眼睛还盯着奚琢,闻言才收回视线,脸上是十足认真的表情,“洲哥,我要告诉你一个不幸的事实。” “还是算了。”戚寒洲冷漠回头,“不想听。” 陈余显然不打算停下,他清了清嗓子,那张表情丰富的脸难得严肃起来,“洲哥,你遇到对手了,现在我算是明白为什么有的粉丝那么多墙头了,这很难避免啊,我宣布,以后我要变成双担了。” “……”戚寒洲实在想给他一个暴栗,终究是忍住了。 “好了,趁着今天寒洲在呢,让他给你指导指导。”李昀山笑呵呵地坐下,看着奚琢站在布好的景里,招呼着摄影师们准备。 陈余搬了个小马扎坐在戚寒洲旁边,嘿嘿一笑,“你别说我还有点儿期待。” 戚寒洲:“……” ———— 拍摄很快开始了。 戚寒洲看着暴露在大片镜头下的奚琢,观察他的表情、动作,神色认真。 李昀山知道他投入了,没再说话,也只默默看着奚琢。 不得不说,这小子学习能力真挺快,虽然还是能看出来不自然,但已经比之前好的太多了。 估计回去没少下功夫,他想着想着忍不住咧嘴一笑,心道还真没看错人。 接下来是一个喝酒的镜头,布景里有提前准备好的酒壶,为了看着有分量,里面灌了半壶水。 要做的是一个月下饮酒的动作,奚琢把水壶拿起来,看向身旁那棵树,脑袋里思考着动作,慢慢走过去靠在树上,提着酒壶的那只手微抬起,银白的瓷壶便稍稍倾倒。 好像不太对。 奚琢手一顿,慢慢站直了身体,看着眼前的树,几秒后干脆席地而坐,后背靠在树干上,衣服下摆随之散落在地,坐下时被气流震起的几片细窄竹叶重又落下,恰有几片落在他发间。 戚寒洲遥遥看着奚琢不断调整动作,发尾随着动作一点一点,粘在头上的一片竹叶往下滑,在发尾上停留一下,轻飘飘落下去。 似乎是为没找到合适的动作而苦恼,他发现奚琢的眉毛皱起一点,因为担心踩到衣摆,没拿道具的那只手提着点儿衣摆,脚下小心地迈步,像个兔子。 这样的拍摄他自己做过上百场,看别人的也多的数不过来,有好有坏,好的他面上愿意夸一夸,至于坏的,要是有专门来问的,他不会去提醒。 戚寒洲静静看着,奚琢似乎是找好了位置,在调整手里酒壶的角度,这样一个小小的动作,他的神情却是十二万分的认真。 现在的这个圈子,这样的人不多见。 终于调整到了自己满意的动作和 5. 加五分 [] 那次拍摄后奚琢没再见过戚寒洲,直到进组前一天。 《九万里》的剧本虽然整体没什么大的问题,但要是以影视的形式展现出来,还是要做许多方面的改善,奚琢每次从星娱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改剧本,临近拍摄开始,终于改的他和李昀山两个人都满意了。 进组前一天例行公事,要烧香祈福,奚琢看过不少李昀山的电影,多多少少听说过他不论拍什么戏,前一天是必定要做这事的,前段时间李昀山和他提起过,为此他专门了解了相关的信息,把过程、缘由都给摸的清清楚楚的。 提起这事,他发现李昀山看似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却挺相信这个的,很早就开始准备,正式开机的日子还是在黄历上选的。 奚琢照着往常的惯例,提前半小时来了,刚进了星娱的大门,和周助打了个照面。 周助已经习惯他早来,见到他打了个招呼,看了眼奚琢的脸,忽然开口,“看来睡得不错。” 奚琢没忽视他的目光,下意识摸摸脸,笑了一下,“还可以,和平常一个样子,我睡眠质量一直都很好。” “我就说导演多心了,他担心你睡不好”,周助笑着摇摇头,朝他摆摆手,“李导等会儿到,你先上去吧。” 奚琢点了点头,就看见他急急忙忙又走了。 上了楼,奚琢去指定的地方等人,里面空荡荡的,除了他还没有其他人来。 他合上门,找了个地儿坐着。 刚坐下,手机嗡地震动一声,他掏出来看了一眼,是李昀山的信息,说叫他等等,马上就到。 奚琢敲下“好的”两个字,把手机放在桌上。 没坐几分钟,门把手被人拧开,从外面进来个女孩子,瞧着年轻又面生,做贼似的探出头看看门外,像有什么人尾随似的,然后很快收回脑袋把门关上了。 一转头看见奚琢像是看见了神仙,两三步跑过来,什么话也没说就一把抓住奚琢的手,“你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吧!” 对方力气不大,但刚刚猛冲过来后劲挺大,奚琢下意识往后挪,眼镜往下滑落了些,好在他鼻梁托着不至于完全滑下去,他看看自己被紧紧抓住的双手,和女孩儿打商量,“姑娘,我眼镜要掉了,能不能先松开?” “啊,对不起!”女孩子漂亮的脸上露出歉意,很快松开他的手,“我刚刚有点着急……咦?”,她像是发现了什么,刚刚松开的后又抓住奚琢的,“哥哥你等等。” 奚琢刚碰上眼镜腿,闻言仰头看她,语气疑惑,“怎么了?” 然后就看见眼前的女孩脸上溢满惊喜,“哈哈哈,我就说嘛,不愧是星娱,连工作人员都这么好看”,她松开了手,得意地挑眉,“我果然来对了!” 奚琢终于得以重新架起自己的眼镜,他干脆默认了工作人员的身份,看了眼这姑娘,问,“你刚刚跑进来的时候很着急,是有什么事吗?” “啊…这个嘛”,女孩儿轻咳两声,“我是刚来这里上班的,但是第一次上班不认识路,跑了好久都没看到人,看到这里有人太激动了。” 奚琢没多想,点点头,热心道,“你要去什么地方?我可能也不太熟,但要是知道的话可以带你去。” 女孩儿赶紧摆手,“不用了不用了,你告诉我位置就行,不耽误你时间啦。” 边说着,她说了个地方,奚琢给她描述了大致的位置,看她还是不太清楚的样子,忽然想起刚来的时候他也不熟悉这里的路线,专门要了这边的路线图。 图应该还在手机里,奚琢拿过手机翻找,果然找到了。 “这样看着应该清楚一点儿。”他举着手机给那女孩儿,却见对方一脸惊讶地看着自己。 奚琢只当她是看不懂,有点为难道:“要不我还是带着你去吧?” “不是不是,”小姑娘凑过去,脸上写满不可置信,“你手机里怎么什么软件都没有啊?”她上下打量奚琢,“你看着也才二十多岁啊。” 奚琢疑惑,“软件?”他看眼自己的手机屏幕,“有啊,微信、□□……”他把常用的软件名字都说了一遍,抬头笑:“我觉得还挺多的。” “不打游戏?”女孩子起了兴趣。 奚琢摇头,“不太喜欢。” “不追剧不刷视频?” 奚琢摇摇头,“已经近视了,多看费眼睛。” 女孩儿深吸一口气,“那微博呢?这个你得有吧?” 这个软件奚琢知道,据说是了解娱乐新闻的好地方,本来打算下载一个权当做学习,但是李昀山和他说要是没有干脆别下载了,他还记得当时问李昀山为什么,对方一脸认真地告诉他说这是个是非之地。 “也没有。” 眼看着对方还要问,奚琢打断了她,重新把路线图翻出来,“拍个照吧,照着这个走就可以了。” “好吧好吧,”女孩子掏出手机拍了张照,“谢谢你啦,不过我个人建议,在这里工作还是要多看看相关的。”她退到门边,开门后像刚进来的时候一样先探出头去看了看,过了会儿似乎是放下心来,挥挥手“我要走了,拜拜!” 奚琢笑着朝这个活泼过头的女孩子挥挥手,门关上没几秒,啪嗒一声又开了,对方探进头,“你下载试试微博,说不定会很有意思。” 说完才关了门,奚琢听见外面脚步声渐远,才确定这次是真的走了。 房间里又恢复安静,他长出一口气,头一次觉得和人说话如此疲惫,心想这姑娘真的精力旺盛,而且看着也不像是普通的工作人员。 奚琢摇摇头,打算不去想了,要放下手机时想起女孩儿临走时说的,迟疑了一下,打开应用市场下载了微博。 也许多了解一下确实有帮助呢? 红黄相间的大眼软件很快安装完成,奚琢注册了账号,看着里面花里胡哨的页面,一时不知道看些什么。 几秒后,他搜索了李昀山的上一部电影的名字,很快有很多相关的视频内容出来,有精心剪辑过的电影解说、影评,让人眼花缭乱。 奚琢眼睛亮了。 也不像导演说的那么没用嘛。 他看了几个视频,往下滑,看见一条博文,带着李昀山大名的标签。 娱乐圈小喇叭:#李昀山婚变#网曝知名导演李昀山与一女子相约饭店,动作亲密疑似情人…… ? 奚琢不解。 奚琢震惊。 博文的日期是六月二十号,正是一周前,那天一整天李昀山都带着他在各个剧组串,这是他第一次去见识真正的拍戏是怎么拍的,所以记得格外清楚,因为跑得远所以很晚才回来,也就是说,他和李昀山一整天都待一块儿,那么很明显,这个视频是假的。 奚琢皱起了眉,刚刚他论断下单太早了,看来导演说的没错,微博果然是个是非之地。 他往下滑滑,发现这种类型的不止一条,而且点击量还都很高,相比较而言反倒是很好的影视剪辑无人问津。 明明后者更好看啊! 奚琢忿忿不平地刷过那条微博,往下一滑动,看见一小段视频,虽然时间短,但是热度很高,评论区简直可以称得上红火,发微博的人带了超话,是个熟悉的名字。 于是他又划拉过来,犹豫几秒,点开了那段视频。 视频虽然短,但质量很高,画面、配乐很搭,能看出来剪辑的很用心,最主要的是哪怕只是由几个画面拼合而成的,也能看出视频里的人演技很好,尤其是眼神,光看那双眼睛,就能轻易被带入情绪。 短短三分钟的视频, 6. 加六分 [] 会议室里安静,只有空调在运作,送出一阵阵凉风。 奚琢下意识往后一靠,到底是心虚,用力过猛,后背重重抵在椅背上,发出了不小的响动,正好磕着骨头。 他忍着疼,竭力摆出正常的表情,喊了一句,“前辈。” 戚寒洲嗯了一声,那双盯着他的眼睛慢慢移开,声音温和,“来的很早。” 奚琢心里松了口气,心想他刚才应该没看见,等到那阵子疼痛感散去,坐正了身体,回应他,“我担心迟到,所以早来了一点儿。” “这样啊。”戚寒洲低着头都能感受到对方慌乱的表情,没来由地起了点儿别的心思,手一抬,抽开了奚琢身边的椅子,坐下的同时扬起了笑,“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奚琢脑子有一瞬间的短路,他转头,看见戚寒洲脸上带笑,一双眼睛正注视着他。 他脑海里开始自动播放刚才看过的视频,就连那些照片也都像电影一样一帧一帧地在他脑袋里上演。 好吧,刚刚不该侥幸的,离的那么近,果然是看到了。 奚琢深吸一口气,把刚刚扣下去的手机又翻正了,“我确实看了前辈的照片,”他翻出刚才的照片给戚寒洲看,“但我只是无意中点进去,没有其他的想法!” 戚寒洲注意到他脸有点红了,意识到这点后他莫名觉得心情不错,撑着下巴看他,“只有这些吗?” 说话时,眼睛依旧盯着他,却不让人觉得冒犯。 奚琢之前就发现了,戚寒洲的眼睛瞳色很浅,很多时候哪怕是在笑,也显得很冷,可刚刚那个笑却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 他没能再多分出心思来分析对方的笑,过近的距离,让那双眼睛更具有压迫性,他下意识往旁边挪挪,盯着这张脸看了许久,诚实道,“你的照片都很好看,”顿了顿,他补充,“但好像不太上相。” 话说出口奚琢觉得不妥,补上一句,“我的意思是,你本人比照片还要好看。” 眼前的这双眼睛和拍摄那天望着他的那双重合,情境不一样……但好像都很亮。 果然是刚进圈子的新人,一眼就能看穿,戚寒洲从那双眼睛上移开视线。 会议室的门在这时打开了,李昀山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你们俩来的都挺早嘛。” 独处的氛围被打破,奚琢松一口气,抽开椅子站起身,“导演,你来了。” 李昀山笑着按住他肩膀,“站起来干嘛,坐下坐下,”他随意挑了个地儿坐下,看了戚寒洲一眼,“你也来这么早?” 戚寒洲挑眉,“看来是我以前来的太晚了”,他一顿,笑着加上一句,“以后我再来早点儿。” “哎哎哎你可别!”李昀山白他一眼,“你来了公司得有大半儿人去看你,干扰我工作。” 俩个人你来我往的说笑,果然是一副相熟的模样。气氛很快炒热了,奚琢刚才还觉紧张,这会儿不知不觉放松下来。 只是戚寒洲就坐在他身边,偶尔他的视线瞥到对方的脸,脑子里总忍不住想起在微博上看过的照片。 抛开别的不说,无论是照片还是视频,都十足就有吸引力。。 他回去一定得好好看看《龙骨》了。 不多时,电影的其他参演人员依次到达,在场的除了戚寒洲和李昀山外,奚琢是一个不认识,偶尔有熟悉的面孔,多是他在李昀山的电影里看过的,他只知道都是些演技派,但实在对不上号。 李昀山谈起工作一向认真,收了平时那副嘻嘻哈哈的样子,让大家做了自我介绍互相认识认识后就主要讲明天开机的事情,电影还没开拍,那股工作的严肃劲头已经上来了。 主要的事讲完了,奚琢跟着李昀山和每个人单独认识了一下,一圈下来脑子都有点晕晕乎乎,好在接下来没有其他的事了,李昀山叫他回去好好休息休息,明天好准备开机仪式。 ———— 夜色将沉,星光点点坠落。 奚琢洗完澡出来,一手擦着头发,一手打开了电视,搜索《龙骨》,刚搜出来,手机响了声。 他坐下来打开手机,发现自己被邀进了一个群,李昀山正在群里艾特他。 大山:大家伙儿认识一下@平平淡淡,这是咱们编剧。 大山:当然了,也会参与这次电影的演出。 奚琢冷不丁给拉出来,看着那两行字,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斟酌会儿措辞,在群里回复了最保守的一句话。 平平淡淡:大家好!微笑jpg. 大山:?你是奚琢?这昵称……算了算了快改名,@全体成员,都别忘了改自己名字啊。 奚琢:嗯嗯,好的。 曲游:哇哦,这就是编剧老师吗?看过您的剧本了! 这一声老师让奚琢受宠若惊,他觉得这个名字眼熟,一时却没有想起来。 奚琢:谢谢,还有很多需要改进的地方,我会继续努力的。 大山:@曲游,你小子就会拍马屁。 曲游:我这哪是拍马屁,我真是真情实感OK?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斗起嘴来,群里其他人也时不时凑上两句,群里气氛好的像是一家人。 奚琢笑着放下手机,抬头看一眼亮着的屏幕,《龙骨》的封面显示在大大的屏幕上,他摁了下遥控器,电影开始播放。 第一幕是一片白茫茫的雪,雪地里是十三岁的魏宵,跪在雪地里,身上只有一件薄薄的白色里衣,隐隐约约的有暗红的血迹渗出来,染红雪白的薄衣,天气极寒,可他背脊挺的笔直,那张俊美的脸上带着不属于这个年纪少年该有的阴鸷。 奚琢下意识屏住呼吸,只是看了开头,他就知道这部电影有太多要学习的东西了,拿出来笔记本和笔准备记录。 看了多半小时,笔记本满满当当记了两页,放在手边的手机又开始叮咚作响,他只得按了暂停,把注意力移到手机上。 就这一会儿的功夫,群聊消息已经99+了,改了群名,简介明了,和电影一个名儿,就叫“九万里”。 奚琢往上翻,看见一溜儿艾特自己的,大多是他不认识的演员,他从头开始一个一个认真回复,刚回复完最后一条,群里弹出一条最新消息。 戚寒洲:大家好。 群里显示他是刚进群的。 奚琢正好看见,礼貌回复了一条:前辈晚上好。 简简单 7. 加七分 [] 正式开机那天,奚琢起了个大早。 毕竟是正式进组,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他打了车过来,一路上都抱着剧本看,等到快要下车的时候,才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 导演是不是还没告诉他自己演的是个什么角色? 导演没说,他居然也没问。 但李昀山对待工作一向是很严谨的,这都快要开拍了也一直没告诉他,可能确实如最开始说好的只有一两场戏的小角色,用不着几句台词和镜头。 想到这个,奚琢放松了点儿。是嘛,照着剧本,第一场戏该是两个主角见面的,应该没有他的事,正好可以看看正经演员演戏,多学习学习。 这样想着,他在门口买了个小马扎,打算一会儿进去了就找个位置坐着好好观摩。 —— 刚步入七月,是林城最热的时候。 取景地是乌水镇,虽是个小镇子,但房屋建筑、风景都古色古香,很适合剧本故事线的背景时代。 夏日的蝉鸣声聒噪,这奏鸣曲和温度一样太热烈了些,是纯粹的夏日风味。 乌水镇的房屋很有特色,瓦片整齐排列,翘起的檐角也是精雕细琢的,朝里,有幽深的小巷子,房屋旁边就是石桥流水,有两只舟,一前一后泊在水上。 石板路蜿蜒着沿着高高低低房屋间的小河延伸,被两岸的树影环绕,遮了阳光,露出青石板的颜色,斑驳的光透过叶子洒下来,风一吹,光影就落在水里。 出租车在石桥旁停下来,奚琢付了钱,下车时没忘了捞着自己的小马扎。 没了车窗阻隔,蝉鸣声愈大,他压压帽檐,遮住刺眼的阳光,看向眼前的小镇。 奚琢在林城上的大学,老家倒也不远,就在邻城,开车也就两个小时,在林城待了四五年,这个小镇还是他头一次来。 李昀山的电影、剧,大部分是实景拍摄,这次取景也是精挑细选,取景时还特意发了照片来问他的意见。 关于剧本的背景,奚琢在写的时候就已经构想过很多次,乌水镇虽说不是一比一复刻,但和他想象中的景致很接近,可以说是最理想的取景地。 镇子里人少,见惯了城里的繁华,这里僻静安详,犹如世外桃源。 剧组在一个大饭店订了包间,算是正式开拍前的庆祝,李昀山在群里发了地址,奚琢点开看了一眼,确定了方位。 正要走,看见路边一个小作坊,打铁的声音当啷当啷一声声传出来。门口摆着张桌子,上面放着些金属工艺品,圆滚滚的熊猫、竖耳朵的兔子,个个惟妙惟肖,小巧精致。 时间还早,他收了手机走近那小作坊,拿起一只伸懒腰的小猫在手里,小猫银子做的,表面光滑,模样也可爱。 奚琢点点它翘起的尾巴尖儿,注意到里头声音停了,一抬头,看见一个光着膀子的老人笑着看他。 “年轻人喜欢这个?”老人擦擦汗,笑呵呵摸摸自己的花白胡子,“喜欢就买一个!” 奚琢本来没有要买的心思,只是想路过就来看看,听他这么说,再看看手里可爱的小猫,立刻就做了选择,“那就要这只猫吧”,他把小猫递给老人,礼貌问他,“老人家,能帮我穿个绳子吗?” “没问题!”老人爽快地接过去,转身进了屋里,手里拿了个小工具,手上摆弄几下,就给小猫穿上了绳,中间还串了颗小珠子。 老人把穿好绳的小猫拿出来,奚琢从他手里接过,笑着道了谢,掏出手机付了钱。 “哎,带着这个。”老人给他一个小荷包,“装里头不容易丢。” 奚琢就把小猫装进去,然后仔细着把小荷包放进包里,“谢谢您。” 老人哈哈一笑,朝他摆摆手,“不谢不谢,慢走!” 言罢,老人又钻进了他的作坊,打击的声音再次响起。 奚琢刚才是被这声音吸引来的,他拉好背包拉链,站在原地一时没走,站在这地方能清晰看见里面老人的动作,他瞧见那老人家拿了一块银子,动作麻利地摆弄,不多时那金属块就变成一颗镂空的铃铛。 奚琢眼睛亮了。 离约定的时间还早,他在原地犹豫片刻,走进小房子,问老人,“我能看着您做一个吗?” ———— 锦绣饭庄。 周助刚进来,就听见他家导演对着电话念叨,眉头紧皱。 他走过去,在屏幕上看见一个熟悉的名字,心下了然,开口问了句,“还没来?” “对呀,电话也没接,”李昀山嘴里嘟哝,闻言抬头看了眼周助,又很快低下来,顺手又朝对面播去一个电话,“这小子不会害怕的临阵脱逃了吧?” 周助看他挪来挪去在凳子上坐不安稳,倒了杯水润嗓子,“他是不是这种人,你不是最清楚吗?” 李昀山抖动的腿停下来了,“也是哈,谁都有可能不来,就他不可能。” “今天怎么这么着急?”周助看一眼手表,“十一点半,离定的时间还有半小时。” 李昀山点点头,“是还早,我这不是担心……”他有点心虚地轻咳一声,“我还没告诉他演什么角色呢,本来想着今天提前和他说说。” “……敢情您一直没坦白。”周助看着他家导演难得露出的心虚神色,“你该早点告诉他的。” “咳咳,我这不是没找着机会嘛。”李昀山眼神飘忽,还要再说点儿什么,对面电话忽然通了,他手忙脚乱地拿正手机,清清嗓,“奚琢啊?” “是我,导演。不好意思耽搁了,我马上就到。” “哦哦哦不着急,你慢慢来。”李昀山一想到一会儿要和奚琢说出真相,心虚的厉害,“那等你到了再说,先挂了啊。” 挂了手机,他长出一口气,看向周助,“小周,你一会儿得帮着我。” 周助低头看手机,“哦,导演,曲游说迷路了,我出去看看他。” 话音刚落,没给李昀山留一点儿挽留的机会,转身就走了。 “你个兔崽子!”李昀山就知道这小子靠不住,正想着一会儿该怎么开口,包厢刚刚关上的门重新打开,他以为是周助良心发现,忙站起身,“就知道你小子有点良心……额,奚琢?” 奚琢脸热的发红,一进门经空调的凉风一吹活了过来,却看见李昀山一脸没想到的表情看着他,眼睛瞪得像铜铃。 他擦擦额角细密的汗,不明白导演看见他为什么这么惊讶,但还是回答了这一问句,“是我。” “……” 倒也不必真的回答。 李昀山轻咳两声,看见他满脸通红,“你这是干什么去了?满脸的汗,”他拉开椅子,开玩笑道,“ 8. 加八分 [] 经过一番解释,化解了误会。 “原来是这样啊”,曲游摸摸小心脏,松了口气,“我以为今天差点要撞上大八卦,那也太恐怖了。” “屁。”李昀山毫不客气地白他一眼,“你刚刚明明一脸八卦。” 曲游嘿嘿一笑,露出一颗小虎牙,“不过我没想到,奚琢老师这么年轻。” 他一下子凑得很近,奚琢往后挪了挪,“你也很年轻。” 曲游笑意愈深,一张俊脸因为这笑意显得更好看,“哇,有意思,我喜欢!” “边儿去!”李昀山知道这小子活泼过了头,懒得理他,视线下移到桌上奚琢的剧本,终于还是打算直面现实。 不就是撒了个小谎,圆上不就行了,他深吸一口气,指着一个名字,“奚琢啊,你的角色就是这个。” “好,我看看。”奚琢低头去看,那名字赫然就在剧本一排角色名的前列,更准确点儿,是第二个。 他瞪大了眼睛,“等等……导演你是不是指错了?” 曲游凑过来,把那个名字念出来,“沈云集,哦!男二号诶!距离我是哥哥!” “……你闭嘴.”李昀山心虚地看向奚琢,讪笑两声,“你没看错,就是这个。” 奚琢看着李昀山,有种被骗的绝望感,“之前不是说是个小角色吗?”他竖起两根手指,“只有一两场戏的那种?” 实话一旦说出口,李昀山就大胆多了。他拍拍奚琢的肩膀,“是这样的啊,本来呢,是要给你一个小角色,但是吧,沈云集的演员我本来找好了,只是临时有事,没办法只得再换,但都这个时间了,再要找到合适的可能性太小了,思来想去,我觉着只有你最合适。” 曲游听着他在这儿一本正经地说瞎话,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插嘴,“还有敢放李导鸽子的演员?不行,我要去认识一下这位勇士。” “你少管”李昀山真想把这小子嘴巴夹住。 “这个角色是我写的没错,”奚琢觉得临时找人确实挺难,犹豫片刻,又说,“但我觉得自己不是很适合,而且,我不是专业演员,演小角色或许可以,主角真的不行,”他一脸严肃地看着李昀山,“李导,我不能坏了你的名声。” 这模样,简直正气凛然。 好在相处这段时间,李昀山也算是了解了他的性格,已经知道该怎么对付,于是眼睛一垂,就开始卖惨,“哎,你的剧本我真的是非常喜欢,很想把它完美地拍出来,但实在事出突然,演员也不是那么好找……这样吧,”他叹口气,接着道,“也不难为你了,我再去找找,万一找不到……” 话没说完,余韵悠长。 曲游目瞪口呆,半晌才转头对奚琢道,“导演真不容易。” 都演成这样了。 奚琢拒绝的心思给他这一顿说地动摇了,李昀山看见他脸上的迟疑,趁热打铁,“演戏是个过程,不可能人生来就会,都是慢慢学习的嘛。”顿了下,他补充,“而且,这也是一种经历嘛,你也可以多学点东西。” “……” 好像很有道理,和这么多优秀演员搭戏,肯定能学到很多东西。 奚琢的挣扎被求知的热情打败,抬手握住李昀山的手,语气认真,眼神坚毅,“我一定会努力的,导演。” 李昀山欣慰点头,“我相信你。” 曲游:“……” 怎么突然感觉升起一股信念感。 ———— 天□□沉,乌水镇一片寂静。 奚琢站在石桥上,桥下流水潺潺,水声清凌凌的好听,他脑子里却全是今天白天答应过导演的事。 太冲动了,你太冲动了! 刚刚才结束剧本围读,奚琢现在还能想起自己说台词的时候僵硬的语气,观众是看剧,不是来听朗读的。 明天就正式开拍了,今晚不能睡太晚,但台词还得练,奚琢摘了眼镜,揉揉酸涩的眼睛,一抬头,看见镇子后山的大片竹林。 夜间没有白日里热,水面浮着一圈圈波纹,远处竹林也在风里轻轻地晃动,叶子摇曳。 真美。 眼睛舒服了很多,奚琢站了会儿,转身下桥。 既然已经答应了,那就用十二万分的努力去做,没有什么事情是做不好的。 他低头重新戴上眼镜,脚刚踩在桥下的青石板上,脑袋就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抵住。 奚琢一愣,下意识抬手去摸,是一只微凉的、修长的手。 一抬头,撞上一双沉静的眼睛。 奚琢愣了一下,赶紧把手放了下来,他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遇到戚寒洲,后退一步,“不好意思,撞到你了”,一顿,又道,前辈,你怎么在这里?” 戚寒洲戴着口罩,在人前常常挂着微笑的脸这时候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夜里显得很冷淡,只是一开口能听出声音仍旧是温和的,“这里风景很好,出来逛逛。” 奚琢注意到,他声音带着笑意,那双眼睛的冷却半点没有因此消融。 “空气也很好”,他之前不了解这个圈子,但现在接触到边缘,也能大概明白这不是个简单的地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 戚寒洲嗯了一声,提醒,“早点休息吧,明天正式开拍”,他弯了下眼睛,微弯的眼尾终于减弱了眼睛的冷感,“别紧张。” 说完,他微一点头,似乎也不打算等奚琢的应答,转身离开了。 奚琢没来得及说话,看着戚寒洲走上了石桥,背影覆了一层莹白的月光,很快又暗下去。 这一瞬间,他忽然又想起那双眼睛。 和平常游刃有余的笑不搭,却很适合这样深的夜,和高悬的月亮。 ———— 《九万里》是奚琢花费时间最长的一个,前前后后改了三四次。他之前写了太多剧情复杂的本子,这一次换了方向,干脆纯粹一点,就沿着一条主线走,神秘洒脱的江湖少侠,厌倦仕宦的富家小公子,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最终却凑到了一起,断案、行侠……简单地有点理想主义。(这是奚琢这么多年以来耗费时间最久的一个本子,也是他最喜欢的,所以比起以前的那些故事,这一个,是他特别希望能被拍出来的。) 现在不仅要拍了,而且是由李昀山导演,另外…… 奚琢给剧本翻了页,指尖触上那个在他笔下无数次出现名字。 故事的另一个主角,是个神秘潇洒的剑客,殷羽。 写这个角色之前,他完全没想到该由谁来演,可该说是不是缘分,现在由戚寒洲演,他觉得再合适不过。 毕竟是第一天开拍,很多东西是之前就准备好的,不多时,现场就布置好了。 今天拍摄要用的景被围起来,有早起的居民路过,站在外围,向里面投来好奇的目光。 场里工作人员在调试各个设备,李昀山亲自上场指挥,奚琢坐在小马扎上,团成一团背词儿,剧本被他翻得哗啦啦作响。 沈云集的词不少,一页里得有多一半是他在说话,他写的时候哪能想到这角色最后要他自己来演,打从出生到现在,奚琢觉得自己说过的话还没有这一厚本里沈云集一个人的多。 好在他从小背东西快,这个技能现在倒是能用得上。 没多久,化妆师到位了,有人来喊演员去上妆,奚琢合上剧本,放在马扎上,跟着工作人员去化妆。 化妆间已经有好几个演员,一进去,不少人投来视线,或好奇或疑惑,数束打量的目光聚在一起投来,虽看起来不动声色,却能明显感知到。 奚琢不是个粗糙的人,相反,他心思很细腻,很能感知别人的情绪。 在这些演员中间,他算是个彻彻底底的新人,完全没演过戏,甚至以前连这个圈子也没进过的新人,现在却一进来就拍李昀山的戏,换做谁都会觉得奇怪。 奚琢在心底叹口气,他只要尽力地不给大家拖后腿,做到自己能做到的最好就可以了。 他挨个和在化妆间的演员打了招呼,这里的每个人都是在圈子里打拼过的,面对这种最简单真诚的态度却很难忽视,有的人脸上挂上笑意,主动和奚琢说了话。 奚琢去试衣间换好了衣服,最后才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面前是个梳妆台,椭圆的镜子,被上方的灯光映地发亮,玻璃被照耀的像是水晶。 奚琢一低头,看见满桌超出他认知范围的化妆品。 “奚老师!”身边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奚琢刚弯了腰想去看看这些化妆品,闻声转了头,看见一张明艳的脸。 “啊。”他眨眨眼,这个人他记得,“是曲游老师?” “干嘛还带着疑问啊。”曲游笑得更厉害了,他指指自己,“难道我上妆后和平时区别这么大?” 奚琢忙摆手,“不是,我记得你,”话说完,他看看曲游的妆面,平静地补充一句,“但确实有些差别。” “哎?”曲游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眯了眯眼,“什么差别啊?” 奚琢毫不犹豫,“比平时更好看。” “啊——”曲游哀嚎一声,“看来我平时不好看了。” “…不是不好看,”奚琢摆摆手,斟酌措辞,“就是不一样的好看。” “那是,我可是曲游,谁能比我帅?”曲游夸张地朝奚琢挤挤眼,得瑟地不得了。 很快奚琢的化妆师来了,她动作很麻利,画的快又很自然,等到喷完定妆喷雾之后,奚琢看着镜子里那个焕然一新的自己,心里头立刻升起了对化妆师姐姐的崇敬之心。 果然是术业有专攻,他当机立断,和化妆师加了联系方式,打算以后学学这门手艺。 ———— 开拍在即,大家都严阵以待,奚琢紧着时间复习台词,生怕一会儿在摄影机下忘了,耽误大家的进度。 这时,一个人拍了下他的肩膀。 奚琢转身,是个熟悉的面孔,之前聊过几句的摄影师,他暂时放下台词,疑惑道,“怎么了?” 摄影师拉着他到一边儿,“你看没看热搜啊?” 自从下了微博后,奚琢偶尔会上去看看,也知道热搜是什么,只是不太感兴趣,闻言,道,“什么热搜?” “戏还没开拍,热搜都上了三个了,你居然一个没看。”摄影师叹口气,把手机递给他,“我 9. 加九分 [] 两个主演来全了,准备工作也早已就绪,场务两三步跑过来,低头和奚琢身边的摄影师说了几句,两个人和奚琢招呼了一声,转身先走了。 奚琢将深吸一口气,拿了台本朝李昀山走过去。 场外的围观人员被隔开了,戚寒洲进了场,喧闹的人声渐渐小了,陈余在后面带着他的包姗姗来迟,手里捏着一罐牛奶,天气炎热,只是小跑几步,脸上就全都是细密的汗珠。 有不同城的影迷,不远千里跑来看戚寒洲拍戏,七月的太阳正是毒辣的时候,但他们的热情却一点都没消减,好在乌水镇绿树成荫,遮了些热辣的阳光,洒下的阴影形成一席庇荫之地。 今天的戏是在竹林里拍的,林叶萧萧,比太阳底下凉快的多。 陈余终于拎着包赶来戚寒洲身边,喘着气递给他,“给,洲哥,热死我了。” 戚寒洲拉开拉链,把手里一后沓信装进包里夹层,之后重新合上,丢给陈余,“别丢了。” 陈余点点头,朝他晃晃手里牛奶罐,“哥,一会儿直接找我要就行。” 说完一转身钻进旁边的大帐篷里。 ———— 竹林一片盎然的绿,在这样葱茏浓郁的绿色里,其余色彩显得格外鲜明。 化妆师正给戚寒洲补妆,他天生唇形饱满,唇色很红,不涂口红,也是脸上浓墨重彩的一笔,化妆师把他原本的唇色掩了掩,好让他脸上的苍白更显然。 到底是实景拍摄,条件有限,一个小板凳就是算是个化妆间,戚寒洲就坐在摄影机外围几步内,抬眼时,除了浓郁的青绿,便是另一抹同样瞩目的、鲜亮的红。 奚琢认真和导演请教等会儿的站位,又试着说了一遍台词调整语气语调,半点儿都没注意到近在咫尺的目光。 比起上次的浅青淡绿,这次的红更适合他。 化妆师轻抬戚寒洲的脸,小声提醒他闭下眼,戚寒洲闭了眼,葱茏和火焰,全都挡在眼帘之外。 ———— “各部门就位——action!” 【静谧幽深的竹林里,忽过清风,细长的竹叶萧萧沙沙,平添肃杀之气。 不远处忽有急促的脚步声,踩着地面铺了一层的竹叶来,叶子簌簌作响,幽静的林子里出现一抹鲜艳的红。 沈云集一边跑一边往后看,身上繁琐的衣裳阻碍他的速度,他只得两只手提着衣摆尽力往前跑,仿佛身后是有什么仇家追杀。 在林子里跑了没多远,他累的受不了了,扶着一棵竹停下,大口喘着气,喘到一半儿意识到什么,猛地捂住嘴,蹲了下来。 林子里静悄悄,除了偶尔有几声鸟鸣外,再无他声,沈云集这才放下心来,也顾不上什么礼仪不礼仪,一屁股坐下来,用宽大的衣袖擦去脸上的汗珠。 “累死我了”,他喘匀了气儿,低头看一眼自己身上厚重的衣裳,俊俏的脸皱成一团,“这衣裳怎的这么重,娘从哪里找的裁缝……” 沈云集低头仔细端详那过分繁琐的腰带,两三下解开了,刚要脱掉外袍,忽的听见一点动静,他立马不动了,竖起耳朵听着林子里的动静。 刚才那声响像是人声,他心道,这林子已经够远了,难道这么快就追过来了? 风声萧萧,几片竹叶轻飘飘从头顶落下,恰好落在沈云集发间,他吓得一怔,一抬头,眼睛蓦然睁大了。 一个人从树上掉下来,哐的一声,恰好落在他眼前。 沈云集吓得裹紧外袍,看着地上的人,“你你你,你是何人!!” 地上那人生了张如冰似雪的好看面孔,此刻却苍白的厉害,白衣上有几点已经干涸的血迹。 他看见沈云集,忽然从地上弹起来,挂在腰间的长剑不知何时出鞘,堪堪抵在他脖颈间,剑气锋利,顷刻间就在白皙的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 沈云集自小养尊处优,哪里被人拿着剑这么近的威胁过,一时连呼吸也紧住了。 他动也不敢动,一低头看见剑尖闪烁的寒光,心脏猛然紧缩,“这位大侠!有话好说…别冲动啊!” 身后人不说话,他的身体和普通人不同,温度低的厉害,抵在一起,像是靠着一层冰。 “…别乱动。”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很低,但依旧平稳,感受到沈云集身体轻微的颤抖,剑往外偏移了一点儿。 沈云集这才松了口气,但脖子上的红痕这会儿却切实疼起来,他咽咽口水,试探着再次开口,“我不乱动……你受伤了吧?瞧着很严重。” “嗯。”持剑的人垂下眼睫,苍白的脸色让他看上去很虚弱,忽地,他剑锋一转,再次紧紧抵住沈云集的脖子,“我需要药。” 沈云集吓得额上冒出汗珠,他心道你这个样子自然是需要药,只是同我说有什么用…… “这位大侠,我不是郎中,”为了自己性命着想,他还是回答了对方问题。 “你去买,”殷羽轻声道,此刻他体内气息四处横冲直撞,筋脉各处都仿佛要炸裂般疼痛,“我等着。” 沈云集愣住了,“不是,这位大侠不瞒你说,”他小心地动了下手指,扯动身上的大红色衣裳,“我也是方才逃出来的,要是贸然出去,说不准一下子就被抓了。” “你从何处逃来?” 沈云集一愣,道,“京城。” 剑气再次开始躁动,离得这般近,森寒的气息自皮肤处延伸开来,他抖了一下,忙伸指按住那剑尖,颤着声开口,“大侠,你这是不喜欢京城?” “不。”对方回的干脆,“京城距此处万里,若有人追,至早也是明日”,他忽地收了剑,剑方一撤开,一弦清透的白光便没入沈云集身上,剑客不知从何处掏出几枚碎银,准准丢在沈云集手心。 “山下有镇子,要云归二两,雪华三两。”剑客半倚在树上,目光泠泠似雪,深如幽潭,“若是不来,你也活不久。” “……”沈云集刚才自然是瞧见那没入自己身体的光,知道眼前这人定非常人,低头掂掂手里的银子,眉头皱了皱。 “保命要紧。”他叹口气,转身要走,忽地又停下来,低头看看身上这身衣裳,红的耀眼,若是下了山,岂不是惹人耳目? 思及此,沈云集转身,看到那寒光四射的剑时抖了抖,下意识移开视线,将身上大红的外袍脱下,接着又将外袍之下的内衫解开,然后抱在怀里,试探着朝对方走过去,递给他,“太招眼了,咱俩能换换不?” 那人掀起眼帘,看了那红的似火的衣裳一眼,许久,冷声道,“不必。” “……我这是新衣裳。”沈云集莫名从对方那冷冰冰的眼神里看出些嫌弃意味,不由地为自己辩解一句,“不换就不换嘛,大不了跑快些……” 他又套上一层衣衫,正要将外袍加上,林子里吹来一阵风,激地他抖了一下。 沈云集手上动作顿住,抬头看了眼那人,犹豫几秒,走了过去,将衣裳轻轻放在地上,“留给你吧,你若是冷了,便披着。” 剑客低头看向那衣裳,没动,但也并未说接受,沈云集见他没有第一时间拒绝,笑着转身跑开,“我马上就回来!” ……… 夜色已至,圆月高悬,给竹林洒下一片薄霜。 沈云集气喘吁吁上了山,夜深,林子又密,他险些迷路,好在有些月色照着,跌跌撞撞地无非是多跑了些路,总算是赶回来了。 白日里见的那个剑客还在走时那个地方,半靠着竹子,阖着眼睛,月光,他的脸色被映照的愈发苍白,仿佛一碰就要散了。 白日里他留下来的那一件红袍浅浅披在身上,遮住大半的寒气与月光。 沈云集没再磨蹭,握着药就跑过去,弯下腰时声音下意识地放低了,“大侠?” 几乎是在他开口的瞬间,剑客睁开了眼,他蓦然对上一双冷然的眼睛,被里面射出的寒光吓得猛然后撤,险些跌坐在地上,“…别抽剑啊,我买药回来了!” 那人垂眸,嗯了一声,朝他伸出手,“给我。” 沈云集松了口气,把药包递给他,看他拆着纸包,忍不住提醒道,“那郎中告诉我这药适合外敷,我便叫他研成粉了,该是要方便一些。” “多谢。”那人不再看他了,解开腰带,苍白的腹部皮肤上,赫然是一道狰狞的疤痕,此刻还在往外渗血,看着格外可怖。 沈云集长到这般大,小伤也未曾受过,更别说是眼前这般光是看着就很痛的伤口,一时间连大气也不敢出,仿佛那伤口是划在自己身上似的,脸都皱起来,他紧紧皱着眉,一抬头,真正受了这伤的人却无甚表情,眉头皱也不皱地将那药粉拍在伤上。 血到底是暂时止住了,他止了动作,药纸轻飘飘飘落在地,沈云集这才回过神来,看一眼那道过分长的伤,低头眼疾手快地在衣裳薄处扯下来一块,递给对方,“是要包住的吧?” 剑客的目光落在那片艳红的衣衫上,半晌,伸手,接了过来,“多谢。” “倒也不必一直道谢嘛”,沈云集眨了眨眼,笑了,他忽然发现这人除了瞧着冷冰冰,倒是蛮客气,不像是坏人。 “对了,大侠,你叫什么名字呀?”在对方视线投来之际,他忙道,“我先说,沈云集!” 对面的人沉默半晌,那双冷沉的双眼一直盯着他,许久,目光才移开了。 冷冽的声音响起,“殷羽。” 沈云集嘿嘿一笑,忽地凑过来,眼看着殷羽提起警惕的表情要拔剑,忙双手按住那剑,“别呀,林子里太冷,两个人一起暖和些。” 殷羽不说话,他就一直按着剑不放,那剑不知同他的主人一样,明明剑身被剑鞘隔绝在内,却仍旧寒气渗人,只是这般触碰,沈云集双手就仿佛是落在寒冬里的冰湖里,冷的厉害。 “真奇怪。”见殷羽不再有拔剑的意思了,他瞬间收了手,合掌搓了搓,想要捂热掌心,“我们也算是同病相怜了……”说到此处,他转头看着殷羽,眼神明亮,“不如大侠你以后带着我吧,我们一起闯荡江湖!” 殷羽本是半合着眼,闻言睁开了眼,鸦羽般的睫毛弹开落在上面的月光,直直望向沈云集。 两人的距离此时离得有些过近了,这一转眼,几乎是面对面了。 借着月光,沈云集发现,殷羽的眼睛颜色同常人不同,瞳仁的颜色很浅,在月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微光。 他呼吸一窒,下意识往后退了些距离,却一时忘了要说些什么,许久,才张了张嘴,道, “你的眼睛真好看。”】 “咔——” 李昀山拿着个大喇叭喊了停,看见奚琢慌乱地站起来,在给戚寒洲鞠躬。 奚琢脸都红了,鞠躬的姿势标准,简直要到九十度,“抱歉,刚才说错台词了!” 要是只是单纯的说错就算了,他刚才不知道 10. 加十分 [] ———— 门内。 被强行共处一室的两个人面对面,气氛凝滞。 戚寒洲表情不太好,他很不喜欢外人进入属于他的空间。 非常不喜欢。 奚琢抱着小锅紧紧贴着门背,看着戚寒洲的表情,咽了咽口水。 导演刚才说的话他倒是听清了,要他好好学,内容,当然是学学怎么演戏、怎么说台词,但是就算他想做个好学生,至少也得提起和老师说好了吧? 私下里的戚寒洲和平时完全是两个人,那双眼睛彻底冷下来的时候拒人千里之外,平时招牌式的温和笑容早就消失不见。 奚琢盯着他,心道这或许就是网上粉丝常说的“营业”。 戚寒洲渐渐皱起了眉,他揉了揉隐隐作痛的手腕,刚才奚琢被推进来时,怀里的锅先先撞上来,硬邦邦,刚好撞上腕骨。 即使这个新人有点天赋,但也不是半夜能来烦他的理由。 他烦的厉害,可又不能再奚琢面前发脾气,眉头就皱的更紧了。 突然,肚子的咕咕声打破了房内安静到尴尬的气氛。 奚琢抬手捂住自己的肚子,抬眼看向戚寒洲,不太好意思地解释,“对不起,我有点饿了。” 戚寒洲一腔脾气听见他这一句辩解,突然就散了点,他看了眼对面捂着肚子的小演员,视线往下,看见对方手里一塑料袋的吃食,终于还是张口,“没吃饭?” 奚琢诚实地摇摇头,“吃了,但是又饿了,”他补充了句,“我吃的比较多。” 戚寒洲本来该客气地把人请走,但出奇地,他没这么做。 李昀山之前缠着他说了很久,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叫他多教教奚琢。 培养新人,从来不是他感兴趣的,但下午和奚琢对过戏后,他的想法有点改变了。 “我这里有吃的。”戚寒洲转身往里走,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他就调整好状态,恢复了白日里的样子。 奚琢愣了一下,赶紧跟上去。 ———— 戚寒洲住的是间套房,里面应有尽有,小厨房有模有样,简单的烹饪工具都有。 桌子上摆着一个快餐袋,没拆开,旁边有杯牛奶,剩了半杯。 奚琢手里还提着塑料袋,看了眼袋子上的logo,忍不住问,“前辈喜欢吃汉堡?” 戚寒洲正拿毛巾擦头发,闻言回他,“不喜欢,填饱肚子就行。” 真要按着喜好去吃,那这世界上没多少他爱吃的东西。 奚琢哦了一声,把锅放在一边,看了眼厨房里的工具,偏头问了句,“前辈,我能借一下你的灶用用吗?” 戚寒洲嗯了一声,擦去滴在脖间的水珠。 奚琢挽起袖子,动作麻利地淘洗好了小米,切了点山药片进去,偏头看见桌上半杯牛奶,过去试了试,果然是冰的。 他犹豫了下,抬手拿走了,很快加热了一下。 头发不再滴水了,戚寒洲坐在桌上,打算吃两口好一会儿休息,刚打开袋子,牛奶杯就被放在了桌上,奶香味四溢,他抬头,透过氤氲的一片热气,看见一只暖白的手,指甲剪地圆润光洁、干干净净。 “晚上喝凉的不好。”奚琢看了眼他的脸,见他盯着那杯牛奶不动,手指下意识缩了缩,“我担心你明天不舒服。” 他有这样的毛病,不由自主地总想照着自己的想法关心别人,多数时候是被理解的,但也有少数时候被认为是多管闲事,说了要改,但己成习惯的事情,改起来不容易,刚才热牛奶的时候他没想到,热完了才想起来,戚寒洲是大明星,说不定很讨厌被人管着,再者,也许他就是因为想喝凉的才不加热。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奚琢脑子转了十个圈儿,还没停下来,忽然听见对面坐着的人出了声。 “谢谢。”戚寒洲把牛奶移过来,指尖触碰到发烫发热的杯壁时,心里泛上点奇异的情绪。 倒是新奇,从没人关注他吃什么好、吃什么不好,还是个不算熟的“新人”。 奚琢松了口气,听见身后小锅里水咕咚咕咚沸腾起来,忙去关了小火慢炖,灿黄色的小米在水里翻腾,他估摸了下时间,要喝到的话得二十分钟后了。 等待的时间不能浪费。他看了眼戚寒洲,对方正在喝热牛奶,撑着下巴,眉眼低垂,像某种孤傲的猫。 戚寒洲注意到来自头顶的视线,抬头笑着看他一眼,“我这么可怕?坐下吧。” 奚琢坐下来,不知道怎么开口谈起今天的戏,手指头快把裤子抠烂了。 “你台词背的不错。”戚寒洲一眼看穿他的心思,觉得好玩儿,主动提起,“说的时候也不太干巴。” 见对方主动提起这个话题,奚琢眼睛立时亮了,“还有呢前辈?” 戚寒洲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唇微抿了下,移开眼睛,看玻璃杯里还剩下的小半儿牛奶,“表情不太对。” 奚琢啄木鸟一样点头,听的同时没忘了掏出本子,笔尖落在笔上,刷啦啦留下一行的字。 两人坐的桌子不大,直径二十厘米的小圆桌,一人一半相对而坐,戚寒洲能清晰看见那个小小的牛皮本上上隽秀挺拔的字迹,这勾起一点他的记忆。 他以前也爱用纸来记,曾经写过满满当当一厚本的笔记。 这种场面仿佛是隔着很久时空后的场景再现,戚寒洲无意识地多说了几句,抬头时,目光无意地对上奚琢的眼睛,只看见满眼的认真期待。 最终还是聊到说错台词的事情,奚琢记笔记的速度都慢了下来,犹犹豫豫着想等会该说是因为什么说错台词,过了一会儿又想要是不主动去迈,那障碍是迈不过去的,于是主动出击。 戚寒洲看他放下了笔,挑眉,“不记了?” 奚琢摇摇头,“不是,”扶了扶眼镜儿,坐直了身体,“前辈,关于我说错台词的错误,我觉得有两个原因。” 戚寒洲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真的坐在教室,他往后一靠,甩开这种过于严肃的感觉,“什么原因?” 奚琢举起一根手指,“第一,我词背的不牢固。” 戚寒洲道:“第二个?” 奚琢竖起第二根手指,“第二,我意志不坚定……” 戚寒洲看着他,“还有?” 奚琢点点头,语气认真,“我不太受得了近距离接触前辈你的脸。” 说完,他仔细想了想,觉得自己总结地差不多,应该没其他的了,重新拿起笔,“大概就是这些。” “……” “前两条总结地挺精准,后一条有点问题。”戚寒洲没忍住,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到底没从他脸上看出开玩笑的意味,“我的脸怎么了?” 说这话时他脸上带着平日里最常挂在脸上的笑,头顶的灯光给他的眼睛添了一点暖色调,奚琢没被灯光骗过,依旧看得出这笑容不太真。 至少眼睛没笑。 笔尖在笔记本厚厚的纸上按了按,印下两个小黑点,奚琢看着戚寒洲的眼睛,道,“不知道,可能是太好看了?”,他正经地分析,“今天我就是一看见你的眼睛才说错台词的……” 说完,他忽然觉得这些话说出来有点古怪,欲盖弥彰地加了一句,“我没有其他意思。” 戚寒洲一眼就能看出他脸上的惊慌,“不习惯和人对视?” 奚琢摇头,“也不是,以前不这样。” 他看了眼戚寒洲的眼睛,觉得现在看好像也没事,“可能是离得太近了。” 戚寒洲没出声,这时候已经很晚了,他前面那点莫名其妙的耐心耗尽了,在想怎么才能安心睡觉。 奚琢却突然想起他的粥还在锅里,忙起身去揭锅盖,开盖的瞬间,米香味四处流散,很快充溢整个空间。 他取了个小碗,舀粥时停下来偏头看了眼,看见戚寒洲起身去倒水,想了想,还是舀了两碗,稳稳当当放在桌上。 戚寒洲一过来,就看见桌上那碗热气腾腾的粥,还没问,奚琢先开口了,“我看前辈的快餐袋子还没拆,应该还没吃过东西,而且”,他顿了下,还是道,“晚上吃那个不太好,不介意的话,喝点粥吧?” 盛粥的碗到了手边,距离近了,香气就更加浓郁,直挺挺往人鼻腔里窜,除去香味,颜色也亮,黄灿灿的,热气腾腾地往外冒。 光是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这么久没吃东西,胃已经在隐隐作痛,戚寒洲最终没拒绝,“谢谢。” 刚出锅的粥,还烫的厉害,奚琢放在一边凉着,等待的期间,心思又回到刚才说起的“练习”上 11. 加十一分 [] 第二天一出门,奚琢在电梯里碰上了李昀山。 对方看见他笑呵呵的,问他昨天晚上怎么样了。 电梯层层下降,在二层停下来,门叮的一声打开了。 奚琢跟在李昀山身后,实话实说:“戚老师人很好,教了我很多。” 李昀山正打着哈欠,闻言,偏头看他一眼,“看来是没把你赶出去,挺好。” “……”奚琢反问,“李导,你为什么这么说?” “哦,没啥。”李昀山颇有些心虚地不看他,心道那小子私底下可谁都不爱搭理,那脾气可不是一般人能招架的住的。 这下倒是转性了。 拍摄地点离酒店有些距离,出了酒店,李昀山打开车门,招呼了奚琢一声,“上车。” 奚琢没能拒绝,上了后座,车子很快发动了,火箭一样弹射出去。 星娱本来要给奚琢配助理和车的,但被他拒绝了,理由是不习惯。 而且他还什么都没干,就凭空给他一辆车,还配助理,怎么想都不太合适。 ———— 小镇早上非常美,阳光刚冒出头,温度还没上升,是独属于早晨的清凉爽快,晨雾将散未散,朦朦胧胧地笼罩着桥下碧水。 李昀山开着车,转了个弯驶入大道,透过后视镜看奚琢,忽然开口,“奚琢。” 奚琢回过头,“怎么了导演?” 李昀山沉默了下,似乎不知道是该怎么开口,咬咬牙,还是一股气说了出来。 “你觉得戚寒洲人怎么样?” 奚琢一愣,点头道,“挺好的。” 李昀山哦了一声,没过几秒,又问,“额,有句话我不知道当不当说,但我想了想,还是提个醒的好。” 奚琢道,“你说就好。” “你应该了解过寒洲了吧?” 奚琢一头雾水,“嗯,网上的信息很多,我都看过了。” 虽然经过上次在微博上刷出李昀山和所谓“情人”吃饭的消息让他知道网上消息十有八九不能当真,但还是把该了解的都能了解了。 李昀山屈指点点方向盘,“了解了就好,总之你演戏的时候注意注意啊,”他顿了下,开口,“别把自己演进去了。” 他是看好奚琢,也知道戚寒洲的本事,所以希望通过这一部戏,无论如何也要让奚琢多学点东西,之后也好再上一层楼,也好不负他这一场“豪赌”。但寒洲那小子演戏确实是有点邪乎,他是在这圈子里混的,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所以即便这事儿听起来是有点离奇,但他知道内情,知道这事确实假不了。 这也是这么多年他拍了这么多电影却极少让戚寒洲参与其中的原因之一,到时候再出一个入戏太深的,他这个合伙的可担不了这责任。 这话说的已经十分委婉,但奚琢一下子就听懂了。 他确实了解过戚寒洲,而且本着以后要一起工作的态度,连很多不相干的信息都一起看了,虽然还没有深入接触,但是也大致知道戚寒洲的大小事迹。 少年时出道,第一部戏就是就是大导演的片子,虽然戏份不多,只是演了主角的少年时代,却足够证明他在演艺上的天赋,这之后他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平步青云,直到去年,一举斩获了影帝的桂冠,26岁,称为最年轻的影帝。 当然,自出道以来最受人关注的除了那张为大银幕而生的脸,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戚寒洲演技,自然也有贬低者,但更多地则是来自业内业外的一致认可,除此之外,和他的演技一样被人们关注的,还有情感问题。 戚寒洲出道十二年,没谈过恋爱,几乎没有绯闻,但最受人热切关注的,是他每部戏结束后,戏的另一位主演,总会陷入戏内的感情无法自拔,甚至出现过偷偷跑到戚寒洲的家里只为和他再见一面的事情发生。 奚琢初次看见这些信息时只觉得这些过分夸张了,但事实上,这些事情并非是假的,而是有理有据,他甚至刷到过不止一个演员的视频访谈,在主持人谈到这个问题时,坦然承认。 不过,在他看来,能出现这些问题无非是对手演员本身的演技也同样优秀,两个演技都极好的人对戏,自然很能融入情感,而且最后他们也都抽离出来了——无非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所以,这个“隐患”在最开始就被他排除在外,原因唯一,他没有演技,更没有经验,还处在一个摸索的阶段,入戏什么的,绝对不可能。 想到这儿,奚琢抬头,和李昀山在后视镜里对上视线,笑着道,“导演,你不用担心,我既不是科班出身,也没有过演戏的经验,入戏这种事情不太可能。” 李昀山觉得奚琢说的有道理,但心里还是有点顾忌,最后一拍脑袋,心道当时把人拉来演戏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想这么多,真是老了,瞻前顾后。 戏已经开拍了,还能怎么着,况且……他瞄了一眼奚琢,心道这小子信念感强着呢,犯不着杞人忧天。 思及此,李昀山玄乎乎高悬起的一颗心脏落了下来,咧嘴一笑,“那你可得把握住机会啊,多学点,得把他榨干咯。” “我会努力的”,奚琢点点头,末了回想了下导演刚才的话,心想导演的用词怪奇怪的。 说话间,到了地方,李昀山解了安全带,朝奚琢扬扬下巴,“下车吧。” ———— 为了确保效率和质量,主线的戏份和其他戏是单独拍的,星娱财力雄厚,对这一部戏投入很大,资金充足,设备也是最后的,可以说是寄予了厚望。 奚琢到片场的时候,前一场戏刚拍完,是沈云集逃婚后的京城沈家的境况。 化妆师随后到了,他换好了衣服,闭着眼让化妆师给自己画眼妆,隐隐约约地,感觉前面似乎站了一个人,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果然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嗨!”对方挥了挥手,那张灿烂的笑脸上印着一个红红的巴掌印,这让他看起来有点滑稽。 睫毛刷掠过时扫到了奚琢的眼睛,他的睫毛剧烈抖动了一下,化妆师慌里慌张地弯腰低头,脸上满是歉意,“对不起 12. 加十二分 [] ———— “各就各位——action!” 奚琢翻着台本,听见导演拿着喇叭喊了声,抬头看了眼,迅速合上手里的台本,换了笔记本。 他的戏在下场,这会儿正演的是另一场,是个和李昀山合作多次的老戏骨了,很有学习之处。 喊完了,李昀山拿着大喇叭坐下,余光瞥见奚琢认真的模样,满意地裂开嘴,拿了保温杯喝了口茶,舒服地靠在椅子上。 “哎,导演,你喝的什么茶啊?”,旁边有调光师闻到香味,好奇问了一句。 李昀山吹吹杯子里冒出来的热气,不无得意道,“奚琢给的养生茶。” “味道好香啊。” 李昀山笑笑,又喝了口,对奚琢是越看越满意。 奚琢就在旁边,听见了两人的对话,于是下午的时候全剧组的人都喝上了养生茶。 原定早上补拍的戏份因为中途第二场出了点问题改到下午,补了一遍昨天的错台词的部分,好在今天没出什么大错,台词都是对的。 只是下了戏回看的时候,奚琢发现自己眼神有点飘忽,虽然不仔细看不出来,但是他担心到时候播出会影响整体的质量,就和导演提了一句,李昀山倒是觉得这没什么问题,说他毕竟是个新人,演技青涩点是应该的,看着还挺灵动。 导演都说没事了,奚琢也就不再纠结,其实他是想再拍一遍的,但是那样大家都得跟着他再忙活一遍,得不偿失。 午后日头依旧很大,只是光没有那么刺激,柔和下来,是闷闷的热。 大夏天拍戏,和冬天一样难熬,加上厚重的戏服,容易闷出一身汗不说,妆也容易化。 奚琢家那边比这里更热一点,所以这样的温度倒也能适应,而且他不容易流汗,除了被阳光烘的有点困意外,其他倒没什么特别不适的。 另一位就没这么舒服了,这会儿是休息间隙,戚寒洲坐在树荫下,微眯着眼休息,看着丝毫不受这炎热天气的影响,实际上那宽大衣袖下已经贴满了降温贴。 他自小就怕热,连带着也不喜欢阳光。 陈余是个尽职尽责的助理,老早准备好一个超大的风扇,只是刚搬过去就被戚寒洲嫌弃地推开了,说他能受得住,陈余默不作声地看着他把冰凉贴都贴完,搬着大风扇回了车上,临走时候给他老板给了个准确的形容:死要面子活受罪。 奚琢远远看见戚寒洲靠在树荫下,带着台本走过去。 过会儿要拍另一场,他台词里有个地方情感把握不到,想趁着开拍前去问问。 刚才离得远,看的不清楚,这会儿走近了才发现,戚寒洲那张脸已经红了一半。 倒不是很夸张的颜色,只是他皮肤本来很白,其他颜色落在上面就显得格外明显。 奚琢在离他两三米的时候停下脚步,犹豫了下,转身跑走了。 “……” 戚寒洲在他往这边过来的时候就睁开眼了,没想到这会儿又跑走了。 他重新闭上眼,耳边却又传来脚步声,撩起点眼皮去看,看见奚琢正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个小风扇,另一只手拿了一个纸杯。 ……跑这么快,戚寒洲睁开眼,一开口,声音懒懒的,“怎么了?” 奚琢把小风扇递给他,“前辈,你脸很红,是太热了吧?”,他走近了点儿,把手里的杯子也递给戚寒洲,“凉茶要喝吗?” 杯子近在眼前,里面传出些丝丝缕缕的香气,酸酸甜甜,像是乌梅的味道,戚寒洲没让奚琢太长时间的举着手,接了那杯子,低头一看,果然是乌梅茶。 小风扇是的风力很小,吹起的风也是柔和的,此时正对着他的脸,不远不近的距离,脸上的热度在凉风的吹拂下一点点消散,戚寒洲接过小风扇,捏着手柄转转,看了看风扇上头那两只小猫耳朵,伸长了手指摸了摸。 “谢谢。”他嘴角牵出一个笑来,仰头对着奚琢的眼睛,“你很细心。” 破碎的阳光从叶子的间隙穿过,滑落在浅色的瞳孔,像是琥珀在融化。 这双眼睛在戏外从没离他这么近过,明明是完全不同的眼神,奚琢却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想到了戏中的殷羽。 他偏移开视线,直起身,拿出台本,翻找出纠结的那几句台词,“前辈,这里有几句,我读起来情绪好像老是不太对。” 戚寒洲低下头,睫毛跟着低垂,半掩住视线,余光却落在身侧的人身上,这时奚琢微弯着腰,眼睛正认真地盯着那几行台词,似乎是注意到传来的目光,转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他,“怎么了前辈?” 没了眼镜遮挡,那双漂亮的眼睛近距离暴露在他眼中,戚寒洲忽然发现,他的瞳仁颜色很深,黑曜石一样又黑又亮。 不知道怎么地,让他想起那天晚上对方坐在桌子对面一脸担忧的问自己有没有被烫到的样子。 接着又想到小米粥…… 乱七八糟的内容在脑子里乱窜,他闭了闭眼,将那些全都清理出去,“没事,阳光有点刺眼”,接着又笑着看了奚琢一眼,“来吧,说台词。” ———— ———— 晚上,奚琢专门买了个小饭盒,洗干净后带着它上了十楼。 听到敲门声的时候,戚寒洲正在刚洗完澡,只来得及在头发上盖上干毛巾,就出去开门了。 门一打开,奚琢看着头发还在滴水的人,愣了一下。 戚寒洲把门口让开,不在意地把前额掉下来的湿发撩上去,“进来吧。” 他语气冷冷淡淡的,那双眼睛只轻轻看了奚琢一眼就移开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比起上次他来,这次似乎是更冷酷了,奚琢没来由想起白天戚寒洲的样子,心道真是两极温差。 戚寒洲安顿他坐下后进去擦头发了,过了没几分钟就出来。 奚琢正从包里掏餐盒,一抬头,看见他的头发还是湿漉漉的,仿佛用毛巾只是例行公事。 他一边把饭盒放在桌上,一边想好像上次来就是这样,戚寒洲好像不喜欢吹头发。 偏偏室内的的温度很低,奚琢看了眼空调,二十度。 难怪一进门就一股冷气,就算是大夏天,空调这样开着也还是太低了。 戚寒洲坐下来,一眼看见那饭盒,没什么负担地拧 13. 加十三分 [] 报纸被折叠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奚琢抬起头,还未张口,视线便正好捕捉到一滴水珠顺着他未干的发梢低落下来,晃晃荡荡落在落在手臂上,。 他展示报纸的大标题,先回答了问题:“回来的时候路上看见有个小报亭,现在很少再看见这样有年代感的报亭了,过去看了眼就顺便买了一份。” 说完,奚琢没忍住,指指头发,提醒:“前辈,建议你还是把头发吹干,容易头疼。” 戚寒洲嗯了一声,“吃完就去吹。” 虽然话是听了,但吃完不就已经自然风干了吗…… 奈何对面的人确实没有要动的意思,奚琢看着他一勺一勺动作优雅地喝粥,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片刻后,奚琢坐在了沙发上,台本摊开在桌上,展开的那一页上面用红色荧光笔做的记号,满目的红,空白处也做了简洁的笔记。 另一个人倒真的是去吹头发,他安静地在沙发上等,看见茶几上整齐地摆着几个信封,各色都有,看起来相当漂亮,一看便知用心程度。 隔着一堵墙,吹风机的声音在洗手间里响起来,两分钟后,吹风的声音停了,戚寒洲架着一个眼镜儿出来。 身旁的沙发下陷,奚琢转头,看见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原本顺滑的头发被吹得要飞起来,头顶竖起几撮呆毛。 “……” 这到底是怎样的手法。 虽然吹得过分蓬松,看起来倒是不奇怪,配上那副细金属架银色眼镜,有点像颓废系的艺术家。 被观察的人似乎是注意到那几个信封,收了起来,起身夹在一本书里。 看起来很随意,但奚琢发现他拿着信时动作很温柔。 放完东西,戚寒洲又回来了,奚琢看见他在沙发上坐下,银色的眼镜框映着头顶灯光,显得很亮。 未踏足这个圈子时,他也做过些推测,比如说在大银幕上看起来光鲜亮丽的演员、明星,私下约莫也和一般人不一样,在家或许也是从头精致到脚。之所以这么想,和大学时的一个朋友分不开,对方是表演系的,为了保持身材吹什么喝什么都要严格控制,一学期里唯有的几次放纵,是朋友们一起去聚餐的日子,但放纵过后得加倍补偿回来。 现在看似乎和想象有差,奚琢不由地再次看了眼戚寒洲,彼时他已经拿了台本,仔细在看着。 原以为戴眼镜是为了保护眼镜,或许就是和自己一样有点轻微近视,但这会儿认真一看,他发现自己完全想错了。 离得近奚琢才发现对方脸上那副眼镜没有镜片,仅仅是一副好看的镜框。 发现了这一点,他忍不住又去看了眼戚寒洲的头发,发现这两者乍一看似乎没什么联系,可越看越觉得搭配,有种随意、青春的帅气。 奚琢移开视线,默默收回了前面的想法,心道果然在细节处见巧思。 ———— 奚琢目前最大的问题在眼神交流上,很不巧,对于演员来说,眼神戏偏偏是最重要的。 戚寒洲让奚琢念了一遍台词,配合他将今天的戏份重新过了一遍,其他的地方问题不大,唯独在和他对视的时候,眼神总是似有若无地飘向别处。 “眼镜摘了。”他放下台本,对奚琢道。 奚琢闻言愣了一下,“为……” “让你摘就摘。”戚寒洲顺便把自己的也摘了,眼睛露出来,直勾勾盯着奚琢。 奚琢哦了一声,听话地摘了眼镜,回视过去。 没了眼镜,眼前的景色霎时就模糊起来,连戚寒洲的脸好像蒙了一层雾似的。 戚寒洲继续道,“看着我,”他移动身体,离奚琢近了一些,抬手按住他肩膀,“再往前一点。” “好。”奚琢靠近了一些,视线里的面孔清晰了一点儿,“然后呢?” 戚寒洲松开手,轻描淡写地下了命令,“盯着我的眼睛”,他从桌上拿了手机,定了五分钟,指针滴答声立刻响起来,“好了,现在开始,五分钟后再挪开。” 什么?! 奚琢眼睛都瞪大了,刚开始就进入魔鬼训练吗? 他咽咽口水,看着戚寒洲的眼睛——好吧,五分钟而已,完全可以坚持! 手机定时滴答答地响,一分钟后,奚琢移开了眼。 “?”戚寒洲盯着他倔强的侧脸,“一分钟?” 奚琢心虚地汗流浃背,舔舔干燥的唇,回头来问他,表情认真的不得了,“眼睛太酸了”,他放低了声音,小声道,“前辈,不能眨眼吗?那五分钟确实不太能撑得下去。” 没了眼镜,那双眼睛看人时总是带着一股迷蒙的劲儿,戚寒洲到了嗓子的冷哼,硬生生憋了回去。 沉默良久,他开口,“没说不让你眨眼睛。” 难度下降了,奚琢松了口气,转过头来,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那没问题了,五分钟我一定可以。” 他凑上去,开始认真盯着戚寒洲的眼睛看。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奚琢望着他的眼睛,脑子里过着台词,就这么看了许久,直到闹钟铃声响起。 戚寒洲退来,伸手要去关了声音,刚碰到手机,被人一把按住。 一抬头,对上奚琢的眼睛,此时离他非常近的,那么直勾勾看着他,眨眼的时候,睫毛翩然的煽动,像飞鸟柔软的羽毛,“等一下,时间还没到。” 那只手的温度比他的更高,按住的那一刻戚寒洲被烫了一下,很快缩回了手。 见他困惑,奚琢解释道,“前面那一分钟不正规,不能算数,现在能不能多加一分钟?” 明明是询问的语气,脸上却全然是一副一定要加这一分钟的表情。 戚寒洲缩了缩手指,再次对上奚琢的眼睛,几秒后,妥了协,“一分钟就一分钟。” 奚琢高兴地笑了笑,眼睛随之弯了弯。 前面那五分钟里,戚寒洲无动于衷,这一分钟,却一下子想了很多。 他开始怀疑这样的训练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 另一边,陈余刚从饭店出来,兜里手机就振动了一声。 NC:图片jpg. 洲哥往常没事绝对不会发消息给 14. 加十四分 [] 剧组刚开工时建了专门的官号,《九万里》的拍摄没有多做宣传,只在开机前公布了演员阵容,官博陆陆续续涨了百万的粉丝。 随着剧开机,微博官号偶尔会放出路透,虽然为了保持神秘感,只零星放几张照片,但每次一放出都很受关注,之前有次还冲上了热搜前十。 今日这场戏还算轻松,唯一的是台词依旧很多,奚琢担心忘词耽搁进度,一有机会就看台本。 天气愈发热,好在有高大树木,遮阴的地方是不愁的。 手机叮咚叮咚响起来的时候,奚琢正在树下看台词。他点开看了眼,一团红点实在瞩目,是剧组的群消息。 看起来消息很多,实际上群里几十个人,聊得最欢畅的只有两个,一个曲游,另一个是一位年轻女演员傅漾,性格很活泼,两个人年龄相仿了,都是活泼外向那一挂的,很能聊到一块儿。 奚琢看着99+的消息实在有点难以置信,他手机里群少得可怜,第一次见短短时间里就能聊出这么多的情况。 他上下滑动,怕错过什么重要的所以看得仔细,于是就在在一大堆感叹号中间看见两张截图。 一张是官博的主页,下面一排红色数据,最新一条的微博是前两天的路透,虽然只有两张照片,但发出短短几天转发量就已经过万,热度被顶的很高。 他不是个爱玩手机的,加上这两天拍戏很忙,偶尔倒是想上微博看看也没什么多余时间。 这会儿看见他们聊才想起自己并还没有关注剧组的官博,干脆趁着这会儿去关注了。 他用来上博的是个三无小号,头像昵称都是最原始的。 刚一点开微博,眼前便是一张熟悉的脸,这是个香水广告,因着是怼脸拍,戚寒洲精致的脸放大了,冲击力相当大。 几秒钟的时间,奚琢没跳过,盯着戚寒洲精致的照片看了会儿,只觉得这人果然是长得一顶一的好看。 倒是碰巧,他还没搜索关键词,只是在广场上随意刷了刷,就刷到了官博发的微博。两张剧透背景模糊,只有演员的脸清晰,奚琢顺势关注了,然后点开第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人低眉垂目,在月光下背靠着竹树,露出的眉眼被映照的苍白,有种破碎的美感。 奚琢记得这是拍戏的间隙,彼时已经很晚,戚寒洲靠在树边休息。 图里没有其他人,他只是坐在那里,就仿佛是一个故事。 奚琢不由地感叹,有些人是天生的演员。 手指继续往后滑动,他陡然瞪大了眼。 照片里的人指尖碰着腰带,正在解厚重的外袍,浓重的夜色里,红色的外袍,像一团火。 哪怕是低着头,那张脸也熟悉的很,奚琢看了好几眼,才终于敢相信路透里的人确实是他自己。 如果要宣传剧的话,要么该全放戚寒洲的照片,要么也该放其他有名气的演员,比如曲游……总之,怎么都不应该放他,一个无人知晓的新人。 话虽如此,但既然导演这么安排,可能有他的考虑。 奚琢照例点开了评论区,开头清一色在感叹戚寒洲的美貌和气质,每一条后面都跟着一大串感叹号。 他往后翻了翻,后面的评论也差不多,都是表达对这个剧的期待,还有几条,果然是在问第二张路透照片里的人是谁。 【高阶恶魔】:后面那个穿红衣服的是谁啊?我好像之前从没有见过这个小哥诶。 【谁给我二十万】:五分钟,我要知道这个男人的所有信息。冷酷脸.jpg. 【叽叽叽叽】:报告总裁,查无此人。鞠躬.jpg. 【耶耶给姨姨亲亲】:废物!让姐出马!狗头.jpg. 【摩天大楼】:一秒钟过去了,lg,有消息了吗? 【买一颗星星】:六十秒过去了,lg,有消息了吗? 【喵喵好人坏】:两分钟过去了,lg,有消息了吗? 【S怎么样】:看到大家都这么苛刻,我就放心了。 【M怎么样】:哇,前面姐姐,看我ID。 【耶耶给姨姨亲亲】:回来了,怎么还有这么多人,好消息是找到了超话,坏消息是只有两个人,妈的怎么连张照片都没有! …… 奚琢没再往下看了,他原本以为两张照片放在一起,有戚寒洲在,大概率不会有人关注到后面的,没想到还有人问。 不过超话是怎么回事?按理来说,他是不会有这种东西的。 那就可能是同名,奚琢觉得这理由比较有说服力,还想再刷刷官博,听见导演已经拿着喇叭再喊了,忙关了手机,跑过去工作。 ———— 【最近江湖上流传着一个传言,说是魔教丢了一件至宝。 丢的是什么至宝,无人知晓,总之是丢了,据说那教主几乎是倾全教之力,要找出那件至宝。 沈云集是在是在馄饨铺子听到这件事的,殷羽的伤看着严重,用了药,加上他日日运息调理,好的倒是很快,今日是彻底好了,于是两人下了山,到了山下百里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子里。 准确来说,是殷羽下山,他强行缠着一起来了。 反正不管他愿不愿意带着,自己已经没处可去了,要是一个人走,那要是遇到个坏人不就完蛋啦,身边有个高手可就不一样了,总之他决心怎么样都要跟着殷羽。 身旁的几人还在小声“密聊”,话却全进了沈云集耳朵里,他耳朵听的认真,眼睛却盯着殷羽,对方抱着剑,闭眼,坐在这满是人间烟火气的小铺子之间,恍若神仙落入了凡尘。 “听说那可是件了不得的宝贝,谁拿了就能一统江湖。” “我说,这事儿要是放在话本子里倒是挺有意思,现在怎么可能有什么至宝能一统江湖,怕不是说书先生胡诌的!” 沈云集觉得这位小兄弟说的没错,他看了多少话本子,这要真说有什么至宝,实在是有点离谱。 “馄饨来咯!” 小二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出来,满脸带笑地放下,“二位客官慢用!” 店小,人却不少,小二转头就去别桌忙活了。 在山上那几天,沈云集吃的全是野果子,偶尔蹭蹭身边这位神仙打的野味,烤着吃,没什么味儿,纯粹用来果腹。 这会儿哪怕是一碗普普通通的馄饨,也让人垂涎三尺,他抽了双木筷,看一眼殷羽,又抽了一双,递给他,“喏,大侠?” 殷羽没接,轻轻扫他一眼,眼神还是冷冰冰的,“公子自便。” 好吧,自便就自便,沈云集放下筷子,自顾自吃起来,以往在府里,他很少能吃到外头这些小吃食,家里厨子的饭菜倒是做得好,只是吃久了终归是腻,一口下去,只觉得比以往吃过的什么都香。 他干脆一口吞了,嘴巴被烫了个厉害,泪花都出来了。 手边适时递上来一杯凉水,沈云集一把端过来吞了,舌头却是已被烫到了,火辣辣的疼。 殷羽看他吐着舌头刺眼咧嘴的样子,低头看一眼他手边热气升腾的馄饨,一看就知烫,这人倒是吹也不吹。 看来果然是饿坏了。 沈云集舌头被烫的麻了,缓过来才发现刚才是殷羽给他递的水,便抬头去望,冷不丁发觉殷羽正看着他,心道完了大侠肯定心里觉得我傻,肯定愈发不想带着我一起。 这般想着,他便急忙开口问了,“大侠,你会带着我一起吧?我们说好了一起闯荡江湖的! 15. 加十五分 [] 一瞬间的功夫,奚琢脑中闪过无数赔罪的法子。 周遭有工作人员来来往往地忙碌,脚步声人声混杂在一起,唯有他们两个离的最近的没有声音。 他又抬了次头,发现戚寒洲此时的目光不再放在胳膊上,反而静静望向他。 这双眼睛无声无息地看着人时,实在足够压迫,奚琢抿抿唇,开口: “下次我一定会注意!” “我没生气。”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奚琢愣了一下。 戚寒洲也一顿,而后转过了身,却是不走。 奚琢担心自己听错,迟疑着开口:“真的吗?” 戚寒洲嗯了一声,他终于松口气,接着又道:“前辈放心,我以后绝对会注意的,不会再不小心碰到你了。” “……” 戚寒洲回头看他一眼,半晌,道: “没说不可以碰到我。” ———— 晚上拍完晚场后,家里来了个电话。 彼时奚琢刚卸了妆,他换了件清爽短袖,打算先去一趟便利店,拎包的时候电话响了,他妈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来的,问他剧本的事情怎么样了,他这才想起来,演戏这事儿,还没和家里说过。 剧本的事情,奚琢倒是已经和他爸妈说过了,只说是被一个导演看上了,有机会拍出来,但还没说,他一个小编剧,现在要去演他自己写的剧本。 这事儿不算件小事,本来不管是他妈还是自己,都不会愿意突然之间就去做演戏这样的工作,在他妈那里,是因为因演戏出名儿的人太多了,可因为这个误入歧途的也不少,而且这工作是要抛头露面的,拿捏不准,绝对会影响私人生活,在他自己这里,是从来就没想过这一条路,无他,相差太远了,而且这并非是他想过的生活。 月色如水,柔柔洒落在石板路上,奚琢上了市桥,脚步一左一右,踩碎了满地的月光。 便利店就在对面,他看着明亮的室内灯光,靠在桥边,暂时停了下来。 从同意李导演戏直到现在,真正算起来,已经将近两个月。 他最开始的想法有点变了。 拍戏当然是和写剧本是不一样的,写剧本,是在创造自己的故事,拍戏……是让这个故事活起来。 拍了这么些天的戏,他忽然意识到能够演绎自己的故事,其实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至于之后的事情,那是无法预测的未来。 不过,他至少能做到多努力一点,好让未来也更好一点儿。 总之,这件事总归是要和家里说,奚琢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盯着桥下安静的水流出了几秒的神,决定一会儿就告诉他们。 便利店的门在这时打开,有只小狗崽从门里跑出来,脖子上有个小铃铛。 奚琢被声音吸引过去,一眼看见在夜里白的像是一团光的毛绒崽崽,两步并作一步跑下了桥。 可惜小狗虽然长得小,小短腿却是迈地又快又急,一下子便跑的没影儿了。 奚琢没能追上,在墙角探头探脑地看,等了五分钟,都没能将等到那只小狗再回来,蚊子倒是聚团儿来,短短几分钟,给胳膊和腿留下不少红包,他拍拍胳膊,打开蚊子,转身进了便利店。 ———— 剧组不缺经费,酒店的房间该有的都有,倒是适合久居。 这段时间陆陆续续地添了许多东西,看起来倒真有个小厨房的样子了。 奚琢不喜欢外卖,发现酒店的房间能做点东西吃后,中午吃剧组的盒饭,晚上回来的早的话,晚饭就尽量自己做着吃。 他把买回来的东西收拾好,装好了小饭盒,带上自己的包,确认没忘记装台本后,出门了。 门铃响的时候,戚寒洲正靠在沙发上回粉丝的评论,眉眼在这种时候总是要柔和一些,以至于开门的时候,这神情还没消去,刚好被奚琢看到。 看来今晚心情蛮好的。 奚琢跟着他进去,视线落在戚寒洲的后脑勺上,直到对方坐下来。 他跟着坐下来,手指灵活的打开饭盒的外扣,抬头时,发现戚寒洲脸上的那点儿类似于好心情的神色不见了。 奚琢把饭盒推过去,炸的金黄的牛奶开始散发奶香味,戚寒洲拿起筷子,下口前没忘了说句谢谢,脸上一闪而过满足的表情。 莫名地,像只餍足的猫。 联想一发散开,奚琢再看戚寒洲,总能幻视他脑袋上有两只抖动的耳朵。 他摇摇头,拉开包链,刚掏出台本夹层里的手机就亮起来,铃声在狭小的空间里闷闷地传出来。 奚琢看了眼,是他妈的微信视频。 他拉开椅子,小声对戚寒洲道,“前辈,我去接个电话。” 奚琢拉开阳台的玻璃门,今夜看不见星星,阴云沉沉的遮着天空,闷热的厉害。 手机上映出一张漂亮的女人面孔,长卷发在一侧颈边垂下来,那双眼睛微微挑起,是双典型的丹凤眼,面部棱角分明,唇上涂着朱砂色的口红,唇形同奚琢很像。 “喂,妈。”他找了个有光亮的角度,好将脸全部露出来,“今天不忙了吗?怎么打电话过来了?” 林雪津点点头,红唇轻启,“等会儿回家,”她顿了下,忽然凑近屏幕,视线落在奚琢身后透光的玻璃门上,“现在是在酒店?” 奚琢知道她这是看过他发过的消息了,点点头,“是在酒店,”他补充,“剧组订的。” 林雪津嗯了声,看见奚琢脖子上的几个红点,眉头轻轻皱了下,“这么热的天真是受罪,多买点驱蚊水。” 她脸上的表情严肃地仿佛是来查岗的老板,话里话外却是实打实的关心。奚琢好久没回家,这段时间又忙着拍戏,忙起来就更少往回打电话,听了这话心里暖融融的:“驱蚊水喷了,没什么用,我从小就招蚊子嘛。” “我知道。”林雪津喝了口咖啡,话题转回来,“累不累?”稍一顿,她接着道,“没人欺负你吧?” 奚琢笑弯了眼睛,“不会,大家人都很好,很照顾我的。” “那就好,得拍多久?” “这个说不准,估计得好几个月。” “行。”对面顿了一下,接着道,“是不是已经签了合同了?违约要退多少钱?” 奚琢就知道他妈是要问这个的,归根结底,她都不愿意自己就这么突然地走上这一行。 “不是多少钱的事儿,既然我都已经答应了,那就一定要履行诺言的,而且都拍了这么久了,临时换演员很不容易的,我不能突然就撂担子不干了。” 林雪津微微蹙眉,还是不太乐意,“好吧,你自己选的路,我也不多说什么,对了,和你合作的演员是谁?人品怎么样,我去了解一下。” 奚琢下意识转头朝着室内看去,戚寒洲已经吃完东西了,正在翻剧本,他今晚穿着纯黑色的短袖,简简单单的款式,穿在身上却很有型,衬得皮肤很白。 他回过头,对着手机说,“不知 16. 加十六分 [] 空气有一瞬间的寂静。 奚琢盯着那双望过来的眼睛良久,才确定对方不是随口一说。 他愣神片刻,迟疑道,“办法的话……” 他不太会哄人,以前倒是哄过亲戚家的小孩子,也许是因为孩子本来就乖,摸摸头抱一抱,给个糖就喜笑颜开,缠着他不放。 但小朋友显然不能和一个完全的成年人相比。 “这个我确实是不太会……” 戚寒洲听见了他这一声咕哝,正要看看他要怎么做,却见奚琢忽然站了起来。 头顶的灯光被影子遮住,眼前一瞬间暗下来,下一秒,手掌的触感落下来,温暖、轻柔,是极轻的动作,他却倏然僵住了。 这样近的距离里,戚寒洲隐约地嗅到一点熟悉的香味,一如上次那样的,阳光下的草木香。 奚琢没敢多停留,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就移开手掌,退回去坐下,端详了一会儿戚寒洲的脸,“好像没用?” 过会儿,他低头从自己的包里翻找了半天,找出一颗包装的粉粉嫩嫩的棒棒糖。 这还是晚上去便利店买东西时候他为了凑整拿的。 戚寒洲还没从刚才自己被人摸了脑袋这事儿中反应过来,就看见奚琢举着一颗棒棒糖在眼前。 “草莓味儿的,可能有点甜”,奚琢看着他,晃了晃手上的棒棒糖,“但吃了可能会心情好一点儿。” 戚寒洲盯着棒棒糖,果然看见上面标注的草莓味三个字,问,“吃这个就会心情好?” 奚琢点点头,“我以前试过。” 他没敢说自己是从小朋友身上得来的经验。 戚寒洲从他手里抽出棒棒糖,手指点了点粉色包装,他以前觉得糖果、蛋糕,都是小孩子的东西,上次吃是很多年以前,他看见过别的小孩儿向父母撒娇,总能等到一块儿糖,于是在生日的时候买了整整一罐的糖,在糖罐里插蜡烛,一个人吃了很多颗,直到蜡烛全部熄灭。 那么多的糖,吃在嘴里却好像一点儿也不甜,可现在仅仅是握在手里,他心头的烦躁就出奇地平息了下来。 戚寒洲拆开糖衣,一颗圆圆的粉色糖球暴露在灯光下。 奚琢看他拆开了,期待道,“前辈,快试试。” 他拿近了糖,轻轻舔了舔,甜甜的草莓味瞬间席卷味蕾。 “甜吗?”奚琢好奇问他。 甜味继续蔓延,连空气里好像都是草莓的香甜气息。 戚寒洲盯着奚琢的眼睛,从里面看见自己在弯着眼睛笑。 他将整个糖都塞进嘴里,别开脸,含混地嗯了一声,道,“甜”顿了顿,又说, “心情也好了。” —— 第二天开工之前,天还未亮,就淅淅沥沥下起了雨,细细的雨丝打在酒店房间玻璃上,水珠落下时脉络交织,像一片水森林。 昼长夜短,夏天的太阳总是出来的早,今天却让阴雨抢了先,剧组群里早热闹起来了,都在说今天突然的雨,但好在雨不大,恰好今天的戏份需要些雨水,倒是省了人工降雨的力气,最后是李昀山拍了板,通知所有人准备准备,趁着这雨,把戏拍了。 雨不大,但没有要停的意思,奚琢带了把伞出门,在电梯里遇到了戚寒洲。 他戴着个鸭舌帽,看见奚琢时,稍微抬了下眼,眼下有轻微的青黑,没睡好的样子。 电梯四壁是镜面的金属,奚琢站在戚寒洲旁边,不用抬头,就能看清对方的脸。 “前辈,”他主动开口,“早上好。” 帽檐下的脸因为抬脸的动作露了出来,眼下的浅浅青黑色,让他看起来有种病态的、倦怠的美感。 “早。”他抬手压了压帽檐,难得地在外面也没有露出笑容。 电梯在持续下降,空间逼仄狭小,刚刚说话的功夫,戚寒洲无意识地挪了些位置,两个人肩膀就碰在了一起。 奚琢转过脸,发现戚寒洲本人倒是没注意到自己的这个动作。 “叮咚——” 电梯门打开,奚琢跨出去,转过身,却发现电梯里另一个人没有要出来的意思,此时低着头,似乎是陷入了某种沉思。 电梯门眼看就要关上,他忙伸出手隔开两扇靠近的门,另一只手拉住戚寒洲的手腕,轻轻扯了扯,“前辈?还不出来吗?” 戚寒洲到底抬了头,走廊的灯光下,眼底那一圈青黑格外突出,他盯着奚琢看了好几秒,又低头看看还搭在自己手臂上的手,顺着力道,乖乖地走了出来。 他打了个哈欠,睫毛被氤湿了,解释道:“抱歉,没睡好。” 奚琢发现他似乎是在慢慢恢复状态——因为尽管看着疲累,这人还是露出了一个算得上完美的笑容。 两人往外走,奚琢松开手,从包里翻了翻,找出包醒神茶递给他,“喝点这个可能会好一些。” 门外雨还在下,陈余早停好了车在外面等着,戚寒洲接了茶包,看着奚琢在前面撑开了伞,深蓝色的一把,打开的瞬间,遮住了他的视线。 他轻轻捏了下手里的茶包。 雨里夹着风,吹的雨点乱飞,直直冲着面门来,奚琢抬起伞挡着,特意往高一点,帮身后的人也挡住飞来的水珠。 雨被全部挡在伞外,戚寒洲一低头,看见奚琢握着伞柄的手,因为用力,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 那阵风过去,雨重新顺直地下,伞摆正了,露出戚寒洲的脸,陈余一眼看见了,声音在雨里闷闷的,“洲哥!这儿!” 奚琢也看见陈余,笑了笑,让开路,“前辈,快上车吧。” 他刚回了头,却看见戚寒洲在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脸上,下一秒忽然伸手,轻松地从他手里拿过伞,另一只手抓住他手腕,两三步拉着人走到车前,打开车门, “刚好,一起走吧。” ———— 马路上积了薄薄一层水,车轮驶过,溅起大片水花。 车玻璃蒙了雨水,雾气渐渐席卷直至顶端,车厢内安静无声。 奚琢靠着窗坐,看窗玻璃上滑下去的水珠,车子开的很稳,他本就容易在车上打瞌睡,这下更是昏昏欲睡。 他捏了捏自己手臂,好保持清醒,迷迷瞪瞪地嗅到车里静雅的熏香,这味道醇厚,更催眠,手上使得劲儿在缓慢的车速和浓醇的淡雅香气一同作用下没了用处,只能给胳膊上留下几处红痕。 拍戏的地方其实并不远,只是此时雨势加大,路滑,所有车都走得慢,车龙渐渐排起来,速度也就慢下来。 “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