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之迎新春》 1. 前事 [] “姑娘,姑娘醒醒……” 正懵懂间,忽闻得有人在她耳边轻唤,迎春有些不耐。 睁眼看去,见正是一个形容尚小的丫头。 那丫头见迎春醒了,忙从旁边小几上端来一直温着的茶,嘴里还问着:“姑娘可是魇着了?姑娘莫怕,婢子一直守着姑娘的。” 说话间已扶着迎春起来,利落地拿了一个大迎枕放在迎春身后,又加了一个半旧的缠枝纹靠枕在上面,用手拍成舒服的弧度,才将手中的茶喂给迎春漱口。 迎春将水吐在痰盂里,身子向后一靠,看着面前的丫头,眼神有些恍惚。 司棋? “是,今日嬷嬷有事家去了,奴婢守着姑娘的。” “宝玉呢?” “姑娘忘了,这几日那边府里梅花开得好,珍大奶奶设了宴,请了老太太和太太奶奶们过去赏梅,宝玉跟着去了。” 她悄悄觑了迎春一眼,接着道:“姑娘今日可是睡迷了,才刚在梦中也叫着宝玉呢。” 竟是梦? 是呢! 迎春有些灰心。 若那些真是梦,她倒是极愿意沉醉在那黄粱梦中的。 说来,她虽不算出挑,却也是大家族中悉心教养长大的,自是比寻常人多一番见识。 梦中所经历的那些,竟是极真实的,后又有些子奇遇,她并不能天真的将那些都当做是梦一般。 只是,自家人知自家事,她一个庶出的姑娘,姨娘早死,又与父母不甚亲近。如此无依无靠,在府中如透明人一般,便是有这等机缘,又能如何? 她便是连自己的主都做不了! 更遑论这家族倾覆之事了! 迎春有些绝望地闭上眼睛,只恨自己无能罢了…… 原来,这迎春在家中本是一介庶女,亲生姨娘走得早,嫡母父亲又是那样的性子。 还是府里的老太君看着不像,才抱到膝下养着,好歹没让人很欺了去。 只是迎春自来没有个亲近的长辈,那奶嬷嬷又是个不着调的,竟把个好好的姑娘养成了个讷言拙舌的性子,因也不得贾母重视。竟是在家中拖到近二十舞象之年都没个着落。 好在那一等将军贾赦到底还记得这个女儿,一力定了世交家中的后生才算了局。 迎春虽不舍家中亲友姐妹,到底也是贾家这等簪缨世族,诗书礼仪之家养出来的小姐,自是知道女子终是要缡结丝萝方是正理,倒也顺利上了轿,吹吹打打的抬去了夫家。 且青春年少的女孩子,迎春未出阁时,倒是也看过些缠绵缱绻的戏本子,如今有了夫家,更是把那些举案齐眉,琴瑟和鸣的戏词在心中过了许多。 哪里去想,那孙家竟是为了仕途前程,才想着法儿的攀上了贾赦。 若贾家还如以前那般赫赫扬扬,便是贾家旁支的姑娘他们也只有抬着敬着的;只是如今贾家失势,便是贾家真正的嫡枝小姐也看的如烂泥一般了! 如意算盘落了空,迎春这个贾府的小姐没了用处,那孙家便打定主意要将这她磋磨死,再换了更为得力的岳家! 况那孙家原不是什么体面人家,不过祖上与先荣国公有旧,硬攀上来的。 原先贾府得势时他家也没少得了好处,便是他家如今的官位就是走了贾府的路子。 只如今贾府眼看着是要败落了,他们竟昧着良心,只说些他叫贾府带累了的话。 半点不念贾府曾经帮扶的情分! 可怜迎春也是公侯府邸的小姐,又带着大笔的嫁妆,竟不能立起来,被那起子混人磋磨的毫无还手之力! 那孙绍祖一介武夫,如凶神一般。 眼见着贾家败落,迎春无用,转眼便换了面皮。每日不是拳脚相加,便是冷嘲热讽地说些子怪话,竟说些“你在闺中时便与你那堂弟混在一处,坐卧不忌,如今按着我做了这活忘八,我什么不知……”等语,直将迎春气了个倒仰! 迎春本就在口舌上不利落,竟不能回个一言半语,每日只知以泪洗面,益发让人看轻了去! 却说那孙绍祖虽是个混不吝的,却又有些机敏。 观察了些时日,见荣府如今果已失了圣心,尚且自顾不暇。便料着迎春不过一个不受宠的庶出姑奶奶,自是没有人会过问,更加得了意。 变本加厉的说些“当时是你老子借了我五千白银,你家精穷还不起,才将你送来抵债,你竟在这里给我充起了夫人娘子……”等话;更有酒劲上头,将迎春当做粉头戏子一般取笑的事来! 可怜迎春一个侯府千金,日日被这般磋磨,不过一年时间,便落下最后一口气! 她在夫家不得尊重,凄凄惨惨,身边连个人也没有,只可怜那奶嬷嬷和陪嫁丫头哭了个肝肠寸断! 却不想迎春竟是个有造化的! 终于落下最后一口气,迎春竟觉得松快不少,不自觉的舒展的身体,荡荡悠悠地往上飘去。 看着孙家人制住奶嬷嬷和绣橘等人,气急败坏地逼问嫁妆的下落,迎春漠然地掀了掀嘴角。 她既早知那孙绍祖的德性,岂能不做些准备! 好歹是公侯府邸金尊玉贵养大的小姐,迎春再懦弱老实,也是跟着贾府老太君和王夫人长大的,自有一些手段! 往常时候,她自觉自己无人撑腰,便不愿常同贾家人开口,将那本就微薄的情分消耗殆尽。 可这会子就要没命了,不说别的,便是跟着自己的人总是要安顿好的。 迎春深知孙绍祖敢磋磨的自己病逝,一是贾家现已无暇他顾,再一个也是知道迎春是一个不受宠的庶女,又与继母和嫂子不甚亲近。 纵有父兄,然他们两个大男人,对于后宅之事,也是无从着手。 她笃定孙家人虽折磨死了她,却依然不敢对上贾府。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是说说而已! 纵然贾府现在已是日暮西山的时候,也不是一个小小的地方武官可以挑衅的! 迎春料的一点没错! 迎春过世,孙家虽称心,却也极怕贾家探究真相,便决计要收拢了迎春的那两房陪嫁,以期在贾家来时蒙混过关! 却不想那两房人竟都是极忠心的,无论威逼还是利诱都百般不愿! 孙绍祖不是个有耐心的,便起了心思,要贪了迎春的嫁妆,再将陪嫁的两房人远远发卖,自己先回原籍,做长远打算。 他倒是看的清楚,贾家已然招了皇帝的眼,族中又无十分出色人才,想来不过一二年便能见分晓。 他家祖上本是贾家拥趸,他自己又是走的贾家的路子得了官,还娶了人家闺女,便是继续留在京中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前程,说不得还会被当做贾家一系一并清算! 不若借 2. 重生 [] 府中有喜事! 敛下满心悲愤,迎春循着乐声来到前院。 入目尽是一片大红,似有喜庆之事,就连老祖宗都在,只是大家脸上却净是悲苦。 迎春站住脚,有些无措。 “儿不孝,拜别老太太,老爷,太太。” 是三妹妹! “好,此去山高路远,你要好生,好生……”贾母紧紧攥着探春的手,一句话说不完便已泣不成声。 强撑着叫来贾环,嘱咐他好生将探春送出去,最后面的赵姨娘早已哭的不能自已。 迎春回头,便见外面仪仗森森,车架俨然。 见此还有什么不明白! 此时她只觉心底一片悲凉,才知女儿家在这世间的艰难! 想她自己无才无德便还罢了,然而林妹妹钟灵毓秀,三妹妹也是精明强干之人,可如今竟也落到这般境地! 如今细细想来,宝玉旧时那些憨话竟是极有道理。 宝玉?宝玉! 迎春送过探春远适后,也无心在园中游逛,自顾来到自己以前住的缀锦楼来,每日不过枯坐而已。 期间先是林妹妹贾母相继离世,接着便是贾家被抄,园子也被封了。 贾府众人死的死,散的散,园子也被封了,竟再无一丝人气儿! 迎春心如死水,日日缩在园中,竟不知世事变换。 忽有一日,迎春正在棋坪旁静坐,却见宝玉竟悠悠荡荡地朝自己走过来,穿过自己透明的身体,径直朝墙上撞去。 迎春忙上前拉他,霎时间眼前景色变换,二人竟来到一处仙家气象的所在! 顾不得惊讶,迎春只拉着宝玉唤他,却见他依旧无知无觉,迎春便也放弃,只细细打量起来。 但见宝玉身量尚小,形容依稀有些稚嫩之色,竟还是个孩童模样! 迎春有些疑惑,环顾四周,眼前所见竟依旧如同置身于大观园之中一般,只是此地却处处仙气缥缈,不似凡间! 正在这时,忽闻得有一妩媚女声作歌,宝玉亦听得清楚,便循声而去。 迎春不知究竟,只跟在他身后。 不过几步,便见一仙姑模样的女子转出来,要带宝玉同游。 迎春见他们行礼说话如常,便知那女子亦不能看见自己,心中微动,亦紧紧跟了上去。 几人转将进去,便见一座轩昂宫殿,上书“太虚幻境”,牌坊、对联、匾额、配殿一应俱全。 迎春便随着他们一一看过,却见上面竟是些伤春悲秋的风月之词,心中震动,难道这里竟是那等下流地方不成? 然再往里走,却又有些警世金句,意义深远,远非那等风月场所所可比。 思忖的功夫,那女子已带着宝玉来到一座配殿门前,见他们正准备进去,迎春顾不得许多,忙跟了上去。 过了门扉,便闻得墨香扑鼻,满目都是书橱,果然不是那等所在! 略略将提着的心放下一点,便见宝玉已在书橱里抽了一本册子在手里,迎春便也过去,就着宝玉的手细看那书册: 只见那册子不过寥寥几页,上面都一些插画与诗词。迎春随着宝玉一页页看过去,心中震惊非常! 宝玉还懵懂不明,然迎春到底是已活了一世的,还有何不明白的。 那册子上字字句句竟都是自己姐妹的命运谶言! 这个自称警幻的女人到底是何人,为何竟盯着自家这些姐妹糟践? 看了那些卷册,迎春便有些恍惚。不过见这女人有些不凡,便打定主意要好生跟着,且看她有何手段! 迎春跟在宝玉身后,看她与那警幻对坐品茶,又有新奇歌舞助兴,迎春却无心欣赏。 只一边跟着宝玉,一边心里千头万绪地想着: 自己与姐妹们既然都是这些册子里的人物,自己既能到了这里,是不是家中姐妹们也会来,宝玉又为何能得警幻的青眼? 看他平日千伶白俐的万般聪慧,又是惯会在姐妹们身上用心的,如何这会子就这般愚痴了? 竟还不如自己这个“木头”! 迎春心头乱糟糟的,一时没有跟上宝玉,眼睁睁看着他被那警幻推进了房中。 这里到底不同于凡世,一时间迎春竟不能进去! 那警幻倏忽一下又不见了身影,迎春便被困在了宝玉那扇房门前。 直等了一夜,才见宝玉与一女子携手出来,神态亲密自然,与之前大为不同。 迎春早已是已婚妇人,见此情景有何不明,再看宝玉那般稚嫩模样,不由得大为惊怒。 跟着他们从殿中出去,迎春再不愿看他们那般神态,便随心而走,不知到了哪里,眼前忽的一黑,便听得有人在耳边轻唤,睁眼便是开头那一幕了…… 这边迎春打发了司棋,闭上眼睛,还想着再去到那里好生探个清楚明白,竟再也不能了。 迎春到底是有些造化的,也知这些异事定是要机缘巧合,非人力所能为的,便也罢了。 只不知宝玉如何了。迎春胡乱想着在那“太虚幻境”中所见之事,不知不觉间竟睡了过去…… “姑娘可算是醒了!” 司棋手里端着药轻轻掀帘子进来,便见迎春睁着眼睛看过来,忙将手里药碗放在床边的小几上,又扶了迎春坐起来。 王嬷嬷本靠在熏笼上打盹,听见司棋的声音瞬间清醒过来,果见迎春正看着司棋,忙过来一把将迎春搂在怀里问冷问热。 原来迎春午间小睡,那嬷嬷便趁这个功夫回了趟家,只留了几个丫头伺候。 丫头们年纪还小,见迎春醒了又睡过去也不当回事,只管自己自在。 好在司棋还警醒些,见迎春竟又睡了多半个时辰还不醒,才慌了起来,忙忙地跑出去寻了嬷嬷回来,竟是起了热! 王嬷嬷一下子慌了神,也顾不得训诫丫头们,忙使人报给贾母,求了贾母拿了帖子请了太医来…… “姐儿醒了,这会子觉得如何,可头疼?” 迎春踽踽独行许久,如今一下子被人拢在怀里,便微微有些不自在地摇摇头。 王嬷嬷不知迎春所想,只细细问了迎春可还难受,又找了个小丫头子去同老太太太太报信不提。 好在这时司棋将药端了过来,迎春不着痕迹地挣开王嬷嬷,也不要人喂,一气儿将药喝了下去。 就着王嬷嬷的手漱了口,又含了司棋递过来的蜜饯在嘴里。 还未说话,便见王嬷嬷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感慨道:“姑娘果然是大了,记得夏天上喝药都还要耍赖呢。” 迎春笑了笑没有说话,不过喝个药而已,在孙家比这大的多的苦都还吃过不少呢! 王嬷嬷见迎春喝了药精神了些,便用手在她额头脸上轻轻抚了抚,果见已经不热了。 王嬷嬷心下还有些不放心,便要禀了贾母在请太医来看。 还是迎春拦了下来,道是这会子天晚了,兴师动众的倒叫人说嘴。 “左不过明日晨起太医便要来复诊的,也不差这些时候。” 这才罢了。 果然第二日太医来诊,也道已是大好了,只做些寻常嘱咐,将养一两天便可出门。 王嬷嬷喜之不尽,忙回了老太太太太们。 “姑娘奶奶们来了。” 因迎春前头病得昏昏 3. 认清 [] 晚间,正轮到司棋值夜。 如今已是冬月里,天愈发冷了,迎春便唤她上来同睡。 许是这几日睡得多了,迎春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风吹到窗棱上,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便有些睡不着。 半晌,迎春轻声问:“咱们家三哥儿如今在哪处养着?” 司棋不意迎春竟会想起贾琮,楞了一下才回道:“三爷还小呢。姑娘也知道咱们老爷太太的性子,他如今还只是跟着他姨娘胡乱混着。” 迎春还待要说些什么,便听得外面值夜的婆子道:“姑娘快睡吧,有多少话,明儿再说吧。” 那些婆子们难缠的紧,迎春素来不愿同她们多费口舌,暗暗捏了捏司棋的手,便也住了口。 京里的冬日一向难熬些。 第二日晨起,天果然是冷的紧了。 昨儿晚上刮了一夜的风,今日天气倒是极好的,天空澄明,纤云不染,只是干冷。 贾母院子的东边便是东院的花园子,有一株百年的银杏树便长在荣庆堂的墙外。已经很高了,从迎春的屋子出来,一眼便可望见。 原本零星的几片叶子被也被风吹落了,只剩光秃秃的树枝直撅撅的戳在蓝蓝的天上,孤傲,倔强,又有些好笑! 迎春披着八团喜相逢厚锦镶银狐披风,笼着手炉,在门前站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适应了。 进了贾母正房,黛玉已经收拾停当,正靠在贾母怀里说话儿。 三春忙上前同贾母问安,黛玉也站了起来,姐妹们厮见过,便分长幼在贾母下首坐了。 说来,荣府早省的时辰本是是辰初时分,因着贾母素来溺爱宝玉,见他每日晨起十分困难,便做主往后挪了半个时辰,而今却是辰正时分来贾母处省早安。 黛玉虽与宝玉一同住在碧纱橱,她却向来守礼,且住在外家,自是不愿落人话柄,所以每日早早便出来陪着贾母凑趣儿。 “二丫头可是好了?” “劳老太太惦记,已大好了。” 听得贾母问询,迎春忙站起来回话。 贾母点点头,迎春身子虽说比黛玉好上许多,但也是三天两头的请大夫,贾母并不太放在心上。 但还是道:“如今天气越发的冷了,跟着你们的丫头婆子们……” 正说着,便见几个丫头簇拥着一位生的极好的哥儿出来,却是宝玉。贾母立时便止了话头,满口“心肝儿”地唤他到近前来。 他倒是极知礼的,先是向上首的贾母问安,又同迎春等姐妹行礼。 迎春心里有事,便着意去看他。 只见他同姐妹们行过礼,早已倚在贾母怀里撒娇,嘴里还不停地喊着“林妹妹”。 贾母自是乐得他们兄妹和睦,也笑呵呵地由着他。 迎春细细看去,见他正是七八岁上下的年纪,身量面容与那梦中所见一般无二。 果然,那日所见正是这个宝玉了。 如此,也不算冤了他。 迎春不知她经过的那些是真是幻,但在她心里早已将那些算作上一世了。 且她知道,若真按着自己的性子继续下去,那些经历很快便会变成现实! 她既得上苍眷顾,‘重来’一世,自要有一番作为,方不辜负这般机缘! 故自那日醒来,她便将前世今生的事情仔细思量过。 她本是闺中女子,又不是爱操心的性子,外面大事皆不清楚,但府里的事情却是知道的。 父亲贾赦袭了祖上的爵位,二叔贾政蒙圣上恩德得了官。 但这偌大的国公府却是二叔一家当家,正房榮禧堂也是二叔一家住着,自家父亲却带着邢夫人等一众姬妾窝在东院。 因着府中素来如此,迎春也并未多想过。 只是如今不同了。 府中抄家时,迎春正在园中做鬼做的娴熟。 她清楚地记得,因大房是袭爵人,府中大小事情都绕不过去,大房一门父子便皆有了罪。 可二婶子同琏二嫂子一般做下那样的恶事,二房却能逃过一劫,甚至后面皇家施恩,还能另做了官,又显赫起来! 迎春自小便跟在贾母身边,贾赦两口子又是那样的性子,她本是更为亲近二房的。 只是经过那些事情的迎春,却不敢同之前那般天真了! 如今她虽还稚嫩,却也学会了多思多想。 跳出贾母院子这个小圈子,再看贾家:做弟弟的当家,对外人情来往;正经的袭爵人却蜗居一隅! 若说因着贾赦平庸,兄弟二人相互扶持,也还说得过去。 可谁不知道,贾赦封了东院,另开了大门,俨然是分家另过的意思! 且王夫人当着家,却把公中的银子往自家搬,还敢卖了南边的祭田,又拿着贾赦这个一等将军的帖子在外面包揽诉讼…… 胆子大的能上天! 最后却将所有罪名全推到大房头上,显然与大房不是一条心! 可怜大房一家子给她顶罪,最后却连个后也没有留下! 原本的迎春愚钝,看不透人心,还一向将王夫人当做母亲一般真心孝敬! 便是后来出了查抄大观园的事,她也只是怪司棋伤了风化,半点不曾怨怼过半分。 还是后来到了孙家,才知道贾府行事的种种不妥! 本朝女子素来早嫁,普通人家的姑娘,多有十二三岁便嫁了的,就是高门大户疼姑娘的人家,也是早早定下,多留几年,最多不超过十八九岁便要出门子的。 彼时迎春已经二十岁了,司棋还更大两岁,便是有些蒹葭之思也是正常。 且司棋乃迎春的大丫头,本就要在迎春出嫁前配人;或是作为陪嫁,跟着迎春到夫家,再由着迎春在夫家找个小厮嫁了,做个心腹管家嬷嬷的,就如周瑞家的一般。 可谁能想到,向来以诗书礼仪之家标榜的荣府,竟会将姑娘留到桃李年华都不说人家呢! 难道真是贾府的姑娘名声不好,嫁不出去吗? 谁都知道,贾府的姑娘,不管嫡庶都在老太君膝下教养,且还养出了个娘娘! 别的不说,就冲贾母超品夫人的诰命和宫里的娘娘,贾家的姑娘便是不愁嫁的。 因此尽管贾家看着江河日下,来提亲的人家也不在少数! 奈何王夫人这个当家夫人却死咬着不松口,老太太年纪大了,不能辖制,邢夫人又素来不管事,竟是生生将个姑娘拖到二十岁都没个下场! 后来又有查抄大观园的事情! 当时迎春并不觉得如何,也是后来才知道, 外人并不知道内情,管你 4. 王嬷嬷 [] 说来王嬷嬷家里也是贾府几辈子的家生子,但她一家子人同贾家那帮子奴才相比算是极愚直的了。 也是机缘巧合,那几年贾府后院大洗牌,二房一家住进了榮禧堂,大房被二房打压的喘不过气来。 府里但凡有些门路的都上赶着奉承二房去了,只有一些极老实的看着二房花团锦簇却有心无力。 倒是迎春的生身姨娘郑氏有些见识。 她不同别人争一时长短,在一群老实蛋子中挑中了同她产期相近的王家的媳妇做迎春奶娘。 只她虽有心,却是短命! 生下迎春便亏了身子,不过挨日子罢了。 她知自己命不久矣,便竭力求了贾赦将迎春送到老太太膝下教养。 倒不是她同邢氏这个主母有什么龃龉,而是因着大房势弱,邢夫人又是新妇且手段不够,为着迎春以后着想,几番权衡,才将迎春送到贾母处抚养。 她是极聪慧的女子,也用心的为女儿筹谋,却也是九密一疏,算错一着。 郑姨娘去后,不满一岁的迎春无依无靠地被送到荣庆堂。 因着大房的关系,且迎春不过庶出的女孩,又不是个出挑的,自是不入贾母的眼,不过是看着不叫人怠慢便罢了。一个不会说话的奶娃娃而已,自是没人将她当回事。 贾母年纪大了,每日只管荣养,自不会专门为着一个庶出的费心。只按着惯例赐下几个教引嬷嬷,至于能学到多少,那便要看个人的造化了。 只有那王家的还是掏心掏肺地将迎春照顾的很好。只是她虽老实,也真心待迎春,却不是没有私心的! 她仗着是迎春的奶嬷嬷,自认同姐儿亲近,便极力地拢着迎春,便是老太太赐下的几个教引嬷嬷也要争勍。 说来还是那王家的见识浅。 她家虽也是府里的家生子,却都不是有能耐的,几辈子连个院子都没有混上,不过做些粗使罢了。皆因她做了迎春的乳母,为着姑娘的体面,府里便提拔了她男人做了个小管事。 两口子都有了体面的差事,这才算在府中活出了个人样来。 自家人知自家事。 他们心里清楚,这皆是因着迎春的缘故,故而王嬷嬷素来便只顾着在迎春面前争锋,日日将她的‘功劳’在迎春耳边十遍百遍的讲。为的就是不让迎春将来将她这个乳母扔到脑后,她家再回到以前那般境地。 迎春小小年纪,没有个亲近的长辈引导,自然心里更愿意听自来便待她极好的乳母的话。 她不知道那些教引嬷嬷虽也是跟着哥儿姐儿的,却是凭真本事吃饭的,故在一众婆子中极有地位,一向受人趋奉。 如今见迎春房中主弱仆强,她们自持身份,不好同那王家的争执,却也失了热情。每日只平常教导礼仪等事,至于迎春的房中人事却从不多嘴,只任凭那王家的做主。 迎春性格未定,每日跟着王家的,竟慢慢的移了性子,愈发瑟缩起来。 便是后来懂事了,性格却已经养成,轻易难改了…… 却说这日迎春的乳母王嬷嬷进来,见迎春在一旁发呆,丫头们却自顾自的在说笑,十分看不过,便闹了起来。 下面丫头们顽劣,王嬷嬷弹压不过,便要迎春说话。 迎春觑了眼王嬷嬷,见她神情激愤,巴巴地看着自己,岂能不知她的想法! 如今她在这房里看着是一家独大,无人争锋,底下丫头们面上也是听话的,只恨无人真心信服与她。她便只能仗着自己这个主子的势,压着下面的丫头们。 迎春可是知道,待翻过年,贾母便要将迎春等姐妹三人迁出荣庆堂,搬到王夫人正房后面的三间小抱厦居住,只留了宝玉黛玉在身边。 离了老太太跟前,王夫人又是隔房的婶子,待迎春不过是面子情。 王嬷嬷得了意,可下面的丫头们也大了,且又都是有“背景”的,同样失了管束,愈发将心思放到明面上。 如此,迎春房里便日日如同唱大戏一般,闹出许多笑话来。 只可怜迎春这个主子竟不能辖制一二…… 好在,如今迎春还小,又有心改变,总不至再落到那般境地。 说到底,若说这府中有谁真心实意地盼着迎春好的,也就是王嬷嬷一家子了! 若不是机缘巧合奶了迎春,她家还在那一带下人群房里挣扎呢,哪里能同现在一般分到独门的院子,甚至还能雇得起丫头! 她家虽有拿捏迎春的心思,却也是想在迎春这里得些好处。若迎春自己都不好了,别的不说,便是他们现在的差事能不能保住都是两说! 且迎春若真出了什么事,作为奶嬷嬷的王家便第一个跑不掉! 这些不用迎春明说,她家自是明白的。 便是上一世王嬷嬷在园中带头聚赌,也是因着同样是奶嬷嬷,府里的人奉承宝玉的乳母,却不将她放在眼里,心中不忿。 既是为着自己的脸面,也有替迎春不平的意思,才负气做出来的。 只可怜她老实巴交的,轻易就被人做局套了进去。 且上一世,她不顾年迈,带着一家子跟着自己到了孙家,替自己受苦,为自己出头,连着家中稚龄的小孙子都因为替自己传信被那等混人活活打死! 思及种种,迎春虽知道她有种种不好,却也不忍对其苛责。 说到底,谁能没点私心呢! 王嬷嬷只是想在府里的奴才中混个体面罢了,也算是人之常情。 说一千道一万,这富贵人家的奶嬷嬷同小主子便是相互依存的关系了。 王嬷嬷一家的好坏都系在迎春一人身上,而迎春若真的想做些什么,王嬷嬷便是最好的选择! 不过现在说这些都还早,王嬷嬷如今还是个尽职尽责的奶嬷嬷,迎春对她又一向依赖的紧,还是要徐徐图之才是。 这会子,她既要自己这个主子说话,迎春也有心要立威,便顺着她的意思斥了司棋: “你好好地做的那是什么样子,难道妈妈还说不得你吗!我这里不用你们伺候,你自去寻了冯嬷嬷领罚。快去!” 司琪到底还小,当下便红了眼眶,悻悻地出去了。 迎春也不理论。 说来这满府里,自己这个主子平日谨小慎微,下面的丫头却是张狂的很,也该得些教训了。 王嬷嬷见迎春向着她,又得了意,作势还要再骂,迎春忙拉了她在身边,让她坐下。 如今还在贾母院里,她哪敢造次,只靠着脚踏坐了,迎春也不理论,看着杯中上下漂浮舒展的茶叶,好一会儿才道: “妈妈如何非要同个小丫头计较,她们不好了,你自去寻咱们房里的教引嬷嬷便是,如何还要这般吵闹?” 那王嬷嬷不意迎春竟会这般说,一下子脸涨的通红,“姑娘如今大了,便不同我这个老婆子亲近,咱们府里的丫头们各个都同二层主子一般,我支使的动哪个哦!” 听她说这样的话,迎春便皱了眉,“我何时不同妈妈亲近了!” 那王嬷嬷本是嘴笨的,原也是想抱怨几句,不想迎春真的生气了,便低了头。半晌才喃喃道:“我原也没说什么……” < 5. 司棋 [] “姑娘可想过求了太太回咱们东院?” 回东院? “妈妈怎会如此想!” 迎春下意识便问了出来,她这次是真的惊讶了。 她这次醒来,虽有些打算,却还从未同任何人提起过,不想这个向来糊涂的嬷嬷竟能说出这样的话! “这也是老婆子一些粗浅的想法。正如姑娘所说,咱们到底是大房的人,终究是要回去的。且以后……” 王嬷嬷顿了顿,凑到迎春前面,声音压得低低的,“也是要在咱们大房办的,我想着,大太太在姑娘以后的……上极为要紧……姑娘若能同大太太亲近些,以后好处大着呢!” 果然不错! 到底是有些阅历的老嬷嬷,平日再如何糊涂,在这样的事上,却一下子便能点到关键上! 迎春暗自点头。 她本就要用王嬷嬷的,如今便有意要看看王嬷嬷的本事,同样压低声音,“妈妈说的固然在理,只是咱们一向同太太不甚亲近……” 王嬷嬷见迎春肯听她的,便格外的卖力气:“姑娘这可见是孩子话!” “咱们女人这一生,除了丈夫,便是子息了。太太已是极荣耀的了,姑娘且想想,太太如今还缺些什么?” 自然是子息了! 邢夫人原是落魄小官儿的长女,年少失恃。她便担起母亲的担子,拉拔着几个弟妹长大,自己却耽搁了青春。 本以为要一生蹉跎,不想荣府的嫡长媳一病去了,只留下个襁褓赤子。 那贾府的老太君为着孩子着想,便着意寻门户不高的女子为继室。 也是她的运气,才得了这样泼天的机缘! 如此高嫁,又有了诰命,不可谓不荣耀! 只是她容色一般,出生又不高,同贾府这样世代簪缨的人家格格不入,因而不得丈夫婆母的欢心。且又没有一子半女,在府中便格外尴尬些。 可她到底是正经诰命夫人,大房所有孩子们的嫡母! 便是王熙凤这个高门大户出生的二奶奶向来看不上她小门小户,为人小气,明面上却也得小心捧着敬着。 只不过迎春因着是庶出,一向自惭形秽,亦很少往她跟前凑。 且,“妈妈说的自是有理!只是——便是琏二哥哥不成,却还有琮弟弟,他年纪也合适,还是个男丁,太太怎会略过他,来选我呢?” 王嬷嬷面上平静,道:“姑娘可知司棋是哪家的?” “她是太太身边王家的外孙女儿。” “这就是了。太太若不愿同姑娘亲近,如何要将司棋给了姑娘呢?” “那不是王善保家的求了大太太,要让她家里人进来伺候,才将司棋送过来的吗?” “姑娘可是着相了!” 王嬷嬷往东边指了指,悄声道:“姑娘想想,那到底是太太身边的人,若想安置谁,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吗!便是太太不管事,随便同二奶奶说一声儿,二奶奶为着自己的体面也不会拒了她。” “依着司棋的年纪,多是安排在哥儿姐儿房里。二奶奶若是有心,把她放在宝玉房里也未可知。” “便是为着省事,放到咱们这里,姑娘为着太太的脸面,也要给他个体面的。如何还要费劲巴拉地在求了太太呢?” “妈妈的意思是……” “那是自然。琏二爷同二奶奶那里先不说,就是姑娘才说的琮三爷,姑娘可见太太关心过?还不是随他姨娘胡乱养着!” “咱们虽不知太太的思想,但太太既愿意为着姑娘费这样的心思,咱们也该懂事些,报答一二。” “便是咱们会错了意,也无妨。左不过姑娘孝敬太太而已,旁人也说不出什么!姑娘且看三姑娘日常行事便知。” 王嬷嬷分析的在理,迎春却还是做出一副懵懂的样子,“妈妈既知道这些,那平日如何还对司棋不假辞色?” “这也是才想的。”王嬷嬷面上有些难为情,但还是坦诚道: “若非姑娘提醒,我平日只见着二太太对姑娘也算慈爱,且姑娘又在老太太这里。只当姑娘终身有靠,哪里会想这些呢!” 是啊,若非……,哪里会想这些呢! 二人既将话说明白,便在一处商量了日后的行事,才唤了人进来。 迎春并非愚痴之人,且又经过一世,虽不值什么,但于人心上却更能把握一些。 王嬷嬷虽对自己尽心,她也算老实,却不傻。 如今这样的形势,满府里有谁不想被二太太看重呢! 她清楚地知道司棋的来处,便自以为司棋定会教唆着迎春亲近邢夫人。 王嬷嬷平日同丫头们作怪,既是在迎春这里争宠,也有讨好王夫人的意思。 她却不知道,司棋自小便被邢夫人送到迎春这里,二人一同长大。 她在迎春房里一向尽心,迎春也颇为看重她,但她却从未如王嬷嬷所想,在迎春这里说过什么! 她只比迎春大两岁。许是因着迎春绵软,她竟是个极厉害的性子。 不知邢夫人可交代过她什么,但她却是一心一意待迎春的。且她又有些侠义心肠,将迎春看的如亲妹子一般护着。 府中惯例是奶嬷嬷管着各位小主子房里的人事,她却多次同王嬷嬷争执,均是为着迎春! 迎春还记得,搬到园子里后,王嬷嬷见迎春立不起,便有些不像话。还是司棋同绣橘两个,里里外外将房里事情担起,才堪堪全了迎春的体面! 只恨后来…… 迎春咬咬牙,好在如今还早,有的是时间可以徐徐图之…… 迎春细细盘算她房里这几个人: 那几个教引嬷嬷是贾母赐下的,并不算在迎春房里,且她们向来对迎春淡淡的。尽管迎春知道她们的本事,却也不准备用她们,便还像以前那样便很好。 再就是两个大丫头了。 司棋不用说了,不管是她们之间的情谊,还是迎春的计划,都绕不过她去。 不同于王嬷嬷还需要时常敲打,司琪只需略加点拨便可放心倚重。 邢夫人将她送到迎春身边是为着什么,不用明说,谁不知道呢? 只是司琪却从未因着邢夫人干涉过迎春的行事。 以前,迎春一腔子扑到二房这边,恨不得是二房的姑娘,司棋都未说过什么,甚至还帮着迎春在邢夫人那里描补。 不知是邢夫人没有交代,还是司棋不作为。但可以肯定的是,不管是邢夫人还是司棋,都没有对迎春不好的心思! 只是,迎春醒悟的太晚了! 想上一世,直到最后,司棋都挂念着自己。可怜那时的迎春是个不能做主的,便是不舍她,也不敢多说一句话! 竟让她好好地一个人,就那么出去了,又是因着那样的原因,不知受了怎样的煎熬! “姑娘,喝茶。” 这几日天冷的紧,贾母心疼孙女,特意吩咐了,迎春她们几个不用过去请安,便是吃饭也让人提了送到个人房里。 这日吃过饭,撤了桌子,司棋便端上来一杯消食茶。 迎春接过,遣了其他人自去,只留了司棋说话。 “这几日跟着冯嬷嬷可学了些什么?” 冯嬷嬷便是贾母赐下的几个教引嬷嬷中的一个,平素虽严肃些,却是个肯卖力做事的。迎春虽不打算重用她们,但多学些总是没有坏处的。 “姑娘既有志气,我怎会拖姑娘后腿呢!” “我日后再不冲动的,也常去几个嬷嬷那里坐坐,姑娘放心便是。” < 6. 绣橘 [] 这日司棋家去了,只绣橘在房中伺候。 天越发的冷了,迎春打算做个袖笼,便唤了绣橘拿了花样子来挑。 绣橘将一本花样子放在小几上,正拿了几个好寓意的花纹在一处比对。 “姑娘这次绣完可要孝敬老爷?” “我……” 迎春欲言又止。 她想了想,挑出一个竹枝纹的一个団寿纹的在手中,“这两个,一个清雅些,一个富贵些,不知老爷更喜欢哪个。” “只要是姑娘孝敬的,老爷哪个都喜欢的。” 绣橘叹一口气,“姑娘同老爷是亲父女,这般生分,以后可怎生是好!” 迎春看她一眼,复又低了头,悄悄红了眼眶。 亲父女吗? 府中上至老太太,下到丫头小厮们,无人不说政老爷人品端方,平和中正,比大老爷强上一万倍! 迎春自幼养在二房,对这个二叔也是极为尊敬的。比起几乎没见过面的贾赦,这个二叔在迎春心里便是父亲的样子。 后来,迎春被许婚孙家,满府里只有贾政这个二叔劝过几句。 迎春糊涂又没什么主见,上一世过得凄惨,回府同王夫人诉苦,也是盼着这个二叔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拉自己一把。 谁知王夫人阳奉阴违,而向来以端方自居的二叔竟是个不能做主的! 还是绣橘爹娘俱是有本事的,才能在那虎狼环伺的孙家坚持那样久。也是因着绣橘一家,迎春才能在后来坑了孙绍祖,好歹将陪嫁送了出来,没都填在里面! 绣橘也是大房送过来的,甚至她家一家子都是父亲的人! 这也是为什么,那时迎春出嫁,满府里都看不上孙家出身,不愿跟着迎春过去受苦。自小跟着的司棋又是那般的去了,迎春身边竟还能体体面面地凑出两房陪嫁的原因。 王嬷嬷是没有别的选择,绣橘却不一样。 她爹娘俱是不凡的,在府里又有体面的差事,往来只间也的人尊称一声管家娘子,迎春有哪里值得他们如此投效呢! 她在迎春房中不过是个二等的丫头,还是司棋出去后,才算作一等的。迎春平日虽倚重她,却是个没主意的,谁都能做了她的主,却谁也保不住! 也就是因着贾赦的原因罢了! 这也是因何,绣橘明明比司棋更加稳妥,迎春却更信任司棋一些的原因。 迎春当然知道,比起邢夫人,迎春自己能立起来,贾赦只有更加开心的,但是迎春心里总是有些疙瘩。 到底血浓于水,迎春心里还是有些濡慕之情的,又得知父亲并非如府中众人所言那般荒唐,心里竟是念着自己的,便更加难以割舍。 只是有着这么多年的隔阂在,又哪里能一下子便亲近起来呢! 迎春心中也是犯难。 她做这些事情,自是瞒不过向来精干的绣橘。且房里的小丫头子,还需要绣橘调理,才能将这篱笆扎得牢些。 可是,该怎样用,迎春总是要好生斟酌的。 且,想到她的来处…… 她这些年在府中到底如何,有绣橘在这里,贾赦不可能不知道,却也不见他这个做父亲的多说两句话! 迎春完全忘了,贾赦是外男,内院的事情,向来是邢夫人做主。贾赦纵然再看不上她,也不能乱了礼法。 且迎春又是在贾母膝下教养,若非迎春自己愿意,不管是贾赦还是邢夫人,谁敢置喙贾母的教养方式呢! 其实,不管是司棋还是绣橘,都隐晦地提醒过迎春。就如同这满府里都称呼贾赦夫妇为“大老爷”、“大太太”,便是贾琏王熙凤那里,也是这般,只有迎春房里的司棋和绣橘,向来都是以大房自居,唤作“老爷”“太太”,将二房称作“二老爷”、“二太太”。 迎春以前没有注意过这些,这会子又沉浸在自己思绪里,脸上便有些带出来。 绣橘多机灵的,见迎春这个样子,再想起司棋交代过的话,便将迎春的想法猜了个七七八八。 只是迎春这个做主子的不说,绣橘便是有心,又能如何呢。 到底她们主仆情分深厚,迎春软糯的性子,倒是叫下面的丫头们更加替她着想。她想了又想,方轻声道:“姑娘可是想同咱们老爷请个安?” 请安? 是了,因着贾赦同贾母赌气,将东院隔断开来,另开了大门;贾母自觉失了脸面,便顺水推舟,发话免了家中小辈过去请安,将矛盾摆在了明面上。 之后,便是邢夫人每日坐车来往,迎春她们也只能在贾母处,给邢夫人请安,却是日日都同贾政夫妻定省。便是迎春同王熙凤,一个大房的姑娘,一个大房的媳妇,竟也跟着二房行事,俨然将自己当做二房的人一般。直将大房的颜面撕扯殆尽! 便是这样,贾赦与邢夫人也并未怪罪过迎春。 其实,贾母房后的花园子便是连着东院的,贾赦到底孝顺,并未动过,还是有一条□□可以过去的,两房的丫头们传话跑腿,多是走这里。 只是主子们却经常是坐车来去的,便有些不方便。 “老太太和太太会不会不高兴?” 未经思索,迎春便问了一句。 不待绣橘说话,迎春自己便怔住了。 她已决定再不如上一世一般随遇而安,且同父母请安,本就是名正言顺的事情,怎能因着贾母和王夫人退缩呢!若是这般瞻前顾后,自己便是知道那些后事又能如何,不过是将前世种种再经历一遍罢了,难道便能甘心不成! 想得通了,迎春抬头看着绣橘,坚定道:“这雪也停了,若父亲母亲有空,明日咱们便过去问个安罢。” 看着绣橘瞬间亮起来的眸子,迎春将旁边的丝线拿过来,示意她开始批线。她自己则拿起桌上的花样子在手里,“这几日天冷,咱们赶紧做个袖笼,老爷出门也暖和些。” “嗳。” 绣橘忙答应一声,低下头去分线,嘴角却翘了又翘。 冬月里天寒,不当差的都窝在屋子里猫冬,并无人顶着凌冽的寒风在外逗留。贾府并非刻薄人家,并不因此责难下面的人,因而总是比往常静一些。 这会子,房门一关,外面只偶有风扑在窗棱上的声音。 迎春靠在熏笼上,手里的针上下翻飞,蜜合色的料子上渐渐显出竹青的暗纹,到底是选了竹枝纹的花样! 绣橘自各色丝线中抬起头,见迎春绣的认真,不由得抿唇。 她确实是贾赦做主送过来的! 她爹田平自小便跟着贾赦,乃是贾赦心腹,替贾赦管着下面的庄子,也是东院得脸的管事。 只是他常年去小面的庄子上巡视,总是不在家的时候多。她妈又在东院的灶上当差,也不常回来。 她年岁小,一个人在家中爹妈总是不放心,才求了老爷,送到姑娘身边伺候。 7. 请安 [] 迎春嘴角笑意加深:“我并没有什么事情,你如何便替我着急?” 绣橘看她一眼,复又低下头去,“姑娘莫要欺我。”她压低声音,“司棋今日家去做什么?姑娘竟当我是个傻的不成,只瞒着我一人!” 迎春放下茶盏,拉住她的手,“我们既没有告诉你,你怎么知道呢?只不过是……” 绣橘甩手:“我比司棋还小的时候便跟着姑娘了,我是怎样的人,姑娘竟不知道!” 迎春见人恼了,忙拉住道:“好姑娘,怎不知你的为人呢?况你这般厉害,咱们房里且要仰仗你呢,如何会撇开你行事。不过是担心你在你父亲那里……” 不待迎春说完,绣橘便道:“难道姑娘就只认司棋是个忠心的不成!” “我们是一样的心,既跟了姑娘,哪里再去给自己找个主子!” 迎春素来言语迟慢些,见绣橘真的恼了,便涨红了脸,有些无措地拉着她,一时竟不知要说些什么。 绣橘最看不得迎春这个样子,叹气道:“姑娘不用担心老爷那边。咱们老爷不是个无情的,无论如何定会保全姑娘。” 她说着便红了眼眶,“姑娘也无需担心我难做。我爹既把我送了过来,我便认姑娘是主子,咱们荣辱一体!这话我爹娘早同我说过,若是姑娘将来看不上我便不说了;但凡姑娘愿意要我,老爷说了,我们一家的身契都给了姑娘!姑娘……” 迎春一怔,到底撑不住,泪珠儿自眼眶滚滚落下,惊得绣橘忙拿帕子来替她擦拭。 两人也不叫人,在屋里挨着头说话,又对着落泪…… 好半晌,绣橘才打了水,二人收拾妥当,也不歇晌,竟又拿起上午的针线做了起来。 大雪初霁,众人便早早来贾母处请安。 待宝玉也起来了,贾母便吩咐摆饭。 早有邢王二位夫人带着李纨,王熙凤安箸捧饭。 因邢王二位夫人及李纨,王熙凤等并不在这里用膳,故迎春等人便告了座,依着长幼坐了。 鸦雀无声地用完早膳,便有丫头们上茶漱了口,大家便坐着说话。 王熙凤自来便是个伶牙俐齿的,不过几句话便把众人逗得前仰后合。迎春很知道这个二嫂子的本事,不过随大流的笑笑,便趁人不注意凑到邢夫人身边。 “给太太请安,太太这几日可还好?” 邢夫人不想这个木头似的便宜闺女竟会主动来问好,心中诧异,面上却不显。 拉了她的手细细察看,见迎春面色红润,眉眼温柔,有些怯生生地站在那里,语气不觉软了一软。 “我很好,姑娘好生跟着老太太,不用过于惦记。” 是! “前几日我们学了新的针法,我给老爷太太做了些针线,太太一会子可要过去坐坐?” 见邢夫人和颜悦色,迎春舒了一口气,乍这胆子拉着邢夫人的袖子问。 “好,姑娘的心意,老爷知道了一定开心。” 邢夫人知道迎春性子腼腆,向来不敢比人多做什么,本也不见怪。 如今见她与自己亲近,虽有些诧异,但想起前儿王善保在耳边说的,只当司棋使力使这姑娘回转过来,倒也满意。便拉了迎春在身边坐下,将她搂在怀里看王熙凤耍宝。 邢夫人如此慈和,迎春提着的心放下。也软了身子,依在邢夫人怀里,如同真正的亲母女一般,倒引得旁人多看了两眼。 一时,有人来回,说二门上有人来寻二奶奶,王熙凤方告退去了。 贾母年纪大了,说了这一会子话,又被王熙凤引着笑了一通,便觉有些乏,趁机让众人都散了。 邢夫人便同迎春一道出来。 因着贾赦封了东院,邢夫人早晚来去十分不便,且她同贾赦又不算融洽,故她若无要事便常在这边消磨一日,待省了晚安才回去。 她是嫡母,迎春这里她也是常来的。 二人进来,迎春便请她坐了主位,又从司棋手里接了茶,亲奉给她。 “如今天寒,太太坐车来往,可见辛苦。这是姜枣茶,太太赏脸喝一口,暖暖胃罢。” 邢夫人接过茶盏,见茶汤澄黄透亮,并有红枣香甜气味溢出。邢夫人点头,浅啜一口,竟是极甜润的,细腻柔滑,完全不似平常姜茶一般辣口。 忍不住又喝一口,邢夫人才将茶盏放下,“果然不错,这是谁的手艺?” 旁边侍立的司棋听了,不待迎春说话便道:“我们这些人哪里有这样好的手艺,这是姑娘研究的。” “哦?” 她老娘在邢夫人身边得脸,她也更自在些,“太太不知道,姑娘素来喜欢琢磨这些,前儿才带着我们弄出来的,说是冬日里多用些姜枣等物,竟是比一般茶水还要好些。” 邢夫人不是个挑剔的,对迎春的好意尤其受用。 “姑娘有心了。可孝敬了老太太?” “今早给了鸳鸯,到底老太太年纪大了,叫她斟酌着给老太太用。”迎春顿了顿,“也给二太太和嫂子妹妹们送了些。” 邢夫人笑着点头,“不错,孝敬长辈,爱护弟妹,你做的很好,向来不需我们多操心。” “只是,也莫要太过劳神。下面这些人,你有什么便吩咐她们去。实在不能的,令人同我说也是一样的。” 迎春柔声应下,才道:“是我前儿在一本古籍上看的法儿,说是这样炮制竟能将老姜的味道压制住。也是好奇,才领着她们做的。” 说着看向司棋,“她们是极尽心的,并没有叫我沾手许多。” 见邢夫人点头,迎春又道:“太太喝着若觉着还好,我叫司棋将法子教给王妈妈。太太每日往来辛苦,这茶补血正气,温中散寒,最适合冬日里用。回去叫她们时常备着,太太喝着也方便。” 邢夫人笑着拍迎春的手:“偏了姑娘的好东西了。” “我是极不爱那股姜味儿的,若是这般炮制,我倒是能多用些。” 旁边王善保家的闻言便奉承道:“可见是姑娘贴心呢。咱们只说太太不喜那味儿,只好多加些蜜罢了,太太又嫌过于腻了,总是不肯喝。还是姑娘有法子,竟叫太太自己愿意了,要不说母女连心呢!” 迎春羞的连连摆手,邢夫人却道:“正是这话。你们平日只知拿养身驱寒那一套劝我,我难道竟不知道?不过是实在不喜。迎儿自己在这边,都能想着我的喜好,这正是迎儿的好处!” “太太!” 邢夫人挥手,只留了司棋和王善保家的在屋里伺候,打量着迎春:“你二婶子可有难为于你?” …… 邢夫人不是贾赦原配。 在她过门前,贾母便以“新妇年轻且不知品性”为由,抱走了贾琏。过门后,更是在贾赦一众 8. 利益 [] 晚间,邢夫人遣了丫头去请贾赦,回来却道是在书房歇了,有事明日再说。 邢夫人摆手叫她下去,“老爷这几日可得了新的丫头?” 旁边伺候的王善保家的忙回:“听前头跟着的小子们说,有人送了个叫香芙的姑娘,老爷颇为喜爱,想必是在她那里歇着。” 邢夫人微顿了顿,“之前伺候的丫头,你看着有不打眼的,便放出去罢。”她将手中的帕子递给王善保家的,“那些没有去处的,也替她找个好营生,可怜见的,莫要为难了她们。” 王善保家的接过,看着丫头进来将水端出去,她自己则扶着邢夫人向内室走去,“太太慈心,这事我做熟了的,还同以前一样,愿意嫁人的,便由着她们去;不愿意的,没有去处的,也替她们找个好人家便是了。” 邢夫人颔首,“都是十几岁的女孩子,没有投生个好人家,也莫要过于糟践了她们。咱们积善之家,莫要伤了体面才是。” 说着,她看向王善保家的,“今日你也在,你觉着二姑娘怎么样?” 王善保家的忙赔笑:“咱们二姑娘一向便是不错的。” “只是以前觉着讷言些。到底是老太太教养出来的姑娘,在一众姑娘中虽算不上出挑,却也不差什么。” 她小心觑着邢夫人的面色,“不过今日才知道二姑娘聪慧不再众姑娘之下。” 邢夫人笑了笑,“便是要她聪明,若是个蠢的我岂不是白费心思!” 王善保家的忙道:“可见是太太福泽深厚,才能天遂人愿。” 邢夫人将今日迎春孝敬的抹额拿在手里翻看,王善保家的笑着道:“以咱们姑娘的年岁,能做出这般鲜亮的针线,可见咱们姑娘孝顺呢。” 邢夫人不置可否,那王善保家的却道:“不是我奉承太太,我听司棋说的,这样的针线二姑娘那里还有许多。” “哦?” 王善保家的却笑道:“这还是那日司棋回来,我硬逼着才问出来的。” 她向邢夫人跟前凑了凑,“说是姑娘自学针线以来,便常给老太太和老爷太太做些针线。只不过姑娘腼腆,又不知太太的心思,因而并不敢拿出来孝敬。都是极好的针线,竟都压了箱底。” 邢夫人嗤笑一声,“你听她哄你呢!” 王善保家的却摇头,“太太这次却说错了。” “今日过去正院,司棋悄悄给我看了,确实是有的。我细细看过那些针线,从一开始的生疏到如今这样鲜亮的,各色都有许多,确是一个人的针线。” 她指着邢夫人手中的抹额,“太太知道我那外孙女儿,是个大大咧咧的,这般精细的针脚,她定是做不出来的。再说姑娘院里,小的小,老的老,又没有养的绣娘,可见司棋说的是实话了。” 邢夫人这才不言语了。 这倒是不怪邢夫人这般小心,实在是她如今处境尴尬。 因着出生,她自入府便不得看重,这也罢了;只是她也是一品夫人的诰命,不仅摸不着府里的管家权,在外也只叫王氏行走,竟是半点体面也没有! 更不要说,老太太同老爷不睦,连带整个大房都不得待见。 贾赦倒是当的好甩手掌柜,只管自己高乐罢了。老太太便是不喜,也不好总是指着年过半百的儿子说教。,只苦了邢夫人这个后宅夫人,夹在二人中间受气。 老太太心里不喜贾赦,却不好说,只道邢夫人这个媳妇每日只管自保,不知规劝丈夫上进;而贾赦又是个色令智昏的,弄了一院子丫头,对邢夫人半分好脸色也没有,她在府里着实艰难的很。 只是做人媳妇,还是高嫁,深宅大院的,受这些委屈本也不算稀奇,大户人家的媳妇哪里是那样好做的呢?还不都是“多年媳妇熬成婆”! 只看往后罢! 可她又没个子息,而贾琏那个媳妇,看着精明,却着实是个棒槌! 趁着年轻,两口子正是蜜里调油的好时候,不知保养身体,诞育子嗣,成日不是捻酸拿醋,就是跟在二房身后打转! 如今大房小一辈一个没有,而二房不仅有嫡长孙,还有宝玉这个满府里的宝贝疙瘩,又是个有来历的。以后这偌大的府邸能不能在大房手里传承还不一定呢! 便是那王氏是个顾念骨肉亲情的,当真不来争这爵位。但那王熙凤,最是个脸酸心硬的,自己落到她手里,竟还能比现在强到哪里去吗? 至于贾琮,莫说她姨娘还在,便是同迎春一般没了姨娘,也不是邢夫人能插手的。别人不说,便是王熙凤一个人便能将事搅黄了,更不要说贾赦贾琏父子了。 到底他年小,看不出什么来,有他姨娘照顾着,不去为难便很好了。如今已经是举步维艰了,邢夫人也不愿为着他同满府里作对。 这样算下来,只有迎春,虽是个姑娘;却也正是因着她是姑娘,自己才有机会接触一二。 若说邢夫人真有多么喜欢迎春,那是扯淡! 她们连话都少说。 不过是矮子里面拔高个罢了。 邢夫人其实也没有多大的把握。 毕竟迎春不过将将十岁,若是个聪明的,自会接住自己抛过去的橄榄枝。她以后的大事,总是不能指望老太太的,同自己这个嫡母打好关系,好处大着呢!尤其是以后的大事,也只有自己这个嫡母能为她筹谋一二了! 若是不聪明,那也无妨,不过不咸不淡的处着罢了。毕竟叫十岁的内宅姑娘想的多长远,那是难为她。 却不想这姑娘平日看着不声不响,竟是个开窍的。 她既有心,便是多为她筹谋一二又能如何! 邢夫人翻了个身,抬手摸了摸抹额上的纹路,手搭在旁边安枕的如意上,才沉沉睡过去。 第二日晨起,却是难得的好天气。 连日来的落雪,姑娘们在房里都闷坏了,便约着一同赏雪作诗。 黛玉因是南边来的,第一次见这样的大雪,诗兴大发,连着做了许多。后来他们叫温了酒来,黛玉身子弱些,又有嬷嬷在旁边看着,这才罢了手。 迎春于诗才上十分有限,不过略做了一首应景罢了,便遣了丫头拿了陶罐去收梅花上的雪。 黛玉在南边长到这么大,这是第一次见京里的冬天,看什么都好奇。见迎春带着丫头们收集花瓣上的雪,便也来看。 迎春见她看的认真,便取了一只毛笔给她,示意她亲自来。黛玉接过,轻轻扫过最上面的雪,问道:“二姐姐,最上面的雪不干净,不要便不要了,为何花心的雪也弃之不用呢?越往花心处,不是越能吸收梅花的香气吗?” 迎春笑笑,用陶碗将雪接住,“最下面的雪是最开始落的,虽比后面的雪香些,却最不干净。须得等下过一阵后,将天地间的污浊都带走 9. 贾赦 [] 因昨日邢夫人说有事商议,贾赦虽不耐烦,却还是吩咐了午膳便在正院用。邢夫人忙吩咐了厨房,她自己在贾母那里省过早安后,便也早早回来等着。 果然,不过巳时末,贾赦便已进了后院。 他今日穿了石青弹墨藤纹云袖袍,脚下玄色厚底皂靴,外罩暗玉紫蒲纹狐皮大氅,益发显得萧萧肃肃,相貌清朗。 便是邢夫人日日见的,也免不得嘀咕一声“好相貌”! 将他迎了进来,服侍着脱了大氅,邢夫人一眼扫见他腰上一个竹枝纹的荷包,嘴角便翘了翘。 贾赦看见,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邢夫人见他如此,心头略松了些。 吃罢饭,贾赦便坐到主位上,漫不经心地抿了口茶,“你差人寻我何事?” 邢夫人忙道:“这些时日我过去老太太院里请安,见林姐儿还在老太太房里住着……” 不待邢夫人说完,贾赦便将茶盏重重磕在桌子上,“妹妹去得早,林姐儿年幼失恃,老太太怜惜,多疼爱些也是常理,你便连这也要争勍!” 邢夫人见他恼了,自知话里失了妥当,忙道:“外甥女可怜,便是我也是怜惜的,更何况老太太了。” “老爷生气,原是我说错了,我并非是要赶外甥女走。只是我想着老太太到底是年纪上来了,且外甥女又是要在咱们家常住的。我虽不管事,却也能看见老太太有些力不从心。” “说来这也是咱们的疏忽。林姐儿去年冬里上京来的,老太太安排在了碧纱橱,说是天暖和了再搬出去。如今已经一年了。我冷眼看着,老太太是极爱她的,必是不愿让她离了眼前去。” 见贾赦渐渐和缓了表情,邢夫人接着道:“去岁姐儿小,不过才六岁,又是背井离乡的,老太太不放心,放在眼前看着,倒也无妨。可孩子渐渐大了,再同宝玉一同住在碧纱橱,虽说兄妹间情分好,但总有闲人说嘴。且外甥女身上总还有孝……” “更何况还有宝玉,老人家宠溺孙子,宝玉更是老太太心头宝,如今我冷眼看着,怕是也不愿将宝玉迁出去的。” 见贾赦听进去了,邢夫人缓了缓,“现如今老太太院里还有咱们姐儿和探丫头惜丫头几个。” “惜丫头还小,珍儿又是那样,自是不用再提;探丫头细究也是在自己家。唯有咱们迎春,年纪也上来了,再留在那边恐人说嘴。故我私心里想着,咱们是不是将姑娘接回来住。所以来请老爷的示下。” 因是为着孩子,贾赦难得多了几分耐心:“老太太岂不如你不成!依我看,待翻过年老太太便要将家中几个姑娘迁出去,只留林姑娘和宝玉在跟前,到时什么事也没了。你关心孩子乃是好事,却也无需过于拘泥!” 邢夫人见他说完便要起身,忙道: “老爷说的这些我也想着了。只是咱们迎春已不小了,这在叔叔家住着总是不像;再者姑娘的前程也该打算起来了。老太太如今精力不济,甚少出门,咱们做父母的总不能万事不管。且左右两边住着,我每日过去时便将姑娘带上,也不算误了姑娘孝敬老太太。” “且我极喜欢迎春的性子,还要求了老爷,将迎春记在我名下,将来于大事上也好看些。” 这话倒是出乎了贾赦预料! 贾赦知道邢夫人一直想养个孩子,也知道这段时日她与迎春相处融洽,且隔三差五地便给自己送些针线,谁的手艺,自不必说。 贾赦所用无不精致考究,只是孩子的孝敬,他还是开心的。这些时日,他倒是也戴了些扇套荷包的显摆。 邢氏爱护子女也算是让贾赦满意,故今日难得多了些耐心。 却不想邢氏竟是愿意记在名下充当嫡女! “这养在身前与记在名下可是不一样!” 养在身前也还是庶出,不过说的好听些罢了;记在名下可是要上族谱的! 说来也不怪贾赦吃惊,若说邢夫人为着自己,接过来养着,也不是不行,可如今竟要记在名下,这却是真正为着孩子着想了! 也不知那孩子不声不响地,做了什么,竟得邢氏送她这么大一场造化! 贾赦虽心中犯嘀咕,但这种为着孩子好的事,他却没有阻拦的道理。 见邢夫人没有要改口的意思,贾赦自不会不应。只迎春是否要搬回来住,贾赦道还是要问过孩子的意思才好。 邢夫人知道迎春是个聪明的,自是由着他问,便同他说待明日请安后带着孩子过来说话,贾赦这才有些恍惚地出去了。 这日在贾母处请安过后,邢夫人便拉着迎春的手上了车,絮絮叨叨地说些贾赦的脾性,迎春沉默地靠在邢夫人身上,听得认真。 说来可笑,迎春与贾赦虽是至亲父女,却也只在年节时,随着家中小辈一道过来问安。认真算来,竟还不如同贾政见面的次数多,自然也不比贾政熟悉。 归根到底,不过是贾赦是个牛心左性的,为着一些旧事,觉得贾母偏心小儿子太过,便赌气封了东院,自己眼不见心不烦。 可怜邢夫人每日往来定省都要套车来回,好在迎春自来便住在贾母院子里,这些年都不用受这些苦辛。贾赦也知道这些,便做主免了小辈们过去东院请安,只说在贾母处问好便是。 毕竟时下于男女大防上虽说不如前朝严谨,然来去都要进出仪门,除非长辈带着,否则也是不被允许的。且女儿家娇贵,也是体恤怜下的意思。 故此,为避免冲撞,除了年节时候的大日子,迎春她们向来都是只去王夫人处问安便罢了。就连王熙凤这个大房奶奶都不必日日过去问安,只在各人心意而已。 “给老爷请安,老爷身体安好。女儿不孝,未能在老爷身边侍候,深感羞愧。” 许久不来请安,迎春自是要行大礼的。 贾赦不是磋磨孩子的人,便叫了起。 “你在老太太那里可还好?” 虽是自己亲闺女,只这些年也没见过几面,两人也实在不熟。贾赦看着半大的闺女,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好歹记着自己是长辈,于是便干巴巴地问。 “老太太慈爱,向来喜欢姐妹们一处伴着说笑,都极好的,多谢老爷记挂。” 老太太最喜欢的便是宝玉,其次便是黛玉,至于迎春她们,众所周知,老太太喜欢伶俐的女孩儿,自然是性子好又能说会笑的姑娘更得老太太青眼一些。 如迎春这般“闷葫芦”一般的姑娘,只不过在老太太那里有个性子不讨喜的映象罢了,特意照顾,那自然是没有的。 这些贾赦也知道,只是他以为到底是亲孙女,该是有些不一样的,如今看来倒是自己过于想当然了。 也是,老太太自来对自己便不如老二,自己的孩子不如老二家得脸也是正常。贾赦本就与贾母有些子隔阂,这会子更是左了,心中越发气闷,也不管面前是谁,当下便冷冷一笑。 见迎春诺诺地坐在这里,也没有什么好声气,便直接问她:“既然在那边不如意,你可愿回来?” 迎春与贾赦到底不熟悉,见贾赦突然生气,还只当贾赦不喜自己不敬贾母,便有些无措。 她性子懦弱些,又经过一世 10. 嫡女(一) [] 到底迎春同贾赦这些年的隔阂不是那般容易消除的,二人将事情说完,便没了话。邢夫人见他二人实在尴尬,便携了迎春出来,倒使得贾赦松了一口气,看的邢夫人都顺眼许多。 迎春想着贾赦方才的话,心头千丝万缕,好容易才鼓起勇气,“太太,方才老爷那话……” 邢夫人也知道这孩子心思重,倒是没有难为她,“你放心便是,这也是我的意思。” 迎春瞪圆了眼睛,听邢夫人缓缓道:“你这个孩子,虽不言语,我却是知道你的,孝顺又纯良,这也是你该得的。” 迎春眼眶悄悄红了,心中五味杂陈,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邢夫人却拍拍她的手,“咱们母女二人,没什么不能说的。我知道你的心。” “咱们这等人家,虽看着家大业大,富贵无匹,却不能事事兼顾,亦各有烦难。为自己筹谋不是什么难言的事情,只要不伤害他人,便都不能算是错处。而你呢,不仅没有伤害别人,还能看见别人的难处,再想出一个对双方都好的法子来,这既是你聪慧之处,也是你生性良善的缘故。” 邢夫人用帕子轻轻拭去迎春面上的泪珠,“这是许多男子都不及的地方,你不需为此自责,也不该为此自责。快将泪收了,外面风大,看再将脸吹得皴了。” 迎春长到这么大,从未有人这般教她,心中感念,也真正将邢夫人当做母亲一般孝敬,二人便越发亲密,颇有几分母慈子孝的味道。 这些时日,绣橘接手了迎春房里人事。她向来精干,又是极有能力的,房里的小丫头子交到她手里,迎春自是一百个放心。 绣橘当然不负迎春厚望,使出浑身解数,将迎春房里料理的井井有条,再不似以往那般散漫。虽说手段还稚嫩,却也是有成效的,起码房里有个什么事,再不会闹得满府皆知。 这般变化皆是潜移默化,只是迎春自来不是爱出风头的,她又老实,也没有谁盯着她房里看,一时竟是无人知晓。 便是邢夫人同迎春有了几分默契,众人也只道冬日里,邢夫人常来常往的,关系和缓些,也是正常,并无人会多想。 如今已是腊月下旬,年节已近,贾珍差了贾蓉同贾蔷一同去道观里请贾敬回家过年。他自己百无聊赖,凑了个空,摸到后面来。 正巧,秦可卿跟着尤氏理完事,告退出来。 东府是贾家长房,贾珍又是族长,这几日事情繁多。好容易今日凑个空,秦氏便要出来散散。 都说宁府地气好,便是在京里这样冷的地方,竟也能在冬里凌寒而开! 秦氏兴致上来了,也不要旁的服侍的人,只带着贴身伺候的宝珠瑞珠二人,在园中闲逛,不想迎面竟撞上进来的贾珍! 秦氏父亲只是个小官儿,来到这公侯府邸,行事一向谦恭谨慎,不敢行差踏错一步。这会子碰着贾珍,略行了一礼便要回避,生怕瓜田李下的生出许多闲话来。 奈何那贾珍最是个无法无天的,自他父亲修了道,越发无人管束了。 他本就对秦氏有些别样的心思,现在碰上了,可不正如“羊入虎口”一般,哪里能轻易放过她去! 他见秦氏有意回避,忙上前一步挡住,笑道:“媳妇可是要去哪里?” 秦可卿被他挡住去路,只能站住脚,再行一礼,“回老爷的话,我才从太太那里出来,正要回去打点那边老太太同太太们的针线礼物。” 贾珍点头,却依旧站住不动,“我也是才进来,不过寻一清净地方略散散,便遇着媳妇,可见我们有缘!”一面说,一面将身子更往前靠了靠,一双眼睛也不住地看着秦氏。 秦氏是个聪明的,见他这般光景,哪里不知他的心思!心中暗骂,面上却不敢有一丝儿变化,只拿着贾蓉和尤氏搪塞,指望这老不休的能有些顾忌。 可贾珍最是个不管不顾的,在府里又是霸王一样的人,若是顾忌贾蓉或尤氏,今日也不敢做出这样的事情。可怜秦氏年轻面嫩,身边跟着的一样是年轻的丫头,素来惧怕贾珍的,一时竟不能脱身! 正歪缠时,二门处忽有一小幺儿进来来,见了贾珍,便跑了过来。秦氏如见了救命稻草一般,不待贾珍说话,胡乱行了一礼,错过身子走了。 贾珍无法,只好住脚,没好声气地喝问那小幺儿:“你爹妈没白给了你这双招子,有何事进来?” 那小幺儿被贾珍喝骂,也不敢则声,只低头道:“西府大老爷传话过来,要大爷过去说话哩!” “可说了何事?” 那小幺儿低眉顺目,“并未,来人只说大老爷唤大爷这会子过去。” 听得贾赦有话,贾珍也顾不得其他,一脚踹过那小幺儿,便往西府去了。 急急来到贾赦书房。二人寒暄过后,贾赦便单刀直入,将事情说了。 “叔叔竟是要将二妹妹记在太太名下!” 贾珍大惊,失声道。 贾赦点头,“你二妹妹渐渐大了,一直在你叔叔家养着也不像,因此,你太太便同我商议,将你二妹妹接回来。”贾赦放下茶盏,“况,我只你二妹妹这一个姑娘,你太太也是极喜欢的。不过是请你在族谱上添一笔罢了,又不是要你的银子,你何必做出这个样子来!” 贾赦向来是有些混不吝的,只是贾珍现在接了他父亲的族长之位,到底也是他的职责,贾赦这才耐着性子同他解释。 贾珍见贾赦不耐,也不敢再问,忙赔笑道:“是是是,是侄儿多嘴了。老爷太太慈爱,是二妹妹的造化,我这个做哥哥的只有为她高兴的,回头我便叫尤氏来给二妹妹道贺。” 贾赦这才点头,“这还罢了,如今年下,你媳妇也忙的紧,倒是不用皂罗她,你只添上便好。待过了年,我便叫你太太带着你二妹妹上门去谢你。” 这便是不叫大费周章的意思了,贾珍忙应了。见贾赦再无其他吩咐,才告退出来。 贾珍不信贾赦有什么慈父之心,回到东府,他便径直来到尤氏处。 尤氏正在看着下面人准备年事,见他进来,便挥退了下人,亲自端了茶来。 “你这几日可去了西府请安?” 尤氏听他问话,忙回道:“这几日事情多,东府老太太太太们体恤,吩咐了我先料理府里的事情,待得了闲再聚。” 她将茶盏递给贾珍,问道:“可是老太太有什么吩咐?” 贾珍想起贾赦方才的话,便摇摇头,道:“无事,就是想着四妹妹在老太太那里教养,你可遣人送了东西?” 尤氏笑道:“老爷这话说的,四妹妹在老太太那里是极好的,几位姑娘有的,断少不了她的。每年除了月例银子,都另包了五十两供她花用,四季的衣裳首饰也从未短缺过,我同媳妇也常去看的,老爷放心便是。” 贾珍点头,心中还是有疑虑,便试探道:“这些时日,可有人上门提过几位姑娘们的事?” 尤氏奇怪道:“老爷可是糊涂了。咱们四姑娘如今才几岁,哪里能说到这事上!便是那边府里的几位姑娘 11. 嫡女(二) [] 第二日便是除夕了,两府都已各色齐备,门神、联对、挂牌、桃符,色色都换了新的,只准备祭祖过年! 宁府乃是长房,今日便府门洞开,明烛高照,只待贾母同府中诰命自宫中朝贺领宴回来,便要祭祀。 迎春等人早已被接到宁府,由秦可卿陪着说话。惜春如今极喜欢她,拉住便道:“蓉儿媳妇,这是姑姑与你的压岁钱,你可收好了。” 秦可卿失笑,忙接过惜春递过来的金银锞子,做个正经的样子道谢。 她年岁小,众人也都含笑看着,还有促狭的小辈故意来讨,娘儿们正笑作一团,便听得外面来报贾母回来了。 众人忙迎了出来,行过礼后,一同到祠堂前站定。邢夫人等诰命进了祠堂,迎春等女眷便在一旁观礼。 祭祀之礼繁杂,众人皆肃然而立,恭敬行礼,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祭祀礼毕,众人退出,来到正堂,再一一同贾母行礼。 快到子时,贾母才带着西府之人回来,在一处吃酒守岁不提。 贾府这等世家大族,年节时最为繁琐,这家那家的请酒看戏,迎春她们虽不出去交际,但跟着长辈在亲戚家来往,也是累得很。 好容易过了十五,终是年节都过完了,才能好生休息几日。 今年的天气似乎格外冷些,早已立春的天气,竟又落了雪。 迎春晨起,看着外面的雪飘飘摇摇地从阴沉沉的天上落下,到了地上便化作水不见了。听值夜的婆子说,昨儿半夜便下了,一直下到现在,竟存不住半点雪,地上都是湿的。 迎春看看天,低声吩咐了司棋一句,自去贾母房中请安,司棋却寻了琥珀去说话。 不过一会儿,王夫人邢夫人便接连来了,众人一番见礼不提。 吃过饭,迎春等去上学,余下众人在贾母房中说话。 只是宝玉不在,贾母有些没精神,王夫人转着手中佛珠,做个菩萨样儿,王熙凤妙语连珠,贾母也只应景的笑笑。 邢夫人瞥她一眼,轻嗤一声,小心地向着贾母欠身,“老太太,媳妇有事回老太太。” 贾母掀了掀眼皮,“可是老大又闹出了什么事?” 邢夫人一滞,赔笑道:“是迎丫头。我们想着迎丫头渐渐大了,有些事也该提起来了。” 贾母还没有说话,王夫人却道:“姑娘还小,咱们也不是那样小门小户的人家,如何便说到这上面上了,嫂子也忒急了!且迎丫头乖巧,老太太是极爱的,便是这些年我看着,也疼的紧!” 她拨了拨手上的珠子,“便是大伯看上什么人,嫂子也该多劝着些的,到底是姑娘一辈子的事,可不能草率了。” 这是说这些年迎春在这边住着,邢夫人不管不问,如今贾赦起了心思,邢夫人却畏惧贾赦,竟真来当说客。 她向来看不起邢夫人小门小户的出生,这般出言讥讽也不是一两次,这样说不出口的气邢夫人这些年不知受了多少。 今日却是不同,邢夫人饮了口茶,心中熨帖,漫不经心地用帕子点了点嘴角,“弟妹这说的哪里话!迎春那孩子,谁见了不说一句娴雅端庄,这都是老太太的功劳,我们便是再不知事,也不能越过老太太!” 她转向贾母,“我同老爷商量着,咱们家孩子好,咱们自己知道。只是孩子大了,总要同人交际,只怕有那一等轻狂人家,不看人品,只挑拣嫡庶的。” “咱们虽看不上那样的人家,但到底咱们好好的孩子叫人家说嘴,不说老太太同我,便是她婶娘,看着也心疼!” 她向王夫人微微点头,接着道:“因此,我同老爷商议,想着将迎丫头记在我名下,便是将来……,咱们孩子也不受委屈。” 邢夫人一气儿将话说完,喝了口茶,便笑着眯起眼睛,也不管满屋里众人各异的脸色,只等着贾母发话。 贾母倒是知道这些时日她们母女二人处的极好,却不想这邢氏竟是愿意将迎春记做嫡女! 这才正了脸色,“此言当真?” “是呢!老爷也同意了的。”邢夫人坐正身体,“迎春那孩子可怜,她姨娘又去得早,好在有福气得了老太太怜惜,才能安稳长这么大。” 她眼珠一转,看见王夫人有些发白的面皮,心中畅快。忽而心思一动,又一脸真切的道: “且我们老爷子嗣不丰,这些年也只有琏儿迎春和琮儿这几个。我记得迎春姨娘也是外面好人家的姑娘,入了我们府里,又育下迎春这么个好孩子,论理也算有功。便想着趁着这次机会,一同将那郑氏提一提,正经做个偏房,也是迎春的脸面。” 别看他们为官做宰的,人人都有一屋子的姨娘通房。可在礼法上,她们都不算正经妾室,不过是大家喊着好听罢了。正经在衙门里备案有文书的不过就几个而已! 贾赦虽无实职,却有爵位,一般来说可纳两个妾室,这却是正经可上族谱的侧室偏房。邢夫人说的便是这其中的一个名额,再有一个便是给贾琮姨娘准备的,只待他立住了,便要提起来的。 这等妻妾和睦,爱护小辈之事,贾母作为府里老太君自是乐见其成。 虽说不甚在意迎春,到底是亲孙女,贾母自然也是盼着她好的。 细细看邢夫人,见她果然愿意,贾母心中满意,便笑道:“你这等贤惠,自是很好。你既与老大商量了,便依你们的意思。迎丫头能得你看重,是她的福气,待会子叫她进来给你磕头。” 邢夫人欢喜应下,又看向旁边的尤氏,“只是麻烦要你们了,明日我带着迎春上门谢你。” 尤氏连道不敢,“太太可折煞了我,这原是我们的职责,哪里能叫太太来谢,倒是明儿我来给二妹妹贺喜,太太且要好好招待才是。” 说的大家都笑了。 贾母也来了兴致,忙道这样的好事,是要好生贺一贺。众人见贾母在兴头上,便也在一处凑趣儿,一说要摆酒,一说要唱戏,一时竟极为热闹。 消息传到学里,众姐妹都替迎春高兴,还要叫了酒菜来贺,还是来人传贾母的话,明日不用上学一起替迎春庆贺,这才作罢。 只有王夫人肃着一张脸,不过应景一样的扯扯嘴角。王熙凤多知机的一个人,也不往她跟前凑,只在贾母身边奉承。 王夫人心中窝火,想她自先大太太去后,哪里吃过这样的亏! 她看向旁边闲适的邢夫人,眼内出火:她倒是贤惠,认了迎春又提姨娘,那自己呢!二房可是有个生育了一子一女的赵姨娘,探春还是自己看着长大的,贾政也合该有一个妾的,那是 12. 嫡女(三) [] 探春向来是个厉害的性子,她房里规矩也是最严的。 已是掌灯时分,探春正在练字,只有侍书在案几旁伺候。看见赵姨娘进来,便上了茶,自去外面候着。 探春自顾写着,半晌不见赵姨娘说话,疑惑抬头,却见她正在旁边抹泪,心下叹气,到底坐过去,拿了帕子替她擦拭。 赵姨娘哭了一阵,忽的抓住探春的手,“太太往日也是极喜欢你的,不若我同老爷说说,也把你也记在太太名下罢!” 探春看着天真的赵姨娘,没有言语。 赵姨娘却会错了意,手中帕子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声音也大了些,“你放心,只要太太将你记在名下,我再不来找你便是。”她咬牙,“以后也再不见你。” 见探春还是不说话,她甩甩帕子,气道:“我还有环儿,总不能叫我出去吧!” “姨娘这是何苦!” 探春到底是没忍住,搂住赵姨娘的腰,脸埋在她怀里,不一会儿,便洇开一片。赵姨娘难得没有说话,只抱着探春,用手拍着她的脊背,轻轻摇着。 好半晌,探春抬起脸,低声道:“姨娘不用费心,只好生伺候老爷太太便是。” 赵姨娘急了,“二姑娘向来木讷些,且平日也不见她往大太太身边凑,都能得了大太太怜惜,你说起来也算是她养的,如何便不行!” 她作势起身,“这可是大事,你不说清楚,我回去便去请老爷。” “太太同大太太不一样!” 探春无法,知她向来心思浅,又容易被人挑唆,怕她真做出什么事来。只能拉住她,耐心将这里面的事情同她一一说清楚。 邢夫人膝下无子,王熙凤又是那样的性子,如今认了迎春,算得上是相得益彰。最主要的是,邢夫人素来心慈! 然王家女是什么性子,且看如今的王熙凤便能知道。更不要说王夫人的心思手段断不是王熙凤比得上的。不过是因着前两年贾珠去了,她才每日做出个菩萨样儿来。但探春在王夫人手底下讨生活这些年,什么不知道呢! 她这些年只一味捧着这个嫡母,也未能得她半分另眼相待。 若没有迎春的事情,探春或许还抱有期望,想着自己多多趋奉于她,天长日久的,总该有些成效才是。但是今日迎春这事如当头棒喝,一下子打醒了她。 可笑她时至今日才想的明白,王夫人若真有心,这等彰显名声之事,早就做了,哪里会半点不提,只做不知! 探春当然咽不下这口气,但她如今身在屋檐下,也只能低头忍了。 她定定神,“你过来的时候,环儿呢?” 赵姨娘嗫喏着,“太太说今日是二姑娘的好日子,叫他过去抄经了。” “这便是了。你若真去闹了,想来到时候,抄经的就不只是环儿了。” 赵姨娘恍然,忽的起身,“我来了这样久,可别再叫太太知道了。”说着便要回去。 探春却拦住她,“你来的时候太太便知道了。” 赵姨娘顿时急了,“这可如何是好!” 她在房里转了几圈,突然眼睛一亮,“我是来给二姑娘贺喜的,姑娘莫气,我去求二姑娘,请她替我遮掩一二……” 她要出去,探春却不松手,她忙回头安抚,“姑娘莫怕,二姑娘一向好说话的紧,也拿我当个人的,她如今身份不同,我好好求她,必不会牵扯到姑娘身上……” 探春依旧不动,“姨娘若是放心的下环儿,咱们娘俩多说说话也是成的!” 赵姨娘顿住,还以为探春同她赌气,便气道:“我来这里也是为着姑娘想……是我失了谨慎,姑娘便是怨我也是该的,只是姑娘何必说这些话,叫我难受!” 她软了声音,“我以后再不来了好不好,我回去约束环儿,也叫他不来扰了姑娘,我……”她急急地说着,“姑娘的前程是顶顶重要的大事,不可拿来赌气……” 探春见她还是不解,便耐心同她解释,“太太今日唤了环儿过去,便是警告姨娘,莫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从今以后,我便是再讨好她,也无济于事。” 赵姨娘顿时没了主意,只跌坐在椅子上,手在胸口的啪啪作响,一遍遍念叨:“是我害了姑娘,都是我害了姑娘!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探春见她不对,忙攥住她的手,“不是姨娘的错,是我以前想差了。” 迎春姨娘升了偏房,趁着这样好的机会,赵姨娘若老老实实地倒还罢了,她不过气一阵子,也就算了。 但赵姨娘若真闹起来,许是为着脸面,她能捏着鼻子认下,但以后可就难说了!后宅妇人细碎的手段多得是,别说一个探春了,恐怕将来他们母子三人连个骨头渣都剩不下! 借着这次的事情,探春才算看清了,赵姨娘在她孕期有了自己,王夫人虽面上做个贤惠的模样,但心中却一直怀恨! 她亲自换了热茶放在赵姨娘手里,细细与她分说,“咱们如今回转还算及时。好在咱们向来同二姐姐交好,如今二姐姐有了好机缘,于咱们也是有利。姨娘回去只要叫环儿好好念书,咱们以后也只在二姐姐身上罢了。” 赵姨娘如梦初醒,“是了。二姑娘应了我的,她定会好生照看环儿的。” 探春皱眉,“姨娘又说胡话了!” “二姐姐同我一般都是姑娘,如何照看环儿?” 她按住赵姨娘,“姨娘若是还信我,便听我说。” 赵姨娘愣愣点头,探春便同她道:“太太那里已经是走不通的了,以后只有咱们相依为命了。” “姨娘回去只做什么也不知道,只管看好环儿,莫要在老爷跟前说些有的没的。若是学里的先生都说环儿书念得好,咱们便求了二姐姐或是老爷,给环儿请了好的先生教导。到时候,姨娘,咱们的好日子才来了呢!” 贾环是顶门立户的男人,只有他认真读书,才有机会得贾政另眼看待,到时候也好给他请先生,叫他去科考,哪怕中个举人回来呢,她们在这后院才算熬出头了。 到那时,她们受的这些委屈便不算什么。若只顾着争这些蝇头小利,再耽误了他,那才是真的得不偿失,一辈子只能任由别人揉圆搓扁,再无出头之日! 赵姨娘是个没主意的,又向来信服探春。她这一生也只为这两个孩子,既然探春说要这样做,她便听着,只将探春的话紧紧记在心里。 紧挨着贾母院子的后面,一正两厢的一个小院,便是贾琏王熙凤夫妻住着。 王熙凤才生产了大姐儿,不过她素来要强,仗着年轻身子骨健旺,出了月子便跟在王夫人身后理事。 她是个机敏爽利的性子,多喜欢如黛玉、探春一般的灵秀利落地女孩,对迎春这个嫡亲的小姑子,她心里嫌她性子呆板 13. 秦可卿 [] 第二日一早,迎春换上邢夫人送过来的衣裳,司棋便兴冲冲地将她按在妆台前,道是要好好给她装扮装扮,今日必要在府中“雪一雪前耻”。 迎春听她说的不伦不类,笑着问她:“你这是听得哪里的浑话?” 司棋跺脚,“姑娘认真些。今日必要他们那起子小人好好看看姑娘的风姿。” 迎春却不理她,只吩咐装扮的喜庆些便是,无需过于隆重。见她还不依,便叹道:“何苦做出这个样子来!不过是看老太太有兴致,拿我做由子,哄着老太太高兴罢了,也就你这个傻子当回事儿。” “再说,咱们在府里什么处境,你难道不知,难道过了今儿,府里便要以我为尊了?” 司棋摇头,面上神色也黯淡了。 迎春接着道:“不过是娘儿们一处做耍,咱们府里这样的宴席还少了,不过三五日便有一场!你这样兴师动众的,倒叫人笑话我眼皮子浅。” 她看着房里伺候的,“你们也是一样的,以前如何,以后还是一样。”她叫来绣橘道:“你看着房里,若有那轻狂的,便同你琏二奶奶说了,再换好的来使唤。” 众人齐声应了,迎春才点头。又看着镜中的司棋:“一会子在匣子里取些钱来,咱们房里伺候的,一人一吊。”话音刚落,底下伺候的小丫头子们便齐声道谢,房中一下子欢快起来。 因是贾母邢夫人二人牵头办的小宴,便只在贾母内院摆了酒,搭了戏台子,也只请了东西两府的女眷和后面廊上亲近的太太奶奶们来赴宴。虽不隆重,却也极热闹的。 这样的场合,黛玉是不出来的。迎春给贾母和邢夫人磕过头,又回贾母,打点了些精致菜肴给她送过去,同她说了会子话,才被王熙凤拉着出来坐席。 席间,众人纷纷来给迎春敬酒,贾母不许她推辞,竟是连着喝了好几钟。虽是果酒,但喝得急了,竟也有些醉意,趁着别人不注意,迎春便悄悄躲出去醒酒。 才在外面转了转,便见从远处走来一人,细看原是秦可卿。 迎春想了一想,便站住脚,等她走近,便问道:“蓉儿媳妇怎的出来了。” 秦可卿笑着福礼:“四姑姑不见了二姑姑,命我来寻呢!” 迎春闻言便是一笑,“四妹妹小孩子心性,你随便唤个人来便是,怎的竟亲自来了。” 秦可卿取了醒酒石给她衔在口中,一边道:“是我想出来透透气。二姑姑知道的,我再不出来,婶娘便要把我灌倒了。” 迎春想着她同王熙凤一向交好,抿着嘴笑,“你们投缘,她可不使劲灌你。” “叫二姑姑见笑了。只不敢坏了二姑姑的好日子。” 迎春点头,同她一起往回走,“你也过于小心了。倒是四妹妹难得这样喜欢一个人。” 她扭头看秦可卿,“我们姐妹里她最小,一向也没有适龄的玩伴,难得你们投缘,你若得闲,常过来看看她才是,也省的她念叨的我们头疼。” 秦可卿连忙应下,跟着迎春往回走,“四姑姑年纪虽小,却是个通透的,我也是极爱的。只是我们府里还有老爷太太,倒是不好叫婆母受累,我自己倒来消遣。” 迎春笑道:“老太太成日家说你是重孙媳妇第一人,你婶娘那样的人,倒是少见她推崇谁的,竟也同你好!我们往日还奇怪,你竟有三头六臂不成,能得全府上下的喜爱,今日一见才知你果真是个可人疼的。” 秦可卿连道自己是沾了辈分小的光,迎春却摇头,“你上面婆婆太婆婆几层的长辈,能做到这样真真是极难得的,只是也莫要太过劳神。” 她看着秦可卿的眼睛,正色道:“你们府里才几个主子,哪里有许多事情要忙,下面的人也该使唤起来才是。而且,四妹妹虽跟着老太太,细究也是你们府里正经主子,难道因着她小,你们便略过她不管吗?便是珍大哥哥也不能如此行事吧!” 迎春说完,也不管秦可卿什么反应,扶着司棋的手便去了席上,众人又是一番打趣不提。 吃过饭,众人便移到外面听戏。因都是自己人,贾母便言说不用拘着,命换了大圆桌,娘儿们亲香,围坐在一处看戏。 只说秦可卿,她心中原有病,听了迎春的话,心头便是一跳,只觉心慌得厉害。缓了半晌,才觉出自己竟是手脚冰冷,双腿发软,唯恐叫人看出什么,也不敢就这样回去,只好就近找了石凳坐着纾解。 她是极聪慧的女子,迎春虽未点明,但只言片语已让可卿心惊。 她知道了! 秦可卿不由得吸气,果然是高门大户的女子,二姑娘今年不过才十岁罢,还是个孩子,平日看着也不显山露水的,她如今才算知道厉害! 这会子,秦可卿心反而定下来了。 她避了人来与自己说话,这恰恰也说明,此事知道的人极有限的,起码老太太她们并不知晓。只是,宁荣两府盘根错节,二姑娘既能知道,那不出几日,满府里便都知道了,到时候,自己恐怕只能一死了之了! 此时再琢磨迎春的话,秦可卿方醒悟! 是了,她能来点拨自己,显然前因后果她是清楚的。但她们从无交集,且她是姑娘,如今又有了好前程,哪里有上赶着蹚浑水的道理!既不是为着自己,那……便是为着四姑娘了! 正如二姑娘所言,四姑娘是宁府正经的姑娘,自己若要避开贾珍,只能从她身上想办法。贾珍再不顾人伦,总不能当着四姑娘的面胡闹。 府里本就对四姑娘有愧,自己若能得四姑娘另眼看待,打着四姑娘的名号,来往两府总是方便许多。更不要说,四姑娘年幼,还有老太太看着,如此更能保证自己不受贾珍打扰了。 她说的没错,宁府里,算上自己,正经才五六个主子,贾敬还是个常年修道不回家的,那府里可不就是贾珍的天下了! 等等!府里主子少! 秦可卿恍然,原是如此! 她长叹一声,可怜竟无人这般替自己着想! 二姑娘自己如今有了前程,姐妹几个里,最尴尬的便是四姑娘了。 她是长房嫡女,却也是一般的寄人篱下! 虽说府中嫡庶向来是一样的教养,又有老太太在,并无人敢在姑娘们面前说些有的没的。但姑娘渐渐大了,老太太又上了年岁,心力不济,总要有个牢靠的长辈在一旁引导。别的不说 14. 回家 [] 闹了一天,知道下面的人都累了。迎春不是难伺候的,便遣了她们回去歇着,只留了司棋在身边。 待人都下去了,迎春散了头发,只着中衣,靠在熏笼上,笑盈盈地看着司棋。 司棋被看的莫名其妙,她左右看了看,并无不妥,还道迎春喝得有些醉了,便笑着打趣:“姑娘今日高兴,也该节制些,瞧瞧,竟是喝得魂儿都没了。” 迎春摆手,眼睛却依旧看着司棋,“你那表兄弟事情办得好,你说该怎样赏他。” 司棋道:“姑娘说这事儿。他们那些人,与咱们不同,这样的事情在他们看着并不算什么,不过是顺手的事,哪里能要姑娘的赏。” “原来他竟是那样的人,我还说若真是个好的,求了太太给他寻个体面些的差事。”她睨一眼司棋,“你既如此说,那便算了。明儿你拿些钱给他,嘱咐他不许说出去便罢了。这样的人,想来也是担不了什么重任的。” 司棋不想迎春竟如此说,当下便急了,“姑娘便给他寻个差事又如何,他离了那些人,许是慢慢就好了呢!” 迎春逗她,“是吗?你们不过表兄妹,你如何能做得了人家的主呢?况且……”她顿了顿,方缓缓开口,“况且,珍大哥哥那里也是顶好的差事,旁人抢破头的,他定不会能轻易舍了。你这话叫人家知道了,必要怨你耽搁了人家的前程呢!” “他敢!” 司棋脱口而出。说完才反应过来,忙掩住口,却见迎春只是意味深长的看着她,面上辨不出喜怒。 她吓得白了脸,支吾着看迎春,“姑娘知道了!” 迎春长叹一声:“我果然是个糊涂的,竟被你瞒的这样好!” 司棋忙道:“我们只是平常在一处说话,并未有愈礼之处。” 迎春肃着脸,“如今趁旁人不知道,你还不快同我分说说清楚!” 司棋知道厉害,只是顾忌迎春是姑娘,有些话不好出口,但迎春问得细致,她到底撑不住,便将他们的事情尽数说与迎春。 迎春细细盘问,得知两人果真发乎情止于礼,这才罢了。 她是生怕司棋再做出些糊涂事来,好在如今两人还小,只在懵懂间生了些情愫。她看着司棋道:“叫他暂时先跟着珍大哥哥,做事机灵些。” “你要知道,你是我身边的人,说话行事有多少只眼睛看着,你竟敢有这样的心!你回去只叫他好生做事,不可再私相授受,待以后,时机成熟,若你们还如此心,我便成全你们。” 司棋听这话便知迎春不再追究,忙磕头谢恩,赌咒发誓,“姑娘的名声何其要紧,再不敢胡乱行事的。” 出了正月,三五不时的便是一场雨。淅淅沥沥的,草木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层浅黄,天也暖了起来。 贾母怜惜黛玉小孩子家家的,整日抄经茹素。因再有几日便是花朝节,贾母便发话要给黛玉做生日。 贾母疼爱黛玉,众人自是无有不从的。 只黛玉念着如今尚在贾敏孝期,犹自不肯。贾母却不容她拒绝,“你母亲去了也两年了,再有几个月便能出孝。不过是咱们娘儿们在一处贺一贺罢了,无需太过拘泥。” 说着便吩咐王熙凤,“你替你妹妹张罗着办,要热闹些,只不要太过了,再冲撞你姑母。” 王熙凤忙应下来,见黛玉犹有犹豫,便上来拉着黛玉的手,“到底是老太太养的姑娘,这般知礼。妹妹放心,我也是有女儿的人,知道这当母亲的心,一生指望着孩子平安喜乐罢了,旁的都算不得什么。” “好妹妹,你只看老太太罢,看着妹妹好了,老太太心里才高兴。” 黛玉实在推拒不过,才勉强应了,却道要给贾敏抄往生经,到时供在庙里,也是做女儿的一番心意。贾母自是不会拒了,忙笑着应下,“这原是应该。” 众人也一叠声儿的奉承黛玉纯孝不提。 这些时日,迎春每日晨起先去东院请安,陪着邢夫人说会儿话,二人在一同到贾母处用膳。邢夫人心疼迎春辛苦,却拗不过她执意如此,且心中也实在高兴女儿的孝顺,也就由着她了,只更将迎春疼在心坎里。 这日难得是个好天气,二人也不要人跟着,相携着在园中闲步。 邢夫人牵着迎春的手,缓缓开口,“老太太张罗着给林姑娘做生,你怎么看?” 迎春知道邢夫人的意思,本来翻过年,贾母便要将迎春等人迁出去的。只是邢夫人才认了迎春,倒叫贾母不好再提。她纵是不在意邢夫人的脸面,迎春总是是亲孙女,贾母到底还是疼的。 可是黛玉宝玉也渐渐大了,再混在一处住着实在说不过去了。她哪个也舍不得,这事情可不就僵在这里了。贾母也是无奈,才提出给黛玉做生,也是变相的解释是因着年龄到了,不是不看重孙女的意思。 邢夫人不是不知事的,这事情最好是由她们来提,若真叫贾母直言便不好看了。 邢夫人问的便是迎春的意愿,虽然之前说的是回东院,但到底她们姐妹一向在一处进退的,只怕迎春回去了不惯。 迎春自是要回去的,“太太,咱们不是说好了,太太可是嫌我聒噪了。” 邢夫人笑道:“你愿意陪着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嫌你!只是想着你们姐妹自来便在一处的,恐怕不愿分开。” 迎春搂着邢夫人的胳膊,“太太说的哪里话!我们在一处这么些年了,同太太见面却少,自是要陪着太太的。且,便是我回去了,每日不还要过来请安,还是同以前一样的。” 邢夫人点头,“如此,我便同老太太说。” 说着想起来什么似的,“昨儿下面人说,你的院子已经收拾好了,你一会子同我过去看看可有什么想添置的,提前吩咐下去,叫他们好生布置着。” “有太太看着,定然样样都极好的。只到时候我要请妹妹们来玩的,太太别嫌我扰了太太清静!” 邢夫人笑着应下,“这有什么,你也大了,到时候带着你出去赴宴,也见见别人家的姑娘,多多与人交际才好。” 东府事情少,秦可卿跟着尤氏,不过一个时辰便料理完了,尤氏放下账本,“今日便到这吧。” 她揉着额角,接过可卿奉上的茶,看着她道:“明儿还要过去西府给你林姑姑庆生,你也早些回去吧。到时候见了你姑娘,说不得她要同你说话 15.晴雯 [] 二月十二,花朝节,正是黛玉生日。 众人齐聚贾母内院,为黛玉庆生。 迎春姐妹皆送了针线字画给黛玉作礼,聊表心意。又有丫头们络绎进来给她磕头拜寿,一时也是竟热闹的。 看她被众人簇拥着,迎春姐妹便在一旁自在说话。 昨儿邢夫人和尤氏来,已经求了贾母分别将迎春与惜春接回去教养。贾母虽允了,却道,“二丫头便不说了,见天的过来,但四丫头还小,又向来跟着我的,乍一回去,想是会有不惯,到时还回来,两边住着才好。” 尤氏自是无有不应,连向贾母保证,“姑娘自幼跟着老太太的,原该如此。到时我们还常带着姑娘来给老太太请安,姑娘有哪里不好了,老太太只管教训,我们无有不应的。” 贾母笑道:“这是自然,我好好的姑娘可不能叫你们怠慢了。”她招手叫来琥珀,“你跟着你姑娘去,小心伺候着。” 说着便拉着惜春的手,“你嫂子来请你回去,乃是正理,你跟着去便是。只我也放心不下你,琥珀是个妥当的,叫她跟着你,同我看着你是一样的。你在那边住的不顺心了,想回来便同你嫂子说,或者叫琥珀来回我,我派人去接你。” 惜春点头应下,心中虽也欢喜东府并不是真的忘了她,却也忐忑的紧。这会子见了迎春探春,想着以后便不在一处了,心中愈发不舍,只拉着她们不松手。 探春也是一样,她们虽也是一般的金尊玉贵的侯门小姐,却也着实艰难,姐妹们在一处抱团取暖,感情竟是极好的。如今姐妹们有了好前程,她替她们高兴,只是再看看自己,到底有些兴致缺缺。 迎春看她们都有些闷闷的,便拉着她们两个安慰:“无事,四妹妹常过来的,咱们还同以前一样的。而且太太在东院给我选的是单独的院子,到时候收拾好了,我给你们下帖子,咱们一同画画作诗,说说笑笑的岂不好!” 她左右看看两人,戳戳探春鼓起的腮帮子,嗔道:“你这是怎么了!我们走了,老太太必要留你在身边的,难道竟不比咱们一同搬出去好?你最是聪慧,如何还同四妹妹一般闹别扭,这竟不像你了。” 探春只是想着姐妹们乍的分开,又有惜春影响,才不高兴,这会子回转过来,便提起精神,与迎春一同哄惜春。 惜春最小,她又要离开从小熟悉的地方,独自去那府里。迎春便将她揽在怀里,轻声哄她:“老太太不是允了你的,在那边住的不惯了,便还回来,或是还跟着老太太,或是去我那里,咱们同塌而眠,不是更好!” “你不是极喜欢蓉儿媳妇吗,这回便能叫她常陪着你说话了。且那边花开的极好,只可惜咱们过去的少,到时候,你把那好景好花用心画了,也叫我们时常都能看看。” 好容易哄得她高兴了,一抬眼,便见琥珀身后跟着个极眼熟的丫头,迎春笑着唤她到跟前,“我就说你不错,果然叫我说中了。” 那丫头行礼,口中唤着:“二姑娘。”看了看周围一圈的人,又转圈团团行礼,直将迎春她们逗的笑作一团。好容易止住了,又见那丫头一脸不明所以的看着她们,众人益发笑的厉害。 竟引得贾母她们看过来,问是怎么了。 迎春等人忙转身,将那丫头亮出来,赖嬷嬷正在贾母身边凑趣,看见便赔笑:“这丫头是新来的,可是不懂规矩冲撞了姑娘们。” 迎春摆手,“嬷嬷说的哪里话,这丫头极好的,是我想起以前见过的,才叫她来说话。” 她一说,赖嬷嬷也想起来迎春确是见过她的,忙道:“原是如此。姑娘当时便说她好,可见是借了二姑娘吉言了。” 说完,便将当日带着她来请安时碰到迎春之事细细与贾母说了。 贾母听罢,笑道:“果真如此?我见着丫头伶俐,才要了过来,既然你也看着好,不若叫她跟着你罢。” 迎春却道:“这么个好丫头我自是喜欢的,只是却不能叫她跟着我!” “哦?这是为何?” 不过一个丫头,贾母便是喜欢,也越不过亲孙女。况迎春懂事,又解了她的烦难,贾母高兴,也有兴致多说几句。 迎春笑眯眯的,“我可是见过她的,旁人不知,老太太可蒙不了我。” 她指着那丫头,“她是南边来的,因过不下去才得了赖嬷嬷家的济,又被老太太看上,可是不是呢?” 说着便拿眼去看黛玉,“老祖宗是要给谁的,我不说,只看看咱们家谁也是南边来的便是了。” 贾母奇道:“这是哪里的话,入了咱们府里,难道还紧着她安排不成?” 迎春益发奇了,“难道竟不是?我见她同林妹妹年龄相仿,又都是南边来的,许是能陪着林妹妹说说话,也能解一解林妹妹的思乡之苦。” 贾母若有所思,宝玉便接话,“是了是了,原来老祖宗竟是这样的意思,倒是我唐突了。”说着两三步走到黛玉面前,作了个揖,“妹妹且原谅则个。” 黛玉用手推他,“你少作怪,二姐姐玩笑呢。” 倒是迎春一脸茫然,还是赖嬷嬷道:“二姑娘不知,才我们来时,宝二爷也爱她人品,给她取了个晴雯的名儿。” 迎春方才知道,当下便红了脸,“是我冒失了,林妹妹莫怪。” 黛玉忙道不妨事,贾母却道:“二丫头说的不错,你妹妹身边伺候的还是少了些,待这丫头学好了规矩,便跟着你妹妹罢。” 那丫头生得好,年龄也合适,贾母初时确实要给宝玉的。但听了迎春的话却转了心思。这丫头是个好的,但老二媳妇……只看先头珠儿房里的丫头便知道。且那孩子又有几分玉儿的影子…… 贾母心里本就存了几分心思,只如今孩子们还小,不便说破,不过给了黛玉,也是一样的。 她笑着拍宝玉,“你还在那里捣鬼儿,还不快去去给你妹妹敬酒,请她莫怪你莽撞。” 宝玉当真倒了一盏玫瑰花露,来到黛玉跟前,行礼道:“是我莽撞了,求妹妹原谅我罢。” 黛玉想说什么,但碍于贾母和王夫人都在一旁看着,便也接过喝了。 宝玉见她果真喝了,又喜滋滋地来到迎春面前,也倒了一杯,谢过迎春提醒,迎春亦笑着喝了,问他,“方才听赖妈妈讲,你给起了名字?” 宝玉正要点头,却忽的一拍脑袋,“哎呀,正是,该林妹妹取名儿的。”说着他便扭到贾母身上闹着要黛玉再取个名儿。 贾母被他磨得受不住,便道:“你自己猴急的,这会子可好了。” 宝玉又去黛玉身边歪缠,贾母对黛玉道:“她那个名儿不合你房里丫头的名儿,你便改了罢。” 黛玉想了想:“他那个 16.寄信问晴鸥 [] 宁荣两府都是五进三路的宅子,贾赦的东院只占了荣府西边一路,但只有贾赦带着妻妾住着,便是如今迎春搬过来还是颇为宽敞。 宁府更不用说了,整个公府只贾珍贾蓉两对夫妻住着,便是临时起意接回惜春,院子也很快便收拾出来了。因惜春喜欢秦氏,便收拾了正院旁边,紧挨着秦氏住所的一座院子,也算用心。 翻了崇书本子,二月三十是诸事皆宜的好日子,回了贾母,众人便都在这一日搬家。 迎春搬到东院,惜春搬到东府,黛玉搬到以前迎春的屋子,连着宝玉的外书房也收拾好了,只探春不动,惜春的屋子贾母也叫留着,防着她在东府不惯。 迎春惜春都算是乔迁新房,又相继下了帖子做东,请姐妹们来玩,种种繁琐不用细述。 只说这日同贾母请了安,迎春便来黛玉房中说话,见晴鸥正在一旁伺候。 因问道:“这么些天了,这个丫头你用的可顺手?” 黛玉听迎春说起晴鸥,便笑着看她:“倒是要谢你那日说话,这丫头竟是极对我的脾气,又是个灵巧的,不过几日,竟比紫鹃还要得用了。” 晴鸥上了茶来,朝着迎春福了一礼,“姑娘尽拿我作筏子,我哪里能同紫鹃姐姐比呢!” 恰好紫鹃从外面进来,闻言便笑:“姑娘得了好丫头便开始嫌着我了,这倒好,竟叫我抓个正着,姑娘可怎么说呢?” 晴鸥到底来的时间短些,况方才确实说了紫鹃的,便有些无措,脸也涨的通红,看着紫鹃便要分辨。 紫鹃却按着她,“与你不相干,我知道你是个好的,我只问着姑娘。” 黛玉不理她,只同迎春咬耳朵,“二姐姐,你且看看这丫头,离了老太太眼前,竟在我屋里做了土匪了,如今竟连我都要辖制呢!” 这话紫鹃哪里肯依,便拉着迎春叫她评评理。 迎春笑的靠在司棋身上,“哎呦,这可是不得了了,难道这几日你们房里的人竟都拜了琏二嫂子为师不成?”她指着紫鹃,“就连我们紫鹃姐姐都这般伶牙俐齿了。” 说的几人脸都红起来,还是紫鹃道:“二姑娘不知道,这丫头竟是个爆碳的性子,偏又会说,姑娘也宠着她,我们倒成了外人了。也是无法,我们只能学着些,好叫姑娘别忘了我们!” 说笑一阵,丫头们便下去了,只留二位姑娘在一处清净说话。 迎春拉着黛玉,“当时我一时嘴快才说了话,那丫头你用着合心意还好,若是不好,倒是我办了坏事了。” 黛玉摇头,“二姐姐说的哪里话,那丫头真真是极好的,我只是担心赖嬷嬷。她送了这么标志的一个丫头在老太太眼前,所求为着什么,谁不知道。如今跟了我,只怕她受罪。” 迎春却道:“你这么个聪明人,竟也着相了。” “你想想,不管赖嬷嬷最初是什么心思,终究只是为了她家在老太太跟前的体面罢了。不是我说,在老太太那里,你难道竟比宝玉差了不成?都是老太太心尖儿上的人,赖嬷嬷难道不知道的?” 黛玉点头,“许是我想多了,总觉得又哪里不对劲。” “你这个人便是爱多想。” …… 黛玉七窍玲珑心,只吃亏在年纪小,许多事情不懂。迎春却是知道的,赖嬷嬷之所以默认,也是知道贾母心里早将“两个玉儿”配作一对,在她看来,不管是跟着宝玉还是黛玉,最后都是一样的,因也乐见其成。 不过黛玉到底还小,只觉得不对劲,却不知道这些,迎春也不会同她说,左右以后的事情,现在哪里说得准呢! 只是,“你来了这么长时间,可常给姑父写信?” 寄信问晴鸥,谁在芳洲。① 当时给那丫头取了这个名儿,黛玉便知她要有此一问,因点头道:“每年送节礼的人来回,我同父亲也都有信件来往。”她面上的笑淡了些,“只是父亲公务繁忙,不能亲眼看见,总是不能放心。” 迎春点头,“人同此心,想必姑父也是一样的。”她轻叹一声:“我知道你,最是谨慎,定不愿常寄信回去。” 黛玉沉默半晌,“山高路远的,到底舅妈每日事情极多……” 翌日晨起,迎春来正院请安,贾赦竟也在。 说来,自从迎春搬过来,许是觉得孩子在眼前,贾赦竟有了些做父亲的自觉,主动遣散了满院的姬妾丫头,只留了几个生育过的和年纪大了无处可去的姨娘,一改往日的胡闹,竟也端方起来,在邢夫人这里歇的时候也多了。 邢夫人虽不在意这些,却也知道这是因着迎春的缘故,倒也承情。 迎春来了,邢夫人便吩咐摆膳。这几日相处下来,两人也不似以往那般生疏。 一家子骨肉,也没有外人,大家也不拘着,便一同吃了。 饭罢,迎春亲给二人奉了茶,斟酌着道:“父亲可知林妹妹新得了一个叫晴鸥的丫头。” 贾赦道:“晴鸥?你妹妹来了这样久,可是想家了?” “是,那丫头也是南边来的,能陪着林妹妹说说话,林妹妹也有精神些。只是再如何,父女亲情总是别人替不了的。”迎春说着便叹息,“若是琏二哥哥能同以前一般带着林妹妹回去看看就好了。” 邢夫人在一旁便笑:“可见是孩子话,不知道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的道理,你哥哥便是无事,老太太也不放心你妹妹的。” 贾赦看着荒唐,却是个心软的,不管是对贾母,还是对下面这些孩子们,俱有一份体贴。 他闻言沉吟片刻,“送你妹妹回去是不能了,但多送几封信还是可以的。咱们家人也常去金陵往来的,离着姑苏并不远。你叫她常写了信,我命人悄悄送过去,只别叫老太太知道了心里不舒服便是了。” 迎春忙应了,贾赦沉吟片刻:“不过奴才总是不好上妹夫的门,还要寻个牢靠些的人才是。前儿你哥哥说有个朋友来求,我本不欲掺和他家的事儿,不过既有这事儿,一会子我便寻你哥哥来一趟。你放心便是。” 迎春不想还有意外收获,忙不迭道谢,“女儿也替林妹妹谢过老爷慈爱。” 贾赦摆手,“无事,你是个好的,你妹妹孤身一人在咱们家,你多陪陪她。” 得了这样的好消息,迎春再也坐不住,催着邢夫人一同过来,趁人不备,悄悄拉了黛玉在一旁说话。 黛玉再想不到竟是这样的消息,也知道不好声张,只强压着雀跃的心情,悄悄写了信,背过人给了迎春。 贾赦外书房,贾琏躬身站着,偷偷向贾赦脸上 17.向学 [] 往常府里女孩子多,倒是不觉得如何。 如今迎春搬到东院,惜春也回了东府,过来的愈发少了。巧的是,进来宝玉又新得了一个极投脾气的同窗好友,两人同进同出的,也不常往后面来,多是在书房消遣。 这是上进的大好事,贾母总是拦不住的,只是觉得一下子冷清许多。 好在有迎春每日过来请安上学的,娘儿们说笑一阵儿,也还不显。 倒是邢夫人想着迎春年岁到了,也该学些管家理事的本事。正好这边事情少,正合迎春慢慢学着。 只是她如今还要上学,两边的来回,也是辛苦。邢夫人虽有心,却碍于不是她亲母,又有满府里的人看着,也不敢轻易说叫她不去。 况且,她们这样人家的女孩子,虽不需去考状元做官,却不能做个睁眼瞎。琴棋书画,诗酒花茶,这女子八雅,便是不精,也要略知一二才是。她一时拿不定主意,便寻了贾赦商议。 儿女之事,贾赦一向上心,他低头想了一会子,道:“我记得以前大妹妹的时候,像她这个年纪,也是跟着老太太管家了,你按着那时大妹妹的例便是。” 邢夫人笑道:“正是老爷说的呢!” 她看一眼贾赦,“只是,老爷也知道,那时只有大妹妹一个姑娘,自然怎么都好。可是现在,迎儿每日还要过去同妹妹们一同上学,来来回回的,再跟着我学着管家理事的,有些太过辛苦。她如今正在长身体的时候,怕是有些吃不消。” 贾赦知道邢夫人不是没有城府的,便问:“若依你看来该如何呢?” 邢夫人有些迟疑,“我心里有个想头,只不知道可不可行呢。” 贾赦也知她的难处,总是不好做的,便道:“你且说来便是。” 既有他这话,邢夫人便开门见山:“我想着不若再寻个好的女先生来咱们这边,上午叫孩子跟着我学些管家之道,下午去上课,如此两厢周全。只怕老太太心里不畅快……” 贾赦闻声知意,长叹道:“既是为着孩子,说开便是。不过现在女先生也不是那样容易寻的,便先这么着,待我寻了好先生来再说。” 邢夫人知他将事情揽了过去,自是笑着应下。 迎春不想邢夫人竟为她考虑至此! 她两辈子加起来,人人都说她不能辖制下人,却无人教过她该如何去做!一时,她心中既害怕,又激动。 终是欢喜更多些,她欣欣然拉着邢夫人问些长短,邢夫人也不恼,两人正说的高兴。忽而,不知想到什么,她面上神色敛了敛,轻声呢喃:“我若是男子便好了,不用父亲单为我费心,只去咱们家学便是。” 邢夫人听她说的天真,不由莞尔,“这可是孩子话!不管男女,只要有心上进,一样都要延请名师的。” 迎春仰起脸,娇声道:“太太哄我呢!我可是知道的,咱们家家学竟是极好的,远近的亲戚族人都来附学。这几日老太太那里可冷清了,宝玉竟都不在的。老太太说了,他在学里有了极好的同窗,动静便在书房看书,可见咱们家是要出个状元了。” 贾赦日常不关注这些事,听迎春如此说,大为惊奇,“宝玉一心向学,竟有这样的事!” 邢夫人含笑点头,“老爷竟不知道?连老太太都说宝玉这些日子可是长进了呢!” 他们这样的大家族,向来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说状元探花,他便是考个同进士回来,贾赦这个做大伯的都是极为高兴的。 他半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宝玉衔玉而生,满府都道是有大造化的,以前还小,只看见机灵,如今大了,懂事了也是有的。 他到底是家主,见识和眼界不是常人可比的。这家学本就是贾家老祖宗为未来计,才出资修建的,宁荣二府每年投了多少银钱在里面,如今竟是已经颇见成效了,他怎能不激动! 他成日家虽不甚关心这些,但他想着,宝玉才上了几天学,便有如此变化,可见老祖宗的心血没白费了。纵使宝玉与旁人不同,但能影响的宝玉上进,定是有不少好苗子的。 若真能出几个秀才举人的,以后入仕做官的,也是贾府的人情,若真有一个中了的,天然便是贾府的拥趸! 他想的乐观,便抚掌而笑,匆匆同邢夫人交代一声,唤了心腹出去了。 贾赦是个男人,与迎春接触不多,邢夫人却不同,她可以说是看着迎春长大的,迎春这几日反常,她自要问清楚的。 “你可是有什么事情要同我说的?” 迎春搅着手中的帕子,她实在不知道怎么说。 “可是我说错了话?太太教我。”她顿了顿,“宝玉读书的事情我是听老太太说的,没有……” 邢夫人打断她,“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迎春住了口,她也知道这几日有些急切了。她只是想着趁着搬家这个机会,多做些事情。她以为,小孩子情绪多变,换了环境,性格有些不同许是也说得过去,不想竟叫邢夫人看出不对来! 她也是没办法,实在是时间紧迫,不容她慢慢谋划。自醒来以后,她无时不在琢磨上一世的事情,随着知道的越多,她就越发急迫。 但那样的事情太过匪夷所思,实不能宣之于口。她将近来行事在脑中细细过了一遍,才喃喃道:“太太知道的,我们姐妹几人一同长到这么大,连拌嘴都少有。我性子软,三妹妹虽小,却多护着我……” “如今我有了老爷太太,太太又时刻想着我的,已是圆满。可三妹妹还没个着落,我想着太太向来慈和,且她们母子也可怜,拉一把不过是顺手的事,便是看着林妹妹也是一样的,才……” 邢夫人如今真心疼她,见她实在不愿说,也不想逼她,叹道:“行了,你想做什么便去做罢,我不问了便是。” 迎春走后,王善保家的便奉承:“姑娘生性纯良,还要太太过看顾着才是。” 邢夫人噗嗤一笑,“也就是你了,她说什么你都信!” 王善保家的听这话不对,有些摸不着头脑,只讪讪一笑,“姑娘对太太一向孝顺的。” 邢夫人这次却点头,“是孝顺,便是我亲生的也不能做到这样。” 王善保家的不解,邢夫人却不解释。 邢夫人再想不到迎春竟是再世之人,只以为迎春实诚,看不得她受气,所以才屡屡针对王夫人。 这些日子,邢夫人桩桩件件都看在眼里,迎春倒是没有说谎,确实是为着妹妹们想着。可就是这么巧,她这几日可是看着王夫人面色一天比一天阴沉。 如今探春跟着老太太,再不去奉承她的,赵姨娘也老实了;外甥女身边有了个好丫头,再不是个面团的性子了,她如今只能拿捏着庶子出气。 好的是如今宝玉不常在内宅厮混,又知道上进,叫她心中安慰,还算不显。 邢 18.家学 [] 三人悄悄站在后门,这么一看,贾赦差点笑出声,忙正了正脸色。 里面果真是群魔乱舞,有几个不知是谁家的,嘴里杂七杂八的说些荤话。一个学里竟分成几派,有煽风点火的,有事不关己的,还有争风吃醋的…… 只见府里的凤凰蛋,正同一个长得颇为精致的小子眉来眼去,又被另一波人撵着骂,半天不敢还嘴。倒是他那小厮颇为蛮横,抓起凳子便砸,学里一下子便乱了起来。 最前面一个青年,正同人调笑的,见打起来了,才要站起来阻止,一抬眼竟看见贾政几人,一下子吓得软在地上。 贾政忍无可忍,爆喝一声,“还不住手!” 但小子们正打的兴起,书本笔墨乱飞,还有在旁边叫好的,谁又理他。 可怜贾政那样一个正经人,一时竟愣在那里,捶足顿胸,不知如何是好。 还是贾珍看不下去,揪住最近的几个隔开,众人陆陆续续才看见他们,吓得丢了手里的东西,跪了一地。 贾政气的说不出话,抖着手指着他们直喘气。贾珍见他不好,忙上前扶住。 他好容易缓过来,赌气甩开贾珍,“你管的好家!”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便要回去。 走了几步又突然回头,在一群人里找出宝玉同贾兰,拎着便走。 贾赦看的起劲,忙追过去,“二弟,孩子还小,有话好好说嘛。你这样吓他们,老太太知道了,哪里放心得下!” 贾政原先还好,只阴沉着脸往回走,一听贾赦提起老太太,越发急了,也不走了,顺手拿了旁边的戒尺,没头没脸的便往宝玉身上招呼。 宝玉不敢躲,硬生生受着。 贾珍忙拦住,“政叔生气,也是该的,祖宗的心血哪里能这么糟践。” “只是,政叔还请听我一言,宝玉的事情咱们以后再说。但这学里的事情却是至关重要,不若咱们请了族中太爷们来一同商议。” 贾政眼中跌下泪来,“商议甚么,这般烂污的地方,不如一把火烧了干净!可怜我们这些不肖的子孙,竟白白浪费了……”说着又拉住宝玉要打,“我把你这个顽劣的畜生……” 贾赦看够了笑话,方冷笑一声:“你自己的儿子,平日不知教导,这会子做出这个样子给谁看?” “你是长辈,珍儿再是族长,却也还小。当着这么些后辈的面儿,你不说教的他们改过,尽说些喊打喊杀的话,有什么用处!” 说着便命令贾珍,“去请!” 贾政觉得丢脸,也知贾赦看着,今儿是打不成了,便一言不发,只默默跟在贾赦身后。 贾赦也不理他,自顾唤了人来,把这些孩子好生送回去,并一一传话,将学里的事情分说明白。 安顿好了,贾赦回头看见垂头丧气的贾政,后面一连串又跟着宝玉同贾兰。贾赦忍了又忍,好容易压住火气,没好声气的道:“你还不遣人把孩子送回去,杵在这里做什么?” 说着便弯下身子,捏捏贾兰头上的小包包,安慰他,“好孩子,跟着你叔叔好生回去,不需多想,与你不相干。” 贾兰点头,默默拉着宝玉回去了。 贾赦看着他们好好地回去了,一回身,贾政竟还在他身后跟着,气极反笑:“你这么大个人了,一直跟着我做什么!” 见他沉着脸不说话,便指一指贾珍,“你去,帮着珍儿招呼太爷们去!” 贾政踌躇了一瞬,方朝着贾珍那边去了。 家学不是小事情,贾家京中几房很快便来齐了,就连贾代儒也没有缺席。 只他夫人今日有些不好,他一直在家照看的,一时竟不知发生了何事何事。 贾珍看看贾赦兄弟俩,他们脸色难看,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只能开口,将今日学堂的事情细细说了一遍。 贾代儒当下便紫涨了脸,看着门口的贾瑞,三两步便过去,狠命的在他身上捶打,一边骂道:“你个短命的孽障,我叫你在学里做什么的!” 贾珍使了眼色,下面的人忙上前拦住。 贾代儒还要再骂,贾珍忙叫住:“太爷歇歇罢,他不好,太爷回去如何训诫都使得。这会子,一家子人都在,咱们还是先说家学的事吧。” 贾代儒的手有些尴尬的举着,见大家都不说话,讪讪的归了坐。 一时,堂中静悄悄地无人说话。 贾珍辈分小,却是族长,他父亲不在家,这会子只能他张口说话:“家学有多重要,我不用说,诸位也都清楚。这些年,为着族中的孩子们都能读书,我们两府往里面填补了多少。” “旁的不说,诸位家中子侄,或是沾亲带故的,不管谁来附学,不仅不掏银子,每月还有贴补。为着的是什么,诸位心里明镜儿一样。” “可是,这么些年了,学里这些孩子,可有一个学出些成绩了没有!” 贾代儒本因着贾瑞,心中有愧,低着头听着的,这会子便觉出些味儿来,也管不得那许多,便插话:“珍哥儿这话说的,先头的珠儿难道不是?” 这话一出,再看贾政,他竟连礼数也不顾了,一双眼睛直直地瞪着贾代儒。贾珍嘴角抽了抽,冷哼一声,“太爷这话可是诛心,难道珠大兄弟竟是太爷教出来的不成?” 贾赦不耐,“何必说上这些!珍儿,你是族长,家学是重中之重,你且出个章程。” 贾珍欠身,“这正是要同诸位商议的。家学办成这个样子,咱们也没脸去见祖宗。如今到了这个地步,不整顿是不行了,不知诸位可有高见?” 贾代儒自少时中了个秀才,后面屡考不中,才熄了心思。族中众人见他人老实,又没个营生,且又有个功名在身上,便叫他管着家学。 这么些年一向如此,众人念着孩子们都要去家学念书的,与他家多少方便。 这会子听得贾珍竟要撸了他的差事,不待旁人说话,便颤声道:“你们竟这般不能容情么!我不过是一时疏忽,才出了这样的事情,往后我更尽心便是了。我这么大年纪了,没个营生,可是叫我们活不成了!” 贾珍本就不是个好脾气的,被贾代儒接二连三的冲撞,便是他是太爷,也不能忍。 当下便不管不顾地道:“陈如太爷所言,太爷年纪大了,一时照管不到 19.挨打 [] 世家大族的教养,虽不家中子弟一定要考状元做官,却要明理增智,骋怀游目。尤其贾赦等人更是父祖亲自教养的,说不争气是有的,却并非目光短浅之辈。 三人阴沉着脸进了荣庆堂,便见宝玉正窝在贾母怀里撒娇,看见贾政进来就是一个激灵,忙束手站了起来。 未等贾政说话,贾母指着他便斥:“好一个当家的老爷,把我孙子打成这个模样儿,你还敢来!” 贾政心中本就憋着气,竟直挺挺地跪在贾母脚下,梗着脖子道:“老太太这是哪里的话,母亲不看他做了什么,儿子教训他,也是为着他好!” 贾母见他竟顶嘴,越发生气,“你打了人,竟还有理了。”她拍着几榻,“你自己的儿子,你如今为官做宰的,果然是出息了。你竟是把他打死,倒还干净!” 贾母这话,贾政哪里敢领,眼中便跌下泪来,不住地磕头,“母亲这话,可叫儿子如何受得住!①” 见他们唱大戏似的,贾赦耐不住轻咳一声,“老太太莫要难为二弟了,他也是着急。” 贾母平素还算明理,只事涉宝玉,在大的理智也没了。贾政还是她喜欢的小儿子,都是这样的,更不要说旁人了。 于是她转头看着旁边的贾赦和贾珍,眼内出火,指着她们便骂:“你们也是做人大伯,做人大哥的,就这般看着他挨打,难不成你们也是一样的心思,一心只要打死了他才算!” 不待贾赦说话,贾政便膝行几步,抱住贾母的腿,哭道:“老太太这话,可叫我们怎么接呢。老太太难道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事?” 贾母向他脸上啐一口,“他还这么小,能知道什么,不过是被人引着玩罢了。你们不说问清楚,就喊打喊杀的,看把我孙子胆子都吓破了!他小孩子家家的,能知道什么,你们父亲难道也是这样教的你们!” 这话可笑,贾家行伍起家,最是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他们这一个个的,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偏宝玉竟不成了! 若是平日,或还罢了,不过贾政认了错,便轻轻揭过。 但今日,贾政亲眼看见宝玉同那小公子勾勾搭搭的,想他不过几岁,便学了这些,本就是压着火气的。又在那么多人前面丢了脸面,还接连被贾赦刺激,哪里还耐得住性子。 听贾母竟说这样不讲理的话,他再耐不住。忽的站起来,拽过宝玉按在地下,也不要人取家法了,竟直接举着手没头没脸的朝着宝玉打去。 贾母惯会拿捏儿子的,但贾政发作的突然,一时,所有人竟都楞在那里。看着贾政已经打了数下,旁边伺候的才反应过来,连忙去拉。屏风后面也是一阵骚乱,紧接着便有压抑的哭声传来。 贾母再坐不住,颤颤巍巍的站起来,气的浑身发抖。 贾政到底是个男人,房中丫头们无甚力气,又不敢很往他跟前去,一时竟拉不开。贾母也无法,只在他政背上乱捶。 看闹得实在不像,贾赦忙上前扶住贾母,喝到:“老二,老太太面前,你这是发的什么疯!” 贾家的规矩,做兄弟的都惧怕哥哥,贾政闻得贾赦发话,这才停了手。 贾珍忙趁机把宝玉抢出来,贾母心疼的来回察看。 好在贾政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的,也没打出什么好歹,只伤了点油皮儿,方放了些心,当即便抱着他大哭起来! 贾政心中发狠,“母亲既知道他做了什么,还这般溺爱,可是要毁了他!” 说着便看宝玉,“从今日起,你同我去外面,我每日查问你的功课,再敢学些精致的淘气,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贾母见贾政打了不算,竟还要逼着他,便捶着贾赦的胳膊,“你去,去给我捶他,看他还敢这般放肆!” 贾赦却不动,扶着贾母在主位做好了,也跪在下面,“老太太,咱们家现有这么些姑娘的,还有外甥女住着。孩子们大了,也知事了,许是该搬到外院合适些。” 贾母气结,挨个指着他们,“你们,你们竟都是商议好了……这样逼着我们,”她站起来,作势便往出走,“鸳鸯,叫人套车,这里既然容不下我们娘儿们,我带着我孙子回金陵。②” 鸳鸯无法,只能答应着,贾赦贾政两兄弟却跪在那里一言不发。贾珍忙道:“老太太息怒。咱们家爷们儿谁不是这样过来的,不都好好的长了这么大,宝兄弟如今确实也大了,再住在内宅确实不妥。” 贾母看看她们,也知道今日再闹也无济于事,长叹一声,跌坐在榻上,“你们不是不知道,这孩子自来娇弱一些,何苦这样强勒了他!” 贾政无动于衷,贾母无奈,知他心中决议如此的,只能松口,“跟你去读书可以,不准强逼了他。且他得在我这里住着,不然,我定是不应的。” 贾赦看一眼贾政,见他低头不言,竟是默认了,也发了怒:“老太太这样,可想过家中姑娘们的名声?更何况,还有外甥女!” 贾母冷哼一声,“平日也不见你们关心过,这会子一个个的做个正经的样子!你管好你自己罢,旁的我心里有数,不需你多问!” 贾赦还要再说,贾母便打断他:“你也在你祖母身边长到那么大,怎么就容不下他这么一个孩子呢!” 贾赦气结,那时候,祖母身边只有他一人,便是内宅的女孩子,也只有大妹妹一个,他们一母同胞的,如何能比! 知道是劝不过了,贾赦气道:“既如此,明儿迎春除了跟着邢氏来请安外,便不来这边了,我自给她请个先生便是。”说完也不管贾母是什么反应,甩袖便走了。 贾母气的指着他出去的方向直瞪眼,贾政也赌了气,站起身看着宝玉,“既已说好了,你这便同我走吧。” 宝玉欲要不愿,可贾政狠狠地看着他,只好磨磨蹭蹭地跟着走了。贾珍朝着贾母拱拱手,便也回去了。 他们都走了,屏风后面的女眷才出来,王夫人已经哭成个泪人,扑倒在贾母面前。 贾母怄气:“你也不用哭,等他将来长大了,为官做宰的,也未必记得你是他母亲!③你今日再为他哭出一缸泪来,将来也是一样的气你!” 王夫人被王熙凤扶着,泪如雨下,“老爷叫他读书上进,这是好事,我再无话可说的。只也该顾着他的身子,叫他养好了再去!” “我如今只有他这一个孽障,他若有个好歹,我可指着谁去!”说着便放声大哭,嘴里喊着“我的儿”,又想起贾珠,越发不能自已。 邢夫人在旁边看着,忙上来宽慰,“这气头上说的话,老太太如何竟较起真来了,过会子回转过来,老爷必要后悔的,哪里就这样说的厉害了呢!老太太这里,弟妹也不该如此纵情,这不是越发叫老太太难受么!” 王夫人不答,只捂着帕子抽泣,贾母看见邢夫人,又想起贾赦可恶,心中越发气闷,也没个好声气,“我这里怕不是什么好地方,你且回去吧,可别再带累了你!” 邢夫人不是能言善辩的,听见贾母这般挖苦,立时涨红了脸,站在一旁 20.贾政 [] 宝玉惴惴不安的跟着贾政出来,心中实在惶恐。贾政看他那样子,知他这些时日懈怠,也无心与他为难,便亲自给他安排了功课,叫他自去温书。 想着如今自己只这一个嫡子,贾母又溺爱,他纵是再盼着他上进,也不能不顾老母,一时便有些灰心。自己在旁边枯坐半晌,又命人传了贾环同贾兰来查问功课。 不想这一问,却更叫他怒火中烧! 贾兰还好,他才是启蒙的时候,不过识几个字,背几篇三百千而已。这些李纨都用心教过,他自己也懂事肯学,自是叫贾政满意。 但贾环便不成了。 他比贾兰还大一些,却磕磕绊绊的背不明白。贾政气急,忽又想起那日在家学也不见他。虽说,家学有许多不足,但他竟直接不去了,可见是连向学的心也没有!一下子便生了气,虎着脸问他昨日去了哪里。 贾环自幼便由赵姨娘看顾,虽不如宝玉那般气度不凡,但他跟着赵姨娘学的,在贾政面前很有些小儿子娇态,也不若宝玉那般怕他。 贾政问了,他便回:“太太说要抄经,唤了我抄经的。” 贾政一愣,“叫你抄经?” 贾环瘪瘪嘴,眼眶立刻憋了一泡泪,将手伸出来叫他看。他才那么大点,小手上还有着肉窝窝,却也能看见手上蹭上的墨汁。甚至因他人小,手腕无力,竟是有些肿了。 贾政这才细细看他,果见他过来的急,衣襟上还有未干的墨迹! 不由气怒:“你连字都写不成的,叫你抄的什么经!” 贾环跟着赵姨娘学得最会看他眼色的,知道不是冲着自己,便越发委屈:“是太太说的,经书都一个样儿,叫我学着书上的样子抄,也算是练字……” 话未说完,贾政便已经掀了帘子出去了,徒留他们二人在书房里面面相觑。 却说贾政怒气冲冲地回到榮禧堂,王夫人却还未回来,他便转头去了赵姨娘那里。 赵姨娘这些日子同探春和睦,心情也好,听着探春的话,也安分了不少,贾政便更喜欢在她这里歇着了。且她如今也不成日作妖,日子竟也好过不少,她不是不知足的,竟也平和起来。 这不,天暖和了,她便想着给探春做一双春鞋好穿的。这会子正在房里选料子,便见贾政快步进来,面色不虞。 她忙起身去迎,一边挥手叫小丫头子出去,“老爷这会子竟到后面来了?” 她侍奉的殷勤,贾政怒气也消了些,便问她:“这些日子,环儿不去上学,你可知道?” 赵姨娘觑着他的脸色,小心回道:“是太太看重他,叫了他去,想来他小孩子家家的,没个定性,更喜欢在太太那里作耍也说不定。”见贾政脸色更加不好,她越发当心,“他可是闯祸了?” 贾政冷哼一声:“你是他姨娘,连他每日做什么都不知道,你是怎么看顾的!” 赵姨娘最会揣摩贾政的性子的,这会子便有些明白了,声音也带了些哽咽:“老爷如何竟说这样的话!他再是我生的,也是主子,我只有尽心照看的,这哪里能做假呢!” “只是太太是他母亲,太太差使他,是应当应分的,哪里有我插嘴的余地!” 贾政果然和缓了些,“我不是他父亲么,你如何竟不同我讲。” 赵姨娘声音越发委屈,“老爷同太太夫妻一体,我只好好侍奉,尽我的本分便是了,旁的我哪里懂得。我想着环儿总是老爷太太的孩子,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竟不是该我操心的。我只看着不叫人怠慢了他,便是我这个姨娘尽力了。” 贾政长叹:“你这样守规矩,自是很好,只是环儿到底是你儿子,你还是要多上些心的。” 赵姨娘张大眼睛看着贾政,“老爷!” 贾政拉着她坐下,“不妨事,你照顾好他起居便是,旁的自有我来操心。” 赵姨娘顺势靠过去,喃喃道:“老爷心里能这般想着他,我便高兴。” 她柔顺地在依着贾政,过了一会子,带着一点不好意思声音才闷闷的传来:“其实我也有私心的。” “环儿还小,他到底是我生的,我也确实放心不下。我知道自己见识浅薄,心里还是想求老爷,他若是有什么错处,老爷慢慢的教他,也叫我少心疼些。老爷说,可好不好呢?” 她已经生了两个孩子了,可这模样身段竟没怎么变过,尤其她这般惹人怜惜,又极规矩懂事的,叫贾政更加放心不下:若自己再不多看顾他们母子一些,他们可要怎生在这府中过活呢! 一时,外面有人回:“太太回来了。” 贾政微微用力拥了拥她:“一会子再来看你。” 赵姨娘忙跟着起来,替他细细整理了,才送出去。 看着他进了王夫人房里,赵姨娘便回头叫了她身边伺候的小丫头子,吩咐她悄悄去打听清楚今日的事情。 那小丫头子唤作个小喜鹊儿,是她表侄女儿,自然没有二话,趁人不注意,便顺着墙根儿溜去了前面。 王夫人才进了房里,还未来得及换衣裳,贾政便进来了。王夫人心知他是从赵姨娘房里来的,心中越发不得劲。也不招呼他,自顾自去了内室更衣。 贾政面上也不好看,只坐在主位喝茶。 王夫人心中再是不忿,到底还是出来,软了声音同他好好说话:“老爷管教儿子,我不恼,到底也该顾着些他的身子才是。” 贾政在赵姨娘那里坐了这一会子,本来怒气已经消了些的。 这会子听见她说这话,又想起贾环,竟越发招了先前的火气,便把茶盏放下,重重的哼了一声:“你竟也知道该顾着他的身子,好个仁慈的太太!我且问你,难道环儿竟不是你儿子不成,如何竟叫他小小年纪跟着你抄经,连学堂也不叫去!” 王夫人一听便知是赵姨娘母子捣鬼,心中发狠,嘴上却道:“老爷这是怪我!” 贾政霍的站起来,“难道我竟是说错了!你若是也能这般拘着宝玉,他也做不出这样的混账事!环儿比宝玉还小许多岁,笔都拿不稳的,你竟是这样狠心叫他成日地抄经!如此阴毒,这也是你大家夫人的教养不成!” 王夫人又惊又怒,立起一双眼睛怒视贾政:“我嫁到你家这些年,为你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你都不说!就为着那个下贱坯子,你竟不把我们娘儿们放在眼里,竟要打死我儿子!” 她说着便用头往贾政怀里撞去,“你去,你去同老太太说,我是个不慈的,苛待了你儿子,你最是容不得!如今便先打死我,再打死他,好给你在娶好的来……” 贾政不料她竟这般撒泼, 21.先生 [] 昨夜一霎雨,天意苏群物。① 第二日晨起,雨已停了,却是个好天气。有雨水凝在花木上,被阳光一照,闪着细碎的光,好似一夜间,天地便焕了新气象。 宁荣二府后面一处规整的小院子,正是贾代儒一家的住处。 贾代儒少时苦读,后来接管家学,劳心劳力,整条宁荣街上多数人都是由他启蒙。他一生也算清贫,又中年丧子,且教授学生也是个操心的差事,看着便比旁人沧桑一些。 昨日回来,他便叫了贾瑞来细问。 贾瑞知道祖父一辈子耿介,竟是不敢再说。 贾代儒无法,便叫他在外面跪着,什么时候交代清楚了才能起来。 贾瑞父母早早的去了,他又没有个兄弟姐妹的自小便跟着祖父母生活。 都说“隔代亲”,虽平日贾代儒看着严厉些,却也是个溺爱孙子的。除了在读书上盯得紧些,旁的在没有不顺心的,只在外面跪了半个时辰,便再受不住。 贾瑞是真的害怕,便将所有事情,倾数说给祖父听。贾代儒再想不到,平日看着还算乖顺的孙子,竟真能做出那些烂污的事来! 好险没将他再气的背过气去! 好在昨日的大夫便在他家照应的,才没叫出了事! 既已问清楚了,没冤了他,贾代儒也没有脸面再要求什么。打听得众人今日还是一样在宁国府商议,便叫人扶了他过去。 他到底年纪在那,又才生了气,更是走都走不利索,几乎是叫人架着过去的。 众人果然是在宁府的。 过了一晚,事情再没有不清楚的。众人家中都有子孙后辈的,哪里还能能坐得住!这不,早早的便过来宁府说话。 今时今日,家学自是再不能叫贾代儒管着了。只是昨日贾代儒那个样子,谁也不敢就同他说,事情这不就僵在这里了。 实在无法,众人便推贾珍,同贾赦贾政几人,他们又是族长家主,又是每年往学中投银子的财主,当是首当其冲。 正说时,便听外面来报,“太爷来了。” 众人一惊,忙忙的迎出来。见他颤颤巍巍的,又紧着叫人过去好生抬进来。 虽已有了决议,却谁也不敢当面同他说,生怕再出了事。一时堂上静悄悄地,只听得贾代儒“呼哧呼哧”的喘息。 好一会子,贾代儒才缓过来,看着垂着头的众人,也不啰嗦,便直接道:“贾瑞的事情我已尽知了,珍儿说的不错,贾瑞被我惯的太过,已是不中用了。我也无颜再说什么,族中后辈子侄读书不可疏忽,便依着珍儿昨日所言,另选了好的来罢!” 说着,脊背都佝偻了下去。 这可真是…… 众人心中也发酸,想他一辈子谨慎老实,在族中也算得上是德高望重,只因子孙不肖,老了老了,还要受这样的罪! 在座的几乎皆是由他启蒙,心中都敬他一生端正,也感激他殷殷教导。一时间,这堂上有一个算一个的,竟是跪了一片。 贾代儒也是老泪纵横,嘴唇抖索半天,方找到声音,叫了众人起来,颤着声道:“论理,是我家不谨慎,出了这样大的纰漏,本不该再说什么,可我又着实不放心。你们若还认我,便听我一句罢。” 众人忙道:“太爷直言便是,我等听训。” 贾代儒摇头,“什么训不训的,只我有句话,”他示意身边的小厮将怀中一个玄青色的荷包放在堂前的桌上, “贾瑞他爹娘走得早,他还那么点儿大的时候便是跟着我,我们老两口也算是不错眼的看着他长这么大。虽也溺爱,却也教他读书明理,进德修业。他面上答应的好,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还是成了这个样子!” 他面上涕泪交加,再说不下去,呜呜咽咽的哭一阵子,才接着道:“我生气,可是我也想,怎的好好的孩子竟成了这样!他日常除了家里便是学里,便是这般,都要学些浪荡本事。” “我老了,也不知还能不能把他掰过来,只提醒你们。我想着,若没有人诱着他玩,他纵是天生的坏种,也不该学的这般。或许在我们这些长辈看不到的地方,那些孩子们也学了些下流的东西也说不定。” 这话一出,众人面上皆是一脸凝重。自己家的孩子自然如何都是好的,但贾代儒这话却叫人不得不深思。 见众人都听进去了,他点头,朝着贾珍道:“贾瑞这些年的所作所为,一一同我分说清楚了,我之后便令他上门给各位道歉。再有,这是他借的银钱,”他拿起桌上的荷包,倒出几锭银子:“旁的他都花用了,这是我家中所有的了,剩下的,求诸位且容我们些时间,我在想办法便是。” 贾珍沉默地看着面前可怜的几锭银子,良久,才哑着嗓子道:“是我这个做族长的失职,没有看顾好族人,是我的错,太爷将这些收回去罢。” 他强硬地将银子推过去,“瑞大爷时常同我在一处作耍的,没有及时管束族人,是我的罪过,这银子我不该收。便是瑞大爷在旁人处借的,也该我来还才是。” 贾代儒却道:“这话不对,族中这么些人,怎么就他学了这些,难道他这样大的一个人了,还不知道些好歹!他既做了,就该他还!” 贾珍自是不肯收的,众人也道:“珍儿说的有理,那些我们也不要太爷还的,只当长个教训罢,以后叫他改了便是。” 贾代儒心中微暖,越发执意要给,贾珍执意不收。 贾赦看着他们拉扯,忽的起身,拿了那银子在手里,“诸位可能听我一言。” 见众人安静下来,他看着手中的银子,“太爷家中的情况,我们都知道,老太太成日家的吃药,太爷拿了这些银子,难道竟要断了老太太的药不成!再说珍儿,他也不缺这些,今日这些争执实在没有意义。” 二人沉默着不说话,他也没有把银子给谁,接着道:“但族中这样的事情实在恶劣,我想着,不若将这银子供到祠堂,叫祖宗们看着,我们也该引以为戒才是。” 他说的在理,众人自是没有二话。 当即便开了祠堂,贾赦贾政上香,贾珍小心地捧着银子放在祖宗牌位前,带着众人恭敬行了大礼,方才退出来。 又到正堂商议。 22.第 22 章 [] 如今寻先生是个要紧事,贾赦却不是会亲自去的,便唤了贾琏过去听吩咐。但今年又不是春闱年,没有那些举子在京中逗留,好先生哪里那样好得的呢! 贾琏不敢违拗贾赦的意思,不过在外面空费时间罢了。 晚间回来,院中静悄悄地,平日王熙凤早早便来迎的,今日也不见。贾琏心中奇怪,掀了帘子进去,便看见王熙凤眼睛红红的,正一个人坐在炕上垂泪。 贾琏哪里见过她这个样子,忙坐过去,便要揽她的肩膀:“可是丫头们不听话,惹了咱们二奶奶生气了。是哪个,二奶奶只管同我说,我去给二奶奶出气。” 王熙凤挣开他,“你们贾家惹了我,你竟去给我出了气才好!” 他们如今正蜜里调油的好时候,贾琏听这话倒也不恼,伸手在她唇上一挑,轻笑道:“哦,这府里竟还有人敢惹我们二奶奶,可说出来叫我知道。” 王熙凤最是个得寸进尺的,“啪”的一下拍开他的手,轻哼道: “大老爷是个好的,你竟去才是,我倒还高看你一眼!” 她这话一出,贾琏瞬间收了笑,阴沉着脸看她。 然王熙凤说着便把身子扭过一边,没有看见。平儿在一旁看的清楚,心里便是一突,忙上来要劝。 却见贾琏阴沉着脸盯着王熙凤,“不知道大老爷如何惹了你了?” 王熙凤在气头上,也没觉出不对,犹道:“你倒是来问我,我们这里是没有……” 她说着便回身,正看见贾琏面色铁青,紧抿着唇角怒视着她,立时愣在那里,才意识到方才话里不妥。只是话已说出口,再收不回来。 贾琏怒极,声音倒是平静,“没有什么,你且说说,我们家把你如何了。” 王熙凤本是气头上,又向来同他争锋惯了的,只为着压下他,说了什么一时竟没有注意!这会子已经知道说错了话,却又拉不下脸道歉,只梗着脖子站着。 贾琏见她这样,也没了心思,只丢下一句,“我们家既叫你这般看不上,我这便去回了父亲母亲,送你回去吧。” 说完便要掀帘子出去。 王熙凤听他轻易说出这样的话,一时竟怔在那里,只有眼泪扑簌簌的落下来,偏发不出一丝儿声音。 平儿在一旁干着急,忙扑过去拦住贾琏,“二爷,二爷息怒。奶奶说错了,奶奶想差了,求二爷看在平日的份上,饶了奶奶这一次罢。” 说着,便看王熙凤,想着叫她服一回软。却见她还在那里落泪,竟似看不见似的,心中着急,狠命的拦住贾琏,朝着王熙凤便唤:“奶奶,奶奶可还好!” 见她竟还不动,心中发急,向着贾琏央求:“二爷,求二爷看看奶奶……” 贾琏听她急得声音都变了,忙回头去看,却见王熙凤好好的站在那里掉泪。只当是她们主仆唱双簧给自己看,越发恼怒,用力甩开平儿,也不管身后的惊呼,自顾便出去了。 平儿一身都系在王熙凤身上,也顾不得许多,又急急扑到王熙凤身上,轻轻唤她。 外面伺候的听着里面闹起来,又见贾琏怒气冲冲地出去了,忙一窝蜂的涌进来。平儿扶着王熙凤坐下,打发她们出去,又紧着吩咐丰儿去追贾琏,拦着不叫他去贾赦或是贾母那里。 她自己则揉着王熙凤的手,慢慢哄着。 王熙凤头一次见贾琏这般模样,一时愣怔,这会子清醒过来。见房中只有平儿一人,只当贾琏已经去回贾母去了,一把掀开平儿便要出去。 平儿忙抱住,“奶奶要去哪儿,吩咐下来,我去做。” 王熙凤红着眼睛转过来,“你二爷呢,他……真的去了?” 平儿忙安抚她:“没有,那是气头上的话,哪里能当真,二爷是去书房了。” 她使劲去推平儿:“你少哄我,你以为他不要我了,你还能在这里不成!” 平儿都快急哭了,只跪在她面前不住的磕头。 好在这个时候,丰儿从外面跑进来,喘着粗气回话:“二爷没去旁的地方,只去了书房。” 王熙凤这才信了她,跌坐下来。 平儿忙接住,吃力的将她扶到炕上,“二爷同奶奶这么多年,只是气头上说的话,哪里能信呢?” 王熙凤眼泪落的又急又凶,“以前他同我再如何吵,也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平儿无奈,只能道:“这不是奶奶说话伤人么,二爷已是算好的了。” 王熙凤嘴硬,“难道不是,若不是大老爷昨儿那样闹,如何竟有这些……” 平儿连忙去掩她的嘴,“就是这句话招祸,奶奶还说!” 见王熙凤果然住了口,平儿顿了顿,到底是心疼她,便小心的开口:“我有些话,奶奶听听看,不知可有没有道理?” 看她只低着头抽泣,平儿便柔声道:“奶奶如今嫁了二爷,再不能同以前那般行事了。说话也该多想想二爷的。” 王熙凤霍然抬头,“我如何不想他了!” “要不是为着他,我何苦要这般劳心劳力……”说着又哽咽起来。 “可咱们总归是要回大房的……” 王熙凤轻哼,“太太是我亲姑母,我不在这边照应,难道要去奉承大太太!” 平儿气道,“既如此,你今日回来为何眼睛都红了!” 她方不言语了。 半晌才涩着嗓子道:“自古婆媳便难处的紧,太太又是婶娘又是姑妈还是这般,难道大太太竟能比她强不成!” 但你们可不是一个房头! 平儿也知道这是说不成了,只能无奈的唤人打了水进来,服侍她梳洗。 却说东府这边,自接了惜春回去,便常有媳妇子进来,话里话外的恭维尤氏这个做嫂子的贤惠,一心看顾小姑子。 尤氏得了甜头,益发将惜春看的中用。 而贾母院中,如今只剩了黛玉同探春两个人上学,也觉得有些没滋味。 宝玉成日被贾政拘着读书,再不能轻易进来的,便是晚间回来,也是累的倒头就睡。贾母心疼他,只唤了丫头们吩咐好生照顾着,在不叫他来说话的。 王夫人成日拉着脸,王熙凤也成了“锯了嘴的葫芦”,竟是一下子觉着冷清的慌。又见黛玉她们两个也兴致不高,便道姑娘们也大了,学得那些恐左了性子。便不用再去,只跟着李纨针黹方是正事。 尤氏却是一心要拿惜春刷名声的,听说贾母蠲免了女先生,便忙过来同贾母说了,将那先生好好请了回去,只给惜春一人上课。果然又得了好一波 23.柳湘莲 《红楼梦之迎新春》全本免费阅读 [] 却说那日柳湘莲被贾琏在半路拦下,跟着去了贾府。 他应了贾赦替他去南边走一趟,贾赦虽依旧不欲掺和他家的事情,却也答应荐他去军中效力,若他有本事立功,回来报仇自是不难。 柳湘莲自负身手好,自是爽快应下,当即便接下了差事,也能先避开他叔叔。 贾赦既愿意出手帮他,还给他指一条明路,他便感激,差事也拿出十二分用心。仗着身手好,也不走水路,只单人快马,不过几日便已到了金陵地界。 金陵城繁华,且到姑苏不过半日的时间。这会子天色不早,他便有意在金陵修整。 金陵城乃是前朝古都,飞檐斗拱,人流往来穿梭,其热闹丝毫不亚于京城。柳湘莲信步而走,他自来便未来过南边,自是看什么都新奇,一时便有些流连忘返。 酉时将尽,城中早已点了灯,柳湘莲才随意的找了一间酒肆进去。 可巧,邻桌便是一对父女。 那女孩子虽粗布麻衣,颜色却是极好,将个小小的堂屋都称的亮堂了许多。只好似生性怯懦,有些子畏畏缩缩的,生生减了许多颜色,却依旧是个美人坯子。 柳湘莲如今已有了些蒹葭之思,便多看两眼,才看见那做父亲的却是面目普通,风卷残云一般将桌上酒菜吃完,吧嗒着嘴的向那女孩子嘱咐些什么。他到底年少,没有在外行走过,只感叹天地造化神奇,那样的人竟有这般钟灵毓秀的女儿! 吃过饭,邻桌那对父女似是在等什么人,依旧还坐着。他便起身出去,突然鬼使神差的回头,竟直直撞入那女孩子眼中,立时便怔住了。 哪知这时正有一瘦弱的公子匆匆进来,两人便撞在一起。柳湘莲倒是还好,只那公子羸弱,竟被撞得一个趄趔。 柳湘莲回过神来,忙伸手扶住,好在那人似是有事,并不同他计较。 在城中盘桓一晚,第二日柳湘莲便准备往南去姑苏。 只还未出城,迎头便见前面围了一圈人,偶有呼喝之声传出。路虽宽阔,然看热闹的人却多,柳湘莲便驻足,往里面看去,却发现竟是昨日在饭馆中见的那对父女! 彼时那父亲模样的人正被一群家丁按在地上打,又有另一群家丁在一旁推推搡搡的,旁边还有人扶着一位十七八岁的公子。细细看去,竟是昨日撞上的那一位,这可是巧! 再看昨日那女孩子眼中含着泪,正被一位锦衣华服的小公子拽住,还不时的呼喝“打死”之类的话。 柳湘莲少年意气,最见不得这样的事情。见周围众人只在旁边指点,他听得一句半句,却都是:“薛家公子跋扈”之类的话,便以为是那小公子欺压良善,忙挤了进去,一把便掀翻两个家丁。 见他突然动手,众人便都看过来。柳湘莲便也住了手,冲那锦衣公子微微躬身:“这位兄台,不知他们如何冒犯了兄台,只好好说便是。再这般打下去,恐要出事。” 那锦衣公子看着便是骄纵的,岂肯听他的。只看他一眼,便一挥手,竟连着柳湘莲也要打。柳湘莲仗着有些子功夫在身上,自然还手,一时竟又打了起来。 正不可开交间,便听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官爷来了”! 众人才散开,一群人闹哄哄的被带到府衙问话。 那小公子不知是什么家世,进了府衙依旧气焰嚣张,他指着那瘦弱文气的公子便嚷:“那伢子将她卖给我,我带她回府,他竟拦着不让!” 柳湘莲这才知道那竟是人伢子在卖女孩子,心中也有些后悔,不该如此冲动的。 却又听那瘦弱公子道:“这话无理!这姑娘是我要娶回去做妻子的,昨日已付了聘礼,他今日便要来抢,这是何道理!” 竟是都各自有理! 分说不清楚,众人便将目光转向那人伢子,却见他抖如筛糠,心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也是替那两位公子叹息,竟平白无故撞上这样的事情! 既已尽知,自是判那女孩子跟着其中一家便是,可那两家竟都不肯放手。堂上那官员似是有所顾忌,只令拘了那人伢子,便打发他们回去,叫他们自行协商便是。 柳湘莲是个聪明的,见了这般情景,便若有所思看向那锦衣公子。 待出去,两家人又在府衙门前争执起来,那瘦弱的公子口口声声叫着“娘子”,一副不愿放手的样子。那小公子看着便不是好相与的,自是不容有人同他抢。 众人都围着看,柳湘莲也暗自告诫自己:再不可冲动了。 两人相互拉扯着,一个不甚,那女孩子便被他们推的倒在地上,两人竟理也不理,依旧争在一处。 柳湘莲看不下去,过去将那女孩子扶起来,轻声问她:“你想跟着谁?” 那女孩子怯怯地摇头,眸中含泪,却硬是忍着不敢掉下来。 两家人看到,也不争抢了,又都过来围住柳湘莲。 那羸弱的公子捂着胸口,似有万般深情的唤:“娘子,快来跟我回去。”另一个却不讲究,直直走到柳湘莲面前:“你身手好,可愿跟着我!” 柳湘莲讶异的抬头,只见那公子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正与自己年纪相仿,眼中带着些欣赏和跃跃欲试,却看也不看那女孩子。 柳湘莲瞬间明悟,这公子只是见她漂亮,不过一时兴起。只有人同他争抢,自是不能让的,但如今自己更叫他感兴趣,自然不会再揪着那女孩子了。 柳湘莲看了周围一圈,“那她?” 锦衣公子却不以为意,“我已掏过银子了,她自是跟着我。若你愿意跟我,那把她送你也成的。”说着便轻蔑的瞥一眼那瘦弱的公子。 柳湘莲便问:“不知公子是……” 那小公子仰头,高声道:“我薛家乃是紫薇舍人之后,我便是薛家家主!” 柳湘莲闻言,眸中闪过一丝了然,“可是与贾家联络有亲的薛家?” “正是。”那小公子骄傲的颔首,又有些惊奇的看他:“你知道贾家,我并没有见过你,你是京里来的?” 柳湘莲便拱手:“我受世叔差使,来南边办事。” 那薛家公子越发高兴,两步走过来,拍着柳湘莲的肩膀:“既是世兄来此,如何不来家里。” 说着便要请柳湘莲去薛家。那位瘦弱的公子还要跟,便被家丁拦住,近不得半步。 那薛公子却不管他,只在前面走,一边还同柳湘莲道:“你才来,不知道,那冯渊是个……”他挤眉弄眼的用手比划一个手势,“知道吧。这丫头若是跟着他,不定如何呢。跟着咱们这样的人,竟是为她好的!” < 24.官司 《红楼梦之迎新春》全本免费阅读 [] 薛蟠说他被冤,但他平日便不是个省心的,薛宝钗也不敢就信的。便令人立了屏风在这里,又传了那日跟他出去的人,细细盘问,果然都是一样的说辞,这方知道薛蟠果真没有说谎。 于是便回头同薛太太说:“妈知道哥哥的为人,虽鲁莽些,却不是个没担当的,可见是那家人奸猾。” 薛太太最是个没主意的,又拉着薛宝钗的手落泪:“那家人无赖,也是他平日爱惹事,行事不谨慎的缘故,才叫人钻了空子。如今你父亲去了,只剩我们孤儿寡母的,叫人家告了状,可怎生是好!” 薛蟠孝顺,见薛太太哭的厉害,起身便要出去,“父亲去了,妈还有我。妹妹照看好妈,我这便将他们打出去。” 薛宝钗忙叫住他:“哥哥莫要太过冲动。就是因为你平日喊打喊杀的,才叫人找上门来,怎么还是这般鲁莽!”说着便看旁边候着的人,“叫他们去官府告去,哥哥只要没做过,咱们就不怕!” 薛蟠知道他妹子是个聪慧的,也多愿意听,闻言便回来,嘴里还犹自嘟囔:“他好好地回去,还要同我争丫头呢,柳兄弟便可作证。” 薛宝钗看他一眼,又同薛太太商议:“既哥哥说的那位柳公子是姨妈家里派来差使的,妈不若给姨妈同舅舅去一封信,问问情况也好。” 薛太太如梦初醒,忙命人备了纸笔,将事情细细写了,送到京中。 …… 薛家在金陵本就如“地头蛇”一般的,虽说如今薛家主去了,看着有些没落,却也不是寻常人家。况,薛家又与其他各世家联络有亲,金陵各级官员也不敢触他家的霉头。 在一说,两家人为争一个丫头便曾闹上过公堂,当时的堂官在上面看的清楚,那冯公子虽虚弱些,却也好好的,还同人争丫头的,如今说的叫人打死更是无稽之谈。那么多人看着,自是不会判告状的人赢。 冯家人见告不赢,不知怎么的,竟想了个极刁钻的法儿。 他们每日穿了丧服,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一跪。如同说书一般,直把薛家说的成了一个仗势欺人的大户,又说那堂官是一丘之貉,偏帮薛家,他家公子倒成了一个切切实实的受害者! 没人理会,他们便成日地去说。若要驱赶,更是成了他话里的恶人,竟不叫他们喊冤!竟是叫薛家连同官府都无处着手。 也怪薛蟠平日便是个不拘小节的,有那不知道的便尽信了。况,这样的事情最是人们爱听的,不过几日,薛家欺压良善的名儿便在金陵流传了开来,生意也渐渐难做起来。 薛蟠年纪小又不当事的,薛太太是个没主意的,薛宝钗纵是有心,却也碍于是内宅女子,年纪又小,旁人也很不将她当回事。她父母兄长虽疼爱她,却只叫她学些规矩针线,只要她找个好人家,以后帮衬兄长的,并不要她管理家中生意。 因此,她虽比别人通些,但商场纵横,里面门道多得是,没人领她进门,只凭她自己摸索,哪里能是这些人的对手! 很快薛家便艰难起来,只可怜薛宝钗劳心劳力,也不能力挽狂澜! 正这时,京里来信,说是已经同金陵这边官员打过招呼了,叫他们只管放心便是。又道如今他们孤儿寡母的,在南边没个帮衬,不若回来京中,家人团聚岂不更好! 薛家如今举步维艰,薛太太也看在眼里。再者,她自嫁进薛家这些年,竟没有回过京里,也想念家人。便拿了书信同子女商议,左右生意也不景气,不若便弃了这块,反正薛家家大业大的,去京里也是一样的做生意。 薛宝钗也是眼看着在父亲走后,家中每况日下,哥哥又不争气。若是去了京里,亲戚们都在,也有个靠山,许是更好些。到时候有舅舅看着,哥哥也能收敛一些也说不定,便也同意。 薛蟠却是早就艳羡京中繁华,又刚好识得柳湘莲,想着京中这样的人物何其多,竟也是极为乐意的。 既如此,他们便收拾一番,打点了船只,举家上京去了。 薛家在南边的生意,也极快的被别家迅速瓜分,这便是后话了。 却说柳湘莲带着那女孩子一路往姑苏赶去,虽耽搁了些时间,但好在本就不远,不过一日便也到了。 两人进了姑苏城,先去林府递了拜帖,才在城中寻了一处客栈落脚。 既已到了姑苏,柳湘莲便问那女孩子家在哪里,要送她回去的。 只是那女孩子不过几岁便被拐子拐走,连名姓也不尽知的,旁的更不用说了。只知开始还好好的看花灯,后来便不见了父母,只跟着那拐子流离辗转。 那拐子动辄打骂的,她也不敢再提家乡之事,便是旁人来问也不敢再说的。 若不是这次拐子被抓,她看柳湘莲又是个仗义的,也不敢就说的。 既没有头绪,柳湘莲便道:“那你一会子好好想想,看可能想起些什么,我明儿去办事,待我回来你与我说,我再送你回去。” 那女孩子竟是不愿,搅着手里的帕子:“我跟着你,我不乱跑,也不乱说话。” 柳湘莲好说歹说,俱是说不通,只要跟着。 他想了想,便柔声安抚:“你放心,我能带你来姑苏,便不会不管你的。”说着自怀中取出一枚极通透的玉佩递给她,“这是先父遗物,你拿着它,我必不会不回来。” 那女孩子接了玉佩在手里,半晌方怯怯地点头。 第二日晨起,柳湘莲安顿好了她,才匆匆往林府而去。 因昨日递了拜帖的,门上的人便直接迎他进去,“公子且稍等片刻,我们老爷上衙还未回来,吩咐我们好生招待公子的。” 柳湘莲颔首,随他进去,便见府中管家正在里面候着,见他来了便忙迎出来,“公子恕罪,老爷公务繁忙,怠慢公子了。” 柳湘莲忙道不敢,与管家一起进去。 二人寒暄几句,柳湘莲便试探着问:“不知先生在这姑苏多少年月了?” 那管家道:“我是林家家生,随着我们老爷一同来的姑苏,已有许多年了。” 柳湘莲便拱手,“如此,我有一事,要请教先生。” 林管家忙回礼,“不敢当公子这话,公子有事且直说便是。” 柳湘莲便将十年前有拐子拐了女孩子的事情说了,问管家可知是哪家的。 林管家摇头,“事情这样久了,却也难查。再一个,我们老爷并不管户政上的事情,所知实在不多。且又是女孩子……” 他面上带着些恻隐,“公子或许不知,民间女孩难养,有许多人家生了女孩不欲要的 25.香菱 《红楼梦之迎新春》全本免费阅读 [] 林海正想着贾家的事情,却听外面回话:“老爷,贾府送信的人来了。” 林海想着才出去的柳湘莲,便是一怔,忙命人进来。 看那来人风尘仆仆,定是一路急赶而来,林海心中便是“咯噔”一下,再也坐不住,“可是有急事?” 来人掏出书信,林海也顾不得什么,胡乱拆开就看。 哪知只是要自己替他家中学里寻先生一事,林海将提着的心慢慢放下,不由失笑,这贾恩侯也太过不着调了些。唤了人带送信之人下去梳洗,他自己则在书房回信。 寻先生容易,便是女先生对自己来说也不是难事,只是信中所说那宝玉之事却叫他如鲠在喉。 好的是如今黛玉还小,自己又尽知了此事,只自己远在江南,鞭长莫及,也只能在这先生的人选上下功夫。 不想这贾恩侯竟是个极有意思的人。林海是读书人,向来与同为读书人的二内兄更为投契一些,不想如今能给他报信的竟是贾恩侯,而向来端方的二内兄竟是默许了! 他心中虽有些想法,但这都是小节,如今还是先生的事情更重要些! 贾家家学,只给孩童开蒙而已,只要学问扎实,人品好的便能胜任。林海倒也细细的想了,很快选出两个人来。 一位是他同年的举人,姓赵,江南人士,也做过几天官。只他为人有些天真,在仕途上便不是很顺,好在小有家资,便回了姑苏做个乡绅。他温润豁达,自有一番超脱,两人闲暇时候也常在一处诗词唱和的。 但他儿子去年中了进士,如今正在翰林院做个侍读。他自己在南边也待不住了,便出来走动。 如今贾家一说找先生,林海便想到他了。他性子平和,教授蒙童最好不过,于是便问他可愿去贾家坐馆。 那位赵先生自儿子考进了翰林院,本也是要去京中的,却担心京中富贵,恐难以立足。如今能背靠宁荣二府,他自是愿意,当即便应下了,同林海说好了出发的时间,便紧着收拾了,准备带着家人一同上京。 再有一位是他府里经年的文书,姓孙,是跟着自己从京里来的,如今年纪大了,早有归家之意。只是他夫人身体不好,常年的吃药,家中也寒素些,他便不敢轻易说回去的话。如今依旧在林家效力,好歹不能叫夫人的药断了。 他性子最是古板规矩,又在林家这些年,去了也能看顾些黛玉。 最主要的是,由他看着,自会拘束贾家那个宝玉,旁的不论,却是能安林海的心。且,在贾家坐馆,也是个极好的营生,又清闲,又能照顾家人,必不会叫他有后顾之忧。 林海考虑的周全,与他一说,自没有不同意的。 而女先生,林海也想着了一个人,只她身份特殊,林海亲自走了一趟,才将人请来。 那位女先生是他母族的一位姑奶奶,姓李,名容安,当年也是惊才绝艳之辈。只命途坎坷,先头的姑爷倒是好,却早早的去了。后面又遇人不淑,费了些心思与那人和离,也不好再回族中的。她又没有子女,便一直在庄子上住。 林海家中少有兄弟姐妹的,最为看重亲情,又敬重她才情,倒是时时看顾。如今更是专门求了她去京城替她看着黛玉。 那位姑奶奶也极喜欢黛玉的,自没有二话,便也收拾了一同上京。 先生既寻好了,林海便叫了柳湘莲过来说话。 柳湘莲已知道了林海替贾家寻先生之事,也答应了在姑苏停留几日,之后护送先生一同上京。且他要给那个女孩子寻亲,自是两厢便宜。 林海早将家中积年的老管家借与他们,只是跑了这几日,竟是一无所获。这要么是她家人这些年都没了,要么就是家里人有意卖掉的。那女孩子也想到了,又是痛哭一场。 只是她这个样子,无依无靠的,没个落脚的地方。 问她名字,她只说那拐子这些年只唤她“丫头”,以前的名字也不记得了。林海有心叫她在林府做个丫头,也好慢慢寻摸,许是以后能有些线索也说不定。那女孩子却只要跟着柳湘莲。 柳湘莲无奈,便同她道:“贾家世叔允了我去军中效力的,我恐不能带着你。” 她只抿唇:“我等你便是。” 竟是只认柳湘莲了! 柳湘莲无法,只能带着她上京。又求了林海同那位容安先生,在路上看顾一番。那位容安先生也是心善的,又怜她身世,便也把她带在身边时时看顾。 那女孩子性子单纯,在林府这些时日,人人皆待她和善,也放下了些戒心,慢慢和软起来,竟是个极娇憨的姑娘。 如今跟在容安先生身边,看着容安先生看书煮酒,不然便是下棋喝茶,她竟也起了些心思。 容安先生不是个拘泥的,见她好奇,便招手叫她过来,“你可识字?” 那女孩子红着脸摇头。 容安先生也不恼,拿着书本叫她瞧:“想学吗?” 那女孩子咬咬唇,半晌才微微点头。 容安见她有心,便拿了三字经给她,一点一点教她读。果然是个聪慧的,不过几日便能背一整本了!容安连道可惜,竟是叫耽误了,于是越发将她当做学生一般。 又看她也没个名字,便说要给她取名。 当时已是初夏,正是菱角开花的时候,那女孩子脸上带着一些子腼腆的笑:“那日还在姑苏的时候,我见那菱角花只在晚上开,我极喜欢的,因替我自己想了个名字。” 容安姿态娴雅的靠在榻上,看着面前的女孩子声音清脆的说:“那菱角开花虽不若如牡丹,桂花一般香气扑鼻。然细细领略,却自有一股子清香,令人心神爽快,竟是比花香都好闻呢。①因我想着不若便叫“香菱”可好!” 容安细细将这名字在口中咀嚼几遍,笑道:“果然是有些灵气,这才认了几日的字。虽通俗些,不过也尽可以的,便依你吧。” 她高兴的应了,只说以后便叫香菱了,又跟着李先生认字不提。 再说柳湘莲护送着林家的船进京,这日才过了金陵,便见一艘极大的船在前面缓行,走的近了,才看见竟是薛蟠在甲板上。 柳湘莲不意竟能遇见他,忙拱手致意。薛蟠更是兴奋,身子都往这边探过来。柳湘莲便命住了船,加了甲板,走过去同他说话,原是他们家竟也进京! 柳湘莲便又回去,同林家管事说了,两家便一同走,也是个照应。 这边说定了要同行的,他自是要去 26.进京 《红楼梦之迎新春》全本免费阅读 [] 金陵虽远,但走水路却快,日夜兼程,不过一月的功夫,众人便已到了京里。 薛家自是要去母舅家拜见的,柳湘莲则跟着贾赦派来的人一同到了宁荣街落脚,两人便就此作别。 贾赦同贾珍早已选了极好的院子,收拾的齐整,如今先生来了,便直接迎了进去。 赵、孙二位先生都不是事多的,且天子脚下,有这么一处地段好,又安全,又闹中取静的院子,殊为不易。更何况又有国公府的照拂,自是无处不满意。贾家准备的周全,他们好生谢过,就这般安置下来。 赵,孙二位先生,一位风趣幽默,一位严肃规矩,两人交替着看顾着学里,倒也算得上相得益彰。 贾政经过上次的事情,也是心有余悸,不敢就放手的,依旧时常来家学转转看看,学里风气倒是一新。 时下,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来附学的孩子们多是家中贫困,请不起先生的,又有那每月一两银子吊着,自是来的勤快,再不敢作妖的。当然也有不服管教的,只是有贾政镇着,也掀不出什么浪花来。 再有秦可卿的弟弟秦钟,他父亲将他重重打了一顿,也觉丢人,便不再叫他来贾家附学。亲给他请了先生,每日查问功课,定要他读出个成绩来。虽疲累些,却到底放心。 却说李容安李先生,下了船便有贾府的轿子在等着。上了轿,便直接进了荣府,被早就等着的邢夫人带着迎春接进来。 迎春这些日子跟着邢夫人学着管家,已经很有些模样了,自是知道这女先生是为着黛玉而来,便也拉了黛玉过来。 林家人少,表姑母已是极亲近的了。今日久别重逢,两人俱是激动,抱在一处痛哭不止,还是众人劝了又劝方才好些。 好容易收了泪,黛玉不好意思的揉着帕子,又拉着迎春等人一一介绍。众人厮见过,席面业已备好。因容安是作为西席请来的,便与邢夫人一同坐了上座,迎春同黛玉在一旁执礼服侍。 不过意思一下,李先生便拦住:“姑娘也坐着吃罢,以后日子长着呢,并不在这些上面。” 迎春还待推辞,黛玉已拉了她坐了:“二姐姐坐罢,姑母不是拘泥的人,以后你便知道了。” 迎春无法,见容安先生果然不在意这些,略行了一礼便也入席。 饭罢,又引着容安去看院子。 因容安算是贾赦给迎春找的先生,便准备了邢夫人正院后面一个僻静些的院子。有花园子隔开,既不会叫人冲撞了,来去也方便。见李先生并无不满,便又另拨了两个丫头伺候。 因想着黛玉以后也时常过来的,早已在迎春的院子旁边也给黛玉收拾了一座精致小院出来,也好有个落脚的地方。 到底是舅家疼外甥女儿,贾母知道了,也无话可说。只又另给黛玉配了车,好叫她来去方便些。到底是老太太的一番慈心,黛玉只能领受了。 这会子,众人安顿了李容安,邢夫人累了,自去歇息,只迎春同黛玉在一处说话儿。 “这下可好了,有你姑妈看着,姑父也能放心些。” 黛玉最是个多愁善感的,虽也高兴,却更感念父亲的用心,“父亲每日公务繁多,还要为我操心,到底是我不孝。” 迎春却摇头:“你这话却是错了。你成日思念姑父,担心姑父的身体,难道竟不知姑父也是一样的心?” “如今姑父为着你,惊动了你姑母,长途跋涉的来到京里,就是怕你委屈的。以后你们通信也方便了,你更该高兴些,才不负姑父这般为你谋划。若不然,姑父案牍劳形,还放心不下你,那才是不孝呢!” 黛玉不是执拗的,也回转过来。 迎春见她点头,才说放心,又想起林姑父好似便是这几年去了的! 看着无知无觉的黛玉,迎春再三斟酌,还是叮嘱她:“要我说,你也该多多问询姑父的身体才是。” “我也不知你们府里的情景,不过我想着,咱们做子女的,不能在堂前尽孝,总是忧心的。且林姑父一个男人,总是粗糙些。你多多的提着,林姑父便是为安你的心,能多注意些,也是你的孝心。” 黛玉听她说的有理,便也答应下来。左右如今姑母来了,她也不似以往总是绷着了。 迎春见她应了,也微微放心些,到底她们内宅女子,便是担心也鞭长莫及,只能这般,只希望有用罢! 黛玉今日见了家人,心中兴奋,也没有睡意,又同迎春说起李先生的脾性来。 “……性子是极开明又洒脱的。以前父亲忙于政务,母亲身体也不好,都是姑母带着我认字作诗的。你们常赞我的诗好,却不知姑母比我强上一万倍还多呢,你以后便知道了。” 迎春咬着帕子,“如此看来,先生大才,我竟是入不得先生的眼了。” 黛玉轻笑,“亏你方才还开导我呢,这会子做出这个样子给谁看的!姑母并不只在诗书上造诣高,旁的也是极通的。你更擅弈,到时候与姑母手谈一局,姑母定会欣喜得了你这样一位好学生呢!” 贾府这边其乐融融,王家却不然。 一家子骨肉倒是亲香,王仁同薛蟠也算是对脾气,两人常在一处进出,竟是越发荒唐了。 王仁在叔叔家住着,他又这么大了,王子腾夫人也不好总拘着他,王子腾又是男人,也没工夫天天管他,倒还罢了。 只薛蟠他母亲妹妹都在眼前的,他又不是个谨慎的性子,不过几日便叫薛太太看出了些行迹。本是为着叫他上进才到他舅舅家住着,如今竟学的更坏了十倍,薛太太便不愿叫儿子同王仁在一处了。 如今王子腾简在帝心的,又还在京里,薛太太心里也安稳。且为着隔开两人,薛太太也顾不得怕的,便辞了王子腾,带着子女住到薛家在京城的宅子里去了。 薛太太向来不能约束儿子,但她想着来时那位柳家的公子那般出息,正该叫薛蟠跟着那样的人在一处才好。她记得那位柳公子是替贾家办事的,又知道贾家新得了两位极好的先生,便有意叫薛蟠去贾家附学。 正好王夫人遣了人来请,她们一母同胞的姐妹,这么些年没见了,心里也着实想的紧,便带着子女来到贾府拜访。 与贾母请过安,薛蟠自去外面拜见贾政,只薛太太带着宝钗在贾母房里说话。 贾政是个读书人,见了亲戚家的孩子自是考教一番,薛蟠自然不能叫他满意。但不是自家孩子,如今他又不待见王夫人,也并无教导的兴致,只依礼唤了宝玉贾环来陪客。 薛蟠原先还提心吊胆的,这会子见贾政只问了问便放他出去,心中轻松,忙跟着退了出去。 又见宝玉人品风流,也是欢喜,便拉着他说话。 宝玉被贾政拘了这么些天,这会子终于能透口气,自是激动。也顾不得薛蟠粗俗,两人一时极为投机。 因薛太太有心叫他 27.有孕 《红楼梦之迎新春》全本免费阅读 [] 诸位姑娘们听见主桌上的动静,忙跟着过去。方到得近前,便听得众人一声声道喜。 原来方才在席上,王熙凤要按着秦可卿要灌酒,被尤氏拦下,这才知道秦氏竟已有孕快三月了! 众人连忙道喜,贾母还说尤氏:“你们也太不小心了,她有着身子,你不说叫她歇着,竟叫她立规矩!累着了我的重孙孙,看我饶得了你,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尤氏忙答应着,秦可卿却道:“老太太可是错怪太太了,太太平日待我再好不过了。只是我许久未伺候老太太和太太们,且我想着借着老太太的福气,许是不妨事,才执意如此。” 贾母拍着她的手,“你如今双身子的人,在怎么小心都不为过的,以后不可再如此逞能了,啊!” 秦可卿忙答应了,众人又是一波恭喜。酒席也撤了下去,就怕熏着她。 贾母还专门唤了贾蓉过来,叮嘱他不许惹秦可卿生气,看着他满口答应了,才放他们回去。 王熙凤艳羡的看着众星捧月一般的秦可卿,有些落寞的抚了抚小腹。想着自那日争吵之后,贾琏竟一次也没到后面来过,心中发苦,脸上的笑容也越发勉强起来…… 秦可卿曝出身孕,酒宴自是办不成了,贾母命人撤了,只拉着她说话。 秦可卿本就得贾母喜欢,如今有孕,愈发将贾母喜得见牙不见眼的。这可是贾家这一辈头一个的孩子,自有她一份风光。众人得了消息,也都来贺,宁府门庭一下子便热闹起来。 薛家不好再住着,便来辞行。 贾母不过虚留几句,便好生送了他们回去。只薛蟠要在贾家附学的,便在宝玉的外书房旁边又给他收拾了院子,平日可以随时来住。 却说王熙凤,回去后只呆呆地坐着不说话。旁人看着她这个样子,也不敢往她跟前去,只平儿是躲不过的,只能进去服侍。 自那日同贾琏拌过嘴后,王熙凤便一直郁郁寡欢,今日看着更落寞了。 平儿自小便服侍她的,看她这个样子,暗叹一声,轻轻的将手中茶盏放下,也陪她坐着。 王熙凤看她不说话,便道:“蓉儿媳妇有孕,这样的大好事,你去打点了上等的礼送过去吧。” 平儿忙回:“已经送了,按着最上等的,又加厚了几分。” 王熙凤轻轻点头,“你做事向来妥当,我再没有不放心的。” 平儿见她又不言语了,心思转了转,迟疑着开口:“如今小蓉大奶奶那里热闹,奶奶平素最是同她要好,不过去看看吗?” 王熙凤轻轻摇头,头上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晃动,“她才有孕,最是辛苦。你传话过去,我不好扰了她,叫她好生歇着,等她身子好些了,我再去看她。她有什么想要的,便传话过来,咱们有的便紧着她罢。” 平儿答应着,却没有要走的意思,王熙凤便看她:“倒是我连累了你。如今你二爷不进来,我也无法,竟是委屈你了。” 听她这话,平儿一下子掉下泪来,“奶奶这是什么话,他来不来的有什么要紧,我只担心奶奶。” 王熙凤转过头,“你向来是个好的。” 她怔怔坐着,眼中掉下泪来,“你说,我不过无心说错一句半句的,他怎的如此狠心!” 这话叫平儿怎么接呢,她只能道:“这几日事多,大老爷叫二爷找先生,又有亲戚来。宝玉还小,指不上,里里外外的就指着二爷一个人呢,二爷忙些也是有的。” 王熙凤只兀自流泪,平儿看着她的面色,犹豫着道:“二爷身边没有仔细人,奶奶若是不放心,不若送些汤水衣裳的出去,也是奶奶贤惠的意思。” 王熙凤却拧着,“他那日那个样子,你不是没看见,难道还要我求着他不成!你要担心,你便去,我是不干涉你们的。” 这话说的诛心,平儿也不敢就答应着。 知道她这是拉不下脸,真这样叫了贾琏回来,也是一样的吵闹,只能再想了旁的法子来。 平儿低头想了一会儿,方慢慢开口:“说来前些时日赵嬷嬷进来,替她儿子寻差事。奶奶不若叫了她来问问,便是看着二爷的面子上,给她安排了便是,也省的她那样大的年纪了,还成日的来回跑,看着可怜的很。” 王熙凤头上垂下来的米珠微微动了动,没有说话。 平儿伺候她这么些年,如何不了解。忙起来打了水,伺候着她重新梳洗了,才传了饭来。 哄着她吃过,又伺候着漱了口,王熙凤才低声问了一句,“你见过她那两个儿子没有?” 赵嬷嬷便在荣府后面几排小院住着,听说王熙凤请她说话,抬脚便来了。 进了屋里,酒席已置办好了,王熙凤正在上首坐着,她忙上前磕头。 不待她磕下去,已被平儿搀住了。就听那位琏二奶奶在上面笑着开口,“妈妈常日不来的,好容易来一回还做这样的怪。” “平儿,快请妈妈入座。” 赵嬷嬷哪里敢就坐,忙就推辞,平儿却不容她说话,直接把她按在座位上。赵嬷嬷还要起来,王熙凤便道:“妈妈且坐着吧。您奶大了二爷,在老太太面前还有个座儿呢,更何况是在我这里。” 赵嬷嬷拗不过,便惶恐着坐了。王熙凤看她一眼,也在她上首坐了,只平儿在一旁伺候。 赵嬷嬷看这架势,心头微动,便见王熙凤已端起酒杯,“妈妈尽心看顾了二爷一场,如今原该我们尽孝的时候,倒叫妈妈来跑一趟,是我们的不是了。” 赵嬷嬷哪里敢领,忙站起来,“奶奶这是说到哪里去了。” 王熙凤饮尽了杯中酒,示意赵嬷嬷只管坐下,“这会子不过咱们娘儿们,哪里有那些字规矩,妈妈自在些才好。” 赵嬷嬷多聪明的,心里面已经隐约有些想头,便也饮尽了杯中酒,将酒盅放下。 “这也是在奶奶这里,我才敢说,咱们二爷最是个心软的,只是嘴上不会说话。又是个好一阵儿,歹一阵儿的,倒是要请奶奶多担待一些。” “奶奶把我当个人的,我便也托个大。他要有什么做的不到的,奶奶同我说了,我也能替她描补描补。可不能生了气,憋在心里,才是大忌,最伤感情的……” 那位赵嬷嬷是最会说话的,一场酒席倒是宾主尽欢。直吃了一个多时辰,平儿才将赵嬷嬷送出来。 她喝得不少,又招呼了个小丫头子扶着,看着好好的走了,平儿才要回去,便见贾琏拐进院子,急急的走进来。她忙唤了一声,抬脚就迎过去。 28.青云路 《红楼梦之迎新春》全本免费阅读 [] 贾琏从王家出来,只觉心头似有火在烧。 想着那日王熙凤随口便说起贾赦,不见有一丝敬重;又忆起她成日奉承二太太,却几乎不给邢夫人请安。成日家嘴里也总是将王家捧得高高的,如今便觉得果然王家野心甚大。 更是一心认定了王熙凤心里眼里只有她娘家,再不将贾家看在眼里的。 贾琏心中发寒,以往只以为王熙凤就是那样的性子,如今看来,全是王家教的好! 王家,这是要做什么! 于是,平日里过得去的事情,在气头上却越发成了罪证了! 王熙凤听得这些,也是傻了眼。 只她如今同贾琏正是情浓的时候,前些日子吵嘴,原是她心头有气,话赶话的说到了那里。虽拉不下脸面道歉,却也知道是自己的不对,这才请了赵嬷嬷说和。 不想这厢才送了赵嬷嬷出去,便又出了这样的事情! 贾琏生得好,人又极有情趣。他们二人年少夫妻,王熙凤性子刚强,贾琏平日也多有尽让的。那日气走了贾琏,她正是后悔的时候,闻得今日这事,越发惶恐。 她不是无知妇人,王家再是娘家,也没有管到贾家头上的道理。她平日再如何嘴上不饶人,那也是他们夫妻之间,她总要占着上风的性子使然,并不是真的看不上贾家。 她到底年轻,心中害怕,也顾不得许多,当即便扶着平儿来到榮禧堂求见王夫人。 王熙凤平日再是泼辣不服输,也不敢就说王子腾打问别人家事就说得过去。心知这次贾琏是真的生气了,便要来王夫人这里问个主意。 外面守着的见她满脸泪痕,神情惶惶,也不敢拦,便叫她直接闯了进去。 王夫人正在喝药,看见她这个样子,眉头便是一皱,“你就这么过来的?叫满府里的人看见成什么样子!” 王熙凤胡乱抹一把脸,颤声道:“二叔叫了二爷过去问话,太太可知道?” “你便是为着这个来的!” 王夫人不痛不痒的一句话,直接叫王熙凤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但她还是直直的看着她,必是要个说法的。 王夫人揉揉眉心,挥手叫屋里伺候的退下,“你是大家的奶奶,这样在府里来去,岂不是叫人看笑话!” 王熙凤不答,王夫人只能道:“柳家的事情,各家都不管的,怎么大老爷便要插手,竟连老爷都不知的!这里面有什么事情,你叔叔总要弄清楚的。叫你去问琏儿,你又不肯,只能你叔叔去问了。” 王熙凤眼中泪珠儿急急的滚下来,“二爷这段日子同我生气,都没有到后面来,太太不是不知道,可叫我如何去说!况且,大老爷有什么事情,自有老太太操心,二叔怎么就能管到大老爷头上了!” 王夫人被她问得偏过头,“外面男人们的事情,你知道什么,只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是了。” 王熙凤不想王夫人竟是这样无所谓,心中大恸,想说些什么,只一时喉咙发紧,只能勉强问着她:“如今二爷发了那样大的火…要休了我的…难道太太也觉得无所谓吗?” 王夫人不置可否,“你放心,有你叔叔在,有咱们王家在,他不敢的。便是他有心,老太太也不能同意!” 见她面上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王夫人长叹一声,拿了帕子替她擦泪,“好孩子,你放心,你这二奶奶的位置呀,稳当着呢,谁也抢不走的。” “只要咱们王家好好的立在那里,你便是再如何,他们也不敢把你怎么样的。看我和你婆婆就知道了,娘家就是咱们最大的底气,只有你婆婆那样小门小户的出生,才要看着爷们儿的脸色过日子,却不是咱们这样的!” 王熙凤看着王夫人轻描淡写的说出这样的话,只觉陌生的紧,僵硬转头去看王夫人,好似这才真正认识了她。 王夫人被她看的不自在,略扯了扯嘴角,“你还年轻,这些你以后便知道了。”说着便喊了人进来给她梳洗。 见她还是哭丧着脸,王夫人便皱眉,“你心情不好,便好生回去歇着罢,旁的事情俱不用你操心。”说着便喊了平儿扶着她出去。 王熙凤浑浑噩噩的被人摆布着送出去,只觉天地茫茫,竟无一处存身之地! 王夫人这个姑妈叫她觉得害怕,贾琏也不理会她了,大房一向与她进水不犯河水,老太太年纪大了,她也不敢惊动…… 她想回去问问王子腾,可她也知道,王子腾不会给她解释什么,说不得还要嫌她无用! 王熙凤转头看见旁边担心的看着她的平儿,动了动嘴角。 平儿忙凑过去,只听见她声音低低的念着“母亲”…… 平儿紧了紧手指,细细地听她说完,寻了些东西亲自去了东府…… 她们这些内宅琐碎小事,自然传不到王子腾这里。王子腾如今正盘算着贾赦的动作。 不是他小题大做,实在贾代善是老圣人的心腹,两人不只是君臣,亦如兄弟一般。便是如今,贾家早已淡出朝堂,老圣人依旧时常念叨。 且贾家领军多年,如今朝中有名有姓的武官,多多少少都与贾家有些香火情。纵是他如今再如何费心招揽,也不能全部收服。 他疑心朝中有人给贾赦送了什么消息,才使得蛰伏这么些年的贾赦突然动了。 思来想去不得其法,便越发想要探究清楚,倒还真叫他觉出一些头绪。 朝堂之上,风谲云诡,当今被老圣人压制这些年,却不是个昏庸的。短短几年,还不觉得如何,却已经掌握了一半的朝堂。而今竟能与老圣人分庭抗礼,实在叫人不能小觑! 老圣人慌了,才推出忠顺来。而王子腾心中也不安稳。 忠顺虽年轻,又有老圣人的支持,看着是不错。但能平稳过渡,谁愿意去拿身家性命冒险呢!王子腾心思活络开来,想着分头下注,只苦于没有门路。 他琢磨着贾家的事情,忽然想起一人来。 他那大侄女儿元春在宫中已经几年了,却没有做出什么成绩。 当时送她进去,本是为了给忠顺亲王示好,都已经同甄太妃说好了的。却是没想到竟入了皇后的眼,挑了她去中宫伺候。 一个宫女儿,甄太妃也不好同皇后争抢,更怕当今觉出什么来,便也不了了之。 王子腾一个外臣,更是无法,只能怪她自己命不好,因也没有管她,只叫她自己在宫里扑腾。 不想当时阴差阳错的,而今倒是极好的一条路子。 王子腾细细想定,便下了帖子邀贾珍明日来说话。 贾珍不知王子腾有何事,却也早早的来了。 贾珍这个人,王子腾最是知道的。自小顺风顺水,没受过什么挫折。他父亲出息,又是长房嫡子,一向是极受人趋奉的 29.愿意 《红楼梦之迎新春》全本免费阅读 [] 薛太太还在犹豫,宝钗却是有魄力。她低头想了一会儿,便直接应下了:“舅舅若能扶持我一程,我定会助舅舅成事!” 王子腾当即便一拍手,大叫一声“好”。 只可惜她不是男子,若不然,哪怕是外甥呢,带在身边教着,也算是后继有人。他所见的这几家的后生,竟没一个能比得上的! 不过,女子也不错,至少这样的姑娘,值得他费心替她谋划。 既已说好,王子腾便不再内院逗留,自去准备去了。 薛太太却是拉着宝钗的,“你这孩子,我还说你比你哥哥强,怎么也如此鲁莽!” 薛宝钗歉意的朝王子腾夫人笑笑,柔声安抚她:“妈听我说,我是好生想了的。哥哥总是在世路上差些,看不清人心,总要有人护着的。” “可是以咱们家的身份,不是我妄自菲薄,若想进高门大户,便只有做妾。若不然,也只能找个商户或是小官儿家嫁了。到时候,不叫哥哥照看我便是极好的了,哪里有能力再反过来看顾哥哥呢?” “同样是做妾,我也不算很差,怎么就不能往那里面想想呢!” 薛宝钗说的在理,况又提及薛蟠,薛太太便不说话了,只抱着她“儿啊肉”的哭了一通。薛宝钗被薛太太搂在怀里,轻轻抚着她的脊背,低着头,看不清眼里的神色。 王子腾夫人在旁边看着,心里越发看重这姑娘,果真不是个简单的。这样的人,王子腾夫人心里也更放心些。 就是要这样聪明的姑娘进去,才能有一丝可能。不是她偏颇,实在是贾家那姑娘,既想要富贵权柄,又放不下脉脉温情。便是在寻常人家都不能色色周全,更何况那样的地方呢!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她分不清轻重,便是推了她上去,也不一定就真能成事,还是这样的更稳妥些。 况她又年轻,总是不一样的! 既已说定了,薛宝钗当即便住在了王家,跟着王子腾寻来的嬷嬷学规矩。 王子腾放下一块心事,便去外面找门路。 王家不是高门大户的人家,只能全力扶持一位姑娘。既已选定了薛宝钗,那元春便只能弃了。好的是,这些年也没有在她身上投入许多,倒也不可惜。 只是这些,便不用叫王夫人知道了。 只说如今贾府,王夫人一家独大。 邢夫人除了日常请安,再不到正院来的。便是迎春,他如今忙着学的管家理事,又有了先生,也不常过来。 王夫人本是天真烂漫之人,而今志得意满,便失了些谨慎。 她娘家势大,又同贾政不睦,心知贾府不能将她如何,便不耐烦再奉承贾母了。 以前好歹还有个王熙凤时常替她描补。只如今她们二人有了嫌隙,王熙凤又被王夫人缴了管家权,心里也有了些别的想头,自然不会时时把这个姑母放在心上了。在贾母那里,也不再替她周全。 这么过了两日,贾母立时便觉得不同了。 她不好直接说王夫人的不是,便时常唤了邢夫人过来说话。 贾母深谙平衡之术,如今府里二房势大,大房不能与之争锋,这可不是她想要的。她要好好的在这府中做老封君的,自是要人求着捧着的,这样才能舒心。 如今王家势大,她得罪不起,却天然在礼法上高出一头!她在这贾府从重孙媳妇安稳至今,自有应对之法。 迎春不是有了新先生,没有时间过来吗! 府中这些女孩子,向来同进同出的,反正教一个也是教,教三个也是教,那便都过去上学罢。 这些都是该当的,谁也便没有异议,甚至大房还贴心地给探春另外准备了屋子。 贾母心中熨帖了,看大房也顺眼不少,越发要抬着大房同王夫人打擂台了,便时常留邢夫人在这边说话。 便是迎春也是跟着邢夫人来这边请安后,还要陪着贾母说好一会子话,才能同黛玉探春一同过去上学。 王夫人向来不算心宽的,况又有些不为人知的心思,一下子便警醒了许多,又回过头来奉承贾母不提。 她们之间暗流汹涌,却与旁人无关。 那位李容安李先生,果然才情极高。她为人又洒脱随性,并不十分看重规矩。 柳湘莲投军去了,那位香菱姑娘他顾不上,见香菱与容安先生相处的极好,便拜托了容安先生帮着照看。 容安可怜那丫头的身世,又爱惜她身上那股子灵气,也为了叫柳湘莲放心,便正式收她做了徒弟。 迎春头一日去上课,见了旁边坐着的香菱便是一愣。 李先生看见了便道:“这是我路上收的徒弟,往后便与你一同上课,姑娘可是介意。” 迎春忙摇头,“既是先生的徒弟,那该为长了。”说着便要行礼。 香菱有些无措,忙错身躲过。 李先生笑着看她们,“你们年龄相仿,她入学又晚,很不用论这些。你们便做姐妹处着便是,不需这许多规矩。” 迎春恭敬应了,又细细打量了香菱一眼。 香菱是个脸皮薄的,不待迎春说话,便已涨红了脸。李先生轻咳一声,便问起迎春的进度。 后来黛玉探春入学,也是一般的说法。因香菱年岁比她们都大一些,众人便唤作“姐姐”。都是灵心慧性的女孩子,且又年龄相近,不过几日,便已极为熟悉了。 香菱虽入学晚,却真真在诗词上有些子灵气,因也同黛玉最为投契,日常便缠着黛玉看她做的诗。黛玉性子好,又善为人师的,她们二人便常在一处斟字酌句的。 今日也是一样,迎春她们才过来,香菱就拿着一页纸迎上来,拉着黛玉便去了旁边说话。探春便笑:“也不知又做了什么好诗,竟只叫林姐姐看,我们这些人都无缘一观的。” 香菱红了脸,黛玉却道:“咱们三姑娘何时竟学会了这般拈酸吃醋。”说着便将手中的纸扣在桌上,“便是不叫你看,你又如何?” 众人笑作一团,探春便要过去抓住她挠痒,黛玉最怕痒的,忙往香菱身后去躲。 正闹着,探春忽的顿住,细细的看着她们。黛玉不知她怎么了,被这样盯的有些难为情,便用帕子掩了面,背过身去。半晌,探春方笑:“果然,你们南边来的人竟都是有几分相像的。” 她拉着迎春叫她看,“是不是有些相似的?” 香菱就是上一世跟着薛家来的那个香菱,迎春不知为何今世竟不同了。但她生得那样不俗,同黛玉和秦氏相像却是公认的。 迎春被探春拉住,便做出个细细打量的样子,然后煞有介事的点点头,“果然是像。” 容安先生 30.平安喜乐 《红楼梦之迎新春》全本免费阅读 [] 王熙凤笑着看她们,忽的想起自己的姑母,心中突然就是一酸,便过去用手抚着大姐儿的头顶,“你姑姑这般为你费心,你将来可要好生孝敬姑姑才是。” 迎春听见她说这话,不着痕迹的看她一眼。想起她这些日子同王夫人不睦,便是一笑:“什么孝敬不孝敬的,我只要她将来平安顺心就是。我们大姐儿自己的日子过得好了,就是孝敬了。是不是呀……” 大姐儿见迎春看着她说话,便“咯咯”的笑着往过扑,迎春稳稳的接住她,两人玩的不亦乐乎。 王熙凤勉强笑了笑,坐到旁边:“话虽如此,将来她不听话,你便知道生气了。” 迎春抿唇一笑,忽然似是想起什么:“我见二婶子身边的人都是金啊玉啊的,前儿来的那位薛太太身边的人也是一样的富贵名字。怎的二嫂子身边的却是不同,可有什么说头?” 王熙凤不意迎春突然说到这里,微微一愣。平儿在旁边便道:“二姑娘不知道,咱们王家以前做海上生意的,所以家中人多以金银富贵命名。只我们奶奶身边的却是我们太太送来的,我们的名儿都是我们太太取得。” 迎春点头,“原是如此。” 她看着大姐儿缓缓的道:“那二嫂子该知道的,我看着我们大姐儿就如同伯母看着二嫂子是一样的,平安喜乐,哪里会真的同她生气呢!可见二嫂子看我年轻,拿话诓我呢。” 平安喜乐?竟是如此吗? 王熙凤身边确实有平安喜乐四个丫头,平儿一直跟着她的。安儿早早便放了出去配人,便是如今的来旺媳妇了,喜儿乐儿却是叫她早早的打发了。 原来母亲对她是这样的期望,可怜她竟是不知! 迎春看她有些不对,便要唤人进来。王熙凤却摆摆手,将大姐儿留在这里,自己扶着平儿的手回去了。 司琪换了新茶过来,却不见王熙凤主仆,还有些奇怪的看着迎春。 迎春没理他,手里拿着布老虎逗着大姐儿,嘴里却问着秀橘:“我记得二嫂子的母亲原是东府的大姑母吗?” 秀橘点头,“是呢,东边府里的大姑太太正是给了王家大老爷。只是早早的便回南边去了,姑娘并没有见过。” 迎春微微顿首,便听秀橘道:“前儿二奶奶找二太太那日,有人看见平儿姐姐匆匆去了一趟东府。” “二嫂子回去以后吗?” 是呢! …… 贾史王薛四大家族向来联络有亲,王熙凤的母亲便是贾家长房宁府的姑娘,如今敬大老爷的胞妹。 当时因着那一桩旧事,半个朝堂都牵扯进去了,王家大老爷同贾敬贾赦一般,为了保命,只能避退。 好的是二老爷王子腾入了当年老圣人的眼,接管了王家,又主动留下了大房的两个孩子在京里教养。 当时他说的是:“南边虽也繁华,却到底不如京里,将来孩子亲事上也要受限。兄长此番回去,不若将孩子留下。我膝下荒凉,定将他们当做亲生的一般看待。” 王子腾说的诚恳,也是为着两个孩子的未来考虑,王家大老爷便留下了王熙凤同王仁兄妹二人在京里,自己回去了。 而贾家因着贾代善的缘故,得老圣人网开一面,只淡出了朝堂,得以举家都留在了京中。王大太太便留了人在娘家,又托了兄长时时看顾。 因而,王熙凤兄妹小时候也常来贾家做客,在贾家住着也是常事,一如如今的史湘云一般。 后来她姑母又嫁到贾家,不只是宁府,便是荣府,来的也更加频繁了。 同贾琏也是那时候渐渐生了些情愫的,两人年纪相仿,志趣相投,便很喜欢在一处玩耍。后来成婚好似便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说起来,王熙凤同元春年纪相仿,王熙凤出落得还更加明艳一些。当时王子腾本是要送王熙凤进宫的,还往南边送了信商议。只是王大太太极力反对,才换了元春。 后来与贾家定亲,也是王大太太着人来问了的。见孩子着实喜欢贾家那个小子,才这般定了下来。 只是,她没想到,她好好的女儿竟被王子腾教养成这个样子!心里将王子腾和王夫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好的是王熙凤还算是聪明,知道瞒着别人将信送到自己手里。 王大太太虽然生气王子腾和王夫人不做人,却也知道轻重缓急,忙回了信,叫人快马加鞭的送到京里。 她是长房嫡女,又是王家的宗妇,自不是鼠目寸光之人,因在信中将事情同王熙凤一一分辨了个清楚。又好好的教她,恨不得将自己一生的经验尽数教给女儿。 王家这边紧锣密鼓的回信,同样只身在江南的林府书信来去则更为频繁! 自上一次贾家接连来信,林海便有些警醒,便使人着意去打探京中的消息。 他能在这些年里替老圣人紧紧把持着江南这块肥肉,自不是庸碌之辈,不过几日,京中的情况便已尽知。 说实话,他是失望的。 他林家本也是五代列侯,只是父祖接连早逝,到了他父亲那一辈,爵位便已经到了尽头。因而,林海便只能读书科考。 好在他家自来便供着文曲星,在读书一道上便有些天赋。一路考下来,并不算费力,最终在殿试上被老圣人点为探花。 当时的殿试,老圣人问起他的父祖,已是叫他激动。更何况老圣人亲口提了他在御前行走,又遣他来江南掌管天下盐政。 这是多么大的恩遇! 都说“士为知己者死”,他也曾暗暗发誓,要替老圣人守好这江南的盐税。这些年,他在江南也算是殚精竭虑。 当然,成效也是喜人的。不然,老圣人也不能叫他这么些年一直在江南守着。 只是,他没想到,老圣人如今竟能如此的“昏庸”! 子不言父过,臣不彰君恶,但他如今对老圣人的所作所为实在不能苟同。 在他看来,当今也是一位明君。虽之前不显,但老圣人选了他,他便也兢兢业业的牧守天下。老圣人不愿放权的心,林海可以理解,也愿意替他挡着当今在江南安插人手,这已是旗帜分明的站队了。 但是,忠顺是个什么样子的,几乎满朝皆知,林海不信老圣人不知道。 可他竟还是一意孤行,将忠顺推到台前! 甄家在江南多有猖狂,甚至年年要往盐政上伸手。为着挡住甄家,他费了多大的心力便不说了,左右是为君尽忠。 但是从来国本、夺嫡都是大忌。更何况如今已有新帝在 31.姨娘 《红楼梦之迎新春》全本免费阅读 [] 已经快要初夏的天气,太阳晒得人眼前发晕。外头花叶绽放的热烈,王熙凤心中却是烦躁的紧。 迎春看似无意的一句话,却叫王熙凤在心中反复寻味至今。 这日,她抱着大姐儿在廊下看着鹦鹉打架,正昏昏欲睡的时候,便见有人来唤了平儿出去。 不过片刻,她便急匆匆的回来,手里还提着什么。王熙凤心头微微一动,便起身进了房里,果见平儿正在房里等着,正是南边的回信到了。 她把大姐儿交给平儿,叫她在外面守好,便自己打开信细看。 王家不教着女孩子念书识字,但王熙凤管家这些年,她又是极聪慧的,早已将字认了个七七八八。因也不用人来念,自己将信细细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也不叫人,自己在房里哭了一场,又怔怔地枯坐半晌,方才唤了人进来重新梳洗。 平儿守在外面,听见里面有抽泣之声传出来,心中有些着急。但王熙凤不叫,她也不敢自作主张的进去。 好容易听得里面叫了,平儿忙掀了帘子进去。见王熙凤虽满脸泪痕,却不似先前那般愁容满面的,也松了一口气,忙伺候着她梳洗。 梳洗完,平儿亲自端了茶来,“奶奶这会子可好了,可见还是太太有本事。” 王熙凤哼笑一声,暗暗打量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平儿心中一紧,也不敢再说,只更加殷勤服侍。 王熙凤本就是极聪慧的人,之前不过是被骨肉亲情迷了眼睛。这几日不顺,本就有些旁的念头的,只不好同人去说。 如今王大太太抽丝剥茧的将事情细细同她说的清楚,她自是知道该如何做。 只是以前自己不懂事,事情竟有些僵在那里,她将这些在心头略转了转,便转头去看旁边的平儿:“你觉得咱们如今该如何?” 平儿不知王熙凤是何意,只能慢慢忖度着王熙凤的心思,“太太的话说的虽也不错,只是大理上总有些站不住脚…” 她微微抬头,王熙凤面上声色不动。平儿揣摩不出王熙凤的想法,只能接着道:“到底咱们是这府里的小辈,各处都周到些总是没错的。奶奶不若辛苦些,叫二爷知道了,也念着奶奶的好!” 王熙凤细细打量着她,轻笑:“各处都周全些?” 平儿心头就是猛的一跳,只能硬着头皮点点头。 王熙凤便不再看她,低下头想了想,忽而便是一笑:“行了,我知道了,你且先下去吧。” 平儿动了动嘴角,见王熙凤没有理会她的意思,只能掀了帘子出去。 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也没有白天那样的燥热了。平儿出去被风一吹,生生打了个冷噤,才发觉身上的里衣竟已经湿透了。 她面色有些苍白的抿着嘴唇,招手叫了丰儿在门口守着,自己却回去换衣服。 她伺候王熙凤这些年,本也算是得心应手,只今日王熙凤却有些不一样了。不知南边的太太信里说了什么,竟叫王熙凤疑了自己。 平儿尚不知自己哪里错了,但她伺候王熙凤这些年,早已将她的性子摸得清楚,她方才便是在试探自己!只不知方才的话可有疏漏…… 平儿兀自在房里惊心,王熙凤却轻笑一声:枉她还以为自己聪明一世,这不,身边就有个更聪明的呢! 她自幼便与母亲分开,在京里虽也都是亲近的亲戚,但哪里能像亲生的母亲一般用心。长这么大,竟只被教着学了些管家理事的本事,却不知一点为人处世的道理! 她现在只庆幸,当时自己细细地将所思所想都写了信寄回去,不然,哪里能知道自己竟错的离谱! 可笑自己以前还嘲笑二姑娘不能辖制下人,原来自己才是那个傻子!好歹二姑娘房里没有出了这样有志气的奴才,竟比的自己这个主子竟不如她一个丫头会做人! 晚间用膳的时候,平儿已经收拾好了心情,毕恭毕敬的服侍王熙凤用膳。她早已不做这些的,如今却又捡了起来。 王熙凤扬声唤了丰儿进来,接了平儿手里的差事,“好好的,你这是做什么,好生坐着吃饭吧。” 不待平儿说话,王熙凤便招呼丰儿,“去给你平姐姐添一副碗筷。” 看着丰儿答应着去了,平儿只能谢了王熙凤体恤,斜欠着身子在脚踏上坐了。 两人默默的吃了饭,平儿才要收拾桌子,便被王熙凤叫住,“我想了想,你跟着你二爷也有不短的时间了。不若我回了老太太太太,给你开了脸正经做个姨娘吧。” 平儿被唬得一下子跪倒在地上,“奶奶,可是我哪里不好,奶奶说了,我改便是,奶奶……” 王熙凤笑着扶起她,“你想到哪里去了,以前是我不好,今儿…我也想清楚了。你是个好的,我知道你的心,只是那样没名没分的,到底是不像。而且……”她顿了顿,压低声音,“你难道竟不想叫你二爷回来不成?” 平儿立时涨红了脸,“谁要他回来……” 王熙凤在她手上一轻轻拍,“哼,你没这个想法,我却要替大姐儿想呢。我的大姐儿都开始认人了,她父亲都不知道进来看看,我可心疼呢!” 平儿悄悄看了看王熙凤,见她竟真是这样想的,不由得红了脸,咬着唇不说话了。 王熙凤看她红着脸低了头,轻轻笑了笑,便打发她回去好好收拾,承诺她这几日便挑个机会回了贾母。 平儿红着脸退下了,王熙凤到底红了眼眶。却强打起精神,唤了丰儿进来打点礼品等物。 王熙凤对着几匹颜色鲜嫩的料子,看了半晌,还是叫了人,指着叫送到平儿房里,叫她先裁了做衣裳穿。 她又另挑了贵重沉手的金银首饰,并新奇的摆件来,这是明儿要给邢夫人和迎春的礼。 她多聪慧的,只要有人点一下便知道的道理,更何况王大太太苦口婆心的与她掰开了揉碎了的讲! 她一个大房的媳妇,一直跟着二房的太太管家,算是什么道理?贾琏现在可还没袭了爵位呢,她便这样明目张胆的,可不是将邢夫人王夫人都得罪死了! 况且,哪有她一个做主子的在前面冲锋陷阵,身边的人却到处唱红脸做好人的?她知道平儿品性如此,强求不来,也不是有什么坏心,就是本能的这般做了,可就是这样才叫她心惊! 王熙凤也是知道平儿的忠心,才提了她做姨娘,若不然…… 王熙凤咬咬牙,母亲指出她的问题,她改了便是,左右如今还年轻。 她多会谋划的,将平儿提了姨娘,贾琏必得回来的,到时候平 32.侧妃 《红楼梦之迎新春》全本免费阅读 [] 这些年,当今费尽心思,虽也提了一些人上来,但到底基础薄弱,不过在下面打打下手罢了。真正举足轻重的却还是老圣人一朝的老臣。 当今年轻,意气风发,自然不愿同那些人低头。当然,他手中无钱又无人,他的低头也换不来什么。 为解困境,当今便年年都往江南派人。 盐铁乃重中之重,当今自然不会放过。只是那林海却是个不知变通的,这么些年,竟连一个人也没有插进去。 当今束手无策,又气又恼,却也暗自艳羡老圣人手中有这么多精干能臣。 再一个便是勋贵,他们由老圣人一手捧起来,自然唯老圣人马首是瞻。虽然被老圣人狠狠坑过一回,却依然愿意为老圣人冲锋陷阵。 如今他们虽退出朝堂,后辈也没有出息的。但当时,他们大多数人家可都是带兵的! 如今他们是安分守己还是枕戈待旦,谁也不知道。 至少当今是不敢掉以轻心的。 这便又是一重烦难。 如今贾赦不过一封折子,便能解当今心腹之疾,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安稳而已,张书瑾自然愿意帮着他递上去。 张家同贾家的关系当今自然知道。 当年那件事,张家也是受了无妄之灾。 当时的张老爷子不过是担了个太傅的名儿,便被老圣人清算了个彻底! 好在张家清流世家,不过是被一撸到底,回原籍去了,如今考出来做官也是一样的。 当今将折子拿在手上,却没有打开,只看着张书瑾:“贾恩侯如今可还好?” 张书瑾恭敬拱手:“姑父康健,还问起陛下身体。” 当今笑了笑:“我记着贾恩侯不是个有脑子的,这主意是你给他出的?” 张书瑾一怔,忙躬下身,“陛下明鉴,微臣同姑父并未有过多交往。姑父怜惜微臣家计艰难,虽有帮扶,却从未向微臣提及过朝堂之事。” 当今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一只手在折子上轻轻点着。张书瑾不敢起身,半晌方咬牙道:“微臣听贾将军的意思,该是林大人出的主意!” 当今一愣,“哪个林大人?” “林如海林大人。” 是他! 可知道原因? “姑父也不知道的,不过我想着林大人既然给姑父出了这样的主意,想来江南该有消息的。只是江南路途遥远,许是不几日才能有消息传来。” 当今沉吟一会儿,方打开折子细看。 “你可知贾恩侯所求为何?” 微臣不知! 当今轻笑出声,将折子递给他。 张书瑾快速扫一遍,忙合上折子,“陛下,这……” 当今摆手,“无妨,不过一介女眷,我尽知的。” 他们当时俱是老圣人指定的东宫属臣,这些也是他能做出来的。 说起来,当年的太子可真真是惊艳绝伦之人,当真担得起贤良方正之名,所见之人无不倾倒。 当时的当今真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皇子,实在算不上什么牌面上的人! 他母族不显,母妃又早逝,在宫中着实艰难。还是太子他们见他窘迫,便时时处处都带着他,将他护在身后。也是因此,他后来才能入了老圣人的眼,坐在了这里。 故而,他如今虽然是新帝,心中却并不记恨太子。 他看看面前恭敬侍立的张书瑾,心里微叹,他这般年纪,便是见过贾恩侯年轻时候的风华也该不记得了才是,自己不该问他的。 都知道贾家虽是以武起家,却个个生得好。 当今还从未见过如贾恩侯那般好看的人,家境好,长得好,那般张扬肆意的人,就如同一个小太阳一般,照亮他那段黯淡的人生。 不过,就是这样一个不值钱的消息,就想换他贾家一辈子的安稳,也太小瞧了人。不过他想要的那个宫女儿倒是可以给他,总归看着她成日在眼前晃,也是心烦! 当今拿随手起旁边的折子,“过两日再宣贾恩侯进来听旨。” 是。 外面男人们担惊受怕,却影响不到内宅。 今日府里却是热闹。 王熙凤不是个拖沓的,既已决定了,便回了贾母同邢夫人,提了平儿做姨娘。她这等贤惠,贾母自是没有不应的。 这日正是平儿的好日子,王熙凤倒也给她脸面,请了众人来贺她。正热闹的时候,门上便有人来报:“有宫中的内官来了!” 贾府多少年未曾接待过天官,心中俱是一惊。忙命开了中门迎进来,却是带了圣人的口谕,宣了贾赦贾政等人进去听旨。 众人不知何意,一时间惶惶起来。 王夫人更是激动,面色变换不定,坐都坐不住了。 迎春左右看了看,心中有些惴惴。 她想着一个可能,不由得有些灰心。 若真是那样,甚至都不用那位说话,这府中又会变成以前的样子,那她这般费尽心思又有什么用呢!只恨她一个内宅女子,走不出去,只能等待罢了。 好在不过一个时辰,贾赦他们便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人。 迎春定睛细看,隐约能认出是早早进宫的大姐姐元春,心中才微微松了一口气。便听王夫人叫了一声,便扑过去,抱着元春儿一声肉一声的哭起来。 王夫人只顾着哭,没有注意,迎春却能看见元春面上的沮丧和竭力掩饰的不忿。 贾母也没想到元春竟然被带了回来,忙转头去看贾政。贾政却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贾母心中“咯噔”一下,也顾不得许多,忙叫了众人在堂中说话。 才一进去,元春便在当中跪了,冲着贾母王夫人磕头行礼。众人忙拉起来,便听贾政道:“还请侧妃上座。” “侧妃!” 贾政这才道:“圣人仁慈,见侧妃青葱年华,不忍她在宫中虚度,亲赐婚给了安礼王爷为侧妃。”贾政朝着北面拱手,“圣人感念侧妃这些年在宫中蹉跎,念及侧妃思念亲人,特许侧妃回家待嫁。” 贾政方一说完,迎春便狠狠舒一口气,心中彻底轻松下来。却又忙收敛了神色,生怕叫旁人看见。 不过也没人注意她,都直直的看着元春,想叫她说些什么。 王夫人最是不能接受,已经大哭出声。 那安礼王爷是什么人,不过是一普通宗室,最是庸碌无能。不过是因着命好,投生在了皇家,才有了个王爷的封号,在朝堂上并无任何话语权。这样的人,有忠顺王爷在前面比着,哪里能看! 王夫人心中发急,也顾不得这是哪里,便嚎啕大哭。 贾政忙喝道:“王氏!这是侧妃的喜事,你这是做什么!” 王夫人这才反应过来,忙收了声,到底止不住眼泪,只抱着元春抽泣。 元春看一眼堂中众人,便跪下,“ 33.祸起 《红楼梦之迎新春》全本免费阅读 [] 圣人仁慈,允元春回家待嫁。但婚期已定,不过几日便要出门子的。 因迎春这些姑娘们便也停了课,无事便来陪着她说话,便是宝玉也被贾政放了回来。 他们二人一母同胞的长姐幼弟,情分自然不一般。 元春见了宝玉出落得这样好,心中也是高兴,抚着他的头便哭了一场,又问他功课。宝玉被贾政拘着好生学了这些时候,他又颇有些灵性,倒是叫元春心中欣慰。 宝玉心思却不在这上面,他如今大了些,也知道皇命难为。 只同元春说:“大姐姐莫要太过伤心。我打听了,那位安礼王爷是极好的人,”他说着便在袖中取出几页纸递给元春,“这是那位安礼王爷的诗,最是淡泊的,想来王爷也该是既通透的人才是。大姐姐去了定比在那里面要好上许多。” 元春虽也有不甘,到底在宫中这些年,不若王夫人天真。也知道宝玉这是对自己用心,便也好好收了,直道宝玉果真是长大了,又抱着哭一场。 却也慢慢收拾心情,不再想着宫中之事。 她本就不算如何适应宫中的明争暗斗,这会子静下心来细想,那位安礼王爷竟是极为适合她的。身份尊贵,又不多事,只要自己安分些,竟是能过得极为舒心! 既想通了,她便到贾政的书房拜见,要谢贾政慈心。 贾政叹气,“你能这样想便是极好的。你舅舅确实生了旁的心思,你再在宫中不过是填进去一条命罢了。你如今既已醒悟,往后便好生过日子去吧。” “还是要多谢父亲为女儿谋划。” 贾政摇头,“哪里是我的谋划呢,是你大伯心疼你。不然依你的身份,便是庶妃也难够的着呢!” 元春微怔,不过她如今极有城府,也不再面上带出来,只说要去拜谢贾赦。 贾政摆手,“你只回去吧,你大伯如今不耐烦应酬这些,你记在心里便是了。”见她应下,贾政思忖片刻,还是道:“你母亲…性子有些左,你……” 元春微微福礼,“老爷放心,我晓得的。我会好生过日子,不再惦记一些有的没的。” 贾政见她果真想通了,便微微颔首,再没了话。 元春方轻轻退出来。 元春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尤其在那样的地方走了一遭,看的更加清楚,心中早就有了决断。 这些时日妹妹们来看她,她便不再丧着脸,也是打起精神来招呼她们。 她入宫早,那时迎春都还是个奶娃娃,探春更是襁褓婴儿。他平日只知道府中有这些姑娘,如今才算是认得了。 这才发现众位姑娘皆是秀外慧中的好姑娘。不过几日,众人便亲密起来,这些年的隔阂竟也消失了,好似她从没有离开过一般。 尤其林妹妹,性子赤诚又灵巧,最是叫她喜欢。 不过元春的婚事毕竟定的急,只觉才熟悉起来,便已到了日子了。 虽是侧妃,但元春乃圣人赐婚,又是在国公府出嫁。那位安礼王爷还是热热闹闹的来接了回去。 王夫人到底心疼女儿,尽管上面有个王妃压着,还是打点了满满的六十四抬嫁妆,又悄悄添了许多好东西。 这些自然是算在公中的,但贾赦体谅她一片慈母之心,也不计较她这些小心思。 吉时已至,众人送了元春出去。宝玉还小,便由贾琏送嫁。 元春伏在贾琏的背上,透过盖头,隐约看见宝玉在旁边紧紧跟着,到底是没忍住,泪水落在贾琏的衣服上。 夏日里衣衫单薄,贾琏觉出背上洇湿一片,便轻声道:“大妹妹莫怕,咱们府里虽比不上皇家尊贵,但他若欺辱大妹妹,咱们也不是那样窝囊不敢出头的。” 元春紧了紧手臂,低低的答应一声。 敲敲打打的来到王府,元春便觉轿身一震,紧接着便看见一双极好看的手来扶自己。她慢慢将手搭了上去,跟着指引,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元春知道,这又是一条无人能帮扶的路,只能自己一人摸索着往前走。 但,这却也是家中能为自己寻得的最好的出路了,她一定好好的,才不会叫家中难做! 王夫人看着元春就那样出去了,只觉心力交瘁,难以支撑。 只是这会子,府里的宾客还在,王熙凤前儿又借着元春回来的档口,搬回了东院,一时竟无人帮衬。她也只能强打起精神招呼,好容易都送走了,王夫人才缓了一口气。 只她心中越发不甘,烦躁的挥退了房里伺候的,命叫了周瑞家的来回话。 金钏儿忙应着出去,唤了小丫头子跑腿。 周瑞家的管着车马等物,这会子也是将将忙完。 但她跟着王夫人多年,哪里不知道王夫人的性子!因便早早叫人看着,以防王夫人来唤。 果然,才交代了下去,便见王夫人院中的丫头远远地跑来了。周瑞家的忙整肃了妆容,直接便进了王夫人房中。 王夫人正在贵妃榻上阖着眼小憩,周瑞家的不敢打扰,只在一旁伺候。 金钏儿看她一眼,手上微微用力,王夫人便醒了过来。看见周瑞家的在旁边,便坐起来,挥手叫金钏儿守在外面,只留了周瑞家的在房里说话。 “叫你办的事情如何了?” “太太放心,太太吩咐了,我便叫我女婿去了南边,已经办妥了,想来不日便有消息了。” 王夫人点点头,“可经过了谁的手?” “太太吩咐过的,我只悄悄告诉了女婿,叫他亲自去的。他常南北的跑,不会有人起疑。” 王夫人点头,敢抢我儿的富贵,也要看看你自己是个什么东西,可够不够格儿…… 东院却是一片和乐。 当日王熙凤知机,借着元春回来的契机,趁着贾母王夫人被牵住心神,忙回了贾母,搬回了东院。 她性子玲珑,再没有她不能讨好的人。这些时日,就连邢夫人都待她极亲热的。将东院的管家权尽数交给她,迎春如今也是跟着她学管家。 王熙凤最是有能力的,东院事情少,她不仅将各处都处理的仅仅有条,还有时间带着大姐儿玩耍。 往常她们这些女孩子上课,王熙凤也常带着大姐儿过去看看。听了几天,迎春她们诗会的时候竟也能作上一句半句的。 众人赞叹,果然只要有心,没有什么事学不会的。拿着叫容安先生看了,容安竟是极喜欢的,说她大俗即大雅。 王熙凤也艳羡容安的才情,两人说起话来竟是极为投契的。 王熙凤揽了大半的事情过去,迎春便清闲下来。再看元春真就那样出了门子,心中还犹有一丝不真实感。听司琪念叨着“大姑娘今日要回门的,姑娘也该打扮的喜庆一些”,迎春还有些恍惚。 是的,元春是皇家上了玉碟的侧妃,不同于寻常侍妾,自然也有回门礼的。 看着元春给贾母和王夫人行过礼,脸颊红润,笑微微的叫王夫人放心。迎春方才彻底觉出这一世真的是不一样了。 大姐姐没有封妃,蓉儿媳妇和林姑父也还活着,那是不是说明,有些事情是真的可以改变的!既能改变,那她做的这些便不是没有 34.绝嗣 《红楼梦之迎新春》全本免费阅读 [] 却说,那大夫本是前朝在宫中供奉的一位太医的孙女儿,自小便跟着兄长背些汤头歌。 她祖父不是拘泥的,见她在这一道上有些天赋,便倾数教与她。她倒也争气,比她父兄学的都好。 只是如今医者一道并非上九流,男人学医尚且叫人看不上,更何况她一介女子! 因此,自婚后,她便完全放下了这些,只一心一意的相夫教子。 谁知,她娘家先是败落了,举家回了原籍,只剩她自己在京中。 然而,祸不单行,她丈夫好好的竟突然没了。她带着孩子难以生活,便出来寻个营生。 她以女子之身行医,无人信她,连混口饭吃都难。有心善的人家愿意买了她们回去的,她又不愿卖身。还是王熙凤催的急,才叫贾琏撞了上来,请了她来府里供奉。 贾琏看着她对字节的本事极为自信,且正是女子,加上王熙凤又催的急,便想着先请她回去交差。 若果像她说的那样好呢,自然无话。若不好,到时候再慢慢寻摸便是。至于她们母女二人,给一口饭吃就行了,也算贾家的阴德。 贾琏将人带了回来,王熙凤见她们干净,便请了进来说话。 哪知那女子一见王熙凤当面,便道:“奶奶可是为求子嗣?” 王熙凤不着痕迹的看一眼贾琏,“不知娘子有何见教?” “奶奶恕我直言,若照着奶奶这般下去,今生都不会再有子嗣了!” 王熙凤听她说的笃定,心头惊惶,面上都要端不住了。 然而,她到底不是一般妇人。 不过一瞬,竟缓缓放松了身子,慢慢往后面一靠。突然便展颜一笑:“娘子若有真才实学,我们家自然好生供奉,但娘子若只会故弄玄虚这一套,怕是来错了地方。” 那女子却不慌不忙,“不敢欺瞒奶奶。我若没有看错,奶奶该是才生产了不到一年。”她在王熙凤面上略略打量一眼,“奶奶生产时该尤为艰难才是。” 王熙凤这才正了神色。她当时确实惊险,只这样的事情,便是贾琏都不知道的。 她坐正了身体,“不知先生如何称呼?” “我娘家姓贺。” “原是贺先生,请坐。” 看着那女子坐了,王熙凤才问:“不知先生方才的话是何意?” 那贺先生在房中扫视一眼,王熙凤知机,便遣她们下去。才朝着贺先生点点头。贺先生却不动,只看着贾琏的方向。 贾琏急了,便要说话,王熙凤拦住他,“这是外子,贺先生只说便是。” 那贺先生却未言语,只盯着贾琏看了一会儿。见他果然急切,方才对着王熙凤道:“我望奶奶面色,该是在产育时用错了药。若不能及时祛除,恐一生都难以生育了。奶奶请了千金圣手来一探便知。” 此话一出,王熙凤同贾琏对望一眼,贾琏便要出去寻太医。王熙凤忙叫住,“二爷莫急。二爷不若求了老爷,寻了不常来咱们府里的太医来罢。” 贾琏立时便明白王熙凤的意思,只冲她点头,连话也顾不得说,便急急地去了。 王熙凤方看向那位贺先生:“先生一路过来也累了,还请先去梳洗休息。” 贺先生冲着王熙凤福了一礼,便随着丫头出去了。 贾琏心中着急,忙来贾赦书房求见。 贾赦见他毛毛躁躁的,就要喝骂,却见他面上颜色不对,又住了口。便听贾琏颤着声音将事情说了,“不知是谁要害我们,求老爷给媳妇寻个好太医罢。” 这样的事情,一听便是阴司。贾赦面色也凝重起来,命贾琏在这里等着,他自己却忙忙地出去了。 去了好半天,才带着一位不起眼的先生回来。又让贾琏将王熙凤叫出来说话。 及至王熙凤出来时,贾赦书房早已设了屏风珠帘。王熙凤便在珠帘后坐了,只将手伸出去,请那位太医在帘外把脉。 那太医双手交替把了许久,方点头,“确实不错,这药用的隐蔽,若不留心极难探出来。” 贾赦还未说话,贾琏便急道:“不知可能调理?” 那位太医手抚上短须,半晌方点头,“倒是可以调理,只是麻烦琐碎些。”说着又问,“不知奶奶这脉象是哪位太医请的,不若请来一同斟酌一二。” 那贺先生是女子,贾琏犹还犹豫。王熙凤却在后面悄悄拉他的袖子,贾琏这才将事情说了。 那太医却道无妨,左右只讨论药理,隔着屏风也是一样。贾琏这才请了那位贺先生来前面说话。 那位太医听得贺先生进来,忙起身:“不知娘子是哪位国手后代,老朽自愧不如。” 贺先生忙在屏风后福礼,“老太医说笑了。皆因我是女子,能看奶奶面色,才更容易些。老太医才是好脉息,小妇人不敢当老太医这话。” 这却是,如今大夫看病都讲究个“望闻问切”。 然男女大防甚严,只靠着切脉,总是不能那样对症。这也是为何时下女子求医问药,总是反复难愈的缘故。 那位老太医也知这个道理,便不再此处纠缠,只与她讨论起用药。末了,两人定了方子,那位老太医便朝着贾赦拱手,“府中这位供奉极为高明,赦公便依她用药便是。” 贾赦听了,交代一句,忙亲自送那位老太医出去了。 这一边王熙凤同贺先生回去,便恭敬行礼。 贺先生不受,忙躲开了。 王熙凤眼中含泪,“若不是先生高妙,我可就活不成了。先生救我一命,该受我这一礼才是。” 贺先生却道:“此乃医者本分,奶奶无需如此。” 贾琏扶着王熙凤坐下,亲自向着贺先生长揖一礼,“先生莫要推辞,先生乃我们夫妻的恩人,且受琏一拜。” 贺先生这才受了,又对王熙凤道:“奶奶还是寻了妥当的人来罢。这药若想祛除干净,须得在一年内才行,否则,时间长了,便是神仙也难救。” 王熙凤想了想,还是唤了平儿进来,“还请先生帮我看看她。” 贺先生搭了手指在平儿腕上,不一会子便放开,“如此,我再给这位也调理一番便是。” 王熙凤面色一变,“还请先生解惑。” 贺先生便道:“奶奶体内的药乃是在胎衣未完全娩出时用的。只需一次,若一年内不能祛除,便在不会好了。便是以后侥幸怀上了,也保不住!” 她看着平儿又道:“这位姑娘,虽未生育过,却也被人用过药的。同奶奶一样,若不好生调理,日后也是艰难。” 这是要绝他们这一房的嗣啊! 平儿还一头雾水,王熙凤却气的面色发白。 她记得的,自己生产大姐儿时,确实用过药的。那时自己不信别人,产房中除了自己极信任的平儿便是王夫人派来帮衬的。 平儿那时虽给了贾琏,但生育之事她却是不懂,只在产房传话打下手。剩下的产婆接生等人俱是王夫人荐来的! 王熙凤紧紧抓着手中的帕子,“还请先生开药。”说着边看平儿,“不许假手于人,你亲自去!”< 35.休弃 《红楼梦之迎新春》全本免费阅读 [] 贾政被贾赦使人匆匆叫了回来,路上已经将事情了解的清楚。 才到贾母门前,便听见里面王夫人在胡搅蛮缠,当即便掀了帘子进来。也不待同别人说话,指着王夫人便喝:“毒妇,还不住口!” 王夫人听见贾政进来,微顿了顿,偷眼看见贾政面色铁青,便又接着哭。 贾政却不愿再忍耐:“大哥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你犯口舌妒忌,便请了你兄长来一趟吧!” 王夫人见贾政这个态度,便哭着道:“我与你操持家事这些年,我竟不知我犯了什么事,你们家竟是一心只要休我!” “便是我真是哪里做错了,也该说出来叫我知道。便是去到公堂上,也该准人辩驳一句的。” 贾政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旁的我便先不说,我只问你,外甥女才来咱们家才几日!她平日最是孝顺守礼,又跟着母亲起居。她哪里得罪了你,你竟这般害她?” 王夫人自然不认,“老爷将话说清楚,我平日待外甥女如何,怎的好端端的便害她了。” 贾政怒道:“难道外甥女儿的药不是你看着配的?” 王夫人哭声一顿,“我一个内宅妇人,哪里懂得那些,怎的不是下面人阳奉阴违!这样的事情,你说与我知道,我以后注意便是,如何就要这般喊打喊杀的。” 因事涉黛玉,容安先生也在的,哪里容她糊弄过去。 闻言便道:“原来贵府竟是这样的规矩!主子的药,竟只由着下人做主,竟不叫个太医来看一眼。便是如此,那平日吃的药方,三五日间也该要添减斟酌的,竟也不叫人来看吗?” 王夫人一怔,越发嚎哭出声:“我与你生育二子一女,又给你父亲服丧三年,你如何休我!”说着便哭起“贾珠”,又喊着叫元春同宝玉来说话。 贾政被她气的面红耳赤,眼中喷火,只当着众人的面不好同她分辨。只连连跺脚,颤抖着手指着她,口中只道“家门不幸”。 贾赦却是个混的,冲着贾政冷哼一声。指着王夫人面前散落一地的证据,“既如此,便叫了元春和宝玉来,替你把这些念一念,也叫你知道的清楚明白!” 王夫人闻言一顿,便不再喊着宝玉了,只依旧伏在地上哀哀哭泣。 贾政不再看她她,便要立刻便请了王子腾来。 贾母却出言拦住了他,“政儿,她纵有千错万错,可总要为元春和宝玉的名声考虑一二。” 贾政平素便不喜王夫人,但今日才知道她竟这般可恶,哪里还愿意忍耐!只顿了一下便直接道:“这样的毒妇,叫宝玉一直跟着她,才是没了名声!” 贾母却依旧拦着,她倒不是为着王夫人,为孩子考虑也只是一方面。 她常在两房之间找平衡,若今日真休了她,那大房一家占了上风,以后她岂不是要看着大房的脸色行事!老大那个脾气…… 再者,如今王子腾势大,她到底不愿得罪的! 她只看着贾政说话,却没主意下面坐着的众人眼神慢慢变得陌生…… 王夫人虽只低着头垂泪,但听见贾母的话,也意识到如今还有回转的余地。 她也不求着贾政,却突然看向王熙凤,“凤哥儿,我平日待你如何,你竟也不帮着我说句话吗?” 王熙凤只哭,贾琏却起身,“二太太要断我们大房的子嗣,如何竟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王夫人被这话惊得眼前一黑,犹不相信。但看着王熙凤眼中的恨意,才知竟是这件事暴露了! 王熙凤恨恨的盯着她:“二太太,我向来把你看作亲姑母,事事孝顺,你如何竟这般害我?” 王夫人被王熙凤盯着,只觉浑身都麻木了。她张张嘴,半晌方讷讷的想要解释,“凤哥儿,我……” 王熙凤却扭头:“二太太这样的好,我却是消受不起!” 王夫人看一眼堂中的众人,见所有人俱是愤怒的盯着她。王夫人后退一步,知道是再没人能帮她了。 忽的站起身看着王熙凤便嘲:“那又如何,你生不了,平儿也生不了,无子绝后,还有我这样一个姑母!咱们一个门里出来的,他们今日休了我,难道你竟能有什么好下场不成!” 王熙凤气的浑身都在抖,贾琏忙按住她:“那又如何,你是你,凤哥儿是凤哥儿。便是真治不好,到时候过了孩子在她膝下,她一样是正房奶奶,却是不用二太太操心了。” 王夫人冷笑,“既如此,也要她不妒才行!” 贾琏还要再说,贾赦喝到,“还与她废什么话,直接请了王子腾来。” 王夫人却傲然:“我有宝玉,我的元春可是王妃,你们敢!” 贾政见她如今竟还口口声声拿着孩子做挡箭牌,再坐不住,上去便是一巴掌,“你如今还有何脸面提他们!” 贾母在上首坐着,正要说什么,却见门口躁动。她心中烦躁,便没有好声气:“都是在府里伺候老了的,如何就没有半点规矩!” 就见鸳鸯战战兢兢的进来,看一眼王夫人,方小声回:“才去王家的人回来了,说是……”她再看一眼贾赦,咽了咽口水,“说是王家二老爷才升了,明日要在府中宴客,若有事明日再说也不迟!” 她回完话,便跪在地上,不敢发出一丝儿声音。 堂中里静悄悄的,半晌,贾母叹气:“既是亲家老爷的好日子,不若……” 她正要借此息事宁人,便被贾政打断,“母亲放心,儿子明儿亲自去请了王家的人来,必不会搅了王家的喜事!” 贾母一顿,她想说大家同气连枝的,王家如今正是盛时,实在不必将事情闹僵。但看着下面的众人,竟是没人愿意说话。 许久,贾赦才道:“母亲莫忘了,外甥女可是母亲三番四次写信才接了来的。她规矩守礼,从来都是跟着母亲起居,对待王氏也一向尊敬,都遭此毒手!母亲向来最疼爱大妹妹,如何竟不能一般的疼爱外甥女儿?” 贾母气急,“我如何便不疼爱玉儿了,老大,你……” 她想要解释,贾赦却不愿听,直接道:“王子腾简在帝心,妹婿也是朝中肱股,母亲还是想想吧!” 贾母语塞,半晌落泪,长叹一声,“罢了,我如今老了,管不了你们了。竟都随你们吧……” 过了两日,王子腾便来了。 他如今升了九省统制,却并不倨傲。见了贾政,便拱手笑道:“前日客人多,怠慢存周了。今日我便来了,咱们好生说话。” 贾政勉强摆出个笑模样,“内兄多礼了,里面请。” 说着便径直引他道后面来。 王子腾觉出不对,但这几日王家人来人往的,的确忙的紧,确实不知发生了何事。因便试探着问:“不知可是我妹子出了什么事?或是凤哥儿?” 贾政木着个脸,只道:“内兄且跟我来。” 王子腾无法,只能同他到贾母院中。 知道他今日要来,贾赦带着大房一众人等早已在贾母正堂等着了。姑娘们跟着李纨避开了,便只用了一张屏风隔开男女。 王子腾见了这样的阵仗,便知定是出事了,只不知 36.高升 《红楼梦之迎新春》全本免费阅读 [] 贾政要休了王夫人,王子腾自然不能答应。 时下娶妻说亲,谁不看姑娘家的门风,王家不是小门小户,族中女子不知繁几。今日他若真领了王夫人回去,在族中,脊梁骨都要被戳烂的! 便是这些都不说,王子腾也是有闺女的人,哪里能不为自己的孩子打算! 他看一眼堂中众人,也知贾政贾赦已经打定了主意,再说不通的。扭头看一眼王夫人,便转身向着上面一直未说话的贾母行礼。 “老太太,我妹子做了这样的事情,自然不容我们辩驳,我们也不敢说贵府这样的决定就不对。只是,老太太历练老成,总不能意气用事,也该为孩子考虑着些。” “宝玉虽还小,但由老太太看顾,我再没有不放心的,只是……” “老太太,不是我推阻。只是元春进了安礼王府,这才几日。不说站稳脚跟,便是人事都不一定熟悉的。娘家便出了这样的事情,还是她亲生母亲,可叫她如何自处!” 王子腾唏嘘一番,“咱们元春只是侧妃,上面还有个王妃压着,哪里是那样好相与的呢!我并不敢说我妹子就没有错,只求老太太看在元春的份上,咱们不若悄悄的将事情掩住了,不要再影响到孩子的前程才好!” 这话正说在贾母心坎上,她当即便老泪纵横,“我如何不是这样说的呢,只是……” 不待贾母说完,贾赦便冷哼一声,“咱们想着孩子,王氏这个做母亲的行事时如何便不想想孩子!” 王子腾最是个“打蛇随棍上”的,忙道:“老太太,且请放心。只要不休妻,贵府如何处置,我们王家再不置喙的。” 说着又向贾赦行礼:“恩侯,是我没教好妹子。她做的那些事情,皆由我去平,损失也由我王家承担,必不会沾染上贵府一分一毫,还请恩侯宽恕则个。” 贾赦将头撇过一边不说话了。 这便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当时元春进宫,虽是王子腾同王夫人牵头主导,但他们这些人也都点头了的。 元春在宫中蹉跎这些年,他们皆对元春有愧。如今好容易熬得出来了,又有了姻缘,哪里会因着这些事情再影响了她。 只贾赦心中却咽不下这口气! 王子腾多机灵的,知道这是有了转机,又向着贾政一拱手,“存周!” 贾政无奈,只能僵硬着道:“内兄一片慈心,为着孩子,我们再无话说。只是,王氏却是不能在管家理事了。” 王子腾忙道:“这是自然,贵府的内事,自然有老太太同存周决定。一切皆由贵府安排,我们再无异议的。” 贾政长叹一声,这便是默认了。 王子腾忙道:“既如此,我便先去处理外面的事情。” 贾赦却开口拦了住了他。 王子腾回头看向贾赦,“不知恩侯还有何事?” 贾赦拉着脸,“你妹子胆子这般大,我看你的野心也不小!” 王子腾立即便反应过来贾赦说的是南边的祭田,忙道:“外面的事情要紧,我自是先去抹平了。至于南边的事情,咱们两家的祭田连着的那一块,我们家可以让出十垧地出来,算作赔罪,如何?” 贾赦哼了一声,没说话。 王子腾咬咬牙,“在加上东北的几个庄子,可行?” 贾赦见王子腾面上都要挂不住了,方不情不愿的应了。又将手中几张单子递给他,“这是我们公中的东西,王二老爷且帮我们找找看。想来,便是不在你妹子的私库,你们王家许是也能找到一些。” 王子腾将这些接在手中,面上青一阵红一阵。心中恨极,只可惜如今被人抓住了把柄,只能接下。 只留下一句:“过几日便给你送来。” 再待不住,胡乱拱拱手,便出去了。 这下堂中便只剩下贾家人了,知道事情已成定局,王夫人委顿在地,只等着贾政发话。 贾政不愿看她,只朝着上首的贾母行礼,“老太太,王氏罪大恶极,不能再叫她管家理事。儿子不孝,后宅之事,还需老太太多多费心。” 贾母看一眼王夫人,便道:“我老了,只能帮你看着,你家中的事情便交给凤哥儿同珠儿媳妇看着吧。凤哥儿跟着王氏学了这么久,我见着方方面面都是周到的,也该自己上手试试了。” 然而,贾母说完,王熙凤却只坐在邢夫人身后,没有说话。 王熙凤如今可不是以前了,也不掐尖要强的了,哪里愿意沾手。她好不容易才搬回去大房,怎么还会做这些吃不讨好的事情。 二房如今这个样子,管的不好,落得满府埋怨。尽心管得好了,在王夫人和李纨那里更是讨不得好,且之前做的那些便又前功尽弃了。 再者说,李纨以前也是管家理事的。只是现在寡居,不好抛头露面。可如今王夫人不能理事,正该她出头的时候。王熙凤若横插一缸子,岂不正是招人恨去了! 因她只把头一低,却不应声。 贾琏原还怕王熙凤之前的话是哄他玩的,这会子只看王熙凤如何做。 半晌不见她说话,贾琏心中便是一定,因起身朝着贾母行礼:“老太太忘了,凤哥儿如今伤了身子,正是要调理的时候。大夫嘱咐了的,不叫她劳累。” 邢夫人不是个蠢的,见贾琏说话了,自然愿意做这个人情。 亦笑着起身:“老太太见谅。琏儿不会说话,却是事实。便是我们那边的事情,我也嘱咐了,叫迎儿多揽着些,可不能再累着了她。” 贾琏看了看贾母的面色,忙再行一礼,恭声道:“老太太莫同孙儿一般见识,孙儿也是担心凤哥儿身体。” 贾母闻言便叹:“我竟是糊涂了。” 她沉吟一番,方道:“既如此,便叫三丫头跟着珠儿媳妇学着,把内院的事情拿起来吧。我在旁边看着些,不叫走了大辙子便是。” 邢夫人一笑,便不再说话了。 贾母又看着贾政道:“既然王氏犯错,便在佛堂思过吧,不用再出来了。” 贾政忙应了。 贾赦便起身,“既如此,我们那边还熬着药的,这便回去了。” 说完便带着贾琏,邢夫人等一干人等又浩浩荡荡的回去了。 贾母拿他没办法,只能挥挥手,道是乏了,叫人都退下去了。 却说王子腾再是表现的谦卑,如今怎的也算得上是一方封疆大吏了,哪里受得这样的气! 只因着王夫人叫人查了个底朝天,只能忍气帮她抹平。 好容易忍着贾赦的冷嘲热讽还得陪着笑脸,才将她留下,却又被贾赦狮子大开口,要了这许多东西。 王子腾心中憋闷,忍着气回到王家,便摔了杯子。 贾恩侯欺人太甚! 他们贾府的东西又如何,难道竟是长在他们家不成?谁家的东西不是相互往来流通的,怎么偏他贾家的金贵! 可王子腾不得不接下来,心中怨怪王夫人做事不谨慎,叫贾恩侯抓住了把柄。 如今,自己不仅得将所有的东西还回去,还要倒贴上许多!王子腾什么时候做过这样赔本的买卖! 37.好风凭借力 《红楼梦之迎新春》全本免费阅读 薛家娘儿们才到了王家,便直接被迎到王子腾的书房。 原来,宝钗入宫之事,本来各处都已打点好了的。不想,今日竟突然接到一封信,竟是当时薛蟠打架之事,又被人翻出来。 王子腾看罢,大发雷霆,立时叫人去薛家寻了人过来说话。 那件事过去都快一年了,谁能想到那家人还要纠缠。几人懵懵的见了王子腾,才知那冯家竟又告了状。 原来金陵之前的堂官任满调走了,才来了新的堂官,那家人便又来告。 只说薛家势大,打了人便不管不顾地上京去了。金陵城中官员畏惧他家权势,不敢多管。 如今只求青天大老爷,还他们一个公道。 那堂官初到金陵,本要做些事情好彰显威名的,便接了状纸,宣了那家人来审。 听他们说的条理分明,分明就是苦主。便要着人去拿薛家,却被师爷暗暗挡下,偷着比了个手势。 那官员看见,要发令的手就顿了顿,便顺着休了堂。 回到后面,那师爷才将薛家同王家的关系说与他听,“听说王老大人才升了,如今薛家的女公子正在王老大人家住着。且不管这冯家说的是真是假,大人不若先问问王大人的意思,才好办事呀。” 原来这位官员正巧是王家的门人,这次上任也是走了王家的路子。 听见这里面竟牵扯到王子腾,当即便修书一封,将事情细细说了,快马送到京中。 王子腾收到信,却是生气,如何这样一件小事,竟反反复复的提起,迟迟结不了案。 如今正是宝钗要入宫的档口,哪里能叫薛家出些什么事情呢! 因便唤了薛蟠过来细问。 薛蟠是个性烈如火的,但在王子腾面前却不敢犯浑。只能老老实实的将当时的情景一一说与王子腾听。 王子腾再三问询,俱是一般的说辞。 他在官场待老了的,哪里不知这是有人拿着那家人当枪使。只不知是针对薛家还是针对他王子腾! 当即便回信,叫那官员细细查问,看看这后面都是有谁指使。 那官员确实是有些能力的,接到王子腾的信,便真就认真将这案子当做一件大事来办。 那冯家家主都死绝了的,只有一些经年的下人。被那官员一吓,还不待用刑,便竹筒倒豆子一般,全都招了个明白。 原来那冯家的公子,自幼便同常人不同。虽是个男子,却不爱红妆,只愿意在南风馆厮混。 他年少不知节制,不过十八九岁,便已染了病。 他家中虽有些余财,但那样的病,如何就能治得好! 因这些年,寻了无数大夫,吃了多少偏方,都未有成效,反而将身子愈发糟蹋垮了。 这便是为何柳湘莲那日见到时,他那般羸弱。 这冯公子读书不成,又染了病,自知命不久矣,方觉出自己不孝。 不知他如何想的,竟决意要娶一房妻室,传宗接代,上慰祖宗。 只是他这样的人,稍微知些根底的,又有哪个敢嫁给他。且他又是个挑剔的,还想着要寻个绝色的。 正这时候,就见了要卖女儿的拐子。 那冯渊无意间看见了香菱,爱她生的不俗,又觉得她这般无父无母的丫头,自是随他摆弄,才执意要买她回去。 本来顺顺利利的事情,只没想到那拐子竟不做人,一个丫头卖两家。 他抢不过薛家,回去又急又气,便就那样去了。 他家中再无旁人,只一些经年的老仆,安葬了他,便瓜分了他家中所有财物。 只是他这些年没个营生,又不是个精打细算的。且为着他的病,求方问药的不知花用了多少,家中哪里还有余财。 正在这时,便有人找来,愿意给他们一笔银子,只要他们去告薛家打死了人。若是真告倒了薛家,还另有银钱。 那些下人见有钱拿,自然没有二话,这才诬告薛家打死了人。 那官员听了,暂不理会他们说的那人,只问,“既如此,薛家早已去了京里,如今都有一年了,你们因何又要来告?” 原来他们得了那样一大笔银钱,倒也不急着找旁的营生。就这样花用了一年,已经所剩无几了,才想着去外面做活。 只是他们所为,在城中也算出名。家中请得起下人的人家,哪里会用他们。 正愁时,又有一男子找到他们,言说叫他们再去告。 只要叫薛家脱不开这污名,到时候自然安排他们营生,众人这才又来告。 那官员再问是何人,他们便不知道了,只说是个极眼生的男人,听着也不像南边的口音。 及至这时,薛家的污名算是洗清了,只要再查问那指使之人便是了。 那官员叫他们画了押,将他们收监。 另把事情细细的写了信,寄到京里。至于还要不要往下查,端看王子腾的意思。 王子腾气急,拿了信便进了他夫人的院子。 他夫人细细看了信,便拧眉:“这大妹妹也太过……” 王子腾将手重重拍在桌子上,“你也看出来是她,这般拙劣的手段,竟也学着旁人在外面任性妄为!” 王子腾夫人用帕子掩掩嘴角,你那大妹妹向来是个又蠢又毒的,你竟是如今才知道吗? 但她面上却端着一副担心的样子,“那这样的事情,总要解决,大妹妹那边……” 王子腾霍的起身,“你明儿便去一趟,就说我的话,她若还不安分,以后便再不管她了。” 王子腾夫人忙应了,紧着送他出去。 王子腾如今对宝钗寄予厚望,自然不会叫她身上有任何污点。 便去信金陵,以诬告的罪名,将那家下人全部收监。又放出消息,要找那指使之人。 众人这才知道,薛家虽看着像是没落了,但薛家的女公子却是要有大造化的。 金陵的几家大户,心中也有些后悔,忙打点了最上等的礼送到京里。就是薛家二房手里的生意,竟也红火不少。 当然这是后话,便暂且不提。 只是这一南一北,路途遥远,来回的耽误不少功夫。 这会子,奔着伴读去的姑娘都已经被选出来,到宫中学规矩去了。而宝钗因着薛蟠之事,背着污名,自然没有去成。 如今便是再清白,也无济于事了。 薛宝钗暗自懊恼,王子腾却叫了她来说话:“陪着公主读书,本是极好的机会,与你也有极大的受益。若是得了哪位主子青眼,以后便有说不完的好处。只是如今却不成了。” “然,你性情沉稳又聪慧,我对你极看好的,你如今年龄也合适。你若是愿意,便同你元春表姐一般,先从女史做起,慢慢寻找机会。” 宝钗还未说话,薛太太便急了,“女史,那不就是伺候人的吗?” 王子腾夫人忙拉住她:“妹妹这是哪里的话!在天家面前,咱们谁不是奴才呢?只是这奴才同奴才却是不一样,叫那里的人看得见的 38.洗牌 《红楼梦之迎新春》全本免费阅读 随着王夫人被关进小佛堂,贾府后院彻底大洗牌。府里的奴才们平日明争暗斗的,如今自也有一番重整! 府中的奴才向来厉害,便是稍弱一些的主子们尚且不被他们放在眼中,更何况如今这般形势呢。 不过王夫人是主子,占着身份上的便宜,只要不出佛堂,倒也无事。但是平日仗着她的势在府中拿大的那些人却是遭了殃。 不过几日,便被挤兑的在府中站不住脚了。 尤其是周瑞家的,她是王夫人陪房,平日又不是个会与人为善的。如今别说是差事了,便是她那小院如今都住不得了,举家搬到了后面的庑房同人挤着! 她自己平日做事张扬,如今没了靠山,也怕被人拿住了再出事,因平日只缩在房中不敢出来。 如今二房的家事皆由李纨带着探春总理。 李纨是个菩萨,惯是温和的,下面的人便不很怕她。 但探春却是厉害的。 那些人原看看她一个姑娘,欺她脸皮薄。却被她抓住要害,狠狠整治了一顿。这才知道她的厉害。 贾母本还不放心的,见探春三下五除二的便收服了下面,心中暗暗点头。于是便直接将事情全部交由探春主理,李纨竟成了个副手。 然而,这府里的奴才向来是“一颗体面心,两只富贵眼”①。 二房如今势弱,他们自然便起了旁的心思。便是出了个强势的探春,但她一个姑娘,不过是仗着贾母罢了。不过几年,总要出门子的,又能顶什么事呢。 且探春不是个爱面子铺张的,一上任便雷厉风行的裁了许多不必要的支出。众人没了油水,越发不愿在二房了。 他们好似才突然惊觉大房才该是袭爵人,便一个个又争相来大房奉承。 他们原还有些怵王熙凤这个奶奶,只叫人暗暗打探。但见了王熙凤如今只在房中将养,轻易不管事。只迎春一个姑娘管着大房大小事情,竟是没了顾忌。 府里谁不知道,二姑娘从来便是个面团儿一样的性子,便是自己房中的奶娘都弹压不住的。 如今在这边管家,他们虽不常过来,但府中盘根错节。谁不知道,二姑娘一向便是个宽厚的,因越发往大房来的勤了。 迎春将这些看在眼里,却不动声色,只按部就班的做她的事情。 众人见了,越发在心里活动开了。 就有胆大的拿了东西来寻邢夫人和迎春身边的人说话。 迎春并不拘着身边的人,但她们哪里能不知道好歹。因若有时间便见见,也不应承她们什么。她们说,司棋她们便听着,末了便好生送出去。 便是他们那些人想要来同迎春请安,迎春也偶尔见见,笑眯眯的应付了过去。 她们摸不准迎春的意思,有那自觉有些身份的便来试探:“如今这边主子多了,若有做不过来的,姑娘喊一声,我们便来搭把手。” 绣橘她们便笑:“大娘这是说的哪里的话。咱们府里这么些人呢。大娘身上有着差事,我们哪里好意思麻烦大娘呢。随便找个闲人也就是了。” 不过平常一句话。但他们心中有旁的心思的,便盘算开了。只以为迎春不愿同三姑娘她们撕破脸,才不好应承他们的。 因身上的差事便开始懈怠,便是探春使人来问,竟还嫌着事情多了。 探春如何不知道她们的心思,便狠狠的裁了许多人。只留了一些老实的,重新安排了,剩下的便都换了。 这些人要得便是这个结果,倒是顺利的接受了。因又往大房这边寻差事。 但几日过去了,总是没个结果。这些人便有些急了,更加走动的频繁了,便是早已在家养老的王嬷嬷家都门庭若市。 王嬷嬷早得了迎春的话的,自不敢应承他们什么。 她儿子玉柱儿因着迎春的缘故,早被安排了极好的差事,也没什么放不下的,自是悠闲。 只是找她的人多了,她心中也不免有些想法,便来迎春这里说话。 迎春给她让了坐,她便将事情说了。末了便道:“老婆子愚钝,不知姑娘是如何想的。只担心这些人如今没了差事,姑娘又不理会他们,只怕到时候再叫姑娘难做。” 迎春安抚她,“妈妈放心便是,我心中有数。妈妈若不耐烦应酬她们,便闭门谢客也使得的。” “我前儿托我那兄弟的办差事如何了?”看着王嬷嬷应了,迎春便又问。 王嬷嬷便笑:“姑娘想要什么,便叫他给姑娘寻来便是,何苦那般费事!” “我却不是要什么,只叫他好生记了给我,我到时候要用的。” 王嬷嬷忙点头,“我看着他的,必不叫他偷懒。只是……”王嬷嬷看一眼迎春,还是道,“外头的事情本不是姑娘该打听的,姑娘……” 迎春自然知道她担心什么,便笑着给她宽心,“妈妈不用担心,我叫他打听那些却是有用,不会生了旁的心思。” 王嬷嬷见迎春清明,这才罢了。 府中这么乱哄哄的,迎春心中却是自有章程,只要等个合适的时机。 她不着急,王熙凤看着这样却是坐不住,便来寻邢夫人说话。 邢夫人哪里不知王熙凤的担心,却还是安抚她:“迎儿少年意气,敢想敢干是好事。我知你同她好,忧心她办差了。” “只是你总是这样拘着她,许是将孩子养的呆板了。她既有心思,便叫她去做。再不济还有我们呢,在后面看着便是。左右咱们府里这些二层主子们也太过了些,也该叫他们有个惧怕。” “好孩子,你便好好养着便是,我看着她的。” 王熙凤无法,只能又揣着心思回去。 如今平儿做了姨娘,早就自己在后面住着了。王熙凤念着她的好,只叫她每日煎药调理身子便是,倒是从不难为她。 平儿也知道王熙凤的性子,轻易也不往前面来。 因如今夫妻二人同榻而卧,也不叫人伺候,只细细的说话。王熙凤便将白日邢夫人的话说与贾琏听。 “二妹妹倒是个有福气的,得太太这般掏心掏肺的看待,便是亲生的也不差什么了。” 贾琏便笑:“你说太太疼二妹妹,我却看着太太更疼你一些呢。” 见王熙凤不解,贾琏便道:“你想啊,到时候二妹妹失了手,弹压不住下边的奴才。我看太太如今是不耐烦管这些的,岂不正是你的机会!” 王熙凤嗔他一眼:“人家替你妹子提心吊胆的,你倒看笑话。” 贾琏道:“我看什么笑话,左右你们如今好的跟一个人似的,你还能看着她难做不成!我只不说罢了,你当我什么不知道?” 王熙凤轻哼一声:“哪有你这般泼人冷水的!左一个办不好,右一个失了手。二妹妹难道竟是个拙的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