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夫君他掉马了》 1. 第一章 [] 天喜五年冬,十一月十九。 临近年关,天气愈发寒冷。 沁心殿中一片死寂,榻上倚着一人,一袭素衣,盖着单薄的金丝被,抵抗不住半分寒冷。 忽有异响,一人推门而入,在寂静的殿中格外突兀,沈卿云慌乱睁眼看向来人,一双杏眼含着泪,要落不落。 眼见着是贴身侍女向烛掀帘而入,她有些失望地垂下头,“知念还未回来吗?” “小姐切莫着急,少将军心系百姓,吉人自有天相。” 向烛从小候在沈云卿身边,一路跟着沈卿云从侯门娇小姐到太子妃,再到现如今的后宫之主。 其中酸楚只有她一人知晓。 人人都道皇后娘娘独得恩宠,只有向烛知道这些不过是假象,自打陛下登基,便未曾给过自家小姐温情,特别是老爷去世后连个好脸色都不愿给了。 而沈卿云终日半是囚禁般呆在这偏远的殿中,对那些流言无可奈何。 向烛自是为主子抱不平,执拗地不愿唤她娘娘,私下独处时依旧称小姐。 沈卿云早就对段清淮心灰意冷,只要不被其他宫人听闻惹出事端,其余便随她去了。 “咳咳...”沈卿云没忍住低低咳了起来,难受地眼尾泛红。 向烛慌忙上前两步,为她轻拍着背,略带哽咽地安抚道:“小姐当将身子放在第一位,若是染了风寒少将军心中怕是也不好受。” 宫人都是踩一捧一的主,再加上陛下有意使绊,内务府甚至连分配的炭火都是下等的。 殿中泛着丝丝寒意,向烛又拿了一床鹅毛被来。 向烛心中忍不住发酸,想当初沈卿云乃是丞相嫡女,自幼千娇万宠。天凉下来,闺房内便日日烧着炭火宛若阳春三月。身子骨在娇养下一直不错。 谁能料到会沦落到这般地步。 殿中甚至找不出手炉,连丞相府的下人房都比不上。 这几年熬下来境况愈发不好,沈卿云也被冻出了一身的病,再加上近日兄长出事,忧思成疾,病的愈发严重。御医似是得了什么吩咐总是草草了事。 今年冬天来势汹汹,这还方入冬便这般寒冷,傲雪凌霜又该如何熬? 向烛能想到,沈卿云又怎可能想不到呢。 一对柳叶眉紧蹙,忍不住又咳了几声。 那年肖想丞相之女的人很多,先皇帝有意让她在大皇子和九皇子两个皇子间选一个。 大皇子光风霁月母亲地位颇高是皇位最有可能的人选,而九皇子空有一副俊美皮囊体弱多病出身低微多半与皇位无缘。 那时沈卿云被宠坏了,事事都要争最佳,锋芒毕露,自然是选了大皇子。 事实证明,她的眼光没错,在丞相府的加持下,大皇子段清淮果然登上了帝位。 只是沈卿云从未想到会沦落到这般地步。 身体每况愈下,她自知时日不多,现下最忧心的除了兄长便是自幼跟在自己身边的向烛和知念了。 这二人自幼便跟着,对沈卿云忠心耿耿,先前她们都是丞相府一等一的侍从,丞相府对奴婢向来不薄,更遑论是她的贴身婢女了,现如今却要被苛扣俸禄。 沈卿云忍不住落下两行清泪,心头肿胀,她忍不住咳出血来,本就白得无半分血色的脸更加病态。 向烛慌忙为她拍背,“奴婢这便去寻太医。”说罢便抬脚要走。 沈卿云拉着她的衣角拦住了,“向烛,算了吧。” 如今她卧在床榻上,身子骨愈发羸弱,与其浪费钱财维系,不如花些银子为向烛和知念二人疏通一二,让她二人以后处境稍稍好些。 年迈的祖母与父母相继去世,现如今沈卿云最放不下的便是已是少将军的兄长了。 只是兄长最近受诬陷,沈卿云让知念拿着白玉手镯去打探消息。 那白玉手镯还是出嫁时祖母赠与她的,祖母最是疼爱她,送的自然是上等的,白玉晶莹剔透,成色极佳。 不到这般万不得已,沈卿云也不会拿出来。 只是这深宫像是个深渊,无论什么金银珠宝投进去了便没了踪影。 只盼着这价值连城的手镯能让兄长的处境好些。 沈卿云只说了那一句话,向烛便什么都懂了,霎时落下两行清泪,“小姐和公子都是至仁至善之人,断然不会有事的。” 闻言沈卿云勉强挤出一个笑,“但愿如此。” 主仆二人正相互安慰之时,殿外有异响从,有一人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 来人正是先前派去的知念。 知念扑通一声跪倒在沈卿云身前,还未说话便先抽泣了起来。 沈卿云心下一凉,知道兄长此次凶多吉少,却还是抱着一丝希望,怔怔地颤声问:“如何?” 知念眼含热泪摇了摇头,“回小姐,奴婢只听那宫人说,少将军通敌叛国满门抄斩,念及皇后娘娘夫妻之情死罪能免活罪难逃。”她一边抽泣一边道,“奴婢没用,未曾为小姐分忧,还被那宫人夺走了玉镯,请小姐责罚。” 沈卿云缓缓摇了摇头,“跟着我,你们受苦了。” 知念是她的贴身婢女,若不是段清淮有意,谁敢如此? 只是沈家满门忠烈,父亲为国为民鞠躬至死,兄长兵战沙场,怎到如今落了个通敌叛国的罪名? 思及此,沈卿云心头一痛,忍不住吐出一口血来。 向烛、知念二人连忙上前为她轻拍背。 沈卿云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眼神坚定了不少,“阿兄心系百姓绝不会做出此事,本宫要去找皇上。” 说罢起身便向殿外走去。 沈卿云自幼虽受娇宠,礼教却也是数一数二的,段清淮禁她在沁心殿中对她种种苛待,但她从未与父兄抱怨,因为她知晓自己还是丞相之女,不欲父兄与圣上有异。 她忍耐恪守礼教,可为何沈府竟沦落至此? 沈卿云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素衣,她第一次这般不顾礼数地大跑,跑向御书房。 她仿佛看见祖母笑眯眯地朝她招手温声喊她“囡囡”,父亲是她心中最坚不可摧的男人却在她出嫁时偷偷抹眼泪,母亲拿着厚厚的白狐裘看着她闹,兄长宠她每日学堂归来总会给她带些小零嘴。 父亲乐善好施常在慈幼局教习功课,祖母仁厚和母亲常年施粥,她还记得那年兄长侧翻上马誓要保家卫国。 如今怎会沦落至此。 御书房内段清淮正批着奏折,小太监候在一侧研磨不敢多言。 一个时辰之前,有宫人上前禀报那位久居沁心殿的皇后娘娘一袭单衣跪在殿外求见陛下。 段清淮目光淡然,甚至没分出一丝余光,只说让她等着。 小太监跟了段清淮许久,自然知晓这位皇后娘娘真正的处境,此刻眼观鼻鼻观心,静静等着段清淮下文。 殿外朔风冷冽,沈卿云已经跪了一个时辰此刻唇色发白,但是脊背依旧挺直。 伴在身侧的向烛和知念早早被她打发走了。 不知跪了多久,膝盖早已变得麻木,似是着了风寒,头痛欲裂。 “吱呀--”一声,御书房门打开,身着明黄色龙袍的段清淮身形挺拔,他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不怒自威,走出来时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绕了过去。 沈卿云许久没见到他了。 那年灯花节,长街人头攒动,段清淮不当心与她撞了个满怀,隔天拿着亲手做的兔儿灯笼登门赔礼道歉。 段清淮那时还没有这般威严,只有眼睛和 2. 第二章 [] 一只芊芊玉手接住空中飘然舞落的雪花,雪花落入手中转瞬融化。 沈卿云立于雪间,藕粉色的罗裙衬得她格外娇俏。 “小姐,窗外风大,当心着了风寒。”向烛连忙上前为沈卿云披上白狐裘。 约莫半月前,沈卿云自闺阁中醒来,意外发觉自己同话本里那般有了重活一次的机会。 沈卿云自认无愧于段清淮,却因所托非人连累沈府满门。 那些年她一心礼家做那人的贤内助,却忽视了他眼中的野心。 沈卿云眸色沉了沉,这一世她定要让那对忘恩负义的男女付出代价。 她拢了拢白狐裘,勾起一丝浅笑温声跟向烛道:“近日天气愈发寒冷了,府上购炭出账颇多,便让那位省着些用吧。” 向烛跟了沈卿云许久怎会不了解其中的深层含义,她最是护主并未多问,只道:“夫人那边怕是不好交代。” 母亲心善,沈入画在府上一切用度皆比得上别府的小姐,从未有所吝啬,还好心肠要送她去家中私塾里读书。 只可惜是个不懂感恩的。 沈卿云嘴角仍旧噙着笑,“母亲那边有我,不必多言。” 向烛自是知晓自家小姐自幼被沈老夫人护着,在府上众星捧月,道了声是,“那奴婢现在就去办。” 沈云卿看着向烛的背影,顿了顿,抬步走向祖母房中。 外面天寒地冻,屋里烧了火墙,四角还放了幽香袅袅的金火盆,宛若阳春三月。 沈老夫人半眯着眼歪靠在红木罗汉床上,任由丫鬟为自己捏脚捶腿。 沈卿云方才进门便有丫头上前接过她身上的白狐裘,还为她递上了金手炉。 还未进里屋便有婆子迎上来为她掀帘,“老夫人方才念到姑娘,姑娘这就来了。” 沈老夫人见她来了喜上眉梢笑着朝她招手。 沈卿云浅笑盈盈,“祖母又念叨卿卿什么呢?” 沈老夫人笑着将她搂入怀中,嗔怪道:“念叨着你什么时候来看我这老太婆呢。” 瞥见她眼下一片乌青,沈老夫人忧心道:“昨夜又梦魇了?” 自打半月前起,沈卿云就常梦见上一世,时常半夜惊醒,想了多少安神的法子都没用。 她倒是愈发珍惜当下,只是记忆中沁心殿的寒冷被她记进了骨髓,近日愈发怕冷了。 沈老夫人不知晓她是梦见了那可怕的一生,只当她碰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皱眉道:“这天煞的梦魇。”言罢又摸了摸头,“明日你同你母亲一同前去梵音寺祈福,顺便去去晦气。” 沈卿云点头称是。 沈老夫人嘱咐完似是忽地想起来了什么,语气略微沉重下来,“你也到了议亲的年纪,陛下有意让你大皇子和九皇子间择婿,你有什么想法?” 沈卿云往祖母怀里钻,笑言:“祖母中意哪个?” 闻言,沈老夫人语气没那么沉重了,“祖母哪里放心让你去人家?原先与你父亲商议招人在家,只是圣命难违,如今祖母只盼着你能择个自己中意的。” 上一世他们也是这样,只要她喜欢便好,怕是她说不嫁父亲都要给她想法子。 只是这一世她再也不想掺入帝位之争了。 沈卿云嗔笑道:“听闻九皇子星眉剑目、貌若潘安,自是只有他才配得上孙女。” 沈老夫人被她逗乐了,手指轻点她的额头,“你这鬼灵精的,祖母到时倒要看看他与你是否相配。” 眼见到了饭点,婆子来上了几道菜。 沈卿云撒娇道,“祖母,我先吃白斩鸡。” 白斩鸡做法不算复杂,只是期间需要人不断翻动鸡身,以免煮烂或糊底。 其肉质鲜嫩滑口,肥嫩鲜美,是她最爱吃的菜。 沈老夫人自然是让人备了的,不用她吩咐,便有丫鬟掀帘出去。 思及方才婆子凑上前说的话,沈老夫人犹疑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方才你让管事的削了那丫头的炭火?” 沈卿云没有半分犹豫地应了声,“是孙女。” 沈老夫人赞许地点了点头,“做的不错。你母亲太过优柔寡断了,我早先就让她对那女人下死手,谁料还弄出个小祸害。”她摸着沈卿云的头道:“卿卿,你记着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母亲自幼在宠爱中长大,父亲也未曾让她受过半分委屈,于是她总是带着善意面对任何人。 只可惜并不是所有人都知恩图报。 思及死前沈入画说的话,沈卿云攥紧了拳头。 她点了点头,“孙女明白了。” 房外簌簌下着雪,房内热气腾腾祖孙二人同吃了这顿饭。 这雪一连下了两日才将将停。 原计划的梵音寺祈福,因着忧心沈卿云身子,一直拖到了今日雪停。 沈卿云穿着浅黄色袄裙身披厚重的白狐裘,手里还拿着手炉,鼻尖被冻的泛红,眸光灵动,看着着实惹人怜爱。 “听说那位炭火削了还到管事的那里闹了一通,又得了老夫人的吩咐那管事自然不搭理,听说回房还发了通火,以前有夫人帮衬过了几天好日子倒真把自己当成小姐了。”向烛愤愤不平道。 往日舒坦惯了,今年沈入画怕是不好熬。 只是这几分苦楚哪比得上她先前半分呢? 手不自觉地捏紧手里的金手炉,这一次她定要让沈入画体会一下什么叫野狗。 “怎得在这傻站着?” 听闻这声的沈卿云方才回过神来,抬眸闻声望去,母亲徐氏拿着佛珠,嘴角噙着温柔的笑。 沈卿云放松下来,浅笑着小跑上前挽住她的手臂,娇声道:“娘。” 徐氏嗔怪道:“近日倒是愈发粘人了。”嘴上这么说着,语气中却无半分不喜。 “娘闭关礼佛多日,女儿自是想念。”沈卿云娇嗔道,同徐氏一同往马车走。 她重生前终日囚于深宫中和母亲已是许久不见,重生回来又刚巧赶上徐氏闭关礼佛,此时自然想念的不行。 徐氏轻敲她的脑门,“不过半月不见,嘴倒是愈发甜了。” 沈卿云娇俏地吐了吐舌头,“嘴不甜怎么讨娘亲欢心。” “小鬼头。”徐氏做在马车上轻点她额头,虽女儿自幼便礼数周全没让她操心过,此时她还是仔细叮嘱道:“梵音寺虽位处郊区,但前往的达官贵人不少,行事都需小心切莫冲撞了贵人。” 沈卿云点头乖顺道:“女儿知晓。” 一路上母女二人相互依偎着话家常,时间过得倒是快,马车停靠在梵音寺门前,陈氏的贴身婆子摇了摇垂落于马车外沿的铃铛,“夫人,小姐,梵音寺到了。” 沈卿云在向烛的搀扶下走下了马车。 陈氏信佛,常到梵音寺中念经打坐,与主持颇为相熟。 小和尚被主持安排在侧门等候,见她们来了双手合十:“二位施主,清玄主持已在寺内等候,请二位施主随我来 3. 第三章 [] “早就听闻沈丞相之女花容月貌,名动京城,今日一见果真如此。”段行川脸上挂着春风细雨般的笑,眼神一错不错地看着她却并不冒昧。 沈卿云听多了夸耀,确是头一回觉得脸热,那些称号此刻略显羞耻,她不好意思道:“九殿下风度翩翩也同传闻中那般貌若潘安。” “听闻近日宫宴会贤妃娘娘给沈小姐递了帖子,不知沈小姐意下如何?”段行川温柔的目光盯着她的明眸开口问道。 此次宫宴,名为围炉煮茶,实际只邀请了京中未婚配的女郎,明眼人皆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贤妃家底殷实,其父是圣上恩师,现如今正受圣宠,膝下有一子,正是如今的大皇子。 父亲官至丞相,对她这个嫡女宠爱有加,陛下又有意让她在大皇子与九皇子间择婿。 贤妃此举一是为试探她的意思,二是告诫她京中高门贵女不少别把自己抬太高。 前世她的座位在贤妃下首,众人于亭中赏雪品茶时,忽有一条黑蛇从身后冲出来,惊得她猛然后仰,知念眼疾手快拉住了她,暗处却有一双手将她拉入湖中。 湖水刺骨冰凉。 意识朦胧间,她只模糊记得被一双大手揽住,怀抱微凉却有力。 待她醒来时正躺在贤妃的蕙兰殿,救她上来的正是大皇子。 男子长发微湿,长身玉立,立于屏风外薄唇微微抿,见她醒来才勾出一丝笑意,拱手离开,一副翩翩君子的模样。 算起来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段清淮。 除却几分感激,并无心动。 要说记忆最为犹新的还是落水后日日要喝的补药,实在是苦入心扉。 现在想起来沈卿云只觉得那时自己太过愚钝,一切都太过蹊跷,怕是那母子早早给她下了套。 男女授受不亲,她于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中,被沈清淮所救,名声自然有损,早就丧失了选择权。 沈卿云的指尖早已攥得发白,知道段行川此问是为试探,她勾了勾嘴角,说给段行川也是说给自己听,“贤妃娘娘一番好心,臣女自然不敢辜负。” 这一世她要让段清淮与沈入画早早相遇。 一个没用的庶女,贤妃会如何处理呢? 段行川并不知她心中所想,垂眸看着她开口道:“陛下有意让沈小姐于我和兄长间择夫,我心知家世、身体样样不如兄长,肖想沈小姐实在是痴心妄想。但还是想斗胆请沈小姐给在下一个追求的机会。” 听闻此言,沈卿云心中诧异,抬眸刚巧撞上他含情脉脉的目光,似是在看世间珍宝。 京中中意她的人不在少数,却是第一次有人用这般直白的眼神看着她,她忍不住脸热错开了这道视线,半天说不出话。 “九殿下。”徐氏远远便瞧见女儿同一男子站在一起,走近才发现是九殿下段行川,福了福身唤了这一声。 这突兀的一声拯救了沈卿云,她暗自松了口气,段行川这通话着实打了个她措手不及,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沈夫人多礼了。”段行川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却依旧风度翩翩,朝徐氏微微颔首。 徐氏自是深知女儿礼数放眼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如今陛下正有意让沈卿云择婿,此刻沈家与谁亲近都似在站队,她未过多客套,只道:“小女近日心神不宁特带她来祈福,若无意叨扰到殿下还望殿下见谅,今日不早了,臣女便带她打道回府了。” “夫人言重了,段某不过是信徒之一罢了。”段行川听懂了弦外之音,“那便祝二位一路顺风了。” “谢殿下。”沈卿云同徐氏一同恭身行礼,随后转身离开。 沈卿云还记着未回答方才的问题,忍不住转过身去,刚好与段行川还未收回的视线对上,勾起一抹略带歉意的笑容,浅笑盈盈连眼角都泛着涟漪。 勾人心魂。 这一笑仅须臾,她便转过身跟上徐氏的步伐。 明明是冬日段行川却觉得心里发烫,耳尖泛红,独自于苍茫呆愣了许久。 回程途中,徐氏细细打量着女儿的神情,忍不住开口问道:“卿卿,你知晓陛下的意思,娘现在想问问你中意谁?” 沈卿云噙着嘴角温声道:“女儿不愿禁锢于深宫之中,也不愿卷入朝堂之争。” 徐氏一听便了然,她深知女儿要强,她以为大皇子更能吸引女儿,没想到是九皇子,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爹娘本想让你嫁个寻常人家,若是能招人入府便是再好不过了,没想到陛下竟提了这一番。”徐氏叹了口气,“你爹在朝中算得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兄长又入了军营,陛下难免心生忌惮。现如今只有大皇子与九皇子尚未婚娶,不论如何选都要在这王位之争中趟一趟浑水。” 她摸了摸沈卿云的头接着道:“大皇子有母家助力,又才富五车,是皇位之争最有可能的人,你若中意于他,你爹自会助他一臂之力。只是你虽礼数周全,却并无心计,当皇帝的又不免三妻四妾,为娘的自然不愿你受这份委屈。” 沈卿云忍不住心里泛酸,明眸里忍不住泛起水雾。 “眼下你中意九皇子算是最好不过了,九皇子母妃地位低微,又对政事并不上心。选他沈家倒也能勉强在这斗争中明哲保身。” 想到上一世沈家的结局,沈卿云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犹如断了线的珠子,她扑进徐氏的怀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娘,卿卿愚钝至此才明白这道理。” 徐氏被她突如其来的眼泪吓了一跳,轻拍她的背,低声安抚道:“你年纪尚小又无心计,不懂其中弯弯绕绕再正常不过了。” 沈卿云趴在徐氏怀里摇了摇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死死咬着下唇,一双明眸晦暗不明。 上一世她被宠坏了,万事都要争第一,却忘了不是什么都能争的。 没想到从她嫁给段清淮开始,就注定了沈家走向消亡的结局。 她趴在徐氏怀中,在母亲的温柔安抚下过了好一阵儿才缓过来。 见女儿情绪稳定下来,徐氏开口叮嘱道:“明日围炉煮茶不单纯,贤妃怕是别有用心,万事皆需小心。” “女儿知晓了,”接着沈卿云主动开口道:“此次围炉煮茶女儿想带着入画一同前往。” 徐氏对她很是信任,点点头道:“你愿 4. 第四章 [] 贤妃姗姗来迟,步调却不快,每一步都沉稳而从容,犹如娇美花朵在风中翩翩起舞。 她面容姣好,佩戴金钗玉饰,面上挂着得体的笑容,“宫中有事耽搁了,让姑娘们久等了。”紧接着向身旁的婢子吩咐道:“将昨日陛下赏赐的紫龙糕拿来给姑娘们尝尝。” 声音柔和细腻,让人挑不出错来,又不动声色的彰显了陛下的恩宠,难怪能培养出那般雄心勃勃的儿子。 贵女们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向她行礼,推辞道无事,纷纷谢娘娘恩裳。 贤妃落于主座,肌肤白皙,丰满的唇勾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凤眸潋滟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些面容姣好的京中贵女们,最后落到了沈卿云的身上。 “这便是沈丞相的千金吧,出落的越发标志了。本宫许久没见你了,倒很是想念。” 沈卿云起身福手行礼眉眼舒缓,一张一张樱桃小嘴扬起弧度,“娘娘倒还是这般风姿绰约,娘娘这是哪里的话,娘娘若是不嫌卿云扰了清宁,卿云便多来陪陪娘娘。” 她礼数周全回答的也讨喜,贤妃自然被哄得心花怒放。 她眉眼弯弯,“怎的算是打扰,本宫高兴还来不及,你不嫌这一来一回麻烦便好。”,接着轻叹了口气,“到底还是女儿贴心,本宫儿子自小便沉闷,又喜读书倒是鲜少与本宫话家常。” 一众贵女却独独说与她听,若是换作上一世她必定软了心,沈卿云眸子沉了沉,面上却扬起更大幅度的笑容,做出一副女儿家羞涩的模样,“大殿下风度翩翩才识过人,娘娘好福气。” 贤妃闻言心下稳了稳,笑意更深,“卿云花容月貌,又这般招人稀罕,沈夫人才是当真好福气。” “娘娘谬赞了。”沈卿云不卑不亢道。 空中簌簌飘起了细雪,只是湖水尚未结冰,雪落上去便转瞬消融。 宫人候在一旁沏茶,这茶都是顶好的,空气中泛着一股清香。 看着与贤妃娘娘交谈甚欢的沈卿云,沈入画攥紧了手,指尖深陷进肉里。 分明她们都是丞相之女,为什么偏偏沈卿云就众星捧月,而她就只能像阴沟里的老鼠一般仰仗着他人的怜悯才能活着。 沈卿云想嫁给大皇子,休想如愿。 沈入画眸中的狠戾,没逃过沈卿云的眼睛,她嘴角仍噙着笑,只觉得这场戏开的太晚了些。 沈卿云拿起紫龙糕咬了一小口,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的宫人。 这是在宫中,贤妃胆子就算再大也不敢用暗卫,更何况她只是一个弱女子,贤妃也不会这般大费周章,最多派个信得过的宫人。 宴间歌舞升平,不时还有贵女上前演奏,叫人看得眼花缭乱。 宫宴已然过半,沈卿云却依旧坐的端庄,脊背挺直,细白的如同玉琢般的手捏着茶盏细细品味。 父亲对她虽宠溺却在课业上不会松口半分,自幼便拘着她练习书法,一练便是数个时辰,偏生她又是个要强的主不练到最佳就算祖母亲自来劝都不离开书桌。 沈入画是在私塾读书,并无这般要求,又鲜少参加此类宴会,不多时便疲乏了,身子也不如方才端正。 贤妃消息灵通对于这个庶女之事也略有耳闻,本就不大欢喜,眼下她一直暗自观察着这些贵女,看着沈卿云自始而终的端庄,再看那庶女疲乏倦怠的样子。 心中鄙夷,到底是个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眼见着宴席许久贵女们也都疲乏了,贤妃浅笑着道:“姑娘们,御花园的玉兰花开了,咱们去瞧瞧罢。” 沈卿云心中暗自一紧,与众贵女一同起身,不动声色地错开旁边的宫人。 因着她多了个心眼,一直暗中观察着下方,清晰地看见一只黑蛇从亭子旁的高树上爬了下来,位置落的巧,刚好对上沈卿云。 蛇身通体发黑,波光粼粼,慢慢往前挪动,不断吐着信子。 这些贵女自幼被娇宠着,平日里最多摸摸家养的猫,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沈卿云扮作惊讶状,眸子瞪大着,宛若受惊的小鹿,楚楚可怜,却还是扮作关心贤妃的模样,声音娇弱却带着坚定,“保护娘娘。” 亭子不算太过空旷,沈卿云不断后退和沈入画贴的越来越近,那宫人也不动声色离她也越来越近。 沈入画也是在沈府当个小姐养着的,自然也是怕的不行。 “扑通”一声,沈卿云眸子湿漉漉的当即落下一行清泪,“救命啊,快来人救命啊!” 方才那双暗手推向她时,被一直提心吊胆的她轻轻错开,顺带借力推了旁边的沈入画一把。 贤妃在这设宴,周围宫女太监围了一圈,其中自然不乏识水性之人,此时却磨磨蹭蹭好半天才下水。 下了水的太监也在周边扑蹬,半天也没救上来人。 沈卿云呆愣在岸边浑身冰凉,她不识水性,那刺骨的冰凉险些让她溺毙,原来那时身旁人都是这样在她旁边看着她挣扎。 犹记上辈子落了这次水,虽精心调理却还是落下了病根,甚至一直怕水,至死没靠近过湖边。 混乱之际,沈卿云清楚的看到那条黑蛇缓缓爬走了。 此时正是冬日,又在宫中,那蛇又这般有条有序的,断然是家养蛇。 又是“扑通”一声,一男子跳入水中快速游向沈入画,动作快到只能看到墨蓝色的衣角。 不用仔细辨认,沈卿云就知道那人正是大皇子段清淮。 段清怀墨色的长发湿散下来,却依旧风度翩翩。 怀里的女子因溺水昏了过去,面色苍白,虽是冬日衣服偏厚却还是因为湿黏在身上显出曼妙身姿。 女人最懂如何伤害一个女人,贤妃自然知晓名节于一个女人的重要。 沈卿云只觉得心冷,贤妃当真是心狠手辣。 当朝民风不算开化,此事传出去不知那些人要说多少闲话。 上辈子这事传出去名节有损,她在父母亲的监督下养身子,没顾上那些民间谣言,也想着早晚要嫁与大皇子便也没多管那些闲话。 再加上心思单纯,贤妃对她又多番关心,沈卿云压根没想到此事是刻意有人为之。 沈卿云到底心软上前几步出声阻拦了正要快步走向蕙兰殿的段清淮,“殿下等等。”她脱下披风盖在了沈入画的身上接着后退几步给他让出了一条路。 那背影虽匆匆却十分沉稳,任谁都看不出那周正有礼的皮囊下藏着狼子野心。 贤妃稳下心来,依旧端庄,“姑娘们,没想到今日之宴会遇上这样的事,便早些散了吧。”紧接着做出一副担心的模样,“本宫去看看沈二小姐如何了。” 身为沈入画的姐姐,沈卿云自然也是要去瞧瞧的。 “卿卿,我陪你一同去吧。”众贵女一同散去,唯有一个面色苍白,略有些羸弱的女子留了下来。 此人一身浅青色素衣,腰间别了一块扁圆形玉佩,玉佩镂空显出 5. 第五章 [] 此言一出,江绾一原先苍白的脸瞬间红了,也不似先前那般稳重,显出几分小女儿家的娇俏,“今日这是吓傻了?怎得开始胡言乱语起来了?” 沈卿云点到为止,不欲太过逼她,再者这世间被女子要求颇多,若是让不长心的传了出去,必定有损贞洁。 这事倒是当逼一逼兄长。 沈卿云付之一笑,错开了话题,气氛缓和不少,二人一路说说笑笑。 宫中消息早就传到了府上,祖母与父母三人坐在正厅。 沈老夫人坐在正厅主座的红木雕花靠椅上,面色不大好,见她回来了才招招手关切道:“可否受了伤?过来让祖母瞧瞧。” 沈卿云不欲他们担心,嘴角噙着一丝笑,在走近祖母,略有些撒娇道:“祖母莫要担心了,”她在原地转了一圈,笑盈盈地接着道,“您瞧,卿卿这不是没事吗?” “怎得穿得这样少。”沈老夫人摸着她略微单薄的肩心疼地说。 正厅烧着地龙分外温暖,屋内屋外形成鲜明对比,沈卿云方才一直紧绷着,这下才品出几分冷来,却怕祖母怪罪向烛照顾不上心,她语调有些软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卿卿不冷,都怪我手忙脚乱弄丢了披风。” 沈政霖不大放心,唤过身旁早就候着的大夫为沈卿云诊脉。 大夫福了福身,三个手指轻轻按在沈卿云的脉搏上,不多时扬起笑,“老夫人别着急,沈小姐身子骨并无大碍,只是受了惊吓,情绪起伏有些大,在下开一副安神的方子便可。” 沈老太太脸色这才好了不少,不用她吩咐便有婆子引大夫去开药方,赏赐必然不会少的。 徐氏攥着佛珠,嘴里默念:“阿弥陀佛,谢菩萨保佑。” 沈卿云又说了不少俏皮话,几人脸色才好了些。 沈政霖自是知晓自家儿女兄妹情深的,出声道:“临近年关你兄长昨个传了信来,说就这几日就要到家了。” “居然这么快。”沈卿云不免有些雀跃,眉眼间皆是演绎不住的欢喜,"爹爹,兄长在外是否一切顺利?" 徐氏自然也想儿子了,接过沈政霖话柄,“你兄长在外一切都好,甚至立了军功,陛下有意赏赐。你父亲准备设宴为你兄长接风洗尘。” 听闻这些,沈卿云心下安心不少,欲向父母谈及兄长婚事为江绾一争一争。 只是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到底不好提起此事,被她生生咽了下去。 不多时,沈入画也乘着马车回来了,她方才落了水气色不大好,心中欣喜万分,面上却不显,衣袖中死死捏着方才贤妃送的银镯子。 银镯子上有兰花状浮雕,她虽每月俸禄跟沈卿云差不了多少,但是金银珠宝的赏赐却鲜少有她的分。 此物于她而言也算个稀罕物,还是位高权重的贤妃娘娘所赐,自然宝贝的不得了。 沈入画方行至主厅,沈老太太的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 红木桌子被拍出一声巨响,沈老夫人怒斥道:“今日之事传出去,往小了说还好,闹大了便是我沈家家风不正,沈丞相教女无方、败坏名声,你嫡姐尚未出嫁你又让外人如何看她?” 沈入画站那默不作声,心中只觉讽刺,她这个祖母还真是心中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姐姐。 沈老夫人虽身子骨健朗,但到底是年纪大了,怕她气出个三长两短,沈政霖和徐氏上前宽慰了几句。 今日之事说到底沈入画并未做什么,这个局今日总是要拖一个人下水的。 再者沈入画落水其中也有她的手笔,沈卿云虽不喜沈入画却也做不到看她闷声背下这口黑锅。 沈卿云上前轻拍沈老太太的背,轻声宽慰道:“今日事发突然妹妹能获救已是天大的幸事,事已至此祖母何必为了虚无的谣言气坏了身子?” “是啊,娘何必生气,眼下当务之急是如何解决此事。”沈政霖知晓母亲最是疼爱沈卿云当即附和道。 眼见着沈老太太心情平复了下来,沈卿云这才开口道:“依女儿之见不如让父亲向陛下求一纸婚书,此事到时候传出去也算是美谈一桩。”。 她眉眼下垂,让人看不出情绪。 既让沈入画觉得她心中悲伤,又不至于让祖母忧心。 沈入画却心中畅快,只觉得从小到大总算是能比过这个嫡姐一次。 沈政霖思索片刻,只觉得这是眼下最好的办法了,叹了口气,“明日我便同陛下提此事。” “好了,”徐氏手里还捏着佛珠,“讨论了这半天,到底是终身大事,还要问问入画的意见,”她抬起那双温柔的眸子,温声细语地问道:“入画,你作何感想,对大皇子有何想法?” 那双眸子里的悲悯太过明显了,沈入画错开与她的对视攥紧衣袖下的银镯子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不多时她抬起眸子,脸上露出女儿家的娇羞,“大皇子风度翩翩,今日又救了入画一命,入画愿以身相许。” 其实沈入画今日并未看清段清淮,但是坊间传闻她听了不少,大皇子未来皇位最有可能的继承人。 其余她便不必了解了,毕竟她只是为了有一日能压嫡姐一头。 “如此便好,”徐氏点了点头,随后慈爱的说,“身子还有大碍吗?待会派个大夫去瞧瞧吧。” 沈入画恭恭敬敬道:“多谢主母,那入画便退下了。” 徐母点了点头。 沈卿云忧心今日祖母心情大起大落会伤了身子,留下又与祖母话了几句家常才行礼告辞。 临行前,沈老夫人担心她冷,强硬的给她塞了个紫金手炉。 后院的玉兰花开了,花瓣雪白,在这茫茫的风雪中,坚韧地遗世独立着。 前世她落了水便没了观赏的心思,后来她虽被囚于宫中,只听闻新帝当真是深情,为博心尖上的女人一笑,绝了后宫中所有的玉兰花种满了玫瑰。 人人艳羡皇后当真是多福的命。 只有沈卿云知道,爱玫瑰的从来不是她。 没想到前世未曾见过的玉兰花会在她的院中见了。 她心中不免悲凉,驻足于此静静观赏。 寂静中忽有异响,有一蒙面身穿黑色锦衣的人突然跳至院中站定于她面前,速度之快让人几乎捕捉不到他的身影。 沈卿云饶是死过一回的人,也未曾遇到过这种场景,心惊肉跳,小鹿一样的眸子瞪起,当下就要喊人。 那黑衣人像是预料到了她的反应,当即行了个礼,“沈小姐,我家殿下派我来送些东西。”他高高举起手中的包裹,试图证明自己的话。 "你家公子是谁?"沈卿云心中有答案,却还是忍不住开口问。 “回沈小姐,我家九殿下听闻宫宴上的事很是担忧,特意派属下送来了滋养的药来。”黑衣人一板一眼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