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亲后,表姑娘被侯府全家宠翻了》 第1章 送你一门好亲事 “母亲我不嫁!” “我看你是昏了头了!那信陵侯府什么门第,天大的馅饼你不要,还想要什么?!” “母亲,那信陵侯府的世子就是一个空有勋爵的草包!” “就是一头猪,那也比你父亲给你找的酸秀才强!” “反正我不嫁!” “由不得你胡闹!两日后侯府的花轿就要上门了,不嫁也得嫁!” 屋里争吵声太大,荣佩兰端着杏仁酪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得尴尬地停在门外。 正当她犹豫着是不是待会儿再来的时候,宋氏气冲冲地大步走出来。 没有看到门外的荣佩兰,差点两人撞上。 “舅母安……”荣佩兰端着杏仁酪屈身行礼。 瞥见舅母宋氏发青的脸色,她很想说她什么都没听到。 “表姐说想吃杏仁酪了,我就……” 宋氏气在头上,本来对寄居在家中的大姑姐遗孤没什么好脸色,现下更不会给什么好脸了。 猩红的长指甲差点戳到荣佩兰脸上,“这么闲不会去给你程文表兄做两件长衫吗?!不知道他科考在即吗?!” 荣佩兰垂着头不语,做些吃食她还会一点,做衣衫她真的不会。 宋氏看着低眉顺眼的容佩兰,大姑姐的遗孤是丈夫当初做主接回来的,小丫头也不是府里的任打任骂的下人,她便是再不喜,不好过多苛责。 闷头葫芦一样的看着就来气,宋氏宽大的袖子一甩,哼了一声就离开了。 荣佩兰端着杏仁酪进到屋里的时候,表姐谢舒宁心情颇好地在挑衣衫,似乎刚才和舅母吵架的那一幕只是幻觉。 “你来了。”谢舒宁随手将衣裙扔在榻上,迫不及待端起她手中的杏仁酪喝了一口。 满足地喟叹,“杏仁酪还得是你的手艺!” “表姐,你已经连吃了三日的杏仁酪了,再吃要腻味了吧?” 荣佩兰靠着就近的凳子坐下,看着谢舒宁脸上尽是满足,心底隐隐一丝异样的感觉。 往日里,表姐可没有和她走得这样近,和舅母一样不多有好颜色,更何况还连着三日央她做杏仁酪。 看着荣佩兰的样子,谢舒宁笑而不答。 她得上天青睐才能重活一世。 这一世,她定要扭转乾坤,荣佩兰一切荣光都是她! 上一世,姐妹俩婚嫁各不相同。 她被信陵侯府相中,这样的功勋侯门,是往日里都不敢肖想的门第。 但偏偏信陵侯只有一个独子,顽劣不堪,信陵侯一辈子的功勋全部耗在这个儿子身上,这才保住独子平安长大。 信陵侯夫人不看门第,只想给唯一的儿子求娶一位贤淑持家的儿媳,他们日后百年才能安心闭眼。 这哪里是娶妻,这是找个“娘”管教儿子。 世家里没有一家敢把女儿嫁去受气,信陵侯夫人只得放低姿态,这才轮上了国子监酒祭谢家。 嫁入高门,远没有想的那样风光。 谢舒宁也是宋氏捧在手心里如珠如宝长大的姑娘,嫁进侯府,她不仅要打理家业,还要管束丈夫。 可混世魔王哪里是能被媳妇儿管束的主儿,两人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谢舒宁世子夫人的富贵日子没过几年,便战火四起。 信陵侯战死沙场,侯夫人也郁郁而终。 没人管束的世子成了脱缰的野马,仅两年就败光了家产,最后只得靠着父辈的荫恩做了个守宫门的小卒。 而荣佩兰,被父亲嫁给了他最看好的学生,新科状元康晋堂。 其才华过人,受陛下赏识,做了天子近臣。 后成为东宫赞善大夫,后至太子少师。 先帝薨后,又扶持年幼的太子登基为帝,其官位更是一路高歌猛进,最终位极人臣。 那个曾经寄居在她家的小丫头成了一品诰命夫人,就是长公主见了也需三分讨好。 康家老太太做寿的时候,谢舒宁才第一次登上康府大门。 她第一次见识到一个权臣之家的荣光,便是往日的信陵侯府都望之莫及,那才是真正的无上荣耀。 而昔日借居的落魄表妹,此刻雍容华贵,众星捧月一般被围在中间。 她心里那根嫉妒的藤蔓生了根,发了芽。 在日日的痛苦煎熬中,她终于闭了眼。 再睁眼,她又回到了云英未嫁时。 谢舒宁看着唯唯诺诺的荣佩兰,心中止不住的舒坦。 反正你上辈子已经过了那么久的好日子,这辈子就该轮到她了! “表姐?”见谢舒宁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荣佩兰不自在地摸了下脸,可是她脸上有东西? “无事,就是你的这手艺许久不曾吃了,有些想念得紧,不免多吃了些。” 谢舒宁回过神了,搪塞了两句。 她见荣佩兰现在还是少时一脸天真的模样,忍不住得意,这样的天机只有她一人窥得,她还需好好利用起来才是。 她笑了下,放下手中的碗,“你来我们家也五六年,你也到了适婚议亲的年龄,父亲可有找你谈过?” 荣佩兰轻轻摇了摇头,她和幼弟寄居谢府,本就是寄人篱下,哪里还能奢求舅舅再安排她的婚事。 谢舒宁的眼底含了抹深幽之色,上一世最开始的时候康晋堂是父亲为她相看的,但是母亲不同意,觉得康家太过穷酸。 后来信陵侯府找上门来,母亲便借机推拒了康家。 康家的这门亲这才轮到了荣佩兰的身上。 思及此,谢舒宁笑眯眯地拍了拍荣佩兰的胳膊。 “表妹安心,到时候会有一门极好的亲事给你!到时候飞上枝头可莫忘了姐姐。” “对了,明日我还要吃杏仁酪!” 毕竟荣佩兰是要嫁进侯府的人,她哪里还能劳烦世子夫人给她做杏仁酪呢。 “啊?啊??”荣佩兰错愕,不仅是表姐还要吃杏仁酪,还有表姐那句极好的亲事?什么意思? “好了好了!我要换衣服了,你回去吧!” 谢舒宁不容她再做他想,将她推出了房门。 房门砰地在荣佩兰的身后关上,她狐疑地回头看了下门板。 总觉得这个表姐有些不一样了,但却又说不上哪里不一样。 第2章 换亲 挂满红绸,喜气洋洋的谢府,宾客还未散尽,满府的红无不昭示着谢家大姑娘高嫁进了侯府。 宋氏的嘴角都快咧到后耳根了。 回廊下一闪而过的身影,却让她眼皮一跳,唇角的笑瞬间龟裂。 同宋氏说话的吏侍郎夫人疑惑道,“怎么了?” 宋氏唇角僵硬了一下,复而扯起一抹牵强的笑,“无事,姐姐你先去吃酒,我去去就来!” 一个不好的念头涌上心头,宋氏的脚步加快了。 果然在谢舒宁的院子里,看到了本该在花轿上的谢舒宁,却穿着侍女衣裙哼着歌儿吃葡萄。 她就连那双正在欢快地摇晃的双脚,都还穿着未来得及换下来的红绣鞋! 宋氏只觉得天旋地转,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她就说谢舒宁怎么会在上花轿前睡着! “你怎么在这里?!那花轿上的是谁?!” 东华大街上,信陵侯府的迎亲队伍里,大马上端坐着一个面容俊美的青年,后面的八抬大轿稳稳当当从茶潭巷慢悠悠地走出来。 临街的酒楼上,一锦袍公子端着酒杯嗤笑,“哪家不长眼姑娘的竟敢嫁给纪三儿。” 长长的送嫁队伍一路吹吹打打,围观的百姓无不赞叹,谁家嫁女如此大的手笔,这嫁妆怕不是有一百八十抬吧。 骏马上的新郎官儿纪韫璋漫不经心侧头,就看到茶楼上锦袍公子唇角噙着笑意,手中的酒杯朝他遥遥示意。 新郎官儿却眼皮都不抬一下又回过头去。 茶楼上的锦袍公子还未言语,他旁边的小厮不忿了起来,“公子好心祝贺,他这是目中无人?” 锦袍公子脸色未变,只是淡然地将酒杯里的酒一口饮尽,“今天是纪三儿的大喜日子,新郎官儿最大。” 信陵侯府门口的众人已经翘首以盼。 侯夫人钟氏的心都吊到嗓子眼儿,自家这个混小子什么脾性她是再清楚不过。 就怕他在今日大喜的日子又闹出什么幺蛾子。 “来了来了!” 大管家连忙让人点上早就挂好的鞭炮。 纪韫璋翻身下马,大管家立刻笑眯眯地上红绸。 “压轿!”花轿旁的喜娘甩着红帕子,高声唱喝。 纪韫璋阔步走向花轿,撩起轿帘,却看到轿内的新娘歪倒在一边,喜扇堪堪搁在腿上。 他微微皱眉,大婚之日还能睡着,看来这谢家姑娘也不是传闻那般温良娴静。 “踢轿!” 纪韫璋用力踹了轿门三脚,喜娘吓了一跳,新郎官儿怎么感觉怒气冲冲? 轿内的新娘子依然纹丝不动,她腿上的喜扇甚至被踢轿震掉了下来。 喜娘眼看着怎么纪世子那张本就不甚和善的脸渐渐不耐,躬身朝轿内一看,吓得魂儿都快飞了,谢大姑娘竟然睡着了! “韫璋,怎么了?”钟氏好不容易安耐下的心又狂跳不止起来。 纪韫璋回头看了眼焦急的母亲,朗声道,“无事。” 他钻进轿内,手刚搭上新娘子的手腕上,便觉察不对。 新娘子被人下药了。 谢家,谢舒宁满不在乎地跪在地上,荣佩兰这会儿已经被抬进侯府了,她的目的就已经达成。 不管荣佩兰会不会被送回来,她都绝无可能再嫁进信陵侯府。 至于荣佩兰若是被送回来,会面临什么遭遇,那便不在她的考虑范畴。 宋氏几度差点昏厥过去,手指颤抖着指着地上的谢舒宁,“你知不知道,你会害死全家!” 谢舒宁扁着嘴,“我嫁过去了才会害死全家。” 上一世信陵侯府倒台,那纪韫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除了吃喝玩乐什么也不会。 父亲跑断了腿给纪韫璋谋的差,他却闯下大祸差点连累谢家。 最后还是靠着老侯爷的荫恩,去崇华门做了个小卒。 那种食不果腹的日子,她再也不想去过了。 谢清德捏着眉心,母女俩的争吵让他烦躁不已,外甥女已经抬进侯府了,现在那边什么情况他们却一概不知。 他不耐烦地拍着桌子,“打探到消息了吗?侯府那边到底什么情况?!” “大人!大人!” 小厮气喘吁吁地从侯府一路跑回来,跑得满头大汗,“侯府照常拜堂,世子是抱着表姑娘行礼的!” 谢清德皱起了眉头,抿紧唇。 完全错了位,侯府却没有人来派人问责,却直接拜堂走完仪式,他现在也摸不清侯府是什么路数。 “完了完了完了!”宋氏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拜了堂可就一点回转余地都没有了。 她开始后悔把女儿娇惯得不成样子,这样大的事竟然敢胡来! 宋氏气得直拍大腿,“你真是蠢笨如猪!这样好的亲事你拱手给了荣佩兰,那你怎么办!” 谢舒宁脑海里却尽是上一世她第一次上门,康老夫人做寿的场景,“女儿觉得康家哥哥就很不错,才华横溢,一表人才。” 宋氏听到她的话,却两眼一翻,昏死了过去。 信陵侯府,满堂喜庆,就连府里看家护院的狗儿身上都系了红绸。 喜房内,新娘子静静地躺在床榻上,头上的盖头已经不见了,素净的脸和身上繁复的喜服一点也不匹配,新娘子大喜的日子竟然没有上妆? 而钟氏满面怒容,新娘子掉包了,这样闻所未闻的事情,竟然发生在他们家里。 谢家若是瞧不上他们早说便是,这样随便塞过来一个姑娘,是打她的脸吗?! 新娘官儿纪韫璋却满不在乎,于他来说娶谁都一样,或许这个无父无母的孤女还能让他少些不必要的麻烦。 床榻上的荣佩兰还在昏睡,陪嫁的丫头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 钟氏,“说!怎么回事,新娘子怎么换人了。” 玉竹紧张地扣着手指头,大姑娘交代她如果侯府问起来便尽数栽赃给表姑娘。 她垂着头,颤抖着声音道,“是、是表姑娘偷换了衣衫……” 纪韫璋瞥了地上的丫鬟一眼,“大婚之日换人,看来你就是表姑娘的内应了?” 玉竹吓得立刻抖了起来,这话要是传回谢家,莫说她,就是她的老子娘也难逃一死。 “不是!不是!” 纪韫璋的声音凉了起来,“那就怪了,表姑娘如何这样厉害,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换下谢大姑娘。” 玉竹结巴了起来,一时找不到应对的话,“是、是……” 纪韫璋不耐,“这点伎俩还想瞒天过海?还不收拾东西滚回谢家去!” 玉竹千恩万谢,忙不迭推出了新房。这事本就漏洞百出,她一个下人如何能左右主子,这个档口被赶回去正合她意,还是早些回谢家的好,左右这事前头还有大姑娘。 钟氏皱眉看向榻上的容佩兰,“这个姑娘送回去?” 纪韫璋抓颗红枣扔进嘴里,“这个送回去了,您觉得您儿子还能娶到媳妇儿吗?” 钟氏喝道,“如何没有?!那谢家就这样摘得干干净净吗?” 他不可置否地挑了挑眉,“换回谢姑娘?” 钟氏哼了一声,“谢家的儿媳我可要不起。” 纪韫璋换了个姿势斜躺着,继续剥花生吃,“那就别换了,就这个,堂都拜了。” 语气随意简单得像说“天气怎么样”一样。 侧头看到眉头紧皱的钟氏,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纪韫璋拍了拍手上的花生皮,起身给钟氏按了按肩。 “母亲您看,她身上穿着喜服,头上却没有喜冠,脸上也没有红妆。” 说着他的视线又到了脚踏上的那双绣鞋上,“连鞋都旧得看不出颜色了,一看就是被人迷晕塞进来的。” “刚才儿子也检查过了,送过来的嫁妆都是实打实的,一看就是谢家给嫡女准备的。” “那谢大姑娘不愿嫁给儿子,设计了这么一出,您儿子已经被嫌弃成这样了,就别折腾了。” “更何况,咱们家也不需要岳家的助力,那谢家公子什么样您又不是没打听到过,若咱们真是连襟了,少不了还要为这样的人铺路。” “现在新娘子换了,都不是谢家人,正好了,日后也免得想拿捏咱们。” 钟氏语塞,她降低身段,千挑万选,就是想找个贤淑的儿媳,临了却被个小姑娘算计了。 纪韫璋进一步打消她的顾虑,“您可记得您提过的,惊才艳艳的明石居士?” 钟氏不明所以。 “谢家表姑娘荣佩兰,就是明石居士荣平元的女儿。” 第3章 将错就错 荣佩兰醒来的时候,头是昏昏沉沉的,肚子是咕咕噜噜的。 入眼就是红绸顶,绣着龙凤呈祥,看绣工便就知道是如意坊的手艺,这样的手艺不裁嫁衣,却拿来做床帐,暴殄天物。 窗子外漆黑一片,屋里一对龙凤红烛燃烧着。 屋里的陈设一览无遗,宽敞奢华的拔步床挂满了红绸,桌上还放着花生红枣,到处都贴着红喜字…… 红喜字?! 她猛地坐了起来,原本迷糊的大脑瞬时清明。 “醒了?” 疏离慵懒的男性声音,荣佩兰吓了一跳。 扭头却看到一个只着中衣的年轻男子躺在她的身边,两个人还盖着同一条被子?! “你!!你!!”荣佩兰吓得脸都白了,鞋都来不及穿跳下床,却发现自己也只穿了中衣。 “你……”荣佩兰手忙脚乱地抓起衣架上的外衫披上,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 纪韫璋盘腿坐起来,双手抱臂,悠悠然道,“你嫁给我了。” “我……”荣佩兰瞪大了眼。 “我是你丈夫,纪韫璋。”纪世子唇角微微勾起。 “纪韫璋?!纪世子……怎么可能!”荣佩兰满脸不可置信。 她只觉得天旋地转,脑袋像一团浆糊一样。 明明、明明……只是给表姐添妆,然后因为起得太早,和表姐一起喝了碗银耳羹垫肚子。 再然后,就睡着了? 福至心灵。 瞬时她想到,前两天表姐说有一门极好的亲事给她。 这就是表姐说的极好的亲事? 谢舒宁是吃错药了??明明自知道要高嫁侯府后,尾巴都要翘上天了,怎么临了还她给换上花轿了。 荣佩兰从未觉得这样荒诞过。 “不行!我得回谢家!”荣佩兰俯身就要去榻边找鞋。 表姐行径再是荒唐那也是谢家的嫡女,可她只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外甥女,她弟弟还在谢家。 这门亲可是舅母再得意不过的,现在落在她的身上,舅母的怒火恐会尽数落在弟弟的身上。 要回谢家? 纪世子脸都黑了,谢家嫡女都算了,难道连个无父无母的孤女都这么嫌弃他? “你已经昏迷一日了,还有两日才回门,这大半夜的跑回去,是打谢家的脸还是打信陵侯府的脸。” 荣佩兰的手顿了下,又拎起她那双鞋底有些磨损的旧鞋,“我不知道表姐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此事……” 纪韫璋,“此事已无回转余地。” 荣佩兰愣住,“为……为何……” 纪韫璋拉着锦被懒懒地躺了下来,“你已昏迷了一日有余,若是有回旋余地,你醒来还能在这里?” 荣佩兰手中的鞋掉下,靠着床榻滑坐在地上。 对啊,她已经昏迷一日,都没人接她回去,怕已是将错就错。 一股无措感席卷而来,一如母亲离世那日,独留她和三岁幼弟,仿徨,无措。 她自到谢府来小心翼翼,惟恐做错事,行差踏错,到头来还是枉顾她的意愿被表姐当做挡箭牌。 更是丝毫不顾及若是她被侯府退回去后,她要面临怎么样的指摘。 纪韫璋看着荣佩兰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凉凉道,“现在满燕京都知道,谢家的表姑娘走了大运,嫁进了侯府。” 荣佩兰心中慌乱如麻,她没有想过自己未来的夫婿什么样的,但也绝不是纪世子这样的。 没有得到回应,纪世子瞥了一眼她的后脑勺,将被子一拉,全部裹在自己身上,然后侧身朝内。 荣佩兰抱着双膝不禁悲从中来。 从她有记忆起,她便随着父母游遍山河,父亲会给她讲故事,会带她抓小鱼,会教她世间的人情道理。 母亲手艺很好,就算他们在外风餐露宿,母亲也能变出花样来,也能常常研制出典籍里的美味。 她没有学过针凿女工,却已经随着父母揽阅山河。 她胸有沟壑,却只能困于一方天地。 父母离世后,她带着三岁岁的幼弟寄居在舅舅家,寄人篱下,冷暖自知。 虽说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谢舒宁会把她换过来,但是如今已代她出嫁,也算是全了谢家这六年的恩情。 偌大的天地间她孩提时都走过了,现在她已经长大,这小小一间侯府,她何不能征服? 屋里那对龙凤蜡烛燃了一夜,烛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红蜡油,床榻边的那一抹背影也随着东升的日光逐渐挺立。 天光大亮,丫鬟流烟轻手轻脚地进来,却看见荣佩兰已经穿戴整齐,正拿着梳子梳头。 流烟赶紧上前跪下,“婢子来迟了,夫人恕罪。” 荣佩兰先是一愣,然后将手中的梳子递给她。 “无妨,先梳头。” “是。” 荣佩兰从镜中看着自己,在谢家过了六栽,已经脱离稚气,渐渐显现出少女的模样。 刚到谢家的时候,舅母给她拨过一个丫鬟,但后来舅母因为院里人手不足又将丫鬟调走。 此后她的起居便自己打理,这些年也成了习惯。 流烟的手很巧,梳了个时下很是时兴的团髻,光洁的额头尽数露出,更是显得端方。 纪韫璋醒来,看着床顶的红色幔帐,伸手揉了揉眉心,坐起来才看到荣佩兰已经在束发。 他见过谢舒宁得画像,和荣佩兰的眉眼有两分相似,但荣佩兰的五官更加温婉端方,若是他祖母还在世,冲着荣氏这长相,他祖母就一定十分喜欢。 荣佩兰从铜镜里瞧见纪世子已经起来了,虽然她已经想了一夜,现在却还是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这个原本应该是表姐夫的人。 索性她便装作不知道他已经起了。 从铜镜里,只见纪韫璋伸手拉了下床边的一个小铃铛,不多时,一群丫鬟鱼贯而入。 在荣佩兰的瞠目结舌中,见纪世子伸展着双臂。 一个丫鬟给他穿衣,一个给他喂了一口茶水,另一个立刻端着痰盂接着。 一个给他净面,另一个搬了凳子给他坐下,最后两个一起给他穿鞋,流烟赶忙跟上去束发。 全程他的动作,只需穿衣的时候伸手,穿鞋时坐下。 丫鬟们伺候完世子,快速将新房内打扫一新后又训练有素整齐划一地出去。 流烟临出门前又抬眼望了一眼后掩门退下。 纪韫璋穿戴齐整,瞥了眼新婚妻子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唇角忍不住微微勾起。 “已经迟了一日,今日该敬茶了。” 荣佩兰窘迫地收回视线,“是……” 她今日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饭来张口,衣来伸手。 玉徽园是纪韫璋自小就住的院子,侯夫人为了儿子大婚重新休憩了一个大园子新园,奈何世子不想搬,最后新房还是布置在了玉徽园。 侯府比谢府大得多,从玉徽园出去,荣佩兰觉得自己走了快二里地都还没有到,到底是他们的园子偏远,还是侯爷的园子偏远。 纪韫璋身高腿长走得快,她裙下的两只脚都快抡冒烟了才勉强跟上。 纪世子带着荣佩兰绕了小半个侯府后,看时间差不多了才道,“今日我们起得早,带你逛了半个侯府,现在时辰差不多了,可以去敬茶了。” 荣佩兰默默喘着气,“嗯,嗯??” 信陵侯夫妇的园子就在玉徽园的左侧,不过半刻的路程,其实他们出了玉徽园路过的第一个园子就是信陵侯的园子。 花厅里已经坐了一圈人,除了侯爷夫妻,还有纪家两房偏房的夫人子女。 钟氏的脸色说不上差,但也说不上好。 她有些后悔应了儿子的要求了,早知道当初就不求娶谢家了,她还不如舍下老脸去求娶文远伯府的三姑娘。 现在燕京怎么传的,她也懒得去探听了,只希望这个荣氏是个乖觉的。 丫鬟刚给纪家偏房上完茶,纪韫璋就带着荣佩兰到了。 进门前,纪韫璋突然伸手牵住了她的手,她心瞬时漏跳一拍,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拉了进去。 只见纪世子面上一派嬉笑之情,“母亲,儿子带着新妇来给您敬茶了。” 第4章 新妇见礼 “新妇荣氏,给父亲敬茶。” 荣佩兰跪拜在信陵侯的面前,双手捧着茶盏举过头顶。 她心底很是慌张,醒来就已经成了他人妇,没有学过新妇礼仪,只在表姐学的时候看到过两次。 信陵侯纪振明乐呵呵地接过儿媳茶,他戎马一生,是个大老粗,他和钟氏不一样,只觉得儿子成家收心就行,不在乎是谁家的女儿。 喝了新媳妇儿茶,笑呵呵地送上了一盒银子。 “谢父亲。”荣佩兰接过一盒沉甸甸的银子,突然发觉嫁人也不错,至少钱多。 钟氏瞧见儿子悄悄给她眨了下眼,就知道这头倔驴算是要认定这个媳妇儿了。 罢了罢了,他能好好过日子,家世差些就差些。 想来明石居士那样的人,他的女儿应当也差不到哪里去。 “新妇荣氏,给母亲敬茶。” 荣佩兰其实见过钟氏,钟氏来谢家给谢舒宁下聘的时候她远远地在花厅外看过一眼。 表姐想知道未来婆母是什么样的,支使她去偷看。 她不敢靠得太近,远远看着只觉得是个贵气的夫人。 现在这般近距离看到了,更真实了几分,贵气多了几分,浑身散发的疏离也更清晰了几分。 钟氏接过茶盏喝了一口,她身后的丫鬟呈上来一个硕大的锦盒。 锦盒打开,金光闪耀,赤金的头冠上,嵌着数颗血红的宝石,华贵程度令人咋舌。 钟氏摸了下锦盒的边缘,“这是侯爷当年提亲时给我打的红宝石赤金头面,今日便给你了,盼你们能和和美美地过日子,早些生个孩子。” 这……她能拿吗,荣佩兰没想到婆母能送这么贵重的东西。 纪韫璋上前接过锦盒,“母亲,这样的好东西,我怎么没见过。” 钟氏白了他一眼,“给你看见,还能传给你媳妇儿?” “谢母亲。”荣佩兰见状立刻福身。 钟氏挥了挥手,“行了,去见见两房的伯母婶婶和姊妹。” 纪家不算人丁兴旺,旁支只有两家,一是侯爷的堂兄纪大爷,一是堂弟纪三爷。 纪大爷为太常寺少卿,其妻赵氏是继妻,还颇年轻。 纪三爷为兵部员外郎,其妻周氏。 纪韫璋引着荣佩兰走向坐在右侧的一年轻女子,“这是大伯母。” “见过大伯母,大伯母吃茶。”荣佩兰奉茶。 赵氏微笑着接过茶盏,“原是这么标致的侄媳妇,怪不得韫璋要多藏一日。” 赵氏身后的一位清秀标致的姑娘,从他们进门起就一直在打量着荣佩兰,眼底的鄙夷都快掩盖不住。 “韫璋哥哥,你可好几日没有去东阳湖了,昨日遇着忠远伯四公子还问我呢。” 赵氏拍两下那姑娘的手,“胡说些什么,你韫璋哥哥都成婚了,哪里还是瞎玩儿的人。” 钟氏听到她的话,脸都黑了两分,这惯是个没脑袋的,被人当抢使还浑然不觉。 纪韫璋勾起唇角,有些懒懒道,“你还能遇上罗四?” 荣佩兰眼观鼻鼻观心,保持缄默。 她虽然到燕京只有六年,但她还是知道的,那东阳湖是什么地方,花船最多的地方。 那姑娘先是没觉察,然后看到纪韫璋玩味的神情,瞬时一噎,脸颊涨红。 纪韫璋指了下方才说话的姑娘,“这是大伯家的次女,纪慧雯。” “慧雯妹妹。”荣佩兰刚开口,手中就被季世子塞了一物。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又被季世子光明正大地拿走了,然后扔到季慧雯的怀里,“纪慧雯,这礼先给你,记得下回好好说话。” 纪慧雯旁边的姑娘就乖巧地多,甜甜地自报家门,“哥哥嫂嫂安,我叫赵燕琳。” 赵氏补充道,“是我娘家侄女。” “赵家妹妹。”荣佩兰垂眸间就看到了赵燕琳手中绞成一团的帕子。 这信陵侯府也分外有些意思,看着平和顺遂,旁支的姑娘也不甚安分。 在赵燕琳说话的时候,荣佩兰手中又被悄悄塞了一物。 她已经明了,新人第一天要给族里姐妹见礼。 她被临了塞进花轿,没有人给她说见公婆族亲的礼仪,没想到纪世子已经准备好了。 荣佩兰刚把礼送出去,赵燕琳还想说什么,纪韫璋就拉着她走了。 “这是三婶婶,三叔家的长女纪慧琬,次女纪慧琴。” “三婶婶吃茶。” “慧琬妹妹,慧琴妹妹。” 纪家人口简单,三房才这么点人,好处便是认人倒不费事。 虽然只是头一回见,但是荣佩兰敏锐地察觉到,纪世子似乎不太愿意搭理这两房旁支。 他们见过族亲后,钟氏才继续道,“大伯家还有两个弟弟都在上阳读书,过年才能看到他们,还有敏姐儿是大房的嫡长女,已经出嫁,随夫在封丘上任。三叔家的两个哥哥在西北军历练。” 荣佩兰忍不住侧目,纪家旁支,读书的读书,参军的参军,怎么就这个正房独苗苗无所事事? 感受到她的目光,纪世子幽幽地瞥了她一眼。 她赶紧收敛心神,若无其事勾起一抹笑。 纪世子从鼻孔轻哼了一声,呵,又菜又怂。 丫鬟摆上的早饭,一一落座后,赵氏似有似无的叹了一口气。 “我们韫珩前日里来信了,说不能回来替他三哥贺喜,甚是遗憾,但凑巧溪山居士游学崇阳书院,偏偏他又得了溪山居士的青睐要跟着研习。” “溪山居士只在崇阳书院停留月余的时间,溪山居士云游四海,若是此事错过,那真真是一大憾事!” 明明是纪韫璋的大喜日子,赵氏却故意提起纪韫珩。 纪家一门,嫡房嫡出的纪韫璋是独子,从小溺爱娇宠,文不成,武不就,是个混不吝的主儿。 偏偏庶房的两家子弟,又个个上进,更是衬得纪韫璋是个空有勋爵的大草包。 钟氏的牙都快咬碎了,才皮笑肉不笑道,“是吗,珩哥儿倒是个出息的。” 纪韫璋懒懒洋洋地靠着椅背,眼皮微微掀起,“珩弟出息,大伯母功不可没,若是大伯母自己生一个,定能教得同珩弟一般出色。” 赵氏脸色一僵,嘴角抽了抽,终是抿紧了唇。 无他,赵氏进门十栽,未能诞下一子一女,但是纪韫珩算是她带大的,几个子女中,也只有最小的纪韫珩同她亲厚些。 看到赵氏被怼得哑口无言,钟氏畅快地扬起了唇角,“行了行了,再不吃,饭菜就凉了。” 纪家人这么一大家子人,除了过年过节,鲜少这么聚在一起吃一顿饭。 但纪韫璋随意扒拉了几口,撂下一句“吃饱了”就拉着荣佩兰离开了,丝毫不顾及在场的其他人还没有吃完。 荣佩兰手里的碗被抢了,嘴里的春卷还没有咽下,就被拉走了。 诶诶?你是吃饱了,她还没吃饱啊! 荣佩兰今日算是大开眼界了,算是知道侯夫人为什么要放低姿态选谢家了。 她又想到恣意的表姐,似乎谢家也不行,炸弹加炸弹,好像只能“轰轰烈烈”。 第5章 夸人怪别致 夏日蝉鸣,从公婆处一路走回来微微有些汗意,一到玉徽园就凉爽了,屋里的冰就没有断过。 就冲着这一屋子的冰,荣佩兰也觉得这婚结得也算值了。 纪世子早已没有了不耐之色,抓着桌上剩下的红枣就往嘴里扔。 荣佩兰才刚坐下来,早上那群训练有素的丫鬟又带着吃食进来了。 她发现纪世子爱吃肉,桌上好几道肉菜。 “不是没吃饱吗,过来吃。”纪世子已经拿起筷子了,转头就看见她吃惊的表情。 纪世子一边大块儿吃肉一边补充道,“跟那群不相干的人吃饭倒胃口,每次和她们吃饭回来都有再补两口,索性和她们见得不多。” 若是刚才在花厅她还能再吃两口,但放了筷子,这会儿她已经不想吃了。 荣佩兰摇摇头,“不吃了,这会儿吃了,等会儿中午就该吃不下了。” 纪韫璋抬头看了她一眼,喝口茶水清了下嗓子。 “既然我们已经成亲,有些事情,还是需要说清道明。” “世子请说。” “我呢,浑名在外,文武不行,若是你想督促我考个功名,谋个前途,现在便可以告诉你,行不通。” “你做你的少夫人,我做我的世子,我们俩相敬如宾,就能安安稳稳过日子。” “若是我母亲让你督促我,你且一耳朵进一耳朵出就可以了。” 荣佩兰脑海里只浮现四个字,混吃等死。 “若是母亲怪罪呢?”她的担心不无道理,世子是潇洒了,她可不想背负骂名。 纪世子却唇角一勾,“那便是你的事情。” 荣佩兰语结,难怪侯夫人要降低身段求娶,这样一位活祖宗,哪个名门千金愿意受气。 她的好表姐莫不是探听到了世子的什么荒唐事才临上花轿前才把她推了出来? “世子不过是不想让母亲再对你耳提面命,其实这事也不难办,且看世子想要一个什么结果了。” 荣佩兰轻笑着理了下衣裙。 笑话,她嫁进来已经是代人受过了,缘何还要吃亏挨骂。 “哦?”纪韫璋来了兴趣,身子前倾,靠近桌对面的她,“说来听听。” 荣佩兰看着越过桌面,一副洗耳恭听模样的纪世子,忍不住举起团扇掩唇轻笑了一下。 他这样还真像她那个耍赖不想去学堂读书的蠢萌弟弟一样。 她也同样身子前倾,凑到他的耳边低声轻语,手中的扇子也遮住了半张脸,看不清她在说什么。 流烟双手交握立在门边,见两人凑在一起悄悄说话的样子,心中的酸涩悄然蔓延。 才一日,新夫人就已经占据了世子身边原本属于她的位置。 只见纪世子听完后,一副你耍我吗的表情。 荣佩兰轻轻晃着团扇,“试试又何妨。” 纪世子皱着眉,踌躇半晌后,牙一咬,“现在就去书房!” 说完扔下筷子拽着荣佩兰就往书房跑,越过流烟的时候还丢下一句,“任何人别靠近书房。” “是。”看着远去的两人,流烟觉得像吞了一把莲子心一样苦。 玉徽园的书房离新房不远,宽敞透亮。 荣佩兰一进来就发现问题了,书房非常新,新得跟没人用过一样。 书架上的书非常多,随手拿起一本就是好书,显然是精心挑选过的。 纪世子从笔架上拿起笔,他还有些不相信,“你真能模仿我的字迹?” 荣佩兰放下书,“试试又何妨,还没试,怎么知道我不行。” 她父亲是桀骜的文人,她跟着父亲读了不少的书,别的本事没有,读书写字她不在话下,她弟弟荣令宽的启蒙还是她教的呢。 钟氏想着荣佩兰没有衣裙首饰准备着人给她量体做衣衫,等她到了玉徽园,却发现园子里没有琴声也没有嬉闹声。 太不寻常了。 当她寻到书房的时候,看到的画面是,儿子和儿媳在书桌前并排而立,一起在写字。 钟氏忍住泪目的冲动,书房里的砚台还是他十岁的时候生辰礼,已经用了快十年都没用完。 她用尽方法都不能让他在书房安坐,没想到这个才进门一天的儿媳这般轻而易举地办到了。 看来果真是明石先生的女儿有些本事。 钟氏轻手轻脚地走了,这天大的好消息,还是赶紧告诉侯爷去。 她前脚刚后,她眼中有些本事的儿媳就抬头了。 荣佩兰偏头看向认真写字的纪世子,微微一笑。 不得不承认,纪世子虽然不喜读书,但是确实写得一手好字。 估计为了这一手字,少时没少挨揍。 “我写完了,看看你仿得如何了。”纪世子呼出一口浊气,将写完一张扔给荣佩兰。 按照她的说话,他需要多写一些不同的字给她,她才能模仿他的写字习惯来融会贯通。 荣佩兰把刚才写完的字递给他看,“世子看看可还满意?” 不说一模一样,起码八成相似是有的。 纪世子看着荣佩兰的字呼吸都快错乱了,“你这才写了不到一个时辰,竟然这么像!” 想当初,为了他的字,他娘揍他打断了十几根藤条才出来这样一手拿得出来的字。 她一个时辰就抵过了他数年的努力,在她面前衬得他读书写字更像一个草包,纪世子越发地郁闷了。 荣佩兰看着纪世子像霜打的茄子一样,微微一笑,“世子何要拿自己的短处和他人的长处比较。” “论写字,至少目前我还难逢敌手,若论打架,世子就是燕京城中的个中高手。” 纪世子,“……” 荣佩兰继续道,“我还有一个弟弟,他喜欢看书,可是喜欢看杂书,各种奇谈怪志,天工水文,涉猎颇深,可就是对本朝的科举文章,作诗填词丝毫不感兴趣。” “这样论起来,读书不如我,打架不如你,岂不是更是废人?” 末了她还煞有其事地加了一句,“写字也不如你。” 纪世子,“……你夸人,还怪别致的。” 正在谢府的荣令宽狠狠地打了两个喷嚏,刚写完的一篇治水方略上满是口水。 第6章 莫负良宵 晚间,钟氏带着几名绣娘来给荣佩兰量体。 偌大的房间只有荣佩兰一人,她正拿着一卷杂记看着。 “璋儿呢?” 钟氏不大相信纪韫璋会自己安安静静在书房看书写字。 荣佩兰放下书起身相迎,“夫君外出了。” 钟氏刚想说为何不拦着些,转念又想到自家那个倔脾气儿子,就连她都难以撼动,更何况这个刚进门的新妇。 钟氏叹了口气,“算了,不说他了。” 她又指了下,“给少夫人量体,多做几身衣衫。” 几名绣娘上前,“见过少夫人。” 荣佩兰在谢家拢共没有几身衣裙,还都在谢家没有带过来。 她的身量比谢舒宁矮一点,表姐的新衣裙她都穿着大,她现在身上的还是玉徽园管事妈妈从成衣铺子买回来的。 “谢母亲。”荣佩兰张开双手让绣娘量体。 她也是真心实意地道谢,除了她爹娘,钟氏算是头一个关心她的衣食住行。 钟氏抄手坐在桌边随手拿起她刚才看的书翻看了两页。 “谢什么,你是我儿媳,还不紧着你些好东西,还能给谁去。” 这屋子钟氏来了无数回,书本是绝无可能出现在这里的。 现下窗边的桌案上好几本书,看样子是荣氏看的。 若是那混小子能在荣氏的影响下能认真读书,日后不要走他父亲的武将老路,做一个小官,安稳一生她也是知足的。 “佩兰。”看着正在量体的容佩兰,钟氏的语气不自觉的放得柔和了些。 “璋儿是我的独子,自小就难免娇惯了些,所以打小他就不爱读书。” “可男儿立于世,如何不能读书。” “你父亲明石居士惊才艳艳,当年你母亲也是京中才女,你也是个好孩子。” “我也希望你们好好过日子,只是璋儿孩子心性,还望你多提点一些,这一生不求他大富大贵,只望他能自己安身立命。” 钟氏的一番话说得情深意肯。 荣佩兰还记得母亲临去前也是这样拉着她的手,放心不下她,放心不下年幼的幼子。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母亲,我会督促相公,只是人各有所长,若是相公他……” 荣佩兰的语气犹豫了一下,若是钟氏的期望过高,她岂不是骑虎难下。 钟氏自是明白她的意思,纪韫璋那臭小子胸无半点墨,自是不指望着他能去考个进士。 “他有几斤几两我自是知晓,只望着他能读书收心,日后靠着他父亲的荫恩做个小官就行。” 末了她又补充道,“若是那混小子忤逆不听,你只管来寻我!” 看着拍着胸脯保证的钟氏,荣佩兰会心地笑了,“儿媳明白了。” 她和钟氏相视一笑,这一刻婆媳间像是达成了某种契约一样,统一了战线。 荫花楼的二楼,头牌曲姑娘正在弹琴,纪韫璋和将军府公子靳少毅,薛太傅家的三公子薛景和对月饮酒。 看着一派公子哥喝酒寻乐的场面。 靳少毅,“纪三儿,少杰昨日已经回来了,线索断了。” 纪韫璋喝酒的手一顿,面上的表情不变,“打草惊蛇了?” 靳少毅皱眉,“并无,很是奇怪,一夜之间,平山县的贩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薛景和斜靠在椅背上,食指和中指夹着酒杯,眉眼上挑,“三儿,哥哥这儿倒有好消息。” 荫花楼的二楼窗户大开,三人推杯换盏,霎时逍遥。 谢舒宁站在楼下,果然从窗口就看到了正在喝酒作乐的纪韫璋。 她轻呵了一声,“纪韫璋,重来一世,莫怪我不顾一世夫妻之情,毕竟咱们也只有夫妻之名。” “纪三儿,你这才成婚两日就跑出来喝花酒,就不怕你家娘子生气?” 靳少毅是燕京出了名的怕媳妇儿的主儿,明明娶的是燕京最具贤名的柳翰林次女,却生生成了一个怕媳妇儿的妻管严。 纪韫璋瞥了他一眼,“看你没出息那样儿,我纪三公子想出来就出来,想喝酒便喝酒,哪里还要看一个女人的脸色?!” “靳大公子若是有这出息,便不是靳少毅了。”薛景和斜靠着椅背,一双桃花眼却瞧着曲姑娘。 三人中唯一没有娶妻的人,人在花丛过,片叶不沾身,说的便是薛三。 曲姑娘一曲毕,正好听到两人的话。 “纪三公子好生无情,奴家可要替纪少夫人难过了。” 曲姑娘眼波流转,声音也如黄莺婉转,“常言道,女子成婚便是第二回投胎,夫君是圆是扁,也得婚后才能得知。” “纪三公子若是平日里给奴捧场,奴自是欢欣鼓舞,若是以另一女子的伤心换公子,恕奴不愿招待。” 说完曲姑娘抱起琴就离开了房间。 “诶!!!” 纪世子伸长的手停留在半空,曲姑娘的裙角消失在门口,第一回有人要赶他纪三公子走! 门口出现一个青衣小厮,靳少毅看到后站了起来,然后拍了拍纪韫璋的肩,“韫璋,新婚燕尔,莫辜负良宵。” 说完便撩开步子赶紧走,“我得走了,不然柳亚茹又要把我锁门外了!” 靳少毅走了,薛景和也站了起来,手中的折扇啪地一下打开,眼中满是戏谑。 “大哥都走了,我就更不能留了,日后弟妹寻麻烦来,我可担待不起。” “!!!” 纪韫璋只能眼睁睁看着好友都跑了。 原本热热闹闹的房间,一下变得空荡荡的。 纪世子张大的嘴还没有合上,不是!他出来喝酒,和成婚有何关系?! 气得他端起桌上的酒壶就往嘴里倒,壶里却连一滴酒都没有了。 不知道是不是曲姑娘特意交代了,叫了半天,也没人来添酒。 原本听曲儿喝酒心情颇好的纪世子,这下带了一肚子的气回到了玉徽园。 荣佩兰将玉徽园的卧房重新布置了一番,将窗子下的桌案换成了一张大桌,屋里的博古架换成了书架。 若不是还有一张拔步床在,纪韫璋都以为自己走错路到书房来了。 他不悦地皱起了眉,本就一肚子气的他,看到这么老些书,更是火上添油。 “谁让你动我房间的。” 荣佩兰却像没有看见他的火气一样,只是将一杯茶放在他手里。 “母亲说要教我管家,账本太多,我想着在这里方便,便都放在这里了。” “书房那么宽敞,还放不下这些玩意儿?!” 荣佩兰又从腰间的荷包里拿出一颗蜜枣塞他手里。 “书房自是能放下,那不是房里方便些么。” 纪世子捏着手中的蜜枣不自觉地扔进嘴里,又喝了杯茶水下肚。 就这样一颗蜜枣一杯茶,再加上三言两句,他像炸毛的狮子似乎被抚平。 眼前的人正笑眯眯地仰头瞧着他,娇俏的人儿还不够他肩高,光洁的额头是莹白色,小小的耳垂上挂着珍珠耳饰,更是衬得她脖颈白皙。 她生得温婉漂亮,像一支带着露珠含苞待放的荷。 不知为何,他的脑海里是靳少毅那句“新婚燕尔,莫辜负良宵”。 眼瞧着纪世子的平顺了下来,荣佩兰唇边点点笑意,顽劣么?也不难搞定。 “世子,你说过我们做相敬如宾的夫妻……呀!!” 盯着眼前人的水润的红唇一张一合,他一把将人横抱起,馨香满怀。 纪世子这会儿才觉得酒意上头,明明只是平日里一半不到的酒量,今日却觉得醉得厉害。 “娘子,你说得对,房里方便。” 第7章 耀武扬威 新人成婚后三日需回门,钟氏备礼颇为丰厚。 可荣佩兰起来时已经辰时了,当她手忙脚乱地起来时差点一头栽到地上。 纪世子眼疾手快将人捞了回来,有些好笑地看着这个平日自是镇定自若终于破功的小女人。 然后故意长手长脚地揽着她,不让她动弹。 “急什么,再睡会儿。” 荣佩兰努力忽略身子的不适,红着脸撑着手肘抵着他。 “都什么时辰了,今日还要回门!” “那就更别急了,谢家不得好好等着你。” “……” 流烟听着屋里动静,咬着唇敲了敲门,“世子,少夫人,可起了?夫人已经问过三回了。” “!!!” 听到外面流烟的话,荣佩兰想死的心都有了。 两人梳洗完成时,已经快到巳时了。 钟氏早就在侯府门口等着了,方才玉徽园的管事妈妈悄悄呈来了帕子,她一见就立刻笑眯起了眼,两个孩子好事玉成,日后侯府的喜事也就不远了。 一见到小两口,她立刻上前,一掌推开碍眼的纪韫璋,然后笑眯眯地牵起荣佩兰的手。 “佩兰,路上慢些,不急。” 常言道是岳母看女婿越看越欢喜,钟氏却看儿媳越看越觉得欢喜,反倒是这臭小子愈发碍眼。 “今日回门,你且宽心,你是我信陵侯府的儿媳,谁敢多言?” “再者,有韫璋那臭名声,也无人说你。” 纪世子,“???” 荣佩兰红着脸点头称是,门口人多,话虽如此,她却还是没有那么无动于衷的脸皮,只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今日回门,荣佩兰的衣裙是钟氏特意请如意坊的绣娘连夜赶制的。 她的儿媳自然要穿新的,谢家既然临门反悔,她就要让他们悔不当初。 钟氏着人送来新衣的时候,荣佩兰都瞪大了眼,这么华贵的衣裙怕不是进宫见贵人都能穿了吧! 这料子她也有印象,谢舒宁备婚的时候,在如意坊见过,她哭闹了甚久,舅母也没有给她买。 衣裙太华丽了,流烟把敬茶时钟氏送的那套赤金头面拿出来才配得上。 待她装办完,纪韫璋都愣住了,还真应了那句,人靠衣装马靠鞍。 一席大红的交领襦裙,外面罩着同样大红描金的大袖衫,头发尽数梳起,露出光洁的额头,红宝石赤金的发冠让她越发显得大气。 “你这是要回谢家立威?”纪世子调侃。 荣佩兰的脸一红,她也不想这么隆重,好像是要专程回谢家找茬似的。 她扯了下衣裙,“母亲说是新婚,应当要隆重些。” 纪韫璋怎么不明白他娘的心思,既然谢姑娘做这么一出,那她就越要让荣佩兰风风光光地回去。 “挺好,配得上我纪三公子。” “……” 燕京城的人都在说两件事。 其一,信陵侯府那样的门第,什么样的儿媳寻不到,放着谢家嫡女不娶,偏偏娶了谢家外甥女。 其二,谢家表姑娘情深义重,回门带了满满一车的礼。 谢家的门房小厮都没有认出荣佩兰,直到流烟扶着荣佩兰叫夫人的时候,才看清这位贵气逼人的年轻夫人是表姑娘。 宋氏见到佩兰时,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这是,这是寄居在她家那个灰扑扑的小丫头? “舅母。”荣佩兰福身行礼。 “侄婿见过舅母。” “兰……兰姐儿回来了。”宋氏眼皮跳了跳,僵硬地扯了扯唇角,“纪世子安好,你舅舅已经在书房等着了。” 纪韫璋跟着小厮去了书房,荣佩兰跟着宋氏去了花厅。 花厅里谢家的族亲都在,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成婚的人从谢舒宁变成了荣佩兰,可谢家和侯府没有什么说什么,她们也不便问什么。 谢舒宁正吃着燕窝,她就等着荣佩兰哭着回来。 不对,按照荣佩兰的性子,应该不会当着她们哭,应该是红着眼睛,仪态不佳地回来。 上一世,她一下马车就抱着母亲大哭了一场。 成婚才三日,两人就闹了个天翻地覆,在侯府她有苦不能言,回了娘家,她还不能好好大哭一场吗?! 回门给了纪韫璋一个没脸,连带着侯府都没了脸,传出苛待新妇的名声,倒是让他很是收敛了一段时日。 只是回府后纪韫璋不仅不反思自己的错处,还与她画清界限,直言不会踏进她房门半步,独留她一个人住在新园。 想到上一世,谢舒宁就恨得几欲咬断牙。 她都尚且如此,她倒要看看无父无母没有助力的容佩兰到了侯府,还有没有上一世在康家那么如鱼得水。 “信陵侯府世子夫人到!” 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 举手投足间尽显温婉端庄,哪里还有往日里小丫头的样子。 花厅里的众人看着走进来的荣佩兰时,心中更是犯嘀咕。 这宋氏是怎么想的,信陵侯府这样的姻亲为何就给了荣佩兰一孤女呢? 宋氏看着身侧与往日判若两人的荣佩兰,心中更是忍不住酸水直冒。 这本都是她女儿的荣光,现在全便宜这个小丫头了! 谢舒宁看着着装隆重的荣佩兰则是眼皮一跳,这套红宝石赤金头面钟氏倒是给她了,但是她没有一身衣服能配得上这套头面。 这套头面她放进箱子里从没拿出来戴过,直到后来侯府倒台,入不敷出,她才拿出来当了钱银。 可现在荣佩兰戴着它回门了,身上这一身万福如意金丝的襦裙一看就是如意坊的。 谢舒宁妒恨的眼珠子似乎要在她身上烧了个洞,她穿成这样回来是做什么? 专程回来耀武扬威? 还是告诉她,就是被她算计上了花轿,她也能博侯府上下欢心? 离谢舒宁最近的堂妹,谢舒苒无不艳羡,“果然是信陵侯府,佩兰姐姐这一装扮,我都认不出了。” “兰姐儿这贵气逼人的模样,二舅母也不敢认了。”二舅母张氏也掩着唇笑道,“我就说青萍那样的容姿,她生的丫头怎么灰扑扑的,原来还是人靠衣装马靠鞍。” 荣佩兰笑容得体,一一给花厅里的谢氏族亲见礼。 第8章 回门1 谢舒宁知道荣佩兰现在的一切不过是昙花一现,可她心里还是难掩嫉妒。 她看着荣佩兰心底冷笑,然后像似亲密的姐妹一样拉着她的手。 “妹妹,听说纪世子行事荒唐,日日流连花楼赌坊,昨日还和狐朋狗友去了荫花楼,若你受了委屈,可一定要说出来呀。” 谢氏众人听了真点头,也是,纪世子的为人早就不是一日两日的传言了,也就是纪世子投胎投得好,信陵侯的独子,但凡侯府多一个儿子,哪里还有他的地位。 想着,众人朝荣佩兰投去了怜悯的目光,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在侯府怕是日子不好过。 荣佩兰眨巴了下眼,不回应她的话,却反问道,“表姐如何得知世子行踪?” 谢舒宁脸上的笑一僵,她如何得知,自然上一世发生过的事。 上一世才成婚第二日,纪韫璋就同狐朋狗友上花楼喝酒,才成婚就喝花酒,把她的脸往哪里放,气得她带着人上花楼去寻人,结果两人在花楼前大吵了一架! 纪韫璋更是当着外人的面直言道,若是早知她是悍妇说什么也不会娶她,还说她连花楼的姑娘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可这样的天机自然不能道出。 “是……是玉竹昨日上街采买时,看到世子进了荫花楼。” 说着谢舒宁拿帕子假意抹了抹眼角,“妹妹虽然父母双亡,但是我们谢家也是拿妹妹当亲生的一样,哪里晓得妹妹才进门,玉竹,桃溪几个丫头就都被赶了回来,现在妹妹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妹妹,你要是有苦楚,就要都说出来,他们就算是侯府又如何,我们谢家会给你撑腰的!” 谢家众人连连点头,想知道更多侯府的辛秘,却又不敢吱声,起码她们这群亲眷里,还没有哪一家能和信陵侯抗衡。 谢舒宁又悄悄看了下荣佩兰的脸,却始终不见她被戳穿的窘迫。 她眼神微微一变,又接着添了一把柴。 “纪世子的行径满燕京谁人不知,外头有花楼的相好姑娘,身边还有个解语花流烟,外头的就不说了,流烟那小蹄子怕不是早就是纪世子房中人吧。” 她瞧着花厅里神色各异,又个个伸长脖子等着看戏的众人,捏着帕子假意动辄流泪。 “我妹妹真是苦命人,姑父姑母去得早,以为终于觅得良缘,哪晓得侯府势大欺人,欺我妹妹无人可靠。” 候在花厅外的流烟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这、这谢家姑娘言行露骨,当着谢氏族亲口无遮拦,好生没脸,哪里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模样!幸好不是她嫁进来! 众人看向荣佩兰的表情又变了,今日来是来对了,今日这侯府的八卦是要听够了。 世家公子成婚前不得纳妾,但是有些却收了通房,这些都是常有的,但若是通房再时时放在身边伺候,那就不一般了。 荣佩兰的脸色有些古怪,“表姐,流烟是侯府的丫鬟不假,可表姐是哪里得知的消息。” 谢家的族亲中几个有些许远见的,此时想通了其中的关节。 兰姐儿才出嫁三日,宁姐儿是如何得知这些,宁姐儿这急匆匆认定的模样,又有几分真心实意? 谢舒宁以为自己撬开了荣佩兰的嘴,不免有些得意起来。 她自然不能说,这些都是她上一世所经历的,虽然流烟此时没有抬姨娘,可后面流烟是大着肚子抬的姨娘,她想压下去都不可能,谁知道是不是一早就被收了房的。 “妹妹,这世家弟子有些通房也是常有的事,你身为主母,还是要有自己的手腕才是!” 说着她又像想到什么似的,惊恐地捂嘴道,“姐姐进门第一天婆子丫鬟就都被赶了出来,身边无一人,也难怪被一个通房踩在头上了。” 周围静默无声,只有细微的抽气声,似乎都觉得是窥得侯府的秘密而感到兴奋刺激。 谢舒宁更加得意了,上一世她嫁人,母亲把身边得力的妈妈都给她了,她都不能在侯府那个泥潭过活好。 她成婚的第一天,从丫鬟嘴里得知侯府其实新修了园子,只是纪韫璋不喜欢就把新房布置在了玉徽园。 她自作主张从玉徽园搬到新园,纪韫璋却发脾气连新园门都不进,新婚夜两人都没圆房,让大房的那几个长舌妇嚼了她几年的舌根。 一些一桩桩一件件的,她就不信,荣佩兰能趟过去。 她莫非有着三头六臂能干出通天的本事不成。 荣佩兰觉得有些无语,谢舒宁怎么变得更蠢了。 当初侯府下定的时候,舅舅告诫她低调行事安心待嫁,可她嚷得人尽皆知,现在新娘子变了人,外头还不知道流言传成什么样了。 只道是,侯府宁愿要一个孤女,都不要谢家嫡女。 现在她回门,回的谢家的门,她与谢家这一生都是斩不断的关系。 若是从回门宴传出什么难听的话,一盆脏水难道就只淋她一个人,谢家就能摘得干干净净了? 荣佩兰好整以暇地看着谢舒宁。 “姐姐,你好像盼着妹妹在侯府生存艰难,举步维艰。” 谢舒宁脸色微变,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的说道出来。 “妹……妹妹,你如何这样想,姐姐只……” 荣佩兰截过话头,“只不过想看看我一介没有靠山没有父兄的孤女是如何在侯府艰难度日的,又是要如何在谢家的回门宴上痛哭流涕的。” 宋氏没有想到荣佩兰这么不留情面,丝毫没有把她的脸放在台面上。 还真真是养了一个白眼狼。 原本只想作壁上观的宋氏忍不住出声了,“兰姐儿这话可就诛心了,你在我们家过活了六年,舅母可是拿你当亲生女儿看的,你姐姐不过是关心你,言辞犀利了些,你却将你姐姐想的如此不堪。” “兰姐儿是好本事,如今飞上了枝头,看不上我们谢家了,不认舅舅家的养育之恩,可真好让舅母伤心。” 呵,用孝道压她? 荣佩兰双手举过头顶,匐下身就要行大礼,“舅舅舅母六栽的养育之恩,兰儿没齿难忘。” 宋氏眼皮一跳,这样的大礼只拜父母祭宗族,这样的场合若是让荣佩兰拜了她,传出去了只会说谢家欺负孤女。 第9章 回门2 宋氏咬着牙托住了荣佩兰的手,“兰姐儿这是做什么,今日好好的回门宴,非要闹毁了才成?” 荣佩兰的眼角挤出泪来,“舅母哪里的话,今日是我的回门宴,也是谢家的回门宴,可是姐姐从进门起,言语辛辣,说是关切,可句句想引导兰儿说出在侯府的难处。” “可这门亲是舅母亲自给兰儿定的,哪有不好的道理,更何况,兰儿是从谢家出嫁的,外人就道是兰儿是谢家女,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舅母莫不明了?” “况且表姐今日说话倒有些意思,这要传出去,还以为谢家姑娘是个多生口舌的姑娘。” 宋氏这下脸都白了,她只顾着让谢舒宁逞一时口舌之快,好一解她多日的郁结之气。 差点就忘了今日谢府宴客,府里人多口杂。 多口舌的名声要是传了出去,谢舒宁这辈子就别想再嫁人了。 宋氏看着荣佩兰泫然欲泣的模样,心里纵然再恨,面上不显。 今日荣佩兰已经是踩在她女儿的脸面上了,她若不趁此再好好敲打敲打,还真以为自己是飞上枝头的凤凰了。 “兰姐儿,如今你已经嫁人了,侯府可不比谢家,谢家宽容,侯府可容不得你行差踏错。” 宋氏的声音不不轻不重,再是荣华又如何,她一介孤女,还不是要背靠谢家给她撑腰。 荣佩兰却不接宋氏的话,“舅母说得是,侯府不比舅舅家宽容,表姐纵有天大的事有舅舅顶着,我一介孤女只会明哲保身。” 谢舒宁临门换人,那么大的把柄在侯府,还不好好夹着尾巴做人,还想拿捏她,当她还是六年前那个孤立无援的小姑娘吗。 宋氏脸色微变,舒宁的任性妄为侯府隐忍不发,姑且是因为荣佩兰的原因,若谢家和她撕破脸,侯府再无顾及,谢家可还会平静无波? 谢舒宁听了也是脸色一变,也只能隐忍不发。 信陵侯府不过日薄西山,有什么好的得意的,且让她先富贵几年。 看着花厅里神色各异的谢家族亲,荣佩兰突然想到昨日纪韫璋说的那句“和那群人吃饭倒胃口”。 她现在理解了,别说吃饭了,现在就是和她们再多说两句话也倒胃口。 谢府的丫鬟在花厅外道,“夫人,宴席已经准备好了。” 谢舒苒是看明白了,青萍姑姑的这个孤女算是飞上枝头了,就是舒宁堂姐都要看她脸色。 她亲密地挽上荣佩兰的臂弯,和她一同往外走。 “表姐,今日大伯母从盛景楼请来的厨子,特意迎接表姐和表姐夫。” 饭桌上,荣佩兰终于见到了几日未见的弟弟。 她被莫名其妙地塞进花轿嫁进了侯府,还没有和荣令宽说过话,她也不知道舅母是如何跟他说的。 荣令宽却俏皮地同她眨了眨眼。 纪世子揽着他的肩同他说着什么,然后朝荣佩兰挥手示意了一下,一边走向了男宾席。 跟在荣佩兰身边的谢舒苒,这才算是真正见到纪韫璋。 实在贵气难掩,纪世子这样的身份,再是顽劣,也不足为谈。 这谢舒宁的脑袋是有问题吗?这样的亲事竟然被荣佩兰给抢去了。 饭桌上,对荣佩兰的恭维越多,宋氏的心便更难受一分。 谢舒宁等了半晌,纪韫璋没有像上一世一样不顾脸面撂挑子走人。 反而吃完饭后又跟着谢清德去了书房,末了还要接荣令宽去小住。 上一世,回门宴上,纪韫璋耷拉着一张脸,吃饭时更是不给谢氏族亲一丝脸面,吃完就要走人,规矩是同去同回了,纪韫璋直接策马就走了,丝毫不顾及还没上马车正在拉着宋氏寒暄的谢舒宁。 荣佩兰看着收拾好的荣令宽,忍不住侧目,“你确定?” 纪世子大手一挥,“有什么不确定的,现在就走!” 荣佩兰和纪韫璋带着荣令宽浩浩荡荡地走了。 府里的宾客慢慢散去,宋氏才一把拉住谢舒宁,今日一天的火气冲着她宣泄而出。 “看看!现在荣佩兰那丫头这般荣华!你可高兴了?!” 谢舒宁轻声一哼,“这算什么,日后康家哥哥……” 宋氏打断她,“康家那破落户有什么值得你这么惦记!” 谢舒宁皱眉,“娘,我早就说过了,不可同日而语,他日康家哥哥贵极人臣时,纪韫璋给康家哥哥提鞋都不配!” 看着她昏了头的模样,宋氏气不打一处来,“我看你真是昏了头,不管你说出花儿来,我不会同意!” “娘!你怎么就不明白!” “你……你!好好!我不管你了!日后吃糠咽菜的时候别哭着回来!” 宋氏一脸灰败之色,挥开谢舒宁的手,踉踉跄跄地回去了。 谢舒宁看着天边如烈火灼烧的红云,忍不住冷哼,日后她是要做一品诰命夫人的人,吃糠咽菜的这一世只会是荣佩兰。 九岁的荣令宽还有着孩子的小淘气,一上车就挤到了荣佩兰和纪韫璋的中间,抱着姐姐的胳膊就不撒手了。 看着从未如此美丽的姐姐,荣令宽有些星星眼,他姐姐真好看! 舅母跟他说,姐姐嫁人享福去了,以后再难能见到她了。 可只要姐姐过得好,他就替姐姐开心。 纪世子被小屁孩儿一屁股就挤开了,他只得坐到姐弟的对面。 荣令宽献宝似的从怀里拿出前日他写的治水方略给她看。 “姐姐,前朝的周曙光先生的《河防摘要》《河防述言》我都看完了,这是我写的。” 纪世子劈手夺过他手里的东西,“河防?你这个屁大的孩子还想学大禹治水?” 屁大点儿的小孩儿居然写的是治水。 纪韫璋看着眼前这个半大的孩子,昨日荣佩兰说荣令宽对杂记水文有很深的兴趣,还以为只是喜欢看看猎奇书罢了。 荣佩兰有些好笑地看了眼纪世子,“怎么,人小就不能志大?” 纪世子轻哼了一声,“一个小屁孩儿他懂什么叫治水吗?懂大水到底从何而来吗?” 荣令宽原本在谢家时对纪韫璋积攒的那一点好感,全在他那一句小屁孩儿中消散殆尽。 他小小的脸鼓着,一副你连这都不知道的表情。 “水畅则河清,天下河流,多有淤塞,大雨一来,排水不畅,漫过堤坝自然就发大水。” “……” 纪世子对这些确实不懂,他没想到有一日还有被一个不满十岁的孩子噎住的一天。 荣佩兰不好让纪世子太过失了颜面,手中的团扇轻轻拍了下荣令宽的头顶。 “纸上得来终觉浅,你也莫太得意。” 她看着肖似父亲的弟弟,只得暗暗叹息。 荣父去世的时候荣令宽还未出生,而荣佩兰是荣父一手教养长大,但最像荣父的人还是宽哥儿。 荣父明石居士的才名远扬,却只做了三年的官就辞了官,此后带着妻女踏遍山河。 他留下的手记《星宿海记札》就是吸引荣令宽沉迷水文记事的启蒙书。 荣令宽自小就展现了不同于别的孩童的天赋,舅舅谢清德还想培养外甥能在科举上有所得,可惜荣令宽的发展却朝着他不能预料的方向狂奔。 明明聪慧过人,却只爱旁门左道,科举正文一概不学。 荣佩兰却觉得人这一生能随心所欲本就不易,若是荣令宽的志向如此,能继承父亲的衣钵,也算是了全父亲未完成的遗志。 第10章 荣令宽 九岁的荣令宽正是坐不住的年龄,不一会儿屁股就像长了刺一样,左摇右摆地凑到马车窗边看稀奇。 天色还不算晚,傍晚的红霞映在天边,已经没有了白日里的暑热,街上的人反而还多了起来。 看着小屁孩儿扭来扭去的样子,纪韫璋伸出两根手指捏着荣令宽头顶的那一个小发髻,将人从窗边拉了回来。 “想出去玩?” 荣令宽眼睛亮晶晶的,小脑袋像小鸡啄米似的。 “走!姐夫带你玩遍燕京城!” 叫停马车后,纪韫璋手臂一伸,将小孩儿揽在胳膊下,又奈何小孩儿太小,纪世子像夹着一个口袋似的夹着荣令宽。 哇哇乱叫的荣令宽就被今日才第一回见面的姐夫夹在胳膊下拖下了马车。 纪韫璋揽着荣令宽如数家珍,这地方从小玩到大,他都快把地皮踩穿了。 这边正是燕京城最为繁华热闹的东市街,各种小吃杂耍,小玩意儿。 这样的景象,荣佩兰也只在父母尚在人世间的时候常见过。 几人只留了两个小厮跟着,流烟和剩余的几个丫头先行跟着马车回府。 荣佩兰慢慢跟在两人的后面。 若说她孩提时是自在的,那荣令宽就是恰好跟她相反。 母亲怀着弟弟时,父亲亡故,母亲生下宽哥儿后也只堪堪将他抚养到三岁便郁郁而终。 三岁的宽哥儿自走进谢家的大门便再难出门,他在那一方小院子渡过了他的垂髫之年。 “姐姐!” 记忆中那个肉乎乎抱着她不肯撒手的小孩儿和现在初具少年模样的孩子渐渐重叠在一起。 他手里举着一根糖葫芦朝她跑来。 “姐夫说,这是全燕京最好吃的糖葫芦!”小少年将糖葫芦塞进她手里。 荣佩兰笑着接过他手中的糖葫芦咬了一口,“真好吃。” 荣令宽得了她的回应,才又高高兴兴地跳着去找前面的纪韫璋。 前面两个人,一个是孩子,一个是长不大的孩子。 纪韫璋手里不知道拿了一个什么,等蹦蹦跳跳的荣令宽靠近,就突然从背后拿出来吓唬他。 一个画着可怖花脸的面具。 荣令宽的小脸甚是无语的表情,看着兴致盎然的纪韫璋,他突然弯腰从小摊位边捡到一片树叶,树叶上还趴着一条肉乎乎的大青虫。 突然被睇到眼前大青虫,纪韫璋吓得一蹦三尺高,反倒惹得荣令宽飘荡出咯咯笑声。 真真应了那句偷鸡不成蚀把米。 荣佩兰的团扇挡住了唇边的笑,但也挡不住笑弯的眉眼。 纪韫璋黑着脸拍了下荣令宽的后脑勺,他才将手里那片趴着青虫的树叶放回原位。 街上的人很多,荣佩兰一直不远不近地跟着。 荣令宽也时不时投喂跟在身后的姐姐,几人愣是吃得肚子浑圆。 他身上也挂满了花灯风车香包等小玩意儿。 从糖葫芦到糖人,再到糖画,还有驴打滚儿,煎饼,烧鸡,烤鸭,两人几乎快把这一条街买完了。 杂耍,皮影,戏法,猴戏,也看了个够。 若非天色渐晚,不够尽兴的荣令宽还想再玩一圈。 买的东西太多,身后的两个小厮快拎不动了,纪世子和荣令宽终于玩儿够了。 天色也终于暗了下来,街边挂起了一盏盏灯笼。 荣令宽的小脸玩得通红的,额头浸出层层的细汗,双眼也亮得出奇。 荣佩兰抽出帕子给他细细擦去汗珠,“宽哥儿,可开心?” “姐姐,我今日好开心!”荣令宽笑弯了眉眼。 她能瞧得出宽哥儿今日是真的开心。 “姐姐,那你开心吗?”荣令宽反问。 荣佩兰没想到他会反问她,然后唇边笑意点点,“自然是开心的。” 纪韫璋抱着双臂看着姐弟俩,轻轻啧了一声,“开心也不见得一句感谢。” 荣令宽仰头看了眼一脸戏谑的纪韫璋,突然羞涩的笑了一下,纪世子还没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突然腰身被一双小手抱住。 “谢谢姐夫。”声音如蚊蝇。 看着怀里的小脑袋,纪韫璋反而顿时手脚无措,一抹红晕悄悄爬上他的耳垂。 他本想逗一下有些羞涩的小舅子,哪想到小屁孩儿真情实感。 几人回到信陵侯府的时候,钟氏竟已经等在垂花门了。 “晚辈荣令宽给夫人见礼。” 荣令宽虽然才九岁,但是小大人一般认真的模样还是逗笑了钟氏。 见他这般可爱的模样,她心都融化了。 纪韫璋九岁的时候在干什么,还会上树掏鸟窝,然后被她提着棍子追着打。 “免礼免礼,宽哥儿叫我伯母便好。”钟氏笑得眼缝都快没了。 “伯母安。”荣令宽如善从流。 荣佩兰其实知道带着弟弟到婆家,这本就是一件很玄妙的事情,端看婆家的态度如何了。 “母亲,宽哥儿他……” 她还想解释两句,就被钟氏打断了。 “莫说其他,宽哥儿这孩子我第一眼见就觉得喜欢,这莫约就是眼缘。” 荣令宽悄悄对着姐姐眨了下眼,然后对钟氏羞涩地笑了下,“伯母这算是在夸奖晚辈吧。” 荣佩兰哑然失笑,这小子,还真是乖觉。 钟氏被逗乐了,“对,夸奖你,可比你姐夫小时候讨喜多了。” 一旁放空的纪韫璋,“??” “既然来了,就多住些日子,府里很多年不见小儿笑声了。” 钟氏怜爱地摸了摸荣令宽的发顶,“你这小模样,也着实让伯母喜欢得紧。” 钟氏只得纪韫璋一个独子,若非生纪韫璋时坏了身子,她非得生他个四五个,免得面对这个逆子迟早气死。 纪韫璋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呵欠,然后将荣令宽推到钟氏的身边。 “娘,这个小东西好玩得紧,你先玩着,我和佩兰先回去了。” 荣令宽,“??”谁是小东西。 不待钟氏说话,也不容荣佩兰和荣令宽交代几句,便拉着荣佩兰穿过垂花门、快步朝玉徽园走去。 开玩笑,今日为了讨好小舅子他出钱出力都算了,还又是陪吃又是陪玩的。 这笔账怎么能不赶紧找姐姐算回来,在这院墙门边浪费时间算什么。 第11章 姐姐最大的倚仗 玉徽园的位置在信陵侯府最好的位置,后面还有一片荷池,夏日的时候是赏荷采莲的好时候。 纪世子最享受的是在布满冰的荷池凉亭里吃肉听琴。 荣佩兰坐在亭边,整个人都透着“生气”两个字。 初识滋味又不知节制的纪韫璋春风得意,荣佩兰反像一朵打了霜的娇花。 凉亭里冰爽沁人,夏日的微风似乎吹散了她一身疲惫,裙角贴着她的脚踝轻轻飞扬。 看着层层叠叠的荷花,脑海深处里的往日记忆渐渐浮现。 儿时她随着父母曾经到过临安府,临安最大的杭湖就是这样层层叠叠的荷花池。 母亲想要莲花,父亲为了给母亲摘花,还一头栽进了池塘里。 那时的父亲一身泥泞地从池塘里爬起来,朝着岸边的母女扬起大大的大大的笑容,手里挥舞着他的战利品,一支盛开的荷,两只莲蓬。 母亲揽着小小的她,笑骂父亲笨手笨脚。 为此父亲还生了一场风寒,他们因而在临安多停留了两个月。 纪世子刚在凉亭里的藤椅躺下,他那群训练有素的丫鬟带着小锅炉和酒水又出现了。 荣佩兰踱步进了凉亭,忍不住道,“世子怕是府里最会享受的人。” 纪韫璋眯着眼勾唇一笑,朝她勾手示意她过来。 荣佩兰却拿着团扇挡住脸假意没看见,脚步一转又钻出去赏荷。 笑话,她再靠近他,就是她傻。 纪韫璋看着那抹杏色的背影,剑眉一挑。 呵,又菜又怂。 不多时,肉片滋滋的炙烤声响起,焦香四溢的肉香慢慢飘散。 侯府里在世子跟前伺候的这群丫鬟,别的不说,这一手炙烤的手艺是顶好的。 纪韫璋靠在躺椅上,“小舅子呢,还在看书?” 荣令宽一到玉徽园的书房,就舍不得离开了,多少年他都没有翻过的书,全部被他那小舅子翻腾了出来。 他娘见到小舅子废寝忘食,转头却踹了他两脚,然后再送了他两个白眼球,就气呼呼地走了。 有种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的感觉。 瞬时他就有些后悔接这个小屁孩儿回来了。 荣佩兰回过头来,唇边是浅浅的笑意,“是,我叫了几次不肯出来。” 她看着看着骄阳下随着微风轻轻摇摆的荷花,顿了顿又继续道。 “谢家的书房他不能随意进,只有程文表兄在的时候,他才能跟着进去。” 纪世子恍然地点点头,“怪不得我说随便看的时候,他两眼放光。” 说着他又啧地一声摇头,“他还是生活太匮乏了,书有什么好看的,明儿带他去打猎去,保证他连书房都不想进!” 荣佩兰唇角上扬,“还想打猎,母亲昨天说什么可还记得?” 纪韫璋的脸色一黑,他更加后悔带荣令宽回来了! 看着小舅子勤奋的模样,他娘亲竟不由分说就要拘着他,哪儿也不准去了! “去!把荣小公子带过来!” 纪韫璋咬牙,这小子,非要让他不痛快,他还不能对他怎么样。 他家小娘子看着柔柔弱弱,掐人可真下死手。 “好香!”荣令宽随着丫鬟来的时候,还有些不情不愿,但他一闻到肉香味,立刻将手里的书抛之脑后,将书塞给最近的丫鬟,就笑嘻嘻地凑到纪韫璋跟前了。 荣佩兰挑开帘子进来,就看到弟弟一脸馋猫样。 “瞧你这馋样,一口肉就把你收买了。” 荣令宽笑嘻嘻道,“昨天姐夫就说了,我们兄弟不分你我,他有的就有我的一份,我只是在馋自己的。” 纪韫璋拿着竹签扎起一块肉就塞进他的嘴里,“你倒是会顺杆爬。” 刚烤好的肉片还冒着热气,烫得荣令宽差点跳了起来。 流烟抱着一把泡桐木的琴走了进来,她将琴搁在琴案上,从袖里抽出丝帕,爱惜地擦了擦琴。 这琴还是世子特意给她寻来的,平日里最是爱惜。 荣佩兰发现流烟的各项技艺一丝也不逊于大家闺秀,这样的妙人儿到底是从哪里得来的。 潺潺流水般的琴音缓缓从流烟的指间流淌出来。 纪世子一边享受地打着拍子,一边吃着丫鬟烤好的肉片。 “韫璋哥哥!” 纪慧雯的声音隔老远就传过来了,她的身边还跟着赵燕琳。 荣佩兰远远就看到两个穿得鲜亮的姑娘像两只欢快的花蝴蝶飞奔而来。 “好香啊!”纪慧雯撩起纱帘钻了进来。 荣令宽没有见过她们,在侯府他是客,起身挪到了姐姐身边。 而纪慧雯像是没有看到荣佩兰似的,拉着赵燕琳就自顾坐下了。 自顾地拿起一旁的竹签扎了一片烤肉,笑吟吟道,“还是韫璋哥哥这儿好。” “韫璋哥哥安,嫂嫂安。” 赵燕琳一脸无辜,不是她不行礼,而是纪慧雯拉着她坐下的。 荣佩兰笑着点点头,“赵家妹妹,慧雯妹妹。” 然后赵燕琳又好奇地看向荣令宽,浅笑莹莹,“这是谁家的小公子,生得唇红齿白的,日后必定是个迷倒万千的俊俏公子。” 荣佩兰,“这是胞弟荣令宽,昨日随我们回来小住,还未来得及拜见大伯。” 荣令宽红着耳垂,然后抱拳行礼,“小生荣令宽见过赵姑娘。” 赵燕琳抿唇笑了起来,“你这小公子还怪有趣的。” 纪慧雯瞥了荣佩兰姐弟,一边吃肉,一边嘀咕道,“真是不知所谓,什么人都接来打秋风。” 荣佩兰脸色霎时难看。 荣令宽也有些不知所措的小小后退了一步。 赵燕琳轻轻碰了纪慧雯一下,然后一脸歉意地看向荣佩兰,“嫂嫂,慧雯她不是……” 荣佩兰还未说话,纪韫璋面色阴沉地抓着面前的茶盏掷到纪慧雯的脚边,茶盏应声摔得粉碎。 清脆的茶盏声把流烟给吓了一跳,手下一用力,琴弦也随即断了一根。 纪慧雯则脸色一白,吓得一抖,瞬间就知道自己说错了话。 她拉着赵燕琳站了起来,“韫璋哥……” 纪世子的声音冷冽,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她,“嘴这么臭,我该上如意坊寻个女工帮你缝上。” 凉亭里五六个丫鬟垂首而立,静得似乎连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到。 纪慧雯眼里瞬时蓄满了泪水,贝齿轻咬着下唇,一股屈辱感席卷而来。 似乎她能察觉到玉徽园里所有人灼热的视线都在她的身上,让她无地自容。 虽然以往纪韫璋都是这样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但是何时这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过她的脸。 纪慧雯白着脸想要为自己辩解几句,“韫璋哥哥,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纪韫璋轻轻抬起眼皮,嘴里更是冷冽无情的话。 “还不滚吗。” 终是忍不住,纪慧雯掩面跑了出去,赵燕琳只得跟着追了出去。 荣佩兰挥了挥手,亭里的丫鬟才退了出去。 荣佩兰揉了揉荣令宽的发顶,其实这样的事在谢家也多有发生,只是更多的是她不知道。 谢家的前院住着府里公子们,除了荣令宽,嫡长子谢程文,还有两个庶子,谢程宣和谢程兴。 一个和宽哥儿同龄,一个年长三岁。 除了言语的欺凌,有时也会故意栽赃。 待人都走干净了,纪韫璋起身给了荣令宽脑门儿一个栗子。 “今日你来是客,还站着让挨骂,你姐姐日后如何在她们面前自处?” 荣佩兰面露不忍,轻轻拉一下他的手,“他还小……” 没有人教宽哥儿如何做,同在谢家的屋檐下,舅舅规矩严明,所以姐弟见面也少。 一切都是这个小孩儿自己摸索着长大的。 纪韫璋反手拉着荣佩兰把她摁坐在藤椅上,“男儿顶天立地,不论大小。” 荣佩兰伸出的手顿了一下,眼眸轻颤,然后收了回来。 纪韫璋转身将手放在荣令宽的头顶上,盯着他黑亮的眼眸,声音微沉。 “男儿立身需自强。” “宽哥儿,你才是你姐姐最大的倚靠。” 第12章 为夫倒是很想 谢家已经使人来问了两回了,荣令宽何时归家。 还有族亲长辈在,他在姐夫家长住确实只会让人戳谢家的脊梁骨。 荣令宽快十岁了,知道再住下去,尽管纪家没有多言,可好面子的舅舅断断是不会答应的,他也不想让姐姐难做。 荣佩兰将新做的几身衣衫给他细细包好,不舍在心底蔓延。 他的衣衫早就不合身了,只是他总是那个被遗忘的。 昨夜纪韫璋还塞了几张银票给她,让她给他缝在书袋里层。 荣令宽随身不离的也就只有书袋了。 他扬起一抹甜甜的笑,尽显可爱,“多谢伯母多日款待,晚辈已经在姐夫家叨扰许久了,该归家了。” 钟氏的心都快融化了,这么可爱懂事的孩子,却是别人家的,末了又不得不叹息,没爹娘的孩子如何不会看人脸色。 “你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以后有事就上府里来,你姐夫这么大高个儿还不是白长的,让他帮你顶着!” “好,谢谢伯母。”荣令宽乖巧地点头。 纪世子,“??” 荣佩兰牵着荣令宽的手往外走,姐弟俩一路静默无言。 直到大门口,荣令宽抬头看着姐姐,然后捏了捏她的手心。 似是安慰她道,“姐姐,我会护好自己的。” 荣佩兰强忍着泪,努力牵扯出一抹笑,喉头间哽咽着让她发不出声来,只能抓着他的手点头。 回去的马车上,被钟氏塞满了她觉得荣令宽吃穿都能用得上的东西。 还有一堆来时和纪韫璋一起买的小玩意儿。 荣令宽随着这一车东西回到谢府,三个小厮才将马车搬空。 他回来舅舅只说了一句“回来了”,打赏了送他回来的侯府管事,便回身去了书房。 平日里从来不正眼瞧他的舅母宋氏却是唇角扯起一抹笑,“真是不得了,高嫁就是不同。” “东西带得着实不少,这是生怕弟弟在舅舅家受到苛待吗。” 荣令宽眼眸微闪,小脸绷得紧紧的,侯府的马车还未走,舅母就迫不及待出言嘲讽,失了姐姐脸面,难道就不是失了谢府的脸面吗。 宋氏恼怒了,这小东西还敢给她脸色瞧,声音不由地有些尖锐,“看什么,你姐姐再是飞上枝头,不也没多留你几日吗,还不是要回谢家来。” 这些本都该是她女儿谢舒宁的,可死丫头偏偏脑子少了根弦,金元宝不要,非要去抱那个康家花馍馍。 说着她翻了个白眼,“真是不知所谓,好好在家里待着,日后莫再凑上人家的门丢人现眼。” 谢府不在主街上,但是也不偏,附近住的都是朝中大臣。 荣令宽虽然年岁小,但是做不出骂街的姿态来。 他憋红了小脸,才对宋氏嚷道,“幸无白刃驱向前,何用将身自弃捐。” 说罢提着自己的东西朝前院走去。 宋氏没有听懂,“诶?你、你什么意思?!别走!” 小少年头一回生长出逆鳞来,小小的背影头也不回地走了。 宋式只能看着小身影提着自己的东西走了。 气得她只能将无辜的门童啐了两句。 玉徽园午后的时间,园内静谧悄悄的,炙热的太阳烤得园子里的花儿都蔫儿了。 园里只有零星两个丫鬟在回廊下做针线活儿,偏房门口还有一个坐在门槛边上正昏昏欲睡。 清凉的夏风一过,院里的院墙边的那一丛竹子哗哗作响。 内室里,荣佩兰歪在榻上睡着了,手里的账本垂落在腿上。 暑热难耐,反正无人能见,晌午后她就换了一件薄如蝉翼,轻快凉爽的轻纱褙子。 黝黑的长发尽数梳在头顶,挽了个舒适简单的道髻,只簪了一根白玉簪在发顶固定发髻。 这根发簪还分外眼熟,这不是纪世子常簪的那根吗。 美人斜躺在凉榻上,修长白皙的脖颈似羊脂白玉,月白色的抹胸裙勾勒出纤柔秀美,袅袅婷婷。 纪韫璋进门就看到这两日都躲着他的小娘子这副绰约多姿的模样。 他不自觉放缓了脚步,轻手轻脚走到她的身边。 榻上还放着好几本账册,都摊在脚边,大约是都看完了。 纪韫璋小心将人抱起,怀里人睡得沉,秀白的小脸也只是在他肩头蹭了蹭。 随着他弯腰站起的动作,怀中人的外衫从肩头滑下,玲珑剔透圆浑的肩头,让他眸色又暗了几分。 “哎哟哟!” 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纪韫璋差点把怀里的人扔出去。 荣佩兰也被吓醒了,骤然的失重感让她下意识张开双手攀上纪韫璋的脖子避免自己掉下去。 “娘!”看清来人,纪韫璋的脸都黑了。 钟氏双手挡着眼睛,又忍不住悄悄从指缝里偷看。 儿子一早就出去了,明明说了日落才会回来,她要教儿媳管家,只想着多拿些账本给她看,哪里知道一来就撞破儿子的好事。 “诶诶,我什么都没看见,你们继续,继续。” 钟氏也顾不得让丫鬟把带来的账本放下了,领着丫鬟赶紧溜,她踩着欢快的步子,连帕子都快甩飞了。 什么管家中馈,她还有劲儿呢,这事不急,小两口抓紧生个孩子才是正经事。 荣佩兰怔怔地看着婆母离去的背影,又抬头看向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 纪韫璋看着怀里已经睡意全部消散的人儿,唇角一扬,“娘子,还困不困。” 他娘必定已经把玉徽上下交代了,此刻园里定是一个人也没有。 就是惊叫冲破云霄,也不会有人来。 荣佩兰瞪大了眼,“!!” 她一手摁住他的脸,一手抓着他的肩就要挣扎地下来。 她红着脸,声音都不连贯了,“青、青天白日的,你你、你胡沁些什么!” 纪韫璋顺势将人放了下来,揶揄地看着她,“娘子在想什么,为夫只是问你困不困。” 闻言,荣佩兰的脸颊红得更甚,双手无处安放,拢了拢衣领,此刻她无比后悔贪凉穿了这样一件轻纱褙子,“我、我什么也没想。” 纪韫璋弯下腰,朝她逼近,逼得她步步后退,最后退到墙根退无可退。 眸色愈深,缓缓凑近她耳边,“娘子没想吗,为夫倒是很想。” 夏风穿堂吹过,吹起窗边的白纱,盖过了那一双相濡以沫的人影。 园里只有沙沙地竹叶声。 静谧又热烈。 第13章 管家账 “流烟。” 荣佩兰将手边的账册归拢整齐,却发现本应在房中伺候的流烟不见了踪影。 “少夫人。”在回廊下做针线活的青檀立刻起身。 荣佩兰抬眼,是玉徽园的二等丫鬟,“流烟呢。” 青檀微微一顿,然后道,“流烟姐姐一早随着世子出门了。” 荣佩兰的动作一滞,眼眸微垂,然后又复抬起头,“既然流烟不在,那你随我去寻母亲。” “是。” 荣佩兰指着桌上的账本,“将这些都带上。” 见青檀手脚麻利,她又道,“今日起,你就到跟前伺候。” 侯府的人口简单,侯爷除了钟氏,还有一位姨娘,无子女 府中的产业大多是御赐,只有城中的几个粮食铺子是钟氏的陪嫁。 虽说钟氏是要教荣佩兰掌家,但是府中的事务也简单,府中大多都是做了多年的老人了。 她一个新妇尽管有婆母的支持,都怕是短时间内难以服众。 所以钟氏将庄子和铺子的账册拿给她先看,先学会看账,再学会管账。 “母亲。” 荣佩兰一进院门就看到,钟氏正带着丫头晒书。 信陵侯虽说是个武将,但是书房里的藏书也不少。 荣佩兰忍不住再次感叹,一个学富五车的父亲缘何就生了一个胸无点墨的儿子。 “这么大的日头,让丫头送来就行了。” 钟氏拿起一旁的绸伞迎了上来,举起伞遮在她的头顶。 荣佩兰也将团扇靠近钟氏,手腕微微用力,将风扇得大了些。 “母亲这些账册我都看完了,想来母亲应该会考验一番,便先过来了。” 婆媳两人一同往花厅走去,钟氏身边的周妈妈使人接过了青檀手里数十本的账册。 侯府的花厅比谢家的花厅大得多,上回过来,还是新妇敬茶的时候。 钟氏拉着荣佩兰坐下,“世家姑娘学着管家都是十二三岁便开始了,你才接触,急不来的,不差这一时。” 荣佩兰眼眸微垂,“儿媳未能及时分忧,没有尽到新妇之责……” 钟氏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背,“新妇之责是早日诞下麟儿。” “璋儿父亲是个重情之人,我早年随侯爷征战时,落过一个孩子,伤了身子,所以只得了璋儿一个孩子。” “璋儿同他父亲一样,所以娘只盼着你们早些开枝散叶。” 荣佩兰的耳尖迅速染红,嗫喏道,“是……” 钟氏笑眯眯地看着荣佩兰羞红的脸,话题终是回到了账本上。 “既然都看完了,可看出什么不同了?” 荣佩兰敛了下心神,“账本是城中五间粮铺近三年的账本。” “这五间粮铺,经营最好的是西城的那一家。西城多有世家贵族,人多,钱也多。” “营生最差的就是北城两间的粮铺,居然不到西城的两成,那边多是普通百姓,可……。” 钟氏点了点头,“可还看出何区别了?” 荣佩兰微微皱起了眉,“因为各铺子的进项和售卖都是写一起的,儿媳看第二遍的时候发现,这五间铺的收的粮量都是差不多的。” “母亲,北城的铺子进多出少,这……儿媳实在没有看透。” 钟氏笑了,“你倒是比那臭小子强。” 然后细细解释道,“西城的粮是精粮,几乎专供世家大族。北城区除了普通百姓,还有难民乞丐。” “信陵侯府每年酷暑和寒冬都会在北城增舍粥棚,而世家皇亲们的粥棚则直接是在北城粮铺购买,糙米和精米价差数十倍,北城自是比不上西城。” “虽说北城铺不赚钱,可若北城没了咱们家的粮铺,多少苦难人能挨过酷暑和严寒呢。” 荣佩兰抿了下唇,她见过哀鸿遍野的饥荒之地。 那年她九岁,一路上都是逃荒的人,有人躺在地上拦他们的马车,有人不顾飞奔的车速直接从树上跳到车顶上。 她害怕得尖叫。 为了保护她和母亲,父亲伤了一条腿。 钟氏以为荣佩兰是吓着了,安抚地拍了下她的手,“莫怕,现在都好了,十年前的那场饥荒才叫人害怕,你也还小,莫约是不记得了。” 一个穿着翠绿衣衫的丫鬟躬身进来了,“夫人,时辰到了。” 钟氏拍了下手,然后对荣佩兰道,“前两日就说好了今日要去西城看看,刚好赶巧了,那便一起去看看?” 燕京城除了位于正中央的皇城,分为东西南北四城,西城离皇城门最近,也是最多皇亲国戚。 燕京城最负盛名的【某某楼】就在西城的西市街。 荣佩兰随着钟氏到了铺子,虽说这只是一间粮铺,但是其奢华程度不亚于一间首饰铺子。 铺子里除了最基本的米油面等。 竟然还有燕窝,红参,冬虫夏草,铁皮石斛等滋补品。 原来钟氏还只给她看了账本的冰山一角,怪不得纪韫璋一看她拿账本就皱眉,可见曾经被“荼毒”过。 铺面很宽敞,没有柜台,只有几座金丝楠的架子。 米都是装在琉璃里放在架子上,碗边还放了一个小木牌,上面写着“荷花稻”。 荣佩兰今日算是开了眼界,原来稻米都有数十种不同的稻米。 更甚至还有有色的稻米。 掌柜已经得了消息,主家会带着少夫人过来。 见荣佩兰眼中闪过的新奇,上前道,“这是外族人的特色,米就是普通的糯米,这些颜色都是菜汁染成的。” “买的人不多,都是图个新鲜。” 荣佩兰点点头,唇角微微勾起道,“儿时曾也见过绿色的饭,只是年岁太小了,还以为是记忆出了偏差,没成想还真有。” 听了她的话,钟氏侧目,这有色米还是掌柜跑贸易的时候,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 钟氏这时才想起,荣佩兰生父明石居士,那个“离经叛道”的大才子。 只做了三年的官,弃了一片坦途的官路,带着妻女游历天下,四海为家。 荣佩兰见过有色米便也不稀奇,她的见识只会多不会少。 钟氏突然觉得,这个不懂俗事的儿媳,只怕会是日后璋儿最大的助力。 第14章 误会 粮铺对面就是如意坊。 曾经是谢舒宁最爱去的地方,可惜她的月银不多,往往攒上好几个月的月银,才能买上一根心仪的簪子。 荣佩兰突然一怔,如意坊的门口出现了两条异常眼熟的身影。 一直跟在她身后的青檀眼皮一跳,那不是世子和流烟吗。 荣佩兰心下顿时漏了一拍,垂下眼睑,然后转身朝粮铺内走去。 青檀看了眼荣佩兰的背影,又看了眼跟在世子身后流烟的背影,抿了下唇后转身跟上了少夫人的脚步。 西城的粮铺同普通的粮铺不同,多是精细而昂贵。 也是所有铺子中最赚钱的铺子,铺子里的掌柜和伙计也和世家皇亲的管事多有交集。 虽说是个粮铺,但就单这一个地方,其中的人情交道,都够荣佩兰学了。 钟氏带着荣佩兰从铺子里出来的时候,日头已经渐渐隐了下去。 “兰儿,可要去如意坊看看?”钟氏看着对面如意坊进进出出的都是年轻的小娘子,转头对荣佩兰道。 青檀下意识看向荣佩兰。 荣佩兰侧头看了一眼如意坊,摇摇头道,“不了,母亲上回叫如意坊了不少衣衫首饰,儿媳还有许多不曾用上。” 钟氏点点头,婆媳两人相处也不过月余,只当她是不好意思,下回让璋儿再陪她再去就是。 荣佩兰扶着钟氏上了马车,提着裙角刚想上车,视线恰好撞倒才从如意坊出来的流烟。 流烟换了一身衣裙,此刻更是看不出一丝一个丫鬟的影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一家的官家小姐。 青檀发现了荣佩兰提着衣裙的手指有丝颤抖,微微侧身挡住了她的视线。 轻声道,“少夫人,夫人还等着呢。” 荣佩兰捏着衣裙的手指紧了紧,然后轻声嗯了一声,借着青檀的手蹬上了马车。 钟氏往常来查账都是自己一人来的,许是今日有儿媳陪着,心情颇为轻快。 “兰儿,你莫看这区区一小间铺,这里头的学问也可不比你父亲教给你的少。” 荣佩兰不敢看钟氏,只低声回道,“是,儿媳会跟着母亲好好学。” 钟氏看着低眉顺眼的儿媳,叹了口气,她的儿子是个混不吝,这儿媳又未免太乖过头了。 幸得这个混不吝的儿子是小祸不断,大祸不闯,望着成亲了就好好收收心。 马车摇摇晃晃,日头渐渐没了影。 侯府的膳食都是分开的,钟氏没有拘着儿子晨昏定省,自然也不会让儿媳日日报到。 玉徽园里有小厨房,厨子都是纪韫璋自小吃到大的。 纪韫璋是个爱玩的性子,时常不在府里吃,小厨房的厨子已经习以为常。 所以青檀来报只有少夫人的一人用饭时,厨子应了一声便开始准备膳食。 月上柳梢头。 沐浴过后的荣佩兰,披散着长发,靠坐在凉榻上看今日新带过来的账本。 青檀拔下头上的簪子,拨了拨屋里的几盏灯笼的灯芯,屋里又亮堂了几分。 她将簪子簪回发髻,思索片刻后道,“少夫人,灯光暗了些,仔细眼睛,还是早些歇息的好。” 荣佩兰放下手中的账本,“还有几页,看完就不看了。” 顿了下又道,“你也歇息去,今晚不用值夜。” “是。”青檀福身。 青檀走后,荣佩兰才吐出一口浊气。 看书曾是她消遣郁闷之情的最佳方式。 账本或许没有书本来得有吸引力,荣佩兰看得心烦意乱。 才成婚不过月余,她似乎沉溺其中了。 纪韫璋是信陵侯世子,娶妻纳妾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更何况流烟是跟在他身边最久的丫鬟。 荣佩兰后仰躺下,将账本盖在脸上。 账本上的特有的油墨香才逐渐使她静下来。 慢慢地,她悟出了一个道理,求爱,最苦。 她现在是信陵侯府的世子夫人,求名,最明智。 当下她学着做好一个侯府当家女主人就好。 纪韫璋回来的时候是带着一身酒气,一进门就看到,他心心念念的小娘子脸上盖着账本在凉榻上睡着了。 轻轻拿着账本,账本中间晕湿了两小块。 “啧,居然还流口水。” 纪韫璋将人放置在床榻上,刚想俯身偷一个香吻,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世子,奴婢熬了醒酒汤,您趁热喝。” 流烟端着瓷白的碗轻轻放在桌上。 估摸着是汤水太烫,她还捏着耳垂轻轻搓了搓,然后放在嘴边吹了吹。 纪韫璋站起身来,放低了声音,“这里不需要你伺候。” 流烟悄悄睇了一眼榻上的荣佩兰,然后轻声道,“世子,明日可还是一样。” 纪韫璋嗯了一声,然后不耐地挥了挥手。 “奴婢告退。”流烟福了下身,躬身退了出去。 纪韫璋伸出胳膊闻了闻,似乎酒气是有点重,他家小娘子有点小气性,若是半夜醒来闻到了酒味,怕是会踹他下床。 脱了长衫,就往隔间的净房走去。 榻上一阵淅索声,只见原本平躺的人,抱着薄被向内侧躺了。 —— 日上三竿。 太阳已经晒进了屋里,纪韫璋才醒来。 宿醉的后果便是头昏脑涨,他捏了捏额角,下意识叫了一声,“佩兰。” 一个窈窕的身影走了进来,拿着一方帕子递给了他。 “世子,少夫人一早就出去了。” 纪韫璋擦了把脸,才清醒了些,“出去了?” 然后又看向流烟,微微皱眉,“你怎么没跟着。” 流烟是他成婚前玉徽园调整就安排好伺候少夫人的大丫鬟。 “奴婢不知。”流烟抿了抿唇,然后又道,“少夫人只带了青檀,今日周妈妈来说,青檀晋一等入内室伺候少夫人。” 纪韫璋不做他想,点点头,“原想着谢家会有丫鬟,便只安排了你一人,现在多晋一人也好。” “少夫人去哪儿了?” 流烟刚想开口,纪韫璋突然站起来,“算了,我直接去门房问。” 说着他抓过衣杆上的外衫披上就往外走。 “诶,世子,您还没吃早饭呢。” 流烟连忙道,想出声拦下人。 奈何,纪韫璋脚步又大又急,等她跑到门边,他早就没了影。 第15章 米粮案1 “你们芳香源就是个骗子粮铺!” 荣佩兰带着青檀刚从马车上下来,就见有人在粮铺前闹事。 粮铺掌柜周管事是周妈妈的长子,能做上西城粮铺的管事,自然也不是吃素的。 素来与粮商世家管事打交道,什么手段没见识过。 只是他没想到,今日的闹事之人油盐不进。 “芳香源店大欺客,竟然用陈米当新米卖!” “这么贵的米竟然是陈米!这就是一家黑店!” 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指指点点的人也越来越多。 芳香源的常客几乎都是世家皇亲,高官富商,平头百姓几乎不会有人买芳香的米。 若非住在西城,芳香源的名号其实还不如北城的那两间粮铺响亮。 只是装饰这般奢华一家米粮,有人嚷嚷是家黑店,难免不会引起百姓的围观。 周管事沉下了脸,“这位郎君说话可想过后果。” 那名年轻的男子一手提着一个沉甸甸的白布口袋,另一只手提着一壶酒坛。 他将米袋拎起来晃了晃,大声嚷道,“什么后果,你们卖陈米还要威胁我吗?!” “芳香源管事跑堂一共六人,我朝规定,凡诬告三四人者,杖一百,徒三年;五六人者,杖一百,流三千里。先生若是做好了流放的准备,现在便可大声嚷出去。” 一道清丽的女声。 “谁?”年轻男子环顾四周,“流放?吓唬我吗?你们东家是谁,这么大的口气,大得过我朝律法吗!” “我不管,我要见东家!我倒要看看这家黑店背后是哪一路厉害的神仙!” “自然无人能大过律法。”荣佩兰自人群中上前,“先生的米可否给我看看。” 年轻男子见是一年轻妇人出头,皱起眉,“你是谁,你能做得了主?” 荣佩兰,“如果是芬香的米,我可以做主赔偿,如果不是芬香的米,我可以做主报官。” 年轻男子也是个急性子,听了荣佩兰的话不乐意了。 “什么叫不是芳香源的米,这是我昨日特意买的,今日一早就提到我岳父家去的,结果这米竟然是陈米,让我岳父好一顿骂,说我竟然没有诚心!” “这米自昨日出了芳香源的门,到我提前岳父家为止,这个口袋就没打开过!” 年轻男子将白布口袋扔到她的脚边,“既然你能做主,你自己看看你家的米。” 青檀拾起米袋,打开袋子递给荣佩兰。 她伸手在米袋里面摸了摸,然后直视他的眼睛,“没打开过?谁又知道呢?” 年轻男子腾得就跳了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这是想耍赖了?!” 荣佩兰有些好笑,“到底是谁在耍赖。” 说着她又转头看向围观百姓,“我们双方各执一词,既然谁也说不清,如何才能还我们清白。” “上衙门!” 围观人群中不乏看戏的人,正所谓看热闹不嫌事大。 年轻男子哼了一声,“上衙门就上衙门!” “少夫人……” 周管事有些犹豫,开门做生意和气生财,最忌闹大。 荣佩兰递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去他家查查。” 周管事看了眼镇定自若的少夫人,见她丝毫不慌,原本有些烦躁的心也安定了下来。 轻轻点了点头,“好。” 纪韫璋赶到时,芳香源前的人群走了个精光,都跟着去衙门好戏去了。 铺里的跑堂迎了上来,“世子爷,少夫人去衙门了。” “衙门?” 跑堂将早晨发生的事简略说了一遍,纪韫璋脸色沉了下来,“原来我才知道,芳香源的管事竟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跑堂悄悄抹了一把脑门的汗,“那、那人实在难缠……” 纪韫璋翻身上马,拉着缰绳掉转码头,朝着跑堂轻呵了一声,“呵。” 这声轻呵,跑堂顿时心感不妙,再抬头,世子已经朝着衙门策马而去。 衙门门口时常看热闹的人多,里三层外三层的,燕京城的百姓们茶余饭后谈资除了邻里间传瞎话,还有衙门这个八卦聚集地。 官老爷除了办案判生死,更多的还要处理老百姓之间的鸡毛蒜皮。 留着山羊胡的京兆尹眯着眼拍了下惊堂木,沉声道,“你们二人各执一词,本官该信谁的。” 年轻男子一脸欲哭无泪之情,“大人,小人是做小买卖的,和家中娘子发生些口角,娘子正在孕期,气性大了些,跑回了娘家,这一去就是十几日。” “小人特意买了些好米好酒回去孝敬岳丈好接回娘子,怎么可能做出换陈米的事。” “就因为这陈米,岳丈好一番责骂,娘子更是不理我了!” “若非这黑店,此刻我早已接回娘子,一家和睦团聚了!” 京兆尹捏着胡子点头,一副“你说得有道理”的表情。 年轻男子见了京兆尹的样子,以为自己要胜诉了,立刻指着荣佩兰道,“大人,这家黑店,价高物廉,此前还不知坑害了多少人家,还望大人明察。” 荣佩兰虽然是信陵侯府的少夫人,却身无品级,在堂上也许同百姓一般跪拜。 “大人,芳香源开铺二十余年,其老顾客多为西城各府邸,若芳香源陈米换新米,欺客敛财,恐怕用不着大人出手,芳香源早就被砸了招牌。” 年轻男子不屑地哼了一声,“这番说辞也只能说你们欺软怕硬,差别待客而已。” 跪在一旁的周管事刚想说话,被荣佩兰拦手打断,“各铺子经营的管事东家都有在官府文书登造在册。” “芳香源只是东家经营的其一,而北城两间开源米粮也是东家经营,米价为全燕京最廉米价,没有精粮细面只有裹腹之食。” “开源米粮更是每年在酷暑和严寒都会开设粥棚,只为那些没有营生的老弱病残能安然度日。” 每年雷打不动开设粥棚就是那几家,早在燕京城里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围观的人群中开始淅淅索索的说话声。 “原来开源和芳香源的东家是一个。” “开源何止设粥棚,北城的善堂里收容了几十个孩子,每日的米粮都是开源送的。” “你何以得知?” “我送过好几回货,和善堂的婆子说过好几回话知道的,我扛包的钱银都是开源的掌柜结算。” “嚯,几十张嘴吃饭,还日日送粮,这开源东家还真是善人。” 京兆尹还是捏着胡子点点头,还是一副“你说得有道理”的样子。 但他末了还加了一句。 “此番证词并不足以支撑芳香源没有售卖陈米,可还有其他证词或物证。” 第16章 米粮案2 京兆尹的话,差点让周管事跳起来,他现在觉得这个男人其实就是其他同行安排过来刻意抹黑。 荣佩兰指着地上的白布口袋,“芳香源的米每日售多少,谁售的,什么时辰售的,统统记录在册。” “这位先生于昨日酉时一刻于芳香源购买桃花米三斤。” “这个白布口袋里,除了桃花米,应该还有一个小口袋,是本店给所有购买的顾客增送的本店新品荷香米二两。” “先生来时,便说了,岳家只打开米袋便看出了陈米,并未动过米。” “来时,我家管事便已经打听过了,先生的娘子入门四载才得了孩子,本是喜事一桩。” “奈何贵府上的老夫人做了个猛虎进门的梦,便四处嚼舌根,说儿媳这孩子来得蹊跷,只因您的属相为马。” 荣佩兰抬起眼眸,“民妇认为,不过是这位先生的母亲为了间离儿子和儿媳的感情,掉包了儿子特意买的米而已。” “芳香源只是这一起家庭纷争的无辜受害者。” 说着她又看向米袋边上的那一坛酒,“怕是除了米,就连这酒也被换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到了酒坛上。 是啊,买了米和酒,若是米和酒都有问题,岂不是太过巧合?! 离年轻男子最近的一个衙役,拎起了酒坛,拍开坛口的泥土。 荣佩兰看到掉在地上的泥块,唇角微微勾了起来。 昨夜才重新封的泥,还没干透,揭开只会成块的掉,如果是买来店家窖藏好的酒,封口泥早就干得酥脆了,揭开只会成渣。 衙役揭开酒坛,一股异常淡的酒味飘了出来,就像是掺了水一样淡。 他伸出手指沾了一点,尝了尝,“大人,掺水了。” 京兆尹,“来人,带孙寿之母前来问话。” 孙寿的脸色白了几分,怎么会…… 骤然之间,他突然想起,昨夜他母亲一直嘀咕,他为什么要这些好东西送给那家人,他媳妇儿这孩子来得蹊跷,为什么就不听她的。 难不成真是他母亲所为。 衙门口的围观的百姓说话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周管事忍不住看了一眼这位一看就是软和性子好说话的少夫人。 昨日夫人带着少夫人来的时候他还不以为意,一个小姑娘而已,哪里能管下这么的大一盘生意。 就是夫人,刚开芬香源的时候,吃了多少亏才把芬香源的名号打到了权贵圈子里去。 没想到她只在铺里待了一个时辰,不仅注意到了铺里的做账习惯,更是连铺里的售卖赠送了什么,都记在了心里。 孙寿的母亲到的时候,没有因为儿子可会她换了米粮而可能遭受刑法而害怕。 反而直接跪在地上砰砰砰磕头,痛哭流涕,“青天大老爷啊,我那不检点的儿媳才是祸害,我儿是被她灌了迷魂汤了!” 荣佩兰微微颦起秀眉。 京兆尹惊堂木一拍,吓得孙母立刻停止了哭声。 “不要说与本案无关之事,本官问什么,你答什么。” “是、是是、是……”孙母吓得连连点头。 京兆尹,“孙寿是否昨日卯时一刻购买了米粮和酒。” 孙母点头,“是,那点东西竟然花了十多两银子,我儿是昏了头才……” 京兆尹不耐烦地又拍了下惊堂木,将孙母没有说出来的话都吓了回去。 京兆尹继续道,“你是否趁孙寿熟睡,将他买东西全部调换。” 孙母缩了缩脖子,“是、是……” “娘!”孙寿不可置信地喊了出来。 “肃静!”京兆尹站了起来,“本案明了,孙寿所购米粮无误,芳香源无罪。孙寿失察,其母掉包,致使芳香源名誉受损,判杖二十,罚银百两。” 京兆尹一宣判,青檀立刻冲上来将荣佩兰扶了起来。 荣佩兰的脚都麻了,借着青檀的手劲儿才站起来。 “少夫人,奴婢背您吧。”青檀轻声道。 荣佩兰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无碍。” 孙母一听要仗二十,立刻哭天抢地,“大人打不得啊!我就这么一根独苗啊!” “都是罗氏那贱皮子,若非她偷人怀上野种,我哪里会换了我儿的米和酒啊!” “我是心疼我儿啊,他辛辛苦苦地挣钱,作甚要便宜那个贱皮子啊!” 孙母的声音细亮,嗓门又高,衙门本来都要走的百姓又围了起来。 这可比米粮案要带劲儿的多啊! 荣佩兰看着又渐渐聚拢的人群,孙母还在叫嚷,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芬香源的案子已经结了,这里便没有她的什么事了。 正准备带着青檀离去的时候,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来。 “大人,我要告孙寿之母诬告!” 围观的人群被拨开,走出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 “婉娘……”孙寿伸手想上前扶她,却被孙母拉到了身后。 京兆尹刚判完一个案子,正准备走的时候,又进来一个告状的。 荣佩兰看着这个一脸坚毅的年轻妇人,低声朝周管事道,“管事,还烦你继续留下,若这位夫人有什么需要,尽力帮助。” 周管事不解,但是还是应了下来,“是,少夫人放心。” 荣佩兰带着青檀从衙门里出来的时候,衙门门口已经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 那些不挤进去的人都在问是谁家的儿媳偷人了。 传话也越来越离谱。 这还是第一现场,都已经传得不像样子了。 若是那位夫人今日没有站出来,任由孙母泼脏水,日后就算她的孩子生了出来再像孙寿,也会被说是偷人生下的野孩子。 她让周管事尽力提供帮助,是因为案件的结果衙门会公示十日。 无能为力,只能尽力而为。 纪韫璋脚程比较快,他到的时候,他的小娘子正舌灿莲花地辩驳。 这样的场面下,她丝毫不见慌张。 没想到这个柔柔弱弱的小身板里竟还有这么大的气势。 纪韫璋恍然觉得,这个家似乎又多了一个比他有用的人。 “娘子!” 纪韫璋率先看到了荣佩兰。 他心心念念的小娘子,却只看了他一眼后,直接爬上了一旁早就准备好的侯府马车。 然后,马车直接就走了。 走?走了? 第17章 香满天下 纪韫璋刚想上马追上去,一个小乞丐模样的半大个孩子就气喘喘吁吁地出现了。 “三、三爷,您让我好找!” 小乞丐咽下一口水,狠狠喘了一口气,“三爷,薛爷寻您!” 纪韫璋不再看慢慢走远的马车,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扔给小乞丐。 “去靳府,找靳二爷,要快!” “得嘞!”得了银子,小乞丐眼睛都笑得眯了起来,踹好银子,脚步极快地又跑了。 纪韫璋翻身上马,面色硬冷,朝着和荣佩兰马车相反的方向飞奔而去。 青檀趴在车窗边看了又看,直到纪韫璋起码走了,才放下帘子。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少夫人,却不知道如何说才是。 荣佩兰看穿了青檀的心思,唇角抿了抿,“无事。” 她应当一早就做好准备的,只是一切都来得太过突如其来了。 她的身份能让侯府上下接纳,已经是她之幸事。 青檀,“少夫人,现在回去吗?” 荣佩兰沉吟了下,“暂且不回,今日事必然跑堂已经回府禀报,母亲少不了忧心,待衙门胜诉之事传回去了,母亲冷静些了再回不迟。” “燕京城我也不曾好好逛逛,未嫁前便听说过北城的一家馄饨好吃,我们去试试。” 想到这里,荣佩兰的眼睛亮了些。 青檀也被提起了兴趣,她是府里的家生子,府里没有姑娘,世子身边不要丫鬟,所以她一直都在洗衣房做些缝缝补补的活儿。 后来因为手艺好,被夫人调到了院子里。 直到世子大婚,玉徽园里还只有流烟一个丫鬟,才把她、白榆,还有流萤拨了过来。 青檀今岁也十六了,却一年都未能出几次府。 若非少夫人提起来,她是想也不敢想去别处看看的。 青檀,“奴、奴婢也没去过,不知地方。” 荣佩兰,“这有何?这般出名,到了北城自然就问到了。” 北城大多是普通百姓,这边的小户房子明显区别于西城的高门大户。 这边叫卖的摊贩也更多,熙熙攘攘,嘈杂的人声,荣佩兰才恍然有种真的在人世间的感觉。 侯府宽大的马车反而成了一个有些异样的存在。 北城的街道更窄,马车走走停停的。 荣佩兰干脆带着青檀下车步行。 叫卖的小贩很多,还有学些年轻的妇人也挎着小篮子叫卖。 青檀也很是新鲜四处张望,走上几步就忍不住停下来看看。 那家馄饨铺很也好找,就在街尾,随便寻一个路人问一问都能找到。 若非已经询问过,荣佩兰只怕会错过这个地方。 说是铺子,其实就是一个大油布支的帐篷。 两口土灶,两口大铁锅,摊主夫妇一个配汤底,一个煮馄饨,忙得脚不沾地。 更多的食客更是端着碗,连勺子都不要,吹了吹后,就着碗边,咕嘟咕嘟几大口,连汤带水一起下肚了。 青檀看到这个摊子,犹豫了起来。 几张方桌乌漆嘛黑,四处都是油渍。 来往的食客吃相鲁莽,甚至不远处一个老汉,手指上擤了一把鼻涕,直接擦在裤脚上。 荣佩兰却像没看见一样,拍了拍青檀,“那儿有空位。” 说完便率先坐了过去,青檀只得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荣佩兰的眼中闪着一丝兴奋。 从前,她随父母游历时,便是这样,赶起路来,路边随便对付一口。 常常看着毫不起眼的地方,却能吃到意想不到的美味。 “两碗馄饨!”荣佩兰扬起声音对正在忙碌摊主道。 摊主头也不回地应道,“好咧!” 青檀忍不住侧目,少夫人似乎和她初见时的样子不太一样。 “馄饨来咯!”摊主端着两碗馄饨,看到竟是位衣着华贵的年轻妇人。 “小老儿的馄饨今日竟还得了贵人的光顾。” 荣佩兰抿唇笑了下,“自然是馄饨香名远扬。” 摊主放下馄饨,指了指外边的布幌子,“那是自然,这可是当年一位大人吃了小老儿家的馄饨后写的。” 浑厚苍劲的四个大字,“香满天下”。 看着熟悉的字体,荣佩兰忍不住勾唇笑了下,轻声喃道,“这四个字还真成了他的银子。” 摊主没有听清她的话,只听到了银子,连忙摆摆手,“这可不是花银子买的,那位大人写了这几个字给小老儿,小老儿没钱,送了碗馄饨给那位大人。” 荣佩兰的笑容又大了两分,“我便试试这香满天下的馄饨。” 摊主走后,青檀满脸纠结得看着面前这碗清汤馄饨,“少夫人,这、这……” 青檀虽是丫鬟,但是自小也在侯府长大,生活自是比着寻常百姓家里长大的姑娘好上不少。 荣佩兰取了一把瓷勺塞进青檀的手里,“这样一个香满天下的馄饨不尝尝,说不得写字的是哪位大人物呢。” 青檀视死如归地深吸了一口气,少夫人都吃了,她还有什么不能吃的。 一只裹满汤汁的薄皮馄饨,滑入口中,顿时清香溢满口腔,咬破馄饨后,又是一股鲜肉的鲜香涌了出来。 “嗯!”原本青檀视死如归的脸亮了起来。 荣佩兰心满意足地吃起了馄饨,一如记忆中的好吃。 可却再也没人在她耳边说,小兰儿,爹爹带你吃好吃的去。 吃完馄饨,荣佩兰刚站起来。 一群乞儿蹦蹦跳跳地扬起一片尘土飞扬,手里的破碗敲敲打打,嘴里还念念有词,一声高过一声。 待听清乞儿唱词后,顿时馄饨摊上的议论声大了些。 青檀跟在荣佩兰的身边,想着少夫人才嫁进来,许是不知世子往日里的恩怨,便低声道。 “他们口中的刘三关,就是平昌伯家的三公子,平日里就和世子不对付。” 荣佩兰若有所思,“近日里,世子和这个刘三公子可有恩怨。” 青檀皱着眉,“近日没有,世子和刘三公子的旧纠葛还是去岁时,刘三公子喝大了,差点非礼了流烟……” 说到这里,青檀抿紧了唇。 流烟…… 荣佩兰捏着帕子的指尖捻了捻上面的刺绣纹理。 第18章 灭门旧案 摇摇晃晃的马车上,钟氏替荣佩兰正了正头上的发髻,轻声道。 “长公主是陛下的胞姐,驸马已经去世多年,儿子也于十年前奉旨平叛身亡,只剩一个女儿丹阳郡主在身边。” “丹阳才几个月的时候,驸马因病逝世,因而丹阳的性子张扬跋扈了些。” “长公主是个慈悲的人,至于丹阳,避着些就是了。” 荣佩兰点头。 丹阳郡主,她也早有耳闻。 面首无数,钟爱俊美的男子。 平昌伯家的刘三公子是有名的俊朗,丹阳郡主曾痴缠刘三公子,刘三公子苦不堪言。 丹阳郡主被陛下叫进宫训斥了一番,这事才算了结。 这事在燕京盛传至今,如今在茶楼的闲话,还能听到丹阳郡主的诸多事迹。 今日是长公主的寿诞,丹阳郡主大摆宴席,将朝中邀请了个遍。 朝中大人对这位胆大妄为的郡主避之不及,但碍于长公主的名望,却不得不到。 钟氏带着荣佩兰到时候,公主府的门口已经停了许多马车。 门口的小厮唱喝道,“信陵侯夫人,少夫人到!” 公主府占地宽旷,差不多将有信陵侯府两个大。 府内雕梁画栋,假山流水,就连房梁都是金丝楠木。 抄手游廊下,更是挂着名家画作无数,一路走过,不像寿宴,倒像名家画作的鉴赏宴。 荣佩兰突然想到,儿时随父母云游时,父亲每到一处都会选取最美的风景入画,而每副画里都有母亲的身影。 父亲还无数次抱着她,大言不惭地说他日后可是要“字比王羲之,画比张大千”。 然后总惹来母亲的无情嘲讽入梦比较快,梦里什么都有。 正当荣佩兰看着一张张画神游四方时,一道惊讶又欢快的女声从斜前方传过来。 “呀,钟家妹子。” 一位衣着华贵的中年妇人,身边还跟着一位妙龄少女。 钟氏也一脸惊喜地迎了上去,“裴姐姐!” “姐姐何时到京的,连我都不通知,若不是在公主府遇上,你还继续瞒着我?” “我昨日才到京,连家里都还未整顿好呢。”裴氏的眼睛落到钟氏的身后,“这、就是韫璋媳妇吧。” 钟氏将荣佩兰拉到身边,“兰儿,这是我闺中时的手帕交,是文远伯伯夫人。” 又指着妙龄少女道,“这是三姑娘,徐嘉仪。” 荣佩兰福身,“伯夫人安,徐家妹妹安。” 末了钟氏才指着荣佩兰,笑眯眯道,“璋儿媳妇儿,荣佩兰。” 裴氏见老姐妹的表情就知道,她对这个儿媳十分满意,又想到自家儿子,无不艳羡。 “妹子,韫璋都娶妻了,我们家其峰还不愿相看,真是急死我了!” 钟氏忍不住掩唇笑了笑,“莫急,你才到燕京,好姑娘多着呢,过几日我上你府上,再跟你细说!” 裴氏的眼睛都亮了,“别过几日了,明日我就上你府上寻你!” “行行行。”钟氏乐呵呵地摆手,“我带儿媳去拜见长公主,待会儿我来寻你!” 见了好友,钟氏的脚步都轻快了两分,算起来,她们快十年未见。 过了抄手游廊就到了长公主的院子。 公主府华贵奢靡,而长公主所住的福寿堂反而庄严质朴,没有过多的奢华装饰,只有些朴实无华的字画挂在墙上。 和外面的热闹相比,院子里反而寂静了许多,远远地还能听到前面的欢笑声,更是显得院子的落寞。 就连丫鬟仆人都不多见几人。 屋里铺了厚厚的地毯,走进来不闻一丝脚步声。 桌案上的熏香炉飘散出袅袅青烟,淡雅的清香沁人心脾,进来的那一瞬,似乎都清明了几分。 墙壁上字画非常多,看笔迹应当都是出自一人之手,画风非常成熟,画工却又粗糙无比。 荣佩兰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画作。 想来是长公主极为重要之人画的,应当是那位早逝的驸马。 厚厚的珠帘后隐约只见一个人影斜躺在榻上。 钟氏带着荣佩兰,俯身下拜,“臣妇纪钟氏携儿媳参见长公主,长公主万福金安。” 屋里寂静无声,行动间衣裙的摩擦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若非进门时看到珠帘后的人影,还以为这是间空屋呢。 半晌后,珠帘后才慢慢响起一个低低声音,“起吧。” “谢长公主。” 荣佩兰搀着钟氏站来。 珠帘哗地一声,走出一个嬷嬷,手里端着一个三指宽一尺长的锦盒。 “公主身子不适,世子大婚未能与宴,这是公主送给新人的见面礼。” 钟氏有些诧异,没想到长公主还会惦念着。 接过锦盒再次下拜,“谢长公主赏。” 珠帘后的声音再次响起,“行了,老婆子图安静,你们去玩吧。” “是,臣妇告退。” 两人出去后,已至不惑之年的长公主盯着大门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那孩子可像他?” 嬷嬷自是知道长公主在说什么,叹了口气道,“像,也不像。” 听到嬷嬷的叹气,长公主倏地笑了起来,“怎么,还是觉得我没放下?” 嬷嬷笑了下,然后摇摇头。 屋内又是一段长长的静默,良久才传出一声幽幽的叹息声。 离了长公主的福寿堂,才又算真正的热闹起来。 荣佩兰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根极品的羊脂白玉发簪,是件极为难得的珍品,却是男式的。 簪头雕刻成了两只葫芦,一片葫芦叶子下还刻着两个字。 钟氏望过来,荣佩兰下意识将刻字的那端握在手里。 “这、倒是少见的极品羊脂玉。”钟氏有些诧异,长公主备的礼竟是送给璋儿的。 瞧见儿媳的脸色有些微怔,以为是长公主赐礼让她落了面子,明明是她来拜寿,却是送给璋儿的礼。 她的手搭在荣佩兰的胳膊上,轻声道,“兰儿,昨日如意坊的张娘子使人来说,新到了一批翡翠料子,明儿娘陪你挑些水头好的料子,给打套翡翠头面。” 荣佩兰此刻心中乱如一团麻,只能胡乱点点头。 发簪上刻的两个字。 平元。 她父亲,荣平元。 第19章 赴宴 一排不起眼的民房,巷子口一棵大槐树,树下蹲着两个小乞儿。 纪韫璋刚走到巷口,两个乞儿缠了上来。 “爷,赏些银子吧。” 其中一个高个乞儿趁拉扯间将一张纸条塞进他的手中。 纪韫璋捏着纸条塞进怀里,顺势拿了一把铜钱抛给两个乞儿。 两个乞儿立刻喜笑颜开地跑了,远远的还能听见两个乞儿因为分钱而起的争执。 巷子里是两排再普通不过的民房。 纪韫璋闪进第一家民房。 院内别有洞天,院子极为宽敞,原来这一排五间民房全部打通了。 院子里堆了许多粮食,还有不少乞儿在此歇息。 一个叼着白馒头的小乞儿上前,“三爷,薛爷在里面。” 最里面的房间房门紧闭,薛景和正在里面闭目沉思。 “吱呀”一声开门声,他倏地睁开了眼,看清来人后才又慢慢合上眼。 “人呢。”纪韫璋面色沉静得厉害。 薛景和指了下不远处窗台下桌上的木匣子,“人死了,但是发现些有趣的东西。” “当年平山铁矿,金矿的一干管事,随着钟大人一家被斩后,要么离奇失踪,要么病死。这个人还是彭叔收货时闲聊说漏嘴才知他曾是平山金矿孟管事的账房。” “匣子里是当年平山县金矿的部分来往账目。” “这部分账,基本上证明了当年挖出的金矿外流到了西晋国。” 巴掌大的木匣子,是最寻常的木头做的,做工粗糙得都不会让人多看一眼。 薛景和睁开眼瞥了一眼木匣子,“若非彭叔多留了个心眼儿,这东西也到不了我们手里。” “那人说常和孟管事见面的人常戴着一张花脸面具,他曾偶然间看到过面具人左耳上有一个耳洞,看身形像个书生。” “那人还说,那个面具人听口音,不像外族人,像凤阳府那边的人。” 说着,他看了眼纪韫璋,“当年那个案子相关人员,斩首近千人,你想找这么个人无疑大海捞针。” 纪韫璋打开匣子,里面的纸张已经泛黄,在窗边的阳光下还能看到纸上闪闪的金光,纸上的最后落款的印泥还鲜红如新。 “流烟现在何处。”合上匣子,他又问道。 薛景和站起身来,“流烟现在在我的别庄上。” 纪韫璋的眼睛微微眯起,眼底迸发出丝丝寒意,“去会会这位在我府上屈尊五年的西晋公主。” 已经夏末,炙热的太阳被秋风裹上了外衣,即便是艳阳高照,也没有夏日里那般炎热了。 纪韫璋浑身的寒意,更是给小院儿平添了一份秋意来临的寒冷之感。 —— 纪韫璋已经一连三日未归家了,就连流烟也不在。 荣佩兰在屋里的凉榻上小憩,身边还放着摊开的账本,自米粮案后,钟氏特意将整个燕京铺子的账本都送了过来。 丫鬟在回廊下做着针线活,青檀的手艺最好,少夫人的小衣小了些,她正重新做新的。 琥珀打下手裁片,她是个活泼的小姑娘,总忍不住叽叽喳喳。 “青檀姐姐,世子和流烟已经三日未回来了,流烟姐姐是不是要做姨娘了。” 琥珀有些艳羡,除了流烟是世子带回来的,他们三个都是侯府的里的家生子,等到婚配的年龄,配个府里的管事就嫁了,再生个孩子继续在府里过活,就同她的爹娘一样。 生生世世都摆脱不掉为奴为婢的命运。 若是能得主子看上,将来再生个一儿半女的,莫说主子,就是成为半个主子这一生荣华都不愁了。 青檀回头看了眼半开的窗子,打了下琥珀的手,“瞎说什么,主子的事哪里是你能胡嚼的。” 琥珀缩了下脖子,“流烟姐姐得了好运道,我只是……” 青檀瞪了她一眼,“这么羡慕,那你怎么不去学流烟,我看你老子娘不扒了你的皮!” 琥珀缩了缩脖子闭上嘴,不敢再多说。 琥珀的娘是先老夫人的管事钱妈妈,琥珀是老来女,自小就养得娇气了些。 钱妈妈早就给琥珀想好了出路,钱妈妈老家的一个堂侄去岁中了进士,是个有前途的年轻人,钱妈妈早就给琥珀定了亲,只等明年琥珀及笄了就出嫁。 在这高门大院里做妾,还不如给穷秀才当妻。 若是夫君能有好运道,日后自然是自有造化的官太太。 白榆端着冰镇过的荔枝从长廊那头走来,“少夫人还未醒吗?” “还未。” 青檀从窗棂往里望去,凉榻上的人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未动。 白榆看了下日头,“时辰不早了,再不起就要耽搁了。” 一早夫人就派人来说过了,酉时少夫人要随她去长公主府祝寿。 青檀放下手中的针线,“我去叫少夫人,琥珀去打水准备洗漱。”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凉榻上的人毫无动静。 “少夫人?” 青檀轻手轻脚地踱步到凉榻边,却见她颦蹙着眉,满头大汗,像是陷入噩梦里不能自拔,睡得极不安稳。 荣佩兰极度疲惫,她怎么跑,似乎都跑不过这梦魇的一幕。 母亲躺在血泊之中,她身边还有一个小小的婴孩。 “兰儿……”母亲抱着那个孩子望着她,伸长了双手,想要把那孩子给她。 “娘亲!”小小的荣佩兰不管如何奔跑,明明就近在眼前的母亲,她不管如何尽力都不能靠近这个她思念了许久的人。 “少夫人……” 一声声呼唤似乎由远及近。 荣佩兰费力地睁开眼,她像经历了一场竭力的蹦跑一样满身疲惫。 搭着青檀的手,借力坐了起来,穿堂的凉风一过,才察觉前胸后背都湿透了。 “青檀,什么时辰了。” “快到申时了。” 荣佩兰看着窗棂外照进来的明晃晃的太阳,半晌后才伸出手指揉了揉眉心。 “少夫人,先沐浴吧,酉时还要随夫人去宴客。” 青檀将她扶了起来,见少夫人精神不济,也不敢多言。 世子成婚才一月余,还是新婚燕尔,就如此弃少夫人不顾,忒是过分了些。 第20章 鲜花插在牛粪上 在荣佩兰的记忆中,父亲是个开明之人,尽管在外风餐露宿,他也从不在乎什么文人傲骨的名声。 那副香满天下的字,便是他时常在忍饥挨饿时用来换些吃食招。 八岁那年,母亲有了身孕,父亲母亲的脸上每日都挂着笑颜。 可没笑多久,她们回到燕京才不过三个月,父亲便在送母亲上香的途中遭遇劫匪身亡。 荣佩兰靠着湖边的长亭栏杆边,湖面的暖风吹得她的耳铛轻晃。 簪子光泽厚润,一看便是常被人握在手中擦拭过。 她的眼眸微垂,指尖摩擦着叶片下的两个字,心中的结却怎么也解不开。 父亲是个穷秀才,祖籍凤阳府的赤化县。 母亲和父亲相遇相知的故事,她听过千百遍,可从未有过长公主的影子。 长公主在这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父亲又到底是如何遭遇匪徒。 现在想来,其中的桩桩件件,都满是疑问。 “你,便是荣佩兰。” 背后响起一道轻傲的声音。 荣佩兰回过头,一个年轻的女子,穿着繁复的宫装,头上的朱钗上嵌着硕大的珍珠,面颊上也是时下最兴的珍珠妆。 临来时,钟氏便交代了,全场最要耀眼的姑娘就是丹阳郡主。 “郡主金安。” 荣佩兰将簪子收进袖袋里,福身下拜。 丹阳轻呵了一声,然后上前两步,伸出涂满丹蔻的食指,挑起她的下巴。 荣佩兰屈着膝,却被迫抬起头来。 眼前这张脸娇艳无比,却有一双与之不符的温柔眼眸,可她的眼中尽是高傲,不容一丝侵犯的高傲。 丹阳突然笑了一声,收回手指,满是不屑,“起吧,真是寡淡无趣。” “是。” “好好玩罢。”丹阳就像来时一般悄无声息,走时也无声无息。 远远就瞧见的谢舒宁没有上前,就在她以为荣佩兰会被这个名声极差的郡主为难一番时,丹阳郡主却轻飘飘地放过她了。 谢舒宁有些不甘。 上一世她随钟氏来赴宴,可是被丹阳当众极尽羞辱,过后更是不知廉耻开始纠缠纪韫璋。 直到陛下将郡主赐婚给新科探花,这个荒唐的郡主才消停下来。 后来郡主死于难产,一尸两命。 死得好,真是报应。 为此她还高兴得喝了一壶酒。 眼见着郡主走远了,谢舒宁才上前。 “妹妹,好巧啊。” 谢舒宁带着一脸假笑凑了上来,她这两日在街上碰到了三次纪韫璋,都是同流烟同进同出。 上一世,她早就把流烟打发到了后厨,虽然后面还是让她钻了空子,但此时的纪韫璋虽不着家,可从未与流烟在外同进同出。 荣佩兰的性子软,现在换她到侯府了,日子只会比她过得还要艰难。 “姐姐。” 见是谢舒宁,荣佩兰有些懒得应付她了。 也不知是不是舅母将她呵护得太好,竟越来越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样了。 可偏偏她还不自知。 “妹妹,怎么看着有些憔悴啊。” 谢舒宁佯装地有些惊讶,声音又大了些,“妹妹才成婚不过月余,怎得瘦了如此多!” 荣佩兰无语地深吸了一口气,腰又有点紧了。 这边靠近湖边,来的人不多,但是离人群也不算远,若是高声些,总会让人听见些热闹。 “妹妹不过才离家月余,姐姐怎么嗓门儿大了如此多!” 离得近一些的两个姑娘听见了,忍不住掩唇笑了出来。 那两个姑娘身边还有一个大腹便便的年轻美妇人,她倒是饶有兴味地看着谢舒宁和荣佩兰两人。 谢舒宁没想到荣佩兰的嘴变得厉害了,从前在谢府那副伏小做低的样子都是唬人的。 她唇角扯了扯,“姐姐见到妹妹不过是高兴了些。” 转而她又委屈道,“妹妹这火气倒是挺旺盛,妹妹若是受委屈了,姐姐倒不介意给妹妹撒撒气。” 荣佩兰一脸惊喜地看着她,“姐姐说得可是真的?!妹妹就是力气小了些,待妹妹回去练练再找姐姐。” 那位蓝衣姑娘再次毫不客气笑出了声,甚至还差点笑岔气。 谢舒宁准备好的话瞬间僵在嘴里,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 以为装疯卖傻就能把她带跑偏吗。 如是想着,又一副为你着想的样子,“妹妹才成婚一个月,妹婿就丝毫不顾及你的脸面带着没名没分的通房同出同进的,妹妹还是需好好管管后院才行。” “你身为侯府主母,如何能让她们踩在你的头上呢!” 谢舒宁这一番“肺腑”之言,四周的说话的声音都小了些。 荣佩兰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看来姐姐很是关心妹妹。” 谢舒宁的笑意更甚,“那是自然的。” 荣佩兰的笑倏地收了起来,声音骤然冷了几分,“姐姐的关心原来是当众让妹妹难堪,这样的关心,妹妹可不敢要。” 谢舒宁的笑僵住,荣佩兰的话像是一记耳光一样抽在她脸上。 刚才笑出声的两个姑娘,其中着蓝色褙子的姑娘出声讥讽道,“今日倒是在公主府开眼了,竟有人比我们府中后厨王婆子的嘴还要碎。” 她旁边的粉衣姑娘拉了一下她的衣袖,她一下甩开粉衣姑娘的手,干脆走到谢舒宁面前。 “你是哪家的姑娘,我倒要看看是,哪个府邸能教养这样的姑娘。” 蓝衣姑娘的话直白又呛人,把谢舒宁的脸呛地一阵青一阵白。 她不认得谢舒宁,但是谢舒宁却认得她。 庆王府的华元郡主。 上一世,她认识华元郡主还是在靳家的喜宴上,华元和靳大少奶奶柳氏是闺中密友。 纪韫璋虽是靳大公子的好友,她却和靳大少奶奶并不相熟。 华元颇为厌弃地看着谢舒宁,“丹阳怎么请你这样的人,真是倒胃口!” 谢舒宁的脸色更难看两分了。 这一世她调换了荣佩兰,到现在她还只是一个四品文官之女,对上华元和丹阳这样的贵女,不管后世她们的处境如何,现在她都无法和她们抗衡。 想到这里,谢舒宁饶是一肚子的火,也只能捏着鼻子灰溜溜地走了。 荣佩兰眨了眨眼,她都做好了火力全开的准备,结果这姑娘三言两句就把谢舒宁解决了! “多谢姑娘仗义执言。” 华元毫不在意地摆摆手,然后围着荣佩兰看了两圈。 “你就是纪三儿的媳妇儿?” 就在荣佩兰一头雾水时。 华元啧啧道,“好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第21章 线索 荣佩兰眨了下眼,“花儿也需肥料沃养。” 华元一愣,然后清脆的笑容飘荡出去,“纪三儿的娘子原来还是一个妙人儿。” “走!带你再认识两个妙人儿!”华元拉着荣佩兰就去找与她一道同来的好友。 荣佩兰猝不及防,一个趔趄差点摔一个跟头。 华元性子跳脱泼辣,是个爱恨分明的姑娘。 与之交好的就是柱国将军靳家的女儿靳文瑶,还有柳翰林家的两姐妹。 她也素来与丹阳不和,本不想来,奈何丹阳打着给姑姑过寿的旗号,让她不得不来。 华元领着荣佩兰到了靳文瑶和柳亚茹的跟前,“纪三媳妇儿,这是靳家大姑娘靳文瑶。” 说着又指着大腹便便的柳亚茹,“这是柳家二姑娘柳亚茹,也是文瑶的大嫂。” 末了又指着自己,“我叫华元。” 柳亚茹补充道,“庆王府的华元郡主。” 荣佩兰看了眼一脸温婉的柳亚茹,福身见礼,“华元郡主金安。” 华元毫不在意地摆摆手,“不要这么多虚礼,安来安去,真没意思,对了,还不知你的闺名。” 荣佩兰笑了下,“荣佩兰。” 靳文瑶也抿着唇笑道,“原来纪韫璋是这样的小娘子降住的。” “昨日我二哥还说,纪三公子都已经许久不曾找过他们了,都成了婚都跟大哥一样成了妻管严。” 荣佩兰有些羞愧,说得好像她已经降服了燕京小霸王纪韫璋似的。 靳家大哥靳少毅她也有耳闻,是靳将军府的嫡长子,子承父业,武功高强,自少时就随将军在边关长大,是个胸无点墨的粗汉子。 明明这样一个不入流的粗糙爷们儿,却娶了柳翰林家的满腹诗书的嫡次女,柳亚茹。 着实震惊了燕京城里的百姓一整年。 更让人震惊的是,靳大公子成婚竟成了妻管严。 柳亚茹一只手托着后腰,另一只拿着团扇的手轻轻拍了下靳文瑶的头顶。 “又忘了规矩。” 靳文瑶缩着脖子,悄悄吐了下舌头。 荣佩兰唇角不自觉弯起,眼珠黑亮。 华元突然悄悄凑近荣佩兰,眼中尽是探究,“我怎么听说纪三儿原本定的是谢家嫡女,怎么又变成谢家外甥女。” “这其中到底是什么变故?” 荣佩兰看着华元眼中尽是闪着兴味,正当她思索该如何应对时。 “什么变故。” 一个懒懒的声音由远及近。 一袭月白长衫的纪韫璋顶着余晖,双手背负,慢悠悠地走过来。 华元见是他,没有好脸色,轻哼了一声,“癞尿蛤蟆……” 她话还没说出来,柳亚茹手中的扇子不轻不重地落到了华元的头上。 柳亚茹神色如常,“华元。” 华元扁了扁嘴,“茹姐姐,看你的面子。” 柳亚茹不理她,转头对荣佩兰道,“纪少夫人莫怪,她还是孩子心性。” 荣佩兰摇头,大方地勾起唇角,“郡主玉雪可爱,如何会怪。” 纪韫璋轻呵了一声,低头对着小娘子道,“娘子,交友需谨慎。” 华元一听,差点跳起来。 纪韫璋却直接揽着自家小娘子离开了。 前院已经开席,钟氏没想到已经消失好几天的儿子出现了,忍不住给了他一个大白眼。 今日是长公主的寿诞,只见丹阳郡主花枝招展地在众人之间周旋。 从头到尾却不见长公主现身。 回去的路上,钟氏压不住心中的疑惑,“早就听说长公主的身子欠佳,已许久不曾出来了。” “今日却办了一场没有主角的宴会,这是想给丹阳择婿了吗?” 荣佩兰回想了下今日见长公主时的情景,“长公主虽然没有露面,但是声音有力,不像生病的迹象。” 纪韫璋将车帘拉开一个缝,一直盯着外面,他的眼瞳突然微张,“停车。” 荣佩兰顺着车窗看向外面,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方才在公主府上才认识的华元郡主。 “怎么?”荣佩兰疑惑。 “听说这里的荷花酥好吃,给你买点。”纪韫璋说完撩起衣袍下车。 周记酥点的门口人不多,华元正不高兴地噘着嘴,她的身边还有一个衣着儒雅的中年男子。 男子脸上戴了半块银色的面具,隐约还能看到面具下纵横交错的疤。 华元,“木叔叔,我都吃腻了,我不过说了一次这里的酥点吃好,也用不着天天买吧。” 木春修长的指上拎着一盒荷花酥,手指上的薄茧说明这是个拿笔的读书人。 他唇边是点点笑意,望着华元眼中似乎是浓浓化不开的柔情。 “郡主吃腻了?那木春送给别人。” “诶!别……”华元一把夺过,嘀咕道,“既然是给我买的,哪有送给别人的道理。” 荣佩兰跟着纪韫璋从车上下来,却见到这样一幕。 她抿紧唇,这个木叔叔,很是怪异。 华元转身却看到纪韫璋俩夫妻,眼底闪过一丝慌乱。 应当、应当是没看见吧…… 她心悦木春,一直,可这并不能对任何人说起。 “好巧。”纪韫璋看着两人。 木春见是信陵侯府的世子,面上已经散去了那一腔柔情,恢复了文人的清冷气息。 “世子也是来买酥点?” 纪韫璋,“自然,听说这里的酥点不错,给内子买一些。” 木春的脸色有一瞬的微顿,细微的表情被纪韫璋准确地捕捉到了。 恰巧荣佩兰走了过来,华元率先发现她,“荣姐姐。” 木春眼神微闪,垂在身侧的手忍不住颤抖起来,华元细致地发现了,立刻慌张起来。 “木春!是不是又毒发了?!” 木春的脸色迅速地灰败下去,唇边溢出丝丝鲜红血迹。 华元顾不得许多,泪眼滂沱地着人带木春赶紧回府,庆王府马车旁的侍卫立刻上前扶住木春。 两名侍卫架着木春上了马车,庆王府的马车急匆匆地离去,扬起地上一片尘土。 纪韫璋看着远去的马车若有所思。 这里便是流烟交代的据点之一,若他刚才没有看错,刚才木春给小二的并不是银子。 而是外观像银子的情报线索。 第22章 疑点 荣佩兰坐在桌案前,双手托腮,她的面前放着那只玉簪。 在幽幽的灯火下,羊脂玉散发出莹润的光辉,常常盘玩玉石的都知道,这只簪子的油性已经出来了,定是主人家尝尝把玩在手的结果。 尤其是叶片下“平元”二字。 长公主知道她是荣平元的女儿,这是长公主特意给她的。 荣佩兰秀丽的眉紧紧蹙起,长公主寓意为何。 纪韫璋从净房出来的时候,看到他的小娘子还是保持着他进去前的一个姿势。 他走上前,却看见她正对着一只男式的玉簪发呆。 待她察觉他的到来后,已经来不及再藏起来了。 荣佩兰深吸了一口气,或许同在燕京的他应该知道些什么吧。 她把玉簪的有字的那头递给他。 纪韫璋才看清上面那两字。 平元? “想爹娘了?”纪韫璋连带着簪子和她的手一起包在手心,手上一用力,将人从太师椅上拉了起来。 荣佩兰拍开他不老实的手,再丢给他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这簪是长公主特意给的。” 纪韫璋一愣,“长公主?” 她点头,眉头还是浓浓化不开的愁绪,“我自有记忆起便随父母云游,我们一家形影不离,父亲更是从未和母亲红过脸。” “父亲祖籍赤化县,家里最穷时揭不开锅,直到他做官才好些。像这样品相的羊脂玉,断不是他能拥有的。” 说完,她仰头看向纪韫璋,眼中满是不解,“长公主这是寓意何为。” “父亲去世时,宽哥儿都未出生。那日母亲挺着大肚子浑身是血地回家,是舅舅送她回来的。” 荣佩兰的声音很轻,轻到几乎要飘出去了。 “舅舅说,爹爹遇害了,为了保护母亲,他没了。” “爹爹会教我读书,教我画画,会带我去遍天涯海角,他、他就突然那么没了,我连他的遗体都未见到。” “长公主拿这个簪子给我做什么,她想说什么……” 纪韫璋忍不住拥她入怀,紧紧揽着,“娘子,或许,或许只是长公主旧情难忘。” “不可能!” 像是触碰到了她的禁忌一般,荣佩兰突然尖叫。 “我爹爹那般高洁的人,连官都不屑于做,哪里认识什么长公主,又哪里有什么旧情!” “娘子,娘子!”纪韫璋双手捧着她的脸,“娘子!对!岳父高洁!” 荣佩兰握着玉簪的手有些颤抖,在他的声音中渐渐平静下来。 纪韫璋捧着她的脸,“岳父的才名就算到了如今,也是惊才艳艳之人。” “难保不是当年长公主对年轻才俊的一见钟情,旧情难忘。” 她望着他沉寂的眼,混沌的眼眸才渐渐清明,垂眸看着手中的玉簪,“我爹爹一世英名,断不能毁在她的手中。” 纪韫璋,“不会的,长公主寡居多年,现在身边只得一个丹阳郡主,她也鲜少出现,娘子你可当她不在。” “娘子,莫怕,以后你的身后有整个侯府。” 纪韫璋将她揽进怀里,下颌线绷得紧紧的。 —— 北城的街市人声鼎沸,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纪韫璋穿着一身半旧的袍子,隔远看也只道这是谁家儿子,生得这般俊朗。 他闪身进了灰鸽巷的一间民房里。 还是上回的那院子里,只是院里的粮食少了许多。 “狗儿!” 上回给他递消息的那个小乞儿一见他就笑嘻嘻地迎了上来,“三爷。” 纪韫璋从怀里掏出一包还温热的烧鸡扔给他,“昨儿让你办的事如何了。” 狗儿接过烧鸡闻了闻,然后心满意足地揣进了怀里。 “那个木先生自进了庆王府就没出来过了,这几日倒是请得大夫不少,买的药材也尽是名贵药材。” “已经打听到了,听说是木先生是中的奇毒。” “还有周记酥点,虫儿夜里已经摸进去几回了,什么都没有。” 狗儿皱起眉,“关在那屋里的女人是不是骗我们的。” 纪韫璋拍了他的脑袋,“不关你的事别瞎管,看好那屋里的人就是了。” “靳二爷来过了吗?” 狗儿的手忍不住从烧鸡上扣了一小块儿下来塞进嘴里,“昨儿过来了,粮食已经悄悄运走了,跟着薛爷的商船走的水运。” 说到这里,狗儿忍不住又多了一句嘴,“三爷,真要打仗了?” 纪韫璋的手还没伸出去,狗儿又缩起了他的狗脖子,小声辩解道,吧“狗儿就是担心这条狗命而已。” “放心,你这条狗命,爷还留着有用。”纪韫璋要被他气笑了。 末了安抚了他一句,“朝廷重文轻武,边关侵扰不断,多些粮,有备无患。” 西晋十五年前遭遇重创后,又遇天灾数年,现在的西晋已经大不如前,只是西晋前年登基的太子手段狠厉,西晋朝内大换血,恐怕在新国君的带领下,西晋重振雄风,指日可待。 民房内被有洞天,最里面的一道暗门推开后,里面是一间极小的屋子,屋子黑得不见五指,只有一抹微弱的豆油灯。 纪韫璋推开暗门,门外刺眼的光线让里面的人睁不开眼,下意识伸手挡住阳光。 流烟还是一身侯府的丫鬟衣衫,只是整个人萎靡不振。 见来人是纪韫璋,抿紧唇侧过脸,“我已经说过了,据点只有周记酥点和长生戏园。” 纪韫璋走到门边的长凳上坐下,“我今日还有些别的事想请教公主。” “五年前,钟家通敌证据确凿,铁矿去向为西晋,可从平山县到西晋,不仅有山路,更有水路。公主是如何神通,能将这些大家伙弄出去的。” 流烟嗤笑了一声,“纪世子如此聪慧,竟还要问我吗?” “世子的粮食源源不断地运送到边关,不也不是神不知鬼不觉吗。” 纪韫璋眼色幽暗,站起身来。 “西晋的探子倒是比我想象的要聪明。” 流烟抬起头来,眼中的神色意味不明,“你杀了我吧,我三哥已经登基了,他的手段想必你已经听说了,我不过是个没用的棋子而已,在哪儿都是一死而已。” 他的脚步一顿,然后抬步,“公主小瞧自己了,公主在纪某手里,还有大用处。” 流烟张了张嘴,嗫喏了半晌,看着那扇暗门再次关上,还是没有问出她心底的那句话。 她自嘲地笑了笑,答案已经明了。 第23章 都打发了 世子回来了,流烟却不见人影,侯府的下人皆是缄默,就像府里没有这个人一样。 底下的人却悄悄传起来了,流烟被世子养在外面的消息。 一度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琥珀气冲冲地提着小水壶走进偏房,“砰”地将水壶放在桌上。 白榆瞥了一眼琥珀,“怎么了,这么大的火气。” 琥珀的脸也不知是晒红的还是气红的,“那群长舌妇,以后下了地府迟早被阎王爷缴了舌头!” “替流烟气的?”白榆有些好笑,“平日也没见你们多好。” 琥珀哼了一声,“谁替她气了,鼻孔朝天,还以为自己是这府里的姑娘,到头来还不是一个爬床的,还不如我们呢!” “那你气什么。” “她、她们传瞎话,说我嫉妒流烟,还嚼舌根嚼到我娘面前去了!”琥珀愤愤。 说着还揉了揉胳膊,“我娘问都不问就上手掐我,信她们的瞎话都不信我。” “行了,别瞎传了。”青檀端着用过的茶碗蝶盏进来,“这么闲就去洗了。” 琥珀有些不情愿,“明明是她们乱嚼舌根。” 青檀瞪了她一眼,“若不是你跟她们瞎聊,能传出这些瞎话,你娘揍得你不冤枉!” 末了,她又警醒了琥珀一句,“琥珀,你老子娘的面子是你老子娘的,不是你的。” “若是你还这么多嘴多舌,这玉徽园怕是要容不下你了。” 琥珀一愣,顿时腾得站起来,“青檀你别在这里假惺惺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夫人准备给世子的通房。” “可惜世子一心在少夫人的身上,以后你也同流烟一样,是个爬床的!” 青檀气得脸一阵青一阵白,她不过是好意提醒,琥珀老子娘送她来少夫人的跟前,就是让她来长长脸,日后出嫁少夫人添一份妆,也是脸面。 日后夫君就算做了官,想着她曾在信陵侯府的少夫人跟前伺候过的关系上,她也不会过得太差。 琥珀不分青红皂白便罢了,居然瞎扯些胡话! 纪韫璋回到园子的时候,三个丫鬟跪在廊下,琥珀和青檀的头发披散着,脸上手臂上也是抓伤。 屋里荣佩兰正伏在桌案上,写着什么,左手边是厚厚一摞账本。 他知道母亲已经开始慢慢在教她打理家业,靠近,清秀的小楷密密麻麻记着入库出货的数量对比。 “娘子。” 荣佩兰头也没抬,“桌上有荔枝,这几日我吃上火了,你吃吧。” 话才落音,头顶那道炙热的视线,愈渐浓烈,她不得不抬起头来。 她好笑地看着眼前的人,然后淡淡道,“葵水。” 眼前的人眼见着眼里的光瞬间熄灭。 荣佩兰侧头看了纪韫璋两眼,朝外努了努嘴,“你不问问?” 纪韫璋剥开一颗润白的荔枝,“问什么,你应当如何就该如何。” 荣佩兰抿唇一笑,然后朝门口扬声道,“都进来。” 三人进来后垂首立在门边。 荣佩兰看也不看她们的,一边继续写自己的东西,一边道,“琥珀,回你的原处,玉徽园不需要一个日日往外传话的传声筒。” 琥珀脸都白了,她被赶了出去,日后管事哪里会再给她安排主子跟前的活儿,若是再被夫人赶到庄子上去,她这一生的前途就没了。 “青檀,同室操戈,回原处。” “白榆,袖手旁边,回原处。” 白榆扑通一下跪下,膝行到纪韫璋的脚边,“世子,奴婢没有袖手旁观,奴婢……” “白榆。”荣佩兰放下手中的狼毫,拿起一旁的湿帕子擦了擦手指,看向匍匐在纪韫璋脚边的人。 “我应该再加一句,火上浇油。” 白榆咬了咬下唇,直起身来,直直地迎上荣佩兰的目光,“少夫人,我和青檀都是夫人给世子挑的通房,待您有孕便会开脸。” “您没有不能赶走我们!” 原本旁观的纪韫璋立刻挪了几步,离白榆远了些,一脸别沾边的神情。 “什么通房,我怎不知!” “我……”原本白榆还想再辩驳几句,抬眼就看到避之不及的世子,就知若是世子不愿保她,她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了。 白榆脸色煞白地瘫坐在地上。 青檀垂着头,始终一言不发。 荣佩兰的声音很轻,“我知道我面嫩,你们都是府里的家生子,老子娘都是在主子面前得脸的老人。” “可若想仗着这点脸面,想在玉徽园里撒泼,趁早些走人。” 青檀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能够服侍少夫人一场,是奴婢之幸。” 荣佩兰自进侯府起,流烟,青檀,白榆,琥珀四个丫头被拨过来。 这个四个丫头是来做什么的不言而喻。 她不介意做个贤淑大气的主母,可若迫不及待就想骑上来了,就别她下面子了。 荣佩兰知道自己一下就打发了四个丫鬟,明天指不定府里会传成什么样。 纪韫璋看着难得发难的小娘子,贴心地给她倒了杯茶,“娘子,果然火气大,消消火。” 荣佩兰端着茶杯睨了他一眼,“舍不得?” 纪韫璋摸了摸鼻子,他爹说得果然没错,来葵水的女人不能惹。 她也不再揪着纪韫璋,他除了两个贴身小厮,玉徽园的丫鬟像训练的士兵似的,一把子力气都有,机灵的却没几个。 流烟是五年前,舅舅家钟家问斩后,他从乞儿堆里救出来的。 因此流烟成了玉徽园里唯一的贴身丫鬟。 荣佩兰翻开那摞账本,最上面的一本,头也不抬道,“你的那两个小厮,吉星最机灵,明日让他帮我去下人堆里走一圈。” “对了,别让他露了风声。”末了,荣佩兰又扭头交代了一句。 纪韫璋哑然,丫鬟都打发走了,她倒是使唤起他来了。 荣佩兰坐在桌案边,脊背挺得直直的,手里写字的速度极快。 钟氏前两日还在说,她是个做买卖的好苗子,脑子活络还勤快。 若是她能早两年嫁进来,现在恐怕已经是一把好手了。 顺带最后还吐槽了一下亲儿子,日后离了媳妇儿恐怕得饿死。 纪韫璋,“……” 他难道就在娘亲的眼中就这么不堪。 第24章 乱成一锅粥 “少夫人,现在、现在府里都……” 吉星的话有些结巴,今日一早他就去倒座房和大厨房去走了一圈,说什么的都有。 荣佩兰靠着藤椅,半颌着眼眸,手中的团扇轻轻摇晃。 听到吉星犹犹豫豫只说半截的话,眼睛微微张开,轻笑道。 “都?都说什么,都在说少夫人善妒,眼看着流烟上位了,便把剩下的丫鬟都打发了。” 吉星闭上了嘴。 少夫人什么都知道,还要他去走一圈做什么。 荣佩兰,“从今日起,你就守在玉徽园,看着哪些人探头探脑,哪些讨好你套话的,都记下名儿来。” 吉星挠了挠头,不知道少夫人的用意是是什么,只得点点头应了下来。 接下来侯府像乱了套一样,时时有专门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丫头往玉徽园凑。 守在玉徽园的吉星已经收了不少的礼,这几日被喂得肠肥肚满。 荣佩兰像是看不到这一切一样,日日随着钟氏外出。 钟氏也突然放手,任由府里乱成一团。 —— 侯府的后厨房里,一群婆子围着一起嗑瓜子,扯闲篇。 被赶出玉徽园的三个丫鬟,被管事发配到了大厨房,从主子身边的一等丫鬟跌落到厨房里的粗使丫鬟,白榆的脸上已经好几日不见好颜色。 厨房的王妈妈看着给大缸里添水的白榆,忍不住嘲讽道,“咱们白榆姑娘也来做粗活了,这么金贵的人儿,世子怎么舍得。” 王妈妈曾想给自己女儿在玉徽园安排个轻省的活儿,为此找了青檀两次,青檀铁面无情,她才转而找上白榆。 哪知白榆收了她的绞丝银镯子,却没把事儿办成。 银镯子又被她那赌鬼老爹拿去当了钱银,输了个精光,至今王妈妈还没拿回自己的东西。 现在白榆被贬到自己的地盘上来了,她自然没有什么脸色。 白榆这几日干活,手已经粗了许多,她咬着牙对王妈妈的话充耳不闻。 明明她没有做错,却受到同样的责罚。 她知道少夫人是想借机整顿玉徽园里那些想效仿流烟的女人,想拿她们三个杀鸡儆猴。 没成想,世子身边的吉星,突然在府里走了一圈,是谁吩咐的不言而喻。 哪个府上的老爷们儿没有几个通房,少夫人不过只是谢家的外甥女。 现在府里乱套得连夫人都撒手了。 想到这里,白榆心里止不住地冷笑,现在看她怎么收场。 王妈妈讨了个没趣,翻了个白眼,扭着水桶腰就朝门口去和那群老姐妹扯闲篇儿去了。 —— 婆媳看完北城的铺子后,两人缩在香满天下的馄饨摊,一人抱着一碗馄饨。 钟氏,“兰儿,你要如何做,现在可有章程了?” 其实侯府的问题已经沉疴已久,都是府里的老人,谁都想卖一分面子,事情总是推脱到最后。 荣佩兰将嘴里的馄饨吞了下去,“不破不立,敲山震虎,杀鸡儆猴。” 荣佩兰想借着玉徽园的问题整顿一下侯府上下。 钟氏笑了,这个儿媳她还是没有看错。 “兰儿,娘年轻的时候跟随侯爷南征北伐,燕京的府邸是交给周妈妈,钱妈妈和吴管事照看,就是璋儿奶奶也是两位妈妈伺候得周到。” “两位妈妈难免倚老卖老了些,钱妈妈的女儿琥珀是老来女,年岁比璋儿还要小好几岁。念着钱妈妈的恩情,府里也差不多当半个姑娘养着。” “周妈妈是个老实的,其儿子周管事在西城的芳香源做管事,也是个能干的,她的儿媳是白榆的姐姐。” “你这回发难三个丫鬟,这个侯府却近乎停摆,无外乎是两个妈妈觉得新少夫人没给两位老人脸面罢了。” 荣佩兰拿着帕子擦了擦嘴角,“母亲,您还是心太慈了。” 若是在谢府,这样的人早就被舅母发卖了,不论是不是老人还是新人。 荣佩兰想到了从前,“儿时我随爹娘最远到过庆云州,那里天高皇帝远,知府的作用有时候还没有一个村霸来得有用,派出去衙役,常常被打得鼻青脸肿,渐渐衙里已经招募不到衙役,知府大人把自己的俸禄贴补进去加薪都无人敢来。” “知府大人曾和父亲在一个书院读过书,大人对庆云州头疼不已,父亲便给他出了一个招儿,再远村落也不怕无人管制。” 钟氏来了兴趣,“什么招儿?” 荣佩兰抿唇笑了下,“故任能者责成而不劳,任己者事废而无功。” 钟氏,“你父亲还真是个妙人。” 荣佩兰想到父亲,又想到那日从公主府得到的簪子,脸色怔怔,“是啊……” 钟氏想到这样的人才这般早逝,不免觉得有些可惜,“明石先生虽是个读书人却不迂腐,这样的人才只为官三年,属实是朝廷之憾。” 她再转头看到荣佩兰微微出神的样子,以为自己触碰到了她的伤心处。 “兰儿莫伤心,你进了纪家,就是娘的女儿,日后你身边除了璋儿,还有爹娘。” 说着,钟氏伸出手覆在荣佩兰的手上,“放手去做吧,娘信你。” 荣佩兰回过神来,看着钟氏真挚的神色,心底一片柔软,“谢母亲。” 钟氏住持侯府的当家人,每日起得最早,就像一个推磨人,府中的每个下人都是个磨盘,推一下动一下。 当推磨人离开,侯府就成了一个不会转的大磨盘。 钟氏也看出荣佩兰的用心,婆媳俩干脆都心照不宣地任由事态发展。 侯府越发混乱,庭院无人洒扫,马厩里的马儿无人照料,就连厨房里的火都灭了。 侯爷早上上朝一口热乎的都没有吃到,已经发了好大一通火。 荣佩兰看着已经全部乱了套的侯府,叫总管召集了府中所有下人到前庭院来。 因着这几日夫人没有安排,无事可做的婆子竟然在青天白日里喝起了大酒,现在几人还在屋里呼呼大睡,叫都叫不起来。 荣佩兰站在台阶上。 侯府上下二百余人,站了满满一院子。 荣佩兰知道今日自己这一鞭子挥出去,若规矩立不起来,从此她在这个府里就站不起来。 “我知道,这几日府里人心不稳,人心涣散,府里的流言也在满天飞,说什么的都有。” 她的声音清亮,不急不缓。 一袭淡青色襦裙,身形挺立,就是站在那儿都让人不容小觑。 “你们当中许些人今日才算是第一次见到我。” “承蒙母亲疼爱,倾囊相授管家事宜。” “母亲面慈心软,与你们也相处几十载,许多事她不好说,但是我。”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微顿了一下,看着底下神色各异的婆子丫鬟们。 “只讲规矩,不讲情分。” 第25章 杀鸡儆猴 人群中的钱妈妈两只手抱在前胸,听到荣佩兰的话脸色变了,“莫说现在夫人,就是当年老夫人在的时候都会给老婆子两分薄面,如今到了少夫人这儿倒不讲情面了。” 她还未嫁人时就在纪府做事,一路做到老夫人院子里的管事,直到侯爷封侯,也把老夫人伺候走了。 本就是府里的得脸的老人,说句过头的话,就是侯府给她养老那也是使得的。 钱妈妈的声音不小也不大,恰好一众管事妈子都能听到,荣佩兰也能听到。 荣佩兰微微勾起唇,“钱妈妈,在府里做了二十余年,功不可没。” 钱妈妈唇角扬了起来,头颅也微微抬起。 荣佩兰,“西山的庄子风景宜人,山上瓜果也丰盛,适合宜居养老。吉星,明儿叫牙子来买两个伶俐的小丫头伺候钱妈妈。” 钱妈妈心里一突,“什、什么意思。” 荣佩兰,“妈妈劳苦功高,对妈妈自然只能讲情面,哪里能讲规矩。庄子上安静再适合养老不过了,明儿小丫头买来了,就随着妈妈去庄子上养老。” 这话一出,顿时其他人变了脸色,这哪里是养老,是打入“冷宫”。 在府里不仅有月钱,若府上有喜事了,还有丰厚的赏钱。 要是去了庄子,除了府里拨了一点养老钱,哪里还能有进项。 钱妈妈霎时变了脸色,“少夫人好厉害的手段,如此排除异己可问过侯爷夫人了!” “大胆!”荣佩兰秀眉蹙起,原本柔和的目光变得凌厉,“好个刁钻婆子,念你侍奉多年,让你宜居养老,竟如此逾矩,不知好歹!”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了,少夫人是真的要整顿府里了。 钱妈妈不死心,她不信夫人能让少夫人这样做。 “我、我要见夫人,我要见侯爷!” 荣佩兰睨了一眼钱妈妈,脸上的神色像是睥睨笑话一样,“妈妈怕是年岁大了,时间长了,在这个荣华的府里待得太久了,以至于忘了自己姓甚名谁。” 钱妈妈涨红了脸,她再是得脸的妈妈,那也是侯府的下人,少夫人是世子明媒正娶抬进来的,是正经的主子。 荣佩兰知道火候差不多了,看向其他人,“府里人多,所以凡事讲个规矩,若是谁都要卖个脸面谋个好处,我想先给各位妈妈管事卖个,这两个月钱不发了,可行?” 原本还看热闹的众人都收回了视线,闭上嘴低下了头。 谁能跟银子过不去,钱妈妈是撞枪口上了,他们是来挣钱的,不是跟主子作对的。 见他们都不说话,荣佩兰眼眸微垂,手中的团扇轻轻转动,“大厨房的王妈妈是谁。” 她已经看完了近五年府里的明细账目,王妈妈是前年接管厨房的,对比上一位厨房管事,王妈妈手脚算干净的,各项采买明细细致明确,算是位尽职尽责之人。 “在这儿在这儿!”王妈妈长着一脸喜庆的脸,加上圆润的身形,离远了些倒像个弥勒佛一般。 “今日早上侯爷为何空着肚子上朝。” 说到这,王妈妈苦了一张脸,“昨日我已经交代了杏儿,晚上值夜时不能把灶膛关紧,炭星子不能灭,早上我一爬起来,灶膛已经冰冷了,再生火已经来不及了。” 一个瘦脸丫鬟立刻道,“昨儿夜里不是我当值,是春雨。” 春雨,“今儿才是我,昨儿也不该是我值夜。” 杏儿的眉毛一横,“如何不是你,前儿是我值得夜,昨儿就该是你了。” 春雨也急了,“前儿我……” “行了,别争了。”王妈妈没好气打断她们的争执,“这点事都做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真丢我们大厨房的脸。” 两个丫鬟的争吵停下后,荣佩兰抬眸,看向王妈妈,“王妈妈,今儿第一个规矩,立给大厨房。” 王妈妈擦了下脑门的汗,小心地咽了下口水,少夫人莫不是也要她跟着钱妈妈去养老吧。 “大厨房的值夜不再由吴管家安排,由王妈妈直接安排。” 王妈妈眼睛亮了起来,这、这是要给她放权吗。 厨房一向都是油水重地,不少人削尖脑袋想到厨房来,原先厨房的人都是吴管事定的。 她能到厨房,还亏是前年随夫人一道去庄子上,厨子病了,她顶了上来,手艺得了夫人的首肯,回府才直接调到厨房来。 她在府里的根基薄,没有前头的管事胆子大,不想将如此肥差丢了,一直不敢偷油水。 若是她能定人员,以后在这上头,少不得能收些好处。 看到她的表情,荣佩兰的唇角微勾,莞尔一笑,“往日里厨房里的人员流动大,从今儿起,人员变动三月为期。除了犯事的,生病的,其余的变动由王妈妈做主。” 王妈妈眼睛都快成缝儿了,脸上只差开一朵花儿。 “若是新进的人犯了事儿,王妈妈连带处罚。” 王妈妈脸上的笑瞬间凝固。 “第二个规矩。”荣佩兰的声音微顿,看向下面大气不敢喘的下人们,生怕第二刀再挥到他们头上。 “立给玉徽园。” 一些似有似无的视线到了被贬的几个大丫头身上。 荣佩兰,“玉徽园的二等丫头十名,洒扫丫鬟四名,我会在这些人中挑两个进屋伺候,再在外院挑两个。” 她话刚落音,人群中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尤其是年轻容貌秀丽些的丫鬟,更是眼中隐隐泛着希冀。 荣佩兰走到一旁的藤椅施施然坐下,她料想钱妈妈会发难,一个惯会倚老卖老又年岁大妈妈,用来杀鸡儆猴最适合不过。 而王妈妈是她发现府里为数不多不做手脚的人,用来恩威并施也最为合适。 这两个人的结局高下立判,剩下的人自然会知道怎么做。 吉星上前一步,“谁会梳头。” 一个面容清秀的丫鬟左右看了看,咬了咬唇,举起了手,“奴、奴婢会。” 吉星刚想说,这个丫头就是在玉徽园门口探头探脑次数最多的人,藤椅上闭着眼假寐的人,却连眼都不睁眼一下就将人留了下来。 “留。” 第26章 整顿 “少夫人,选好了。” 荣佩兰睁开了眼,看向站在最前方的四个丫鬟。 吉星眼光还不错,四个都算清秀可人。 “既然入了玉徽园,往日的名字都弃了,换个新名字。” 那个第一个举手的丫鬟立刻福身道,“谢少夫人赐名。” 荣佩兰看着她身上胭脂红的衣衫,脑海里突然想到一句诗,“海棠不惜胭脂色,独立蒙蒙细雨中。你就叫海棠。” 海棠如善从流,“海棠谢少夫人。” 海棠左边的丫鬟,脸上两个梨涡,打眼一看就让人心生欢喜,“先前叫什么名儿?” 那丫鬟福身,“回少夫人的话,奴婢先前叫小橘。” 荣佩兰点点头,“橘好,东坡先生曾在《咏橘》里写到,香雾噀人惊半破,清泉流齿怯初尝。你便叫香雾。” 香雾,“香雾谢少夫人赐名。” 海棠右边的丫鬟,穿着梨花白的百迭裙,裙摆还绣着朵朵梨花,端看绣工便知道是个手巧的丫头,就是容貌也是四个中最为秀丽的。 荣佩兰从未拿过绣花针,女工一窍不通。 她指着梨花衣裙的丫鬟的百迭裙道,“自己绣的?” 梨花裙丫鬟看了眼自己的裙子,回道,“回少夫人,是奴婢自个儿绣的,奴婢也就这手针线活儿拿得出手了。” 荣佩兰站了起来,走近了两步,那衣裙上的梨花更活灵活现了些,“手艺不错,日后世子的衣衫便交给你了。” 梨花裙脸上满是溢出来的雀跃,想藏也藏不住,“是,奴婢定会将世子的衣衫做得妥帖。” 她看着那群上的朵朵梨花,沉思了半晌,“东坡先生一首《东栏梨花》,可惜诗中没有适合做名字的。” 梨花裙丫鬟的笑容有些迟疑,她前头的名字不好听,都是进府时牙行婆子叫的,若是少夫人能给个好听的名儿,日后她若得了世子青睐,这名儿才好叫得出口。 “前朝的香山居士有一首著名的《长歌行》,其中有一句,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支春带雨。那你叫玉容可行。” “不行。” 众人回头,就见世子拎着马鞭跨过门槛走进来就把这个名儿给否了。 纪韫璋将马鞭递给身后的魏随,“避讳。” 荣佩兰恍然,她姓荣,“那便叫玉阑。” 纪韫璋面色不改,“玉徽园,避讳。” 荣佩兰,“……” 一个园子有什么好避讳的。 “那叫莫阑。” 纪韫璋双手背负在身后,“一个丫鬟,取个名儿还这么绞尽脑汁。” 荣佩兰偏头看他,“我可不喜欢什么果儿花儿的一堆在屋里,正正经经取个好听多好,叫起来也悦耳些。” “随你。”看着一脸兴致的小娘子,纪韫璋撩起衣袍霸占了荣佩兰的藤椅。 莫阑低着头,不敢看,只能悄悄瞥两眼那双皂靴,她颤抖着声音道,“莫阑,谢少夫人。” 荣佩兰看向最后一个丫鬟,这丫鬟倒是面色沉静,行动间皆是稳健如风,一看便是四人中最稳当的人。 “你先前叫什么?” “奴婢叫三两。” “三两?” “奴婢因力气大些,能干活,被爹娘卖了三两银,比旁的丫头多了一两,所以牙行牙婆便叫奴婢三两。” 三两的话一出,人群中发出隐隐的笑声。 荣佩兰唇角扬起,“前朝诗人罢官的途中写下了《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取首尾二字,叫沉春。” 沉春结结实实跪下叩了一个头,“沉春谢少夫人。” 她不识字也不知道少夫人说得是什么意思,但她直觉少夫人说得是好话,从今儿起她不再是三两,她叫沉春。 荣佩兰看着四个得了新名的丫鬟,“我房里的丫鬟最大的一条规矩,嘴严。” “但凡玉徽园的任何话在府里满天飞,我只寻你们四个。” 四个丫头垂首齐声,“是。” 荣佩兰交代完四个丫头,又看下剩下的人,“府中各项事务繁杂,各位妈妈管事都是做惯了的人。” “若非大错,我不会随意换人。以后,各司其职,出了问题,我只寻各位管事妈妈,事主连带管事一起罚。” “有罚就有赏,府中任何人贪墨,欺凌,都可实报实说。” 丫鬟小厮们面面相觑,往日里,府中能近主子身的人都是大丫鬟和管事,若遇上些霸道婆子,干活儿多不说,月银也可能会被扣押。 吴管事看着看似柔弱,实则雷厉风行的少夫人,颇为感叹,若是老夫人还在,必然对少夫人万般喜爱胜于夫人。 他是当年老夫人陪嫁的总管,老太爷是威远将军,是从一文不识的大头兵一步步走到朝堂,而老夫人是清河崔家的嫡女,属于低嫁。 老夫人一手操办了偌大的纪府,养育一子一女。 还有帮着老太爷那个鸡犬升天的弟弟。 老太爷在淮水一战中身亡,重创西晋,时为副将的侯爷命悬一线,九死一生才从阎王爷手里抢回一条命来。 陛下才赐封了信陵侯给纪家,偌大侯府只有世子一个嫡子,旁支旁系虎视眈眈。 他看得清,少夫人是个有福之人,侯府在少夫人手上必然蒸蒸日上。 纪韫璋抱着双臂看着荣佩兰小小的身板,竟还有如此大的能量,她并不是看上去的那般菟丝花。 荣佩兰站在台阶之上,胸中一股激昂之气涌动着。 偌大的侯府,做个主母并不是一件易事。 从她错嫁进门起,她就已经准备好了做一个侯门主母,一个站在纪韫璋身边也不落下乘的主母。 纪韫璋站了起来,“行了,都散了。若连这点子事儿都做不好,趁早离了侯府。” 待人都散干净了,他才执起那只柔弱无骨的手,“娘子,几个丫鬟费上这般心思,日后你的孩儿要取什么样的名字才配得上娘子惊才艳艳的才能。” 荣佩兰抽回自己的手,牵扯出一抹假笑,“这要问孩儿父亲才行。” 纪韫璋,“……” 这是在嘲讽他没有文学素养吗。 第27章 长嘴了 不知是不是世子的美色当前,还是前日荣佩兰的“大刀阔斧”起了作用。 四个丫鬟中,莫阑和香雾最为勤快,每日少夫人的穿衣洗漱都是她俩伺候,世子还是那套行云流水。 反而最先冒头的海棠却只在主子需要伺候的时候进屋。 沉春是吉星亲自的挑选出来的。 她话少,永远在默默做事,她是四个丫鬟中个头最为娇小的,静静地立在那里,倒有几分静若处子的意味。 就这样一个娇小的小丫头,却很有一把子力气。 往日里需两三个丫鬟才能搬完的账本,沉春一人就能一次搬完。 荣佩兰觉得有点捡到了宝的感觉。 “沉春,把少夫人的那两个樟木箱子搬出来。”海棠指了指屋里的两口箱子。 往日里这些活儿都要去前院叫小厮来,现在院里有了沉春就方便多了。 沉春抓着箱子两边的铜把手,很是轻松就把箱子搬了起来。 饶是已经知道了沉春的力气大,海棠和香雾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香雾撞了下海棠的胳膊,“海棠姐姐,和谁拌嘴可不能和沉春拌嘴,她那一拳,怕是能送我归西。” 海棠瞥了她一眼,“那你还不勤快些,什么事儿都赖给沉春,当心她发怒了也能一拳送你归西。” 香雾撇了撇嘴,“那莫阑才懒呢,少夫人都叫她莫阑莫懒了,还只知道天天描眉画眼的,世子看都不看她一眼,真是自作多情。” 海棠不再搭话,打开樟木箱,将里面的衣衫全部拿出来。 “香雾,把这些都送到浆洗房去。” 香雾有些不情愿,“为何要我去。” “那沉春去,你去库房把暖炉搬出来。” 在库房里放了半年的暖炉莫说重,还灰大,香雾不情不愿地抱起那堆衣衫。 见香雾走了,沉春准备去库房,被海棠一把拉住了,“不用去了,昨儿我已经搬出来。见不得什么都使唤你,她那把懒骨头就该动动。” 说罢她伸出手指点了下沉香的脑门,“你也别总这么实诚,她们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玉徽园的风轻轻拂过,海棠的漂亮的眉舒展着,沉香觉得记忆中总悄悄塞给她馒头的大姐姐也是这样好看的柳叶眉。 “好。” 沉春轻轻的声音飘散开。 荣佩兰回到玉徽园的时候,园子里沉春正卷着袖子修整院儿里的秋千。 婴儿手臂粗的麻绳,在她手里就乖乖地打上了结。 荣佩兰朝她招手,“沉春,你随我出去。” 钟氏已经慢慢放手让她参与经营,每日她都会跑一趟几间铺子。 夏日的艳阳已经慢慢褪去,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街上的人也比往常多了许多。 马车摇摇晃晃的,沉春低着头看着自己有些粗糙的手,似乎有些不相信她现在是少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了。 她卖进府里六七年了,一直都是府里的粗使丫头,因为容貌秀丽,没少受到外院小厮的侵扰,索性有一把力气,等闲小厮几乎都不能近她的身。 年岁大的妈妈婆子又是个嘴碎的,每回见了她都要啐她一口狐媚子。 “沉春。” 沉春抬起来,就见少夫人一脸和煦的笑看着她。 “等会儿你把车里的字画交给周管事,我先去对面的如意坊看看,你随后再来。” “是。”沉春点头。 过几日就是纪韫璋的生辰,荣佩兰还未想好要送些什么生辰礼。 若是宽哥儿,一套文房四宝便能让他高兴许久。 如意坊据说网罗了天下最好的工匠,其工匠手艺不比皇城里的三造司来得差。 荣佩兰还是第一回自己来。 谢舒宁备婚的时候陪她来过两回,上回还是陪钟氏来的,婆母大手一挥,给她定了一块儿水头极好的翡翠,交代工匠给她做一套头面。 她一进门,掌柜就认出了她。 “纪少夫人,正好,翡翠头面已经做了,可要看一眼。” 掌柜富态的脸上挤着憨态可掬的笑容。 “什么翡翠头面,怎么都不拿出来给我们看看。” 二楼的雅间窗户正对着一楼的大堂,窗子大开,正好谢舒宁站在窗边看到了独自一人的容佩兰。 掌柜赔笑道,“此头面只有一套,不是小老儿不给姑娘看,只是……” “只是什么,怕本姑娘买不起吗?” 窗口又多了一个身影,若用出水芙蓉形容一个姑娘的娇俏美丽,那这个姑娘可以用艳若牡丹来说。 平昌伯府上的嫡长女,据说其容貌肖像其姑姑,宫里的贵妃娘娘。 掌柜擦了下脑门上的汗,这些娇客,他一个都得罪不起,“姑娘岂会买不起,只是这翡翠头面,是侯夫人早就定下的翡翠原石,特意给少夫人打造的头面。” 钟氏特意给荣佩兰打的? 谢舒宁几欲忍不住心中泛滥的妒恨,上一世,她在府里,同纪韫璋闹得不可开交,可她那位婆母就同隐形人一样。 她想管家,钟氏却给了她一大堆账本,府里的大小事务皆由她过问,她累死累活,一日复一日,钟氏却从未真正将钥匙对牌交给她。 直到钟氏逝世,她才知道原来钟氏的那几间不起眼的米铺子,竟这么赚钱! 倘若不是纪韫璋败家如流水,她哪里会艳羡荣佩兰日日折磨受尽煎熬。 刘清婉剜了谢舒宁一眼,别人已经下定的头面,她瞎嚷嚷什么。 谢舒宁心有不甘,上一世荣佩兰享尽荣华富贵,这一世入了侯府,还是享尽荣华。 她就是想让荣佩兰出一次丑,“可我们清婉姐姐可是进宫给贵妃娘娘进献,想必兰妹妹会割爱吧。” 刘清婉皱起眉,什么进献,谢舒宁这是要拿她做筏子吗。 荣佩兰勾起唇角,似笑非笑,“进献贵妃娘娘送别人的头面,这心恐怕不诚。” 谢舒宁的表情微变,她的旁边的刘清婉却变了脸色。 荣佩兰不再看她们,转头对掌柜道,“既然赶巧了,就拿出来看看。” “另外,那块翡翠原石可还剩有石料?” 掌柜,“还有的,还剩好些水头极好的边角料,都是取手镯,蛋面时剩下的。” “还能车些珠子,做个手串吗?” “能,昨儿马师傅还说这料子还能做个手串,扔了可惜。” 掌柜手一伸,“少夫人二楼雅间请。” 荣佩兰顺着掌柜的手势上楼,“待会儿我家丫鬟来了,让她直接上来。” 眼瞧着她彻底无视,谢舒宁差点搅碎了手里的帕子。 荣佩兰能感受到楼上谢舒宁几欲能戳死她的视线。 从前她寄人篱下,谢舒宁高傲蛮横只能忍着,现在她已经嫁人了,还是谢舒宁亲手送给她的。 她有底气有靠山,若还在她面前来那套阴阳怪气,她的嘴可不是白长的。 第28章 愿得一心人 《换亲后,表姑娘被侯府全家宠翻了》全本免费阅读 翠绿欲滴的翡翠水润得像一汪碧水,翡翠难得,若非钟氏财大气粗,也不会这么大方地买下来打一套头面了。 如意坊的丫鬟给荣佩兰的手涂抹了些胰子,浓翠的手镯便滑进了腕间。 荣佩兰的手腕纤细,皮肤细腻,更是衬得镯子翠绿。 “您戴这个镯子真好看。”小丫鬟忍不住赞叹。 荣佩兰鲜少戴首饰,就连发饰都只是能固定住长发的长簪,往日在谢府的时候,常常会被谢舒宁入府游玩的姐妹错认成丫鬟。 往往这时谢舒宁只是捂嘴哈哈笑。 “你倒是嘴甜。”荣佩兰抿唇笑了下。 “嘭”地一声,随后楼下传来一阵倒塌碎裂声。 她本不欲多管闲事,可楼下那说话的声音,似乎、似乎是纪韫璋。 推开窗子,就看到楼下大厅堂里,倒了两个博古架,碎了一地的瓷片。 摔倒在地上年轻人,衣着华贵,面容俊美,却满脸轻浮之色。 “纪世子也不过尔尔,这么大的美人儿竟还留在荫花楼,是没钱给美人赎身,还是、还是压根儿就不敢啊!” 纪韫璋的身后站着一個面覆白纱,身姿曼妙的姑娘。 他居高临下,看着地上的狼狈的人,“刘公子,全身上下恐怕也只有嘴最硬。” 刘齐玮脸色一变。 纪韫璋和刘齐玮两人年少时结下的梁子,刘三公子曾当众调戏钟大姑娘,纪世子为了报复更是在刘三公子同花娘欲行好事时带人闯了进去,吓得他差点出了毛病。 此后不知从哪些开始流传,平昌伯家的三公子是个软脚虾。 像是为了打破这些不实的流言,刘齐玮现在不过堪堪二十岁的年纪,还未娶妻,庶出子女却已经五个了。 燕京无人敢嫁,刘齐玮当数第一,纪韫璋也堪屈居第二。 谢舒宁站在窗边,看到纪韫璋身后那抹熟悉的身影,她忍不住冷哼,不管上一世还是这一世,纪韫璋都是狗改不了吃屎,府里府外女人不断。 上一世这个女人他还只敢去荫花楼相会,这一世竟还把花娘带到如意坊来了。 上一世她打过流烟,砸过荫花楼,她闹得再厉害都不能让纪韫璋回心转意。 而上一世荣佩兰虽然嫁的是个穷书生,可直到康家发际,府里也无一个姨娘,只有一妻一子,甚是让京中众贵夫人羡煞。 这一世换荣佩兰做这个世子夫人,也让她尝尝丈夫花心的滋味。 让她得意,看她得意到几时! 刘清婉眼见自家兄弟吃了亏,连忙出声,“纪韫璋,你莫忘了,我三哥现在是御前行走,你不过只是一介白身,他要是有什么事,闹到御前可难看!” 纪韫璋抬头就看到二楼两个雅间大的窗口,自家小娘子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而另一边谢舒宁和平昌伯家的姑娘刘清婉正在一起。 纪韫璋唇角勾起,露出一丝邪性地微笑,“刘姑娘这不是你给三哥泼脏水吗,御前侍卫却被一介白身打得满地找牙。” 荣佩兰现在倒是有些明白他这稀烂的名声是怎么来了。 刘清婉还想说什么,却被一旁的谢舒宁拉住了。 “纪世子虽然您贵为信陵侯府的世子,但是毕竟也是谢家的甥婿,虽说兰姐儿无力管束夫君,但今日我这个做姐姐的托个大,兰姐儿出嫁从夫,日后皆与谢家无关。” 她记得非常清楚,她出嫁不满半年,纪家被陛下斥责,就连她父亲都受到了连累,她的兄长也因为纪家科举中举后却受官无望。 趁现在,她就要斩断这根线! 纪韫璋看到谢舒宁自行其是的嘴脸,轻哼了一声,“愚不可及。” 刘齐玮站了起来,暗自揉了一把隐隐作痛的腹部。 他看着纪韫璋身后的人,荫花楼的头牌,曲姑娘。 “曲姑娘,老子早就说了,纪三儿不会纳你,跟着老子回去,穿金戴银,吃香喝辣。” 曲姑娘却抬头看向二楼的荣佩兰,“纪少夫人,可容奴家上楼坐坐?” 荣佩兰清晰地听到她身后的小丫鬟吸气的声音,“可,姑娘请上来吧。” 小丫鬟又是一阵吸气声。 曲姑娘朝刘齐玮欠身,“刘三公子,奴家现在有了娇客,失陪。” 荣佩兰第一回见曲姑娘,却觉得十分奇特,明明是红尘中人,却有双无欲无求的眼。 纪韫璋进来就看到荣佩兰面前的小几上,价值不菲的翡翠头面,顿时觉得牙疼。 “ 第29章 变天了 《换亲后,表姑娘被侯府全家宠翻了》全本免费阅读 立秋过后,天地间似乎披上了一抹寒意,日头落下去便刮起了阵阵寒意。 曲云袖抱着双臂,停在如意坊门口的荫花楼马车上立刻下来了一个双丫髻的小丫鬟,手里拿着披风,“姑娘,走吧,迟了妈妈又该说了。” 曲云袖的指尖捏着披风带子,张了张嘴,末了还是只朝台阶上的世子夫妇福了福身。 再抬起头来,面纱后面似乎两行清泪,“谢少夫人提点。” 荫花楼的马车渐渐走远,荣佩兰幽幽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世子的好友确实让人耳目一新。” 纪韫璋心头一紧,拉着小娘子的手道,“娘子,这镯子真好,要不要再买两个?” 二楼雅间的谢舒宁看着门口打情骂俏的两人,几乎咬碎了一口牙。 刘清婉放下手里的簪子,看了眼一直站在窗边的谢舒宁嘲讽地哼了一声。 “眼热?脑子出门没带上吗,也难怪信陵侯府看不上你蠢货,宁愿要你那個孤女表妹。” 谢舒宁回过头来,脸上血色退尽。 她暗暗掐着手,才能勉强让自己面上不那么难看。 上一世信陵侯府倒台后,平昌伯迅速晋爵为平昌侯,纪家的西北军尽数归在了平昌侯世子刘齐瑞手中。 而嫡女刘清婉嫁入庆王府,成为庆王妃,刘三公子刘齐玮则为殿前司副都指挥使。 平昌侯一家荣耀无上。 而荣佩兰上一世的丈夫康晋堂则是小太子的赞善大夫,后扶持幼帝登基,才位极人臣。 现在为时还早,先太子还未逝,而小太子的舅家平昌伯府也还未复起,她要提前把路走好,日后她才是那个匹配得上一品诰命的人。 谢舒宁深吸了一口气,才扯起一抹笑,“我不过是怕店家欺瞒清婉姐姐,后又怕三公子吃亏,才一时情急口不择言。” 刘清婉嗤笑一声,“谁是你姐姐。” “大妹妹无礼了。”刘齐玮却打断了刘清婉的话。 “听说谢姑娘在和新科状元康公子议亲?”他的眼中闪着精光。 谢舒宁羞怯地低下了头,“都是母亲在操办,我、我不知。” 刘齐玮勾起了唇角,“康公子人中龙凤,谢姑娘眼光不错,我倒是觉得,你妹妹嫁进纪家未必是件好事。” 谢舒宁忍不住微微扬起了头,她上一世吃了那么多苦,好不容易重来一世,哪里会再走那条路。 侯府的花团锦簇不过是昙花一现,那个鬼地方,她如何能再去! 荣佩兰上车后却见沉春已经在车里在等着了。 沉春垂着头,唇色发白,手掌微红还有些颤抖。 就连世子和少夫人上车了她都未察觉。 荣佩兰一眼就瞧出了她的的异样,“沉春?” 沉春回过神来,双手微颤,她第一回跟少夫人出来,就闯了祸事。 她的声音微哑,“少夫人,奴婢,闯祸了。” “怎么回事?” 沉春长长的睫毛轻轻颤了下,“奴婢遇到了登徒子,他把奴、奴婢拖到了旁边的巷道里。” 荣佩兰的脸色惊变,“那你……” 沉春摇摇头,“他没得逞,只是、他好像、好像不小心被奴婢打死了……” 荣佩兰和纪韫璋两人相视一眼,纪韫璋扬声道,“魏迟。” 片刻后,车窗外一道低沉的声音,“世子。” “去巷道看看。” “是。” 荣佩兰拉着沉春检查了一番,松了口气,只是发髻乱了些。 她拉着沉春微微发红发烫的手,手背上还有细细的口子和沙土,应当是打人时打到了墙壁。 一边用帕子包住她的手,一边轻声道。 “沉春莫怕,错不在你,万事有世子在,有侯府在,断然不会让你有事。” 沉春张了张嘴,少夫人没有骂她是狐媚子,也没有说她是苍蝇专叮的有缝蛋。 可她好像打死了人,少夫人可还会要她? 不消一会儿,魏迟出现在了马车上,“回世子、少夫人,人没死,是刘三公子的随身小厮。” 纪韫璋,“沉春从芳香源出来,无人不知她是信陵侯府的丫鬟。” “魏迟,把他阉了,扔到平昌伯府门口去。” “是。” 听到世子的吩咐,沉春愕然地抬起头。 纪韫璋却唇角噙着一抹笑,“刘齐玮身边的小厮都是有些拳脚功夫在身上,你居然还能将人打晕。” 沉春看着个头娇小面容秀丽,像个邻家小妹妹似的,却能将一个会拳脚的成年男子打晕,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第30章 谢家有喜 《换亲后,表姑娘被侯府全家宠翻了》全本免费阅读 “薛三,明日你随商队先去宛平县,昨夜狗儿来说……” 幽暗的民房里,纪韫璋手里拿着一个小纸筒,是昨夜狗儿收到的飞鸽。 “薛三?” 薛景和靠着椅背,却愣愣地看着门口。 纪韫璋微微提高了音量,“薛景和。” 薛景和回过神来,伸手捏了下眉骨,“嗯,去宛平,我待会儿叫彭叔出发。” 片刻后,他又恢复了清明,“去宛平做什么?” 纪韫璋靠向后背,“明儿我叫靳二去,这段时日你先别过来了。” 薛景和不明所以。 纪韫璋眼神幽幽地盯着他,“薛三,这事不容闪失。” 薛景和刚想说什么的时候,房门被扣响,屋里所有的人都拉紧了心弦。 门口狗儿的脑袋探了进来,“薛爷,您的随从寻了过来。” “他、他说……”狗儿小心地看了眼屋里人的反应,“他让我转告您,阮姑娘带着人去荫花楼了。” 薛景和眼色微变,迈开大步就离开了。 纪韫璋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狭长的眼微微眯了起来,“狗儿,来的小厮你可认识?” 狗儿摇头,“没见过。” “告诉从虫儿和驴叔,马上把这儿搬空,别走前门走密道出去,去西城那座宅子里。” 狗儿挠了挠头,不懂为何要突然搬离,“哦,好。” 刚走两步又想起来这里还有一个人,“那屋里的那個女人呢?” “把她迷晕了带走。” “是。” 纪韫璋捻着手中的小纸筒,黑亮的眸子微闪着,“宛平我亲自去,汤大人那明儿你去知会一声。” “还有,那事儿先不告诉薛三爷。” 狗儿,“是。” 末了狗儿又笑嘻嘻地凑到纪韫璋的眼前,满脸是讨好的笑。 “三爷,带上狗儿吧,前日里贵人见了狗儿,还夸狗儿呢。” 纪韫璋偏头看他,“贵人?你何时见到了贵人?” 狗儿扬起了头,“前日贵人去神机营,狗儿特意摆了个碗在门口,见贵人出来就说吉祥话,贵人说狗儿机灵,还赏了一块金子呢!” 纪韫璋,“……” 他拍了下狗儿的脑门,“别添乱了,还有,以后神机营不许去,坏了事,当心汤大人扒了你的皮。” 狗儿缩了缩脖子,耷拉着脑袋,还真活脱脱地像一个被遗弃的小狗儿。 纪韫璋瞥了眼他那副狗样子,“等你能打得过魏迟了,就带上你。” 狗儿闻言,耷拉着更厉害了,“我、我选吉星可行……” 魏大哥一只手就能他的狗脑袋打爆,可是吉星他还是能单挑一二! 正在侯府后院武场边上满脸桃花笑地看沉春练武的吉星,猝不及防打了一个大大的阿嚏。 惹得魏迟眼风一扫,他立刻捂紧嘴巴,还有喷嚏也只能憋回去。 纪韫璋,“……再多话,你就去和虫儿换换。” 狗儿识趣地抿紧了嘴,灰溜溜地赶紧跑了。 纪韫璋失笑。 狗儿和虫儿是他年少时遇到的两个小乞儿,那时他们还在城外的旗山书院读书,他在山下的镇子上被刘齐玮暗算砸晕了头。 正好狗儿和虫儿路过救了他,两人用讨来的几个铜板给他抓了一副药。 狗儿一副讨好的小狗儿模样,就想从他这儿多得些赏钱,虫儿却与魏迟有两分相似,虽然小脸黢黑,却不甚多言。 后来两个乞儿便一直跟着他到现在,虫儿还是魏迟亲自开口引荐给汤大人的弟子。 —— 海棠拿着帖子走进里屋,少夫人正窝在榻上看书。 “少夫人,谢府来的帖子。” 荣佩兰放下手里的书,看着海棠手里的帖子。 她和谢舒宁针尖对麦芒,谢家还能给她下帖子,不知是她们太大度,还是觉得她还是往日那个可欺的孤女。 “送帖子来的管事说,少夫人在谢家住了六年,还是从谢家出嫁的,到底还算是谢家女。如今谢家姑娘备嫁了,备嫁福人,少夫人去再合适不过了。” 荣佩兰合上帖子,从榻上下来,“盛情难却,舅母叫我去陪表姐备婚,外甥女哪有不从的。” 第二日一早,马房就已经套好了马 第31章 福人 《换亲后,表姑娘被侯府全家宠翻了》全本免费阅读 “开宗祠!” 谢家祠堂挤满了谢家人。 今日还不是谢舒宁出嫁的正式日子,但是会在出嫁前,宴请族亲一次,祭祀祠堂,拜谢父母养育之恩,惜别手足之情。 谢家祠堂开了两次,都是为了谢舒宁。 荣佩兰上次是站在外面看的,这次是站在最里面看的。 谢舒宁穿着吉服跪在蒲团上,族长的头发胡子已经花白,颤颤巍巍地一手拿着天地告书,一手拿着线香,嘴里念着告祖宗谢家有喜。 就是不知道谢家的祖宗再次看到谢舒宁,会不会跳起来。 谢舒宁下了大血本,从头到脚,都比上一次还要隆重,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要去当王妃呢。 头上的发冠高耸入云,上面缀满了珠花宝石,两旁的长流苏还随会随着行动间摇晃不止。 每回跪拜起身都要两个丫鬟搀扶才能行礼。 “请福人!” 族长苍老的声音拉长了声音,嘶哑又绵长。 福人的身份最好贵重,且是新婚女子,家庭和睦,夫妻顺遂。 上次给谢舒宁做福人的是宋氏娘家侄女,嫁给了明州府的守令,随夫在任上,为了谢舒宁特意山高路远地赶回来的。 而这次,已经嫁入侯府的荣佩兰来做这个福人就最好不过了。 她上前接过族长手里的线香,走到谢舒宁的旁边。 她拿着线香靠近谢舒宁的额头,只有寸许的距离才停下。 浓烈的线香味直冲谢舒宁的鼻腔,额头都能感觉到再近些就能灼烧到她的皮肤了。 再抬眼却看到荣佩兰似笑非笑的表情,她的心里突地一下,没由来地漏跳了一拍。 她忍不住往后退了寸许。 荣佩兰却灿笑道,“姐姐可不能躲,福人的礼不受,姐姐走出这個门日后到夫家如何福禄双全。” 听到她的话,谢舒宁硬生生地忍住了。 宋氏本不想让荣佩兰来做福人,是她坚持请的。 上一世荣佩兰从一个孤女到一品诰命,而她从堂堂侯府少夫人成为一个民妇,让她如何不信运道。 她不仅要换了荣佩兰的婚事,还要她来做福人,荣佩兰的运道这一世必须全部都是她的! 见谢舒宁隐忍的模样,荣佩兰唇角一勾,心中冷笑不止。 按照族长的示意,手执线香在谢舒宁的头顶上左转三圈,右转三圈,最后将线香递给谢舒宁。 “添福礼!” 一般福人作用是讨好好意头,添礼也是添些银元宝或者玉如意,都取个好意头。 荣佩兰手一挥,海棠领着两个小厮抬上来一个不大不小的木箱子。 “兰儿幸得能做姐姐的福人,特备福礼给姐姐添妆。” 祠堂内外的谢家人皆倒吸一口气,这么般大手笔,真不愧是信陵侯府。 宋氏看到这个箱子却眼皮一跳,这箱子怎么看都像是她的嫁妆。 当初宁儿备嫁侯府时,她把最好的首饰全部给陪嫁进去了。 哪成想这死丫头竟然把荣佩兰给换出去了! 还突然转了性子非说康家那穷小子更好。 她实打实的一百八十抬嫁妆全部便宜给那个小蹄子了! 气得她到现在还没缓过来! 看着箱子被打开,里面一件件却全是她最熟悉的东西,宋氏一口牙差点咬碎。 什么大手笔,这全是她的东西! 这小蹄子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拿她的东西来充大头! 今日她走出去,外人只会说什么?说甥女不忘舅恩,表姐大婚添厚礼! 想到这儿宋氏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福人添礼后,主家母亲应该说吉祥话。 谢家人却宋氏愣愣盯着那口箱子,表情甚是扭曲,不免觉得在这样的场合就迫不及待表现出来,吃相是不是难看了些。 就连族长都忍不住出声提醒。 “清德媳妇,该受礼了。” 宋氏回过神来,掐着自己的手背,才勉强让自己不出来。 半晌才挤出来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兰姐儿,这般破费做什么……” 荣佩兰满脸真诚的笑容道,“舅母之恩不敢忘,兰儿只能给表姐多备些福礼浅浅聊表心意。” 宋氏,“……” 第32章 谢舒宁大婚 《换亲后,表姑娘被侯府全家宠翻了》全本免费阅读 谢府上下张灯结彩,府里里外已经洗刷一新,就连府外的街道也被宋氏着人打扫干净。 新娘子天不亮就要起来梳妆开脸。 上一回荣佩兰早早就被拉起来给谢舒宁添妆,饿得饥肠辘辘才吃下了她那碗下了药的银耳羹。 这回她不用去谢舒宁房里了,也头一回在谢家一夜睡到天明。 窗外的得器乐敲打声从天亮就开始不绝于耳。 这边的客院靠近花厅,关上窗户都能听到谢府的热闹。 她以前在谢府的闺房是离下人房最近的一个偏旧客院里。 地位等同于大丫鬟,只是得了一个表姑娘的称呼而已。 舅舅谢清德是個从骨子里古板守旧的人,从不插手后院之事。 她母亲常说,若舅舅能摈弃他的刚愎自用,官场之路何至于此。 舅母宋氏是前朝没落贵族,到了舅母这一代已经只空有一个延庆宋家的名号了。 母亲临去世前曾告诫她,舅母为人目光短视,气量狭窄,想在她手底下讨得生活,要么伏小做低,要么出人头地。 荣佩兰坐在妆镜前,看着镜子里眉目已经长开的人,温婉的五官,眼中却又含着丝丝凌厉。 她从来就不是柔弱的兰草。 她敢在大逃荒中冷静地用银钱指挥马夫将围堵的难民引开。 她敢在和爹爹走散时去敲衙门的鸣冤鼓。 海棠的手很巧,挽起她的长发,两支拇指大的翠绿翡翠长簪插在发髻上。 海棠还想再簪两朵珠花。 荣佩兰扶了下发髻,“就这样便行了,简单些得好,夺了新娘子的风头可就不妙了。” 身长玉立,她穿着粉紫色芙蓉纹样的褙子,宽大的袖口和衣领还绣了一圈金线绣。 雪白的腕子上还有一个通体碧绿的翡翠镯子。 饶是最为简单的装束,也耀眼得让人无法忽视。 荣佩兰到花厅的时候,女方的宾客已经到得差不多了。 宾客中多对昨日祭祀时出嫁的表姑娘添福礼的大手笔,谈论不已。 这其中不乏为第二次接到谢舒宁成婚的官眷家属。 谢家对外道,都是管事疏忽大意,把府里两位姑娘的名字写错了。 燕京中谁又不是人精,谢舒宁,荣佩兰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名字,还能写错。 心知肚明,不过是说辞而已。 只怕是谢家姑娘是有什么不为外人所道的毛病被信陵侯府知晓了,不然哪有临门换新娘子的。 更何况,这回还如此低嫁找了康家这样的破烂户。 “兰姐姐!”谢舒苒的最先发现她。 “苒妹妹。”荣佩兰打眼就瞧见了谢舒苒和她身后的二舅母。 谢家二房以前,荣佩兰接触不多,在为数不多的年节里,谢舒苒更是难以同她说上两回话。 谢舒苒的热络必然是二舅母的授意,只因谢家男丁皆是科举之路,只有谢四哥谢程安文不通,武还可。 信陵侯手握西北军,西南军两大军权,若是谢程安能在信陵侯手下谋个一官半职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二舅母。”荣佩兰迎上笑吟吟的二舅母。 二舅母曹氏是个小官之女,谢二老爷外放做官时相识,后随着夫家调入燕京,虽无大见识,却是个圆滑之人,倒是比好高骛远的宋氏强上不少。 “哎哟哟,都说女大十八变,我们兰姐儿是出嫁十八变,变得舅母都不敢认了。” 曹氏自是知道什么话好听,更何况她还有求于人。 想到这里,她现在倒还觉得侯府换人换得好,若是宁丫头进了侯府,按照她那性子,哪里会管二房的死活。 兰丫头就不一样了,她看在眼里的,是个敦厚的性子,日后安哥儿能兰姐儿夫家助力,她哪里还用愁安哥儿的出路。 “二舅母莫打趣我了。”荣佩兰捏着帕子轻笑道。 曹氏亲热地拉着她的手,这场面活生生就像一个热切的长辈在关爱后辈。 “今儿外甥女婿怎么未来?” 曹氏是故意的,谁不知道谢舒宁是被侯府退了,她成婚世子能来才怪。 荣佩兰抿了下唇,,“夫君有要事,所以不能前来。” 曹氏还想说什么,被一声高声打断。 第33章 舌战状元郎 《换亲后,表姑娘被侯府全家宠翻了》全本免费阅读 任谁也没想到,新郎官儿竟和谢家的表公子在前院就什么鱼不高不高兴的争论了起来。 两人争得面红耳赤,眼看着吉时快到了,谢程文急得汗都快掉下来了。 坐在新房里的谢舒宁迟迟等不到新郎官,心中怦怦直跳,生怕出了什么意外。 重生这种玄乎的事她能碰上,难保康晋堂不会碰上,若是他也重来一世发现妻子换人会不会大闹礼堂? 玉竹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姑娘,是表少爷出的题和康公子争论了起来。” “两人在前院谁也不让谁,大公子也拉不住了。” “荣令宽?”谢舒宁没想到绊脚石竟然是荣令宽。 “还不快叫人把他弄走!若出了岔子,你们一个个都别想好过!” 气得她快绞碎了手里的帕子,若非荣佩兰的授意,荣令宽这半大孩子哪里敢故意授难于康晋堂,就是想让她误了吉时! 谢舒宁咬着牙,精致的面容都几欲扭曲。 前院的起哄声一浪高过一浪,谢家何时有这样一個出色的小公子,半大小子竟然能舌战状元郎。 荣佩兰看着婚堂快变成辩堂了,若真误了吉时,只怕宋氏真能要了宽哥儿的命。 鱼之乐本就是个伪命题,哪里能辩出个一二来。 “海棠,去告诉小公子,鱼乐不乐与他们何相干,倒是爱吃鱼的人不乐,不爱吃鱼的人挺乐。” 海棠不明所以,还是钻进人群拉住了小脸争得通红的荣令宽。 荣令宽听了海棠的话,眨了下眼。 他再争下去,他就要变成那条鱼了,舅母爱不爱吃鱼,就看误不误吉时了。 荣令宽拍了拍衣袖,清了下嗓子,小大人似的将双手背在身后。 “再争无意义,反正我就知道饭桌上的那条鱼不乐。” 说完他就让开了道,“姐夫还是快跑两步吧。” 康晋堂发热的头脑冷静了下来,辩得一时兴高竟忘了最重要的事了。 他这会儿已经不把荣令宽当小孩子了,朝他抱拳道,“小舅哥,他日,一定再辩!” 望着康晋堂匆匆离去的背影,荣令宽转身一眼就瞧见了舅母那能杀死人的眼刀,惊得他脖子一缩,赶紧背过身去。 谢程文背着谢舒宁出来的时候,荣佩兰怎么看都觉得怪异得很。 绣工繁复的婚服,头上的凤冠华美无比,葱白的手指上还带了好几个硕大的宝石戒指。 新郎官却是最为普通的婚服,腰带上连一颗玉石都没有,是最为常见的皮革腰带。 荣令宽已经窜到荣佩兰的身边了,抓住她的手就迫不及待道,“姐姐,我们什么时候走?!” 荣佩兰戳了他的脑门,“这么急做什么。” 荣令宽扁了扁嘴,再一转眼又对上宋氏的眼,他立刻收起表情,静静地立在姐姐身边。 瞧着不远处嬉笑的姐弟,宋氏恨不得撕了姐弟俩。 一个抢了她女儿的婚事,一个又要毁了她的婚堂。 “新人拜别!” 司仪一声高呼,惊得宋氏回过了神来。 谢父面前的一对新人,一贯的严父做派,“宁儿,今日你嫁入康家为康家妇,要体贴夫婿,侍奉婆母,勿妒,勿恶,体贴顺从,才是我谢家女儿的家风。” 宋氏看着女儿一脸羞怯笑意的脸,心中却忍不住泛酸,她就这么一个女儿,她呵护了十几年,如今却要嫁进这样的一个破落户里。 她忍不住哽咽,“宁儿,若受了委屈,一定要跟娘说。” 康晋堂牵着红绸,朝高堂一拜,“岳父岳母请放心,小婿定然像你们呵护娘子一样呵护她,断不会让她受半点委屈。” 宋氏一边点头一边擦着像断线珠子似的眼泪,“行行,我记下你的话了!快去吧,莫误了吉时。” 看着谢程文把谢舒宁背进花轿里,管家塞给宋氏一盆水。 上一回宋氏已经泼过一回了,这一次她却怎么也泼不出去了。 “夫人快泼吧,别坏了姑娘的福禄。”宋氏身边的伍妈妈催促道。 宋氏咬着牙,把铜盆里的水泼到了花轿面 第34章 内贼 《换亲后,表姑娘被侯府全家宠翻了》全本免费阅读 纪韫璋风尘仆仆归家时,脸上的青胡渣已经很深了,门房的小厮差点没有认出来这个虬髯汉是他们平日里玉树临风的世子爷。 玉徽园静悄悄的,平日里常在桂树下躺椅上的人也不在,只有莫阑坐在廊下正在做衣衫。 莫阑猛地一见一个大汉大步流星地朝主屋走来,吓得她手里的绣花针差点扎了指头。 若非大汉开口,她只怕要惊叫了。 “少夫人呢?” 莫阑从未见过世子这副模样,心有余悸地站了起来,“今日是谢府大姑娘大婚的日子,少夫人昨日就回谢家做谢大姑娘的福人去了。” 纪韫璋闻言轻哼了一声,“她倒是清闲。” 莫阑以为世子对少夫人不满,假意体贴道,“少夫人虽然高堂不在,但好歹是谢家出嫁的,去当谢大姑娘的福人无可厚非,只是……” 她故意卖了個关子。 纪韫璋停下步子,皱着眉侧头看她,“只是什么。” 莫阑抓着帕子似是为难的扭捏了两下,“奴婢知道做福人是要添福礼的,给新人讨个好意头。” “可少夫人带了整整一箱子的礼回去,未免也太重的礼了……” “花你的银子了?” “啊?”莫阑没有反过来。 纪韫璋已经回过了脸,声线冷冷的,“管的挺宽,少夫人允许的吗。” 莫阑捏着帕子的手骤然停住,满脸羞怯的表情瞬时凝固。 她张着嘴却不知道说些什么。 纪韫璋进屋前最后一句,却让莫阑脸上血色退尽,摊在原地。 “玉徽园不需要不忠之人,自己走吧。” 莫阑反应过来,快步膝行至门边,“奴婢逾矩了,念在奴婢是初犯,世子饶了奴婢吧!” 纪韫璋有些厌恶,高声喊道,“吉星,把她拉走。处理不好,你跟着一起滚。”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诶诶诶!来了!” 原本猫在一旁躲懒的吉星立刻不知从哪个方向跑了出来。 荣佩兰带着荣令宽回来的时候,吉星正拉着莫阑离开。 莫阑像看到救星一般,一把推开吉星,“扑通”一下就跪到她的面前,“少夫人,求你救救奴婢,奴婢再也不犯了!” 吉星可知道自家主子的性子,哪里还敢让,莫阑求情。 “世子发了话,你求少夫人也无用,还莫说你告少夫人的状。” 荣佩兰气笑了,告她的状,还想求她的饶。 真当她是面人儿不成?! “那日我说的话才几日就忘得干净了?玉徽园的丫鬟,第一条,嘴严。” 说罢对吉星道,“带去给吴管事,让他安排吧。” “是。” 吉星拖着大哭不已的莫阑渐渐走远,一路上引得婆子丫鬟侧目,见是玉徽园的,又默默垂下头,主子院子里的丫鬟犯了事,莫掺和。 荣佩兰走到屋前,看到一旁掉落在地上的针线篓子,里面还有一件绣了一半的男子外衫。 细密的针脚,丹顶鹤的羽毛都栩栩如生,她摸着绣线忍不住啧啧道,“真是可惜了这好手艺。” 荣令宽从旁边探过头来,“姐姐你羡慕了吗?” 荣佩兰,“……” 跟在两人的身后的海棠垂首缄默,从她们第一日进玉徽园,少夫人只提了一个要求,就是嘴严。 可也是个潜在要求,忠心。 只有忠心的人才不会四处传话,才会做一个目明耳聋的人。 纪韫璋从净房出来的时候,就见姐弟俩正在书桌前看什么。 “回来了?” “嚯!” “嚯!!” 突然的声音吓了姐弟俩一跳,再一回头就见一个虬髯大汉又是吓了两跳。 纪韫璋,“……” 他不过一路风尘未来得及打理,何须这反应! 他有些恼怒地指着立在门口的海棠,“你、就你,叫什么来着,来给爷净面!” 海棠立刻挽起袖子进来给虬髯大汉净面。 荣令宽好奇地凑了上去,他身边都是白面书生,像这样的虬髯大汉还真是第一次见。 “姐夫,你这副模样,若是犯了事儿,通缉令都不管用,完全不认识!” 纪韫璋,“……” 若非怕丫鬟手里的剃刀将他毁容,他非要把这臭小子的肥脸捏爆不可! “世子爷。” 一身黑 第35章 速来,危 《换亲后,表姑娘被侯府全家宠翻了》全本免费阅读 突然一柄短刀破窗而入,一个穿着灰色短打的中年男子跳了进来。 纪韫璋率先反应过来,一手将身边的椅子扔向中年男子。 椅子击中中年男子的手臂,手臂脱力他手中的刀差点掉落下来。 中年男子直接直奔桌案后面的太子。 魏迟紧随其后飞身进来,一剑刺向中年男子的背后。 中年男子舍弃后背不顾,直取孟玄翊的门面,不要命的打法,只为能一击即中。 纪韫璋一把掀起长桌案,一把就将孟玄翊推出了房,“殿下先走!” 魏迟和纪韫璋两人一前一后站立,在中间的中年男子双手抓着短刀躬身成防御姿态。 “呵。”中年男子倒三角的眼像毒舌一般盯着纪韫璋,“纪世子竟然替太子办事,真是想不到。” 话未落音,他速度极快地向前,直袭没有趁手武器的纪韫璋。 魏迟自小就和纪韫璋长大,他父亲是侯爷军中的副将,父亲战死后被侯爷收为义子,同世子一同长大。 更是成为世子的贴身护卫。 世子的一个眼神,他就知道世子是怎么想的。 他和世子师出同门,都是汤大人教导出来的,世子的功夫并不他低下。 中年男子的步法极快,手中拿的甚至是没有什么优势的短刀,可他偏偏就能同时接住两人的招式。 这是個硬茬。 缠斗中纪韫璋捡了一根椅子腿,他一边咬着牙接招,一边道,“可是庆王派你来的!” 中男男子并不接他的话,只是盯着他的动作眼中闪着些嗜血兴奋,“纪世子看来也不像传闻中是废物,杀了信陵侯独子,老子也能交差。” 随着打斗,断木的碎渣已经嵌进了纪韫璋的手掌里,丝丝血迹顺着他的手腕流了下来。 就在这时,他的一个空招,中年男子执刀快速扑过来。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魏迟一个箭步上前,一剑狠狠扎在他的后背。 纪韫璋在魏迟上前时,突然变出一把匕首,姿态刁钻地扎进了中年男子伸过来的右手手肘处。 而中年男子左手也不知何时拿出了一把匕首刺进了纪韫璋的胸膛,他用尽最后力气,左手转动匕首,将刀往里刺得更深。 这一下,纪韫璋似乎听到了,匕首在他胸腔内搅动血肉的声音。 他吸着气抬脚狠狠踢到中年男子的下颌,中年男子向后划数米远,最终趴在地上,费力地抬着头看着纪韫璋胸前迅速染红的地方。 那是心跳的地方,纪韫璋,必死无疑。 “世子!” 魏迟一把将脸上血色尽无的纪韫璋扶起来。 魏迟的剑从中年男子的后背贯穿至前腹,他的脸因为剧烈疼痛正扭曲,右手的短刀也掉落。 “纪世子身手不错,可惜、可惜也是我刀下魂!” 他张狂地大笑,鲜血从他口里喷出,整张脸涨红,嘶哑地喊出了要说的话后气绝。 “太子勾结信陵侯府,欲意谋反!” 纪韫璋捂着胸口,几欲疼得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喘着气道,“我们上当了!” “把这儿烧了!我们去清风阁。” “是!” 魏迟动作很快,小院儿很快燃从屋里还是燃起大火。 这里是纪韫璋见太子的地方,混迹在民房之中,极为隐蔽,所带之人也仅有几人。 世子更是只带了他一人。 魏迟架着纪韫璋下了地道,走了百米后,墙上的机关一摁,地道口轰然毁塌,加之上方房子烧毁,短时间内是寻不出来了。 待魏迟架着已经昏迷的纪韫璋从地道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数百米之外了。 远处的黑色的浓烟滚滚,潜火军已经出动了。 小院子早就经过布置,只需一把火就能烧得干干净净,现在又是天干物燥之时,这火只怕一时难以扑灭。 地道出入口已经尽毁,魏迟扶着围着披风的纪韫璋从一间不起眼的小民房里走出来。 转角就到了南市街上,斜对面就是钟氏的米铺。 而米铺边上就是清风阁,又一个销金窟。 纪韫璋披散着发,身上一股浓烈的酒味,被魏迟扶着还摇摇晃晃的。 “诶哟哟!爷,这是喝了多少!”门口的 第36章 变故 《换亲后,表姑娘被侯府全家宠翻了》全本免费阅读 荣佩兰一上楼就看到了楼梯口的魏迟。 “少夫人!” 一靠近,她敏锐地闻到了从魏迟身上浓烈酒味中的一丝血腥之气和煤油味。 关山月的房门没有关严实,屋里阵阵琴声和歌声。 纪韫璋盘腿坐在凳子上,一头长发披散着,看不清他的样子。 他嘴里还含含糊糊地点评着,“太、太难听!” 荣佩兰推门而入,屋里的声音戛然而止。 “都出去。” 屋里花娘看了眼满身酒气的客主,又看了眼一脸冷然的年轻夫人,她身后跟的那位丫鬟还似乎会些拳脚。 就连刚刚扶着客主的随从也恭敬地在她身后。 权衡再三,花娘决定还是远离这里为好。 没了声音,纪韫璋一抬头就模模糊糊看到了门口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惨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抹放心的笑容,“娘子……” 然后“砰”地一声,栽倒在桌子上。 荣佩兰冷静的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她赶紧上前。 纪韫璋已经彻底昏死过去,他伤得极重,披风里的衣衫已经被血浸湿,一靠近就能闻到浓浓的血腥之味。 她的声音里有丝颤抖,“必须赶紧回府。” 魏迟扶着世子,下颌绷得紧紧的,沉声道,“少夫人,世子此番凶险,路上必然会遇上莫名盘查。” 荣佩兰抿紧唇,她环视了下四周,屋子的窗子临街,能将外面看得一清二楚。 从半开的窗外能看到,街上多了许多来时未见到的官兵。 不远处还有一处民居火光冲天。 她看了下屋里的陈设,将椅子上花娘留下的披帛缠在纪韫璋的身上,半掩住他的头,长发加上披帛的掩盖,若非抬起他的头,难以看出他难看苍白的病色。 又抓起桌上的酒壶喷洒在他的披风上,让酒味更浓烈了些。 做完这些,她双手拉着桌布使劲一拽,桌上的饭菜餐碟一应摔碎。 关山月里噼里啪啦的声音,听得楼下的老鸨一阵心惊肉跳,回头看了眼还停在门口的马车,赢硬生生忍住了上楼的冲动。 只能在嘴边念念有词,无事无事,偌大的侯府,难不成会短了她的赔偿。 纪少夫人出现在楼梯口时,楼里有一瞬的静默,只见她一副气狠了的模样。 后面一个随从一个丫鬟分别两边架着纪世子。 不知纪世子是喝醉了还是被打晕了,他的脚拖在地上,下楼时只听到拖行下楼时“咚咚”的声音。 听得人不禁脖子一缩,这双脚估摸着不肿也得青。 荣佩兰走到老鸨身边,从袖袋里拿出一锭银元宝,淡然道,“不小心撞翻了些东西,这是赔偿。” 老鸨嘴角抽了抽,然后扯出笑脸来,“少夫人客气了,一些家什不值什么钱……” 她瞥了老鸨一眼,作势就要收回银子。 老鸨见状赶紧一把抓住银元宝,“世子应当醉得不轻,少夫人还是带世子赶紧回府吧。” 眼见几人上了马车,老鸨掂了下手里的银子嘀咕道,“纪少夫人居然也是一泼辣性子。” 魏迟迅速掀开马车坐凳下面的箱子,里面伤药纱布一应俱全。 掀开纪韫璋身上的披风,荣佩兰发现他的胸口上竟还扎着一把匕首! 魏迟一把撕开世子胸前的衣衫,从箱子里拿出一個白瓷瓶,倒了些药粉在他的伤口上。 纪韫璋的脸色苍白得吓人,唇上的血色也尽失,额头上层层汗珠。 从马车的车窗缝能看到街上的官兵更多了,除了潜火军,还有城防的人。 魏迟的声音低沉,“少夫人,许些事属下不能对您说,但现在路上出现的官兵多半都是冲世子的,世子警觉脱身快,世子现在……” 他的话未说完,马车骤停。 魏迟迅速将披风重新盖在世子的身上,避开伤口将他侧放倒在坐凳上。 “搜查!” 车外响起一道粗放的声音。 马车车夫回道,“官爷,车里是信陵侯府世子和少夫人。” 那道声音又传来,“我管你什么柿子果子,我等只奉命查看来往车辆,城里西晋探子流窜,谁知是不是冒 第37章 命不久矣 《换亲后,表姑娘被侯府全家宠翻了》全本免费阅读 魏迟看着一脸痛色荣佩兰,薄唇抿紧。 若非少夫人当机立断划伤自己的腿,他们定不会轻易躲过木春的查探。 荣佩兰最怕疼,所以她被绣花针扎过一回后再也不肯学女工。 爹爹抱着她一边躲着娘亲的荆条,一边说道,他的女儿无需学什么女工,一个男儿若是连两件衣衫都买不起,还要娘子缝制,何须嫁这样的人。 小腿的疼痛让她有些恍惚。 她吸着气拉着沉春的手,“谁都不要找,找母亲,让她寻信得过的太医过来。” 马车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府里。 府里的下人就见魏迟和沉春两人,一个人背着一個主子,从马车上下来。 世子披头散发满身酒气,少夫人面色苍白,淡青色的裙子上尽是血! 海棠和香雾见沉春背着一身是血的少夫人回来差点吓死她们。 可魏迟将世子放在床榻上后,世子露出的模样更是惊呆了她们。 世子和少夫人是遇上劫匪了吗,怎么如此模样! 钟氏得到吉星的回报时,心里一突,手里的茶盏掉在摔了个粉碎,顾不得许多提着裙角往玉徽园跑。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只望着不是她所想的那样。 荣佩兰已经上好了药,将脏污的衣裙换下,床上的纪韫璋已经开始发热,苍白的脸上出现潮红。 钟氏赶到时却见儿媳此刻正好好的,虽说脸色还有些白。 可转眼就瞧见床榻上儿子悲惨,毫无生气的模样。 她的脑袋一片空白,眼前一花,差点仰面栽倒。 “母亲!”荣佩宁忍不住高声。 侯爷自世子大婚过后就去了西北军中,现在钟氏才是府里的主心骨。 钟氏哆哆嗦嗦地移到床榻边。 荣佩兰抓着她的手,紧紧握住,咬着牙叮嘱她,“母亲,你不能倒。” 钟氏看着嘴巴一张一合的儿媳,强迫自己清醒几分。 “只能请信得过的太医,也只能说是世子夫人恐怕滑胎过府问诊!夫君重伤的消息只能封死在玉徽园里!” 钟氏的脑袋清明了几分,声音却忍不住哽咽,“周妈妈,拿我的帖子快、快去请汤太医!” 汤太医和汤大人是兄弟,汤大人行伍出身,后入兵部,其弟弟汤太医师从名医张冲,后入太医院。 —— 今日还是谢舒宁回门的日子。 她特意让母亲给荣佩兰下了帖子,让她回家一叙,让她瞧瞧被丈夫独宠是什么样的。 她活了两世,总算是体会到真正的男女之欢。 想到这,她忍不住羞红了脸。 上一世她和纪韫璋在新婚夜就闹翻了场面,一直迟迟未圆房,直到回门后,两人彻底分了园子,她在新园,而他在玉徽园。 后来更是纪韫璋在外不知招惹了什么人,一身重伤关进了大牢,在牢里差点一命呜呼,此后药罐不离身。 若非为了她侯门主母的脸面,她早就嚷出去了,纪韫璋不过是个花头货色。 现在康晋堂虽然穷了些,可她的好日子都在后头! 康晋堂什么都好,唯一让她不满的是,康家竟然还有个父母双亡的表妹住在家里。 这个表妹是什么货色,她一眼便看穿了,竟还妄想在她的新婚夜将她丈夫骗出去。 这点伎俩她还看不穿,她便枉活两世了。 上一世康家未起势之时,她未与荣佩兰打过交道,实在记不得康家什么时候有个表妹了。 但她知道上一世康晋堂就算做了百官之首也是后院干净,这表妹应当是早就嫁出去了。 到时候她早些把表妹嫁出去不就行了! 宋氏看着女儿红润的脸色,媚眼如丝的表情,总算是心里得到些安慰了,好在女婿体贴。 “算了,穷些便穷些,女婿还年轻,你父亲多帮衬一把,不愁日子不好过。” 谢舒宁从来不怀疑康晋堂的能力,“那是当然!到时候母亲你就看夫君给我挣个一品诰命吧!” 宋氏摸了摸女儿的手,“行行行,我女儿将来就是一品诰命夫人!” 离母女近一些的其他谢家家眷,听到谢舒宁的 第38章 疼死你活该! 《换亲后,表姑娘被侯府全家宠翻了》全本免费阅读 “没抓到人吗。” 昏暗的书房,没有点灯,一个高大的背影,一双手背负在身后,窗外的月光照映在他手边,隐约能瞧见一只手背上有一道深深的疤。 一只手握着两枚玉石球在手里不停地盘转着,两只玉球时不时发出几声清脆的碰撞声。 在这寂静的黑夜里,格外的刺耳,也一声声砸在人的心上。 另一只手大拇指上带着一枚润得发亮的玳瑁扳指。 “没、没有……”跪在地上的人似乎透不过气一般忍不住身子颤抖。 “老马呢。” “死了……”跪在地上的人头埋得更深了。 “所以,太子到底和谁见了面,现在谁也不知?”那人转过身来,他半张脸隐在黑暗中。 “只、只隐约听到老马喊了什么世子……” 拿人手中盘玉石的速度更快了些,玉石碰撞的声音也更加密集。 “世子?眼线没了,人也没抓到,满城的世子,你都要抓来吗。” 那人声音很轻,却让地上人的心都凉了半截。 地上的人赶紧道,“那个民房里属下发现了個密道,虽然被已经被毁了,但是挖开了应该会有新发现。” “哦?”那人微微侧过头来,“挖开了吗?” 地上的人额头浸出冷汗,“没、没……再多两日,就、就……” “就可以让陛下知道我在调查太子吗。” “不、不是……”地上的人忍不住颤抖起来。 那人又道,“木先生可有什么发现。” 木春双手抱臂站在一旁,想了今日的发现,“倒是没发现什么可疑的,就是遇到信陵侯府的马车,世子喝的烂醉如泥,同车的……” 他抱着手臂的手指忍不住捻了下衣料的纱线,“同车的世子夫人,疑似小产……” 那人轻呵了一声,“纪振明和纪老将军一世英雄,结果到了纪韫璋这儿却是个狗熊儿子。” 木春垂眸,“今时不同往日,陛下忌惮纪侯,想要夺了纪侯的军权,还需添些火候。” 那人手却一摆,“纪侯那边先不急,不过是强弩之末。” 那人又道,“阿吉娜找到了吗?” 跪在地上的人忍不住抖成了筛子,“没、没有……” 那人慢慢转过身去,缓缓地吐出两个字,“杀了。” 不待地上的人求饶,门外闪进两个黑衣人,捂着他的嘴就拖了出去。 木春眼见地上的人被拖出去,眼也没眨一下,“纪侯为人谨慎,阿吉娜在侯府数年也只在世子身边,世子大婚后不久阿吉娜就失去了联系,恐怕已经被纪侯察觉。” 那人的食指慢慢转动着扳指,“都是些废物。” “西晋那边什么动静。” 木春,“前日最新炼化的铁已经运送到了西晋,西晋君主说,爷的梦想指日可待。” 那人的脸上总算有些笑意了,“告诉西晋国君,公主在这儿很好。” “是。” —— 玉徽园像个铁桶一般,谁也进不去,玉徽园的人也出不来。 下人们只能看到每日钟氏愁眉苦脸的进出玉徽园,眼瞧着越发得憔悴起来。 不由地心里开始叨咕,少夫人真的命不久矣? 这样的话甚至于愈传愈烈,甚至传到了钟氏的耳朵里。 钟氏大发雷霆,将几个嘴碎的全部当场发卖了出去。 一时之间侯府噤若寒蝉。 都知道了,少夫人虽然进门才三个多月,但是在夫人心中的地位怕是已经远超世子了。 瞧,世子已经在祠堂五日了,魏迟亲自守着,谁也不进能, 纪韫璋伤得重,若是常人,正中心脏,必死无疑。 可伤他的那人不知,他的心是反的,避开了最要害,命是保住了。 “兰儿,来吃些东西。”钟氏带着燕窝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说着她放下碗,靠近床榻,“烧退了吗?” 纪韫璋是钟氏的独子,从他被血淋淋地送回府起,她就没有闭过眼。 只要闭上眼,就是儿子满身血窟窿的样子。 荣佩兰朝她投去一个安心的眼色,“昨夜已经退了。” 闻言钟氏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看着床上日渐消瘦的 第39章 傀儡 《换亲后,表姑娘被侯府全家宠翻了》全本免费阅读 纪韫璋起床活动了下胳膊,前胸伤口的血痂已经在慢慢脱落了,现在牵扯到伤也没有那么疼了。 而那个被他气到“小产”的人正躺在园子里的藤椅上喝茶呢。 海棠把给他煎药的小炉子搬了出去,将火钳架在上面,几人围着炉子叽叽喳喳烤橘子吃。 若非小娘子告诫,她们的笑声只怕要飘出二里地了。 自谢舒宁大婚就一直没有回去的荣令宽也在。 “姐姐,还是你做的橘子冻好吃。” 荣令宽将一块还冒着热气的橘子扔进嘴里,烫得他差点跳起来。 荣佩兰好笑地看着他,“又没人跟你抢,急什么,明日就做橘子冻。” 荣令宽眼睛一亮,“还有杏仁酪。” 海棠笑道,“小公子可别烫坏嘴了,不然少夫人的好吃食可就进奴婢的肚子了。” 荣佩兰看着弟弟和父亲近似的面容,忍不住想着,这好吃鬼以后会不会像父亲似的拿着“香满天下”吃遍天下。 魏迟匆匆从玉徽园外进来,霎时见到园子里一群莺莺燕燕,脚下的脚步一顿,下意识绕远了些。 已经满地黄叶的季节,这些丫头原来几乎都是待在旁边的耳房,他也难遇上几回。 只是今日天气好,难得有个好太阳,主母带着丫鬟在园子里叽叽喳喳,晒個暖和的太阳。 那清脆的笑声像是有魔咒一般,让他瞬时僵了身子,脸色也变得僵硬,脚步快抡出火星了,快速跑回主子屋里。 海棠早就发现了进来的魏迟,看到他的样子,忍不住抿唇笑了。 香雾敏锐地发现她的变化,一双打眼滴溜溜地转了下,唇边的梨涡若隐若现。 她故意撞了下海棠的胳膊,“海棠姐姐,你说魏迟大哥这么英武的人会娶什么样的女子。” 沉春也忍不住看了一眼海棠。 海棠脸上的笑一僵,“我、我怎会知。” 香雾往前两步顿到少夫人的身边,“少夫人,你看海棠姐姐配魏迟大哥如何。” 荣佩兰看向海棠,“我可不能乱点鸳鸯谱。” 魏迟虽然是纪韫璋的贴身侍卫,可也是侯爷的义子,魏迟娶亲可不是她和纪韫璋能做主的事情。 “你你、你胡沁什么!”海棠瞬时爆红了脸,手忙脚乱将一个快烤好的橘子掉进了小火炉里。 香雾脸颊边的酒窝更深了些,“海棠姐姐其实来玉徽园是冲着魏迟大哥来的吧!” “上回魏迟大哥来我就发现了,海棠姐姐站在窗边看了好久。” 海棠被捅破藏在最心底的事,就这样被赤裸裸展现在大家面前。 最初的羞涩褪去后,慢慢地巨大的羞耻感扑面而来。 魏迟不是下人,他也是府里的半个主子,不是她一个家生子能妄想的。 突然而来的失落感砸碎了海棠原本还完整的一颗心。 她手指微颤地重新放了一个橘子,“你看错了,我只是在看沉春练武。” “不是,可那日……” 香雾还想说什么,海棠突然站起身来,“少夫人,我、我有些不适,我先歇息会儿。” 说罢,不等少夫人回应,她转身就快步回了耳房。 香雾撅了噘嘴,嘀咕道,“明明就是嘛,我都发现好多次了,之前的莫阑也看见过好几次。” 荣佩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瞥了眼香雾,“我说的规矩不能传玉徽园的话,你就传姐妹的话吗。” 香雾再是迟钝也明白了,方才她的一番“好意”,海棠并没有领情。 她还想着能撮合了海棠和魏迟,这园子里就剩她了,日后才好近水楼台先得月。 沉春望了眼耳房,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正在房里和纪韫璋说话的魏迟不知园子里的事。 “世子,今日太子被陛下责罚,禁足三个月。” 纪韫璋皱起眉,“陛下为何会禁足殿下?” 魏迟,“今日户部参太子殿下,去岁殿下监国半年,蜀地无灾水患,却免了蜀地的杂税三年,今年国库亏损,守边将士的军饷已经拨不出来。” “无灾无患?” 第40章 纪·背锅侠 《换亲后,表姑娘被侯府全家宠翻了》全本免费阅读 玉徽园里的叶子全部落了,荣佩兰的“小月子”坐了两个月。 纪韫璋忍不住摸了一把眼前长了些肉的脸颊,白皙细嫩,吹弹可破,仿佛他一用力就能捏破。 荣佩兰从嫁进门时的一个小豆芽,被侯府喂得终于丰腴了些。 银灰色的短袄,滚了一圈绒毛,愈发衬得她娇俏可人。 他算是在两個月算是终于体会了什么叫,秀色可餐。 荣佩兰毫不客气拍开他作乱的手,给他正了下腰带,“再给自己弄成那副鬼样子,我可不去救你。” “娘子看着,不会。” 纪世子捧着娘子的脸想偷个香,却被她一双手摁在他脸上,硬生生地推开了。 “还磨蹭,快迟了!” 今日是文远伯夫人办的马球会,伯夫人特意邀请钟氏一家去凑个热闹。 说是打马球,其实是伯夫人想给长子选个称心的儿媳。 燕京世家的公子姑娘来了不少,无外乎都是怀抱着一个目的来的。 外围场上,不少世家夫人已经围在一起在说话了。 纪韫璋在床上躺了一个月,园子里走了一个月,地皮都快被他走穿了。 现在被放出来,看着马场上飞奔的马儿,他有些跃跃欲试想上场酣畅淋漓地驰骋一番。 荣佩兰不用看就知,旁边的这个男人又想出什么幺蛾子了。 她淡淡道,“夫君若是今天回府不想被母亲扔到新园还是安分些的好。” 纪韫璋一想到他娘亲那张随时出没的脸,立马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明明他已经生龙活虎了,只要他的爪子伸出去,他娘就不知从何处就冒出来了。 差点就要搬来玉徽园同他和娘子同吃同住。 文远伯夫人裴氏和钟氏是手帕交,在闺中时便是最要好的好友。 两人分别出嫁后,钟氏随夫远赴边关,裴氏随夫上任,自此两人天各一方。 裴氏一眼就瞧见了携着儿子儿媳的钟氏,“月芳!” 钟月芳是钟氏的闺名。 裴氏同周围人赔笑了两句后,快步走了过来。 她瞧见后面的容佩兰竟比上回在长公主府气色还要好上不少,整个人润得白里透红。 她并不知侯府的实情,拉着钟氏的手宽慰了两句,“今日人多,难免有人说难听的话。” “我看韫璋媳妇儿是个有福之人,孩子日后还会有的。” 荣佩兰抿了下唇,轻声道,“谢伯母怜爱。” 说着她又看向纪韫璋,满脸的恨铁不成钢,“你这孩子,成家就该收心,这样好的娘子莫辜负了,日后可别悔不当初。” 纪韫璋,“……” 这锅有点大,背不动。 钟氏怕露馅,连忙挽上裴氏的手往前走,“是是,裴姐姐教训得是,我已经拘了他两个月,今日特意让他带着兰儿来姐姐这儿散散心。” 看着两人走远了,纪韫璋才看向一直憋笑的小娘子。 “我就说怎么今天格外受关注,还以为是因为爷的俊朗,感情都在看这茬!” 荣佩兰捏着帕子抿唇笑下,无辜地眨了眨眼,“为妻也无可奈何。” 一道突兀的女声响起。 “呀!你还活着呢。” 荣佩兰满头黑线地望过去,谢舒宁正一脸惊讶地看着她, 她脑袋有毛病吗,当众说这样的话。 霎时周围传来异样的目光,就算大家再对信陵侯府有什么谈论,也无人敢当着正主的面去说。 嘴比脑子快,谢舒宁才突然反映自己说了什么。 她脸色微红,结巴道,“不、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都怪府里的婆子,那回说得那样信誓旦旦,后来她回到康家,也听康晋堂说,汤太医日日都在侯府上,此后便再也未听到侯府的动静。 荣佩兰眼色微暗,冷冷道,“原来姐姐这么盼着我早些死。” 纪云章脸色也黑沉,“康夫人是内人的表姐,康夫人是何居心,居然对自己的表妹说出如此恶毒之言。” 华元郡主也来了,她抬着下巴,看向谢舒宁像看到什么脏东西一般,嫌弃地皱着眉,“康夫人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谢舒宁憋红了脸颊。 她好不容易同平昌伯搭上了线,让康晋堂提前入仕,才迈入的官途,若是因为她的一时嘴快而毁了清誉,那可得不偿失。 上一世,她没有参加过这场马球会,纪韫璋在狱中待了三天,回来的时候都快没气儿了,好不容易捡回半条命,在床榻上躺了两个多月。 这一世纪韫璋平安无事,只怕是荣佩兰小产,被钟氏拘在府里,才躲过的一劫。 谢舒宁勉强挤出一个笑,“都、都是京中误传,妹妹别放在心上。” 纪韫璋却不打算轻易放过她,“误传?京中有这样的流言?我娘子休养两个月,康夫人都未曾上门看过,竟然还相信误传。” 本来这件事的矛头在纪世子的头上,现在却被他轻而易举地转了风 第41章 马球 《换亲后,表姑娘被侯府全家宠翻了》全本免费阅读 柳亚茹看着场上人,笑了下,“今日这马球可没有以前精彩了。” 靳文瑶赞同地点点头,“去年那场才打得精彩,我大哥第二天都手都抬不起来了。” 华元也回来了,“就是,看得我都瞌睡了。” 说着她看向纪韫璋,“纪三儿你怎么不上场,你虽然讨厌,但是好歹球技还看得过去。” 荣佩兰看向他,眉毛微扬,丝毫未能看出他竟然还会打马球。 太子妃竟然接过了华元的话头,“你这丫头,忘了文远伯夫人办马球会的意图是什么了吗,纪世子若是上场了,那些还未娶妻的公子还如何发挥?” 华元撇撇嘴道,“也是,就他们那些绣花枕头,我都能打过。” 几人说话间,再次看向场上,红方已经大获全胜,夺得十八旗。 一个臂弯上绑着蓝绸带的少年下马后,气呼呼地朝她们这边走过来。 那少年一把扯下额头上的蓝绸扔在地上,“不公平,刘齐玮耍赖!” 太子妃神色不变,声音淡淡,“技不如人,认输便是。” 柳亚茹示意身后的丫鬟将帕子递给少年,“永南,先擦擦汗。” 柳永南抹了把脑门儿的汗,“大姐姐,明明规矩是马匹都是球场提供,刘齐玮却骑自己的马,这怎么不是不公平,我为何要认输!” 说着他上前一把将纪韫璋拉了起来,“纪三哥,你去帮我找回场子来!” 这下太子妃变了脸,“胡闹!看你的样子成何体统,纪世子打赢了就帮你找面子了吗,别人只会说柳家儿郎骨头是软的!” 柳永南满眼都是不服。 他还想说什么,却被太子妃一个眼色憋了回去,最后只能气鼓鼓地坐下。 纪韫璋看着场上,突然笑了,“莫急,等会儿自会有人收拾他。” 柳永南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马场,靳家二公子,靳少杰上场了。 他立刻眼睛发亮,靳二哥虽然去年才回京,还未在京中打过马球,但是他早就见识过靳二哥的拳脚了! 靳文瑶这下坐不住了,跑到围场边,扯着嗓子就喊,“二哥加油!” 纪韫璋瞥了一眼围场的角落,然后俯身轻声对荣佩兰道,“娘子,为夫去趟恭房。” 荣佩兰头也没回点点头。 场上正激烈着,她一刻不愿错过。 原本场外不乏一些聊天喝茶的妇人,此刻也渐渐安静了下来,全部场上吸引了目光。 “蓝方再得一旗!” 靳少杰上场后,便连得两旗。 场上,四個少年肆意挥洒着汗水。 两方焦灼着互不相让。 柳永南也坐不住了,同靳文瑶一般干脆跑到了场边去助威呐喊。 “靳二哥,让他们一旗都得不到!” 柳亚茹抱着肚子,看着两个小年轻觉得好笑,“这两孩子……” 荣佩兰也看得兴致正好,原来燕京中,还有如此好玩的马球,看得她的心都热了。 一个青衣丫鬟走到她的身边,福身道,“纪少夫人,我家姑娘请您喝杯茶。” 荣佩兰一愣,谁要请她喝茶? 瞥了眼丫鬟陌生的面容,再顺着她的手望过去,是位她从未见过的姑娘,那位姑娘周遭的几位姑娘她也不认识。 她眨眨眼,刚想推拒了,眼睛一直看球没有离开的太子妃娘娘开口了,“阮二姑娘有什么好茶值得纪少夫人不喝本宫的茶,要去喝她的茶。” 说着她端着面前的茶碗喝了一口,幽幽的茶香飘散过来。 望过去,太子妃娘娘还是那个姿势未动过,也不曾抬眼看她们一眼。 太子妃身边的女官将一盏泡好的茶端到了荣佩兰的面前。 “夫人,请。” 茶盖未打开,都能闻到浓郁的茶香味。 荣佩兰轻轻解开茶盖,茶汤色泽清亮,茶香味扑鼻。 这是贡茶。 荣佩兰从善如流地端着茶盏闻了闻,轻呷了一口才抬头看向那个青衣丫鬟。 “请回禀你家姑娘,太子妃娘娘的茶让我爱不释手,恐辜负了姑娘的美意,代我向姑娘赔罪。” 那丫鬟回看了下自家的姑娘,又看了眼荣佩兰。 两相权衡,她咬了下唇,还是回去禀报了。 阮家离这边还有些距离,她看不清那边姑娘 第42章 用兵法马球 《换亲后,表姑娘被侯府全家宠翻了》全本免费阅读 荣佩兰微微眯起了眼,这姑娘是打定了她不敢当众拒了她。 太子妃犹豫地看着她,刚想说让她找个由头拒了,就见她慢慢站了起来。 淡绿色的身影挺得笔直,她双手交叠在腹前,“既然姑娘邀约,却之不恭,只是许久不曾骑马,若是闹了笑话,还望海涵。” 当她站了起来,众人才看清,原来纪少夫人是个柔柔弱弱的妇人。 立刻就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道,“阮二姑娘,你这也胜之不武啊,你敢挑靳府的靳姑娘吗?!” 靳文瑶立刻绑上襻膊,“阮湘莲你莫欺负兰姐姐,想打我陪你!” 阮湘莲不理会其他的人,就只直直地看向荣佩兰,“纪少夫人你敢吗。” 荣佩兰微微笑了一下,侧身对离她最近的华元道,“郡主可带了襻膊,请容一借。” 华元讶异她真的敢应战,让身边的侍女将她新得的如意坊出的襻膊拿给她。 又忍不住道,“兰姐姐,阮湘莲虽然马术不及阿瑶,但在京中贵女中也算是佼佼者。” 荣佩兰系好襻膊,朝华元眨了下眼。 然后抬脚向场内走去。 围场边上的谢舒宁母女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 宋氏皱眉道,“兰姐儿会骑马?” “应当……会?” 谢舒宁没有见过她骑马,但是在上一世时,京中流传康首辅夫妻伉俪情深的故事中就有,荣氏千里奔走救夫的故事。 她不知真假,但她觉得荣佩兰应当是会骑,但也只仅仅会骑而已,不然上一世京中那么多宴会中,她却鲜少参与。 比试的都是公子姑娘,都是燕京世家中的宝贝疙瘩,所以围场里的马都是比较温顺的母马。 当荣佩兰走近了才发现,刘齐玮的马确实高大了许多,胜之不武,难怪柳永南气愤不已。 靳二这也是第一回见荣佩兰,他豪气地拱起双手,“嫂子莫怕,就我靳二在,把他们打过他姥姥家去!” 靳少杰去岁才得召,从边关返回京里,说话行动间还是一股边关豪爽风气。 荣佩兰翻身上马,行动间干脆利落。 这下她能清清楚楚看清这個千方百计似乎想找她一点麻烦的额姑娘了。 眉目间带着些英气,满身都是京中贵女特有的傲气,倒是同华元和丹阳如出一二。 阮湘莲看着她的动作轻哼了一声,“纪少夫人可抓紧缰绳,待会儿被吓摔下马了,马儿要是踩上一脚,不死也得残。” 外围场中间的位置,钟氏和裴氏正在说话,也被场上的变化吸引了。 裴氏道,“韫璋媳妇儿还会马球?” 钟氏不知道她会不会,但是她儿媳一直是个稳妥的人,不会就不会逞强。 再者她儿时随父母游历在外数年,会的怕不止是骑马。 若是将他们小两口扔出去,她那好大儿只怕要靠着儿媳才能活下来。 一个侍女端着托盘走上围场,“阮姑娘,纪少夫人,请彩头。” 阮湘莲豪气地拔下头上的两支赤金步摇,“纪少夫人应当不知,赢者一方会拿下所有的彩头。” 说着她瞥见荣佩兰手腕间那只水头极好的翡翠手镯,“这镯子不错,拿来当彩头正好!” 荣佩兰准备拔簪子的手一顿,然后面露难色道,“这恐怕不行,这是婆母特意打造的一番心血,这可不能做彩头了。” 阮湘莲不想她竟会拒绝,有些不高兴地抿起嘴,“我这两只步摇还是太后祖姑母赐的,纪少夫人却连一只小小镯子都不舍。” 荣佩兰没想到,这姑娘竟然将御赐之物拿出来当彩头,若是她将这彩头输了出去,她当如何回去交代? 还是笃定她自己压根就不会输。 荣佩兰垂眸,“既然阮姑娘都敢一搏,那我自然奉陪。” 她纵着马儿小跑了一圈,才慢慢找到曾经熟悉的感觉。 她学会骑马还是随父母走到蒙都的时候,她才知道除了山水,还有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她和父亲是在那会儿特意找了牧民,学会了骑马。 此后许多时候,他们摒弃了马车,骑着马儿在天地之间纵横驰骋。 这些年的燕京生活,收敛了她的棱角,倒是愈发像一个闺秀了。 若是她父亲见了她的样子,定然会说,兰儿可是不开心,爹爹陪你骑马去。 荣佩兰眨了眨眼,才将眼眶的热意又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