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微仰》 1. 《创世纪》 [] 废纸、笔刷、颜料在地上混作一团。 “这些你还要留下吗?” “不用了,全扔了吧。”姜既月摆手。 一整盒颜料打翻也毫不在意,排列整齐的四十二色颜料在地上淌出神奇配色。 意外导致的美感,有一种不可干预性。 她不慌不忙地拿起手机把一幕记录下来。 姜且之看到,气不打一处来:“大姐你还有功夫拍照,都没地方落脚了。” 整间房说不上温馨干净,却也是充满了艺术气息。偏偏墙面还是白的,飞溅的彩色点和晕开的水渍无不见证她的鬼斧神工。 那是姜既月艺考时期的房间,其实也说不上房间顶多算避难所。 “嘣——” 石膏摔碎时会有白色的粉末飞溅, 膏体四分五裂,里面是空心的。 “姐,这里怎么有一张纸?”姜且之从那没办法落脚的废墟之上举起了一张泛黄的纸条,“不会还是情书吧。” 姜且之还是很尊重姐姐的隐私,递给她。 「未曾与你共度一切,这些都是我的损失,我喜欢你,姜既月」 落款是一个淡淡的“S”。 她瞟了一眼,没什么波澜,把这张纸条连带残渣放进留下的纸盒。不至于和学术废料堆积在一起。 一份迟来的告白就像是超过兑奖期的彩票, 值得遗憾却又没那么惊喜。 “真能藏啊!”姜且之感叹。 他目睹各式各样层出不穷的表白手段,第一次见这么隐晦的。 如若不是他失手打碎,可能埋进土里化成灰都收不到这份心意。 “姐,你知道是谁吗?” “大概,可能是他吧?” “他是谁?” 在姜既月的脑海里已经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飘渺的模糊不清的人脸。 有点像是他的手笔。 “他,我也不知道。”模棱两可含糊不清,就和她的记忆一般。 …… 姜且之见状还要追问,被他姐一个凌厉的眼神就遏制了,这么多年还是没学会察言观色。 姜既月没有深究,把一根尚为干净的笔,绕圈悬起自己的栗色长发,卷起袖子开始挑拣还能用的材料。 整理完这些她没有休息,马不停蹄的赶去工作室里。 【死猪:姐,爸把你卡停了,但没禁止我资助你,没钱告诉老弟我。】 【将尽月:你姐还没到伸手向你要钱这步。】 【死猪:那你把我车开走干嘛?这可是我新提的G63.】 【将尽月:白眼。】 反正地下室这么多车也不差这一台。 粗犷的线条,哑光全黑的车漆,原始的机械声浪,处处深得她心。 — 姜既月的工作室在一个还未成熟的科研厂区,实际上是一个废弃仓库改装的。 当初她爸二话没说就投资了这个工作室,如今才成了一半,玻璃房和铁皮屋格外另类。 仓库大门用铁链假模假式地锁着,铁门上锈迹斑斑,索性园区的绿化比较好围墙边上都有树丛遮掩,不仔细是看不出里面庞大的体系。 园区附近是个工地,机械臂挥舞着庞大的噪音,少有居民,便成了她的理想之地。 高跟鞋和水泥地板敲击碰撞的声音在空旷的仓库里显得格外诡异。 姜既月把门口已经枯萎的盆栽扶正,打开了玻璃房的门。 以她的身高还够不到倾斜的牌匾【烬然·漆艺工作室】, 得找个高的把牌子扶正,心里念着走进工作室。 她每次都喜欢从后门进,别无其他,只因按捺不住对黑暗的衷心。 玻璃房里的所有摆件都深得姜既月的心,龙舌兰和白龙骨围绕中心的仙人掌在靠近落地窗安居一隅,地面铺设模拟沙漠的废土黄沙。另一面水泥墙上的钢筋暴露,残砖掏空内里露出做成置物架。 墙面上还有她从国外带来的侘寂风布艺拼贴。 一张手作台,一把瓦西里椅,一张LC3沙发,一面镜子,黑白灰三色,百看不腻,简约极致。 这里唯一的颜色可能就是藏在门背后,尺幅极大的丙烯画,红黑嘶吼地热烈抢眼,平静的画面拥有可怕的狂热。 门口的花篮齐齐摆开两排,那是弟弟和闺蜜送的,自己是断然不会花这份钱的。 开业第一天,在如此荒郊野外,无人光顾,再正常不过。 — 她的上一份订单还没结束,盘腿坐在椅子上就开始细细打磨胎体,坐到工作台上就换了一副模样,专注且耐心。 这份订单做完再不接活,就要喝西北风了。 趁西北风还没吹到她赶紧做完结了尾款才是。 手上的速度加快,木屑飞扬,迷了她的眼睛。 挂在门口的风铃声响。 姜既月欣喜,来客了。 坐着的视线被局限在来人的脚上。 视线慢慢上移,颀长的身量,黑色长裤,黑色大衣,都是利落的直线。 宽肩窄腰长腿被这衣服给遮挡,手垂在两侧,略微突起的青绿经络。 所有的一切都狠狠踩中了姜既月的审美点。 直到看清来人的正脸。 她觉得那一刻的太阳格外刺眼。 尤其是在阳光给这人的了镀上一层滤镜之后,他的眉眼轮廓格外流畅,眉弓骨到鼻梁线条很动人,眼窝凹深,嘴角不笑时向下,眼神带着一丝悲天悯人。 两人视线相交,不亚于《创世纪》中亚当和上帝即将触碰的手指。 周围都好似真空,两股势力在缠斗交织,谁也不让谁。 靠,她不免在心里爆粗口。 这才过了多久,三四五六年?这人怎么变成这样?! “好久不见。”开口还是带着疏离与倨傲。 换汤不换药的陈词滥调。 她在内心吐槽,真的要被自己这双习惯性发现美的眼睛给气到。 看清那人的全貌后她就低头,用力地搓刀。 姜既月对他可没有待客之道:“你来干嘛?” 陆绥自是知道她语气不善:“买东西。” 惜字如金的他比她少说一个字。 “没空。” “哦。” 两个人较着劲儿,一个比一个说得少。 冷气像是从门口涌进来的,然后转移到两个人视线交错后的空间里,并且急剧骤降。 她的余光还是可以看到那人的动线,他大概环顾了一下,看了她的作品后就没出声。不免让姜既月怀疑他来的目的。 姜既月冷声道:“你也喜欢这些?” 陆绥:“?” “不是啊?那慢走不送,我们这里只卖漆器。”没等他发挥完,姜既月就慢走不送一条龙服务,反问语气里还有些可惜。 “这就是你的服务态度?”陆绥也没好气。 姜既月抿嘴皮笑肉不笑。 内心早就给此人刨坑挖坟了。 “那请问您需要做什么流麻呢?”问出这句话纯粹是职业乙方的修养,手上还是不可避免地收紧力度,锉刀都被擦出火星。 她手上的小动作被陆绥尽收眼底。 “没想好。” 哪里是他没想好分明是为了捉弄人,想要借此机会报复我罢了,姜既月暗暗道。 她没管,任他在置物架上欣赏自己的作品。 趁他的目光没落到自己身上,姜既月赶紧点开微信给闺蜜发消息,因为她可得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刻。 【将尽月:宝宝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正在经历什么?】 【A被单眼皮帅气多金八块腹肌男大爱上是我的宿命:什么?什么?快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闺蜜秒回。 【将尽月:我所经历的不亚于萨拉热窝事件和闪击波兰。】 【闺蜜:说人话。】 【将尽月:你说合格前任是不是死了的比较省心。】 【闺蜜;哈哈哈哈哈哈哈……】 2. 〈春日青〉 [] 那年汀南的夏天很是闷热。 全然没有半分给人喘气的余地,路边的狗都不免抗议,在楼下小卖部的树荫底下躲懒。 姜既月在小卖部买了一根冰棒,享受唇齿间仅存的凉意。 讨厌夏天,和喜欢冬天并不相悖。 她抄起一颗石子向平静的湖面扔去,彼时的湖面还如水晶般澄澈透明,还不是浮游生物尸体熬成有绿又稠的粥,石子连续跳了两个动作后就应声落地。 没劲。 却不知道这颗石子搅动了静水的鱼。 一个人拖着沉重的行李和画具,来到了这座“美术生的殿堂级学院”。 那时的她紧张激动且满怀希望地登记了姓名。 带领她的老师很温柔,让人很快就消除对陌生环境的恐惧。 第一节课,素描老师给了一张马赛的画让他们临摹,摸底考试。这对姜既月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她从四岁开始画画,在同期的同学中一直是进步最快的。 在别人还在画猫画狗,她就已经开始描摹人体骨骼;在别人还摸着蜡笔涂涂写写时,她已经拿起刷子大刀阔斧了。 展现天赋,在她这儿最是简单不过。 大约两个小时没到,她就坐在那儿刷起手机。 【皇额娘:到画室了没?】 【将尽月:早就到了。】 【皇额娘:妈妈今天刚好有会,没空去送你,下周过来看你。】 【将尽月:不用,妈妈我一个人适应的可好了。】 好不容易逃离她的魔爪,她可得好好享受来之不易的大学生活。 【皇额娘:转帐5200/你一个人好好吃饭】 【将尽月:谢谢妈妈】 已经习惯并爱上母亲大人霸道总裁般的爱了。 手上打字飞快,丝毫没有发现老师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 “你画完了。”低沉的声音从脊背后传来。 她没敢回头,只是嗯了一声。 身后的老师没有继续说话,点了一下头然后又摇头,最后转身离开了。 留她和身边的同学干瞪着眼。 她画完的时候,身边的同学就在惊叹,短短两个小时,画面的深入程度和完整度就已经到了三个小时都达不到的高度。 停笔问她:“同学你复读几年考上来的?” 姜既月摇摇头,还没表明她应届生的身份,旁边的人顿时倍感压力,拿起了笔继续画。 接下来的一个月基本上都是重复小时候的经历,大学一年级只有基础课程的训练,还没有细分专业,她的头发也从开始的黑色变成玫瑰金。 任何时期都是美院大一的学生都是最容易分辨的,一般她们的头上都不会有重复的颜色。 十个人里面甚至找不到几个黑色头发的。 有人问她为什么画这么好? 她总是先谦虚一笑,然后再慢慢吐出两个字“手稳”。 姜既月从来没对别人说过,这样的基础是她从四岁到十八岁,日复一日每一个春夏秋冬毫不懈怠的厚积薄发。 老师对她总是不吝赞美,她也担得起这样的夸赞。 今天是拉奥孔石膏写生,长期作业她也快了别人一半的进度。 借口上厕所,便离开了教室。 教室里即便是开了空调也是难掩的潮湿聒噪。 姜既月拿着手机百无聊赖,打算去厕所偷会儿懒。 重复的学习内容真的会惹人生厌,尤其是自己肩膀处的疼痛已经难忍。 姜既月把手机放进自己外套的口袋。 打开洗手池的水,慢慢地洗净手腹和指尖的碳灰。 画素描时丝毫不计较手上的污脏,洗得时候确是忿忿,这玩意儿根本洗不干净。 她快速抽了几张纸,草草了事,反正手还是要脏。 一边擦手一边走出厕所,蹲在靠窗的安全楼梯口,真的好想有个人能帮她捏捏肩。 “请选择您要的咖啡。” 在她不远处的自动咖啡机发出声响。 她抬眸。 窗边的光线都格外的好, 那是一张她从未见过的生面孔。 视线在他的侧脸上下游走,那人留着短寸,肩线宽平,不可救药地眼神落在了和锁骨相连接的喉结上。 似乎是注意到了这边的目光,那个人转过头来。 就好像博物馆职员从大师的雕塑上首次揭下防尘覆盖,手又轻又慢,虔诚又敬重,生怕弄坏的艺术品。 看清了他的正脸,姜既月心想:这个雕塑作品可能在数年前,她曾瞻仰过。 他长得好像那个人。 不知道这是否如命运般,给她留下线索。 姜既月一只手搭在另一只手的脉搏上,快了十几下。 陆绥的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疑惑,粉色头发,画着暗黑系的妆容,穿着可以说是破布条的裙子。 不过眼神倒是格外清澈透亮,一时间想到了浴缸里的那条暹罗斗鱼,有种精明的愚蠢。 他的咖啡快要做好了,已经没有可以犹豫的机会了。 姜既月果断出手,站起身,尽可能平视他。 长达三秒的对望,更加肯定了,这人是米开朗基罗结束痛苦时的杰作。 她率先开口 “同学,你可以帮我捏一下肩膀吗?” 两个人都愣在原地,陆绥手上的咖啡都快撒了出来。 姜既月赶紧闭嘴,她这张三十七度的嘴是怎么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如果不是他在现场,巴掌应该会在自己的脸上。 急忙补救, “对不起,额,你好,我想问你叫什么名字。” 头也不回就走了。 留下姜既月一人做着眼保健操第六节,脚趾抓地。 这是她第一次搭讪,也是第一次出师未捷身先死,十八年以来的顺利人生一抹挥之不去的败笔。 “小月,听说我们班来了一个大师级的助教,还是长得超级帅的那种。”身旁的严旭偷偷和她讲话。 这位严旭人如其名,为了考美院复读了整整五年。 姜既月已经没有任何心情管助教的的存在了,她的心早就在那句话说出口时凝固。 “是吗?”语气里没有半分期待。 早八是基础通识课,也就是专业课,她坐在画板前慢慢吞吞地搅着颜料,给这崭新的颜料喷上水做好最后一道防护工作。 上课铃响,周遭的人都迫不及待地搬着帆布折叠椅,到LED电子屏前抢占位置,只有她纹丝不动。 心情并没有因为新来的助教要做范画而好转。 在她的脑子里思考了近乎一万种初次见面的打招呼方式,可她偏偏用了目的性最强最奇怪的一种。 像是魔雾般笼罩在她的上空,路过的人都能感受到电闪雷鸣。 没过多久,周围传来轰轰烈烈的赞叹声。 正当她想要抬头看看是何方神圣时。 清隽的嗓音里带着点颗粒感。 “粉色头发的女生,别睡觉了。” 霎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转向了姜既月。 她正正好好对上了 助教的眼神。 震惊大过了社死的尴尬和窘迫。 短短几分钟,又在心里骂了两小时前的自己一句。 那个她搭讪失败了的男人正是新来的大神助教。 他应该忘记了那个小插曲,目前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姜既月讪讪地拖 3. 《受伤的鹿》 [] 她失魂落魄地逃回了教室。 电影已经播到尾声, 余下的也只有走马观花。 交叠变换的图层之中,可以清楚地感知到她的苦难,那些藏匿掩埋在深处的记忆暴露无遗。 就像是一根丝线,看见他的那一眼立马抽丝剥茧。 姜既月把手里的遥控器熄灭,一口饮尽杯中的红酒,冷笑一声。 摩挲着自己的后背。 这部电影她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结局早就烂熟于心。 里面的男女主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早知道就忍着痛把这纹身给洗了,让自己落入了这不尴不尬的境地。 【所以,他真的这么说。】 【将尽月:气死我啦。】 【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因为要考编所以把纹身洗了,你这前男友可太有意思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在讽刺她。 【将尽月:我劝他直接把骨灰扬了,海葬树葬什么的都没关系,最近不是还流行气球葬吗?】 【够狠】 实际上她根本没来得及反应,有些时候比起当场的沉默复盘时的字字珠玑更令人心寒。 我当时怎么没想到这么说呢?她懊恼地捶了捶自己的太阳穴。 【需不需要借酒消愁?定位club】 【等我】 她打开了自己衣柜,看到了好几年前的那条裙子,现在想来还是很喜欢,暗黑哥特式带着一丝小性感。 衣柜里甚至没有一丝明亮的色彩,全被黑白灰三色裹挟。 时至今日她还抛弃不了自己一以贯之的审美。 换上露肩小黑裙,穿戴上厚重的五金,化了上扬浓郁的眼线,黑色烟熏眼妆。 都说好女孩穿Chanel,坏女孩穿Mugler,她偏偏要小黑裙配匡威。 这种天气她还是有勇气要风度不要温度。 最后披上一件皮衣就坐上了出租车。 找代驾和打车的价格她还是懂取舍的。 【我到了,你人呢?】 【你找一下有最多男模的那个卡座】 【将尽月:黄豆流汗】 姜既月一到就看见了抱着酒瓶不撒手的林北陆。 身边还做着一群手足无措的“小鲜肉”,纸醉金迷,酒池肉林,背景音乐是自带氛围感的《Trampoline》。 舞池里的红男绿女,昏暗的灯光下,接吻都可以是不值一提的小错误。 看到了姜既月,她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惊喜:“你总算来了,看看我给你点的这些。” 不仅是一座香槟塔,还有对她来说算是庸脂俗粉的男人。 “不应该是我更难受一点吗?”姜既月坐到她身边,满脸疑惑,“你怎么了?” 身边的男人一看到她来,瞬间提起精神,往她跟前凑。 “姐姐方便加个微信吗?” 她这样的装扮在酒吧的确不是很常见,即使化着浓烈的烟熏,也难以掩盖骨子里的寡淡,这样的人就算是涂了大红唇也不会让人觉得艳俗。 对面的小男生的意图全然被看穿,生疏的搭讪技巧放在平时姜既月是理都不会理。 “好啊。”语气平平。 她拿起手机扫了码。 备注:时间地点衬衫男。 衬衫好像没人能比得过陆绥,想到这里她的理智瞬间回笼,生生喝了一大口酒,借口自己有点微醺才会莫名其妙想到他。 林北鹿看向她眼中带泪:“你说我现在发个朋友圈他会回来找我吗?” 比见色忘友更令人心寒的莫过于闺蜜是恋爱脑了吧。“大姐你清醒一点,让你心中无男人,不是让你身边无男人。” 她说罢拿起手机,靠着他们拍了一张合照。 拿起林北鹿的手机点开朋友圈就是发送。 不到三秒就有许多人评论。 半数都在夸两个人的美貌,只有少数在询问club的位置。 — 此刻,陆绥收到了徐今也的消息,就是这张照片。 【徐:你能不能管好自己的老婆。】 【S:?】 他和徐今也的关系没有好到用微信联系的地步,一般都是使用邮件,今天却破天荒的收到了这条信息。 在回这条消息的六个小时前他才刚和前女友命运般相遇。 这样的巧合在分手的四年里从未出现过。 廖教授是姜既月的直系教授,也是陆绥的同事。 那天他们两个人在钓鱼时他无意间提到这个叛逆的小徒弟。 【徐:我老婆都被带坏了。】 【S:谁带坏谁还说不定呢。】她只是我的前女友。 陆绥也不知道自己抽了哪门子的风,放下鱼竿一脚油门就到了那家酒吧的门口。 两个人的车灯在门口汇聚。 “前任都去死吧。” 不知道从哪个时间节点开始,两个人都开始骂起来了。 先是姜既月含泪控诉前任变甲方的奇葩事件,再后来林北陆痛骂前男友上司的悲催经历。 两个人心心相惜丝毫没察觉到两双快喷火的眼睛。 “纹身洗了就洗了,谁在意啊?”姜既月摆了摆手。 “是说不是。” “就他那样还考编,人面兽心,斯文败类。” “形容得还挺贴。”徐今也打量着陆绥,慢慢吐出这几个字。 一口老血没吐出来。 林北鹿开始疯狂吐槽:“真当他是什么霸道总裁,我看就是小学鸡总裁。” “哈哈哈哈哈哈。” 于此同时,陆绥也扳回一城,“说得不错。” 两个人都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到最后谁也没赢。 林北陆是彻底醉得不省人事,姜既月还残存着意志。 “什么,十万?!” 区区一个香槟塔和十几个男模?一晚消费就这么多,姜既月恶狠狠得摇了一下林北鹿,这人已经彻底昏死过去,肉痛得刷了卡,今晚结束之后她再也没办法理直气壮地拒绝那份单子了。 打肿脸充胖子这件事已经不适合现在的姜既月了。 扶着林北鹿的身子一个踉跄。 腰身被一只手给接住了,没有摔倒。 那只手温热的触感很是熟悉。 肩膀上的重量也减轻了。 林北鹿是直接被扛在肩上走得。 那个人就是她的狗上司兼男友,她甚至来不及震惊。 “她,我会安全送到家的,你自己看着办。”徐今也扛着如尸体般的林北鹿也丝毫不费劲,这句话 4. 《丘比特和普塞克》 [] 可能是宿醉的缘故,她头疼得紧。 浴缸里放满了水,打算以此放松自己的身心。 蓝牙音箱里放着自己最喜欢的音乐,彩色泡泡浴球在水中洇开,湿热的水蒸气笼罩了整个浴室。 她缓缓滑进浴缸,享受着绝佳的时刻。 如果有人问她临死前有没有什么遗言,她也许会说:“能不能让我泡在浴缸里。” 等到浴缸里的水渐渐变冷,泡泡逐渐消退,她才恋恋不舍地起身,用毛巾擦掉镜子上的水雾。 每次洗完澡姜既月总会在浴室里的镜子前呆上许久。 白皙细腻的肌肤,流畅柔和的肌肉线条没有一丝多余的赘肉,一切都是她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天泡健身房的结果,一米七的模特身材是被星探看到都说一句可惜的程度,可惜她志不在此。 素颜的她少了锋芒毕露,透着微青的眼下,多了些温润颓唐的美感。 格外享受一个人在家的孤单,会让她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之中。半倚着沙发,驼色的薄绒毯覆在身上,手机里刷着无聊的短视频,电视里放着浪费时间的综艺,习惯性把声音放大,但脑海里却是昨日记忆在翻涌。 他总是一次次轻而易举就搅乱别人的思绪。 为此她感到的不是困惑而是深深的疲倦,曾经的自己是多么渴望抓住那条怜悯的蜘蛛之丝,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一口红酒入肚,酸涩也一同压紧在内心深处。 叹了口气,一切过去了。 手机微信收到一条消息 【闺蜜:作为补偿,明天请你吃饭逛街如何?】 【将尽月:算你有良心。】 为了明天的“约会”她提早入睡。 — 另一边的陆绥从床上起身,走进了书房,拉开台灯,翻起了教案。 困倦并没有很快袭来反倒是那些片段,包括那张笑脸,在混乱的灯光下格外碍眼。他很清楚自己没有滴酒未沾,但又好像醉了,果然四年时间还是能很快地改变一个人,或者自己从未真正了解她。 自热酒和雪的静夜里, 自变形扭曲的阴影里, 他决定不再动摇。 “芽芽,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快帮我看看哪件好一点。” 姜既月回过神来,昨晚的觉并不安稳,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摩西井,抬头看是无边的黑暗和一张张震怒可怖的脸,身下是阴冷诡异的恐惧。 “没事,昨天晚上做噩梦了。”声音微颤。 “啊?没事吧。” “嗯,我觉得这件更好看。” 那是Celine秋冬新款外套,林北鹿顶着一张清纯乖巧的脸却偏爱这种冷酷的装束,姜既月也了解她的喜好,挑了件廓形的西装外套给她。 “都是我在选衣服,你也赶紧挑几件,姐买单。” “谢谢富婆包养。”姜既月双手奉上,鞠躬弯腰一脸狗腿,比起来之不易的彩票她更喜欢闺蜜的一夜暴富。 等她挑完,林北鹿又带她去了Tiffany,挑出一张卡,大有一种不把卡刷爆不回家的气势。 另一头的徐今也收到了数条短信,无奈一笑。 钻石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玻璃橱柜反射的光也让人眼花缭乱。 “喜欢什么样的首饰呢?”导购的声音如清风细雨。 姜既月在嘴里念叨着:“什么样的首饰呢?” 陆绥要的不就是首饰盒,她心里还想着自己的单子,不过他要首饰盒干嘛? “不是你反射弧也太长了吧,他能要什么样的首饰盒,肯定是你前男友的现女友想要好吗?”林北鹿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往往旁观者总是义愤填膺。 姜既月扯过一抹笑:“有女朋友也不奇怪吧,都这么多年了。” 心里却是一皱,现女友的首饰盒交给前女友设计,不是吧,陆绥你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那你可得好好宰他一笔。” “嗯。”姜既月附和着点头。 深秋的天黑得快,霓虹伴着夕阳下山而升起,给暮色渲染上迷蒙和彷徨。 两个人走在街上双手紧握汲取着对方身上的热量,林北鹿拉着她的手朝着人流汇集的地方行进,看热闹是人的天性。 “你好,可以耽误你几分钟吗?” 路人皆是冷漠摆手。 原来是街头采访,姜既月对这种采访不感兴趣,抬腿就要走,却被林北鹿拉住,湿漉漉的眼神盯着她,像一只没有得到满足的小狗,姜既月毫无招架之力,一味纵容,她也屡试不爽。 采访者看到了这对组合神色都变了,倒是身边的林北鹿异常镇定自若,姜既月对上那个人的眼神,好像在说哪怕碰壁也得采访出个所以然,凑到两个人的跟前说到:“小姐姐你好,可以采访你几个问题吗?” 姜既月点了点头,天气已经变冷了,这次没采访到她可能还要在寒风中继续等待。 “小姐姐,请问你现在有没有对象?”那人的声音明显变得放松,在得到姜既月的同意之后。 “没有。” “那请问你有过几段感情经历呢?” “一段。” “请问这段感情给你带来了什么?” “教训。” 面前的人被姜既月的回答给吓到,却又格外好奇,开口都变得疙疙瘩瘩,显然是想刨根问底:“为什么说是一个教训呢,是什么旷世虐恋吗?” “不方便透露。” 姜既月皱了眉,明显是有些不耐烦了,采访者迟迟不进入正题。 “那请问你现在的理想型是什么样的呢?” “帅。” “就这一个条件吗?” “美也行?” “好的既然如此,那我们街头丘比特会为你寻找一份真爱的。” 姜既月:“?” 林北鹿在一旁大笑着拍她的手,姜既月看了眼采访者助理高举的摄像机上显眼的广告牌,又看了眼那个罪魁祸首,心中了然。 “好啊林北鹿,看你干的好事。”姜既月用仅两人可以听到的声音说着,拧了拧她的腰。 林北鹿自知理亏:“帮帮忙,乖芽芽,等结束马上带你去吃晚饭。” 两个人的默契已经到了不用说话就知道你下一步要迈左脚的程度。 实际上这街头采访是林北鹿所属MNC公司的最新网红挖掘企划,作为企划的负责人兼公司运营总监,她得确 5. 《在希律王前跳舞的莎乐美》 [] “不是现在的大学生都这么有钱的吗?”林北鹿惊叹。 两人对视一眼,姜既月保持着满脸震惊的状态。 林北鹿笑着调侃她:“还觉得他呆头呆脑吗?” “不了,不了。”姜既月连忙摇头。 火锅的热气可以轻松拂去疲累,尤其是裹满麻酱的鲜嫩牛肉在唇齿间碰撞之时,身心都得到了熨贴,缭绕的烟雾让眼前变得模糊。 林北鹿开始清算剩下的菜该谁来解决,把土豆片夹到她面前。 “你和徐今也怎么样了。”姜既月打算拿出徐今也和她打太极,顺带把牛肉丸放进她的盘子里。 手上的筷子一顿:“还能怎么样,他现在在追我,我还没同意。” “你最好是,可千万别被他三言两语就骗走了。”姜既月对两人的爱恨纠葛已经麻木了,只是不想再继续当分手时的传话筒和卫生纸。 姜既月语气放软:“归根结底还是得看你的心情。” “他想追就让他追好了,老娘现在要搞事业。” 林北鹿长叹一口气,这句话是讲给她自己听的,从那天晚上之后他和徐今也的关系剪不断理还乱,索性就不管他了。 “你呢?选年上还是年下?” 姜既月自然知道年上指的就是陆绥。 “我都要。” 朝她吐了吐舌,做了个麻辣味的鬼脸。 “姜既月,你可别踩红线啊?” “我是说上半年好好工作,下半年也好好赚钱。” “好好好,你这么理解是吧。”说着就往她碗里狠狠放了几筷子红薯粉。 “吃不下了,回去还得练几组。” 姜既月笑着用筷子格挡。 “那我帮你吃,作为补偿,你得让我把拍你的视频上传了。” 姜既月苦笑着点头。 低头时不小心瞟到自己灰色卫衣领口处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油渍,不经意间想到之前和陆绥在一起吃火锅的时候,他连用筷子都格外小心翼翼,生怕沾到衣服上。姜既月毫不在意地拿起纸巾慢慢擦拭,已经擦不掉了。 — 陆绥光是看到满地狼藉就头疼,而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悠哉悠哉啃着狗粮。 “妈,你就不能把它寄养出去吗?”陆绥看了眼时间,闭了闭眼。 电话那头的梁女士瞬间变脸:“让你照顾一个月就这么难?他可是你弟弟。” 陆绥苦笑着地叹了口无奈的气。 “让你年纪这么大还不结婚,我当然要找点乐子啊。你别给我打电话了,多大人了还来麻烦你妈。东西给你放门口了,每天别忘了喂。” 短短一句话就强调了两遍,陆绥赶忙挂了电话。 摘下手表,卷起袖子,捏着鼻子,处理“他弟”的杰作。那是一只比格犬,想管住它难于登天,只是陆绥没想到它就连鱼缸都想扒拉。 捏住后脖颈就走,把它关进了浴室,还得洗洗,身上全是翻过垃圾桶残留的臭味。陆绥对气味格外敏感,就连卫生间都会放上好闻的香薰,这只狗已经尽可能地在他的底线上摩擦了,他也忍住没骂。 只是在清理战场的时候发现了一张沾满口水的名片时才忍不住爆发:“你看你干的好事。” 给它脑门吃了两个暴栗。 小狗呜咽一声,万分识趣地摇起尾巴。 收拾完这些,他还专门腾出了一个房间把狗放了进去。 做完这些他安心地洗澡,任凭淋浴头绵密有力的水垂直砸在脸上,睁不开眼睛,鼻腔会被水浸湿,他享受这种窒息感。温热的水流顺着锁骨向下,宽阔的背肌,清晰的肌理,每一寸都有叫嚣的力量,流水在沟壑分明处汇聚成注,砸落在大理石上。 洗完澡的陆绥喜欢静静喂鱼。 灯光在水和玻璃的折射之下,他锐利分明的棱角都变得柔和。目光追踪着两条缠斗嬉戏的鱼,它们在水草密布的迷障里穿梭,在亚特兰蒂斯的断壁残垣中休憩。 唇角默默翘起好看的弧度。 他带上了眼镜,打开了那本纸页泛黄的书,翻了几页,里面掉出来一张照片,合上书并把那张照片塞进最后一页。 陆绥近视的度数并不是很深,比起戴眼镜他更喜欢模糊的世界,和黑暗同理,感官都变得愚钝,被稀释一般变得低沉温和,像一个不好不坏的梦。脑子里莫名其妙地跳出了一个画面,那是希律王前跳舞的莎乐美,血泊中的七层面纱之舞,隐忍的痛苦亦是决绝。 不禁冷笑,凭什么看到有关她的东西就抑制不住脑海里乱窜的思路,立马起床开灯,把小狗拉了出来,给它喂了新鲜的肉罐头,还一边摸着刚刚被打过的位置:“咬得好,下次继续。” 小狗的眼睛还迷迷瞪瞪,被他突如其来的关心弄得不知所措。 那张名片是姜既月的。 【姜既月,你火了哎。】 姜既月刚起床就收到了闺蜜的消息,附带一个视频。一看就是三天前街拍后剪辑过的视频,里面的她个性的发言和前卫的造型吸引了许多粉丝。那个视频在软件上的点赞量都快突破百万了。 【将尽月:我又不是明星,火得真没必要。】 【闺蜜:真无心插柳柳成荫,你就不能接住这波流量吗?】 【将尽月:我的社交软件多了好多消息,手机都烫了。】 【闺蜜:网上好多人在磕你和男大的cp。】 姜既月努力回想了一下,根本想不起来有什么火花,如果不是这个视频她可能都忘记那人长什么样了。 【将尽月:那就磕呗,我们又没什么互动。】 【闺蜜:你是不知道现在的人有多cp脑,你稍微一个眼神都被他们解读成坠入爱河。】 【将尽月:你最好不是。】 【闺蜜:好好想想要不要和我签约,我一定把你打造出宇宙无敌大网红。】 【将尽月:算了算了,人红是非多,网络无隐私,我还是好好刷我的漆吧。】 姜既月疲于在网络上塑造一个虚假的人设以满足大众的喜好。她刚把手机屏熄灭就有弹出一条消息。 【晋拓:有空吗?想和你见一面。】 【将尽月:没办法在微信上说吗?】 【晋拓:我想找你定制一下漆器。】 姜既月捕捉到关键词,眼睛灼亮,立刻换了副嘴脸切换到乙方模式。 【将尽月:那你来我工作室吧,有什么需求我们可以当面详谈。】火速抛出工作室的地址。 过了约莫十分钟左右他就到了,晋拓来的时候还特地精心打扮了。 走进工作室前还以为这是个废弃的工厂,没想到别有洞天,惊叹中看到了姜既月工作的一面,很不一样。她的身上有一种安静的热情,近乎痴狂的专注,以及随和却独来独往的局外感。 他想自己也许已经无可救药了。 姜既月看到了进来的人才慢慢 6. 《拉弥亚》 [] “陆绥,你疯了?” 两个人都对对方有着异常熟稔的默契,哪怕是一个背影,一声喘息。 陆绥顿住了,换了一个较为缓和的语气:“姜既月,你的设计有问题。”他知道只有这样说才能让她动摇。 “什么问题,你说具体一点。” 姜既月不管他发什么疯,反正她的稿子不能有问题。 “你难道不应该先了解一下甲方的喜好吗?”陆绥反问,带着诱惑和冲动。 姜既月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默念三声“顾客就是上帝” “那请问您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陆绥甩过一个地址,“三十分钟后见。” 姜既月手里划拉着那个地址,气笑了,赫然四个大字【景岳兰亭】 这人什么意思?是要把前女友叫去家里然后给他现女友设计首饰盒吗? 姜既月越想越气,愤愤地把手机扔到床上,他要不是甲方爸爸自己早就撂挑子走人了,发泄完还是认命的开始选起衣服。到底是不修边幅让他认为自己毫无兴趣甚至不愿打扮好,还是精致靓丽让他追悔莫及好? 姜既月折了个中,颇有下楼倒垃圾意外偶遇前任但仍清秀可人的样子。和以往不同的是,她把两天没洗柔顺亮泽的头发梳到了一边,换上了一件露肩的白色毛衣。 果然是他算计好的,敲门的那一刻正好三十分钟。 陆绥一只手拉开了门,穿了件燕麦色的卫衣,半倚在门框边,气质都偏向柔软,想开口却又停下,像是一辆被截停的列车。其实那天他真心想问她过得怎么样。今天的姜既月有着他从未见过的甜而稳妥,收敛了全部的锋芒。 两个人就这样在门口对视着,她很执拗,似乎想从这场对望中看到他内心无法抒发的悔恨,他也这般凝视着她,企图将许是前世注定无缘的她牢牢锁紧宿命。 我曾如你,你将如我。 “换鞋”声音还有些沙哑,极具磁性。 他在她脚边放了一双毛茸茸的拖鞋,她抬着头换鞋,环顾四周,现代艺术野兽主义的装修透着钢铁的冷意,粗糙的水泥质感搭配暗哑的黑铁,姜既月喜欢的一切都与之契合,她甚至有种把陆绥赶出去自己住的冲动。 而自己脚下的这双拖鞋,也非常不符合他家的调性,这不会是他特意准备的吧,姜既月也就在心里小声嘀咕。 她的全部眼神变化,一幕不落地被他捕捉。 他在内心暗自窃喜,果然她就喜欢这样的。 姜既月回到正题:“你女朋友人呢?” 陆绥:“?” “首饰盒是给我妈五十大寿的礼物。”他唇角带着隐隐的笑意,释放着计谋得逞的信号,那天是故意说家里人的,没想到还真就被误会了,怪不得这么生气。 “啊?”姜既月才反应过来。 陆绥朝着她的方向微微弯曲身体,单手扶着门框,凑近:“你不会以为要给我女朋友做吧?” 被猜中了心思的姜既月神色明显变得慌张。 后一秒又严肃起来。 “姜既月,我没那么恶劣。” 姜既月听他这么说姗姗一笑,毕竟是她误会在先,从质疑转变成羞愧。 她想找点东西转移注意力,下巴很犟地向一边挑去,目光被一个巨大的鱼缸吸引,那整面墙都是玻璃制成的,色彩斑斓的鱼无疑给这个黑色为主的空间增添了几抹灵动。透过水草,光影交错之间,鱼鳞闪着微光。内心不禁生出邪恶的想法:她觉得自己应该养只猫然后把他的鱼统统吃掉。 “你居然还养鱼?”这与她之前认识的陆绥可谓是两个人,她一直以为陆绥会讨厌带有特殊气味的东西,包括这带有泥土腥气的鱼。 “你不也是。” 姜既月完全被瑰丽的鱼吸引了,没听清他说了什么,更不懂言外之意。 “什么?”没等陆绥开口,她的手机铃声就响起来了。 以陆绥的高度刚好看到了来电显示【A被单眼皮帅气多金男大爱上是我的宿命:来电】 电话那头是一个甜美的声音。 他才恍然,是自己误会了,心虚了半寸。 “接个电话。”姜既月说完走出去几步,“什么事?” “你不是和我说要去前任家吗?打电话来观摩战况?” “我跟你说,刚刚尴尬死了,那个首饰盒根本不是给他女朋友的,是送他妈的!”姜既月控制着音量但没办法控制情绪。 “你不会直接当面问出口了吧?”以林北鹿对她的了解。 姜既月闭了闭眼,欲哭无泪:“嗯。” “哈哈哈哈……” 姜既月立马把电话挂断,害怕她的笑声过于得意忘形。 陆绥走进厨房,给她准备了一杯热可可,递给她时还贴着杯壁试了下温度,确认不烫递给她。是自然也是习惯,因为他知道她总是心急烫到嘴。 “谢谢。”姜既月接过水杯,温热的甜而醇香,带着点轻微的苦涩,她喜欢巧克力制品,一口气就喝下了一大半。 也不知道他在里面加了什么,能让人瞬间想起落雪的木屋里燃起的壁炉,异常上瘾。没过多久就喝完一杯,她举起杯子向他示意:“我还要。” 陆绥浓黑的睫毛轻轻一垂,没人看见他眼底的笑意,接过了杯子给她又调了一杯,他家的料理台上放着各种各样的调酒设备,中岛台面上摆满了源自不同产地的不同种类的酒。白兰地、威士忌、伏加特……多楞玻璃酒杯泛着昏黄的光。顶光下他的鼻梁格外挺翘,眉弓骨处只剩阴影眼神不明。 用奶泡器将可可和奶搅至顺滑,在撒上肉桂粉。 与此同时从冰箱里拿出准备好的小甜品,递给她,布鲁克林黑蛋糕。那是陆绥在她来之前准备的,巧克力糖霜都没化。 陆绥就这样看着她慢慢吃,也不说话,看着她目光的一个变化,嘴角的一个松弛或提升,显然她很满意这个蛋糕。 等她吃完,放下勺子也该谈正事了。 “所以,我的设计到底有什么问题?难道阿姨不喜欢花卉元素?漆器的制作周期很长, 7. 〈浅灰蓝〉 [] 把姜既月送回家的路上,两个人没有什么多余的交流,仿佛一切又回到了最初。 临走前陆绥用支付宝转账了5000的生活费给小狗,她不免惊叹,做教授的这么有钱吗? 在内心暗暗吐槽:当初和她在一起时还是到处兼职,一下子就翻身当甲方了,果然宇宙的尽头是考编考公。 姜既月抱着狗打开家门,她家浑身上下都透露出违和的气息,除了刚刚清理好的画室,客厅可以说是各种风格的集大成者,极简风的沙发配上波普艺术的抱枕,构成主义的墙面配上复古未来元素的挂画,有一种纵深穿越感。总之,杂糅着颇具不同审美形式的风格。这就是为什么她喜欢陆绥的家,整体风格既统一又和谐,把相同风格的艺术品发挥到极致,而她的家喜欢三心二意。 厨房的桌台上还放着几碗家常菜,这一看就知道是那个田螺少年的手笔,她笑着给姜且之发去照片【将尽月:手艺越来越好了,不错不错。】她很欣慰她弟弟如此贤良淑德,当然这和她的教诲脱不开。 【对面:?这些不是我做得,是他做得。】 看到这条消息,姜既月的笑容瞬间冷却。 【将尽月:麻烦他了。】 没了后话,两人都默契地避而不谈。 姜既月把狗窝安置在沙发旁,给咩咩喂了水和小零食,争取把它喂得白白胖胖。 做完这些,她来到了工作桌前,提笔开始画画。今天有两个任务,就是完成订单的初稿,即使现在的手绘屏多么层出不穷,她依旧喜欢手绘,音响里的《Born ready 》和手中的画笔摩擦纸面的声音,对她来说就是交响乐。 而她就是拿着指挥棒的那个。 炭笔用力地在纸面上摩擦着,不断有黑色粉末下坠,她轻轻弹指,大作即成。 “你画完啦?”严旭在她的耳边询问。 “嗯嗯,差不多了。” 仰着头东张西望,她已经好久没见到陆绥了,画完那幅帕加马后她的心思就不在雕塑上了。找了个角落拿起笔削了起来,他最喜欢边消磨时光边削笔,从浅色的木头到深色的笔芯,均匀的发力,重复的动作,一片片卷起的木屑,像是在精心雕刻一件艺术品,解压又治愈。 但她此刻并没有把全部精力多放在这件事上,分出去的余光中搜寻着陆绥的身影。 今天他来晚了等他到得行色匆匆,脸上愁云惨淡,像是有什么浓重的心事。 姜既月抬头注视着他,心也跟着快了几拍。 她关注着他,想知道他为何事所扰,想知道他是以何种心情和状态打下的这枚耳骨钉,想知道有关于他的一切,他的身上有一种独特的矛盾感,既坚韧又脆弱,像只离群索居却又向往着安全感的野兽,让她深陷其中。 他的呼吸慢慢靠近,她内心一滞。 丝毫没注意到手中的刀已经划进血肉。 他的出现甚至同吗/啡一样,麻痹着神经让她丝毫没感觉到手上的疼痛,铁锈血腥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与他身上淡淡的皂香纠缠。 “流血了。”他递过纸巾的手骨节分明。 姜既月这才反应过来,慌乱地接过那张带着薰衣草香的纸。 小指短暂的相触,神经末梢的连结,转瞬即逝。 两个人都感受到了对方的惊慌失措,陆绥率先离开了。 一瞬间的怅然,姜既月用纸巾狠狠包裹住食指,用力地按下去,止住血。 从那天之后,她变相地认为陆绥对她存在好感,又固执地觉得他可能本就如此。 暗恋者往往是情绪的纠结体,会在他的每一个眼神中摇摆,而没有旁观者目睹这场远方独自一人的焚烧,化成灰烬后,也只有永恒的沉寂。 从那天之后,她决心主动去追他,陆绥。 因她生来就不是那种喜欢等待的人。 她抬头看着树叶中透出暮夏的蓝天,天空被越来越密的树枝树叶搅碎,阳光也不那么尖锐,或许太阳是另一团阴影,而月亮是另一团火焰。 阳光在他的脸上驻足,形状各异却好看的光块,但他身上却又带着月光的寒意。 “陆绥,你看不出来吗?我在追你。” 姜既月盈盈而立,笑得灿烂,像是皎洁月华冲破夜雾,亦或是略过云层分割昼夜的晨昏线。 陆绥瞳孔微微一颤,唇角抽动却说不出话,像是被施下禁咒的掩面窒息的雕塑。 小礼堂四周的石柱上都有雕花,看起来像是上个世纪的生日蛋糕,两个人站在那儿,也仿佛是蛋糕上插着两根蜡烛,等着夜风将他们熄灭。 那是他第一次听到女生如此热烈又直白的表达,局促间声音都变得沙哑。 “或许追求艺术比追我更值得你去做……” 她的勇敢让她听不清他拒绝的声音,耳鸣般被白色的塑料袋罩满全身,已经呼吸不上来了。 只记得那天的晚霞特别好看,像一枚天空的吻痕。 铅笔芯断了,她的回忆也暂时搁置,她从未后悔过当初的决定,现在的她也没办法对那个还未成熟的她说教,因为回忆本就是审视生活的过滤器,总是模糊不清,给了记忆行骗的机会。 可以选择记住甜腻的部分,忘记片刻的惆怅。 她拿出锋利的美工刀,削了起来。 — 【晋拓:合同已经发给你了,你看一下没问题我们就可以开始了。】 【将尽月:收到了。】 【晋拓:下午我把合同带过来。】 【将尽月:好的。】 那是一份关于网络营销炒作cp的合同,怪不得姜既月,晋拓太会拿捏人心了。在合作期间,姜既月只需要配合就行,无需真人出镜,只是在网上暗戳戳发糖,剩余的一切交给他负责,为期两个月,同样她可以在此期间安静地做心爱的骨灰盒了,只是没想到一个富二代居然立志要当网红。 过了大约二十分钟不到门铃就响了,进来了一个身量颀长的人。 姜既月还以为是晋拓给她送合同来了,结果真是送合同的,送来了的是一份未能履约的合同。 “怎么是你? 8. 《地狱里的但丁和维吉尔》 [] 他没有继续看下去的欲望,第一次觉得阳光房透明玻璃也没那么好。 他开着车走了,车轮重重地碾过落叶,一些被风卷起的树叶却在补充道:“我还在。” 此刻的他就像一棵冬天的树,绷紧肌肉,但中间的心脏却被蛀了个洞,麻木木的,倒也不觉得什么,只是风刮过时,隐隐作痛。 双手将方向盘攥得很紧,心情变得具象化,规劝自己也许不去打扰是最好的,不要让不甘的心占据上风。 回到家,他来到调酒的中岛台,自搬进这个房子起他就时常在午夜梦醒之际给自已调一杯酒,今天的他没有调酒,取了冰块,将酒液倒入玻璃杯中,手指修长,摩挲着杯口,一饮而尽。 高纯度的伏特加,不适合急饮,还是呛了一口,眼角都带着异样的红。 他放下酒杯,和大理石桌面碰撞出的声响异常刺耳,因这里只有他一个人,没有一丝生气,死物便不会发出声音,酒精就像是宣纸上的点墨,晕染开慢慢麻痹了大脑的神经,冰冷倨傲的眼睛逐渐失焦。 闪过一些光怪陆离的片段,依旧是夜晚,他也借酒消愁,而那次是他第一次无法面对一个女孩真挚纯白的心意,他面对着那张坦然的脸说出了绝情的话。 陆绥拨通了那个电话,只是想听一听, “喂?这么晚了什么事?”电话的那头依旧是温柔的一句问候。 “它在你那儿还好吗?没给你添什么麻烦吧?”他不想只听一句。 姜既月了然,只是官方地描述了它一天的经历:“它很乖的,没有拆家,我还特意买了一个摄像头盯着。” 平静的诉说着平淡的一天,只关于它。 小狗正好出现在她的脚边,摇着尾巴卖着乖,完全是两副面孔。 “你呢?”陆绥还是没忍住问了。 “画稿子。”她也简简单单的概括。 两个人之间的停顿已经超过了三秒,陆绥知道她已经没有耐心继续下去了,换了更为清润的声线:“我喝酒了。”想要以此来解释这通电话非同寻常的关系。 姜既月的手指在挂断键上停下,小狗湿漉漉的眼神看着她,似乎和他那双含情眼重叠,对着那头轻轻说了一句:“别喝太多,小心痛风。”接着就挂断了,她还是没忍心。 陆绥完整地听到了那句话,略带苦涩地笑了一下,手抚上膝盖。 剩下的酒他也没继续喝,来到了浴室用冰水冲了个澡,企图洗去燥热与红晕,以及难闻的酒气。 姜既月挂完电话之后,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就因那带着撒娇语气的醉话就心软了,有些时候陆绥的行为总是令人费解,有种前一秒还是沙哑嘶吼疯狂摇滚着,后一秒却拆开了小蛋糕默默舔掉上面的奶油的反差感。 想到这里她不经意间笑了仰头望去,落地窗外,是明月高悬的夜空下霓虹绘制的天际线,灯光如昼让那些钢铁之物都不再冰冷。 今晚应该是好眠。 凌晨三点她却被一个凌斯云的电话吵醒,对于姜既月来说没有自然灾害这种严重紧急的程度,把她吵醒简直就是罪大恶极。 她咬牙切齿地接通了电话,丝毫不掩盖怒气:“有病啊!凌斯云!能不能看看现在几点了?” 怨气使然她根本不给他接话的机会,直接挂断了。这人从小到大就喜欢给姜既月找不痛快。 他自然是继续打了一个又一个,“有急事找你,算了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我直接来找你吧。” 还没等她骂出口电话就被挂断,姜既月闭了闭眼,显然困意已经完全消散。 而这个罪大恶极之人居然先她一步挂了电话。 “狗东西。”她对着电话默默骂了一句。 刷了会儿手机觉得没什么意思,想继续睡却怎么也睡不着,她划了一根火柴点燃了檀木香薰,希望能有点用。 — 而陆绥喝完了酒也没睡着,他叫代驾开车,停在姜既月家楼下,把座椅放下躺着,没想到在这样狭小的空间内他居然就这么睡了过去。但也只睡了短短的两个小时,醒来已经是五点多了,发现天已经透着点微光,阳光快速地冲破云层抵达地面。 早餐店已经开门了,蒸笼的热气在阳光下呈现透明状,肉包里油脂的香味扩散的厉害,他想也许可以给姜既月买个早饭,她这人不怎么爱吃早饭,但是现在买太早了,她一定没起。 姜既月揉搓着睡眼,初冬晨间还是寒气逼人的,裹紧了毛茸茸的睡袍,走到了阳台,那里可以看到这个老小区早上六点的全貌,包括要赶着上学来不及应付几口早饭的高中生,以及穿着珊瑚绒睡衣不想做早饭却又冒着寒风出来买的小学生家长,早餐店门口的四角方桌换了一个又一个主顾,每个人都是行色匆匆却又充盈着蓬勃的生气。 而她在高中后就再也没吃过这家店的早饭了,因为他们十点就关门了。 今天总算有机会吃到早饭了,晨雾消散,她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明,在那家早餐店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迈巴赫。 凌斯云还真找上门来了,姜既月拳头都捏出来声音。 她跑下楼,看见了那辆车,居然还把她的G63给死死挡在了车位里。她朝漆黑的车窗里看去什么也没看清,“有豪车了不起啊随便乱停把别人的车堵在车位里。”姜既月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掏出钥匙给他的车划上几刀,但是想想还是算了,蹭掉一块漆抵得上她一个月伙食费了。今时不同往日,惹不起惹不起。 但她没有就这么算了,掏出口红在车窗上写下了一串数字,是她的电话号码,还有“狗东西快挪车”六个字,以解心头之恨,写完还不忘给114打电话,她既然惹了事也就不怕事。 做完这些大仇得报般的快活,早上的她大脑还没恢复正常运行,完全忘了下来买早饭这件事。 而此刻的陆绥正在公园跟老大爷下象棋,消磨时光,公园有个不小的喷泉水池,水池中 9. 《浪子的历程》 [] 有点像是干净的素描画上渐上浓重的丙烯。 给平淡的他增添了颇为艺术感的趣味。 周围的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陆绥也不好多停,买了早饭挂在了门口,开车就走了。扰人清梦总归是要被骂的,也就没忍心给她打电话,自己倒是收到了挪车电话,冷笑了一声,她还真是有浑身本领可以逗自己笑。 而姜既月正在美滋滋地睡着回笼觉。 大门被重重敲响。 “凌斯云,你是要来索我命吗?”姜既月对他的行为简直不可理喻。 她一打开家门,凌斯云就闯了进来,嘴里还叼着牛肉锅贴,一口咬下去汁水直流,溅到姜既月的眼睛里,姜既月万分不满的揉了揉眼睛。 “这么小的地都腾不开腿,你也是不嫌弃,之前那个娇娇公主去哪儿了?”凌斯云三两下一个锅贴下肚,指责起这个豌豆大小的房子配不上公主。 姜既月给他扔了双她弟的拖鞋,对他说:“时过境迁,再说我什么时候娇气过?” 细眉微蹙,表达着不满。 “什么时候,我穿鞋只穿羊皮底的,这件这么丑你还好意思拿给我看……”他模仿着姜既月的样子颐指气使,翘起了小拇指。 姜既月抬手拍掉他的翘起的兰花指,那是凌斯云每次敷衍送她生日礼她的回礼。 她神色明显有了变化,凌斯云也是了然,不在继续这个话题,把挂在门口的早饭递给她:“门上挂着的,我吃了应该没毒,孝敬你。” “你刚刚干嘛去了?”姜既月越想越觉得奇怪。 凌斯云被她问得一头雾水:“我刚刚在开车来得路上啊。” 糟了,她画错车了,那辆车不是凌斯云的,她又转念一想,画了就画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是他有错在先,堵住了别人的去路,骂他“狗东西”也不理亏,这么想着也就把自己给安慰了,不过这早饭又是谁给的? 思绪飘远了,眼前浮现出一个人的身影,那个时候自己总是不爱吃早饭,他也就每天都给自己带早饭。 “也不是一无是处。”姜既月嘟囔了一声。 凌斯云以为是在说他:“今非昔比了好不好。” 姜既月接过早饭继续问他:“所以你凌晨三点给我打电话,又一大早跑来我家究竟想干嘛?” 凌斯云表面上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实际上心里坏笑:“我有喜欢的人了。” 说到这儿姜既月就感兴趣了,她想知道是什么人能让从小混迹在女人堆里如今的花花公子,凌晨三点给别人打电话甚至不惜驱车来取恋爱经的。 眼睛里闪过诡异的光,既有好奇又有调侃,但还是忍不住埋怨:“你没朋友吗?有必要凌晨三点叫我起床吗?” “有啊,不过他们都是狐朋狗友难堪大用,还是你比较靠谱。”凌斯云说到拿胳膊捅捅姜既月。 总算是达成共识,也是不容易,前前后后这么多话里就是句顺耳 “你喜欢的是什么样的女孩,和我描述一下,我好对症下药。”姜既月也讲究望闻问切。 凌斯云迫不及待地告诉他心动的瞬间:“那天我去看游珂铭演唱会,她就排在我前面,梳着双马尾,穿着白色的裙子,东西掉了帮她捡起来的时候,我们俩儿对视了。我还从来没遇到过这么温柔的女孩子呢。”他的眼神都可以发射爱心。 看他这样多半是真的动心了。 “你叫我声师父,我就教你。”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便宜不占白不占,也是为了试探他对那女孩有几分的真心。 他痛痛快快地就叫了,倒是让姜既月有些吃惊,叫完师父他整个人都像是换了种气场。 紧接着就给他立了条规矩:“第一,不要当着我的面吃牛肉锅贴,吃相太丑。”姜既月还记着仇呢。 “第二,不要在凌晨两点到上午十二点之间给我打电话,你拿合同威胁我的事情我就不计较了” “第三,还没想到,反正你先履行着。” “这些我都能做到,不过我想问一下为什么不能当着你的面吃锅贴啊?”凌斯云还乖乖举手提问。 他显然是忘记了刚刚的场面,姜既月扶额:“你的吃相不文雅在心动女嘉宾面前的形象会大打折扣,所以和女孩约会别选汤汤水水的食物最好选高端日料或者法餐,这样吃完饭女孩的妆容也会保存完好。” “约会的时候一定要注重细节,关注约会对象的情绪,这里面学问多着的,一次优秀的约会最起码是能让女生感受到尊重和体贴的。” 他像是打通任督二脉般重重的点头:“师父,你真厉害。”也算是变相体现了姜既月能讨得女孩子欢心原因。 “师父你这么厉害一定有很多不错的约会体验吧?”叫得倒是亲切,眼神里满是戏谑。 姜既月就知道,凌斯云突然乖巧准没好事,结果还真就被她猜中,憋着坏呢。 “好的约会体验当然有,就是不知道某人想不想学。” 听到这句话他顿感不妙,“想学,想学。” 他这变脸速度之快,姜既月都来不及发作,对他抿嘴笑了一下,其实两个人都知道她的约会没几次是善终的。 艺术家的作息总是不规律的,尤其晚上是灵感高爆发期,她上学时就已经习惯熬夜的生活,于是工作室也就在下午开门。 风声简寂,冬天的树在静静地呼吸着,有人说冬天适合躲在爱人的怀抱里,但她却更喜欢自己宽松的绿毛衣,带着毛茸茸的小手套和长围巾,然后在吃一个冒着热气的香甜红薯,想到这里她不去工作室一直呆在家里的念头被打消,因为冰糖葫芦不会自己跑进嘴里。 晋拓一早就在工作室门口等她,冷风吹着他红棕色的头发像是结了霜的柿子,姜既月看见他赶忙打开暖气。 “不好意思,今天来晚了。”她深表歉意。 “是我来早了。”晋拓的声音都带着点霜雪。 她赶紧准备热咖啡给他驱寒。 他也表明来意,在她工作室拍了几张照片发到了社交软件上。 配文:冬天来一杯爱心咖啡续命。中间的爱心还是用emoji,透露出一股幼稚。 没发几分钟就有不少人在下方评论:是之前那个丘比特姐姐吗? 10. 《埃拉加巴卢斯得玫瑰》 [] 陆绥叫姜既月搬来梯子,帮她把这个落了灰的门头装上去。 矜贵如他居然被当作是修理师傅,还真是“物尽其用”,陆绥看在她为了自己把晋拓赶走的份上勉为其难帮她一下。 他坐在梯子上面,仰着头下颚紧绷,手上的羊角锤和钉子与他通身的气质尤其不符,有点像是古希腊神话中的纳西索斯转身成为了花园里的泥瓦匠。 陆绥的工作效率极高,没一会儿就把门牌牢固得固定在门框上,但他坐在高梯上,没有下来。 她稍抬眼睑,意外撞入那道视线,居高临下却没有轻蔑,只有深邃,晦暗不明。突出的屋檐正好挡去了大半得太阳光,余下的落在他的脸上更像是伦勃朗大师的手笔。 那道眼神,带着晨雾般的印象画派的诗意,却又格外写实。情绪也同氲氤梦境般,朦胧暧昧。 破碎却又鲜嫩的花瓣从空中洒落,完成最后的使命,魂归黄土,那是陆绥意外制造的浪漫。 在满天飞舞的粉色花瓣和她对视,是陆绥的谎言。 在汹涌的海浪中与他接吻,是姜既月的幻想。 那个午后的记忆也霎时间袭击了大脑。 她的眼神变得呆滞,直直的望向陆绥,不过看的并不是他,而是他头顶的那块门牌。 本以为自己那块铜墙铁壁包裹的花园已经不会在长出新芽,不料还是被这束光给穿透。 坐在高处的陆绥笑得爽朗,同风蔓延旷野之间,堂而皇之地闯入她的眼底,霎时间绿野如潮。 “陆绥你到底想怎样?” “为什么要来烦我,一次又一次,你难道忘了当初我们是怎么分手的吗?” 钝刀割肉,未见血流。 声音颤抖着带着哭腔,好似话说得越重自己越快得以解脱,但她不知道后悔酸涩早就暴露无余。 陆绥从梯子上下来,静静望着她,神色寡淡,平静的过分。 “你不是最清楚吗?怎么追人。” 两个人都是可燃物,一靠近一摩擦就会被点燃。 怎么追人她当然清楚,当初可不就是拼命追来的,现在倒好,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姜既月眼睛被气得通红,鼻子发酸,眼泪将坠未坠,脆弱却又异常坚硬,她又用铜墙铁壁把拿道缝隙填满,密不透风,更不透光。 陆绥弯下腰低头与她平视:“姜既月,我在追你。” 语气肯定,目光滚烫,她不敢继续对视,就像眼睛无法直视烈焰高阳。 她拉过他的手臂,在上面重重的咬了一口,是警告,是教训。 陆绥的脸上先是惊讶而后又变成意味深长的笑。 她一把甩掉陆绥的胳膊,背对着他回着:“陆教授追求艺术可比追求我跟适合你哦。” 以牙还牙。 陆绥顿觉眼前一黑,这便是他的一报还一报,但是当初她成了如今自己,也行,心底默默燃起希望。 “你在开玩笑吗?这力度还以为你在和我调情。”他居然还大言不惭,甚至举起了自己手臂上的牙印,炫耀般狠狠的往上按去。 姜既月懒得给他一拳,反倒是退后一步认真地说:“你以为追求我算是对我的恩赐?可能对以前的姜既月这套管用,但是现在没用了,现在的我讨厌你,陆绥。” “那也好,至少比陌生人好。”陆绥微微挑眉,嘴角还噙着笑,油盐不进了。其实他可以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口是心非,陆绥,这两个字从她的嘴里念出来总归是不一样的,决计不是暧昧缱绻的,但在他耳边尤为动听。 顿时无语,她只想把他送走。 陆绥走的时候居然还自言自语,生怕她听不到:“是不是要去打狂犬疫苗?” 她将关节捏得嘎吱作响,这人天生克她的。 不过细想又忍不住笑了,曾经的自己可没少在他身上受挫,如今是时候该还了。 陆绥也只是表面上装作不在意,殊不知那一句讨厌让他的心碎成了拼图,甚至在他的脑海里不断回响着,喝着酒给那个男人去了电话。 “为什么她会讨厌我?” “同道中人啊!除了我还有谁会这么讨厌你?” “滚,什么同道中人。” “我说陆绥,你不会追女孩还先提前告诉人家一声吧?” “不然。” “你也真是,怪不得人家讨厌你,追女孩是得付出行动,不是光靠嘴上说说,苦肉计,美人计,近水楼台先得月都给我用起来。” “懂了。” 听了一席话醍醐灌顶,那句话说得也没错,在这件事上他还真是没什么经验,所以才会显得格外幼稚真挚。 但他却又是真正懂人心的那个,如果不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以姜既月的个性必然会装傻充愣,他自然是反其道而行之。 有些时候聪明人的算计还不如聪明人的装傻。 仔细思索了一番,放下了酒杯。 苦肉计,自己的演技还不够成熟,搞不好还会弄巧成拙,美人计要从现在开始保养,平常的他虽然也在意自己的形象,但也没那么精细,偶尔会使用一些护肤品,锻炼和控制饮食是雷打不动的,如今细看自己的脸居然发现眼尾有了几条细纹,揉搓了一下眼尾通红,果断向梁女士询问了医美机构。 至于近水楼台先得月。 另一边的姜既月笑得正开心,和林北鹿通着电话。 “他真这么说?” “对啊,我当时都快被吓死了。” “没想到陆教授居然一直都对你念念不忘,我以为他的性格是那种死活都说不出口的类型,结果你一个平A,他把大招都交了。”林北鹿。 姜既月也没想到,还以为他受了什么刺激,但她转念一想又觉得合理,毕竟自己可不是能被人轻易忘掉的类型。 脑海里闪过几个片段,开口问道:“你觉得我们两个还有在一起的可能吗?和他一起的氛围感觉怪怪的。” “这句话就和之前我问你的一样,说出口了就代表你已经预设了一个答案,只不过想借我的嘴巴说出来,我想说跟随你的本心就好了,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下一个更乖。” 林北鹿总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就彻 11. 〈香水百合〉 [] 枯黄将草皮全数覆盖,结了霜的枝头,鸟站在上面脚都打着滑,晨雾还未化开,学生们睡眼惺忪着走进了教室。 今天陆绥讲的是有关文艺复兴时期的作品,但在教学内容他做了相应的改变。 “我们可以忽略其中的宗教主题和精神,全心全意关注莱昂纳多的艺术创造,欣赏其构图处理之精妙,人物刻画之深刻,空间表现之真切,以及整体的高度和谐。在这种写实性与理想性高度统一的绘画世界中领略种种胜过前人的艺术之美。 …… 最近大家也许看到了很多Ai取代人类的话题,Ai绘画会让艺术工作者失去工作等一系列的言论,从而对自己现阶段所学的专业感到迷茫。 这里我想告诉你们一句话,好的艺术家模仿皮毛,伟大的艺术家窃取灵魂,简单释义就是糟糕的艺术家会毁掉他模仿的东西,而优秀的艺术家会把它变成更好的东西至少不一样的东西,那么你们认为Ai究竟是否能成为优秀的艺术家呢?”看着台下同学们一脸迷茫的表情,他露出微笑。 “OK,我们先把这个问题放在一边,有多少人觉得学美术没什么用?”这样直白的提问,让在场的所有人都低了头,既然来了美院怎么会觉得美术没用呢?教授的问题多少有点奇怪了,不少的人暗自思忖。 即便在美院,如此需要活跃分子和离经叛道因子的学校,遇到老师提问也依旧缄默不语,应试教育可见一斑。 陆绥看着台下无一人作答,便了然,提高声量道:“绘画,雕塑和建筑其实比文字还要早,这些都是人类创造力的最初体现,如果说这些东西于现在而言并不能大幅度提高生产率,但并不代表它的存在毫无用处,自诞生以来,它们始终伴随着人类,成为人类发展历史进程中不可缺少的因素,如果世界少了这种被称为艺术的东西,那么人类作为创造者的形象就会有所减色。” 此话结束,掌声雷动,就连平时低头玩手机的学生们也纷纷抬头看着这个意气风发的年轻教授。 18岁考入列兵美术学院油画系,22攻读美术史论方向研究生,24岁拿到DA,狂亦是有资本的。 在陆绥的课上抬头率没有百分之七十也有百分之八十了,年轻教授帅气的脸庞,配上醇厚且有磁性的嗓音很难不吸引人,和其他地中海大肚腩ppt都是十年前的老古董教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而且考勤上也不为难学生,他的课自然成为全校最难抢的。 陆绥的课之所以没什么人逃,纯粹是教学手段大于个人魅力。 他的教学方式可以说是温柔且暴力的,他的大衣里常年放着一个小银瓶,里面装着高浓度的伏特加,他不会每天点名,但凡超过三次没来上课他就会采取一些手段。 如果是男同学,就会把他叫到办公室,办公室桌上还放着一张和棕熊合影的照片,把手里的伏特加移到男生面前:“喝一口。” 起初男生还很不理解,直到一口烈酒下肚,火辣辣刺激着嗓子。 大家都被他纯良无辜的外表欺骗了,恶趣味十足,想看小男孩辣哭的模样,嘴里是一句不提考勤的事,眉眼处还带着笑,第二周那个男生准时准点就来上课了。 至于女同学他从不叫去办公室,毕竟女生的出勤率在他这儿基本是百分之九十,余下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 姜既月的早八从来都是踩着点到教室的,嘴里还叼着便利店的饭团,手里还拿着酸奶。即便是看到老师她也还是不紧不慢的,大学生面对早八有着天然的排斥。 赶忙把手里的饭团一股脑儿塞进嘴里,早饭也就草草了事。 早上上的是专业课,素描画的是中国传统造型中的明代天王造像,这是美院造型基础的传统,中西融会,古今贯通的教学理念催生出这门特殊的课程。 在此之前他们要进行人像写生,而今天正好就轮到姜既月当模特。 “把我画好看点。”她对着严旭威胁着。 严旭不以为然,其实模特长得好看不算一件好事,过多的美化会导致失真,准确的型更难把握,敷衍得点点头。 姜既月端坐在自然光下的椅子上,她的周围围满了画架,纸笔摩擦声被耳机给过滤掉只剩虚弱的白噪音。 这种状态在集训时很常见,还有种梦回高考的既视感。 她整个人慵懒放松得躺在椅子上,嘴唇微抿,像是刚从柴窑中捧出的白瓷,仿佛风会慢慢冷却瓷体的温度,但又怕它在冷热交替中碎裂。脸颊上带着抹红晕,那是空气难以流通导致的。 “起来。”冷峻的声音搅动空气。 姜既月的余光可以瞥见,陆绥的眼睛正在细细打量着她,暗自窃喜,当模特真的很好,不仅可以水上午的课还可以让陆绥如此关注她。 嘴角摆动了非常微小的幅度,全部落入陆绥的眼中。 他一直觉得写生之最简单的,比起照片,写生的画面更具动态美,手上的线条不自觉变得柔和生动。 他也一直觉得模特或美或丑,与他而言毫不相关,只要把造型画准关系画对,自然就是张成功的素描,而现在他实在不忍心看着别人把她画丑,便有了这久违的改画。 周围的学生也停下笔,围过来欣赏陆绥的动作。 他改画并没有像别的老师那样大刀阔斧,三两下用樱花橡皮擦个面目全非,而是极为体贴的在旁边另起找一块空地画了起来。 碳条在他手里仿佛生出了灵魂,轻重缓急行为出错,就连和纸摩擦的声音都不会刺耳,一种更为干燥的共鸣。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仅仅是两三笔,一个宛若中世纪油画少女的柔和面庞跃然纸上。 明暗调子,色阶的递进都是婉转动人的。 尤其是模特的神韵,慵懒中带着一丝病态,从容自信中透露一丝紧张,在这短短的十几分钟就被陆绥完全把握。运笔不断,直到注意到姜既月的细眉短暂的微微一蹙。 12.拿破里黄 [] 她自诩不像毕加索如此天才,但也绝不平庸,于绘画这件事而言,一瞬间的顿悟会好过半天的锉磨。她静静地坐在那里,手中的笔机械的排列着线条,足够准确却缺乏生动。 明代四大天王,他们每个人的表情都极具戏剧化,老师在做教学示范时直接拿碳化的柳条,泼墨撒欢,线条狰狞有力,透出磅礴之力。而姜既月的画面虽然结构形体准确但缺乏力量感。 她曾尝试过更换绘画工具,用笔时还是放不打开,正如逐渐收敛的锋芒,画面也趋于平常。 “最近怎么回事?太软了,胆子不够大。你什么时候变得畏畏缩缩了。”她的素描教学组老师大为失望。 资深的老教师光从用笔就可以看出一个人的心境。 姜既月低头,沉闷不语,内心仿佛一团巨大的棉絮逐渐沁满苦水,被牵绊住无法动弹,联考时过于成熟的表现放在此刻实在是太过僵化,当初她也因应试教育的残酷而倍感窒息,高分的画面有着一样的评判标准,而艺术本身就难以轻易评判,当时的她只得压抑着自己满足高分的期待,磨平了棱角。 如今让她彻底放开手脚,倒是显得畏首畏尾了。 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早就被规训了。 一时间,她抛下手中的笔,回到了寝室,拿出一瓶漂发剂,调好一定的比例之后,慢慢得往自己的头发上抹去。 漂发,是她解压并且找回初心的方式。 那是她第一次由于好奇而挑染了半簇头发,悬在自己的眼前,像是竖起的白旗。别人染发或是逆反心理作祟,或是中二病觉醒,或是想从头重塑自己,而她衷爱等待染膏的时刻。 化学药剂与蛋白质的反应,在她头顶的一场小型画展,由她主办。 头顶是米白色尾端是黑棕色,黑白相间,由于多次漂发而断裂的发丝在阳光下翘起,活脱脱一只炸毛的暹罗小猫。 这种发色在学校里其实也见怪不怪了,主要是模特身高配上哥特穿搭,格外引人侧目。 她一进班级就吸引了众人的目光,包括许久未见的陆绥。 姜既月径直坐到位置上,拿出珍藏多年的肌肉帅哥图,大刀阔斧起来。她对任何美丽的事物都会有更多的绘画热情,先前她练笔时总会搜集美女图片当作素材,而这次为了贴合主题,特意挑了男性素材。 用笔洒脱,全然没有一丝扭捏,对她来说这不过是一具美好的躯壳,而她会用笔表达不同的肌理质地。 “你喜欢这些?” 她全神贯注,手上动作不减:“好看的我都喜欢。” “可以多去看看米开朗基罗的作品。” 她这才回头,对上了陆绥深不可测的眼神。 连忙解释道:“不是喜欢,纯粹是对美好肉|体的欣赏!”确是越描越黑,肉眼可见的慌乱。 “欣赏?”尾调上扬。 姜既月见解释不清干脆闭嘴,把图片给藏了起来。 陆绥见她这般,语重心长道:“之所以让你去看他的作品,是因为他笔下的人物都是充满力量,世人常说女人在画面上的线条就应该是柔美的优柔寡断的。” 姜既月认真得盯着那双眸子,名为兴奋的火焰正在燃烧。 “我却不这么认为,画面上的女子可以是神话中的阿玛宗战士,勇敢、野蛮、坚强、果敢。” “相信,你也一样。” 陆绥短短的两句话仿佛有魔力,姜既月只觉得心脏狂跳,如果自己圈养了一头鹿,想必早已撞死。 倒影陆绥的那双瞳孔微微震颤,受了极大的冲击,浅眉微皱。 可以轻易说出名字的画家艺术家绝大多数都是男性,这种悲剧性的偶然,她如今才发现,世人皆认为女人画不出举世闻名能反映真实社会的刚毅的画作,殊不知女性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稀薄的,身上的累赘又是笨重的,枷锁亦是繁多。 而陆绥却如此清醒坦然地说出这些话。 仅是一番话便让姜既月更加无可救药地喜欢上了他。 长久的对视中,她感受到了轻微震动的声音,来自骨节与骨髓深处, 称之为灵魂。 ─ 陆绥没在学校的这几天,就在传媒学院的咖啡厅做兼职。 假期期限将尽,赚完学费,他就要回学校去了。 而她的那天的那句话却像一个刺般,狠狠扎入血肉,跗骨之疽,他没有想办法剔除,而是任其腐烂,用力时还会隐隐作痛。 现在的他不够资格谈喜欢,更何况他还算半个老师。 错神间,咖啡洒在了手上,他连忙道歉:“对不起。”附着浅笑。 “我没事,不过你的手没关系吧?”对面女孩明显红了脸,满眼担忧。 “没事。” 说罢把咖啡递给她。 一旁的老板看着不断被打开的玻璃门,心想自己还真是找到个宝贝,自从陆绥来这儿兼职客流量都提升一大半,这一大半的还都是女顾客。 做完兼职后他依旧会回到画室,顺便看看大家的进度。 原本那个时间点应该不会有人,姜既月却端坐在画板前,苦思冥想,异常烦恼。 就这么默默在背后注视着,她浑然不觉。 其实没来的这几天从画面里就能看出她的犹豫不决。 陆绥一直觉得她在画画这件事上极有灵性,只不过像被什么东西包裹住,束缚了手脚。 便提点了几句。 不知为何她却有另外的心思。 “陆绥,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姜既月完完全全想得到他。 语气像是把全部真心都剖出来给你看,但他又听出了点玩世不恭。 这样的话放在现在的时机格外离经叛道,在她身上却又很合理。 不过这次他拒绝得彻底:“我们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啦?” “年龄、性格、爱好、星座都不合适。” “原来你连我的信息都这么清楚啊。”姜既月调侃道。 笑着说出这些话只是为了掩盖内心的失落。 陆绥没有继续接话,只留姜既月一个人。 他走之后姜既月便一个人继续画画,速度很快,每一笔都像是压着一口气,“年龄不就差四岁?老牛吃嫩草还不好?”“性格不合,通用话术!”“你爱好女,我爱好男当然不合!”“星座双鱼和天秤最配了好不好!”。 显然带着情绪的画面比起以往更加生动了,粗犷狂放的用笔,粗粝的画面质感,与之前柔美细腻的画面截然不同,别具风味。 也算是因祸得福。 ─ 短暂地消沉了半小时,她便阴雨转晴。 显然姜既月没那么轻易放弃。 【将尽月:我总算突破瓶颈期了,打算犒劳一下自己,请客吃甜品。过时不候。】 林北鹿果然秒回【你是突破了,我还在论文边缘徘徊,甜品下次吧。】 【将尽月:但是我表白了两次都被拒了。】 【什 13.《沉睡的维纳斯》 [] 即便与柔软的肌肤触碰时带着寒冷的雾气。 他只觉得脸上被灼烧。 呆愣在原地,耳尖早已覆满鲜红。 姜既月什么也没说,跑进了白茫茫的雨雾里…… 陆绥其实,他想抓住姜既月被雨水打湿贴上发丝的手臂,对她说:“我也喜欢你。” 但他不能。 禁受不住如此这般吊桥反应,血液狂乱地流窜着,热量不断产生在空气中流失。 如果那时的姜既月没有逃跑,他可能早就赢下这口舌之争。 也许是她故意的,不过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带上伞,真蠢,陆绥心念到,用手拂去脸上的雨水。 除了这密集地发落在地上的雨滴敲打的声音,周围也只剩下了自己强有力的心跳声。 — 姜既月总算做完了陆绥委托的首饰盒。 推完光后,沉稳黑底之上反射状的螺钿格外熠熠生辉,像是夜幕下的天悬银河,底部有专门设计的由细金线雕刻成的虎头纹,似朵莲花般渐变着展开,极尽奢华和霸气。 姜既月用手细细抚摸这件艺术品,大漆天生的包容性在这几十上百的髹漆中呈现出特有的温润质感,这是其他材质不可比拟的,天然的矿物调色也是大自然赐予的独特魅力。 想当初自己赌这一口气选了这么个冷门专业,因着漆的特殊毒性,刚到工作室就全身过敏,严重到去医院抢救。 再后来的慢慢适应,学习传统工艺技法,对漆也逐渐适应,品味其中富含东方智慧的内敛肃敬之美,慢慢爱上了这门手艺。哪怕如今都还没脱敏,每当自己瘙痒难捱时,看到这精妙绝伦的漆器,内心都会变得平静。 只不过她的手却不似当初那般白皙细嫩,手背一截的肤色始终比胳膊的深,像是戴着一幅黑手套。 大一基础部的同学调侃她:“叫你别学漆艺,现在好了手变成这样,女人的第二张脸不好看了。” 她只是略带不屑地回答道:“除了第一张脸,我的全身上下都是第二张脸,现在脸皮厚点还不好吗?再说好不好看关你什么事?难道说你的尿是哑光的?” 听出她的言外之意,那个同学便甩袖走了。 如今看到在自己这双手下的作品,她依旧想对年轻的自己说:“你的选择没有错。” 风铃声响,姜且之拎着大包小包走进来,包里是姜既月喜欢的零食和饮料。 “姐,我来啦。”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带着爽朗的笑意。 姜既月闻声抬头看了眼。 骚包的皮衣外套搭配灰色卫衣,黑色工装裤裤管很长,姜既月穿的话就要拖地,再仔细一看却发现这件皮衣外套是自己的。 男友风穿搭的受益者也许就是这种偷穿姐姐衣服的弟弟。 “找死啊姜且之,你身上这件是我的衣服!”脸上满是震惊,那不是一个月前她看中的皮衣吗? 姜且之很是无辜地眨眨眼道:“这件皮衣用包装袋打包好放在桌子上,还以为是你送我的。” 在她的调教下,姜且之说不上有多么时髦总归比别的男大学生在穿搭上多了点心思,但骨子里的直男审美依旧没变。 姜既月一脸肉疼,还是摆摆手道:“算了,送你了。” 主要是觉得她弟身上有股汗臭,穿过的衣服她嫌弃。 姜且之立马喜笑颜开:“谢谢姐,你之前给我买的衣服被好多人夸。” “那是自然,不过现在大冬天你穿这么少出门想干嘛?”姜既月前后的语气变化突然。 他立马低下头,羞涩和红晕一同出现在他的耳尖和带着发旋的毛茸茸的头顶,这是她第一次看姜且之露出这种表情,她没有抓到把柄般开心,反而略显慈祥的询问:“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姜且之默默点头。 门外突如其来传来喇叭声,连按了两下。 姜既月从玻璃窗看去,林北鹿向她示意后备箱有东西。 没过多久,姜且之就又搬着大包小包还有一口锅走进来。 今晚是火锅局。 姜既月实在是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的工作室会变成这二人作威作福的厨房。 “你怎么回事?连菜都切不好。”林北鹿抱怨着笨手笨脚的姜且之。 姜且之撇撇嘴:“我刚开始学做菜。” 也是,从小娇生惯养的的姜且之吃过唯一的苦也就是从他姐那儿来的,更何况他姐也从没让他做饭,因为尝试了一次就没然后了。 有些人就没这天分。 姜既月自从搬出来后也慢慢学会了做饭,不过日常还是点外卖居多,倒是林北鹿上得厅堂下得厨房,除了嘴里没好话,其他的简直完美,姜既月把下巴抵住她的肩膀半挂在她身上。 “有你真好。”粘住她,就像猫爬架。 “祖宗,没看见我在忙吗?”林北鹿腾开手挠她的腰间肉,她知道这人最怕痒。 姜既月见状逃开,打开一包薯片继续投喂她。 十分钟左右糟粕醋火锅就开了,涮上海鲜,色香味俱全,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姜且之迫不及待地伸出筷子,把烫熟的基围虾捞出来,拨好虾壳放在两个姐姐碗里,看着弟弟的动作姜既月忍不住向林北鹿使眼色。 “弟弟,你也太好了吧。”林北鹿赶忙吹起彩虹屁。“真的是绝世无敌大暖男。” 姜且之被夸得害羞了,嘴上还是臭屁道:“小事,小事。” 之后,那两个人吃得起劲倒是苦了姜且之还没怎么尝到味。 “弟弟,你别光顾着我们,自己也吃啊。”林北鹿被傻傻的他可爱到。 看向窗外只有一望无际的黑,猛的想到:“芽芽,我看你们这里都没什么路灯,晚上会不会不安全啊?” 确实这个科技园区的地皮便宜,远离市区所以一些基础设施都没建好,包括监控路灯等,安保系统也没到位。 姜且之听到此处面露担忧,他和姐姐相差5岁,小时候都是姐姐保护她,而如今长大了换他保护姐姐。 “姐姐,要不你回家住吧,我看你那个小区安保也不是很好。”也是出于好心,但他深知姐姐不会回家的。 一提到家 14.《酒神巴库斯》 [] 圣诞节未到,街边早已挂上红绿彩灯,各式各样不同的圣诞树不断彰显神通,目的为了刺激人们的消费能力,圣诞相关的一系列套餐周边,也往往比平时卖得更快些。 还记得留学时在圣彼得堡过的第一个圣诞节,一个人走在街上,冷风丝毫没有吹散半点热闹的气氛,盛大的圣诞市集挂满彩灯的星光道,被雪顶覆盖的钟楼,走过一片居民区,家家户户的用餐祈祷,起初语言不通的他如今能听懂一星半点。 受不住寒风侵骨,没在外面过多的逗留,去中超买了点食材就回家了。 甚至不算家,只不过是御寒的场所,一间房,一张床,一面窗,一间浴室。那是一个韩国房东特地给留学生隔出的单间,算是把空间利用到极致,室友是个戴眼镜的印度小伙,在圣彼得堡国立大学读经济学,所以他特意买了两块布拉格蛋糕。 室友在捣鼓电脑,把蛋糕送给他后,一个人回到了房间,拒绝了房东的晚宴邀请。 这蛋糕于他而言太甜了,但是现在需要摄入足够的糖分补充能量,不然没有暖气的后半夜会很难捱。 简单吃了从中超买回来的面条,半块蛋糕,以及两三口的伏特加。 突然眼前一片漆黑,在这里停电是常有的事。 手机里收到了来自异国他乡的短信:圣诞节快乐,我想你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呀?今天晚上我准备吃巧克力泡芙,超好吃,收到短信就快点回复!! 陆绥心想:那头的天空想必是落日熔金,下午五点的霞光会照在姜既月的脸上,绚烂又明媚。 他也能想到姜既月打最后一段字的表情,皱着挺翘精致的鼻子,嘟起嘴一边念着一边打字飞快,重重地敲击屏幕。 他以为自己早被所有人抛之脑后,点燃了窗台仅剩的几根蜡烛,希望寂寞会逐渐燃烧殆尽。 如他所愿,摇晃的烛焰照亮整间屋子,酒气熏红了他的脸颊。 他笑起来是可以看见不太明显的虎牙,内心像是伏特加的酒液划过,温暖热烈。 他回到:我也很想很想你。 他甚至想要现在立刻马上不管不顾的订机票来到她面前。 但是就像这酒一般,下肚后便是辛辣的苦涩,只能拼命忍下。 四年前的圣诞节仿佛就在眼前,如今的陆绥不再是因寒冷瑟缩在角落的那个他,四年里他适应了伏特加,适应了一个人逛超市,适应了一条条消息石沉大海,独独适应不了一个人的圣诞夜。 今天陆绥早早做好准备,穿着大衣和黑色西装,领口微微敞开,露出喉结和锁骨,矜贵中又略带慵懒。 他带着鲜花早早地就在法餐店等候,而姜既月迟迟没出现。 并非她没看见消息,只不过不想让他轻易得逞。 大约等了四十分钟,陆绥还是没有点菜,服务员在一旁略显尴尬但他神色依旧淡然,仿佛一切在预料之中。 五十五分钟后姜既月姗姗来迟。 整个餐厅的格调都是内敛奢华的,只有几盏幽幽的灯光,黑暗之中,她便是最明亮的存在。 那个角度的落地窗可以俯瞰整个城市的霓虹闪烁。 高跟鞋声逐渐靠近,她缓步走来,拉夫劳伦的黑裙,勾勒出姣好的曲线,在小腿处摇荡的裙摆,优雅的钢琴声都逊色半分。 栗色的长发被盘起,露出明艳的五官,让人很难注意到她带着硕大的耳环,金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也只是覆上薄薄的金粉,远不及她。 室内的暖气很足,她便脱下了外套,不难看出这是条露背裙。 陆绥的眼中已经容不下任何色彩,只有这极致的黑白碰撞。 能等到她,哪怕多久他都愿意。她的出现就是那个夜晚圣诞老人给陆绥最棒的圣诞礼物,今晚也一样。 朱唇轻启:“久等了。”仿佛审判。 陆绥低头,唇角微微上扬,将手中的菜单递给她:“点菜吧。” 还是第一次如此正式地约会。 她点了最爱的巧克力榛子奶油泡芙,剩下都都是陆绥按照她的喜好点的。 陆绥吃饭的时候不喜欢说话,姜既月也一样。 不知道是否是今天着装的缘故,姜既月的话格外的少,一直在喝手边的红酒。 陆绥也没吃多少,只不过是一直注意着姜既月的一举一动。 陆绥缓慢开口:“少喝一点。” 姜既月点点头,还是抿了一口。 没过多久就结束了,两个人走在街上,姜既月因着酒精脸色微红,陆绥站在靠近车道的外侧,大衣早在出门前就被披在她的身上。 她一如既往,不惧冷风。 “走,带你去个地方。”陆绥拉起姜既月的袖子,她不好好穿大衣,把手缩在陆绥的大衣里。 姜既月穿着高跟鞋,陆绥便放慢脚步。 他们两个人来到了路边摊,那时用蓝色塑料布搭起的棚子,有点像日台屋台,老板操着热锅大火翻炒河粉,这些煤气灶成了他的舞台。 他点了两份馄饨和炒河粉,用纸擦干净凳子,示意她坐下:“刚回国的时候,就特别怀念这里的炒河粉,带你尝尝。” 周围人都没想到这样一对衣着不凡的男女居然再吃路边摊,就连姜既月也没想到,不过她很快就适应了,对着陆绥笑道:“你等我一下。” 然后提着裙摆跑了出去,像是丢掉高跟鞋的仙度瑞拉。 陆绥知道比起高端的法餐她也许更喜欢无拘无束的路边炒河粉。 姜既月跑进对面的便利店,买了一打的啤酒,笑着付了款,确实她更爱锅勺碰撞的烟火气。 在陆绥面前晃了晃自己买的啤酒,他顿时了然。 “碰一下。” 酒意上头,姜既月的动作都失准片分,啤酒洒了大半。 “好了,不喝了。” 陆绥软着声音哄她。 “不要,我还没喝够呢?” 姜既月明显是醉了。 陆绥也是无奈,只能把她手中的杯子拿走,但这人见机就用脸贴上了陆绥的手。 狡猾的她把陆绥的手贴在自己发烫的脸上降温,以为找到了移动的冰块,变本加厉得蹭着。 从红润的脸颊到柔 15.《暴风雨》 [] 日期就在明天,姜既月连忙收拾行李订机票。 她拖着行李箱打车到了工作室,收拾了一下自己打算出展的作品,却发现门口放着一堆巨大的木材,两个陌生的工人正陆陆续续搬进东西,把她进出口的路给堵死了。 “大哥你们这是在干嘛?”姜既月万分疑惑,照理来说工地的建材不该放在她这里的。 那些工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很是不耐地回答道:“仓库要装修,老板叫我们把东西先放在这里。” 两个人的眼神很是不善。 姜既月没功夫和他们掰扯,拿了东西就走了。 走之前给房东打了个电话:“崔阿姨,你把隔壁的仓库卖了吗?” “对啊,我看你迟迟没动静就卖了,你下个月的房租要给我咯,碰。”手边麻将碰撞的声音。 姜既月原本是想把整个工作室买下来的,结果钱还没攒到,仓库就被卖了。 她只好对房东大婶说:“崔阿姨,我马上把房租转给你,请你跟那个买家说,别把材料堆在别人家门口。” 说完就挂了电话,房东大婶只顾着打麻将,散漫地回答着。 从一开始房东大婶也没看姜既月有多顺眼,只是当初她出手阔绰,如今姜既月和家里断绝关系,自然落魄了些,便连敷衍的态度都没了。 姜既月心里还憋着一股气,准备登机时猛然想到,家里还有小狗需要照顾。 问了一圈下来,林北鹿在外拍,姜且之不在本市,只剩下闲人一个,陆绥。 陆绥刚接到电话时还有些吃惊,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居然主动打电话。 “喂,什么事?”格外温柔。 “陆绥你快去我家,情况紧急,我要关机了。” 说完这句话她就关机了。 听到电话的陆绥瞬间紧绷,淡漠的眼底迅速泛起一丝惊慌失措,来不及穿外套,立马驱车到她的家,凭借那天她按密码的记忆打开了家门。 结果空无一人,只有一只狗在拼命摇尾巴。 他的心底微微颤抖,寒意从薄薄一层衬衫的背后渗入,给她的手机回拨了好几个电话,指尖却不住的颤抖。 两个小时之后,下了飞机,收到了陆绥无数个电话。 “你去哪儿了?”陆绥的声音沙哑,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掐住。 姜既月满脸愧疚:“不好意思,刚刚在飞机上,没办法接电话。” 对话那头陆绥长长地叹了口气,幸好,幸好,这两个小时他就像是手术室外的丈夫焦急无措地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我给你打电话是想让你帮忙照看一下小狗,我要出差两天,拜托你了。”姜既月软着声说道。 他的眉峰轻挑,唇角止不住上扬:“交给我吧,你放心。” 难得两个人讲话少了火药味,多了点熟稔。 姜既月那边刚好有事,便挂了电话。 陆绥看着变暗的手机屏幕忍不住自言自语:“都不和我说去哪儿了。”语气里似乎还有些委屈。 顺带着摸了把同病相怜的小狗,现在看它顺眼多了。 ─ 姜既月正在跟活动主办方介绍自己的作品:“这里是我前期的作品一套四季时序的髹漆首饰,这边是我和建筑系师哥的合作的模型。”每当和别人谈起自己作品时她眼中都闪着光。 主办方向她投来赞赏的目光:“这个村刚好有一个脱胎漆器的传承人,你可以去见见他。” 姜既月连连点头:“嗯嗯,布完展后就去拜访大师。” 如果不是因为大师,她才没那么快答应这件事,说着瞟了眼一旁的凌斯云。 凌斯云在她身边一言不发,就像个木头桩子,他看入迷了。 实际上是这些器物的功劳,你只要盯着它就会深深陷进去,磅礴浩然之气,溢美之词反倒成了累赘。 “走吧。”姜既月提醒他。 他这才回过神来,满是好奇地询问:“你这个模型做了多久啊?” “也就三个月吧。” “厉害,厉害。”他不得不佩服。 姜既月白了他一眼,凌斯云的话就算夸奖听起来也懒懒散散毫无诚意。 曾经那个喜欢到处玩的大小姐居然能沉下心来做一个东西近百天,作出的作品让他这么一个没有艺术细胞的人看了都喜欢,算是让他刮目相看了。 她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拜访脱胎漆器大师沈老,此前她尝试过许多新的工艺,融合过木雕、玉雕、石雕、尝试过堆漆、沉花、仿彩窑变、仿青铜等技法,但是对脱胎塑胎工艺始终不得要领,无法做出很轻的花瓶。 穿梭在青石小路间,走进非遗博物馆。 古镇依山傍水,而福慧园就偏安这山水一隅,暖冬的日头没有吝啬,三色狸花猫蜗在竹藤椅上晒毛,静的只能听见云的呼吸声以及老爷爷的摇椅吱嘎作响, 报纸被轻盖在他的脸上,脚边就是泥炉烧火,要多惬意有多惬意。 姜既月没忍心打搅老人家的午后时光,静静地参观起老人家的作品。 也没注意旁边多了一个人。 “怎样,是不是很有东西。” “岂止有东西,简直是鬼斧神工。” 姜既月毫不夸张,她从未见过漆艺可以做出如陶瓷般轻薄的胎体。 老头点点头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坐回了摇椅。 好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姜既月询问老人:“您就是脱胎漆器的继承人沈溪陵沈老吗?” “嗯,就是我,想不到小丫头还挺有眼见的。”老头翘起脑袋。 “沈老,我是廖听澜教授的学生,特意来拜访您老人家,顺便参观一下拿过国奖的脱胎漆器。”姜既月自报家门。 小老头一听这名字瞬间变脸,“参观可以,别的就算了。”说完便拂袖而去。 姜既月被这变化惊到,呆愣在原地,自己的老师难道和沈老有什么过节吗?老师可不止一次提到过他而且满是尊敬。 她转了一圈没多逗留,便把茶叶礼盒放在了门口,想着有机会问问老师,再来拜访。 回到民宿,门口正放着十几个行李箱。 大概是哪个剧组在准备拍摄。 也没多想径直走回房间,一个熟悉的人正站在门框边。 他穿得很正式,红棕色的头发也被梳得一丝不苟,露出深邃立体的额头。 “晋拓,你怎么在这儿?” “我今天有拍摄任务。” “哦。” 就没然后了。 她现在脑子里还在思考沈老三百六十度大转弯的态度变化,没空理会他。 晋拓看她无动于衷,紧张道:“如果我说特意来看你的,会怎么样?”带着一丝讨好的神色。 姜既月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当初答应和他炒cp完全是因为自己看上了他那个项目,以及他理性的态度,现在怎么变了 16.《堕天使》 [] 陆绥想了想,关于姜既月信息的唯一来源居然是网络,他现在连人家微信都没有,实在是气不过,给小狗套上绳子打算出门跑步散心。 咩咩并没有很想在大冷天出去,倔犟地拧着头,无声反抗着。 “你也气我是吧。”陆绥停下脚步,喘着粗气。 圆溜溜的眼睛透着傻气:“呜呜──” “和你主人一个德行。” 说罢就调转狗绳回家了,怎么着这无妄之火也不该烧到小狗身上。 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他略带惭愧地摸了摸狗头。 回到家就打电话给那个男人。 “追人受挫了?”对方好奇道。 “发现喜欢她的不止我一个,而且她还和别人拍照片。”陆绥语气低落。 许羡阳坏笑道:“写字画画你是我师父,感情这事你得叫我师祖。”确实叫祖师爷也没什么毛病,陆绥当家庭老师的那年就看他换了数任女友,甚至女友之间的关系也都不错,令他大为震撼。 “可有破解之法?”陆绥也是病急乱投医了。 他一本正经地回答道:“她对你没感觉?” 陆绥本来有这个自信,但如今他也拿不准:“可能。” 许羡阳倒是稀奇,调侃他道:“不能吧陆教授魅力不比当年啊?” “说正事。” “如果她对你有感觉,那你就当个热水器,忽冷忽热,欲擒故纵不用多说了吧。” 陆绥挂了电话,没给许羡阳继续发挥的余地,既然是他要追人就应该摆正自己的位置,但是逼得太紧也许就过犹不及了,以退为进不失为一个好计策,按灭手机屏幕,不去看关于她们的信息,眼不见心不烦。 姜既月一下飞机就直奔家里,只想卸下疲惫和行李瘫倒在床上。 家里很干净,丝毫没有小狗捣蛋的痕迹,这还得感谢陆绥,如果不是他自己的沙发也许难逃狗爪,她一边想着一边昏睡过去,陷进自己柔软的大床。 她睡了整整十三个小时,醒来已经是中午了,早餐简单地吃了一个蓝莓贝果,匆匆赶去学校。 姜既月打算拜访自己的教授廖老头。 初至美院你会被巨型博物馆所吸引,现代化的线条,底色却是乡土的深沉。 山水树影,酿绿藏光,整体色调都是统一的灰黑暗色。 走进校园的深处你总会发现跳跃的涂鸦,奇异的艺术装置,以及角落处充满人文主义关怀的小惊喜。 这个时间点他一般都会呆在工坊,手院的工作室都扎堆在这片竹林后面,陶瓷工坊的土窑还冒着烟,空间交错之中便来到了漆艺工作室,大有一种隐隐于市的错觉。 一打开门就是熟悉的味道,廖教授正戴着眼镜观察每位同学的作品,注意到她的到来,他笑着说一句:“你去办公室等我吧。” 这种尴尬介绍学姐的行为他是打死也做不出来的,姜既月深知老师的秉性笑了笑走去了办公室,她倒是挺想见见学弟学妹的。 “你来啦怎么不和我打声招呼,万一我不在呢?”廖听澜皱了皱眉头,摸摸自己的帽子,这是他的应对尴尬的习惯性动作。 姜既月回答道:“下次一定打招呼,这次来就是想知道,你和沈老关系到底怎么样?”单刀直入。 她深知老师平时回消息回得很慢,便直接过来了。 廖听澜闻言一愣,眼神闪躲着,脸色一沉,转而恢复了原本的神色。既然学生问出口想必也是见过了。 他哑着嗓子回答道:“沈溪陵是我师父,当年他想要我留下来当传承人,终究是我辜负了。” 姜既月知道了前因后果,当年老师在沈老门下学艺,刚好美院扩招他便放弃了在那儿当继承人的机会,实在是辜负了师父的苦心。 “沈老看着很康健呢。”姜既月笑着说,算是开解廖老头。 廖听澜眼神闪过光:“有机会的话你帮为师尽尽孝,我也没脸在面对师父他老人家了。” 姜既月把从古镇拍得漆器给廖听澜看,包括了那个耄耋老人。 廖听澜看着沈老的样子眼眶都红了,姜既月不打算继续看他老师悔恨的泪水,赶忙告辞。 姜既月久违地在校园里漫步,经过教学楼时,学生们都下课了,一窝蜂地赶去食堂。 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姜既月的视线里。 他手里拿着书和电脑,身穿驼色大衣,带着黑框眼镜,整个人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学生气。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戴眼镜的陆绥,跟学生再见时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坦然迎接着众人的眼神,温润似水。 姜既月浅勾唇角,轻笑,这些人里,只有她知道陆绥的真面目,圣人面皮,魔鬼心肠。 快步上前,拦住了陆绥。 姜既月今天穿了简单的卫衣加棉袄,头发卷成丸子头,就算混在学生堆也辨认不出,何况她才刚毕业两年。 故意凑到他跟前,用周围人都可以听到的声音捉弄他:“陆教授,我可以加你的微信吗?” 陆绥看到迎面而来的姜既月,露出狡黠的笑,倒是顿了一下,本来还想着要冷淡几天,没想到她居然主动找上门。 周围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多半是想看看这个冰山教授如何拒绝女生的。 “可以啊,你扫我。” 姜既月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机械地听从陆绥的指令。 陆绥眼中满是得意,将额前蓬松散下的头发扶了上去,每一缕发丝都带着精妙的纹理,很难想象几年前还是刺人的短寸。 周围的同学不论男女都被教授一百八十度转变给惊到。 此前问他要微信的同学,都被用“有事上钉钉,不给私人微信。”公式化的语言拒绝,简直大开眼界。 没过多久,女同学成功要到陆绥微信的照片被放到校园表白墙里,与此同时,鼓舞更多女生。 “走吧,请你吃食堂。”陆绥心情尚可。 姜既月确是受挫,本想捉弄他,反倒是弄巧成拙:“不要,学校食堂我都吃遍了,太难吃。” “那送你回家。” “谢谢。” 姜既月的车还在弟弟那儿,只能麻烦他。 好像离开了几天,两人又回到了最初的状态,礼貌又客气。 姜既月回到家也没请陆绥到家里坐坐,陆绥也只是看着她上楼,没多说什么。 那个黑色的首饰盒还被她放在桌子上,其实她早就想到了这件事,就是一直这么拖着。 灯光下的盒子好像生出了羁绊,她不想斩断。 就在那一刻,她的心肌骤缩,升起一股短暂的异常感。 她跑到阳台去呼吸新鲜空气,无意识低头时, 黑车的车灯未灭,那人正抬头看。 夜雾散去,月华皎洁,静穆寥阔,看见那憧憧倩影,似乎预示着,他们不再分离。 陆绥抬头看见她的那一刻,他察觉自己是完整的。 那个身影会和午夜惊醒时的梦境慢慢重合。 那样的想法始终恶劣, 他闭了闭眼。 ─ 她走进了房间,他也回到车里。 寒风中变得冰冷的手,捂住眼睛,冷却逐渐滚烫的血液,下颚线紧绷,咬住嘴唇,克制隐忍,他终是想到不该想的东西了。 屋里的暖气开得很足,她的脸愈发红润,慌忙地喝水掩饰心脏的异样,本是带着好奇,更多想试探他的心,没成想困住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