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昭宫不养闲人》 1. 第一章 [] 嘉佑十五年,九月。 鸟鸣嘶哑,草色枯黄,已临近汾州边界,风卷着铁锈的腥气袭面而来。 解差丝毫没有停步的意思,队伍末尾的女人再难支撑,就那么直挺挺地倒下去。 “阿娘!快醒醒!”宋照岄环住女人的臂膀,手里握着的肩胛骨,薄得如同一根随时会折断的树枝,她膝行至队伍前方,紧紧扯住那人的下摆。 “官差行行好,我母亲实在支撑不住了,求求您,就在此处略歇片刻吧!” 她只着了一件素色麻衣,现下已是脏污不堪,九月末寒风侵体,宋照岄伏在地上,身子不住地颤抖,就像只被打落在地的枯蝶。 解差抬腿把她撵开,前行两步,忽又退回。 “你可是今早行刑的那老儿,宋……宋祎的女儿?” 骤然听到父亲的名讳,心似被人狠狠一攥,脏腑里仿佛洪水冲垮堤坝,满腔的痛淹得她喘不过气,下唇已被咬得渗出血来,母亲在旁奄奄一息,她没有软弱的余裕。 “问你话呢,听不见啊?”那解差狠踹了一脚,把她掀翻在旁,地上的沙石尖锐,隔着麻衣在小臂上划出一道血口。 “你要歇是吧”,那人的语气里带着不怀好意的钩子,“抬起脸来看看。” 宋照岄知道这解差的想法。 正当妙龄的娘子,孤苦无依时,不如一朵路边被随意蹂躏的野花。 半月前,她还是长安城头一拨的小娘子,金尊玉贵,父亲是左相一手提拔的工部尚书,母亲更是姜皇后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宋照岄自幼就时常出入宫廷。 去岁年节,各家小娘子聚在一起簪花赏灯之时,她因出落得袅袅婷婷,还得了个“玉面芙蓉”的美誉。 花团锦簇时谁能料到,一朝巨变,父亲蒙冤入狱,呈贡的案纸都是子虚乌有之事。母亲心急如焚,上书宫中只求见皇后娘娘一面,宫中却下了诏令,中宫被禁足不得私见臣妇。晚间母舅就另遣了人来,此案圣上雷霆之怒,姜家尽力转圜,劝母亲为一双儿女早作打算。 半旬间,府上客如浮云散,叮当环佩都化了求人的银钱。 阿弟还不满四岁,母亲不忍骨肉分离,宋照岄做主,把阿弟送至皇后娘娘的暗庄,以求株连之时,尚有一线生机。 没几日宋家便得了宋祎被判铡刑,全家流放的消息,母亲再难支撑,病来如山倒。 此后,抄家、拘役、戴铐、流放,一去一千五百里,亲朋故旧难见,诟啐谣诼多闻。宋照岄勉力维持着自己高门贵女的体面,像在风中举着一片燃烧的纸壳。 见她不抬头,解差扯了宋照岄就要向前走,利砺无情,擦得她膝上一片血红。 这一行多是本案犯事官员的妻眷,可正当龄的女子就她一个,往日同母亲交好的夫人紧闭双眼,不忍再看,皴裂手指捂着孩子惊惧的眼睛。 “装什么世家贵女,出了雁门关,你就是千人骑的婊子!”解差把她摔在众人之间,抽起绳索就要甩在她身。 “你动一下试试!” 宋照岄猛地仰起脸,尘面乱发仍不掩清丽天成,一双将泣未泣的鸣凤眼,两束决绝摄人的眸光,长途跋涉让她的双颊愈加瘦削,娇憨退去多了凌厉。 “到了银州,州府也是要查人的!要么你就在此地将我杀了,到时对不上人你自有苦吃;要么,我们就规规矩矩去银州!”宋照岄手里握着捡来的石块,尖锐处距脖颈不足一厘。 “你若敢在这里动我,但凡还有一条命在,我绝不会放过你!我父亲是不在了,但皇后娘娘还在!舅父长兄还在!你若是不信,我们便赌一场!” 那解差定在原处不动,手里的长绳一点点绕回手腕,他冲宋照岄狠狠“忒”了一声,唾沫滚着沙土溅上宋照岄的衣服。 “真是晦气!” 宋照岄没理那人,她扶起母亲,从水壶里倒出最后一滴,轻轻抹在母亲紧闭的唇间。 呼吸如常,只是眉头紧锁,身上也有些微热,大概是过度劳累引发的晕厥,宋照岄试着背起母亲,踉跄了几步,还是摔在地上。 前面的人已走远,宋照岄扔掉水壶,挂带作系绳,把母亲的腿捆在自己腰间,从旁捡了根树枝,摇摇晃晃地站起,一步一顿地跟着队伍前行。 拐过最后一道弯就是汾州,时近正午却了无热意,烈烈罡风起,惨惨飞云浮,不少人都精疲力竭。 两个解差掏出昨日在驿站买好的夹饼,坐在挡风处吃起来。有小童眼也不眨地盯着,口水把领子濡湿,被解差拿着石头瞄了两下,嚎啕起来。 见解差卷绳子起身,妇人慌忙团着孩子伏下身,口里喊着:“官爷饶命!” 宋照岄未同那群妇孺坐在一起,而是寻了处软和的干草,把母亲的头放在膝上,用十指缓缓按摩。 没有人注意到那些黑衣人从哪里来,他们来得太快,就像挥舞镰刀时带起的风。 无声无痕,只有乍破的血气。 宋照岄回神的时候,两个解差已被斩杀,头颅滚在地上,嘴里还有没咽下去的碎肉,骨碌碌地,留下一串血迹。 女人的尖叫撕裂了寒风,孩童嘴里咯咯作响,那是牙齿磕碰的声音,母亲眉间皱起,似有醒转的迹象。 宋照岄距他们不到半里,黑衣人的交谈听不真切,隐约看到点人头的动作。 她犹豫不决,这些人究竟为何而来?是趁机逃跑还是暗自等待? 鲜红的血色在日光下闪烁着碎金般的光泽,刚才惊悸的妇人已经没了表情,她的头顺着山路,经过宋照岄脚边,掉进一旁的树丛里。 那些人在斩草除根!宋照岄脑中闪念,此案本就因果不清,怕是始作俑者唯恐生变,因而要将他们就地诛杀。 黑衣人手里捏着名册,每杀一个就在本子上勾画,找到这里只是时间问题。 “跑!”母亲已经醒来,盈满泪水的眼睛怔怔地望着宋照岄,目光从杂草似的头发逡巡而下,若上天垂怜,她真想把自己的孩子就这么装进眼睛里带走,去一个没人能寻到的地方。 “别管我了!快跑!”母亲狠推了她一把,宋照岄跌倒在旁又急切地爬回来,曾经纤若柔荑的双手已嵌满泥土,她哀哀地注视着母亲,双腿似猛然间灌满了力量,她顾不上多想,背起母亲就向山下逃去。 下一棵树,或是下一道弯,他们就能逃离恶鬼的视野。 宋照岄眼前闪过一阵阵白光,心脏鼓噪着,像年节的爆竹在胸腔里炸响。久居闺中的千金贵女从不晓得,一里地在脚下也不过一瞬,自己的身躯原来能背负一个人的重量。 她已然有些听不清了,眼前的路也变得起伏而扭曲,一股冲击从背后袭来,她感知不到自己的双腿,只觉如飞絮飘在空中。 “岄儿,岄儿!”母亲在喊她,气若游丝。 “岄儿,放下我吧,娘亲中箭了。” 宋照岄没有停下奔跑,或者说,她已不知该如何停下。只要还在跑,就意味着这场追逐没有结束,自己还能向上天争回母亲的性命。 水珠就这么从眼睛里滚出来,她甚至没意识到。一颗一颗眼泪砸在崎岖不平的土路上,打出深色的水窝。 “岄儿,你听娘亲说”,母亲已有些喘不上气,“别管娘了,能以垂死之身给你挡一箭,娘心里……心里高兴得紧”,每个字都变得格外艰难,母亲拽着她的耳垂,紧紧贴在她耳侧,声音仍细不可闻,“从这里离开后,能走多远走多远,若是能找到你弟弟,就带着他一起。” 母亲的双手交环在她脖颈,两人脸间没有一丝空隙,粗粝的尘土和湿漉漉的泪痕磨在颊边。 “找不到……找不到也便罢了。你听着,娘亲要你好好活着,活着……” “阿娘?”宋照岄已念不出完整的字眼,一张口眼泪就顺着干涸的纹路流进嘴里,掺着沙尘,又咸又苦。 “阿娘!”后颈上没了呼吸,她不敢大声喊叫,怕引来追兵。 贵女的那点规训都扔在了血泊里,从小母亲就教导她,手帕要随时藏在臂钏里,涕泪要及时擦净;不能 2. 第二章 《延昭宫不养闲人》最快更新 [aishu55.cc] 前面几人也勒马围拢,最前方的小使臣冲同僚一阵挤眉弄眼。 宋照岄连日长途奔袭,这几日又在山洞里龟缩,衣衫上早已泥痕遍布,头也多日没有洗过,她此刻只祈祷这小将军是个心善的,自己这副样子,连恳求都难让人细听。 “姑娘既要我搭救,总要说明缘由。”小将军后退了几步,避免马蹄踢踏伤人。 “民女随家人进山采药,不慎走失,求军爷将我带至山下,他日再遇,必有重谢。” “要人帮忙还不说实话”,小将军用剑鞘挑起她的脸,早晨勉强梳好的发髻歪在一边,几缕头发绕在两靥,唇无血色,眼周不画而红,双目微阖,颊上仍留泪痕,下颌有如刀裁,不知是谁抽了一口气,与平日容貌虽大不相同,凄凄神色却更显惊心动魄。 小将军的目光久久停驻在这张脸上,他隐隐觉着熟悉,却抓不住头绪。 “民女不敢欺瞒军爷。” “不敢欺你也欺了,你身上沾着竹叶,汾州雨少干旱,竹子仅长在岐屋泉边,虽同在一山,但距此地甚远,周边也无药可采,本将军不救诡诈者。” 他调转马头,说罢就要离开。 “军爷!军爷留步!民女实有难言之隐!只要将军肯带我下山,为奴为婢,任凭差遣!” 宋照岄起身跑至小将军马前,经过时看到他身侧的令牌,她略经思索,“不知将军可是河东防御使季息将军?” 季息知令牌就在腰间,但识得字、知职级,此女果然不是乡野村妇,“是又如何?” “将军英勇善战,数次拒突厥大军于千里之外,民女亦有所耳闻”,宋照岄定定地观察着季息,而后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环视周围几人,见他们无一不唯季息马首是瞻,她伏下身对季息深深一拜。 “民女家传制图之术,若承蒙将军不弃,民女愿测绘舆图,为将军效劳。” 只听季息轻嗤一声,“你说自己能绘舆图,连这山都走不出,谁敢用你?” “并非走不出,只是怕有人在山下蹲守,不得不见机行事。” “将军若不信,民女自可验证。此山山脚共有五个官驿,三个在晋州,两个在汾州,民女自晋州来,确暂躲于岐屋泉边,山路盘绕向上,若想远避他们,民女最好能等到自南地去太原的车队,随货物一起出山。” “有人蹲守”,季息俯下身盯着她,“什么人?” “民女不知。” “不知?怕是知却不说。我不缺侍女,绘师倒是多多益善,但是你自晋州来,恐怕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身份吧。” 宋照岄抬起头,一张脸瘦得只剩眼睛,却令人不敢冒犯那灼灼光华,她直视着季息的双眼,以近乎喊叫的声音,试图拦下他,“民女并非有意欺瞒!” 见季息仍不为所动,她只能叩首。 “民女是工部尚书宋祎之女,家父蒙冤被害,前日……”,她强忍哽咽,“前日已被铡于京中,与家母流放至此,仍有人要赶尽杀绝,家母为救民女,已……已被射杀。” 宋照岄说毕已是涕泪连连,她无力再回想其间的每个细节,今生若不能找到戕害父母的罪魁祸首,她誓不为人! 只是一切既已和盘托出,不知这小将军可愿收留,宋照岄的五指不觉间已插入泥土,留下深深的刻痕。 “你说你是,宋祎之女?”季息细看眼前人的眉目,从风霜刀剑里寻到一点旧日模样。 心口似被银针细细密密地扎过,季息惶急下马,顾不得部下的窃窃私语,半蹲在她身侧。 “将军!这宋祎不就是……”那小使臣正要说话,被蓄胡的长者打断。 “宋祎犯了最近的贪墨案,不想判决这么快”,那长者一拱手,“将军,此间牵涉甚多,我们不如带回去再行审问。” 季息视野里唯余跪坐在地的宋照岄。 那个儿时总是带着父亲做的小玩意儿,风风火火来看他的宋照岄,她没认出自己。 自己又何尝不是呢?从眼前这个鬓发黏在脸上,眼睫遮不住重重思索和疲累的落魄姑娘身上,自己也未能看出那个曾经嚣张率真,不可一世的宋小娘子。 “岄儿?”季息试着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可声音轻若薄羽,唯恐惊碎琼瑶。 “你这一路可曾受苦”,季息看着她乌黑的长发,现下已枯如野草,被她规规矩矩盘在脑后,方才滚落时蹭到,落成个奇怪的模样,不必再多问,季息心里已有了答案,“皇后娘娘……” “正是民女姨母”,宋照岄以为对方欲核实身份,急忙接道,不料抬头撞进季息的眼睛,像灿星于不见底的深潭中发出幽光,眼尾垂落,倒显得比她这个流亡来的还要委屈。 季息怔怔的,只想问问可还记得昔日皇后身边的他,那个总是怯生生缀在宫人身后的孩子,但此地人多眼杂,她形容狼狈,显然并非相认之时。 今日他定是要救走宋照岄的,但随行将校仅有一二心腹,自己的事不可暴露于人前,眼下只能佯装不识。 季息令前方随从拿水壶来,又从身上解了大氅披给宋照岄。 “此事后患无穷,将军不可冒险行事。”队伍里有人劝道。 季息未理会旁人言语,抬腿上马,横飞一眼,沉沉眸光压得人噤声。 宋照岄以为,把东西给她就是季息最后的好心,急用上半身紧紧抱住马儿前腿。 战马性烈,抬脚便会伤人,季息慌得心中一跳,自地上拽起宋照岄,长臂一勾,夹起不堪一握的腰身,另一只手自腿弯处打横抱起,将大氅裹紧,稳稳地把她放在身前。 “有追兵!”话音未落,一行人已打马奔行。 那人的胸膛离自己不足一寸,山路颠簸,宋照岄被撞得不时靠向季息,每每有接触,她只觉季息向后退了些许。 风声和呼吸声交错,她还从未这样被人抱于马前,大抵是安稳了些,宋照岄闺秀的自觉忽又回来了,她也想向前移移,却险些摔到马下。 “小心!”季息伸手护住她。 宋照岄不敢动了,她的脸正对着甲胄,虽有外袍包裹,鼻尖仍是一股铁锈与尘土交杂的味道,她想避开,脸往上仰,却看到了季息通红的耳根。 她不记得那些关于季息的传闻里,有没有他的年龄,但能被称为少年战神,想来是不大的,她坏心眼地用手指碰了碰盔甲,上方传来一声不自在的轻咳。 马蹄渐缓,前面就是官驿,远远地已看到数个黑衣人守在路旁,见这行人带着女子,从两侧快速围上来。 蓄胡长者同季息低语:“正是路上追兵,怕是抄近路先到了。” “怎么?宁远将军的马也要拦?”小使臣拿出令牌,手已按在剑上。 “将军恕罪,在下不得已冒犯,实是有要犯在山上走丢,小的们奉命捉拿归案。”领头人上前答话。 “你看看我们有人像你要捉拿的要犯吗?” “实不相瞒,这要犯是个女子。”几人早已盯上季息的马背。 “这么多人竟让一个女子跑了,亏你们好意思在这里拦人!”小使臣还欲争辩,被季息拦下。 “你这意思是,怀疑到本将头上了?”季息上前两步,逼视那领头人。 “将军不必多想,我们也是怕您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只要您把她的脸给我们看看,小的们绝不纠缠!” “岂有此理!”季息紧紧箍住宋照岄的腰身,把她的头按进怀里,“这是本将心爱之人,岂有在这遭乱之地露脸的道理,若是还要废话,休怪本将不客气!” 宋照岄隔着厚厚的甲胄,仍能听到季息的心跳声,腰间的力量紧得要把她勒断。 “将军的意思,是要与我们为敌了?”有人按捺不住,刀尖已然向前。 “莫再废话,要战便战!”小使臣勒马在前,不避锋芒。 季息缓缓推剑出鞘,青芒微动,刃如秋霜,只露毫厘便寒意逼人。 那领头人伸手拆刀,拦下己方杀手,同季息对峙。 边境的风卷着沙场的血意,打落残叶,盘旋在静默之间。 片刻之后,领头人终是退开:“在下给将军赔罪了。” 季息收剑,轻点马臀,越过黑衣人,在地上画了一道沙线。 有小喽啰还欲再追,被领头人一把拉住,隔着尘沙还能听到他教训手下的声音,“在汾州和河东防御使别苗头,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那就这么放她走?” “谁知是不是已经死了,若季息怀里的娘们真是她,只要她不回来,我们的任务也算完成。” “那数目?”手下指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 “就说掉山崖摔死了,死无全尸。” 从汾州入了太原,宋照岄才彻底放下心,方才过了关卡,季息就飞快松手,好似臂弯不是美人的纤弱腰身,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 刚刚一搂,季息的脸红许久未消,宋照岄不时抬头看,那热意从耳朵蔓延到脖颈,好在正脸一切如常,不然做将军的脸面怕是要丢。 因适才贴得太近,宋照岄整个人都被箍得后移,季息为了同她拉开间距,只能更向后坐。 “将军,你再往后就要掉下去了。”小使臣促狭一笑,被那长者瞪了回去。 季息脸色未变,垂眼扫了下他们之间的距离,未理会那小子,只对宋照岄说:“在地上滚了几日,衣服脏得很,莫要挨我。” 宋照岄面上应了,心里却不饶人:“哪就挨着了,我裹着大氅呢,现下该脏的早脏了,刚才怎么不想着。” 季息不自在地反手抓住马鞭,轻夹马腹,风声盖过赧意,他越过侍从打马先行。 从南门上官道,太原风貌与长安大不相同。城门边搭了粥棚,排队的难民队如蛇形,竟有胡人同在队中,已等了数十人,却未有丝毫躁动。行至城中,不仅有酒肆旅店,亦有兵器或营生作坊,往来间亦有女子叫卖,不少摊贩未设桌架席地而坐,摊上摆的都是些宋照岄不曾见过的新鲜玩意儿,想来是此间胡商不少,四面的货物都时鲜。 宋照岄脸被裹着,只探出双眼睛,只见路上的人似有认出季息的,都停步行礼,甚至有一两个作突厥打扮。此地正是与突厥交战的前线,怎的倒见了这副场景。 马快风急,宋照岄没问出口便到了将军府,说是府邸,其实只是州府后面一个两进的院落。 府尹召唤,季息径直去了太原府商议,只把小使臣留给宋照岄,令他帮忙好生安置。 “娘子莫见怪,我是石隽,娘子同将军一样叫我小石头便可。”小使臣拱了拱手,带着宋照岄绕过影壁,到了院中。 宋照岄跟在其后忙行了万福,口里应着:“石使臣叨扰了。” 见她不改口,石隽也并未多言,只把内院小厮唤来,吩咐了几句,又引宋照岄到连廊。 “娘子长途跋涉,理应备上房款待,无奈内院只将军一人居住,若是混居多有不便,只能委屈娘子先在偏房下榻,之后等将军回来再作安排。” “已累了你们许多,怎好再添麻烦,有个落脚处便可。”宋照岄环顾四周,只见几个侍女正在这处洗衣,围坐成一圈,好不热闹。 石隽看着宋照岄欲言又止,自己没道理越过将军同宋娘子叙旧,日后一切自会明了。他招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3. 第三章 《延昭宫不养闲人》最快更新 [aishu55.cc] 天色未明之时,城墙角门已悄然打开,一骑快马举着火把点亮了寂静的官道,马蹄哒哒比黎明更快,从城外飞驰入将军府。 “是严相的消息。”昨日陪同季息的长者正立于院内,手里攥着的信还泛着夜色的寒意。 “袁先生辛苦,起得这样早,可是事关宋祎一案?”季息从内室迎出来,领口尚未系紧,露出浅色的中衣,石隽亦步亦趋,忙替他系了领扣。 “不错”,一目十行地阅了,袁鸣宇眉目深锁,“严相所言正是宋娘子一事,他尚不知宋娘子已抵此处,只命我们近日巡视时多注意些,流放一路至北地边境,若找到她们,要尽力保全宋夫人和宋小娘子,眼下……” “快马加急,脚程应比人行快才是,怎会今日才到。”石隽从外边备了茶来,忍不住插嘴。 季息将薄薄的信封反复查了几番,见确实未曾打开过,兼之若有人读过此信,今日来的怕就不止一封书信,而是问罪的诏令。“信未打开,时间却误了,恐是有人想拦另外的,我们这封不巧也夹在其中。” “郎君是指,上边有人想拦严相同那位的。”石隽又给二人各加了件外衣才作罢。 “又或是皇后同那位的”,季息见石隽忙忙活活,忍不住道,“说了在军中一切从简,你怎的还是如此。” “奴习惯了嘛”,被季息瞪了一眼,石隽才又改口末将。 “严相信中言,中宫仍被禁足,现下音讯不通,只况方那里有消息,说凤体无恙,只是担心亲妹和其一双儿女,郁郁多日”,袁鸣宇言毕,忍不住一声叹息,今日之状,他们无颜面对娘娘啊,“现下与那位也通信不便,不知宋小郎君是否已达益州。” “等这几日风头过了,我再着人亲去一趟益州”,季息接过信,又问袁鸣宇,“可有讲朝堂上如何?” “此前严相只说河工一案,圣上震怒,当日线索俱指向宋尚书,此番恐怕难逃一难,吾以为,左不过是罚奉贬谪,即便贵妃再如何想借此事发难,宋家也性命无虞啊。”袁鸣宇左手摊开,右手拇指狠狠顶着另一侧手心。 “那陵寝一事呢,怎的一并清算起来?”石隽急得凑上去。 “修陵这事初始就多重险阻,按说,工部、礼部、太常寺都与此事有干,但这降罪的诏令偏偏只逮了宋祎一条线,且这时机也巧妙,可不是火上浇油。”季息心中已了然,此案如此雷厉风行,未待三司详审,名义上的“主犯”就性命不保,这显然就是冲宋祎来的。 “将军也察觉了,两案并起,数罪并罚,贵妃这次的手段远超从前哪。”袁鸣宇今日醒得格外早,日头渐升,不免有些困了。 “姜尚书可曾有信?”季息又问宋夫人的母家,即皇后之兄,礼部尚书姜言淳。 “宋祎处刑,中宫禁足,姜家亦在风口浪尖,近日想也难传消息。” 见袁鸣宇眼皮有些支撑不住,季息把信递给石隽收着,看天色尚早,劝袁鸣宇先回房,“昨日午后石隽接了岚州的消息,有小股突厥骑兵来犯,我已令天池监徐匡良去援,今日若再有信,大抵要一同议事到傍晚,先生回去再稍歇歇罢。” 看袁鸣宇不愿,季息又道,“宋祎的事,不若等宋小娘子缓些了再一并商议,昨日见她机敏沉着,或许亦知些内情,细细问了好再做打算。” 待送了袁鸣宇回房,石隽走到院中就扑将进来,期艾艾地瞅着季息,“郎君可记得,这宋小娘子就是那宫里……” “我知道”,季息出声打断他。 怎会不记得,记忆里的宫城泛着死寂的昏黄,唯有娘娘的延昭宫才有些明亮,若说皇后娘娘同那晚霞般蕴着橙色的柔光,她便似浑身带着炽热的火苗,烧得人心里亮堂堂。 可她没认出自己,或许已不记得自己了。也是,那些年的宫里,少了自己估计也无人也知晓,更何况是在记忆里呢。 觉察季息脸色不自觉暗了,石隽想起昨日自家郎君那动辄不自在的表现,心道不记得的恐怕另有其人,自家这位反倒是放在心上的,便讨乖道,“您离宫时还不足八岁,当年宫里的日子饥饱哪有定时,只怕宋娘子识得的是那个瘦弱单薄的赵三郎,哪里认得如今这个丰神俊朗,气势非凡的季将军呢,您见娘子第一面不也没认出来吗?” 眼瞧着季息似乌云渐散,面上又露出笑来,石隽才离了备膳,难得见这位爷如此压不住,阴晴雨雪都挂脸,怎的宋娘子一来,倒把郎君的城府送走了似的。 季息只作没听见,自己却把石隽这两句话翻来覆去念叨,心下松快不少,又想着哪日她真晓得了,不知会是怎么个表情,又思量儿时过得并不体面,还是不想起的好。 当今圣上子嗣不丰,中宫更是多年无所出,除贵妃所生的皇二子外,便是季息这个行三的宫人之子,因生母出自皇后的延昭宫,曾在近身伺候,是以多年来,皇后对其多加照拂。 季息初次和宋照岄碰面,便在延昭宫宫后的一处狗洞旁。 他刚从不足两尺高的狗洞里爬出,袍子沾着宫道的泥,头上还顶着庭院里的乱草,簪子跑落在一旁,发髻耷拉着,满心凄惶地祈祷二哥没看到自己藏在此处,耳朵紧挨着院墙,琢磨着跟随二哥的那几个侍从是否已经走过。 正屏气凝神时突然听到旁边一声惊呼,他跌坐在地,一抬头,眼前凑上一张似嗔似喜的脸,瞳仁圆润泛光如围棋黑子,鼻头挺拔细巧如桃尖微红,这不是养在皇后宫中的姜怀音,他正摸不准要如何应对,只听见娘娘身边的大宫女追过来。 “奴的宋大娘子哟,怎么追圈追到此处,可让奴好找!” 季息这才注意到,她手里捏着一柄竹竿,竿上扣着一根竹子做的圆环,季息不懂这物是甚,但他猜到了这女童的身份。 宫女见了他也忍不住一惊,嘴里念叨着祖宗,牵他一并回了殿中。皇后娘娘教他与宋大娘子相互厮认了,这才知今日宋照岄刚得了这滚环的玩意儿,便央父亲又做了一个送来给姜怀音,方才便是滚着这环进了草里,溜到了宫墙边缘,这才碰上他。 这姜怀音乃姜言淳之女,自幼便长在皇后膝下,宋照岄时常入宫,二人也玩得亲近。 话头一了,娘娘命宫人领他们三个自去活泛,无长辈时,小姐妹就又一处顽去,倒把他撇在一旁,季息只当宋照岄也是个嚣张跋扈不理人的,便自端坐在殿上,也不讨没趣。 谁知待日落道别时,宋照岄却跑了来,手里捏着个草编的小狗。 “今日不知你在,只带了妹妹的,这个你拿着,等下次我再来,你用这个和我换滚环。” 说罢,不待他推拒就跑到领路的宫人身旁,冲他摆摆手便出宫了。 季息只当她玩笑,小狗收了两天,不知被哪个兄弟偷了去,他也懒得追究。 没料想,过了两旬,她真来兑换约定了。将将比竹环高出一寸的小娘子,巴巴地抱着竹环举着杆来寻他,那环是他的尺寸,宋照岄走得踉踉跄跄,却兴奋得紧。 “用膳了郎君。”季息被石隽的声音捉回现下,没再回忆宋照岄见他丢了小狗时的沮丧表情。 那是他第一次被人践约,亦是第一次失约。 “风雀可是你安排入府的?”季息提了箸问石隽,“若是可靠,便留下,偏房仍住着的其他三个,自遣了去罢。” “风雀奴细查过的,将军放心,可另三个却难办,她们是高家送来的,若是遣散,哪日高娘子找上门来,奴怕不好交代。” “宋大娘子要在此处长住,人多眼杂,于她不益,高雁翎来便来罢,再说,就算没有此事,也没见她少来。” 石隽领了吩咐,自去做事。 宋照岄晨起见三人在院中哭天抢地,才知发生了何事。 “原是极好的一桩事,如今身契已消,来去自由,我再送上盘缠五两,你们在此处虚度也是无用,不如像城里其他妇人那样,有点自己的营生”,石隽也耐心,虽说平日几人惯是贫嘴薄舌讨人厌的,但这般哀哀凄凄,他也不忍。 虽说未明原因,但近日也无旁事,几人突逢此变,想来与自己有关。宋照岄忙请石隽一边细说,直言三人不妨事的,无需为此大动干戈。石隽却说将军也是好心,原是碍着别人的面子,不便遣散,却养得她们在这里食空禄,如今遣了去,各自奔各自的,指不定另有前程。 宋照岄直言,女子之身,谈何容易,此去免不了被人欺凌。 石隽听闻,又附了句,若是被人欺侮,仍可来将军府求助,但显然决意难改。宋照岄还欲再劝,却被石隽止住:“宋娘子不晓得,在太原一处,自立身家的女子便不少,吾所谓的前程,并非虚指。” 宋照岄闻此不便再劝,只心有戚戚,女子无家世支撑,无郎君倚仗,在世间如饿狼环伺,纵有自由,亦如刀剑,反刺己身。 石隽派了小厮相送,自去州府不提。 三人见哀嚎无用,苦闹渐止,转而咒骂起宋照岄,无非那些妖媚惑人的诽谤,宋照岄自被流放始才知,女子的身份如此容易被中伤。 虽不知季息因何原因对她另眼相待,住偏房等于领了侍女的名头,倒也安稳,但接连发生的一切让她无法安心将养在府中,宋照岄明白需靠这身本事给自己寻个出路。 她没再理身后的蜚语,只拿了扫帚去,秋风萧瑟,连廊已积了许多落叶。 季息午间多在兵营或州府用饭,每日戌时方归,这时间正好够她画一幅山内地图。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4. 第四章 《延昭宫不养闲人》最快更新 [aishu55.cc] 仅穿过内院那方方正正的门框,宋照岄便看到了。 中庭一侧似用麻布罩着什么,长长的,是个人形。 四周俱静,院里十余个兵卫好似一片白茫茫的虚影,天地扭曲,脚边的青石板和湛蓝天色混同在一起,旋转汇聚于庭中那个不知名的身影。 脚步粘稠,宋照岄想冲上前去,可浑身似被抽掉了骨头,提不起一点力气,哭腔比双腿更快,“母亲!”她跪坐在半路上,已是泣不成声。 季息站在她身前,双手举在空中,似拦似护,终还是无力放下,他蹲下身平视着宋照岄:“伯母找到了,尽快入土为安吧。” 宋照岄起身还要前去,双腿交错,把自己绊倒在地,她紧拽着季息的窄袖,五指因用力透着血红,“我想再看看阿娘”,她一时喘不上气,急促地呛咳,想装作无事的样子,可声音却如兵甲摩擦,“那时我……我走得太急了,不敢……回头看阿娘。” 季息沉默着摇头,宋照岄气换得急,止不住地打摆子,他忍不住抚上宋照岄的脊背,手下的骨节颤抖,怎样的安抚都似无用。他不忍看宋照岄的脸,只尽力圈着她,像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支离破碎的琉璃娃娃。 来此之后,宋照岄从未细想母亲的下落,大抵是一种自我保护的回避,只要不去想,母亲就永远停留在那天道别的山谷中,躺在石头上,就像在榻上睡着了一样。 宋照岄想站起,却被季息拉住,他焦心地观察着宋照岄,却又努力不对上她的眼睛。 “让伯母好好地去吧,别看了。” 宋照岄似是明白了什么,突然猛烈地挣扎起来,季息的两只手却像铁钳般狠狠箍着她,半点都挣脱不开。 “让我过去,让我至少摸摸……”那仿佛不是宋照岄的声音,像荒原上受伤的兽,坠落进冰封的湖底,低沉、模糊,蒙在千丈冰下,仍能听到血色的呜咽。 季息放弃了,宋照岄支不住身子,只能一点一点地膝行靠近。 她就那么坐在母亲身边,像儿时一样,挽着娘亲的手臂,挨着肩膀上,没有记忆里母亲温暖的脸颊,她慢慢地摸索,只有一个水平的豁口。 她把手搁上去,好像还有温热的血流。 宋照岄把头轻轻搁在母亲胸前,就像长安的无数个午后,阳光穿过碧纱橱,她针线做累了,就撒娇耍赖,依偎在母亲怀中。 “他们在山里找了几日,直至今晨才找到伯母,她并未和其他人一起,而是在一个长满连翘的山坳里,所有人的头颅都被带走了,想来是要确认人数。” 季息令旁人散去,唯有自己坐在天井,安静地陪着她。 过了许久,此间不再有抽泣,季息才轻声开口: “我还有一事要同你讲。” 宋照岄的眼睫被打湿,上下黏连在一起,眼角到鼻头被泪水和秋风折腾得通红,像一朵开败了落进水里的荷花,听到季息的声音,迷蒙地抬头望他,似是不明白,呆了片刻又低下头。 今时这情状,季息的心也同搁水里拧过似的,撕扯得生痛,淅淅沥沥地流出水来。想起今早袁先生的嘱托,季息不由得叹息,他着实不忍这时开口提她父亲的旧事,朝堂风波诡谲,若要逐条分析,无异于将零落的宋照岄再次鞭笞揉搓。 他从不因心软迟疑的,可这次毕竟不同。 此后多日,宋照岄看似一切如常。 石隽领了吩咐从花市搬来几盆花,刻意找与京城花脉迥异的,花苞圆满形似将开,宋照岄挨个赞了,甚至如京城花会的惯例,给每枝中意的都各题了词,只是这次独她一人。热闹过后把花全散在将军府各处,她的偏房窄院里,只留了连翘一种。 拂晓梳妆,隅中读经义,午后或刺绣或习射,近日晏时分便独坐在窗前,细细描摹舆图,也不与人多言,于京城千里之外,分毫不差地腾挪着过去父母俱在,矜娇贵女的生活。 季息每晚都来瞧她,宋照岄亦是和颜相对,可那笑意就如纸糊上去的,颤颤巍巍,季息都替她累,心皱得发疼,可又不舍得戳破她用日常给自己造的保护壳。 那日入夜,季息令石隽唤了风雀来,细细问了这几日宋照岄的作息,忽想起之前赠了她数金用以采买,又吩咐风雀明日无论如何都要央着宋照岄出门一趟。 待到坐上将军府的马车,宋照岄才回转些许。 “这一早围着我忙前忙后,梳妆打扮,就是为了出门买条衣裙?”宋照岄还未清醒便被风雀摆弄,着衫、画眉、插簪,没等她反应就促恿着她上了车。 风雀昨夜实未睡好,自领了季息的命令,她便苦思如何才能引得宋照岄出门,辗转到天明也无良策,只能趁其不备忽悠一番,既已出了门,娘子也没办法。 “娘子在房中闷了多时,早该出门走走。”风雀撩开一侧车帘,此去西市,时近巳时,路上行人如织。 三年前,太原被突厥占领,不少突厥人于此奴役大晋子民。 但这一切皆因季息而改变。嘉佑十二年,季息在宁化一战中崭露头角,从散兵升为翊麾校尉。 其后的太原之战,季息横刀立马,率五百人突入突厥后阵,以少胜多,歼灭敌军三千余人,孤身深入敌军帅帐,斩哥舒那钦于马下,敌军大乱。那夜的守城官兵亲见,火矢箭雨直追季息而来,像草原上的火流星,将突厥大军炸得天翻地覆,太原自此重回大晋。此役之后,季息晋为昭武校尉,仍属宁化军。 嘉佑十四年,突厥再度陈兵岚州,两军对峙近一月,季息带兵悄然出城,在岚州城外挖了近三里地道,于夏季引汾水倒灌阵中,趁突厥兵荒马乱之时投掷巨石,一举退敌。季息晋河东防御使,领宁化军,封宁远将军。宋照岄也是此时才听说,在遥远的边关之地,有个足智多谋、英勇善战的少年将军。 在闺中的想象里,这人定是个冷面悍将,谁成想,那样脸薄。 宋照岄从车帘里探出头,迎面又撞上有人同她行礼,抬起头却见是个突厥面孔,她不禁称奇。 “娘子有所不知,太原百姓感怀将军的恩情,他们知道这是将军府的车架,是以如此。”风雀在一旁解释道。 宋照岄示意风雀瞧街边领着孩童的突厥妇人。 风雀明白过来:“突厥部众甚多,其中一支在先帝时便降了大晋,季将军来后更是不论出身,骁勇善战者即可凭功晋身,故此这些归附的外族人都感念得紧。” 风雀最初还惊讶,现如今已习惯了。宋照岄虽对季息的人望亦了解一二,却不想竟到如此地步,她不禁追问:“边关将领甚多,为何独待季将军不同?” “娘子可看到这街上的党项人,转几条街还有鲜卑人,将军自来太原后,不仅操心军事,亦关心百姓,这一月的重开边市,便是将军劝府尹力排众议定下的!短短几日内,连驾车俞伯家的小弟,都赚了往日半月的银钱!百姓过得好,自然心里感激。” 说话间,只见那边人群骚动,不时有人挤进挤出,从马车高处看,似有一妇人站在中间,正臂腕翻动,慷慨激昂,数落着身边不知何人。 “呀”,风雀突然出声,她牵了宋照岄遥指,“这不是万娘子嘛!”没待宋照岄细问,风雀就赶着说道:“万娘子也是将军救下的,现下自理了个摊子,红火得很呢!” 只听那万娘子句句掷地有声,逼得旁边两人连连推却。 “你这木板上书家贫无从养女,走投无路才卖与他人,我瞧倒可笑得很。众位不知,半年前,就是此处,这老两口携着一子一女就如同今日做派,只是上回那女儿比今次这个年岁还要小些”,她说着翻起那小儿和老汉的袖口,“我看你们实在装模作样,这面上还是破旧衣物,内里却换了簇新的,如今又在这儿老调重唱,是一个女儿的卖身钱不够你们花的,还是得了甜头,掐着女儿的命要一卖再卖呢?” 那老汉闭目只作聋哑,小儿睁楞着眼睛嚎哭,只妇人紫涨了脸皮,不住地拽万娘子衣角,后观万娘子不打算善罢甘休,便推了女儿出去:“万娘子冤枉啊,怎是我们不愿好好养女,实在是留不住啊,这两个姑娘个个的不安分,早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哪里想过这苦日子哦!” 周遭看客各有说头,也有早看不惯万娘子的出来帮腔,宋照岄没见过这污秽把戏,原只当戏文里卖女求生的是骚客弄文,可自长安流放而来,今又见市井蜚蜚,才知真有这狼心狗肺的父母,不由心头掬了同情泪。 那妇人歪在地上,拉着身旁路人自白,老汉见风势似有倒转,目也明了耳也清了,大声痛斥起女儿和万娘子的不是来,万娘子不忿,还欲再骂,却被另一人截住话头。 “我在家扫尘擦地洗衣做饭,从未有过半分怨言,没想到换来的却是血口喷人,前次说家里难以维生,要把妹妹卖了,阿妹她还不足十岁,你们怎么忍心,我说要替她,你们却反对,也是,那哪里是舍不得我,是舍不得这个劳力!”被妇人扣着手腕的女子愤然挣脱,深吸一口气,双眉吊起,柳眼含泪,恨恨地盯着地上的夫妻。 “我虽不识文字,却也知晓父母深恩,可自我与妹妹出生以来,你们可有一天尽过父母的责任,今日街坊邻居不少,万娘子也在此,大家做个见证。” 说着,这女子端正跪好,立起再伏身,冲那对夫妻磕了三个响头。 “在家多年,一朝离开,这三个头就当别了我们父母女儿的情分”,她转身向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5. 第五章 《延昭宫不养闲人》最快更新 [aishu55.cc] 5 只见门廊内一字排开八个侍从,各拿着羊毛皮甲、金银首饰若干,房中的八仙椅被摆在中庭,其上坐着个十八九岁的女子。 头顶义髻高松如惊鹄翅翼,饰一支累金缀玉的凤蝶簪子,上着一件微露雪胸的弧领式窄袖短襦,搭一领金盏黄缘边的彩绘朱雀宽肩织锦背子,外披一条淡茜红蓝白卷草纹样帔帛,下着一腰八彩敷金晕繝裙,足穿一双鸳鸯饰魏紫绮罗笏头履。举止潇洒,言谈自如,眉心一点殷红如血,双颊如霞灼灼其华,杏眼圆睁,薄唇微启,气势胜了身旁众人数分,竟是宋照岄到河东以来见过的最标志的女子。 “哟,这就是将军府上的贵客,有这般娘子到了河东,我竟是此时才知。”说话间,倒像她早住在此处,宋照岄才是刚进门。 绾风急在宋照岄耳边道:“这是高雁翎高大娘子,他们高家是我们河东道有名的富户。” 织锦朝中早因过度奢费禁了,晕繝更是年内才出的新式样,京中也没有几件,看这架势和口气,高家在河东,乃至整个大晋,怕都不只普通富户那么简单。 “在下赵山月,贵客来访,有失远迎。”宋照岄规规矩矩行了万福,又示意绾风搬了椅子,坐在院内的主座。 高雁翎亦细细打量眼前这人,她以往听说长安娘子似初春柳条,行动间如玄鸟翩跹,只觉过分夸张,今见了这位赵娘子才知所言不虚。不过,与其说是柳条,不如说是新竹,虽看似纤细柔软,却丝毫不让,无论做派或是言辞,分明在告诉她,谁是主,谁才是客。 “不知高娘子今日来所为何事?”梳雾上了茶,宋照岄抚杯慢问。 “往日也是来惯了的,倒是赵娘子,闻说是从京城来,不知所为何事啊?”高雁翎一面说,一面指挥侍从将东西放下。 见二人打上机锋,绾风忙唤人出门找石隽来。 宋照岄知她身份之事不可露了马脚,只答是来投奔远亲,其他一概绕过不提。 本是来为前日遣散侍女之事兴师问罪的,却没想到这赵娘子看着柔弱,句句问话都碰了钉子,高雁翎不由得对她生了兴趣,倒忘了本来之意。 “赵娘子在此处长居还是暂住,既是将军府的远亲,若有用得着高家的地方,尽管开口。”侍从们事毕,哗啦啦退了干净,院中只剩宋照岄和高雁翎三四人。 果然是大家做派,宋照岄暗忖,不过一盏茶工夫,高家就惊了她数次,原以为天下巨富尽在长安,如今倒是她狭隘了。 “娘子盛情令某惶恐,却也好奇,娘子此等口气,高家在这河东莫不是有手眼通天的本事?” 高雁翎闻言一笑,赵娘子不答却专为捉她话头频频提问,见惯了北地人直爽的性子,今倒是碰着对手了。 “娘子说笑了,商贾之家,并不入流,时常来拜会将军,也是为有一方托庇,好在三国交界处行商。” “这么说,高家做的是边贸生意了,低买高卖,路途遥远,获利甚巨,想来是河东顶顶的纳税大户,无怪乎是将军府的座上宾。”宋照岄笑答,高娘子虽一副刁蛮表象,往来问答却并不含糊。 “赵娘子不知,边贸之路如履薄冰,交战之地无人管辖,匪盗众多,往来总提心吊胆,是以盼着将军能早日一统北境,我们高家也好跟着沾光。”高雁翎心叹这赵娘子并不似寻常闺阁女子,看似圆润却绵里藏针,自己如今倒在这将军府一味解释起来。 二人默了片刻,高雁翎正欲再问宋照岄来奔的是哪位远亲,却听下面的人来报,季息回府了。 一时间,季息并左右三四人已快步进了正院。 绾风移了座出来,宋照岄把主位让给季息,两厢行礼,石隽越过众人走到高雁翎面前:“高大娘子来得可巧,我们将军今在州府议事,若是府里招待不周,也请您见谅。” 高雁翎瞟了石隽一眼,架腿而坐,含笑问季息:“怎得,怕我找由头欺负了赵娘子,一来就先替人请罪了?” “这话说得就生分了不是”,石隽忙招呼人沏了新茶来,“高娘子哪是这么小气的人,这不是二位初次见面,只怕话赶话生了误会。” “赵娘子能说会道得紧,哪里就得罪了我,倒我是个愚笨的,来坐了半晌,也不知赵娘子是何方神圣?”高雁翎哼了声,没理石隽的话头,只双目熠熠瞧着季息。 “赵娘子乃是某的学生,如今父母去了,无所依仗,才特来投奔。”说话的是季息帐下谋臣袁鸣宇,如今在太原府领少尹一职。 “袁少尹这是开的哪里的玩笑,你自小在朔州长大,后又去了益州,如何能得了个京城来的徒弟?”高雁翎换了一侧翘腿,显是不服此说。 “娘子有所不知,上益州之前,某曾在京城任过几年官,与赵娘子的父母是旧识,后辗转多年,知交零落,只是照顾故人之女罢了。” 见季息既无回应之意,又无辩解之愿,高雁翎心知今是问不到什么了,赵山月滴水不漏,袁鸣宇更是个老滑头的,自己气势汹汹地上门,戳了人家伤心事,倒显得自己没理,反白填了许多东西进去。 瞧着高雁翎面色不豫,宋照岄心下了然,这高娘子虽看着嚣张跋扈,心性却是个单纯的,倒似家里表妹姜怀音的性子,兼之直爽泼辣,不妨结交一二:“我初来河东,确尚有诸事不明,难得碰上高娘子这般的爽快人,又愿往来相交,实在欣喜,若是不弃,高娘子可愿日后一聚,我也跟着娘子观些河东风貌。” 听了宋照岄这话,高雁翎颇为意外,可台阶送到脚底,由不得自己不下,也忙称听闻有贵客前来,特带了许多好东西,一一介绍了,又邀宋照岄日后过府一叙。 季息知宋照岄身世敏感,本无意引河东世家注目,听闻高雁翎找来,急忙赶回,想着掰扯个解释,高雁翎自讨没趣,如此为她挡了便是。不想三言两语,二人竟约了以后,他不由多看了宋照岄两眼,见她乐在其中,便也顺水推舟。 待高雁翎带人去了,几人方重又坐下,袁鸣宇忙向宋照岄作拱手礼:“一时为解围,谎称娘子为某的学生,想来娘子京中自有老师,多有得罪了。” “先生切莫抱歉,我从小不过跟着父亲和舅父识几个字,读几本书罢了,还要谢先生出言相救,往后在此处,先生还要认我这个学生才好”,说罢,略停了停又道,“方才先生说与我父母是旧识,可是真的?”宋照岄心知对方大抵是为了圆谎随口一说,但对父母的惦念让她忍不住问出口,哪怕双亲不在,能见些他们的老友也是慰藉。 说至此处,见宋照岄言及父母泪盈于睫,不禁怜甚,心中拿捏不定,不知这段渊源是否当讲,于是看向季息,却见他眼神一错不错地望着宋照岄,恨不得上前替她拭泪,袁鸣宇对其态度已心如明镜,不由长叹。 “与袁某有渊源的并非令尊令堂,而是娘子的外祖。” “外祖?”宋照岄惊讶出声,外祖官至尚书左仆射,朝内尊称姜相,可年轻时操劳过度,积劳成疾去得早,自己的记忆也稀薄,袁先生瞧着不过三十出头,怎与外祖有旧。 “姜相于某有再生之恩,无以为报,娘子既有此问,少不得一一道来。” 原来袁鸣宇出生时并无这个名字,而是唤袁三雷。 他出生的三天前,夏夜电闪雷鸣,在屋中只听见轰隆隆后,跟着一阵刺啦式的焦响,隔日出门领粮时才发现,隔街的老柳被劈出一道二指深的沟壑,切面处泛着蛇鳞般的光泽,因遇了这事,他又是阿娘这些一同生活的姊妹中第三个降生的孩子,便叫了袁三雷。 阿娘是契丹人强占的汉女,后来突厥人占领了朔州,契丹人撤退,他和阿娘却被留在那里。突厥人来后,对原先契丹人和汉人聚居的区域烧杀抢掠,阿娘被充作突厥人的军妓,他也沦为奴隶。 汉人奴隶在突厥人军中只配在军帐外周做活儿,搬运物资已是体面的,健壮男子顶缺,像袁三雷这样的小孩,多被安排去做些洗刷清粪的活计,日日闻臭吸浊不说,饭食也是有一顿少一顿。每隔几日,袁三雷便去内帐边缘,阿娘省了些突厥军痞或赏或扔的饭食,偷偷拿出来给他。 那年河初化冻,柳枝才冒了米粒似的新芽,突厥人那几日焦躁得很,咒骂声不绝于耳,一车车的皮毛和粮食被装上车,留在营里的人越来越少,袁三雷猫在连帐的拐角处,手上皲裂的口子被冷风扫得火辣辣地疼。 阿娘如往常般从内帐悄摸摸地出来看他,她身上裹着张毛毡,他曾见突厥人将这东西铺在床上。 “这些你都拿着。”阿娘把毛毡脱下,团着递给他,里面包着干粮,一小块发黑的熏肉,还有串不足一缗的铜钱,和一支祥云式样的簪子。 借着主道上一点微弱的火光,袁三雷看到阿娘正从额头起一寸寸瞅着他,那留恋的目光来来回回,织成了一件裹身的戎装,时至今日,他仍旧能想起春寒料峭里阿娘眼神的温柔。 “好孩子”,阿娘只着了件破旧不堪的麻衣,瘦小的身躯在阴影里发着抖,“从这条路绕到河边,藏在芦苇丛里,顺河走到峄山角,有条小道,你儿时我常带你去采花的,从那过”,寒气似掐住了阿娘的咽喉,哆哆嗦嗦地上句不接下句,“穿过山,他们说,那里有汉人的驻地。” “阿娘呢?阿娘不同我一起吗?”年幼的袁三雷并不知道,这一别就是永别。 阿娘不敢再看她的孩子,回过身裹紧那破旧的麻衣,赤着脚跑走了,任后边袁三雷如何呼喊,再也没有回头。 袁鸣宇讲至此处,沉默了许久,想来少年袁三雷呼唤阿娘的声音仍在记忆深处,从未离去,宋照岄感同身受,也未曾出声。 “后来我沿着那条小道,独自走到雁门关,正巧碰上了在雁门关巡视的节度使,也就是娘子的外祖,汾阳郡公姜维桢。”袁鸣宇定定地看着宋照岄,又似透过宋照岄看着一个数年未见的故人。 “我跟着姜相沿滹沱河由忻州回到太原,那时忻、代二州还是大晋的土地,太原城外也仍有重重屏障,姜相在州府旁设了善堂,专收因战乱而流离的孩童,我便被安置在此处。” “外祖一生风光霁月,这段往事我亦知晓。”阿娘总笑说外祖出将入相,姜宋两家的孩儿都要像他一般才好。 袁鸣宇点了点头,接着道:“每隔两日的戌时,姜相便在营中亲授经义和兵法,某虽不才,但在诸生中还算出众,因而姜相格外看重某,另外教了许多,后姜相回京时思虑再三,仍带某在身边,即编入北门禁军,才有某后来的一切”,言毕,袁鸣宇又起身向宋照岄一拜。 “外祖已逝,我怎好腆着脸受先生一拜”,宋照岄便也起身回礼,看季息正端坐处理文书,时而望他们一眼,似早知这段往事,便又问起,“我知父亲曾跟随外祖出任河东,负责当地防御工事和军械的制造和配给,不知将军是否熟识?” “某正要讲起,令尊那时还年少,领了差事便带着兵在各州间跋山涉水,堪舆丈量,再绘出图来,与姜相共商防御工事”,袁鸣宇看着宋照岄露出笑意,“想来宋娘子这一手便是随了令尊。” “不及先父多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6. 第六章 《延昭宫不养闲人》最快更新 [aishu55.cc] 季息拿过舆图,手指顺着吕梁山脉一路逡巡。自数日前得了突厥南下的军报,季息便令驻守天池监的徐匡良将军前往支援,若如斥候所探,仅是小股突厥骑兵边境骚扰,一监一城的兵力便足以抵御,可这次竟低估了突厥,前期扰动只是伪装,突厥大军紧随其后。 时近秋末,突厥自窟野河河谷进入吕梁山脉,沿蔚汾水直插岚州,现已下了静乐、岚谷二县,西叩蔚汾关,南逼楼烦监,列兵城下围了岚州城,这显是欲从吕梁山西侧而下,自陕东平原直入西安。 岚州城内屯粮不多,本就坚持不了几日,此前刺史尚举坐镇城中,一应事宜仍能尽力周转,而此时主心骨尚举和率兵来援的徐匡良具被突厥所擒,只怕城内已是军心涣散,百姓争食,城破也不过一两日。 “将军,事不宜迟,请速速点了兵将驰援岚州!”袁鸣宇出声劝道,走至舆图前点了几处,“自太原去岚州,路程虽不远,但翻越吕梁山不易,也不知能否赶上。” 季息面向几人,沉声道:“如此需得留有后手,赶得及自然好,如赶不及,被突厥占了岚州,一则我军若那时已入了岚州,前有宜芳,后有楼烦,身在山中,突厥可对我军行包围之势,不利至极,另则,若岚州真被突厥打成铁板一块,其高踞楼烦关,以吕梁山地利俯视太原,则又是一重隐患。” 见季息议军事并未避着自己,石隽更是方才就传众将入内,现下已满满当当一屋子人,宋照岄在闺中从未与如此多男子同屋,父亲舅父平日里虽也教她些国事政事,但若有外人在,也早让她避至别间。宋照岄寻思应是事急,季息忘了房内还有自己,便带了绾风梳雾要退出去。 “赵娘子不忙走!”季息余光瞥到她,忙将其拦下,又转对众将言明:“赵娘子乃袁少尹的徒弟,自幼在此,是以对河东一带的地形极为熟稔,今日议事也一并在此处。” 宋照岄惊了一惊才止住脚步,又听一人道:“将军说笑呢,我们这些大老粗,怎好与女子一处,快遣了这小娘子回去罢!”言毕,周围几个将领都跟着呵呵笑起来,更有人道:“军情危急,将军莫不是叫小娘子说几句给大家解闷儿!” “休得胡沁!”季息抄起手边一墨锭就朝那人扔去,直给额头砸出一块黑漆漆的印记,“赵娘子是吾特聘来指点堪舆的,岂容你们在这里胡乱玩笑,再有下次,莫怪吾不容情!”说着又特向宋照岄赔罪,邀她来前。 袁鸣宇抬眼瞅了瞅季息,吃惊他竟丝毫不避宋照岄,看这架势,竟是真把她当个幕僚。然而岚州之情不容他在此处闲嘴,见事已平,他将方才只几人在时季息的分析讲了,又说:“将军先前所言甚是,突厥若真下了岚州城,我军则进退两难,太原亦将处于突厥骑兵的虎视眈眈之下。” 季息点头,问众将:“若是你们攻城时擒了突厥主将,又兵临城下,久扣不开,何如?” 方才被斥责了的那人忙道:“自是绑了那突厥蛮子,要其劝降城中守将,不然则杀之以威慑城内。” “正是”,季息凉凉瞧他一眼,接着道:“那突厥将领想来也是如此。” 季息话音未落便有将领唉声叹气:“那岚州刺史未曾带兵打过仗,怕是个软骨头,若我等还未启程他便降了,那不是一场空嘛!”跟着便有几人言道,不如不赴岚州,而是在楼烦关截杀,又有人言及楼烦关关外地势高于关内,若对方以骑兵大军冲撞,我方将损失惨重。一时间屋内议论纷纷。 “如今岚州如何尚不可知,且按脚程算,我军行至楼烦关时,突厥应早派人绑了尚举去叫城,那时岚州是降非降,一探便知。”袁鸣宇未理将领们嘈杂,只朝季息进言。 此时宋照岄却走近那舆图,在狐突山一带反复描摹,望着季息,似有所思。 “赵娘子可是另有思路?”季息留意到她手指定在某处,却垂眸不言。 宋照岄不由抬头瞧季息,却见季息正垂眸收拾手下的卷宗,似无意有此一问,因而放下心来,缓缓说出自己的疑问:“不知将军从太原至岚州,打算如何行军呢?” 季息并不惊讶她有此一问,手指在身后的舆图上随着话音移动:“自太原向北沿汾水行进,经阳曲一带进入吕梁山,从河谷直达楼烦关。” “先前某曾在舆图上见过另一条路,若将军信某,或可一试。”宋照岄也走至舆图前。众将见这娘子开口,也不由向前簇拥过来。 “北上到阳曲再进山,虽可绕过山势险峻之处,便于大军前行,但向北迂回弯路甚长,岚州事情危急,恐夜长梦多。某知一道,可从太原沿晋水进狐突山,从小路直抵楼烦关背后的天池监,一面能省些路途,另一面可绕过现下只怕防御森严的楼烦关,打突厥个措手不及。”宋照岄沿山势描摹。 “之前某也知楼烦关左右有不少小道,时常有流民穿梭期间以躲避官兵盘查,可怕都是些羊肠小道,不知赵娘子所说这条路可容大军通过?”袁鸣宇捻须提问。 “先父……坊间所传这条路容五人一排通过,也可三骑并排”,宋照岄转向季息,“不知季将军认为是否可行?” 众将有的不信,直说女流之辈不懂军事,兵卫陷于深山才进退两难,有的显是若有所思,只盯着宋照岄不言语,还有一两个冒进的,听了宋照岄的法子便激动起来,直嚷着“请将军派末将率先行军!” 嘈杂之间,袁鸣宇同季息又议了两句,眼见已过戌时不可再耽搁,季息一锤定音:“亥时一刻出发,我亲率三千骑兵穿狐突山入楼烦,如此或打探消息,或与城中互通有无也方便,张扬、石隽点大军五万人仍绕至阳曲由汾河河谷进山,带好粮草辎重,两军在楼烦会合,袁少尹则留守太原,顾全大局”,说罢又专对宋照岄温言:“狐突山一脉山势复杂,麻烦赵娘子尽快画出详细路线图,以便我们行事。” 众将各领了命令自去点兵,宋照岄此时却犯了难,先父在图中曾标注此一带的进山口极其难寻,上下有几个形貌相近的入口,深走却都是死路,先父虽已绘了那正确入口的模样,自己也能复刻,但时日已久,山中景色一日数变,早不知是否仍如当初。宋家人距离山形极敏感,即便山口状貌变换,仍能凭心中图样大致摸清,可旁人却不见得。宋照岄将自己的隐忧说与季息,他也沉默不语。 过了片刻,季息趁军中嘈杂,悄声问宋照岄:“不知赵娘子可愿与我们同去,辨认山形,若是怕危险,待入岚州时,某另派两个人送娘子回来便是。”他知宋照岄在京中原学过骑射,在京城一众小娘子中也是这一项的个中好手。 “可某并不擅长骑马,与将军同去恐拖了大军步伐。”另则,她一个小娘子跟着三千兵士成何体统,况且也无此中先例,传出去未免被责失了教养,宋照岄未与季息明说。 看出宋照岄仍有隐忧,季息也不便催促,他也有军务需准备一二,便出门唤了绾风来,令她进屋略劝劝宋照岄。绾风领了命,先叫梳雾把包裹准备着,自己进了里间。 “娘子可是要与将军同去,奴已叫梳雾去收拾着。”绾风撩帘便道。 "他说的话你倒是听”,见人已去尽,宋照岄便拉过绾风说些体己话,“我不便与将军明言,我一个闺阁娘子怎好与一帮郎君同行,季将军也是急糊涂了。” “娘子是觉着起居不便,莫担心,此去总不过两三天,有将军在身边,兵士们知礼得很,只是委屈娘子,这几日莫拆发髻,待回来奴和梳雾再替娘子好好梳洗。” “不仅梳洗,我还未出嫁,整日与兵士们厮混,于礼不合。”宋照岄补充道。 这次绾风似反应了一会儿,方执了娘子的手细说:“原来娘子担忧的是名节,奴自幼生在边境,只是听说过富贵人家对女子有许多管束,可我们这里不在乎这个的。” “这也不算什么管束,于女儿家更像是种保护。”宋照岄见绾风不以为然,便解释道。 “怎不是管束?”绾风另一只手也覆在宋照岄手上,“女子哪有这么多不许做的,怎不见他们那样说男子?无非是男子金贵,约束不了胡作非为的男子,才来给女子置这些条条框框。” 宋照岄呆住,她从未作如此想,不意未读过什么书,久居偏远之地的绾风竟能说出这番话,却听她接着说:“无论是奴还是那日所见的万娘子,都是兵士们半路救回来的,季将军治下,虽偶尔有几个嘴里爱轻薄的,但行事都尊重得很,这样的军中,莫说是救下的流民,日常的商贩妇女也时有随行,从不见人说什么。娘子且放心跟着去,我们河东不管这些。” 见宋照岄态度似有松动,绾风又道:“再说奴也听季将军讲,这次行军娘子不可或缺,若是娘子因此不去,误了两军合击之机,以娘子的为人,到时只怕还要伤心。” 宋照岄之前也是考虑到此节,一直无法下定决心回绝,而此事又与她作为贵女从小被灌输的言行教条相悖,她长大后本就是个听话懂事的性子,流放时种种出格,实为千钧一发之际无奈之举,而今好容易安定下来,她又退回自己的壳里。 在她们反复思量时,刻漏已颠倒几个来回,门外嘈杂声渐起,显然是已近出兵之时。 宋照岄明白,季息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岚州危在旦夕,若自己此时退缩,岂不是枉顾他的器重,再者如绾风所言,从前在京中的种种已是过眼云烟,此时此境,若被贵女两个字框在太原,往后也是要后悔的,她捏紧绾风的手急道:“我愿随季将军前去,还有几样东西要带!” 待众军严整,唯待出击时,季息一眼便看到了骑着那匹墨色宝驹的宋照岄。 其实自宋照岄初来河东,季息便为她挑好了马,配合她的身高,脚程略短些,性子也同她年少时一般,聪敏机灵,又有些恃宠而骄的倔强,只是这几日相处下来才发觉,她早不似儿时,变得知进退懂分寸,反不如原来肆意了,他还颇为遗憾,但今日见她英姿勃发立于马上,顶上红缨猎猎生风,掩面凝肃却双目如星,才觉原先长安城里的宋大娘子又回来了。 季息整军颁令,鼓舞士气,等诸事已了,又打马到宋照岄身边,本想直接领兵出发,又忍不住绕着她转悠一圈,轻声道:“今天这身,煞是好看。” 袁鸣宇于高台上远远瞥见这一幕,侧过身不想再看,同刚得了消息,赶来送军出征的太原府尹武宣让相携离去。 这厢自去赶路不提,却说那岚州地界早已人仰马翻。 突厥此次率兵南下的是小可汗哥舒哲布,此人年少骁勇,年仅十五时就曾带兵夜叩赤塘关,又迂回从虑虒水支流进入乌城驿一带,抢掠粮食钱财无数,尽兴方返,当时季息还只是军中一执戟长,时任防御使的武宣让对其无可奈何,只得放虎归山。 哥舒哲布先领了小股骑兵在岚谷一带骚扰,待蔚汾关和静乐的守军调兵来援时,又趁夜色潜袭了两地,从地理上包围了岚州城,恰留了一条路供驻守楼烦的徐匡良驰援,大军随后压上,面了腹背受敌之苦,将一州主力尽困于岚州城中,至此,岚州境内的军事部署全在其计划中。 三日前,哥舒哲布佯装长途跋涉,粮草不济,欲裁撤炉灶,大军回撤,又引兵后退三十里,放松了对岚州的包围圈。而此时的岚州已是水尽粮绝,见城中百姓已是刮树皮取食,兵士们也如行尸走肉,恐无一战之力,徐匡良只能传令各军,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7. 第七章 《延昭宫不养闲人》最快更新 [aishu55.cc] 北风席卷砂砾狠狠拍在脸上,周遭的枯草被徐匡良的血浸染,发出一股混杂着腐朽和铁锈的,令人作呕的气息,尚举抬头,只觉得云是那么地远,往日平静的岚州城头也被那如在眼前的血染红,他努力地弯下身,想紧贴着地面,企图从流血的地面上听到一点点马蹄声,哪怕是一瞬都好,听到那前来救援的马蹄声。 可是没有,尚举起身四望,能听到的只有突厥人桀桀的笑声,和徐匡良吸气亦或是牙齿打战的声音。 哥舒哲布没有多少耐心,他用刀背怼着尚举道:“怎么又不吭气了?”回头冲突厥众人玩笑:“这汉人的嘴巴是有意思,不打不放屁啊?” 身旁的徐匡良不住地摇头,守城不出或有活路,可若是此时尚举听话招降,两将尽失军心涣散的众人,只怕坚持不过半日就会开门降敌,突厥也是常屠城的,到时一城老小怕是无一幸免,这片养育万姓的大地染上的就不止徐匡良一个人的血,而是这城中千万百姓的血啊。今日他徐尚二人已是罪人,不能再赔上这一城的性命。 尚举读懂了徐匡良眼中的决绝,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可形势迫人,如今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冲哥舒哲布点点头,拼命甩开身旁制衡他的两人,左腿先试图立住,又原地一个趔趄,艰难撑着地双腿站起,挺身直面着岚州城门,朗声开口: “突厥势强,今某与徐将军身陷敌营,自知命不久矣,愧对圣上,更愧对城内的百姓!”说着又向着城墙跪地一拜,墙内传来音似“尚刺史”的喊叫,尚举终是湿了眼眶,他哽咽着,如同从喉咙中抽出利刃,向城内大喊:“突厥来此远奔,疲饿已久,亡在旦夕!季息将军得消息,必率宁化军前来,城内众人务必坚守自勉,至多不过再坚持一两日,敌寇之患可解!” 话音未落,哥舒哲布已令左右两人扑上去,将尚举的口鼻捂住,未尽的话音只剩了不明含义的支吾,尚举四肢踢打,眼睛却紧紧地望着他坚守了数年的岚州城,按以往定例,若河东内有信去却无信归,多半是路上有截,再有信件来往必隼马尽出,五路行进,以保来往畅通,他们前几日夜出不归,岚州想必已去了信,季息不会坐视不管,想来已在奔袭路上。 哥舒哲布想直接一刀将尚举劈了,却觉犹不解气,长刀先将徐匡良四肢都砍断,又令兵士将尚举绑了,在岚州城外的空地上以其身为靶,命骑兵五人一队,从远及近,挨个射击,中腹者赏,毙命者罚,恨不能让尚举在意志清醒下受尽苦楚。 突厥军挥舞着鞭子,一队又一队的在草原上飞驰而过,口里唱诵着,将飞箭射向尚举已残破不堪的身躯。 如此从近午至傍晚,哥舒哲布才解恨,突厥收军回营。 也即当晚,太原收到了两人被擒,岚州告急的消息,连夜出兵。 月笼轻纱,夜色深沉,季息领骑兵沿晋水寻进山口,树木遮蔽溪流繁杂,熟知山形的老兵亦垂手叹气,宋照岄拍马在前,先父曾书,狐突山进山处,山石似有欲坠之状,沿溪多生岩青兰,寻此径可绕过起伏之处直入狐突山腹地,而两边另好些入山通路,只可供周边居民采药,行十数里便不通。 “赵娘子可有把握?”见宋照岄犹豫不决,季息行至她身侧。 “在下心中大抵可确定,只是有几处与先父所讲不符,因而心有疑窦。”宋照岄将默绘出的图样与季息共看。 季息亦扶了一手,举目张望,“我瞧倒颇为相近,不知赵娘子因何疑虑?” “先父曾言进山处溪流不丰,乃是数道清溪交错,石块分布其中,大小不一,然在下寻到的这条路仍是流水潺潺,两岸之间未见阻隔。”宋照岄又撇下季息踏步前行稍许,试图进山查看。 季息一面劝阻她独行,一面唤了两个人来,令他们速去周边几处水流处查看,再带几个以往常行走在附近的,看看是否今年水流皆不同于以往。 没多久,宋照岄回马,碰上了禀报季息的兵士。 季息与宋照岄同时张口,“今年雨水……”,二人已知彼此所说即同一件事,今岁雨水胜于往年,是以周遭溪流均水量颇大,宋照岄骑马踩水,断定大石俱在,小石大抵是被丰沛水流卷携,因而全不见了。 “在下认为就是此处,若将军信我,可早做决断。”宋照岄于马上行军礼。 “我何时不信?”季息执缰一笑,下令由此进发。 至第二日寅时,季息一行人终是到了天池监,此去岚州城百余里,来回快马加鞭不过一个半时辰,季息命连夜奔袭的众将士稍作休息,令斥候前去探查。 晨光熹微,宋照岄同其他将士们一般,半躺半靠在马背上,僵直一夜的腰从下方泛起针扎一般的痛,她一手撑着鞍座,一手覆在眼睛上,遮挡刚刚亮起的火光,她看得并不清楚,只见身旁小将士的眼中泛着泪光,在迷蒙的火光中,似一颗倒垂的金珠。 季息注意到她醒了,行至她的马前,歪头看她:“可清醒了,若是还睡,我叫人帮你牵马去安静处。”声音轻柔,似怕扰了她的美梦,恍惚间她以为自己仍在京中,懒床不肯早起温习功课,准备出门上朝的父亲走近床前,温柔唤她。 “再睡一会儿”,她下意识地撒娇,“就一会儿。” “原还是小娘子呢。”她听见叫她的那人暗自轻笑,身后的锥痛也令她再难忽视,宋照岄猛地醒过来,想起这是何地,只见身旁众人,除了季息眼里还带点说不清的温情,个个都是一副悲愤之相。 “将军,可是有消息传来?”宋照岄哑声问。 季息正色,神情肃穆地同她讲了斥候带来的情报,尚举徐匡良二人俱已献国,兵士查探时,茫茫苍原上,只有尚举如刺猬般却仍高高挺立的尸身,和血已流尽,形如枯木的徐匡良。 骤然听得此等消息,宋照岄只觉鲜血从身后直涌入口,她坐在马上不住呛咳起来,本以为父母俱去后,自己再不会为旁人的生死心痛,却发现世人皆苦,为国为民者尤甚。 “将军现下如何打算?”宋照岄急问。 原在方才宋照岄休憩时,季息就已与众将议好,岚州城被困已久,城中百姓耽搁不起,况且看尚徐二人形貌,只怕是宁死都不肯劝降,才招致突厥如此残忍的报复,他们卯时二刻立时出发,若宋照岄仍未醒,便派二人牵她至太原边界另行休息。 突厥亦知从太原至岚州原只有一条路,便是由汾水至楼烦,再经由岚漪河河谷到岚州,季息以己度人,若自己是此战统兵的突厥将领,在岚州久攻不下的情况下,必会在岚漪河两岸设下重重埋伏,兼之这一带本就近云中山,山势陡峭,峡谷横斜,是设伏的天然地势。因而,已经到天池监的他们,需得凭独掌的地利,绕过楼烦附近。 季息计划率当前跟着自己的三千轻骑兵,从天池监直达蔚汾关,据前几日消息,突厥曾叩此关,但并未如愿攻下,季息可据蔚汾关攻岚州城背面的岚谷,自岚谷至岚州全在芦芽山中,粮草辎重运送不便,是以突厥的大部辎重多半屯驻于岚谷,若他们出其不意袭营岚谷,一能断了突厥的后路,二能烧其粮草,使突厥后力不济。 此外,季息命后方大军分兵两万,由石隽带领,从玄池监入岚州,首战先拔静乐,另一拨则由张扬领军,仍按原路线前往楼烦,如此,季息、石隽和剩下的三万大军可对岚漪河沿岸的突厥军队行包围之势。 见宋照岄已然清明,季息让人取了纸笔来,又请宋照岄作了由汾水去玄池监一路的舆图,附在传令官身上,一路快马送去大军。 当早,季息一行人抵达蔚汾关,见突厥人已集兵于岚州,自蔚汾关至岚谷并无驻军,季息决定不待午饭就接着行进,他将宋照岄安置在此处,只说其后无一仗不是直面敌军,待大军班师再接她回太原。 来不及告别,季息等三千人就马不停蹄直奔下一处。兵至岚谷时,只见矮墙上不过五六人,俱是突厥士兵。 有将士提议,仍如从前一役,由城外挖地道入内,烧了粮草,在城内引起骚乱,再趁乱杀尽贼寇。季息却不允,直言此法太慢,待地道挖进城中,岚州城早已是一片死地。 岚谷处突厥当前所占区域的后方,并非交战前线,以哥舒哲布这次对岚州胜券在握的模样,后方驻军应不会太多,但也有万人左右,这千里跋涉的三千人,只有保存战力,以寡敌众,才能与另外两军最终合围。 刻漏就如同袍的血,一滴一滴落在众人心上。季息不再犹豫,他决意由自己领数十人在门外叫阵,引突厥兵入芦芽山山谷,剩余部众埋伏山腰,待突厥驻兵一入谷口便放箭。主意已定,身旁众人虽以亲涉险境阻拦,他也再不回转。 岚谷城前,数日前的痕迹仍清晰可见,往日金黄的草甸一片焦黑。有马蹄“哒哒”走近,其上坐着个铠甲灰旧,盔缨垂落的年轻战将,眉目看不真切,只见他左手握着缰绳,看似闲闲垂在身体一侧,右手则挽着一把等身长的半月弓,却看着漆彩光耀,隐有流星乍现。 “来者何人?”岚谷城上的守军奇怪,这人不起眼,独身上佩的那把弓不错,看着眼馋。 “就凭你小儿也想问大爷姓名?”只见弦虚一瞬,旷野上一声长啸,弓似巨日初绽,箭如飞星腾野,直朝城上而去,扎入墙中数寸,尾翼摇动,如蝴蝶振翅欲飞。 季息射罢,身旁数人便跟着叫阵,其中不免夹杂些污言秽语,通通是骂突厥狗儿子不知好歹,缩头乌龟,狼心狗肺之语,昨日听到尚徐二人消息时的愤懑不平,尽在此时发泄。 突厥兵迅速备防,不一会儿城上盾牌高立,密矢箭雨倾泻而下。 季息几人左右躲闪,先四散后又聚集,于城墙另一侧再度立马。 “突厥孬种,只敢缩在箭后,有本事出来跟你爷爷比试比试?”季息身侧一人,越众而出,只见他须髯如戟,持一柄长枪,打胸前绕了个花,高指城楼。 顶上传来一阵听不清言语的咒骂,又一小兵出来问:“来者何人?意欲何为?” “还真给你学了两句官话,在爷爷这里嚷嚷。”其余人退散,只见箭雨袭来,那蓬须大将舞枪如轮,把四射来的飞箭都扫了开。 只见城墙上的人越聚越多,地上也隐隐震动,应是岚谷城内士兵聚集,意欲出击。季息见目的近乎达到,只差最后一把火,便示意一旁小兵齐声高喊:“宁远将军季息在此!还不快开城门,迎你爷爷入城!” 不及言毕,城门洞开,突厥军士列阵而出,有不少此前败于季息之手的,迫不及待地要冲上前,看看这宁远景军的真面目,城墙上飞箭如流,紧追季息不放,那悍勇无比的猛士则伴季息左右,为他扫清流矢。<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8. 第八章 《延昭宫不养闲人》最快更新 [aishu55.cc] 岚州一州成菱形状,岚州城在其中心,东南方为太原的进出口,楼烦关;南部则是季息这次率三千人疾行的通路,天池监;西侧为蔚汾关,由此可沿蔚汾水直达岚州城;北方是岚漪河流域,其上由北至南分布了突厥的两大粮草囤积地,岚谷和洪谷,芦芽山亦由北而南连接了洪谷与岚州城;东侧则为汾水河谷一带的静乐,与云中山关隘处的玄池监相近。 季息从岚州城下方的天池监入岚州,环这座被困城池的西侧绕了半圈,终是抵达力战岚州城前的最后一地,洪谷。 一场秋雨一场寒,接连下了多日雨,洪谷终是迎了个晴夜,群山环绕中的营地,亦是清辉拂面。 月光从山坳中露脸,山间徘徊着迷蒙的水汽,丝丝缕缕的银光,如漂浮在身边的亮色丝线,将值夜烧火的突厥兵缠绕。 河边有几人正打着哈欠,合力提了水向营地去,这是突厥后勤部队在此驻守的第十一日,原本时刻警惕的放哨兵已开始偷闲,秋日将尽,冬风渐起,不少突厥兵盼着岚州早日城破,好带着抢来的钱粮回乡。 突厥至一日前还是连日大捷,这营里的众人大多心下松快得很,只等哥舒哲布拿下岚州的消息,便班师北上。 没有人注意到,山股两侧窸窸窣窣的声响,或许他们听到了,只当是山林里昼伏夜出的野兽。 惊变就在这一刻。 似一道闪电横劈而下,斩断了突厥前后营,一队人马自斜里冲出,个个都披甲执戟,服色隐在夜色中,似鬼魅侵袭,他们马蹄声如雷,震碎突厥人的美梦,反复冲压,原本整队休憩的突厥大营,立时被劈作两半。 初初睁眼的突厥兵看不清马上人的眉目,泥土沾满他们的外袍,血迹流遍他们的铠甲,那领头人自莫测的山林中来,携雷霆万钧,所过之处,无不摧折糜灭。 一马当前的正是季息,余忞照旧跟随他身侧,他率轻骑兵由中段始,扬鞭策马,踏遍还留在床榻上的突厥驻兵,直奔主账而去,突厥当即军心大乱。 而另一队则由季息副将曲岩心领军,从大营后侧接近,待前方突厥兵四散奔逃时,冲去粮草堆放处,有轮可自行的,径直牵了马与运粮车走,重物须搬运的,则扯了麻袋来,几人合力,驼上马背。 不多时,从马匹急需的干草,至顶饱耐饥的牛羊肉干,皆被他们抢了个干净。 突厥方才反应过来,忙撇下缠斗的季息一队,朝后军追赶而去。 可夜色和季息都不容他们追击,曲岩心等人跃入山林,几次回头间,已没了踪影,而季息则像一柄插入敌阵的楔子,狠狠将突厥大部守军钉在原地。 许多年后,当日跟随季息左右的兵士仍能回忆起这个追击百里,冲营劫粮的夜晚,还有那如血面修罗的季小将军。 季息于马背上挥剑如满月,山岚混着血雨洒落在他肩头,恍惚间如金轮环绕。 当晚,洪谷一地的突厥军粮尽数被劫,加之自岚谷带出的许多,岚州城内弹尽粮绝的绝境可解。而突厥从岚谷至岚州的粮道已被季息截断,两厢调转,现下后继无力山穷水尽的,轮到了哥舒哲布。 不宜耽搁,以免有突厥兵传信主将,使哥舒哲布获知二地被洗劫的战报,调转马头对准洪谷和岚谷一侧,以这区区三千人,声东击西以少胜多使得,可若对上突厥真正的主力部队,只怕伤亡惨重。 “曲岩心呢?”季息清点人数,见劫粮小队未归,不由担心,“余忞,你去看看。” “末将在此!”来的正是方才抢了粮就跑的曲岩心,与余忞满面胡茬不同,曲岩心并未蓄须,看着彬彬有礼,自幼长在岚州,因有突厥血统,又有一半像胡人,“已将军粮安置在旧时玩耍常去的山洞里,等岚州战事初定,末将再带人运了出来。” 季息颔首,又派人快马去岚州探知突厥驻防,余忞自领了此事,带了二三人消弭在山中。 一行人不敢停下脚步,边行路边休整,略慢斥候数步向岚州行去。 不过一个时辰,余忞就画了图回来。岚州城外的突厥大营呈三角状,横跨在岚漪河上,一头冲岚州,还有两角各对着静乐和楼烦,中军大帐则近静乐。 几人于马上围作一圈,以季息为中心,皆凝视作战图沉默不语。 “要俺说,就直接冲进去,就同刚才一样,杀他们个片甲不留!”率先出声的是刚刚回队的余忞,虽是深秋寒夜,可来回奔走,余忞额上已带了汗,他浑作不觉。 “突厥大军有多少人?”季息抬首问。 “啊?”刚才不就报过了,余忞自己嘀咕,但还是老实回答,“俺前后走了一圈,当有五六万人。” 季息看着他又问:“那洪谷驻军有多少?” 见曲岩心也盯着他,余忞自知莽撞了,小声回道:“不足五千人……” “静乐……”季息和曲岩心同时开口道,彼此对视,二人都明了对方亦如是想。 季息又在舆图上,由下而上画了一路,即从楼烦到岚州西南方,其后手又落在静乐处,弯唇一笑,五指作网,轻轻捏起,似将什么团进掌心。 计策已定,季息传令另两军,约定明日巳时出击,又与众将士细细讲了攻防,引兵至岚州北侧埋伏,再抬头已月落西陲,才稍歇了几刻。 围岚州已过十日,哥舒哲布起身后仍如往常一样,检阅今早自洪谷运来的军粮,清点军备的小兵今日好似舌头被马蜂叮了,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哥舒哲布走上前曲膝给了这小兵一腿,推开他亲朝屯粮处去。 “今日的粮呢?”哥舒哲布在营内大叫,自一侧鱼贯而出几名亲卫,识趣的已去查问昨夜执勤的哨兵,见众人都面色灰败,哥舒哲布也明白过来,“可是无人来送?” 突厥大军围城一日,便耗一日的粮草,岚州附近屯粮不便,一旦开战,也恐伤及粮草,是以每日清晨都有运粮队从岚谷或洪谷出发,沿岚漪河运了粮草来,供近六万大军开销,而营地现留的,不超过大军一日半的量。 此事不宜声张,哥舒哲布令人北上查探,又速招了亲信回帐,细细商讨。 “昨日去探过楼烦,可有异动?”哥舒哲布斜倚在座上,对手下发问。 “在下亲派了人去,昨夜为止,应尚无晋军入楼烦。” “这就奇了,难不成是洪谷的人误了时辰?又或者是晋军一夜间就从楼烦关外到了岚谷?”见账内还有人听此言语神色玩笑,哥舒哲布大怒,“谁再玩笑,与延误军机同罪!押运粮草的都是我军干将,与其说是他们自己误了,我倒更信是晋人从中作梗!” “小可汗的意思是,有人绕过我们,从太原直达岚谷?”回话的还是刚才那人,他问出口又自顾自摇头,“不可能啊,从太原到岚州仅楼烦一条路,而不过岚州又怎能到岚谷?” “怕的是,以为仅这一条路的,只有我们。”哥舒哲布几瞬已想通个中机巧,他起身当即决定,分兵三万,率军前往岚谷。 若是晋军主力不知绕了哪条路,已达岚谷,现自北向南进军,那么粮草必已没了,如今只能主动出击,三万先行,待摸清局势,另外两万人则自两翼包围,必杀他个屁滚尿流。 可若岚谷只是虚晃一枪,晋军正等着他北上后给予大营沉痛一击,哥舒哲布想到此玩味起来,他又不是没学过汉人的兵法,决计不会叫晋军得逞,留守的两万人便是他给大营的保命符。 但还没等他下命令,帐外就又传来骚动,突厥驻军西南方向,烟尘弥漫,阳光下如有万骑震地,声势赫赫,似晋军骑兵开道,步兵主力在后压阵,正向大营奔驰而来。 “报!”冲进大帐的传令兵气喘吁吁,“报小可汗,晋军主力突然出现,似从山上冲下,现距大营已不到三十里!” “报!”上一人话音未落,只见又一人险些扯掉帐帘,一进门就跪倒在地,“今晨晋军约三万突抵楼烦关,关内守军杀敌过万,但死战不敌,尽被斩杀,晋军已杀至岚州以南十五里,不过半个时辰便抵大营!” 哥舒哲布并未多言,走至舆图前,手指敲击墙面,吭吭作响:“看来晋军早有计划,尚徐二人身死不过两日,竟有数路大军抵达岚州,岚谷如何尚且不论,楼烦关不敌却也依城墙之坚,灭其主力近万,不算惨败,可这西南方大军实在来得蹊跷,声势浩大,多半自太原径直杀到此地,这两方夹击,对我军实在不利。” 他将账内众人挨个看过去,在每个人脸上都看到了不屈战意,哥舒哲布心下稍定,这都是跟他一路出生入死的兄弟,今日也必能突出重围,他复又转过身,指着静乐一地:“如今我军应暂避锋芒,先退守静乐。” 视众人似有异议,哥舒哲布补充道:“晋军狡诈,两侧包抄而来,其中自楼烦北上的两万余人,经楼烦一役损失惨重,大抵失了锐气,我军主力不战已胜了数分,而西南方这数万人却声势浩大不可小觑。我军兵分两路,两万人抵御自西南方向接近的晋军,势必守住岚州近前的这一方战地,另四万人则随我东往静乐,据静乐守城之利,以逸待劳,等楼烦一带的晋军尽入岚州,我们再绕后出击,前后包夹。” “小可汗英明!”账内不少突厥汉子一改方才的愁容满面,忙附和道,可之前与哥舒哲布回话的那人却不吭气,试探地瞅了哥舒哲布几眼才又开口:“西南的晋军不知几何,若全是陷阵之士,只怕我军胜也是惨胜,到时合围,上方未必有一战之力,倒便宜晋军将岚州夺了回去。” “术仑!”哥舒哲布此计不过是在军情未定时,尽可能地保全自身核心战力,不想却被自己心腹一语点破疏漏之处,他只能强作周全,“可不照此法,难道要留守岚州硬碰硬吗?晋军两路夹击,只能拼死突围,于众将士得不偿失,不如舍小谋大,以图后日。” 见哥舒哲布坚决异常,绰术仑也不便在众人前多次反对,账内又各自分了留守与退居静乐的兵士,嘈杂中哥舒哲布唤了绰术仑悄声谋划:“若我们来日再夺岚州,术仑认为有几成胜算?” 绰术仑并不言语,此时突厥粮道被断,持久对抗必困难重重,而晋军打通了从太原至岚州的通道,自此从河东腹地运粮运兵将畅通无阻,一战不胜尚可卷土重来,若今日双方未能分出胜负,突厥眼见是一日弱过一日,而晋军却可源源不断囤积兵力,他们迟早不得不退。 可这是哥舒哲布第一次全权领兵出战,无论是他自己,亦或是他们这些在王帐内力撑小可汗的官员,都盼望着能首战告捷,借此更进一步。 他不敢抬头去看哥舒哲布的眼神,他知那人对胜的渴望正熊熊燃烧,这不惜军力只图完美一胜的想法,不仅可能会害今日抵御晋军的普通士兵丧命,来日也会燃尽小可汗和自己,烧灭他们今后改换王旗的希望。 “不足五成”,绰术仑埋头低声道,“若今日我们退了,只怕难有来日……小可汗听我一言”,他着急也顾不上什么自汉人那习来的上下尊卑,“太原守军不过六七万人,以季息的性子,不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9. 第九章(上) 《延昭宫不养闲人》最快更新 [aishu55.cc] 朝阳跃进了这座血迹斑斑的城墙,渗透在每一丝砖缝间,枯瘦的杂草在陈风中飘摇,颤颤巍巍地开出一朵花来。 死寂了多日的岚州城头忽地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探身问人的士兵尖叫出声,紧接着,只听见一阵草鞋噼啪、交头接耳,城墙上一阵鼓噪,平日瞭望敌军的哨望楼里,转眼间就挤挤挨挨了十数人,皆都一个劲地探头向下看,不一会儿,城内又有数人痛哭,一时间,好似太阳暖热了冬日冻土,万物都活了。 “季将军!” “是宁化军到了!” 不知是谁敲响了城墙上的巨钟,当当几声,喜极而泣的、抱头痛哭的、欢欣鼓舞的都从各家门里出来,往城门口去。 季息千里奔袭至此,早已精疲力竭,喊完那一声便靠在马背上喘息,只见岚州城门缓缓打开,阳光抢先他一步,迈入了岚州城门。 “季将军!”率先出来迎的是个二十岁左右的汉子,原本也应是极清秀的,大抵是封城数日脸上积了垢,两行清泪蜿蜒其上,如两道新渠分土而下,众人喜极而泣的情形下倒滑稽得可爱,季息前额蹭着马鬃,已是累极了,精神有些不稳,忍不住弯了一瞬眉眼。 “城中可还好?”季息关切道,又招呼身后众人把夺来的突厥军粮送入城内,神色敛了,与这汉子郑重道,“突厥在岚谷一地积了粮,多半也是这几日从岚州数个城池抢来的,如此也算物归原主,快快给百姓们发下去。” “多谢季将军”,这汉子一面引了送粮的队伍入内,一面行走于季息马头,与他慢慢道来:“自四日前百姓们的生活就难以为继,混土入米,铲食树皮已是轻的,更有父母割肉喂子”,说到此已泪如泉涌,“徐将军不得已杀马予众人分而食之,尚刺史心中实在不忍,这才铤而走险,出城为百姓谋粮。” “是我们来晚了”,季息心中哀切,沉默不语,入城所见皆是饿得行走无力,皮包骨头的可怜百姓,他愈行愈缓,终是在街口停了步,“是我对不住你们。” “季将军言重了”,话虽如此,可多日的紧绷骤然放松,后怕、悲伤、欣喜种种情绪交织,让这个年轻官员泣不成声,季息看着也眼底湿透。 待他稍缓些,季息又问道,“聊了这许多,还没问小兄弟名讳,尚徐二人去后,岚州城中有赖你操持,明日请功折子上必有你一笔。” “在下岚州参军徐匡生,只是做些应做的,城中如此,在下惭愧。” “徐匡生?你与徐匡良将军……是兄弟?” “徐将军乃吾长兄”,说到此徐匡生忽地退后半步,于马前撩袍下跪,行叩首礼,季息试图俯身扶他,却被蹑景带了个趔趄,“为何行如此大礼?” “季将军于岚州百姓有救命之恩,行此礼也使得”,他抬头祈求地望着季息,“只是尚刺史和徐将军二人,虽有轻敌冒进之嫌,但终是以死守城,只求将军上报时能念在二人舍命的份上,助言一二,万望圣上莫多怪罪,以全死后哀荣。” “这话可当某是那不懂恩义之人?尚徐二人舍生取义,季某心里佩服,上折子时必会为二人言明清白,以当时情形,即便某在城中也难有更两全的法子”,季息伸手抬了那汉子的胳膊,心中暗忖,只怕龙椅上的那位根本不会在意这样无关权力的“小事”,无非是底下人报什么,照准罢了,面上仍是对徐匡生多加宽慰。 说话间众将各领了兵入城,季息先与徐匡生商议了在城内设粥棚救济的几处地点,定了诸如领粮登记、以票换粮等规矩,又另划分出大军的安置地点,从城中借了郎中来,巡查了伤兵救治的区域,此外还安排了明后几日城楼上的值哨换防,另组了一队兵去战场清点收殓,需特别注意是否有哥舒哲布的尸身。 折腾了这许多,季息感觉自己已如漂浮在城中的幽魂,顾不上吃饭,徐匡生一走,他与石隽就在州衙后院歇下了。 宁化军自太原奔袭而来,浴血奋战数日,尤其是季息这支三千人的小队,两天三夜几乎片刻无休,如今总算能踏实入睡。 这一觉从晌午睡到傍晚,季息睁眼目之所及全是影影绰绰的黑,唯有窗棂上透进一抹月色,他将醒时,心中不安宁得很,总觉有件要紧事没办,现下瞅见这月,霎时明了,他忙高声唤石隽。 “怎地这么着急?”有回话却不见人,过了片刻,只见石隽从左厢磨磨蹭蹭地踱进正房,“这几日累得很,怎不多睡会儿?” “越发没样了”,季息说话的工夫已着了上衣下裳,手里捏着散落的碎发,“现下几时了?”不等回话就先急着去看更漏。 石隽似还有些没睡醒的呆,手里倒自觉地接过季息的头发,一绺绺梳到脑后,“郎君这是着急什么?睡前不都安排妥当了吗?” “宋娘子还在蔚汾关,快传人将她速速接回”,季息不等石隽动作就蹬了靴,“算了,我自己去吧,没得叫她等。”又令石隽快快去备马,莫再耽搁。 石隽出了后院还未走几步,远远地就瞅见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他还疑是自己睡糊涂了,怎么恍惚间看到了不在此处的人,只见那人上身着一件细鳞甲,下身多半为了方便,并未穿甲,只着了胡裤,脚蹬马靴。 “宋……赵娘子?”石隽叫出声,“你怎在此?” 那摇摇走来的人正是宋照岄,大概是这几日在外往来,得见壮阔山色,人间烟火,心下松快不少,难得与石隽玩笑:“怎地?只许你来,我倒不能来了?” “娘子说的哪里话?你来我们高兴还来不及”,石隽引了宋照岄去正院等候,自去禀报季息。 “你如何自己过来的?”季息一撩帘便急着问,“自蔚汾关来此虽地势平坦,但两军交战,纷争甚多,亦有山匪趁战时作乱,不安稳得紧。”边说着边上下扫视着宋照岄,确认毫发无伤,才微微放下心来。 “将军切莫多怪”,宋照岄复又落了座,“某急着来此是有一事要禀。” 季息抬手示意她但说无妨。 “不知将军可确认哥舒哲布已身死?”宋照岄悄声问。 季息豁然抬头看向一侧,石隽立时明白,自去外院查问情况,季息目视宋照岄回道:“未曾。” “自将军率军去岚谷后,某日夜忧心,夜里也难安眠,稍有动静便会惊醒,至今晨某于房内忽听得外面马蹄踢踏。将军也知,某在蔚汾关的藏身之地深居林中,若有途经者,要么是来寻某,要么便是逃亡至此,慌不择路,只能穿过树林。某察觉不对,即刻出门藏身于树后,却见一行十数人打马而过,皆着突厥服饰,其中一人穿着与众人略有不同,脖颈上围了一圈厚绒,马也似比旁人大些,只是已然力竭,声重但步慢。” 季息展开舆图,指与宋照岄,“蔚汾关在此,若是如你所料,这是哥舒哲布的队伍,那他们必然从岚州自蔚汾水河谷逃窜,路过蔚汾关,从合河入银城。” 银城地属腾州,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10. 第九章(下) 《延昭宫不养闲人》最快更新 [aishu55.cc] 再回正院时,众位将领并徐匡生已在此等候,季息忙请众人坐了,细细问了此战战损,岚州修整等情况,定在后日返程,谈话间略理了请功的折子,待将校们各去歇了,季息又独留徐匡生一人。 “某欲请京中晋你为岚州刺史,不知徐参军意下如何?”季息一面写文书一面问道。 徐匡生又急着起身行礼被季息拦下,“在下感激不尽,若说在下不在意官位晋升,想来将军也不信,但比起岚州刺史一职,在下更看重的是,能好好驻守这座兄长为之付出生命的城池,让这里的百姓安居乐业。” “某亦知汝,岚州不易,某后日将返回太原,往后还需徐参军多加费心。”季息将文书放在一旁,注视着徐匡生,“另还有一事,某返程前需与你商讨,事关岚州百姓生计。” 徐匡生倾耳恭听,请季息细讲。 “岚州城为岚州一州主城,绕城有数条河流,城周数十里皆为平原,今岁水势大,应丰收才是,粮草储备充足,且渐入冬,城中早开始为年节做准备,各项无不齐全,为何会仅仅十数天就围困至此?”季息盯着徐匡生,不放过他的任何动作。 徐匡生低头未语,发声似乎变得艰难,开口却先提起了岚州水源不便的问题,“因岚漪河是由岚谷至此,开战几日突厥就截断了河流,而出城取水又甚是不便,城中一时仅靠井水与存水过活,缺粮尚可忍耐,缺水却刹那难忍。” 季息虽心中疑问甚多,却未曾打断他,反就缺水一事详问,当下即传石隽专设一组人马,从蔚汾水开一河道入岚州,再加强合河、岚谷两地驻兵,务必保证岚州全境百姓用水。 用水之事已了,季息复回到粮草一事,再开口声音里已带了威胁:“岚州一地的粮草颇为蹊跷,此事一查便知,你此刻不说,是等我亲去查了再来问罪吗?” “其中隐情在下实在不知”,徐匡生再撩袍下跪,这次季息并未扶他,徐匡生低头触地,一字一句道,“开战前半月,高家曾着人来岚州,当时尚刺史接见了他们,同在房中的还有原岚州司马佟烨,不知他们谈了何事,但高家人走后,尚刺史便将府中三分之二的储粮以高于市价的价格卖给了高家。” 季息嚯地站起,一掌拍在案上,直拍得房内一阵碰撞磕响:“如此大事竟然压着不报!我还真是小瞧你了,这佟烨和原太原府尹佟益襄有何关系?现下又在何处?” “当时说是佟府尹的族弟,自……自突厥围城后就音信全无。”徐匡生回得磕磕绊绊,额头顶着青砖,那凉意直渗进肺腑。 “你们好大的胆子!是不是我不问,你们就当此事从未发生过!我原先只以为是耕种不利,谎报了收成,倒没看出你这些装模作样的本事”,季息从案后走出,抬脚欲踢终还是忍住,将案上一笔洗摔在徐匡生身旁,惊得他打了个寒颤,“好啊,小小一个岚州还真是卧虎藏龙!此事还有谁参与?” “此事除府里的我们三人便再无人知,小的亦不在那日的房中,而来回运粮的都是高家的人”,徐匡生跪地重重磕了几个响头,“将军信我!”急得他已涕泪连连,攀上季息的裤脚哀求道,“小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当时尚刺史称今冬粮草充足,不如卖了钱加固城墙,将军也知我们岚州并不富裕,又在抵御突厥前线,城墙年久失修,可谁能预料到突厥不日来袭”,他见季息不置可否,又伏地跪拜,“将军想想,小人若是知道兄长会命丧于此,怎会同意卖粮!” 季息冷笑出声,“死无对证的事,自是随便你怎么说”,季息抿了口茶,心绪平静些许,仍是怒气翻腾,这事做得巧妙,最关键的几人,死的死,消失的消失,只剩一个徐匡生,又在尚徐二人出城后,一力主持城内大小事宜,从今日进城见闻来看,岚州百姓对他信赖得很,现今多事之秋,贸然处罚只怕民心不稳,不宜轻举妄动。 他唤来石隽,命其领数人督送徐匡生回府,非经自己同意,不得与任何人见面。 “你还有什么话说?”季息蹲下身,与徐匡良平齐,“此时不说就再没有机会了。” “小人已全盘告之,只求将军相信小人对兄长、对岚州是真心的。”徐匡生膝行随两名将士退出正院。 “你也好意思提徐将军!”季息像匹被水浸透的织布,沉沉地陷在椅中,良久不语。 尚举同袁鸣宇一样,是早先宋照岄外祖姜相在时选出来的良臣,这么多年对河东尽心尽力,季息不愿相信他有害民之举,而徐匡良更是听了自己的命令才来岚州救援,困在岚州城中实属无妄之灾。 这佟烨和徐匡生却嫌疑颇大,与徐将军相交多年,从未听他提起过这个幼弟,高家更不必说,早与佟益襄沆瀣一气,待他回了太原,必要严查高家。 现下岚州还需人主持大局,而太原又离不得人,返程势在必行,季息唤了张扬来,一一嘱托:“请功折子已经写好,我有意擢你为游击将军,本来安排仍是随我守太原的,但现如今此地多事不明,徐匡生一人在此我放心不下,欲留你在岚州城中,总领包括玄池监在内的岚州诸关防御,不知你可愿意?” “将军所指,末将愿往”,张扬执军礼,“方才石校尉匆匆出门,未与末将明言,不知这徐参军可曾犯了罪,往后我在岚州……”这是问大小事宜有分歧时,谁做主,是配合徐匡生,还是事事听季息吩咐。 在季息的几个副将中,余忞勇猛,曲岩心机敏,张扬则最为稳妥,这次留他在此,也是看重这点。 “小事你或可配合他,大事报与我,若有赶不及的,由你自决”,末了季息补充道,“看紧徐匡生,与高家贪些钱财事小,通敌叛国事大,现下并无迹证指向他,我不宜直接查问,且让他放松做几天岚州刺史,等背后的人忍不住露出马脚,若真能为国为民倒也省心,若他有任何异动,速速报于我知晓。” 张扬自领任命下去,季息又吩咐人在城中暗查卖粮一事,忙至深夜才安睡。 次日,宋照岄起身时,季息已召众将议完事,洪谷的粮解了城中燃眉之急,几个暗卫探查所闻也与徐匡生大致相同,城中有人曾见粮车进出,只当是几城之间相互转运,往年秋冬也是有的,无人当回事,更无人知道高家有人来过。 “岚州被困是个好时机啊,对于那些人来说”,季息负手站在窗前,“想消失的人消失,碍眼的人死掉,现在什么都问不到了,徐匡生可有说什么?” “还是那几句,我见他于百姓倒也尽责,虽不能见人,政令却一封一封地出,末将们都查看了,并无什么问题,百姓也颇敬仰他,从昨夜至今早,大事小事报上门就有十几件,他也借人传话,一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11. 第十章 《延昭宫不养闲人》最快更新 [aishu55.cc] 季息口里边唤着边向前伸出手,在虚空中一抓,不小心碰到了宋照岄。 宋照岄不觉跟着念出声,只听摇椅的嘎吱声忽地一停,季息一睁眼,就对上一双若有所思的眼睛。 “将军方才可是唤了‘岄儿’?是在唤某得乳名?”宋照岄又觉得恐是自己多想,指不定季息另有姓名相近的旧识,她正欲摆手同季息不必在意此问,却见季息盯着自己怔怔出神,宋照岄联想至前次他说曾受皇后大恩一事,更觉奇怪,一个猜测浮现在脑海,“你可是从宫中出去的?”说着不经意向下扫了一眼。 季息无语凝噎,“娘子想到哪里了?”今次宋照岄恐怕是真起了疑心,难以轻松搪塞。 他思忖着如今是否是据实相告的时机,突厥之战刚刚结束,宋祎一案未明,自己重回京城直面那人的路还远得很,宋照岄身上一波未平,自己又出于一己贪念和单方面的倾慕,将其拖入新的漩涡,实有些不负责任。 心念数转,季息匆忙间借用了袁鸣宇在京中时的经历,脱口而出,“我初参军时,于宫内北衙禁军服役,与皇后娘娘有数面之缘,曾听她唤过你的乳名,故方才初醒看到你,迷蒙间与久远的记忆重合,才多有冒犯。” 可我们也不是能称呼乳名的关系啊,宋照岄仍不解得很,又思及前事,是以问道:“将军曾说皇后娘娘于你有深恩,不知可否相告?”因担心他不愿,补充道,“某离家许久,对姨母也甚是思念,也盼着有人能聊起娘娘,添些安慰。” “此事说来也巧”,季息绞尽脑汁地回想袁鸣宇无意间提起的旧事,又合了些自己以往的记忆,“一日我正执勤,恰逢皇后娘娘带着几个孩童,在延昭宫后门的宫道上玩耍,他们牵扯着一只木质的大犬,那物件也神奇,交替拉动其上的两条木棍,这假犬便能自己行走,栩栩如生。” 季息也仿佛回到多年前的一个午后,宋照岄兴冲冲地带了她新得的得意物件进了宫,他听到消息也过去与她们同玩,宋照岄大抵是在家已试了多次,极为老练,手把手地教他与姜怀音,如何扯动木棍,又如何催使那木头小狗向前走。 “那是父亲为我制的木犬!”宋照岄也沉浸在回忆中,不觉激动出声,她正想接话,讲起那犬的机括原理,却撞进季息深思悠远的眸子中,一时吞了音调。 想起儿时的玩伴,宋照岄回头瞅季息,按说以季息的岁数倒推,那时应比自己和姜怀音大不了几岁,从未见过宫中有这个岁数的侍卫,再者,能入北衙晋军的兵士,家中非富即贵,大部分都在京中安稳一生,即便是普通人家,也是一家子捧出一个,上下打点着,哪有被调到边境,风里来雨里去的。 宋照岄心中有疑,一连问了数句,“你如今也不过十八九,那时怎能在宫中当值?将军提起此事,难道是当时皇后娘娘曾施恩于你?” 无意间扯出的谎满是漏洞,二人坐在深秋的院中,季息也不免汗湿脊背,他搜肠刮肚,从身边众人的身世上东捏一点,西接一片,试图让刚才借来的身份合理化,看宋照岄对这说法将信将疑,又慢慢道来自己刚想到的说辞,“娘子所说不错,我那时不过九、十岁,原不是能参军的年纪,只是原定入军的兄长病了,家中不愿失去这难得的机会,才让我去充数。” 季息话到一半,只觉喉咙干渴,忙唤小厮来换了新茶,连饮了数口,才接着道,“因我自幼长得高,检视新兵的百夫长也未察觉不对,可是那日,我偷瞧你们三人玩耍入了迷,被巡查的校尉发现,他才留意到我不似十五六,正欲以谎报年龄将我鞭笞三十,逐出卫队,却被皇后娘娘出声打断。” “姨母?她从不管这些的啊”,宋照岄印象中姨母虽温柔可亲,面对下人受罚却向来循法处置从无偏私,她儿时也曾为自己的宫婢向姨母求情,可姨母只说,“天下可怜之人甚多,你管得过来吗”,数语就打发了她。 宋照岄脸上疑问神色越发明显,季息好不容易理好的词句也讲得磕磕绊绊,他印象中袁鸣宇确实曾被娘娘救于宫道,难道另有隐情?他接着道:“皇后娘娘走至我面前,笑说我还是个小孩子,责罚就免了罢,将校尉支走,又问了我家中情况,便劝我来河东投军,这里卡年纪松得很,称太原及周边数州都缺精兵良将,此时投军不日就能出人头地。” “是以你才来了河东?那家中如何说呢,你那时还不过十岁,竟也同意?”宋照岄好奇。 “自然是瞒着家里,偷偷来了边境才敢寄信回家。”季息这句话倒说得坦荡。 见宋照岄已信了七八分,季息便想趁机试探,时隔多年,她对自己印象几何,“那时我并未走近,只远远望去皇后娘娘身边有两位小娘子和一个小郎君”,季息端详着宋照岄的眉目,“这么说,其中一个竟是宋娘子?那另一个想必是自幼养在宫中的明成公主了,这小郎君又是何人,我听闻明成公主还有个一母同胞的哥哥,可是他?” 宋照岄想起了姜怀音幼时的笑貌,自她被封明成公主,以宗室女的身份和亲契丹,已有三年了,听季息问及另一人身份,她想了想才答,“将军猜的应是某的表哥,姜怀慈,不过你所见的并不是他,他不同我们一处顽的,那日在延昭宫外的是圣上的三皇子,赵承玦。” “三皇子?可他并非皇后娘娘亲生,怎与你们玩得亲近?”季息欲探得更多,便仍追问。 自表妹远嫁后,整个姜家都不似从前,自己不再常去宫中,与赵承玦也许久未见了,宋照岄拼凑着零零散散的印象,“那时我们都还小,年龄又相近,常在一起嬉笑玩闹,皇三子的生母曾是姨母身边的几个大宫女之一,因此与其他皇子不同,虽面上不显,但私下应是与姨母格外亲近些,连同我们也常带着他玩,只可惜他从小身子就弱,也不知现今如何了。” “他总是闷闷地缀在我们身后,按说那个年纪的小郎君最是闹挺,他却很安静,素日爱读书,但也胆小得很,动静稍大些,他便会躲在殿中,反倒是我,爬高上低,总让姨母担心。”宋照岄讲着讲着不自觉笑出声,那时什么都不懂,每日鸡飞狗跳的,如今回想,竟是难得的好时光。 “竟是如此”,季息从宋照岄面上又看到了从前,那个古灵精怪的小娘子,不觉也扬起笑意,可想到自己在她记忆中只是个瘦弱瑟缩的孩童,笑中也不免带了点苦涩。 “想不到数年前我们竟有这样的缘分”,宋照岄还沉浸在过去的思绪中,“若这么说,姨母大抵是觉着你与我们年龄相近,却只能一旁看着,心疼你吧,等过几日得了闲,我再造个木犬玩玩,也不知与父亲做的比起来如何。” “那好啊”,声音却并不显得雀跃,季息苦闷于宋照岄言语中,对儿时三皇子的生疏,又思及自己现今对她这些说不出的情愫,亲近难,可躲避更难,应答间有些心不在焉,听起来却显得敷衍游移。 宋照岄见他对此没什么兴致,便又回到投军一事,称季将军与赵承玦岁年龄相近,性子却完全不同,极为英勇果决,从小卒升为将军这一路想必也颇多坎坷,今日有空,不妨讲讲。 季息不愿她的话落在地上,含笑接了,口中却被苦涩压得说不出什么,听宋照岄似对宫中的自己多有不喜,本存着的剖明身份的心思也歇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12. 第十一章 《延昭宫不养闲人》最快更新 [aishu55.cc] 此一行除宋照岄外并无女子,故她独住州衙右厢房,启程这日,宋照岄担心睡误了大军开拔的时辰,众人也不便入卧房唤她,因而早早便梳洗妥当,理了包袱在外院等候。 “赵娘子起得甚早!”在厅中没坐多久,就见余忞身负长枪进了屋同她招呼。 “余将军晨好!”宋照岄便也回礼,她记得在太原时这位大将还曾对她大放厥词,怎地现在如此客气。 余忞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笑嘻嘻地同宋照岄道,“现下还不是将军呢”,说着一边向左上方虚空行礼,一边道,“还要等那上面批了季将军的折子,才能叫将军。” 这人倒有趣,宋照岄以袖掩面笑出声。 说话间,自前后院各进来数人,石隽探身进来笑道:“赵娘子来得甚早!在下还担心若是娘子未起,少不得要敲瓦来唤了。” “就你嘴快”,季息说着也落了座,斜劈了石隽一眼,向宋照岄赔罪,“某怕冒犯了娘子,不得已才想了这个法子。” 宋照岄心内已笑倒了去,人还是端坐着,“无妨无妨,某亦恐误了事,是以早来些。” 众将各报了人数,先后出去领兵,季息又问宋照岄精神如何,昨日他已寻好马车专送宋照岄,在路上若体乏身累,自可寻一处休息,他会另派人手跟随,不必逞强。 宋照岄推辞不过,终还是随了他安排。 出兵时浩浩荡荡五万兵马,回程时仅略略过三万,季息一行人打头,沿汾水由楼烦关走大路回太原,约莫是诸事已了,疾行时未曾察觉的疲累如今都泛上来,即便坐在马车中,宋照岄还是酸痛难忍。 她撩开车帘透气,却见周遭兵士无不军容整肃,面上毫无疲惫之色,双腿紧夹马腹,专心赶路,而季息更是越过众人,快马在前,同曲岩心和余忞比赛,谁在马上掷的石子更远。 宋照岄笑着摇头,仍坐回车内,暗忖还好季息提前备了马车,不然这一路可要丢尽颜面,男女终究体力上有所不同,从太原出兵时,或许是因第一次骑马纵横而亢奋,自己铆着一股劲,尚能跟上队伍,可日后若真任参军一职,如此的长途跋涉,恐拖了大军的后腿。 一路颠簸,山道上的石子颠得宋照岄腰酸背痛,也几乎颠没了她鼓足勇气生出的心思,自己这副身体,出远门已不易,也不知应了季息的邀请,于自己是福是祸。 随着逐步靠近太原,宋照岄对长安旧事的思虑也回到脑海,纵然答应季息有千万重的不得体,有一事却是定然有利无害的,那便是复仇。 突如其来的战事打断了那场在将军府中的谈话,宋照岄回想起季息和袁鸣宇给出的诸多推测,仅河工一案上就牵扯出数条贵妃等人埋下的暗线,听季息当时的口气,这事中还少不了当今圣上的顺水推舟,念及此事一出,姨母就被禁足,舅父家也只能暗中传递消息,想必姜家也受其牵连,这是贵妃想借工部两案,对宋家乃至姜家一网打尽。 路遥日久,难得有安静思索的间隙,宋照岄细细盘算起来。 自己罪臣之女的身份见不得人,想有朝一日能报仇雪恨,必得借助他人力量,季息便是眼下最好的人选。他手握军功,在河东一带一呼百应,正是进可威慑朝中,退可偏安一方,若自己能助他将河东的军政大权牢牢握在掌中,来日或许真有翻盘那天。 可季息已帮她良多,他是宋照岄沉入水底前的最后一根浮木,是那束将湿淋淋的宋照岄晒干的阳光,宋照岄对其也从戒备到心生好感,甚至有些危难之际的依赖,她对季息的羡慕中带着成全,盼着他有朝一日真能成为坐拥雄兵千万,造福一方。 她看出季息的志向绝不仅限河东一地,他的未来里有疆土万顷,可若与自己搅在一起,纵有一日出将入相,只怕也只能做个乱臣贼子。 宋照岄不愿用一己之私,在他未知全貌的情况下,将季息绑上这艘随时可能沉没的船。况且季息对自己也不是全无隐瞒,想起昨日提及旧事时季息的支支吾吾,宋照岄不禁自嘲一笑,白白在这儿谋划些看不着的,也许对方早发现自己这隐秘的心思,没等靠近就推得远远的。 车外马蹄声渐渐止了,他们早过了岚漪河与汾水的交叉口,现下已在楼烦关附近。 “可是要停下休息?”宋照岄撩帘询问,见石隽伴在车旁。 “娘子莫急,在下去前面问问。”说着便拍马向前急走两步,没等走出去就见季息迎面而来。 季息俯身到车旁,同宋照岄柔声道,“吕梁山山势陡峭,这一路初来的新兵都恶心得很,你在车中可还好?” “我不妨事的,这是要于此地过夜?”宋照岄这才注意到有不少兵士已拿了家伙出来,有的在地上寻柴生火,有的则搭起帐篷。 “今夜必走不出吕梁山,不如早些休息,明日起得早些,争取天黑前能进太原”,季息示意马夫搬了凳子来,虚扶宋照岄下车,“恰巧遇了一队商贩,由代、忻二州回太原的,我们也正好能护持一二,免得他们在山中被匪所劫。” “由代、忻州二州回太原为何不走平原,偏走山林?商队又往往拖行重物,如此岂不是更加不便”,宋照岄不解。 “走平原免不了被两地盘查,突厥人内部派系复杂,有的对两地商贸乐见其成,有的则不然,被抓到缺胳膊断腿是常事,丢了性命也不是没有,因此这些商贩往往穿行于山野之间,只卖货与固定的客人。”但凡宋照岄过问的,哪怕只有几句,季息也要详细解释。 边聊边行,言语时已至中军大帐,一旁有几人另支了帐子,围着篝火聊天,却作商人打扮,想来便是季息口中的商队了,宋照岄在其中扫视一圈,发现了个有些熟悉的身影,她正欲问季息,就见那人起身向他们走来。 “这位是万娘子,与我们是旧识了,常往来此地的,这是赵娘子,袁少尹的徒弟,特被我请来指点堪舆的。”季息居中介绍,引荐二人。 “上次在西市就听人说起,将军府中来了个神仙娘子,不想今日就见着了。”万娘子语音爽朗,快人快语,同高雁翎相比,少了倨傲,多了份市井人家的亲切。 “万娘子客气,某这灰头土脸的,哪担得起如此赞语?”也不是宋照岄谦虚,只是这几日摸爬滚打,早没有一点小娘子的模样,也就万娘子人看起来仁厚,说怎样的话,都像是真心夸赞。 见二人携手相谈,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13. 第十二章 《延昭宫不养闲人》最快更新 [aishu55.cc] “余将军怎么站在外面!”万冬青快走了两步,上前挑起帘子,邀余忞入内。 这次余忞却没推辞这尚未确认的晋升,只“嘿嘿”两声,以与一个他庞大身形比起来,颇为扭捏的姿势进了帐,堪堪站在门口。 “不知道赵娘子也在,真是唐突了”,余忞从身后递出两袋用粗布包裹着的玩意儿,稳稳放在万娘子手上,“从岚州地界带了点稀罕物什,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你留着玩吧。” 宋照岄见万娘子并未伸出手接,可余忞放入她手里时,她也不曾推辞。 万冬青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袋中的玩意,抿了抿唇,不抬眼也知余忞那殷殷期待的眼神,她没同余忞对上眼睛,只笑道,“多谢余将军费心了,有些奴也是没见过的,不知余将军从哪搜罗了这许多。” “我就说一定新奇,曲岩心那小子偏在一旁多嘴”,见万娘子仍低头浅笑,余忞自觉失言,找补道,“我也是见着稀罕物给你瞅瞅,若真有喜欢的再告诉我,我再托人去寻也使得。” 万冬青并不搭腔,只行礼感谢,帐内一时无人说话。 “时候不早了,你们也趁早歇了,明日还要起床赶路。”余忞杵在原地,同两位娘子共处一室,颇有些不自在,便也作揖道辞。 万冬青客气两句,又撩帘将他送出,回来将袋子里的东西分拣了,与自己带着的东西混在一起,宋照岄瞧见不少物件都是万娘子早寻了来的。 “看来余将军对娘子有意啊”,宋照岄笑着打趣,“在岚州时我就见他赖着石隽,要寻几件稀罕玩意,原来是来送与娘子。” “赵娘子心如明镜”,万冬青把各物分门别类地放好,坐回原处,又捧了杯慢饮,“余将军在行伍中寂寞,不常见女子,不知哪日忽就对奴起了兴趣,真是推也不是,受也不是。” 宋照岄揣摩着万娘子的态度,看来万娘子纠结得很,只斟酌道:“余将军也是一片好意。” 万冬青却没接这茬,反问宋照岄:“赵娘子觉着余将军这人如何?”她手里摆弄着茶具,不曾抬眼。 想起余忞在太原时的出言不逊,和战时的客气有礼,宋照岄回得颇为小心,“余将军虽出身草莽,行事说话有时粗俗些,倒也心地至纯,他跟随季将军多年,来日也能建功立业,不失为良配。”宋照岄细细想来,觉得二人若真能成,也是一段佳话。 “那赵娘子觉着奴现今这样如何?”万冬青又问。 宋照岄还当是万娘子心中也有意,只是怕周遭指点,余忞频频建功,两人并不相配,便宽慰她道:“万娘子行事端方,明快爽利,以弱女子之身挣下偌大一份家业,谁人不佩服”,见万娘子不置可否,她又更进一步,“不过女子一人终究孤单势弱,日后有了余将军,岂不美满。” 万冬青似有些惊讶,手中动作一停,抬头瞧着宋照岄,“赵娘子也如此想?” “怎么想?”没想到万娘子横出此问,宋照岄一时不明了。 “余将军是个好的,奴这些日子也见他为国尽忠,于友守义,就连对我也是时常挂在心上,但凡见了什么新巧玩意,也不问问旁人,就急着予我”,万冬青拨弄着身边的包裹,“也不知奴南北行商,哪有什么没见过的。” 宋照岄不便多言什么,只安静听着。 “可奴并不想就这么嫁与他,了此一生”,万冬青对上宋照岄的眼睛,仿佛急切地想从中找出一点赞同,“奴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周边没有一个不说这是段好姻缘的,日后过的也是眼见得着的好日子,可奴心里过不去这道坎,奴对余将军只有感恩,两人过日子这样便足够了吗?” 宋照岄过去的日子里,关于婚配的一切都顺理成章,若不是吵架流放,她可能也会由父母安排,在京中指一个极好的人家,又或直接嫁给自己的表哥,无论到了谁家,都是相夫教子做主母,二人能举案齐眉便好,她自会如从小教养的,做个贤妻良母,也盼着夫君能挣个好前程,延续家中的荣耀,两人过日子,这样不够吗? “难道他对奴有意,又算是奴高攀的身世,年纪已不小了,身旁人也一致赞好,奴就要与他成亲吗?无论奴是否中意这个人”,万冬青低头莞尔,“可惜奴至今还不懂中意的感觉,说这些也都是瞎话,奴只是心中不安,若就这么许嫁,总觉得迷茫得紧。” 宋照岄答不上来,在离开京城前,她觉着自己是极聪慧的,无论是朝事还是家事,她俱能分条析理,哪怕是父亲丢来的,困扰工部数日的机括堪舆,她也能偶破题解。虽习惯谦恭,但早自认强过众人数倍。 可远离旧日后,自流放一路至今,她才逐渐发觉,自己的那点自视甚高在真正的生存和挣扎面前不值一提,她面对战火中流离失所的孩童束手无策,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城百姓在围城中消逝,甚至她都难以回答万娘子这个看似简单的问题。 她被这轻飘飘的一问击中,她知道,这之中定是有什么在摇动自己的心,她也想斩钉截铁地说,这样成亲顺理成章,自古以来男女都是如此。 可从来如此,便对吗? 若从未离开京城,她自然不必多想,眼里瞧着的,身边见着的,人间只有一条路可走,春朝办花会,暑热时游船,秋日赋些新词,年节到了,跟着娘亲和祖母进宫拜见阖宫的贵人,快及笄了,由长辈指婚定一个合适的人家。 她不曾拒绝过任何一桩事,也未曾尝试过一切背离淑女二字的行止,她坦然地受着众人的称赞,在高门贵女的头衔里陶然自得,并天然地认为,此路之外皆是歧途,那些并未如此的女子,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可今日,万娘子的一句话,如一声诘问,将她过往的茧砸出了一道细纹。 或许,所有的顺理成章,都是别无选择。 万冬青问后,并未在原处等宋照岄的回答,她将摆出的茶具收进包裹,抖了铺盖展平在临时搭起的床架上,又自帐外打了水来,烧着以供晚间取用,宋照岄茫然地看着万娘子在眼前走动,她的思绪凝在半空,久久得不到一个答案。 “娘子快盥漱一二”,万冬青端了盆来,招呼宋照岄洗漱。 宋照岄嘴上应了,身体却如牵线木偶,一提一顿,草草歇了,至梦里还在反复思索。 翌日,日光还在朦胧之际,大营便活了起来。 昨夜生火的木柴炊具、散落在地的帐柱粗布、零零散散的粮食肉干,皆被兵士们搜罗起来再次装车,季息打马巡营,清晨的露水结在草甸上,路过时晶亮颤动,草香沁人。 “二位娘子如何了?”季息站在帐外,朗声问道。 宋照岄撩帘出门,见季息高坐马上,今日并未着盔,黑发高拢于顶,盘结成歇髻,以簪贯之,大抵是晨起洗面,眉目间还带着水汽,多日行军操劳,两颊比起初遇时,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14. 第十三章 《延昭宫不养闲人》最快更新 [aishu55.cc] 太原城向来醒得很早,日头初升,就有不少商贩支了摊子出来,驿馆酒肆也在楼上撑了旗,招揽路过客人,城门一开,数队在门口等候的商人推车入城,石板路上都是骨碌碌的车马声。 石隽一早便出了府,候在高家的胭脂铺子,今日是初七,据传每逢数七的日子,高雁翎便会亲去城东的几家铺子查账,多在胭脂水粉处徘徊得久些,探探近日时兴的款式。 从辰时等到午后,铺子中女客来来往往,不见高雁翎的身影。石隽同屋内伺候的小生打探,问了几个都只说不知,接近歇店时,从外来了个约末三十多岁的妇人,石隽又凑上去,左右分说,那人大约也是识得他,百般磨不过才道,他们家大娘子随当家的出远门了,不知几时才归。 石隽只得回去如实报了,宋照岄奇道:“为何这高娘子入将军府自然得很,我们去找她反这般费劲?” “此事说来话长”,石隽踌躇,事关高娘子对季息那若有若无的意思,自家郎君的心意宋娘子看不出来,他还能看不出来吗,若是在这儿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等季息回来又该如何交待,便支支吾吾道,“那高娘子是自恃对将军有恩,耀武扬威惯了,将军念及要与他们家修好,不愿在这些小事上计较。” “有恩?我上次听高娘子的话音,是他们家承季将军的恩,怎么在石校尉口中倒反过来了?”宋照岄手上理着岚州一程中所绘的舆图,并未注意到石隽的犹疑。 说话间,季息已迈步进了院,只听见了宋照岄尾音,自登了主位,接过石隽递来的茶,开口问道,“什么反过来?”说着探身向宋照岄,“理得如何?可要我帮忙?” “大体好了,某再核对一番”,宋照岄抚着页脚,在心中默算,留意到堂中另二人的目光,宋照岄抿唇一笑,同季息说了方才的疑问。 季息不自在地轻咳两声,用眼神询问石隽可曾说破什么,石隽缩着下巴,以极小的幅度摇了数下头,季息把眼神放回宋照岄身上,缓声道,“前岁突厥派兵围攻太原,当时秋收尚未结束,城中积粮并不甚多,不少耕战交替的兵士也被调去备战守城,粮草一度不济,加之我决意绕敌军后,长途奔袭,一旦出城,数日不返,此事又需单独一批粮草支撑。” 季息将杯放回案几,忆起当日的情形,“太原府尹武宣让和袁少尹皆不同意我这冒险之举,可我意已决,守城固然稳妥,可不免会陷入如前日岚州一样的绝境,太原人口是岚州数倍,耗一日便是少一日希望,军情刻不容缓,但若要此计可行,必得借来可供行军的粮草,太原城里人人自危,唯有高家或能想到办法”,季息顿了顿,“我当时并不知,自武府尹接替佟益襄调官来此,高家就一直暗中使绊子,我未与他二人知会,就带着石隽去敲高家的门,当日见我的正是高雁翎。” “高雁翎是否同意?其父可曾阻挠?”宋照岄急着问,她印象中最后季息正是靠此计深入敌军,斩哥舒那钦于马下,奠定了太原一战的胜利。 “我将计策大致说了,不敢泄露太多,同她报了个过得去的粮草数字,便在一旁静待结果”,季息见宋照岄全神贯注于借粮一事,心下一松,可不知从哪里钻出一丝失望,她竟毫不在意自己以往同高雁翎的往来,“高雁翎与我是第一次私下相见,她似乎很惊讶我为此事特来找她,坐在原地沉思许久。” 当日,高雁翎正在家中盘账,未想到下人通传门外有客,竟是那个在宁化一战中初露头角的季息,她只远远地见过这人几回,只当是个草莽将军,身上一股煞气,今日见着才觉得看走眼了,这哪里是个粗人,举手投足堪堪担得起温文尔雅四字。 听他述明来意,高雁翎更觉意外。虽不明其中缘故,但父亲同武府尹向来不对付,这季息作为武府尹座下首席大将,今个竟求到他们高家头上,也是奇怪。 高家府库中的确有粮,父亲本打算等城中弹尽粮绝时再开仓救济,这样太原百姓自领他们家恩情,也能狠狠甩武宣让一巴掌。 高雁翎沉默不语,本想直接让他打道回府,又看他面上诚恳,举止恭敬,一双下垂眼在恳求时更让人忍不住心折,高雁翎不是未见过俊俏的男子,只是季息这样兼具英气和俊秀的,实在少见,她心下一软。 “你怎知我高家仍有余粮?我又为何要借与你?若冒失来此却无功而返,你不怕府尹治罪?”高雁翎本就性情直爽,那时更是浅明如一清溪,此话一出,季息心下已有了七分把握。 季息撩袍跪下,双手举过头顶,行了个极谦卑的拜礼,“某今日来此不是为自己来借粮,而是为这阖城百姓来求一线生机,因此个人荣辱,打骂责罚不曾挂在心上。某亦不知高家存粮与否,可若连河东首富高家都束手无策,那季某满天下也找不到一个有望施援的人了。更何况高娘子深明大义,在河东一带修建女学、资助孤童,人人皆知,某才斗胆猜测,若娘子知晓此事,定会倾尽全力相助。” 高雁翎自小是被人捧大的,面对众人的迎合奉承早已视作云烟,可季息上来便将她抬至救世主的位置,一番话戴了数个高帽子,再皮厚的人也禁不住脸红,她摆摆手示意季息再勿多言,严令他在此地等候,独自入正院寻父亲。 不知他父女二人说了什么,高雁翎再回来时脸竟比走时更红,看见季息更是手脚都不知如何摆,强自镇定地引季息去粮仓处,命人点了粮速速同季息一道回府,不得贻误时机。 季息同宋照岄讲明当年这桩事,只省略了高雁翎反常的神色,他不愿宋照岄多想。 “初次见面时我并未看错,这高娘子还真是个心思率真的人”,宋照岄听毕,不由感叹,又促狭笑道,“只是我小瞧将军了,以退为进、以名相劝、以义相迫,将军三句话明里逢迎,暗里逼迫,直把高娘子说得不答应也不成了。” “我不是……”担心宋照岄厌恶他如此,季息急着想解释,却听宋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15. 第十四章(上) 《延昭宫不养闲人》最快更新 [aishu55.cc] 只见万娘子左手上叠着一摞簇新的料子,右手兜着两双马靴,迎着窗外的日光,朝她们款款走来。 宋照岄心里正暗自赞叹这店家的眼光,楼下不说,仅是这二楼的数排货柜,就惊得她咋舌,这里不同于常见的胭脂水粉铺子,虽说是女子用物,却多是笔砚、弓箭、马具等物什。 “赵娘子可是稀客!今儿定是日头格外好,引得娘子光临小店!”说话间万娘子把手上东西一放,牵起宋照岄的手,围着她前后绕了一圈,口中赞了几句宋照岄的打扮与身段,锁定眼神在宋照岄的腰坠上,“娘子这个小马倒雕得精巧,不知从何处得来?” 宋照岄自到河东,不再特意去寻稀罕的金银玉饰,反而爱佩些沉木异石,万冬青所指的正是她前几日用椴木所雕的奔马,形态取自季息爱马蹑景的奔跑之姿。 “随手雕来玩的,万娘子谬赞”,宋照岄特举起来给万娘子把玩,“倒是万娘子惊了我一跳,原先就听绾风说娘子生意做得极大,从路途中也能窥见一二,却不想竟做得这样红火。” “西市人来人往,奴这不过是借了地界的好处。”万冬青客气一笑,一面同宋照岄寒暄,一面将刚带上来的东西一一摆在货架上。 宋照岄也跟着她在店内移动,目光在那些新奇有趣的物件间逡巡,“这热闹反而是其次,心意才是极难得的”,她拿起一杆球棍,细细端详其上的花纹,又用手掂了掂,“这球棍虽形状与男子球棍相同,但所用桦木明显较轻,触手生润,便于女子使用,花纹为紫藤,想来也是特意挑过的。” 万冬青似是意外宋照岄目光如炬,放下手里的活计,转过身引着她们到另一边,“不仅如此,女子骑射所用的马鞍、轻弓、羽箭皆与男子不同”,她挑了一张小巧精致的射弓,看上去仅供赏玩,“奴在突厥诸部中多见这种小弓,专给他们的贵族女子使用,弓长较短、使力轻便,但柔韧性极好,射头也准,奴便带了数只回来,找人仿制,如今也有所成。” 这面墙上挂了数十张短弓,每张旁边都标注了臂力,一侧还堆放了数块铁锭,想来是供测量臂力使用,万冬青持那张射弓,走至窗台边缘,此处东西各置了一副靶子,她轻轻拉动弓弦,一声风啸,那离弦之箭便正中靶心。 两边响起数道拊掌声,宋照岄赞道,“万娘子好身手!” “不若娘子也来试试”,万冬青在其中特意挑了一把最为灵巧的,递给宋照岄,她却没接,另外取了一把掂着略重些的,同样一箭即中。 万冬青接连两次都低瞧了宋照岄,心内也重新评估起这位看似娇柔的闺秀,同行的那两日,宋照岄并不多言,不知是神游天外还是不甚伶俐,偶有问答也是闷闷的,远不及今日机敏。 宋照岄却并未将万娘子的反应放在心上,她在店内定了几样自用的物件,又选了数件带回将军府,以备到时送礼,万冬青一直陪伴左右,接近正午,宋照岄也无意回府,便携绾风邀了万娘子在酒楼一道用膳。 “我来此地不久,不如娘子给我推荐几道河东名菜”,相携入座,宋照岄草草过了一眼菜单,便交给万娘子。 “河东人喜食酸,像糖醋丸子、酸汤羊肉就做得极出色,面食种类也丰富,今儿个不如就点道猫耳朵,也给赵娘子尝尝鲜”,万冬青不曾推辞,一连报了数个菜名,又叫跑堂的唤了掌柜来,“你家今日可有新鲜鲤鱼,再来盘鲤鱼炖豆腐”,掌柜的连连应声,领了单子去,万冬青又同宋照岄道,“汾水为黄河支流,穿太原而过,百姓常打了鲤鱼来吃,个大肉肥,不过要新鲜的才好,若是打上来没过多久就死了的,肉间有股土腥味。” “万娘子于吃上也是极讲究的”,宋照岄原只当万冬青是个行商的普通女子,嘴皮上下的工夫当然是不同凡响,可今日细看了店铺才晓得,万娘子于商贾一道的出类拔萃,并不单单因为她的伶牙俐齿,更多的是源自她细微的观察和独到的判断,宋照岄不禁又问起选货一事,万娘子何以另辟蹊径,置了诸多不常见的女子之物。 “太原为河东大城,寻常胭脂水粉、绫罗绸缎的买卖早被各家豪门大户包了圆,奴最初是没办法,只能卖些别家不常见的,走南闯北搜罗了这些新巧物件,无非是引人注目罢了,可奴渐渐地发现,不少女子并不是因猎奇才来,而是确有此需。” “确有此需?娘子是说马具等物?”宋照岄不由奇道。 “正是,娘子不如想想,何为不常见?”万冬青心知在座的三人都明白,便没等回答就接着道,“无非是女子不常用,或者说百姓间认为女子不应常用,因而不常售卖,可奴行商多年却发觉,爱用甚至擅用这些东西的女子并不少,尤其在河东一地,自奴打出这个招牌,不少女娘专程跑来,只为定做轻弓羽箭。” “是我狭隘了”,宋照岄叹道,“这么说,河东女子善骑射者甚多?我原居长安,那里的娘子虽也有善骑马者,但大多都是为了在马球会上拨得头筹,练习也并不尽心。” “非也”,万冬青摇摇头,“初时河东也同长安一般,可因奴在此处开了铺子,又于四周广传货品珍奇、数量稀少、多为特制,因此吸引不少娘子前来,她们再穿戴了,于马球会或远游时显露,如此一传十十传百,奴的生意便越做越大,不少商家也开始仿奴的路子,一时间竟在河东形成风潮,那些并非真想骑射的女子也开始练习,不过两三年工夫,趋时追新的人少了,真乐于此道的人倒多了起来。” 宋照岄的思绪忽回到从前,想起长安也似有这样一桩事,据传是贵妃簪了一支约两指长的流苏钗,圣上赞不绝口,还唤来画师作画,称其为飞雁跳波,芙蓉泣露,京中东北角的白玉堂紧跟着便推出了这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16. 第十四章(下) 《延昭宫不养闲人》最快更新 [aishu55.cc] 话音未落,酒肆靠近长街一侧就响起喧哗声,不少人都从座上起身,挤在迎街的窗前,跑堂的也将毛巾一甩,站在店内高处,眯着眼眺望。 自长街拐角处转出一顶四人抬的官轿,无家门徽记,轿顶四周坠着珠帘,前后在棉围子外又罩了层薄纱,轿围甚大,粗略看可供一成年男子躺卧于内。 “这是哪位贵人?”酒肆二楼议论纷纷,不少口舌快的已编出数个版本,又有方才跑马归来的,同左右言称将才路过此轿,是从北门进城的,难不成是突厥来使? 一石激起千层浪,数个百姓立时高声嚷起来,痛骂突厥杀汉人众,使者有何脸面进城,有激动的更是探到窗前向下唾去,引得上上下下一片嘈杂。 万冬青观宋照岄不动如山,并不理会周遭,想来她定是知晓内情,悄声问道,“娘子早知此事?” 宋照岄思量着一两日内此事必将传遍全城,也不打马虎眼,当即如实相告,“来的是突厥那边的日逐王,几日前就先递了信给季将军,称此战突厥损失惨重,人马皆亡,粮草尽失,特派日逐王前来求和,突厥愿还回忻州一地,以换今冬的钱粮。” “季将军答应了?”万冬青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宋照岄,等一个答案。 “不曾,但也不曾拒绝”,宋照岄瞟了一眼窗前聚集的人们,“此事还需细细商议,三两句是定不下来的,一则,若胜了仗还要送与钱粮,恐百姓们难以接受,二则,忻州以北尽是平原,无险可守,即便今日还了,来日突厥南下照旧轻而易举。” “娘子远见,奴不懂军事,只是看众人义愤填膺,此事轻言答应也不好平息众怒”万冬青点头附和,见窗前依旧在惊叹那官轿的奢华,亦好奇道,“这日逐王在突厥诸部中可是地位极高?奴行走多年却未曾听说过。” “你当是谁?”宋照岄嘲讽一笑,凑近万冬青轻声道,“这日逐王乃是原岚州司马佟烨。” 万冬青不知尚举与佟烨私下同高家卖粮一事,可原大晋官员摇身一变为突厥王爵,想也知道是通敌叛国,她一时间话都说得有些磕绊,“那他……他这可是死罪!就这么大摇大摆回来?猖狂无耻至极!” 实则,自收到信宋照岄便猜测,佟烨是突厥的一颗弃子。 原本突厥提前部署甚多,寄希望于岚州一胜,甚至顺势拿下太原,打得大晋元气大伤,数年之内都要低头纳贡,可被季息以疾风之势击溃,不仅岚州功亏一篑,更是损兵折将,突厥大可汗必然震怒,重罚各军,早先提供信息,后又逃亡至突厥的大晋人佟烨便首当其冲。 此外,突厥现下意欲求和,于突厥已没有任何作用的佟烨便是第一件赔礼,今日还刻意令佟烨高调进城,恰如宋照岄所想,这无非是为了引起众怒,待真相揭开时,遭万民唾弃,群起攻之,不得好死。 宋照岄不欲在此事上多言,终策未定,平白添些流言,见轿辇已拐出街角,她便又提起方才未尽的话头,问及万冬青孤身一人如何走南闯北,身为女子可有不便,旁人风言风语可曾放在心上。 “若说没有,娘子定然也是不信的,可奴也不能因这些就自捆手脚”,万冬青瞧着宋照岄的烟眉凤目,叹道,“不怕娘子嘲笑,奴本就是流离之人,不及娘子博学多才,所能倚仗的无非这份豁出一切的胆气和左右逢源的口才,没那么多值得顾惜的,况且奴凭本事挣傍身钱,立身正不惧他们嚼舌,是辛苦些,但也自在,总好过那些背恩忘义,摇尾乞怜的软骨头。”围观的人群渐渐散了,万冬青朝窗外撇撇嘴,不屑得很。 “与娘子比,也不怕折煞了他!”宋照岄以茶代酒,又敬万娘子一杯,“娘子切不可妄自菲薄,在我这里,娘子才是真君子,比那些欺世盗名之辈不知高到哪里去!” 万冬青连连推手,“娘子莫取笑奴,不过是胡咧几句罢了,怎当得起这样的赞誉。” 宋照岄眼底微红,语气却极认真,“娘子不知,前日季将军与我抛了道难题,他邀我出任军中一官职”,一言未尽万冬青便叹道这可是天大的好事,旁人羡慕都来不及,宋照岄苦笑道,“可我当下便想回绝他”,对着万娘子不解的眼神,她接着道,“自古以来哪有女子在军中任职,没等他人说什么,我自己先怯了,且往日有父母在身前,不论好坏,外事都替我挡了,如今真要出任,心内还是不安稳。” “那大抵是奴独自一人惯了,凡事若奴自己不争取,定无人替奴想着,哪管什么女子男子,只要能立身挣钱,奴都乐意一试”,万冬青摸不准宋照岄的心思,不知该不该劝,只说了自己的念头。 宋照岄看万冬青的眼神里带着欣赏,酒肆光线并不明亮,可万冬青身上却似熠熠生光,她笑道,“正是见了娘子,我才下定了决心,不管旁人说什么,先接了再论长短。” “如此便对了,说句不好听的,娘子莫放在心上,我们都曾受父母亲人的爱护,可这种爱护难永久,终有一日还是要独自面对,当然也有幸运的,父母的庇佑接着夫君的庇佑,一生免惊免苦,奴原先羡慕得紧,可到今日,心下也淡了。”万冬青释然一笑。 “我想娘子现下已明了,家人亦或男子,是保护也是枷锁,我的父母曾想将我塑成一个宜室宜家的贵女,用许许多多的‘不能做’换来夫家后半生的庇护,这些条条框框让我不敢越雷池一步,或许我本有机会靠自己抓紧泥土的,可现今失去家族这棵大树,我只是一片随风飞舞的落叶。”宋照岄望着窗外,天色已过晌午,北风不带一丝怜惜,用连绵的哭号给秋日收尾。 “若从无变故,约莫奴也会守在家中,了此一生,可于女子而言这到底是福是祸?”万冬青亦有同感。 宋照岄未再回答,或者说,她此时尚且回答不出,她们所见的岁月里,从未见过一个女子“不守规矩”地过完一生,她带着迟疑道,“或许不再依靠男子,女子也能走到人前,真正主宰自己的命运,而不是如一株菟丝花,随其盛,随其衰。” “听闻当今的皇后也是个极有才干的女子,身为姜相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17. 第十五章(上) 《延昭宫不养闲人》最快更新 [aishu55.cc] 自征和二十年先皇赐婚至今,姜言嘉嫁与赵钰已有二十一年。 她和他,也从人人称道的一对眷侣,变成了对感情讳莫如深的怨偶。 姜言嘉一早知道,先皇选中她,不过是看重她姜家在满朝文武中举足轻重,她如同一尊写着朝政安定的木像,最好不会动不会笑,安安静静地坐在金堂上,助他不成器的儿子坐稳皇位。 二人将成婚时,姜言嘉脱下了骑射的胡服,换上了京城女子最常着的短襦长裳,她暗暗想,即便不能同夫君情投意合,至少也要举案齐眉,这一辈子求不得恩爱两不疑,哪怕有点尊重也是好的。 或许是新婚燕尔,赵钰待姜言嘉极体贴,这桩先皇用来巩固皇权的婚事,似乎在层层叠叠的利益下,有过片刻的真心,少年夫妻,两手相执,或可白头,初初从广袤天地回来的姜言嘉,在夫妻相悦上,还有过天真的妄想。 可年少时的情事就如镜花水月,刹那成空。 那时明媚如四月春水的姜言嘉,怎么都没有料到,昔日爱侣终成仇,自己嫁与他的这二十年,竟是深恩尽负,死生亲友。 温柔贤淑的幼妹,稚怜懵懂的岄儿,如今该在何处? 这厢宋照岄随绾风梳雾二人回府,路上她仍兴奋得紧,复提起方才与万娘子所议之事,“绾风出门为我采买也不曾在,你们未听到,这万娘子当真是个女中豪杰!”又将酒楼的言语相谈絮絮倒了许多。 绾风与万娘子是老相识,心中本就仰慕,也跟着赞叹,梳雾则是初次听说这些,坐在一旁沉吟不语,若有所思。 待到了将军府,石隽早早就候在门外,见宋照岄车停,就上前相扶。 “将军可是为了佟烨一事?”宋照岄边入内边道。 “娘子在街上也见着了?”石隽一手扶了宋照岄,一手让小厮们忙去备茶,“现下正在前厅坐着呢”,说着朝那侧努努嘴,步子却带着宋照岄往侧厅走去。 季息正同袁鸣宇坐在炕案两侧,点着一份名单,听见宋照岄进来才抬头,打趣道“这是去哪了,可叫我们好等”,说着眼神却定在一处不动,他下了炕走近些,细细端详了,又问道,“这是今儿新得的?”手上指的正是宋照岄坠在腰间的那件木雕马。 宋照岄仍旧含糊回道,“前日寻了块木材,自己雕着玩的。” 季息抬眼看了宋照岄一眼,又盯着那腰坠,片刻才小心出声,“我瞧着……倒是有八分像蹑景。” “将军说笑了”,宋照岄下意识反驳,“这些阿物,随手雕罢了,哪有什么像不像的。” 宋照岄那日于车驾中瞅了两眼季息扬鞭的英姿,回来后便鬼使神差地寻了椴木来,雕了蹑景,一刀一凿刻画间,脑内都是季息的身影,有初见之时遥望他端坐于马上,亦有蔚汾关挥别之时目送他于夜色中,宋照岄所刻皆是按蹑景描摹,可季息相询,她不知怎的,就是说不出口。 季息虽被驳,心中也不尽信,宋照岄手上功夫极好,他是知道的,这木雕虽小,可鬃发根根可见,扬蹄之势栩栩如生,身形修长,肌理精实,马鞍形状也与他的如出一辙,这分明就是蹑景。 可宋照岄不认,他也不好揪住不放,只能摆手称自己胡乱说的,内里却雀跃得很,宋照岄这几日少说也见了百余匹马,她独独雕了蹑景,这还能是什么缘故。 心中暗自澎湃,季息面上也有些收不住,忙请了宋照岄入座,又亲奉了茶给她。 宋照岄看着季息前后忙活,一时摸不着头脑,连连问座上二人,“佟烨如何说?可带了好消息来?季将军今日心情倒好得紧。” 袁鸣宇瞟了季息一眼,偏过头去不再看他,自顾自端起茶饮了一口。 提到佟烨,季息面色沉下来,正色道,“与信中所言别无二致,佟烨奉突厥大可汗之命来此求和,愿割让忻州一地,换取今冬的粮草物资,也愿与大晋盟约,往后再不南侵”,他嗤笑一声,“另外,那护送他来的突厥侍卫还私递了我一份密函。” “密函?与佟烨有关?”宋照岄问道。 季息赞许颔首,“这密函上说,若大晋同意割地换粮一事,佟烨则任由我们处罚,突厥不会追究。”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突厥明知佟烨这次来有去无回,这是自己放掉一条出战的理由啊。”宋照岄疑惑。 “虽也不排除这是诱我们杀掉佟烨后再借机出师,但突厥如此也事出有因”,袁鸣宇在一旁言道,“娘子未与突厥打过交道,或许不知,突厥目前大可汗为哥舒海日古,是被季将军所斩的前任可汗哥舒那钦的弟弟,而这次与我们交战的是哥舒那钦之子,哥舒哲布,最近刚被封了小可汗,守在大利。” 袁鸣宇执袖捻须,缓声同宋照岄讲解,“哥舒哲布虽在战场上年少成名,可自哥舒海日古上位后,他的日子一直过得勉强,这次能独自领兵出战,是突厥可敦上下周旋的结果。” “上次听将军与石校尉说起,先生说的这位可敦,可是哥舒哲布之母?”宋照岄思及初到岚州的那日季息的叹息。 “不错,突厥有‘父死娶母,兄死娶嫂’的惯例,如今哥舒海日古虽与哥舒哲布不和,对其母倒是敬重得很,因而二人之间全赖可敦居中调和”,袁鸣宇捏起桌上那封突厥来信,“而这次提前买粮,搬空岚州恐是哥舒哲布私下与佟烨等人商议的,哥舒海日古事前并不知情,只听哥舒哲布打了包票,便放手给他,但现下战事大败,哥舒海日古追究起来,自不会念当日情形,他派佟烨来此,意图即是夺其性命,也顺势打压哥舒哲布在突厥军中的势力。” 宋照岄心下稍明,却听季息接着道,“但也不排除突厥出尔反尔,此前他们这种事做得还少吗,今冬或许能消停一阵子,可等来年,这终究是个隐患。” “将军所言有理”,袁鸣宇走至舆图前,指节敲在忻州,“突厥这信看似求和,实则处处暗藏杀心,且说赔地一事,当我们是傻的吗?” 宋照岄心知在座数人对忻州都有数,便不再多言,这是一个进难攻,退难守的位置,前有代州的五台山和雁门关天险,北出甚难,后是滹沱水河谷平原,一马平川,若骑兵自上冲锋而下,几乎不可抵御。 季息描画着舆图起伏,又令石隽将余忞和曲岩心叫来,共商此事。 “突厥给我们忻州,不就是给我们扔了个空粮袋子,只等我们装好粮再抢回去”,曲岩心见了这信便乐出声,“这算盘打得响啊!” 余忞则不客气得多,双手撑在案上冲季息道,“谁稀罕他送的,末将点兵,亲杀了过去,让这群狗娘养的知道厉害!” 宋照岄被余忞唬了一跳,她从未见过这种声气,哪像一个正经在编的将军,倒像个匪徒,她不自在地端坐在椅上,错开眼不再看那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18. 第十五章(下) 《延昭宫不养闲人》最快更新 [aishu55.cc] 石隽也要跟着跑去,却见曲岩心抬臂拦他一拦,偏头向前厅一点,轻轻扬眉,略摇了摇头,石隽便也噙着笑,在门口停了步。 偏厅安静得很,耳边却噼里啪啦不断,从余忞进去后就没消停过。 里头还有几个随佟烨一齐来的,见余忞撞开门奔进来,都抢来扑他,却见余忞手稍稍一提,颠入臂弯,两手团起,往厅内养荷的缸子里一扔,接连“扑通”几声,三个侍从都倒栽葱似地扎在里面。还有一个,初时还装模作样地跟过来,见了这情形,跪在地上不住告饶。 佟烨见他闯入门时就“噌”地站起来,见余忞一手一个又惊得瘫坐在椅上。 “狗日的逆贼!”余忞一声吼,双拳虚影似地甩在佟烨面上,直打得他哭爹喊娘,“现在知道哭了,烂心臭肺的畜牲,狗闻了都嫌恶心!” 出拳快如飞星,声似群马奔腾,击在佟烨身上,他从椅上摔下去,躲到旁侧案后,余忞踅将过去,飞起一脚,踢中佟烨额角,两脚互换,又横踢出去,直飞在佟烨小腹。 室内回荡着哭至断气的嚎啕声,佟烨扒着那案几堪堪坐起,又要后倒,余忞向前一步,揪起佟烨的衣领,双拳正如当日战场上舞枪,交替而出,密不容针,佟烨被打得连带着案几都在不住后退,摩擦出刺耳的刺啦声,又一拳鹰击长空,案几翻倒,佟烨再起不能。 这屋里几人谁也不提去拦,袁鸣宇被那声吵得皱眉,叩叩桌面,“谁去看看我那梨花椅,别给打坏了,到时还得修。” 石隽瞄了一眼季息,见他无甚反应,磨磨蹭蹭地扯着曲岩心一道去了。 待此间拉扯罢,佟烨鼻青脸肿地趴在地上,打架劝架的三人各占一张椅子坐了,季息并袁宋二人才姗姗来迟,进门时季息恐宋照岄看了害怕,便护在她一侧,挡了那佟烨的惨状。 “是你自己说,还是我逼你说”,季息将宋照岄安置在佟烨前侧,背过身便可眼不见为净,自己坐了主位,冷声道。 佟烨张嘴就似北风吹过荒野,只有粗涩的呼号声,细看口中牙已被打掉大半,舌头亦伸不大直,满嘴是血。 季息剜了他一眼,又忍不住蹬着余忞,却见余忞似全没看到几人进来了,仍旧盯着佟烨喘粗气。 曲岩心走上前扳过佟烨的脸上下看了,又拍了数下,冲季息摇摇头,称其今日恐是难言语了。 “倒也不急”,季息绕他走了一圈,见这人身上还打着摆子,同石隽道,“先关起来,期间不予他与任何人通信,看得死死的,其他的无所谓,先把嘴治治,至少能说话,待高家的人回来了,再两两对质。” “我们就这样扣着他,万一突厥借此发难……”石隽想起此事,仍有些不安。 季息嗤笑一声,“他们冬天不敢南下,等开春,他们不打,我们也会揪着他们打。” 他又示意曲岩心看好余忞,这房内的人哪个不是恨不得手刃佟烨,可眼下还不是时候,别让这厮坏了大事。 众人各领事散了,袁鸣宇也去打点封赏和节礼,季息留了宋照岄,仍坐回偏厅的炕案。 无人侍奉,季息亲泡了茶,又取了暖手炉,放入宋照岄手中。 “季将军总是这么体贴。”手上的温度一点点渗进心里,宋照岄将脸埋进手臂衣袖,沾了沾暖意。 只是对你罢了,季息不敢说出口,问候的话在口中转了半晌,出声却是道抱歉,“娘子并未答应参军一事,我还频频麻烦娘子,等高家这事了了,娘子便专心堪舆之事,我再不拿这些打扰。” “将军说的哪里话”,宋照岄未想季息竟为此事抱愧,早已确定的答案盘旋在肺腑中,就要脱口而出,宋照岄将手里的物什放下,同季息道,“将军不怪某犹豫不决已是宽厚,哪需为此抱歉”,她顿了顿,打量着季息的神色,“某现下已想好了。” 季息呼吸一紧,他想开口问,又怕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 “某愿出任参军”,没等宋照岄说完,季息就绽出个极明朗的笑颜,倒把宋照岄的话噎在半路上,她缓了缓才道,“军中和案册登记就烦请将军多费心了,还须得遮掩过去。” 季息手上沾了茶水,在桌上划拉来去,这是他自小的习惯,每每高兴时,手上就爱寻着什么乱画,他“嗯”了一声,才反应过来应当正经答了才是,忙应承下来,直言宋照岄不必担心,自己会护她周全。 “何故改了主意?”季息问道,见宋照岄抬头看他,急补了两句,“我原先瞧你不大愿意,虽心里还是盼着你能应下,可也不愿强求,险些要弃了这想法。” 宋照岄明知季息大抵不理解她那些作为女子的纠结,可还是忍不住想倾诉,话到嘴边,想起那日季息说到往事时的支支吾吾,又歇了心思。 “嗯?”季息弯下身,侧头抬眼从下方小心地瞅着她,让宋照岄恍惚间看到了儿时姨母宫中养的幼犬,它也总这样抬着眼眸望她。 对着这样的神情,宋照岄再难拒绝,只能半遮半掩地将自己先前的顾虑讲了,左不过男女大防,闺秀自矜的那些俗套话,却不好说现下的想法,同万娘子聊起或自己心中想想尚可,但若要讲与季息,还是难以出口。 季息央求宋照岄将担忧全讲了,切莫自己憋在心里,他离了炕,绕坐到桌后,将所提种种一一记下,又召了石隽进来,连着拟了数条军令。 “是我考虑不周”,季息珍重地看着宋照岄,“你放心,我已与石隽拟了军令,往后谁敢多嘴或对你不敬,都有军法处置,但凡我能为你做的,尽可以同我讲。” 宋照岄在原地呆了片刻,有不听话的泪水偷偷从眼角跑出,她疑心是自己听错,下意识的客气谦辞嗫嚅着含在嘴里,自父母去后,这世间再没有人会这样斩钉截铁地同她讲,可季息似对自己说了什么毫无觉察,仍旧是殷殷切切地望着她。 “怎么了这是?”季息眼见宋照岄的眼角一点点变红,刹那间慌得不知所措,从怀里揪了自己的巾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19. 第十六章(上) 《延昭宫不养闲人》最快更新 [aishu55.cc] 季息被扯得退后两步,示意袁鸣宇先去台前稳定局面,同武宣让悄悄绕至一旁。 “昨日我家娘子回了趟高家”,武宣让拢手道,季息闻言眉头微耸,抬眸瞧他,“她见本家似是无人在府,纳闷得很,左右打探才知,这高扬旌带着高大娘子往两湖去了。” 武宣让原是河东本地勋贵,在县内捐了个小官,后因做事勤谨被姜维桢提拔,又娶了高家旁支的娘子,在佟益襄走后,升任太原府尹。 “两湖?”季息偏头细想,两湖乃鄂岳、荆南一带,与高家素无瓜葛,好端端地怎突然往那里去,“那夫人可知是为何?” “关键就是不知呐”,武宣让双手手心向上交叠,连拍了数下,“那小厮也吞吞吐吐,问了许久才肯讲,说是高扬旌陪着大娘子南下游玩,出去得急,未与众人招呼。” “以高雁翎的个性,她若要出行,还是去千里之外,提前半月,偌大个太原城便人尽皆知,东市买绫罗,西市买软枕,需得折腾得舒舒服服才肯启程。”石隽也凑了来,见季息容他旁听,也开口道。 “是古怪”,季息复又看向武宣让,“可府尹说事关河东命脉,又是为何?”他印象中,为免走漏消息,岚州卖粮一事并未报与武宣让知晓,从他眼中,高家即便妄动,也不至于危及河东一道。 “将军有所不知,府内有人看到,这高家父女二人启程后,另有数十辆四轮车紧随其后,也骨碌碌向南去了”,见季息露出惊诧表情,武宣让面上带了点得意,又道,“本家的小厮一个字也不肯多说,这还是恰巧我家娘子身边有一侍女,她阿娘在府内灶台领事,我们才问了来。” 季息同石隽对视,心下皆知,那车里多半就是高家从岚州买来的粮,见武宣让还双目炯炯地望着他,连忙道,“府尹多费心了,此事蹊跷,我必会细查,待理出个眉目,再报与府尹。” “中间关节就不必告知了,等有结果了,来通传一声就行”,武宣让双手背在身后,略抬了抬头,示意季息无需多言,“我们得了消息也会报与你。” 武宣让岁数已近天命,这几年早扔了大小事与袁鸣宇和季息,自去潇洒快活,今日如此着紧,有一半是因为抓着了高家的把柄,佟益襄走后,武宣让为民争利,断了一半高家的财路,后来虽娶了高家的远方表亲,他那娘子也自幼受本家欺压,是以两边仍旧不对付得很。 那边袁鸣宇已将批下的封赏颁了,只等武季二人讲两句,便可收了,季息向武宣让道了谢,又请府尹先致辞,如此两边各讲了几句,众将士方散。 季息回府时,已暮色四合,宋照岄早用了膳坐在厅中,见他进来了便要起身行礼,被他急急扶起,书案上摆着封信,季息快步走去,在信封边角瞥见朵梅花,便知是严相来信。 严相乃当朝左相,任尚书左仆射,因名里带个“梅”字,故私下寄信时,多用梅花作标记。 “朝内的信与封赏昨日到,今夜严相的信便来了”,袁鸣宇同季息前后脚也进了门。 典礼一结束,石隽就被季息遣去送宋照岄回府,故也早等在这里,见他二人姗姗来迟,不免奇怪,“将军和少尹可用了膳,怎地回来得这么晚?” “被武府尹拦下了”,袁鸣宇一落座照旧先饮了口茶,“他称自己年老体衰,想告老还乡。” “奴见他精神可好得很,这又是闹哪出?”石隽见袁鸣宇将杯中的一饮而尽,又添了茶来。 “我们也如此问了,武府尹忸怩半天才道,是他娘子觉着我们河东近些日子暗流涌动,他自任了太原府尹,就没过一天安生日子,现今他老了,季将军也能独挡一面,不若直接奏请上面,擢将军为河东节度使,如此将太原一并管了,倒也省事。”袁鸣宇摇摇头,笑得无奈。 石隽扭头看季息,张着嘴半天没说话,“将军……将军你答应了?” “自是没有”,季息说着,偏头看了宋照岄一眼,“眼下还不是时候。” 一时间,几人都不吭声,宋照岄虽不知季息为何无意升迁,这不是一个一心渴望建功立业的将领该有的想法,但她多少察觉到,他们似在打什么哑谜。 季息望着宋照岄,数度想要开口,皆在袁鸣宇的眼神威慑下,憋回心里。 不知为何,宋照岄忽然间,只觉得一身力气被抽去大半,总是眉眼弯弯的脸上,挤不出一丝笑意,她止不住地觉着委屈,想问他为何不是时候,你可有苦衷,话到嘴边,却险些变了调。 她忍不住想质问,为何要事事瞒我? 还好没说出口,宋照岄拈了巾帕遮面,以掩饰那一瞬的酸胀,她还不习惯自己刹那间的失态,深深烙印在身的贵女教养也有失灵的时候,她发觉自己面对季息,如同变成儿时那个喜怒形于色的小丫头,总似风筝飞在天上般,忽高忽低,线仿佛捏在他的手里。 季息见她如此,急向前走了两步,恨不能剖明己身,袁鸣宇却猛地站起,展了信几步走到季息身前。 “两湖?”本是来挡住二人的目光,袁鸣宇做了个读信的假样子,却在瞅到首段时,不觉惊讶出声。 季息心思还在宋照岄处,突然被袁鸣宇扭了来,他一目十行,越看越心惊,方才的柔情窝在心里,不忍散了,也不好再提,季息手执着薄薄的几页信纸,反复看了数遍,又传给宋照岄,趁两厢交递时,细细端详她,见那哀怜神色只是一闪而过,勉强放了心,可又忍不住几度偷偷瞄她。 “今年的军粮不从江南走,反而从两湖调”,袁鸣宇似看不见此间情愫,仍旧捏着信中事不放,“某知大抵是水患的缘故,江浙数地粮食歉收,余粮不足,朝廷迫不得已,只能调鄂岳、荆南的粮来救急,可这个时候,高家人偏偏去了两湖,这由不得人奇怪。” “高家人去了两湖?”宋照岄此时方知,心念数转,想起其中关节,“他们可带着岚州粮草?” “娘子闻一知十,正是如此。”袁鸣宇赞道。 “真是巧”,遇着事,宋照岄也顾不上适才的失落,点着信中字句,“两厢的时机似提前通过气,不知两湖是如何搭上了高家,难不成他们要把河东的粮送出去再运回来?” “那不是白费功夫嘛”,石隽也接过信,逐字指读。 “于我们自是白费,但对高家和两湖可不同。”宋照岄已摸出些头绪,轻蹙眉尖,盘算起朝中众臣。 “今次从荆鄂向北运粮,并着江南的粮草,总不过五十五万石,徐匡生称,高家从岚州买走了三分之二的储粮,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20. 第十六章(下) 《延昭宫不养闲人》最快更新 [aishu55.cc] “监军?”季息盯着石隽所指之处,“可说具体是什么时候?派谁前来?” “多半是随粮草一同来罢”,袁鸣宇方才已瞟到一二,他先季息一步接过信,与厅上几人道,“河东连年征战,这却是初次派监军,严相信中只含糊说,来的多半有两人,一个內监并一个朝臣”,说罢又低头细读,试图从信中找到来人的蛛丝马迹。 宋照岄也凑上前,碍于男女有别不敢俯身细看,忧心道,“为何突然派监军前来,河东诸事皆照晋律,不日前又打了胜仗,朝廷应无不满之处,可是察觉某……某的所在?”,她唯恐自己罪臣之女的身份,给河东众人引来麻烦,句末已带了惶恐。 “娘子切莫多心”,季息撇了桌上的信不顾,从身后的赤漆榉木橱子里寻了数份记档出来,一一翻开,指着其中的监军公文宽慰道,“朝廷向来如此,落败了,处罚与监军一同到,倘若得胜了,封赏先行,但监军也是要派的,內监便罢了,若是世家子弟,往往是来分一杯羹的。” 宋照岄心下稍定,她一面想尽早将自己的消息报与姨母知晓,一面又怕走漏消息,害为数不多的,与她有关的几人,都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只不过不知这次来的是谁”,袁鸣宇瞧着,季息的神又飘到一边,颇有些无语,忙把信塞进他手里,“严相信中也忧虑得很,皇后娘娘已许久未在众人前露面,虽极偶尔能有一两封报平安的信从宫内传出,但我们的消息却递不进去,也不知娘娘究竟如何。” “从案发至今已近一月,为何姨母仍在禁足”,宋照岄急得探身,季息怕她歪着不稳,便将信捧至她眼前,宋照岄不敢置信,“近几年圣上同娘娘间虽也冷淡,却从未有过如此苛待。” “都说少年夫妻老来伴,娘娘同圣上终究还是走向了陌路”,袁鸣宇怔怔地看着信,其上皇后娘娘几个字逐渐晕散,横竖笔画间,浮现出当年那个少女。 袁鸣宇自于雁门关碰上姜维桢后,便一直跟随在他左右,那时的姜言嘉已是豆蔻年华,整日骑马游猎,不像个闺阁娘子,反似个倜傥郎君,闲时还会去河东的几间学堂里,同学生们辩古论今,学问比其弟,后来的礼部尚书姜言淳也不遑多让。 袁鸣宇不由长叹一声,他眼含柔情,似透过宋照岄在看另外一人。 “袁先生……”,宋照岄呢喃,“您也见过姨母,是不是?” 袁鸣宇猛地收回视线,他点点头,却并未当即回答,只听宋照岄接着问道,“前些日子听万娘子讲起,姨母在河东时,似是极快活的,与后来……后来在宫中不同,袁先生能否同谋讲讲?” 过往种种如同一卷束之高阁的旧画,袁鸣宇再难开口,细细描摹,他沉吟片刻才道,“某在河东认识的娘娘和在京中再见的娘娘,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如果说漠漠平原上的娘娘是一只翱翔长空的雌鹰,那么延昭宫中的娘娘则是一只被囚禁的孤鹤。”他垂头苦笑,时过境迁,现今凄苦,连追忆往事也变成一种折磨。 “怀音走了,我现下于姨母而言也是不知所踪,可惜姨母没有自己的子嗣,深宫寂寥,哪怕能相伴身边也是好的,更何况若有皇子,也能在圣上和姨母之间斡旋一二”,宋照岄念及姨母,眼中凝出泪来,从她记事起,姨母就是姜家乃至他们宋家在宫中的依靠,可姜家对于姨母而言真是依靠吗,她不敢细思。 “某自是盼着娘娘好的,可中宫若有子,圣上与姜家之间才是真的不可转圜”,袁鸣宇摸着杯壁,滚烫的茶已凉透,如今窗外都结了寒霜,天一日冷过一日,再捂着暖茶也是无用的。 “圣上就这么容不得我姜家吗?”宋照岄喟叹。 “他怕呀”,季息挑起嘴角,眼中却冷若冰霜,“我们这位圣上从坐上位子的那一天起,就没安稳过,骤然得势,处处小心,积年累月下来,变成如今这个多疑的模样,再加上郑贵妃在一旁煽风点火,他想不忌惮姜家都难。” 宋照岄初时还惊讶,现下已习惯了季息时不时地议论圣上,她只是奇怪,季将军为何话里话外,一副熟稔的样子,仿佛曾在圣上身边多年。 话中提到郑贵妃,宋照岄终于问出多日以来的疑问,“郑贵妃何故如此看不惯姨母,她育有二皇子赵承环,是宫内唯一有子的高位嫔妃,来日若论继承大统,圣上恐也想不到第二人选,她为何每日还要同个斗眼鸡一般,抓着姨母和姜家不放?” 闻言季息与袁鸣宇二人对视一眼,听宋照岄提到宫中事,又涉及皇子,季息忍不住探问,“我记得宫中仍有一位三皇子,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所出,或许会与皇后娘娘共谋,郑贵妃恐是忌惮这个?” “某倒也盼着三皇子和姨母在宫中能相互依靠,但一则圣上不喜三皇子,就听这两个名字,二皇子与三皇子同一年前后脚出生,可二皇子名为‘环’,三皇子名为‘玦’,谁不知道古来月相,‘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当年起名时三皇子就带了不圆满之意,这些年也过得艰难”,宋照岄说至一半,也忍不住伤感,自姨母同圣上情断,怀音出嫁,自己也不常进宫,说起来,竟是五六年未见着这位儿时旧友了。 季息多少知道宫内人的心思,可没想到宋照岄一向这么清楚,当年同在一处玩时,却从未对他表露。 “再则,承玦身子怕也不好,儿时倒还康健,可略微长大些,他却再少露面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21. 第十七章(上) 《延昭宫不养闲人》最快更新 [aishu55.cc] 骤然闻此问,石隽的手在火上停了一停。 “娘子与严相熟识吗?”袁鸣宇握住石隽的手腕,眼看着那梅标消逝在火光中。 “熟识倒谈不上,可这梅标某是认得的”,宋照岄不愿话题就这么岔了去,她近日越来越觉着,季息和袁鸣宇远非表面这么简单,甚至连石隽都不似寻常的边境守将,几人对圣上和宫中了若指掌,千里之外的风吹草动也能先知先觉,便说这寄信一事,严相本名严修梅,故而私信以梅为记,宋照岄曾在外祖的书房看到过,因是不常见的六瓣梅,这才问了大人,暗自记在心里。 “姜相与严相乃是多年好友,娘子可知道?”袁鸣宇话说得谨慎,一句也不愿多透露,被诘问也不急,反是在一步步确定宋照岄的心思。 宋照岄似陷入追思,她用香箸拨动着炉内的香灰,见那烟袅袅而上,“袁少尹问得倒紧”,她缓缓吸气,解了些困意,“从某记事起,就没再见过他们来往,连姨母也不愿提起严相。” “竟是这样……”袁鸣宇也有些怔怔,“姜相竟再未与子女提起。” 宋照岄探究地望去,却见季息从一侧定定地瞧着她,她向他那处偏过脸去,季息却又挪开了。 “姜相从河东回京后,曾锐意改革,严相比他小两岁,也苦朝政已久,加上二人早就相互仰慕,几次长聊后一拍即合,嘉佑最初的那几年,朝野上下曾历了一番大刀阔斧的变革”,袁鸣宇扫去桌面上的纸灰,遗憾道,“那时某被姜相安排在禁军中,未能投身其中,只是听着两位当时的作为,就已心潮澎湃。” “禁军?”宋照岄忽觉得有些熟悉,她瞥了一眼季息。 袁鸣宇颔首,“说起来,某还曾在宫中见过娘子呢,那时你大概……”,他边说边算着岁数,却见那边季息蓦地起身,招呼石隽速速去取张扬的信,又回身同袁鸣宇道,“某也不知此节,按先生这么说,两人也算是年少知己,执手并肩,为何宋娘子却说他们从不来往,连皇后娘娘都讳莫如深?” 袁鸣宇皱了眉头,眼睛在季息身上兜了一圈,只见另一侧宋照岄也是一副相似的表情,视线在他们两个左右不住地打转。 季息从主位上几步就走到袁宋二人之间,自找了把交叉椅坐,瞅着袁鸣宇没开口,便又问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何事?”边说着边背过身,拼命向袁鸣宇使眼色。 “将军……”宋照岄满腹狐疑,她伸出手,想拉一下季息的衣袖,最后只拈了帕子,缩回自己袖里。 见此情状,袁鸣宇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无奈开口,接了季息的话,“二人虽携手并进,但身世终究不同,严相出身平平,是以心无挂碍,以榜眼之身科举入朝,文章誉满天下,从入朝以来,一直锐意进取,不少年轻文人皆聚结在他周围,笔锋所到之处,总有志同道合者为他冲锋陷阵。” “可姜相……”,袁鸣宇谈及此处,不觉凝噎,“姜家本就是开国勋贵,姜相又是汾国公与大长公主的嫡长子,从出生时就万众瞩目,门生故旧遍布大晋,可毁誉并生,朝中看不惯他,恨不得将他拉下马的又岂是少数”,回首旧事,袁鸣宇言语中不免带了恨意,“以姜相年轻时的性子,旁人怎么说,他不在意的,可圣上,被姜家一路护佑才坐稳大位的圣上,也听信了这些谗言,将姜相的革新视作威慑,而谏言等同犯上,一日日与姜相离心。” “可外祖从未有过任何不忠不敬之举,也总告诫我们,在外行事需得小心谦恭”,宋照岄忍不住为外祖喊冤,她不是不懂,坐到外祖的位置上,君上的疑心已与臣下无关,古来这样的君臣,有几个能得善终? 屋内无人言语,三人都面色凄凄,安静了半晌,袁鸣宇接着道,“姜相也察觉了,他知不能再这样下去,改革的步速渐缓,自己也装出一副无意仕途的样子,有时还会在严相激进时跳出来,表面指责严相,实则是在为改革派兜底。” “那时的严相想必不理解”,已不需再往下说,宋照岄已明白了所有,她双手圈在身前,趴在案几上,头埋在其中,闷闷道,“严相大概是觉着外祖背叛了他。” “宋娘子可曾听过《比周论》?”袁鸣宇并未赞同,却抛了个问题。 “是御史大夫李潜所作的名篇?”宋照岄不解他为何忽地提起此文。 “李潜也曾是新政的中坚力量,彼时,他与严相都书生意气,还不识朝廷风霜刀剑”,袁鸣宇苦笑,“严相见姜相与他们渐行渐远,也忧心如焚,私下求见不成,便力劝李潜著文以挽回,李大夫就写了这篇名满天下的《比周论》。” 《比周论》论及君子因同道为朋,为朋则志同道合,和衷共济;小人因以利结党,结党则营私苟且,比周伤义。行文晓畅,鞭辟入里,一问世便广为流传。 “严相是想借此篇,遥告外祖,他们一路知音,而不是因利相聚,自己不会因朝堂上的争端就心怀芥蒂,也希望外祖能同道相和,始终与他们共舟”,宋照岄仰头望着天边残月,只觉世事弄人,虽未亲见,她也能猜到,这篇文章在当时会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季息仍记得那天,天还未亮他就起床,那是他每个月私下拜见皇后娘娘的日子,趁天色尚早,无人走动,悄悄去延昭宫,与娘娘说几句体己话。可那日,他才刚刚理好外裳,就有宫人来报,称今日不必去了,他追问娘娘是否身体不爽,那宫人也不说话,只摇摇头,让他在自己宫中待着,这几日莫要去前殿触霉头。 他是近两月后才知道的,皇后娘娘将他揽到身前,一面轻抚着他的额头,一面将那惊心动魄的朝堂攻讦道来。 在李潜上表《比周论》的当日,圣上就勃然大怒,改革派数位领头人被当庭责罚,保守派更是斥责以姜维桢为首的几人,以改革之名行朋党之事,不仅文过饰非,为自己的结党营私找借口,更是将不赞同改革之人都视作异己,以小人之名构陷,其心可诛,若尽如他们朋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22. 第十七章(下) 《延昭宫不养闲人》最快更新 [aishu55.cc] 袁鸣宇语塞,他迟疑道,“确实是严相派人从暗庄处接应”,见季息同样眉头深锁,他心知不能再拖了,需得在宋照岄发现季息的身份前,先商定出个对策,他不愿吐露更多,只说,“严相再安排到何处,某就不知了。” 月光隐在云层之后,宋照岄面上的希冀一寸寸褪了下去,她见季息也没有多言的意思,又去瞧石隽,三个人是一模一样的,眼观鼻鼻观心,不言不语,她淡淡地应了声,心中还余诸多疑问,却没了提问的欲望。 季息还在等宋照岄的下一问,不期未听见声响,抬眼只瞅着宋照岄顺敛了衣裙,轻抚鬓钗,同他们几人行了万福,就要告辞离去,他来不及多想,也忙跟着站起,走至她身侧,伸手欲扶。 宋照岄在女子中生得不算娇小,可在季息面前,尚不到他的肩头,季息倏地起身,似一堵墙竖在身前,宋照岄不禁退了一步。 “这就要回去了?”今夜聊了许久,可季息只觉得弹指之间,哪知早已夜深,还欲挽留,低头发觉宋照岄面上疲惫,亦有灰心之色,才知自己唐突,温言道,“我送你回去?” 宋照岄仰头瞧了季息一眼,双眉微蹙,如愁云绕山,眼尾垂荡,若秋水含波,似怨似嘲,欲嗔欲泣,她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狠狠将季息推到一边,走出去数步才停,侧过头也不看人,只恨声道,“用不着季将军费心”,说着就疾步回了偏院。 方才那一眼直把季息看呆了,他慢了两步才追上去,到了偏院,只有两扇关上的门扉。 这夜,几人都不得安枕,宋照岄回了卧房,绾风梳雾侍候她盥洗,她也一言不发,一上床便背过身去,将身子埋在被褥中,绾风只当她困了,自去放帘熄烛,可夜半时分,她与梳雾换班时,仍能听到宋照岄压低的咳嗽声。 季息则被袁鸣宇拉住,在书房商议了一夜。 “宋娘子如何某不知道,但将军对娘子的情意,某倒是看得分明”,袁鸣宇令石隽沏了壶酽茶,边饮边道,“只是不知将军究竟是如何打算的,今后要坦诚告之还是替你遮掩,某也好有个章法。” 袁鸣宇也疲倦得紧,可这事不能明日再说,宋照岄的每一问,都如在他们的遮掩上左右掘沙,不知何时就会发现季息的身世,若再有今日情景,他恐无力招架。 “不瞒先生,我数次都想径直据实相告,可往往不是被要紧事,便是被先生打断,一经犹豫便再无开口的勇气”,季息苦笑,“另则,我也怕是自己一厢情愿”,他顿了顿才接着道,“宋娘子于我总是以礼相待,若有体贴之处,大多也是念及报恩,我实在不知她的心思。” “奴瞧着宋娘子倒像是对将军有情”,石隽在一旁忍不住道,“就说娘子今日离开时的神情,试问那个女子会这样看一个她不曾动心的人?将军乃是因为当局者迷,才浑然不觉。” 季息瞟了一眼石隽,不由叹息,头靠在椅背上,阖目回想方才的情形,对上眼神的一瞬间,他只觉得自己四肢百骸尽酥了,宋照岄那样伤心,盈盈泪水掩不住的失望,哪怕那刻她要他去跳崖沉江,只要她能展颜一笑,他也是愿意的。 “若是真有情就好了”,季息的声音带了艰涩,“现下她怕是恨我恨得紧吧,遮遮掩掩含含糊糊,旁的也就罢了,连她亲弟的事也不肯多说一句,我还腆着脸说倾慕她,我真……” “将军也不必太过自责,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袁鸣宇宽慰道,“若此时就贸然开口,你与宋娘子势必被推向不得不选择的岔路口,她既得知了你的身世,就再没有回头路可走。” “可宋娘子是皇后娘娘的外甥女,她必定与姜家站在一处,现下皇后娘娘在我们身后,宋娘子自然也与我们一道啊。”石隽奇怪袁鸣宇怎么有这么多弯弯绕绕,早一日告诉宋娘子,便早一日皆大欢喜,何苦在这里纠结。 季息摇了摇头:“袁先生说的只是其一,她现下好不容易摆脱了京城的是非,倘若她从不知我的事,往后若想逍遥自在,我自会护她周全,若放不下仇怨,我也会替她报仇雪恨,在河东找个活计,随心处事,便能平安一生,可假使我迈出这一步,就彻底将宋娘子绑到我们的船上,她今后恐一天安生日子也无了。” 他看向石隽,嘴角抿出一个干瘪的弧度,“但我还是忍不住邀她来做参军”,他自嘲一笑,“有时我也不知该如何做了。” 还有一则,他不好在两人面前说起,自己于公是宋照岄的上峰,于私,又捏着她的身家性命,往来通信,若是此时表露,不免有挟恩图报之嫌疑,更恐宋照岄是因惧他才允他。 平日里杀伐果断的小将军,因顾及心爱之人而小心翼翼,他越是珍重,越是不敢。 袁鸣宇心下了然,他想起远在长安的姜言嘉,心口也蛰得发疼,人在漂泊跌宕时,远离或许才是珍惜。 石隽憋不住打了个哈欠,起身帮二人换茶,却被袁鸣宇按住了杯口,他阻拦道,“不必换了,快歇了去”,瞧着季息已有些迷蒙,忙提了未尽的事,问得一个确定的答复,“那往后我们在宋娘子面前就再不多言?她若又问起宋小郎君的事呢?” “就说不知吧”,季息摆摆手答应了,缓缓向门外走去,临了出门,又回过头,斟酌片刻,同袁鸣宇道,“小郎君的事,还是告诉她吧,前后遮掩些,她心里挂念得紧,免得再难过伤情。” 袁鸣宇欲张口再问,季息已出了此间。 次日起,宋照岄行事似躲着季息一般,马球会也照常准备起来,只是往来正院,偏挑季息不在的时辰。 佟烨被扣在太原,季息派了曲岩心带信去突厥,他祖上有突厥血统,略懂几句突厥话,行事也机敏,有望在年节前确定赔地一事,早日将忻州划归大晋领土。 另一面,高家在两湖的动向也被传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23. 第十八章(上) 《延昭宫不养闲人》最快更新 [aishu55.cc] 没想到宋照岄如此惊讶,袁鸣宇补充道,“益州距长安甚远,那些人的手伸不了这么长,且有锦阳郡王看顾,可保宋小郎君平安。” “可锦阳郡王自去益州后,与外祖一家鲜少联系,与我们家更是从无往来,为何会应承下此事?”宋照岄回想着在京中的种种,找不到丝毫头绪。 “娘子竟然不知……”袁鸣宇喃喃,他注视着寒风萧瑟中的宋照岄,颊边的发丝不时飞落眉间,她便不经意间挥手抹去,双手虽因流放骑马粗糙了些许,却仍能瞧出底色白净,即便庭中只有三四人,她也如在宴会中,正襟危坐。 “宋尚书与夫人对娘子定然管教甚严”,袁鸣宇轻声叹道,“却也将娘子保护得极好。” 宋照岄侧仰起头,似刚刚回神,她愣了一瞬,缓缓开口道,“少尹怎地突然说起此事?” 袁鸣宇低头笑笑,复又抬起头注视着宋照岄,“即使流落到边关荒野处,娘子行止依旧是大家风范,令尊令堂想来极珍爱娘子,只盼着娘子一生简单幸福,多少往事都不曾言说。” “先父先母确实……”,宋照岄嘴唇张合数次,眉头急挑,堪堪止住眼底洇出的泪珠,哭意咽进喉咙,只能化作凄然一笑,“他们大概不曾想到会遭此劫难吧,杂家旁收的让某学了不少,这些真正费心的,却半点不说。” “那些怎么是杂家旁收,那可都是正经学问”,袁鸣宇勉慰道,“若是没有娘子的这些‘杂学’,岚州哪能就这样被拿下”,他停了片刻,不知是否该同她聊起锦阳郡王。 宋照岄却未忘了此节,她站起,令绾风去换了手炉,又在椅前徘徊数步,几度悄悄看向袁鸣宇,终还是再问出口,“难道锦阳郡王这些年,与外祖或舅父,仍有些不为人知的联系?” 袁鸣宇看了眼绾风,等人散尽了,才同宋照岄细语,“并非是与娘子的舅父,而是与皇后娘娘。” 宋照岄心念电闪,她遽然想起京中多年前的一桩传闻,蓦地看向袁鸣宇,“姨母与锦阳郡王?” 袁鸣宇默默无言,可眼中却是肯定的神色,宋照岄偏头沉思,不自觉地咬着下唇,姨母从未在她与姜怀音面前提过此事,她知姨母曾许嫁齐王,后又被赐婚给圣上,可与锦阳郡王的传言,她向来只当作京城百姓无聊时杜撰的逸闻,哪里会当真。 彼时的长安城中人人皆知,最初先皇并不打算将皇后娘娘许配给圣上,而是计划许配给大皇子齐王,只是初有此意时,齐王还在为母守孝,因而推迟了三年。 先皇育有七子,嫡子安王因自幼体虚,不常参与政事,诸子之中以齐王最得圣宠,弱冠年纪就任骠骑大将军,南征北伐,朝野上下无不钦服。 原本,先皇是属意齐王为太子的。 可刀剑无眼,天妒英才,征和十七年,齐王出征吐谷浑,身中数箭,高热不治,薨于军帐之中,先皇罢朝三日,举国哀悼,而未过门的姜言嘉,也莫名背上了克夫的名声。 “某知姨母与齐王年少相识,感情甚笃,可锦阳郡王于她,更像是个没有血缘的弟弟,这么多年,竟都是我想错了吗?”宋照岄讶然,她想起先皇那封令锦阳郡王就藩的诏书,只觉处处都透着反常。 袁鸣宇垂眸掩住怅然,徐徐道来,“锦阳郡王,齐王与皇后娘娘自幼一同长大,当年先皇有意成全二人,本是一段嘉话,未曾想天不佑我大晋,娘娘还未嫁去,齐王就英年早逝。国丧时,朝内国本之争愈发激烈,姜家长女克夫之说也在京中传开,一日日待嫁蹉跎,那时谁不惋惜。谁知国丧三年之期一到,锦阳郡王就在宗亲议政时跪求先皇赐婚,求娶之人正是饱受流言之苦的姜家长女。” “如今想来,只怕先皇绝不会允。”宋照岄逐渐窥见当年之事的一角。 袁鸣宇点了点头,“正是,不允是意料中事,甚至这克夫之说本就来得古怪。” “古怪?”宋照岄向天一指,“袁少尹是指这是先皇故意透出来的?那锦阳郡王当时还是世子,日日伴驾君前,难道对此事就一无所觉?” 袁鸣宇点了口茶,捻胡唏嘘,“咱们这位锦阳郡王少年英才,志学之年就深得帝心,只怕不是不知,而是知之过甚。” 宋照岄不觉怔然,深秋湖面縠纹不显,唯有南飞雁蘸水而过。今岁天寒,闵越等地亦是北风迫急,也不知行在云霄,头雁有否觉察,“北雁南飞,既知一去迢迢,冬寒难返,纵仅微末希望,也愿勉力一试。” “宋娘子心如明镜,倒不需我多言”,雁鸣阵阵,列阵逐云而去,袁鸣宇目及碧空尽处,叹息道,“克夫之说甚嚣尘上,知趣者躲避,知情者更作壁上观,先皇只怕早就打好了主意,无论日后是哪位继承大统,姜家都是板上钉钉的岳家。” 宫苑深深,权力倾轧,锦阳郡王自幼伴君,怕是明白得很,可即便如此,他也不肯放弃,宋照岄声音里已带了叹惋,“倒可怜锦阳郡王一片痴心。” “骤听锦阳郡王跪求赐婚,先皇勃然大怒,当即清退了殿内其他宗亲,只留锦阳郡王跪地反省,如此过了一夜,锦阳郡王仍是不改其请,先皇没办法,第二日便下了诏书,命锦阳郡王远赴益州,若无诏令,终身不得回京。”袁鸣宇忆起那日,他正在禁军中当值,听了此消息,出了宫门就跑去问姜相,却不见其踪迹,他其后才听闻,姜相当日便去请先皇收回成命,可不但未被召见,还在殿外罚站了几个时辰。 宋照岄良久不语,她本希望姨母永远是那个贤良淑德的皇后娘娘,可听了往事,又难以抑制地,心酸于姨母的落寞,锦阳郡王的痴心,她好奇道,“这么说,后来锦阳郡王虽去了益州,也始终与姨母保持通信?那他二人这些年……” 袁鸣宇揭开茶盖,抿了一口,摇头说道,“并不曾,某知娘子想问什么,这些年,皇后娘娘不过托锦阳郡王照拂几个人罢了,娘娘一直小心得很,她不愿给郡王添麻烦,更不愿白白误了他。” 宋照岄只觉得寒风撩得眼睛痛,仰着头眨了数下。 袁鸣宇用指腹摸搓着杯壁,宫中赏赐的官窑瓷,内里茶汤已渐冷了,外壁手捂着,却还留有余温。 姜家这么多年外人看着烈火烹油,承袭汾阳郡公,父子二人都是御前行走的红人,姜维桢出将入相自不必说,其子姜言淳也官至礼部尚书,两个女儿,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24. 第十八章(下) [] 梳雾一手捧了手炉,另一手挂着大氅,于校场上递给宋照岄。 “这哪来的衣服?”宋照岄一面接了手炉,一面问道。 梳雾敛了眉目,不知该如何回答,小声道,“奴怕娘子着凉,特去府里取来的。” 宋照岄抚着其上的莲青斗纹刺绣,内里是白狐毛镶边天马皮,她在京城中都少见这样式儿的,约莫是边境兽皮多些,这才得了这么一件,她心下明了,只笑笑说,“我们哪里得了这样的好东西,别是你从哪里抢来的吧”,说着眨眨眼,直把梳雾闹得不敢再看她。 今晨寒风打着旋,已是入冬的情形,宋照岄在外站得久了,手脚都有些冰凉,可她还是让梳雾将大氅单独收起,并未穿着见外人,以免生什么闲话。 众娘子在一处打闹倒也快活,从日中到傍晚,宋照岄招呼几人在府内用了膳,于校场上嬉戏一番,各评点了两句也就散了。 黄昏时分,宋照岄回到府内,理了今日诸位娘子的喜好,懒懒倚在贵妃榻上,品着一盏牛乳羹。 梳雾整一天,面对宋照岄时,都欲言又止,现下见娘子得了空,就期期艾艾地徐步到近前,边帮宋照岄捏着推,边小心道,“娘子今日也乏了,奴来给娘子捶捶。” 宋照岄放下手中的盘盏,浅笑道,“怎地,憋了一日憋不住了”,她牵起梳雾正在动作的手,贴近身前,“那大氅可是季将军让你送来的?” 梳雾没吭气,抿着嘴点了点头,宋照岄见绾风也进了内间,忙喊她关了门窗,也到此处。 “这几日季将军可有打点你们什么?”宋照岄令她们各坐在榻上一头,仰脸问道。 “也没什么罢,只是石校尉来得多些”,绾风颊边嵌着两个酒窝,一笑就格外深,“他还送了奴一样好东西呢!” 见绾风双眼都眯起来,颊上的肉如剥壳荔枝,笑得鼓起,宋照岄也好了奇,连声问是什么。 绾风扭扭捏捏地从袖中掏出了两粒玉雕的坠子,其上两只雁,左面那只正引颈高歌,右面的作展翅飞翔状,皆灵动可爱,绾风在二人面前晃了一晃,又立刻塞了回去。 “作甚这么急,给我们再瞅瞅啊?”宋照岄乐得不行,自姜怀慈走后,她就难再有什么玩伴,这种共坐在一处,得个有趣物什,你推我搡的情景更是许久都没有了。 “娘子莫拿我开玩笑”,绾风只觉热意由耳边蔓延至颊面,她不肯再拿出,只与二人说道,“石校尉说是在岚州那边新得的,突厥女子间的东西,还没穿孔,让我找人打了,作耳坠戴。” “他们是在突厥那里得了不少好东西啊”,宋照岄憋着笑,双肩微耸,撑在一旁案上,“我就没见这些,怎地没人来送我?”她说着又作势要探进绾风袖中,眼神示意梳雾与她一道,三个人在榻上滚作一团。 闹了一阵,气喘吁吁,梳雾想起宋照岄方才的那句调侃,不知当讲不当讲,绾风的坠子被闹得掉出来,她也懒得放回去,拿在手里把玩着,宋照岄歇在一边,似在看绾风的小女儿神情。 “娘子”,梳雾往里坐了坐,手在榻沿上敲着,见宋照岄扭头看她,又自己低下了头。 “怎么?”宋照岄替她把鬓边落发挽上去一缕,“可是哪里不痛快?” 梳雾忙摆手,又犹豫少顷,方开口,“今日奴去替娘子取手炉时,碰到了季将军。” 宋照岄展颜一笑,“我早知了,你那捡来的大氅是谁给你的。” 被宋照岄这么一说,梳雾更说不出口了,绾风倒在一旁探过身来,“什么?今日那大氅吗”,见梳雾点头,她赞道,“那么好的料子,府里除了将军,旁人哪里能得啊。” 原是两个人都早猜到了,只自己还忐忑,梳雾双腿垂下,坐在榻沿上,也不与她们说话。 “那他今日可有说些别的?”宋照岄倚着靠背问道。 “别的?”梳雾想起石隽牵着的那匹马,虽身形相似,花色却与蹑景不同,鬃毛被剪成三花三瓣,通体漆黑,额刺毛却如一弯半月,雪白明亮,她迟疑着开口道,“今日将军似牵了一匹新马,模样也俊得很,还问起娘子打马球时所骑何马。” “季将军怎么好端端地问起这个”,绾风不解,“你回府时与他们在前院碰上的?” 宋照岄没管她二人又来回论了几句,她轻轻端起还剩半碗的牛乳羹,掩在自己颊侧,也不入口,只悄悄挡了唇边的弧度。 “这么说,季将军怕是在那里等了一阵了!”绾风的声音忽地大起来,惹得宋照岄回头瞧她,“娘子,今早季将军大抵是特意那处等你的。” 宋照岄嘴上道,“怎地他等我,我就必得去吗?”手里放下碗,挽了帕子来,前后打转,她似不经意一问,随意开口道,“你们觉着,季将军是个怎样的人?” “大英雄!”绾风不假思索,“石校尉经常同奴讲起,季将军用兵如神,体恤百姓,若没有季将军,太原今日,甚至河东今日,怕都会落到突厥人手里。” “梳雾呢?”宋照岄知道绾风被他们二人所救,内心一直感念,可她想听的不是这个,“觉得季将军平素为人呢?” 梳雾安静了片刻,才启齿道,“季将军平日待属下都客气有理,做事时冷静果断,奴没有同季将军说过几句话,再多的,怒也不晓得了。” 宋照岄闭眼靠在榻上,心中钻出一点隐秘的快乐,季息在旁人面前,与在她面前,竟如此不同,她初时毫无察觉,后来心有所感,却不敢承认,季息时而殷切恳挚,时而遮遮掩掩,让她无所适从。 “娘子可是困了”,梳雾见宋照岄阖目养神,只道是她困乏,二人也不扰她,自去备了洗漱用物。 宋照岄初入府的那日亦是残月,而今弯月如钩,清辉浅浅,从落难至今,已有一月了,这期间季息对她照顾良多,她不是不知,可自己的血海深仇,季息的讳莫如 25. 第十九章(上) [] “可见了高家的通行文牒?”袁鸣宇忙问传令兵,高家作为河东世家,常行走于大晋和蛮夷之间,是以向官府求了一套自己的文牒,便于行商。 “不曾”,那兵士当即否认,屋内议论纷纷,“只是一普通文牒,城门守将初时并未发觉异常之处,只因车驾数量过多,又形容华丽,才惹了人注意。” “如此大摇大摆,又使了普通文牒,莫不是其他游走于边地的商户?”曲岩心对此也有疑虑。 “莫管什么文牒了!”余忞越过曲岩心,走到那兵士身前,“我们这就走,若不是他们父女俩,我再赔罪便是!” “岩心不知这高扬旌老狐狸一个,只怕他们是在装相”,季息推定,那伙人十有八九就是高家,他允了余忞的请求,又令石隽去提佟烨,到时好两厢对峙,曲岩心则先去忙忻州之事,不必在此蹉跎。 宋照岄刚出偏院,就见余忞风风火火地领着人出去,手里各拿着短刀长戟,那头石隽瞧着她了,特来招呼,将早晨的事大致讲了,也忙赶去府牢。 季息等在府中,今日晴好,余忞去了近一个时辰,他与袁鸣宇便手谈了半局。 “大胆小儿!竟敢绑我!”门口传来一阵高声叫嚷,本有鸟雀落在庭院和棋篓,霎时间,呼啦啦地尽数飞到了檐上去。 三四个兵士前后掰着一个肚肥腰圆的男子,身着一件宝蓝色缠枝花纹的圆领袍,坠了一块日出云海色调的螭龙珮,浓眉环眼,声若奔雷,袁鸣宇一见他便起身道,“高掌柜的,可教我们好等!” 高扬旌偏过头去不看他,双臂左右狠摆,似想挣脱两旁的束缚,他挑眉呛到,“袁少尹、季将军,我高某没得罪你们吧,今日这是抽什么风,我不过是出门两旬,竟要把我绑到这里来审问吗?” 季息示意兵士给他松绑,俯低身体,平视着他,贴耳细语道,“我劝你老实点,珍惜还有机会自己开口的时候。” “你什么意思?”高扬旌扬起头,冲地上重重啐了一口,“我呸!我高某做事问心无愧!什么开不开口的?我不怕你们!” “我不想威胁你的”,季息直起身,看了袁鸣宇一眼,他便了然,着人带高雁翎进来。 “我告诉你,我高某做人做事对得起河东!”他一手撑着地,另一只手指着季息,上上下下,指尖与唾沫齐飞,“你来河东才几时?河东是我高家一代代苦苦经营才有的今天,你小子,来了就想夺了去,我告诉你,想得美!我儿看重你,叫我不要同你一般计较,我听了,不仅不追究,还用自己的仓来助你,可你呢,是怎么对我儿的,忘恩负义的东西!你忘了没粮出兵时,是谁救了你?升了将军就抛了旧事,可怜我儿为你筹谋……” “阿耶你胡说什么!”高雁翎虽未被绑,可左右各跟了个孔武的妇人,紧紧将她夹在其中。 高扬旌见了女儿,嘴里才消停些,嚯地扭头盯着季息,“你这逆竖!要对我儿如何?” “高娘子又没什么过失,某自当以礼相待,可对高掌柜您,就不一定了,晋律有言,若有人通敌叛国,残害百姓,则株连九族,满门抄斩,到时高娘子要如何,某可就做不了主了。”季息令小兵取了手械来,亲自上前,拷了高扬旌。 “我没有错!你凭什么拷我!”高扬旌嘶喊着,季息挑起眉尾,噙着一丝笑看他发癫,手上动作行云流水,毫不迟疑,高扬旌越过季息的肩,遥遥地望了一眼高雁翎,同季息恶狠狠道,“你想对我儿做什么?若是伤她半点,我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你不得好死!” “高大娘子如何,全看你的表现了”,季息也不多言,拎了人就往大牢去,身后跟着高雁翎的叫喊声,高扬旌顾不上同季息争辩,忙安慰女儿,只说过两日便出来,叫她不必担心。 宋照岄听着门前一番又一番响动,众人跟着季息尽去了,她才又从偏院迈出,一出门却碰到了还未离去的高雁翎。 “高娘子”,宋照岄唤了声,“你可还好?” 高雁翎眼眶连带鼻头皆是通红,她瞅着宋照岄,点头又摇头,宋照岄只觉得原先实心的金贵瓷人,现今竟成了尊透明琉璃,好似手一碰就要碎了。 高雁翎看到宋照岄探出的小臂,想借力一扶,伸出手却又缩回去,“你怎地在这儿?” “某借住在将军府偏院,已有近两月了”,宋照岄温言道,她绾风那里拿了方帕子,递给高雁翎,“高娘子略沾沾,如今冬日风大,皴了脸可就不好了。” “用不着你虚情假意”,高雁翎瞪了她一眼,手上却接过帕子,可眼泪越擦越多,轻柔的绢缎贴着脸,高雁翎忍不住哭出声。 宋照岄看她伤心,想起父亲出事时的自己,亦是如此六神无主,凄凄惶惶,心下不忍,便邀她进内间略坐坐,稍缓些再出门。 高雁翎口中不愿,脚步却不扭捏,直跟着宋照岄进门,二人坐在炕案两侧。 “你这屋内陈设也过简陋了,这白墙,竟什么玩意儿都不挂一点”,高雁翎从进了屋就开始指指点点,评说桌案太简薄,床榻瞧着就不舒坦,墙面又太素,“我还当季将军待你极好呢,如今看来也不过尔尔。” “这是某的屋子,某自己添设,哪里好让季将军过问”,宋照岄笑笑,也不接话,只恭维两句,“不若高娘子见多识广,身上穿的,家中用的,定都是好东西。” “你这人怎么这样?”高雁翎方才气得急了,说话本就无甚章法,宋照岄又如个面团似的,怎么说她都笑颜相对,高雁翎知道一时失了方寸,只讷讷不言,想起父亲此去不知要遭多少苦楚,又不禁抽泣起来。 “高掌柜这次恐是牵扯进边境疑案,少不得在禁所里呆些日子,高娘子自己多珍重”,宋照岄原本还疑心高雁翎是否也知晓军粮一事,但观其在院中和进门后的做派,怕是毫不知情,绾风在一边纳今冬的鞋底,一副不愿搭理高雁翎的模样,宋照岄只好吩咐梳雾沏了茶来,让高雁翎捧着缓缓。 “疑案?”高雁翎回想 26. 第十九章(下) [] 宋照岄有些坐不住,从绾风那拿了针线来,绣着今冬的夹袄,下针却总出错,又扔到炕上,她替季息辩白道,“季将军也是为了太原百姓,本无欺骗娘子之心。” “我又何尝不知”,高雁翎瞟了一眼宋照岄手上的活计,不以为然地撇撇嘴,“我怕的就是他只是为了百姓”,说话时,手伸在宋照岄针脚处,“何苦绣这些,买现成的不正好”,抬眸对上了宋照岄的眼睛,迟疑了一瞬,“你……你若是手头紧,我送你两件。” “某谢娘子好心”,宋照岄轻轻将高雁翎的手指尖拂至一旁,举起夹袄,凑近眼睛,一针针纳线,心思仿若全拢在手头,随意一问,“那这两年娘子与季将军也没少了来往,看来并不计较此事?” “我发觉赵娘子说话”,高雁翎直起身,在脑内搜寻着字词,“怎么总是说一半留一半”,她轻哼一声,“罢了,同你讲讲也无妨,据说赵娘子堪舆一绝,我看季将军无非也是借你一用,倒是我自己平白想了那许多。 高雁翎探至案几另一侧,自己添了茶,“初时应允他,是被他的模样迷了眼睛,虽为武将,行事却有名士之风,兼之那粮食我们高家迟早是要给的,不是这时充了军粮,便是日后救济灾民,于我们来说只是名声上的分别,当时季将军亲自找了来,他倒也没说错,若我拒绝,怕是立时就要背上奸商的名号。” “我听闻,娘子还特地去问了高掌柜,令尊也同意?”宋照岄剪断丝线,理了理周身的碎绒。 “我阿耶一直盼着能和官府修好,若是我与将军有情,他自然也乐见其成,不过季息大概也早猜到了,是以才没断了我的甜头”,高雁翎一声苦笑,“是我自作多情。” “高娘子如今倒也放下了,不然也不会同某讲这些”,宋照岄将夹袄举起,对光细瞧,侧头对高雁翎眨眼。 “话虽如此说,可此前多少还是存了奢望,直到见了你今日这番处境”,高雁翎摇摇头,说到一半就止了,也凑上去瞅夹袄,“赵娘子绣工了得,不似我,寻常女儿家的东西我是一样不会。” 我的处境?宋照岄并未再揪着此事,她自己心内也乱得很,理不清对季息的情愫,只笑笑说,“那是高掌柜从没把你当过寻常女儿养,若说理铺算账,内外交际,便是个男子,也没有你能的,我听闻高娘子亦极齐射马球,你不在河东时,我曾邀了众人来打马球,也递了帖子到高府,等了好几日也无人回复。” “是我们走得太急了,阿耶不知为何,忽要急匆匆地去两湖”,话说出口才觉不妥,忙自己截住,只向宋照岄致了歉,又说下次若有这项,必让她来做东。 宋照岄见又说回此事,还欲探问,高雁翎却先起身,言称初回河东,父亲又明日难料,诸事都等她拿个主意,再三道了谢,便仓促离开。 那厢石隽早带了佟烨等在禁所,高扬旌一到,即刻被塞入另一处房间,袁鸣宇和季息分别查问二人。 “佟烨就在隔壁,现下高大娘子也不在身边,高掌柜有什么尽可说了。”季息坐于案后,稀薄的天光投在他的身后,高扬旌目之所及皆是灰蒙蒙一片。 “季将军要在下交代什么,请给个明示,这样云里雾里的,在下可听不懂。”高扬旌拷着枷坐在木凳上,身子歪着,眼睛从下方斜瞟着季息。 季息也不甚急,他从石隽手中接过单子,手指一条条地读下去,空旷的牢房中回荡一声轻笑,“既然高掌柜自己不明白,那某便来挨个同你分说”,他双腿交叠,翘在椅上,“先来说说你今次是为何去两湖?” “季将军派人跟着在下,那早该知道,在下就雁翎这一个小娘子,她闹腾着想去看看洞庭湖,在下自然是宠着捧着一道去了。”高扬旌后腰撑在凳子上,仰靠着盯着季息。 “冬天去看洞庭湖?说出来也不怕惹人笑话?”季息懒得理他,又问道,“去时共带了三十三辆四轮车,皆装满了粮食,回来时只剩了十数辆,装了金银财宝,钗环首饰若干,这些是你把粮食喂了湖神,求来的吗?” “季将军又是何出此言,去的时候车架多,那是小女的东西,回来时东西少了,有的是她四散送人了,有的无非是些时兴衣裳,穿过一次不再穿了,也就扔在两湖,也不知季将军从哪里给我编排来这么多事?” “事实都摆在眼前了还要抵赖”,季息一侧头,石隽便带了三四个男女寄哪里,皆是在高家院中做洒扫、膳厨等生计的,一进门见了高扬旌就哀哀戚戚,个个言说自己是犯了难,才不得已将实情告诉官衙。 “你绑来这许多人也是无用,谁知他们不是被你屈打成招?” “扯着高雁翎南下游玩的大旗出门,高娘子自己清楚吗,哪次高娘子出远门,不在太原大肆采买一番才走,这回走得如此匆忙,怕也是被你拐了去罢,你说这些人是被我逼的,那高大娘子是否也能逼出些什么呢?” 高扬旌恨不能立时从凳上站起,甩开膀子,左右开工,摔季息个狗啃泥,“你个小杂种,忘恩负义的狗东西,你也配?你也敢?” 石隽听了话声就要冲上去,腿都要堪堪踢上高扬旌的面门,却被季息一把扯了回来,“高掌柜大可以试试我敢不敢!” 高扬旌腿箍在凳上,整个人如背了壳的乌龟,被季息一激,连人带凳就要横冲过来,石隽右手勒住他的脖颈,左腿在空中一柠,哐当一声,高扬旌仰面朝天摔了下去。 “高掌柜的,从太原到岚州,从河东到两湖,你所做的一切,都尽在我们手中下了,现下自己说了,还能减轻些罪责,若是你不说,隔壁的佟烨先帮你讲了,到时你身上的背着的,可就不止你一人的祸事了,好好想想清楚。”季息说罢就晾着高扬旌在这房里,抬腿去了另一间。 “袁少尹,请您明辨啊,小人能知道什么,不过就是长兄传了信来,让小人卖些粮食给高家,小 27. 第二十章(上) 《延昭宫不养闲人》全本免费阅读 [] 鞭子撕裂空气,禁室内响起皮革抽击的噼啪声,佟烨哭号着,连人带凳摔在地上,手指紧紧扒着季息的裤脚,身子一缩一缩,如同一只被炙烤的沙蝎。 季息的第二鞭还未落下,佟烨已竹筒倒豆子般,将佟益襄如何联络他,他又如何说服尚举,高家如何与他接应,最后他又是怎样逃至突厥,一一道来。 “别的我已知,只问你一点,哥舒哲布是否事先知晓了,岚州卖粮,府库不丰一事?”袁鸣宇落笔极快,一张供纸转瞬就满了大半。 佟烨的眼神在季息同袁鸣宇间来来回回,他往前挪移了两步,又瘫坐在地上,季息盯着他嗫嚅的嘴唇,心中已有了判断,当即又一鞭抽下,厉声道,“别磨蹭,刑罚没吃够就直说,在这儿装样给谁看!” 石隽烧红了烙铁,亦等在旁边,佟烨本就是个软脚虾,眼泪混着鼻涕,在身下滴答出一团阴湿的痕迹,他抖着声音认下此事,上半年哥舒哲布就屡屡派人来接触岚州诸多职官,尚举亦在其列,但尚刺史既无私通突厥的意思,更是将来河东的数名突厥细作绑了,斩首示众。 佟烨不得志已久,明明朝中有佟益襄帮衬,自己却始终越不过那几人,突厥开出的条件令他心动,若此事成了,到了突厥,尤其是在哥舒哲布的帐下,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日逐王。 当日岚州被困,佟烨数次私下劝说尚举,不若就降了,可尚举非但没听他的鬼话,还暗中遣了几人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佟烨自知官途不保,便抛下妻儿连夜逃去了突厥。 季息气结于胸,恨不能立时将此人挫骨扬灰,他扬起鞭子,如金蛇翻飞,上下撕咬,佟烨趴在地上已哀嚎不能,只剩锯木般嘶哑的喘气声。 那厢高扬旌仍被押在房中,季息拿了佟烨的供纸,施施然进来,坐在案后的交叉椅上,天光推移,连案后的那点明亮都已消逝,室内只剩灯光如豆,季息的面色隐在阴影中。 “佟烨已尽招了,高掌柜说与不说,某都能定罪,可某还是想给高掌柜一个辩解的机会”,季息慢悠悠地提起供纸,对光一照,手指在桌上敲击数下,“从佟烨的供述来看,高掌柜可真是罪孽深重呢。” 在这不见天日的暗室中呆坐了半日,平日里养尊处优的高扬旌,身上早没了力气,见季息如此,也只声若游丝地反驳道,“莫听佟烨那小儿胡言,我高扬旌没有做的事,死也不会认的。” “可你不说自己做过什么,我等如何能信你没做过什么呢”,季息斟了盏茶,鼻尖感受着氤氲的热气,抬头同高扬旌笑道,“高掌柜在这儿一天,怕是滴米未尽,某这里存了些困鹿山的普洱,不若高掌柜也饮一杯,暖暖身子?” 高扬旌双手皆被绑着,只怒视着季息,石隽持着杯走去,劈头盖脸地灌了他一钟,茶汤从口角处流出,沿着脖颈滴落在地,严冬时分,瞬息之间就透着心肺的凉。 “怎么,高掌柜还是不想说吗”,季息令石隽将另一张供纸拿给他,“不想说就画押罢,不必忧心,候斩时会安排高大娘子来见一面,全了你们父女的情分。” “季息你个狼心狗肺的白眼狼,我高家无愧于河东,竟被你这般羞辱”,高扬旌言至一半便已气竭,他趴伏在膝上,口中仍在不断咒骂。 “据佟烨的说法,高掌柜不仅要他们岚州卖粮给高家,不知将粮草运到了何处,还私下偷偷将此事报给了突厥,致使岚州被围,粮草短缺,生灵涂炭,百姓易子而食,如此不忠不义,罔顾万人性命之举,判斩何冤之有?何辱之有?”季息将那供纸仍在地上,叫高扬旌仔细看看。 原是袁鸣宇早另拟了一份供状,将佟烨的罪行悉数安在高扬旌身上,佟烨摇身一变,成了个不得已受制于佟益襄命令和高家威慑的苦命人。 “一派胡言!”高扬旌未看几眼,就将那供纸跺得粉碎,“你们做官做到这份上,真是瞎了狗眼!无论是谁通敌卖国,我高扬旌都绝不可能!我高家在河东数代基业,这里的一城一木,都是我高扬旌的心血,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引突厥来伐我河东!” “那这佟烨所言尽虚?那高掌柜又是因何寻上了岚州,又将这粮草送去了何处?”季息见他气急败坏,反倒安了心,后仰在椅中,令石隽磨了墨来。 “佟烨算什么东西?我接下这桩事,全因他族兄佟益襄”,高扬旌见季息确在凝神倾听,才接着道,“佟益襄任太原府尹期间,予过我数次方便,因而这次他求上门,我也未曾推辞,佟益襄言称自己有一位好友,曾任荆南节度使,如今也遥领着两湖一带的事务,鄂岳、荆南等地,今岁粮食歉收,本就不丰裕,朝廷却还下了命令,要其出冬末春初时多地的军粮,他这朋友犯了难,辗转才找到我这条路子。” “那你前几日去两湖,亦是为了此事?”季息心下明白,那佟益襄所谓的好友,十有八九就是现今的户部尚书,杨汲。 “不错,佟益襄不放心,要我亲押了粮草去两湖,我不得已只能带着雁翎,亲去了一趟,雁翎全程都不知此事,她向来信我,只当我行程定得略急了,赶不及收拾”,高扬旌第一句说出口,后面的倒容易了起来,他言及佟益襄令他找了粮食运来,他探查了河东数地的储粮情况,最终还是挑了岚州,一则他知尚举的脾气,若能助他解决城防一事,则多半能买下粮食,二则岚州今年屯粮尚可,不至于到粮尽城空的境地。 有权有能的人各为自己筹谋,终还是害苦了一城百姓,一声叹息憋在季息心腑,嘴里发苦,他又同高扬旌确定了运粮的诸多细节,歇了片刻又问道,“佟益襄与你说的是今岁两湖歉收?” 高扬旌应了,不解他何来此问。 季息低头盘算道,“他们向上报的是丰收,不然朝廷即便再昏庸,也不可能用两湖来填这个缺,今年长江水患淹了淮南道和江南道的诸多州县,边地军粮向来由这几处出,如今是没办法,朝中才将目光移 28. 第二十章(下) 《延昭宫不养闲人》全本免费阅读 [] 鞭子撕裂空气,禁室内响起皮革抽击的噼啪声,佟烨哭号着,连人带凳摔在地上,手指紧紧扒着季息的裤脚,身子一缩一缩,如同一只被炙烤的沙蝎。 季息的第二鞭还未落下,佟烨已竹筒倒豆子般,将佟益襄如何联络他,他又如何说服尚举,高家如何与他接应,最后他又是怎样逃至突厥,一一道来。 “别的我已知,只问你一点,哥舒哲布是否事先知晓了,岚州卖粮,府库不丰一事?”袁鸣宇落笔极快,一张供纸转瞬就满了大半。 佟烨的眼神在季息同袁鸣宇间来来回回,他往前挪移了两步,又瘫坐在地上,季息盯着他嗫嚅的嘴唇,心中已有了判断,当即又一鞭抽下,厉声道,“别磨蹭,刑罚没吃够就直说,在这儿装样给谁看!” 石隽烧红了烙铁,亦等在旁边,佟烨本就是个软脚虾,眼泪混着鼻涕,在身下滴答出一团阴湿的痕迹,他抖着声音认下此事,上半年哥舒哲布就屡屡派人来接触岚州诸多职官,尚举亦在其列,但尚刺史既无私通突厥的意思,更是将来河东的数名突厥细作绑了,斩首示众。 佟烨不得志已久,明明朝中有佟益襄帮衬,自己却始终越不过那几人,突厥开出的条件令他心动,若此事成了,到了突厥,尤其是在哥舒哲布的帐下,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日逐王。 当日岚州被困,佟烨数次私下劝说尚举,不若就降了,可尚举非但没听他的鬼话,还暗中遣了几人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佟烨自知官途不保,便抛下妻儿连夜逃去了突厥。 季息气结于胸,恨不能立时将此人挫骨扬灰,他扬起鞭子,如金蛇翻飞,上下撕咬,佟烨趴在地上已哀嚎不能,只剩锯木般嘶哑的喘气声。 那厢高扬旌仍被押在房中,季息拿了佟烨的供纸,施施然进来,坐在案后的交叉椅上,天光推移,连案后的那点明亮都已消逝,室内只剩灯光如豆,季息的面色隐在阴影中。 “佟烨已尽招了,高掌柜说与不说,某都能定罪,可某还是想给高掌柜一个辩解的机会”,季息慢悠悠地提起供纸,对光一照,手指在桌上敲击数下,“从佟烨的供述来看,高掌柜可真是罪孽深重呢。” 在这不见天日的暗室中呆坐了半日,平日里养尊处优的高扬旌,身上早没了力气,见季息如此,也只声若游丝地反驳道,“莫听佟烨那小儿胡言,我高扬旌没有做的事,死也不会认的。” “可你不说自己做过什么,我等如何能信你没做过什么呢”,季息斟了盏茶,鼻尖感受着氤氲的热气,抬头同高扬旌笑道,“高掌柜在这儿一天,怕是滴米未尽,某这里存了些困鹿山的普洱,不若高掌柜也饮一杯,暖暖身子?” 高扬旌双手皆被绑着,只怒视着季息,石隽持着杯走去,劈头盖脸地灌了他一钟,茶汤从口角处流出,沿着脖颈滴落在地,严冬时分,瞬息之间就透着心肺的凉。 “怎么,高掌柜还是不想说吗”,季息令石隽将另一张供纸拿给他,“不想说就画押罢,不必忧心,候斩时会安排高大娘子来见一面,全了你们父女的情分。” “季息你个狼心狗肺的白眼狼,我高家无愧于河东,竟被你这般羞辱”,高扬旌言至一半便已气竭,他趴伏在膝上,口中仍在不断咒骂。 “据佟烨的说法,高掌柜不仅要他们岚州卖粮给高家,不知将粮草运到了何处,还私下偷偷将此事报给了突厥,致使岚州被围,粮草短缺,生灵涂炭,百姓易子而食,如此不忠不义,罔顾万人性命之举,判斩何冤之有?何辱之有?”季息将那供纸仍在地上,叫高扬旌仔细看看。 原是袁鸣宇早另拟了一份供状,将佟烨的罪行悉数安在高扬旌身上,佟烨摇身一变,成了个不得已受制于佟益襄命令和高家威慑的苦命人。 “一派胡言!”高扬旌未看几眼,就将那供纸跺得粉碎,“你们做官做到这份上,真是瞎了狗眼!无论是谁通敌卖国,我高扬旌都绝不可能!我高家在河东数代基业,这里的一城一木,都是我高扬旌的心血,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引突厥来伐我河东!” “那这佟烨所言尽虚?那高掌柜又是因何寻上了岚州,又将这粮草送去了何处?”季息见他气急败坏,反倒安了心,后仰在椅中,令石隽磨了墨来。 “佟烨算什么东西?我接下这桩事,全因他族兄佟益襄”,高扬旌见季息确在凝神倾听,才接着道,“佟益襄任太原府尹期间,予过我数次方便,因而这次他求上门,我也未曾推辞,佟益襄言称自己有一位好友,曾任荆南节度使,如今也遥领着两湖一带的事务,鄂岳、荆南等地,今岁粮食歉收,本就不丰裕,朝廷却还下了命令,要其出冬末春初时多地的军粮,他这朋友犯了难,辗转才找到我这条路子。” “那你前几日去两湖,亦是为了此事?”季息心下明白,那佟益襄所谓的好友,十有八九就是现今的户部尚书,杨汲。 “不错,佟益襄不放心,要我亲押了粮草去两湖,我不得已只能带着雁翎,亲去了一趟,雁翎全程都不知此事,她向来信我,只当我行程定得略急了,赶不及收拾”,高扬旌第一句说出口,后面的倒容易了起来,他言及佟益襄令他找了粮食运来,他探查了河东数地的储粮情况,最终还是挑了岚州,一则他知尚举的脾气,若能助他解决城防一事,则多半能买下粮食,二则岚州今年屯粮尚可,不至于到粮尽城空的境地。 有权有能的人各为自己筹谋,终还是害苦了一城百姓,一声叹息憋在季息心腑,嘴里发苦,他又同高扬旌确定了运粮的诸多细节,歇了片刻又问道,“佟益襄与你说的是今岁两湖歉收?” 高扬旌应了,不解他何来此问。 季息低头盘算道,“他们向上报的是丰收,不然朝廷即便再昏庸,也不可能用两湖来填这个缺,今年长江水患淹了淮南道和江南道的诸多州县,边地军粮向来由这 29. 番外一(延昭宫日常) 《延昭宫不养闲人》全本免费阅读 [] 四散的云纠结在一起,整片天空都被遮蔽,夕阳隐在阴云之后,徒留一点稀薄的红痕。 高雁翎平顺着呼吸,手指紧紧箍入一旁的香几,她将哽咽压下,扬头笑看着季息,“季将军将家父抓了,一日一夜恐怕是受尽苦楚,某当季将军多少还念些旧情,特特来问案情,可季将军呢?”她手指贴上面颊,向上抹去没来得及流出的泪滴,“将军只关切某是否知晓父亲所为,这假模假式的关心,还不如不问,让人恶心!话到最后又让某宽心,真是好话赖话全在将军一人口中了。” 季息无意解释,疑案未判,不宜外宣,他见高雁翎不欲透露,也不再问,只简单说道,“高掌柜这次实是犯下弥天大罪,娘子与其在这里问季某,不如想想高掌柜在两湖都做了什么,如此探问朝廷机密要案,已是触了大忌,娘子从前施以援手,某一直感念于心,也不愿苛责娘子,今得了消息,便回去罢,整理整理家业方是正经。” “感念于心?”高雁翎只觉肺腑间呼吸亦是苦涩,她低下头,怔怔地看着脚尖,“对我就仅仅是心存感激吗”,她想俯下身抱住双膝,可她不能,“我早该死心了,可为何今日听你如此说,还是有些……”,高雁翎一手抚上胸口,直视着季息问道,“季将军,这些年,你对我,可曾有过一点点男女之情?” 季息的眼中现出茫然,那句“不曾”他几欲脱口而出,可触及高雁翎的眸子,又硬生生地忍下,他摇了摇头,缓了声音道,“高娘子对某的恩情,某始终铭记,可旁的,某从不曾想过。” 高雁翎自嘲一笑,徐徐放下手,理了理裙摆,轻声道,“原也是我自作多情。” 乌云似棉絮积在纱帐上,层层叠叠愈积愈沉,终是撑不住破了洞,纷纷扬扬地落下雪来。 雪花飘摇而下,落在高雁翎的掌心,她试着伸展手指,雪滴就在倏忽间消逝,就如她的少女心事。 高雁翎清了数声嗓子,努力维持一道潇洒的声线,可开口还是带了怨怼,“你是不是早知我对你的情意,因怕失了我的助力,故才佯作不知,你……”是不是一直在利用我。 季息实在有些疲于应对高雁翎的诘责,若有些事不点破,只让人徒增烦恼疑虑,不如就索性在今日都说清楚,“高娘子多心了,某虽多少对娘子的心意有所察觉,可并未想这许多,高家与太原府亦或宁化军交好,对我们双方都是好事,某想高掌柜也乐见其成”,他顿了顿,同高雁翎认真道,“某不说,只是觉着娘子也未明说,某贸然拒绝,岂不弄得大家都难堪,况且,娘子在河东,要什么没有,至多三四年,某避着些,渐渐也就淡了。” 正是因为我要什么都有,才对你格外执着,高雁翎明白,说出口也无益,她望着积雪的屋檐,暗自叹了口气,今早与赵娘子闲聊时,尚能自制,见了季息却还是忍不住质问,念及府内住着的这一位,她也多了句嘴,“不论季将军是虚与委蛇还是用心良苦,往事已逝,我……也无心追问,只是今日我也见着赵娘子了,只望季将军不要如同对我一般,伤了她的心。” 宋照岄向来不爱听人墙角,可季息在内,她怎么都移不开脚步,不知不觉间,雪已落满了肩背,猛然听到高雁翎提起自己,她踮着脚向内走了几步。 “某怎么会……”季息截停话头,他端起杯盏才发现已空空如也,只能装模作样抿了一口,堪堪把话憋进喉中,高家与我之间算得了什么,怎能同宋照岄相较,他瞟了一眼高雁翎的面色,又补了两句,“她不同些,还望高娘子莫要议论。” “有何不同?”高雁翎本是念及今早相慰之情,顺口一提,见季息否认,反倒不平起来,只当他是要堵她的嘴,“昔日你察觉到我对你的情意,却不挑明,心安理得地接受着我高家对你的帮助,现今你多少亦知赵娘子对你的心思,不也同样想借她的才华一用。” 言未尽就被季息打断,“高娘子这话倒蹊跷,赵娘子对某到底存了什么心思?这二者怎能混同。” “我往日竟是看走眼了,你就在这里揣着明白装糊涂”,高雁翎气结,“赵娘子对你的心思明明白白,谁人瞧不出来!” 季息懵然立在原地,他被这不敢希冀的可能撞得欣喜若狂,他欲再问,又怕露了端倪,急道,“赵娘子对某不过是感激之情,她父母双亡,远来投奔,某在诸事上都尽力关照她,她欲报答罢了,高娘子不可信口开河,某倒不要紧,没得污了赵娘子的名誉,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小娘子,本就惹旁人觊觎,若再有这等事传出,可教她如何自处!” 院外似有松鼠蹬了雪树,扑通后又一阵扑簌簌,应是枝丫震动,掉了数堆板结的雪块。 “我真是多余同你费这些口舌!”高雁翎向外瞅了眼,见无甚古怪,只是雪势渐急,她道天色不早,便意欲归家,末了同季息道,“不论如何,望将军好自为之,赵娘子不像我,身后尚有高家支撑,她若痴心错付,可就万事一场空。” 季息喃喃道,“我必不会让她痴心错付”,面上谢了高雁翎的好意,又问及高雁翎何故如此关心“赵娘子”,前些日子不是还有些不痛快吗。 “季将军当谁都同你似的,计较人情得失,我敬重赵娘子的为人,愿与她交游,兼之同病相怜,替她多言两句”,高雁翎准备起身,临走时终忍不住问道,“季将军到底能否给个准话,我何时才能见家父一面?” 季息也与她一道起身,思虑良久,还是同高雁翎讲了几句实情,“供述都全了,这几日开衙升堂,也报与朝廷知晓,不出旬内,便诸事明了,到时是仍关在狱中,还是自行方便,现下都不知晓”,他挑眉看着高雁翎,“你们高家不是与佟益襄交好吗,求某又有何用,不如去求他。” “佟益襄?”高雁翎心中有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回忆父亲此前说过的种种,也不再问,点了点头就转身离开,临了又想起宋照岄,便同季息道,“你若在河东无意娶妻,不如早与众人说了,省得一日到晚生出这些烦心事。” “也累得娘子费心”,季息不愿过多牵扯宋照岄,喊石隽取了把伞来,送高雁翎离开,又问她可备了大氅,这一路风寒雪急,别着了凉才好。 “出门时还天气朗朗,谁能预先备这个?你这里可有多的,来日我还了来。”高雁翎肃了衣装,便要出门。 季息摇头道,“哪里就有多的,某叫车驾驶进院内,如此淋不了两步路就上车罢。” “将军!”季息还未来得及移动,那头去备伞的石隽就口中唤着将军,手慌脚乱地扑将进来。 “出了何事,值得你这样惊慌”,季息扶了他一把,又斥道,“成何体统。” 石隽口中已没了章法,只道,“娘子,娘子她……” “娘子?”高雁翎还奇怪,这房中还有哪个娘子。 但见季息,话音未落,便已冲了出去,直奔偏院,却在院门口被石隽生生拉住。 垂花门下站了数人,宋照岄脸色苍白中透着雪青,晕倒在门前,绾风拿了大氅将宋照岄罩住,梳雾一面将手炉塞进宋照岄怀中,一面用双手暖着宋照岄的耳朵。 季息抬腿上前,挤开众人,一把将宋照岄抱起,轻轻颠了数下,将她的额头裹入怀中,用大氅护住几个紧要部位,他探下身去贴宋照岄的额头,只觉滚烫灼人,当下眼角便有些泛红,他急得什么也顾不上了,喉咙里似搅了沙子,压着声音嘶吼,令石隽立刻去寻医官,步子快得近乎跑起来,又怕宋照岄不安稳,强自定着身子,几步就到了偏院。 宋照岄被抱起时,身上雪尘抖落,飘零在高雁翎面前,她扶着院墙,半晌说不出话,待众人都呼啦啦地,随着季息去了偏院,她才带着侍从登车回府,天际的雪似无遮挡,直直落入心内,高雁翎闭目呢喃,“原来他在乎一个人,是如此不同。” 这厢宋照岄甫一回房,绾风和梳雾就急着解了她湿透的里衣,季息却不肯挪步,石隽只能上前将季息拉到帘外,等宋照岄换了干爽衣服躺回榻上,季息复又坐在床边,紧紧握着她的手。 更漏上的刻数过得太慢,房内的所有人,都刹那难熬。 医官携着风雪一进门,就被季息的威压压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