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吻潮》 1. 涛声依旧 [] 下弦月高高挂着,潮水涨得不高。隐隐涛声,弥满寂静的夜。 海城偏北,夏天的夜里也冷。空无一人的海岸上站着一个黑色的影。 一阵浪滚过,褚迟半泡在水中的碎花裙子又打湿了半截,在浪塌下去后紧紧贴在了她的腿上。海水中的脚又往沙子里陷了几寸,就好像踩入了一个冰冷的吻。 咸腥的海风吹得褚迟眯起眼,光裸的手臂上泛起细密的鸡皮疙瘩。 月亮真亮。 裙子湿哒哒地黏在身上,冷冰冰的叫人难受。她又朝着海里走了几步,直到海水没到了腰。裙摆完全飘在水里了,随着浪的呼吸浮动。偶尔蹭过她的小腿,像是海藻。 “唉......”褚迟满足地叹了口气。因由满脑子因为醉酒而浮起的杂乱哲思,无声感慨这才是人生。 咸涩的浮动,嘈杂的空寂,缺口的月亮。 “站住!别想不开啊!” 噼啪哗啦的水声盖过了涛声,一声中气十足的大吼把完全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褚迟吓了一大跳,她下意识想转身,深陷沙子的脚却没拔出来,一下子她失去了重心。 扑通一声摔进了水里。 “啊啊都说了别动了你这个人!” 破了音的惨叫从海面上朦朦胧胧飘了过来,还惊魂未定的褚迟简直不明所以,她稍微划了两下胳膊,向后游了几米,而后浮出了海面。 还未来得及擦干净自己脸上的水,一个“呼哧呼哧”拍着水的人就游到了她跟前,一把拉住了她半飘在水中的脚腕,以巨大的力气往海岸的方向一扯。“我不可能见死不救!!” 还没来得及解释就再次摔回水里的褚迟:“......” . 大概半分钟之后,褚迟被人半扛半拽地弄到了沙滩上,她浑身湿透地半跪在那里,控制不住地往外咳着海水。 “呛水难受吧?难受你还自杀?好端端一个小姑娘,有什么想不开的......” 让她呛了这么多水的罪魁祸首......哦不,热心市民,是个秃顶的老大爷,只穿了条泳裤,一身肥白的肉,现在正唾沫横飞地说教着。 短发被海泡得凌乱,粘在了褚迟苍白的脸上。水珠从那上面滴下来,在沙滩上砸出深色的小坑。 “你家里人呢?叫你家里人给你接走。”大爷操着一口大茬子味儿方言问她。 褚迟还在咳嗽,海水真他妈难喝,她都快给晚上喝的酒一起吐出来了。“......那个,咳,不用,我自己回去。” “不行!回去割腕?还是趁没人再来跳海?你再不找人,我可要报警了,让警察来找你家人!” 褚迟一个没注意,口水呛进了气管。然后疯狂地咳嗽起来,一时间涕泪纵横,上气不接下气,一句话都回答不上来了。 大爷心领神会:“哼,我就知道,法治社会,提警察最好使,我还是报警吧。” “......”操! 褚迟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用排山倒海的咳嗽和干呕掩盖住了一句国骂。 “嘿你个小姑娘,不用太感谢我的,干嘛啊还给我点头哈腰的,有点儿隆重了哈......”那大爷伸手在屁股兜上摸了半天,自我感动的油笑卡住了,“呃,妹子,你电话带了不?” “......别报警。”褚迟听了这话,松了一口气,下意识抓住了被她装在防水袋里挂在脖子上的手机,费尽力气倒顺了气儿,回答。 “不报警,不报警你肯给你家里人打电话?自杀这么大的事儿,怎么着也得让他们知道啊!他们要是爱你,那他们就会愧疚,为了补偿你,不管你遇到啥困难,总能帮帮你了不是吗?再者说,要是他们不爱你,那你自杀了,好歹还能恶心他们一下,咱干嘛一个人扛着,吃这闷亏......” “没亲人。”褚迟的短句往外蹦得比海水还冷。 “对嘛咱们找你......啊?啥意思?” “就是没有了的意思。死了,埋了,这辈子见不到了的意思。” 原本滔滔不绝,心灵鸡汤准备了一箩筐的大爷傻了。 这回换他哆哆嗦嗦,张了张嘴巴又闭上。褚迟安静地在心里默数了三十秒,觉得自己的尊重给到了,拔腿就走:“谢谢您了,没什么事那我就走了。” 那大爷却矫健地挡在了她面前:“不行!” “......”褚迟差点被这突然窜过来的大爷吓得摔倒。 “你、你不准自己走。手机呢?叫你朋友过来,这月黑风高的,你这冻得哆哆嗦嗦的,谁能放心你一个人回去?当然,你要是有啥想不开的,和大爷我说也行,你干啥子自己一个人往海里跳!” “我说我没带您信吗......” 大爷一眼瞥见她抓着手机的手,冷笑一声,把她手机夺走了。 褚迟真是差点又口吐芬芳。 但是念在手机有锁屏的份上她就由那大爷去了,报警就报警吧,她身正不怕影子斜。 青天大老爷作证,她真是满心的阳光朝气,还没活够。 “喂,你女朋友闹自杀了!你快来看看吧!”大爷中气十足的声音响了起来。 褚迟下意识以为这大爷在报警,她心累地凑到了大爷旁边,哑着嗓子辩解:“警察同志,纯误会。” 结果电话那头传来一道褚迟很熟悉的男声,带着她从未见过的冷意。 “怎么,你谈了个警察?” 这句和预想完全不一样的台词令褚迟迟缓运作的大脑彻底卡带了,她大概花费了半个世纪的功夫才认出来这是谁的声音。 褚迟愣住了。 不是,这大爷给谁打电话呢? 她连忙抓着大爷的手腕,想看一眼通话界面。 大爷瞪圆眼睛叫了起来:“你个小姑娘干什么动手动脚的!” 不等褚迟说话,大爷够着手机对电话那头的男人喊道:“小伙子你快来吧,再不来我要拦不住了,这姑娘看着去意已决呀!” “不是……”褚迟有点儿崩溃地想把手机拿回来解释清楚,大爷举着手机躲,俩人就跟玩那个撕名牌似的,在银镜似的月光底下啊兜了几圈。 然后“噗通”一声。手机掉海里了。 在沙滩上跳探戈的两个人陷入了僵硬的沉默。 最后是那大爷矫健地窜回海里,从沙子中把已经被海藻缠住的手机捞回来了的。“那个......你这手机应该是防水的吧?” “......”褚迟嘴角抽了抽,“要不您猜猜我为什么带个防水袋呢?” . 夜色浓得就要散架,潮水又往上涨了一些 2. 生日快乐 [] 简珩书垂眼看了她一会儿。 如果不是手机里的定位就是这里,如果不是她仰起头这样看向自己,他差点要认不出来她了。 如今她头发短得出奇,湿答答地在她头上蜷着,跟只落水的小羊似的。吊带碎花裙子,也不是她曾经会选的风格。 而且她好像更瘦了,从侧面看几乎只剩一张薄片,他此时这个位置,正好看到她支起来的琵琶骨,随着呼吸非常细微地起伏。 “当时把我甩了,就把自己搞成这样......苏明对你不好?”简珩书略微眯起眼,语气不咸不淡。 想到刚才那个大爷毫不留情、一鼓作气地当着前任的面把自己的现状戳穿个彻底,而自己刚才还大声重复自己曾经给简珩书甩了,以出轨的方式,伴着嫌贫爱富的借口,并且,最重要的是,当事人简珩书,就站在她的背后......褚迟打了个寒噤。 真是奇了怪了,明明是夏天,怎么能这么凉快。她都要感冒了。 “我只是发现这种生活挺好,特舒心,难怪古人那么多隐居的。”她手指碰了碰沙滩上的空酒瓶。 “是吗,之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是这么不为物役的一个人。”简珩书语气淡淡,褚迟却如芒在背,只从字里行间听出来讥讽。 但身后的男人没有再深究了,只是问:“苏明呢?” “那是谁......”褚迟下意识说了后,立刻想起来这是当年自己“出轨”的对象,她眨了眨眼,挤出一个懒散的笑,“你知道的,男人有钱就会变坏。” 模棱两可的话。具体发生了什么,让简珩书去猜吧。 毕竟她和苏明什么都没有,当年只是碰巧上了一条船,但大难过后早就各自飞,再也没有联系过。 她多久没有再见简珩书,就有多久没联系过苏明。 只是这在简珩书看来完全变了味。他眼底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在昏暗的光线里模模糊糊透着冷,让褚迟浑身都不太舒服,她手指抠住了酒瓶,皱眉笑道:“干什么,我现在不喜欢钱,我彻悟了,平平淡淡才是真,真的,我就喜欢没钱的感觉。” “你原来不喝酒吧。” 褚迟愣了一下。 是。她曾经不喝酒,和简珩书在一起之前,她从不喝酒。那时候她总说酒精麻痹神经,耽误人的思考效率。 人生苦短,容不得耽误。只是她似乎现在日日挥霍光阴,无所谓虚度。 一切都是浪费。朝哪个方向努力,都是某一种浪费。 她朝着身后那人举起来酒瓶,在他眼前晃了晃:“我现在喝啊,你说的都是多久之前的事了,那时候小,不懂事。” 久得她完全不会主动记起,又久得宛若昨日般熟悉。 “不说我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简珩书没有说话。 但很显然他还在看着自己,褚迟猛地一弯腰,以生硬的动作同他错开视线,撑着沙滩站了起来。“没事了,真麻烦你来一趟,我就是看个海,别听那大爷瞎说,你要不先回去吧。” 坐太久了,猛地一起来腿还真有点软,褚迟趔趄了一下,手臂却被温热的掌心抓住。 抓着她的手稍一用力,褚迟就不受控制地跌到了简珩书面前。于是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儿。海洋调的,和原来一样。 一些细碎的记忆被这熟悉的味道牵带了出来,又或者他们此时离得太近了,褚迟的心跳漏了半拍。 我日你的普鲁斯特效应。 “手机怎么关机了?”确认褚迟站稳以后,简珩书立刻松开了她。好似是一点都不想和她再扯上关系。 丝丝缕缕的海风立即吹过她方才被男人手掌碰过的皮肤,冷意激起了又一层鸡皮疙瘩。 “说来惭愧,掉海里了。不然肯定不会让你跑这一趟了。我也不知道你在海城。” “紧急联系人为什么是我,苏明呢?” 苏明,怎么又是苏明。 “你很在意吗?”褚迟注视着他的眼睛,习惯性地有些撩拨。 面前的男人还是那般好看,眼神和表情总是很冷,但单眼皮显得他又有一点少年气;还有标准的挺拔鼻梁,那时候和她接吻的时候俩人能拿鼻子打架。他鼻尖上有一颗极其细小的痣,不仔细看绝对看不出来,看出来了以后又绝对会觉得这张冷冰冰的脸因为这颗痣添了数分艳丽。 简单点说,是个冷面狐狸精。 “瞧你这话说的,都过去多久了。”狐狸精此时冷冷地看着她,疏离地勾起来一个极淡的冷笑。 这几乎都要给褚迟冻住。她唇角的假笑快要簌簌碎裂。 “再耗下去就天亮了,回去吧,你来海城应该是有事......” 电话铃声打断了褚迟的话。 是面前男人的电话。褚迟看了眼月亮与星子相对的方位,估摸着这个点儿的来电不是女人查岗就是公司急事,反正都是能绊住人的没事找事。 此时不溜更待何时! “你接电话吧,真是不好意思耽误你时间了,接下来就不麻烦你了,我先走啦。”褚迟的尾音有些欢快,拎起来地上的空酒瓶,撒腿就往反方向跑。 还没走出去半步,就被人一把拉了回来。 “什么事?”简珩书对着电话那头低声问道,同时看了褚迟一眼,又是一触即离松开了拉着她手臂的手。 但是褚迟明白了他的意思。他不许她走。 “老板!您什么时候回来?孙氏老总听到了风声,也过来凑热闹了!孙氏,就是海城首富,那个农民企业家,之前和您提过的!”电话那头是嘈杂的觥筹交错,隔着听筒都能感到油腻。 光着脚丫子的褚迟有些忿忿地看着简珩书,双手环住了手臂。倒是放弃了要走的意思。见前任毕竟不是见鬼,再跑就不礼貌了。 “穿上。”简珩书的手指上还残留着冰凉的触感,以为她着急走是因为冷,换了只手拿手机,借空脱掉了西装外套,递给褚迟。 “什么?我没听清,老板,您那边风好大啊!” 面前的外套散发着的香水味儿一个劲儿地攀附着褚迟的呼吸,往她的回忆里钻。 褚迟觉得喉咙有些堵,但是不等她拒绝,那件外套就被抖搂开,披在了她的身上。带着男人恒定的体温。 那只替她披衣服的手又轻轻将西装外套调整好,再单手给她系上了一颗纽扣。 褚迟全程怔怔地看着,男人手背上的青筋随着动作一鼓一鼓的。 “你现在讨厌有钱的男的啊?新谈了个警察?”简珩书没理会电话那头的秘书,低声问褚迟。 “......啊,是啊,男人有钱就会变坏嘛。” 一想起来分手的事情,褚迟就很是心虚,再加上今天这场乌龙,她更是虚上加虚。 “不对,没谈警察,我那是以为大爷报警了,谁知道他是在给你打电话......我真没自杀,这事你信吧?” 简珩书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虽然给她披上的外套很温暖,但是这人目光实在是没什么温度。 电话那头还在叫着:“老板,老板?您什么时候回来,您那边遇到什么问题了吗?需要我过去吗?” 隐隐约约听着电话那边有些着急,褚迟歪头想再听清楚一点,好找理由赶紧再见。 可是简珩书背了过去,把电话拉远了,还伸手抵住了她的肩膀。 接着,就听他那沉润仿若上位者的声音对着电话讲道:“实在不好意思,老板,我这边实在出了点儿急事,赶不回去了。” 风太大了,褚迟觉得自己大概是没听清。 简珩书,他自己不就是老板吗? 虽然开的是家不那么大的媒体公司,但他挣得不是很多吗? 秘书怀疑自己打错了,又看了看手机页面。“......老板,简少爷,您在说什么呢?” 他只得来了老板更加莫名其妙的回答:“嗯,对,实在不好意思,我老婆要生了,公司的事我明天回去解决。” 电话那头的秘书,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声音变得有些颤抖:“......老板?” 简珩书很冷淡地应了一声“嗯,是我”,把电话挂了。 “嘟嘟嘟——”听着电话的忙音,王秘书陷入一瞬茫然。 老板什么时候当爹了,他怎么完全不知道啊? 简家要 3. 破碎月光 [] 沿海公路上一辆车也没有,整座小城都静悄悄的,只有潮汐运作着,银镜似的月亮照见一切。 褚迟望着车窗外,神情恹恹地抱紧自己。头发上的海水已经快要干了。 “还觉得冷是吗?”简珩书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伸手要去调空调暖风。 “不,我只是快碎了。”褚迟脑海里还在回播着上车前的场景。 . 她肯定是背不出来备案号的,简珩书大概也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可是他一丁点也没有通情达理地顺坡下驴,而是堵住车门,笑问她:“那苏明的生日呢?” 褚迟嘴唇龃龉了半天,快给一层嘴皮子磨下来了。该怎么说,其实她从来没有知道过苏明的生日而且也不关心他?但是简珩书就这么冷淡地注视着她,毫无疑问地就是在审判着她。她说这种话他肯定是不会信的,毕竟当年戏演得那么真......她这时候说忘了苏明,指不定要让简珩书误会自己因爱生恨了,那这不就本末倒置,毁了她所剩无几的清白......所以最后褚迟蹦出来了一句千万渣男的惯用台词:“你瞧你,咱俩说话呢,提别人干嘛?” 但是简珩书一是不傻,所以不会信,二是不喜欢她,所以不会为了自我欺骗而假装听信。 “好,聊我。备案号背一个听听。” “......”褚迟忍无可忍了,“滚啊。” . 现在回想起来......别管,问就是当事人褚迟十分后悔。人家简珩书本来就也是好心来送自己,嘴贱噎自己几句又能怎么样呢?毕竟那都是自己当年犯的贱。褚迟心生疲惫,一头靠在了车窗上,结果却把一尘不染的窗户蹭脏了,她吓了一跳,立马伸手去擦,结果越擦越花。 “没事,不用管它。”简珩书的声音适时响起,甚是体贴。 褚迟看着模糊的玻璃的姿势顿住了,贴着车窗的手指逐渐变得冰凉。 “你也不怕领导看到车脏了生气。”她没有什么情绪地应。 “再擦就好了。没事。”简珩书总是这样平静。 褚迟没有再说话了。她觉得每一句话都苍白而寡淡,只是在往灰色的回忆里撒上一把又一把纸灰。 他一直是这样的,不管发生了什么,都是这样的。褚迟望着茫茫无际灰色的海。 . 好在车没有开多久就到了褚迟的住所,没能让横寰在二人之间的沉默发酵成难堪。 “今天麻烦你了,车我帮你清理一下吧,”褚迟边把简珩书给她披上的西装外套脱下来边说,“衣服......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白天送到洗衣店,之后让洗衣店给你送回去。” “你现在住这儿?”简珩书看着不远处的低矮楼房,语气不明。“这儿看起来没什么人住。” 这里的房子说是楼房,但是大概也就三四层楼高,扁扁的。每家每户都有很大的阳台,只是大都如同腐烂了很久的骸骨,斑驳破损。滨海的潮气将墙皮腐蚀了,已经看不出来原本的颜色。只有一楼的一处墙上涂满了鲜明的色彩,能看出来是私人的涂鸦。 一楼的住户有自己的院子,画满涂鸦的那户外的院子里盆栽不少,但长势很狂野。虽然称呼它们盆栽,但事实上倒更像是野生花草。丝毫不见修剪痕迹,长了半人高,也多处枯黄,大概是前一年冬天死去的花梗也并没有被清理过。一切都被放养着。 “啊,对,不过房子是有主人的。只不过这里太偏了,上班什么的都不方便,而且潮气太重,也不适合养老,反正住在这里的人很少,所以房租很便宜......等旅游旺季的时候这里的人会多一些。”一想起来简珩书公司破产,生日当天都要熬夜给老板打工,褚迟就一丁点的窘迫都没有了。反正只要和往昔光鲜比起来,如今大家都是一样的烂。 “那哪里是你家?”简珩书默默咀嚼着她一番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量,一边问着一边重新将外套给她披上。一切皆在不言之中了。 “就这儿。”褚迟伸手一指,顺着看过去,就发现正是那户满是花草和满墙涂鸦的一层。 “你画的?”简珩书带着她就往里走了,直接用行动拒绝了她擦车的提议和洗衣服的客套。 褚迟也不好再客气:“当然不是......朋友画的。” “是么,还挺好看。”简珩书嗓音淡淡。 “女的,初中同学。”褚迟鬼使神差地又补上了一句。就跟预感简珩书会在心里盘算这个朋友是男是女,是普通朋友还是男朋友似的。 这欲盖弥彰的一句解释惹得简珩书看了她一眼。 . 走进满是霉味儿的走廊,一拐弯,只有一户房门外立了一个已经开裂了的鞋柜,而门口铺了一块地毯。褚迟蹲下去从地毯底下摸出来了门钥匙,打开门之前犹豫了一下:“你真不早点回去休息吗?” 而简珩书朝着面前那扇房门抬了抬下巴:“送你回家。” 门是质量不好的防盗门,开起锁来满是金属摩擦的声音。褚迟打开门后先让简珩书进去了,之后自己又蹲下去把钥匙塞回地毯下面。 简珩书看着她的动作,不由自主皱眉:“你没带钥匙?” “没啊。” 她不这么理所当然倒也还好,谁出门会不带钥匙的。简珩书很难不把她出门不带钥匙和她投海自杀联系在一起。 “ 4. 荒芜虫声 [] 回应褚迟的又是一阵沉默。她同简珩书在浓郁的樟脑味儿中对视,面前男人的眼形令他显得无比年轻,像个中学生,但是他眼睛深处的东西很复杂,褚迟不知道该如何描绘。不过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人大概对自己邋邋遢遢的生活方式难以理解,也难以忍受。 “......你晚饭吃饱了吗,要不我给你煮碗泡面?” 她嘴上在询问,但是身体上已经在行动。不用看她也能从纸箱子里挑出来自己最常吃的口味。抱着两包泡面的褚迟刚要转身进厨房,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脚步又停下,回头再看简珩书:“你喜欢什么口味啊?” 站在面前的女人肤色苍白,不过似乎是比曾经多了几分......简珩书不知道该如何形容的感觉,就像是被海风吹久了的彩色油漆那样,让人生出来一种摸上去会沾满手盐粒的错觉。 她的短发乱蓬蓬的,像一只刺猬,穿着自己的衣服仍旧是不合身但好看的。红红绿绿的碎花裙子从西装外套下面伸出来,沾着她的双腿——大概是因为泡过水后还没有干。而裙子上高饱和的印花好似是整间昏暗屋子唯一的彩色——如同她苍白得没有任何血色的脸孔上的那双眼睛。 此时她弓着背,又扭头来看自己,两只肩胛骨支楞得明白,在白炽灯泡下几乎反光——有一些像被拔光了毛的鸟的翅膀根。 “不饿,别弄了。”他上前接过了她手里的两袋泡面,无意碰到了她冰凉的指尖。褚迟受惊似地蜷起手指,又很无力地垂到了身侧。 “那......你要不要休息一会儿。”她盯着简珩书手里那两包鲜虾鱼板味儿的泡面,苍白地提议。话音落下了半天,她才想到似的,指了一下窗户根的床垫子:“那个是床,现在开车回去算不算疲劳驾驶?你明天什么时候上班,要不要暂时睡一下再走?” “明天星期六。”简珩书则是静静地注视着她。 “哦,对,星期六。”褚迟恍然大悟般重复了一遍,低着头。 这时候她发现有一个樟脑丸停在了简珩书的脚边,没准他不留神会踩到,但是他穿的似乎仍旧是手工皮鞋——应该是曾经他有钱的时候买的吧,现在大概是买不起了,如果弄脏了没准会很心疼。于是褚迟又想起来了自己身上这件做工精良的西装外套,被自己一身海腥糟蹋了,更是心生些微的愧疚。 所以她伸脚把那个樟脑丸踢远了。 两个人共同缔造的寂静里,樟脑丸滚动的声音清晰得就跟那个山顶滑坡似的。 轰隆轰隆,褚迟后知后觉自己这一晚上所有的表现都很糟糕。 尽管面对一个被自己渣了的前任,维持形象已经是没有什么必要的了,可是一想到自己有可能会出现在对方脑海里的狼狈形象,褚迟还是感到了一些沮丧。 “抱歉啊,这一晚上光折腾你了。” 简珩书嘴唇动了动,有些话想要问,但听了她的道歉以后,什么也没问出口,沉默了半晌,最后只是落下一句:“先洗个澡把衣服换了吧。” 然后转身拉开了房间的门。 “你要走了吗?”褚迟赶紧问道。 简珩书脚步顿了一下,摆摆手:“不走,不打算走。你洗完澡喊我,我就在车里边坐着。” 很轻的一声,门从外面关上了。 . 褚迟盯着门发了一会儿的愣,才游魂一样飘荡进了浴室。但不过一秒,浴室的门又被打开了,她慢吞吞飘回了客厅,将简珩书的外套放到了沙发上。 浴室的门再一次关上了。一小段的寂静之后,里面传来了闷闷的水声。 洗澡的时候褚迟一直在回想,不过不是回想今晚。如果她稍微复盘一下今晚的经历她就会意识到自己特别没有分寸感地邀请了简珩书——这个对现在的她来说几乎是陌生人的男人来睡自己的床。虽然她只是因为自己一直没把他照顾周到且过去以自侮的方式欺瞒了他太多所以本能地,手忙脚乱地,想要重新建立自己在他眼中的形象——其实这就类似一种辩解,替今天被误会成投海自尽的自己,替四年前自顾不暇的自己。她的双唇紧闭,无心无意追忆,但似乎她的肉身却是不甘心。 只是这个时候的褚迟并还没有意识到这一切。 . 小院子的那些长势狂野的花草里不知道什么小虫子在叫,也不知道朝着谁。简珩书倚靠在车门上,忽然有一些想抽烟。 他在最开始是抽烟的,在国外留学的时候就染上的瘾,周围都是酒肉朋友,半个干净的主都找不到,当然不会有谁觉得这事不好。后来遇到了还在上大学的褚迟,那个时候的她整个人散发着一股不谙世事也完全无需世故的气质,灵动明艳且发着光。 因为她说精神成瘾的一切都是对自由意志的阻拦,爱恨都将因此不再纯粹,所以简珩书渐渐也就把烟戒了。 但是这是为了证明什么呢?证明自己的爱恨无比纯粹? 简珩书的目光从已经开始变蓝的天空落了下来,看到了褚迟的那个小院子的地上摆了一排干瘪的空酒瓶。眼前自然而然浮现起褚迟在海边摸着酒瓶称自己长大了的嘴脸。 他没忍住嘲讽地笑了一声。 “那个......你不用把车给老板送回去吗?” 忽而一道发潮的声音飘了过来,钻过不止的虫鸣,拉回了简珩书的思绪。上一秒他还在冷笑,什么是理想,什么是合理的现实,真真假假,如同此时藏在草木里叫个不停的虫子。谁抓得住。 在看清他抬起的眼后,褚迟原本朝着他去的脚步顿住了。他仿佛被逼近凌晨的薄雾浸透,眼角眉梢染着逼人的冷。在看到她以后,简珩书揉了下眉心。等手落下去后,这张脸就又回归止水一般的平静温和了。 “咳,不用,没事,”简珩书从车上站起来,眼光不明,“有烟吗?” 他大概只是在好奇她还能变了多少。 “你想抽烟吗?我还真没有,早知道刚才路过安保室的时候应该管保安要的。”褚迟顿了顿,又说:“我以为你不抽烟。” 面前的女人换了一条裙子,仍旧是吊带花裙子,头发湿漉漉的,甚至是比他 5. 犹疑煎蛋 [] 耳侧的声音如同绸缎落下,一滴发稍上的水滴了下来,落在了褚迟的耳朵上,叫她觉得很痒:“......那我还能是谁?” 而站在她面前,离她很近的那个男人就只是沉默。而他们近得可以听见彼此均匀的呼吸声。 “没事,开个玩笑。”简珩书后撤了一步,将脸转向窗外。 褚迟却忽然意识到,简珩书大概是觉得自己变化了太多。 毕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是褚迟仅有短暂的二十四年人生里最辉煌光鲜的一段时光。 最好的大学,天才的盛名,优渥的家世。 到哪里都是司机接送,生活起居有保姆照顾,别人要自己一家公司一家公司的投简历,她却只需要坐在电脑前头挑选哪家公司能许诺给她的前途更好。 别人苦苦追求却得不到的一切都是她触手可得的。 包括简珩书。 “刚才在海边给我打电话那个大爷......” “还是很不好意思,真的,我真没想到电话打到你那里去了。”褚迟条件反射地道歉。 “没有,虽然是巧合,但让我们再见面了,不也挺好的吗?”简珩书仍旧望着窗外。这姿势让褚迟只得怀疑他说了一些虚伪的场面话。“我刚是想问,在海边那个人说的......有多少是真的?” 看,这么犹疑。 褚迟又伸出一根手指去抹掉滴在自己肩膀的水珠。和简珩书的记忆比起来,自己如今的境况实在是狼藉太多,又碍于怀疑自己想要轻生,简珩书估计是不敢说出口那句“你变化真大”,或者是“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生怕这有多么残忍,会刺激到她。 于是他只是笑,说没事,我开个玩笑。 “差不多吧,除了要自杀这个事......你一直在这儿不走不就是怕我干点什么对自己不好的事情吗,放心——你不也破产过吗,你应该能懂啊,真不至于。” “那你最近在忙什么呢?”简珩书用一声闷咳掩饰。 “修电脑。”褚迟没有任何的犹豫,很直白地答道。 这个答案实在是太让人意外了,简珩书没忍住从窗外收回视线去看褚迟的眼睛:“......你之前不是学计算机的吗?” “对啊,这不正好专业对口。”褚迟很是理所当然。 然后她看到简珩书又很些微地皱了下眉:“怎么了,你现在呢,打工的感觉怎么样?” 计算机天才去修电脑,还是从京城跑到这么个三四线小城,这怎么看怎么不合理,简珩书在心里记下了一笔。 “简珩书?” 再一次听到自己的名字,简珩书才回过神来,意识到了褚迟是在问自己话。于是权衡了一下她的经济状况,为了让她不被刺激到,简珩书斟酌着胡编:“嗯......不怎么样,基本上全年无休,但是没有加班费,一个月只给底薪三千,黑心公司还不给上保险。” 原本还因为简珩书的吞吞吐吐而有些顾影自怜的褚迟一听这话,看向简珩书的目光顿时充满同情。她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啥,没事,人生就是起起落落落落落个没完没了的。” “那啥,咱至少都还活着,多好。” 简珩书感受着肩膀上轻轻的触感,还以为自己的卖惨安慰到了褚迟,心满意足地勾了下唇:“嗯,对。” 也就是说他们两个人虽然没有顶峰相见,但是却在谷沟的下坡路上碰见了。 褚迟觉得还挺有意思,正要笑,结果头发上一滴水落进了眼睛。 而简珩书在一旁看着她揉眼睛,终于问出了让他困惑了快一晚上的问题:“你为什么不把头发吹干?” “......没有吹风机啊。”褚迟边揉眼睛边说。 简珩书:“……”最未曾设想的答案。 . 夜晚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趁着两个人驴唇不对马嘴地互相揣测的功夫,太阳就已经越过了地平线。天空先是一点一点的从黑褪为蓝色,渐渐一道金黄色的阳光漏进了褚迟散发着樟脑味儿和霉味儿的房间里。 简珩书就是在这个时候走的。 临走时他说他还会回来看她,是不是还好好地活着。 被自杀了的褚迟心力憔悴:“嗯,等着你过来收尸。” 简珩书望着她沉默。 褚迟咧嘴挥手:“路上小心。” “成,快回去吧,你不是还得修电脑吗?” 她一个人回去那间空旷的房间了,折腾了一晚上没睡觉她愣是也没觉得有多困。大概是因为她的作息一直很颠倒,身体生物钟对时不时的一次通宵很是习惯。 蜡烛已经被吹灭后摆在了窗台上,简珩书给她摆的。盘子里的蜡油也被他用纸巾清理干净,放回了厨房的橱柜里。 清洗盘子的时候褚迟说没事,不用,反正她也用不到盘子。简珩书似乎不是很高兴,但也什么都没说,只在最后嘱咐她少吃方便面。 她听了以后笑着应了,说真是辛苦您了。简珩书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以后别把蜡烛放在书上烧,不安全。 ......褚迟一边回想着,还赞同地点了点头,觉得简珩书的确是个有生活经验的男人,一边抱起来被简珩书拿走的那两包泡面,进了厨房。 五分钟后,她端着一个一次性泡面碗从厨房出来了,走到自己床垫边上,小心翼翼地坐了下去。之后她将泡面碗放在了原先放蜡烛的那一摞书上。 阳光从一线一点一点扩大成面,透透地淋在褚迟潮湿的头发上、肩上、背上。 “滴滴”两声,邮件提醒。 泡面没吃两口就被放了回去,褚迟把手伸进被子,摸索了半天,最后突然想起来了,改把手伸到了枕头下面,从那下面摸出来了一个十五寸左右大小的笔记本。 她将笔记本放在了自己的腿上,再一次捧起来了泡面碗,同时单手操纵着电脑,打开了收件箱。 来件人:威廉教授 邮件内容是法文,褚迟对法语的掌握七七八八,一般选择在线翻译以后再查看邮件,以免出现太多误差。 邮件内容大概就是:亲爱的Zazie,你上一次修复的程序已经投入使用,产权方的反响非常好,感谢你的帮助,你的创意入选了本次智能大赛,奖金和报酬都已经汇给了你,期待 6. 黑心老板 [] 时隔上一次“碎蛋事变”,其实已经过去了两年。褚迟仍旧穿着人字拖和吊带碎花裙子,蜷缩在一张生了锈的小马扎上。她头顶是一个铁棚,正好隔绝了阳光。 她的头顶正是一排斑斑驳驳的红色字牌:有秦人五金店。牌子破得风一刮就该掉了,颇具危楼之风。 “那啥,听说你们这儿修电脑啊?” 忽然闯入一道听口音不像是本地人的男声。 闻声看过去,问话的是一个带着方框眼睛的男人。本身柏油马路上就蒸着扭曲的暑气,浸得褚迟整个人水淋淋的,一瞧见这个男人,她更觉得热了。 他穿了一件很标志的写字楼人士常穿的蓝色衬衫,长袖,领口的扣子还系到了最上头,裤子也是紧巴巴的西裤,穿在他腿上鼓鼓囊囊的,然而他脚上穿了一双五彩斑斓的球鞋,看牌子不便宜,但是哪有人会这么穿。衣品实在是烂得可以。 一看就不是服务行业的。褚迟心想。 “呃,你......你是这儿的老板?”待看到褚迟抬起头,那个满头大汗的男人怔了一下,才迟疑着搭话。 他刚才喊话的时候站得远,眼睛盯的也是这家店的店面,狭窄又逼仄,两侧都是铁架子,一眼望不见头。 结果蜷在门口的人一抬头,他才看清楚这是一个特别漂亮的女人。不是那种一眼可以望到头的漂亮。那种红红绿绿的老土裙子穿在她身上都别有韵味了。 来这个小县城三天了,他第一次碰到一个光凭长相就叫他觉得不俗的人。 哪怕这个女人的发型很潦草,穿着更是潦草。 “不是。你电脑坏了?” 这个女人讲话也完全没有当地人的口音。 男人抬手蹭了一下额角的汗,点点头,又摇头:“......你们这儿老板在里头吗?” “和我说就好了。”褚迟慢吞吞从马扎上蹭了下来。 “你?” 透过这人和酒瓶底一样厚的镜片,闪出一道犹豫又怀疑的光。 “我不是电脑进水、忘了密码、要格式化什么的这种小事,你可能不会。” 男人摇摇头,又抬起胳膊擦了擦脸上滴下来的汗。 他就不该对这破地方抱什么希望。 “哦,那你走吧。”褚迟一摆手,又自己坐回马扎里了,没再抬头看他一眼。 “......”戴眼镜男人想说一句你怎么这么没礼貌,但是他张了张嘴,啥也没说出来。毕竟是自己说她不会的吧?“那个......还有别人吗,我找问了,说就你们这儿水平还高一点......你们老板在里头吗?” “不在,着急就给我看。” 那男人又被噎住了。但是那个很漂亮,捯饬又很奇怪的女人多余一眼都不看他,只是自己窝在那张小马扎里,她边上是一个塑料箱子,大概被她当成了茶几了,箱子上面放了一罐开了的啤酒,几颗零碎的螺丝,还有小拇指长的改锥。 那女人手里转着一部手机,型号不新。 然后那男人看着褚迟,她低头不知道抠了抠手机的哪儿,然后她拿起来改锥。“啪”地一声,手机后盖掉下来了。 借着褚迟低头又不知道鼓捣了半天什么,不大的手机愣是被她弄出了不小的声响,看得这蓝衬衫的男人直皱眉。他看到里面的芯片都锈了,电池盒里也都是白色的凝固物,说不好这是泡了什么玩意的一部手机。 大概站了五分钟,他实在是有点看不下去了,就是手机能不能修好都不重要,烂成那样了生产手机的估计都懒得管,他主要是怕这小姑娘翘螺丝的时候崩了她自己的眼睛,于是朝着褚迟弯下了腰:“我来帮......” 又是“啪”的一声,褚迟推上了刚才被她拆得稀碎的手机的后盖,按下开机键,然后抬眼:“嗯?” 手机开机声响起。 “......我是说,要不你帮我看一下电脑吧。” . 男人的电脑在车上,他原本说的是让褚迟稍等一下,他去把电脑拿过来。但是褚迟觉得没什么事,店门一关,从扳手堆里摸出来一顶草帽:“走吧,我过去。” 一走到阳光下,就更显得她皮肤白了。蓝衬衫男人都有点不敢往她身上看。 “你......你每天都在这儿吗?” “差不多吧。”褚迟说。 “那,”男人有些结巴,“那这算是你的工作吗?” “啥。”褚迟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他是在说修电脑,于是摇头。“我还修车。” 听了这话的男人和前一天的简珩书一样震惊,因为他根本不会想到一个这么漂亮的女生会去修车。当她摇头的时候他还以为会听到她说自己其实还兼职做模特什么的。 “你还会修车?汽车吗?” 两个人边聊边沿着狭窄的马路走着,路边各种乱停的大货车垃圾车自行车。 突然前方响起来了剧烈的撞击声,惊得两人皆是浑身一震。里边两侧的各种交通工具的警报都响了起来,不知道哪家的狗也被吓着了,开始一阵狂吠。 而发出撞击声的源头...... 一辆基本上绝对不可能在这座小城出现,但是褚迟前一晚刚刚见过的的s级迈马赫,撞上了一辆在这个灰扑扑的街道里也极其亮眼的红色小电驴。 小电驴的车头都给撞瘪了。 褚迟伸手一指:“修的就是这种不长眼的破车。” “你这么没见识管迈巴赫叫破车.......”蓝衬衫男人顾不上看她,连忙小步跑到那辆迈巴赫前面,一手推眼镜一手敲车窗,“王哥,撞啦,撞上啦!” 褚迟站在后面不远处,稍微推起来一点帽檐,在阴影之中眯眼看向那扇被敲的车窗。 这么巧啊。 今天让她碰上车主了。 那个聘用简珩书这种高端人才,给他月薪三千,还不给上保险,深夜还要他加班的黑心老板,这就让她给碰见了啊。 车窗摇下来,露出来一个看着的确上了点年纪的男人的脸。他戴了一副也很经典的金丝镜框,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回头看撞了车的位置的时候都能瞧见他脸上的褶子:“嘶......这是附近居民的车吧?” “咋整,要赔吗?可是它停的地方占用道路了啊。” “要么说小地方的人没素质,这明明是机动车道,看看路边停得都是什么玩意!”“黑心老板”无能狂怒地谴责了一下停满路边的完全无法一言以蔽之的各类车马牛,他推开门下车检查情况,一旁是那个蓝衬衫男人苍蝇一样围着他转:“卧槽,王哥,你这车上划得......啧啧,你这补漆钱都够买多少辆后面这 7. 今昔幢幢 [] 一时间不知道哪栋楼里的狗吠显得更加嘹亮了。 那个王秘书也就是背后发发牢骚,其实本质上是一个很斯文狗腿的人。在褚迟微笑着说出“我”的时候,他的心情不亚于昨天听到老板有孩子了。 都有点太抓马了吧。 “呃......”郝立也有点尴尬,遂生硬地转移话题,“你这车真漂亮啊,那啥,改明借我骑骑,哦不是,在哪买的我也买一辆。” “停产了,就这一辆了,你拿走吧,”褚迟大方地一挥手,“别客气。” “......”被撞成这样了和废铁能有啥区别。 王秘书不忍心看下去了,清了清嗓子正了正神色,上前走到褚迟旁边:“那个,实在不好意思这位小姐,您看私了行么,大概需要多少的赔偿您提。我刚提这新车没几天,还没上保险呢,刚才错把油门当刹车了,撞坏了您的车,真的非常对不起。” 这车是他为了简珩书在海城行事方便刚买不久的,他倒是不觉得一个小电动车能让他赔多少钱,主要是修这辆保时捷的钱贵啊! 所以人出门在外,一是离豪车远一点,二是慎重帮别人开豪车。 王秘书本来这个最近的工资就紧巴,现在完全是欲哭无泪了。 他瞥见那个长相很出挑,像是把一整个荷塘穿在身上的女人弯下腰去检查她被撞的那辆红色电动车,忽然又松了一口气。 一个县城女的能见过什么世面,给点钱就打发了。二,一个小电动车能值什么钱。 “那个,你过来一下。” 王秘书愣了一会儿,才反应到这个一点都不客气的命令是朝着自己的。他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到了褚迟旁边,弯下腰。 那女人葱白手指一伸:“气缸裂了,还有这儿,都挤坏了。这车不能修了,你们得照价赔吧?” “什么电动车还有气缸......”郝立嘀咕着也凑了过来,待一看清,立马瞪圆了眼睛,“合着您这是摩托车啊!” 一抬头,他就瞧见了褚迟看弱智一样的眼神。 . “那个,车你们得赔我,修电脑的钱你们也得给我,还有因为你们撞了我的车,我在这里耗费太多时间,耽误了我的工作,误工费你们也得给我吧?” 照褚迟的视角来看,王秘书这个“黑心老板”,就那么压榨自己底下的员工,在给员工的待遇上那么抠门,反倒是舍得给他自己花钱买这么好的车,然后今天撞了她可爱的小摩托不说居然把它当成了电动车.....这不让他放放血褚迟觉得自己都愧对于自己和简珩书那个奸商谈过的那段恋爱啊。 “不是,哪儿来的误工费啊,你自己关店门的时候不是说没事吗?我看你那店也没人光顾啊。”郝立生怕赔偿事宜牵扯上自己,紧张地摆手。 这女的看着清新脱俗,蹲地上跟个小精灵那样,怎么一张嘴就像是坟里爬出来讨债的。 褚迟只斜了他一眼:“又没让你赔。” “所以,这位女士,您觉得我赔您多少钱比较合适呢?”王秘书隐隐嗅到了不祥的征兆,自我保护一般端起了面见客户时候的商业假笑。 而那位红色小电驴......红色摩托车的车主蹲在地上,摸着下巴也不知道在盘算什么,反正好久都没有说话。 “那个我们等会儿还有......” “十五万。”蹲在地上那个女人忽然抬起一只手,两根手指缠在一起,比了个“十”。 这两根手指差点直接怼进王秘书瞪圆了的眼睛。 但是他非常具有职业素养,无比真诚的假笑一点没垮,只是那声音略微有些虚浮:“......多少?” . . 在简珩书到来的时候,褚迟正百无聊赖地捏着已经喝完了的啤酒罐,蜷在她的小马扎里,一副说话很累的懒散语气,臊眉搭眼:“不是都和你说了么,改装车,除了壳子,没一个零件是原装的。不行就报警吧,而且这车是别人借我的。别说我讹你。” 一见到简珩书,王秘书一个激灵,也说不好是吓得还是高兴了,“腾”地一声,就从褚迟给他搬的小板凳上弹了起来:“老......咳,小,呃,珩书,您怎么来了?” 褚迟琢磨了一下这位黑心老板莫名其妙的烫嘴。 “嗯......”简珩书先是抬头看一眼,确认这是褚迟和他说的那个有秦人五金店,才开口回答,“我路过。” 之后他的目光一路向下,再一次落在了那对像是被拔了毛的翅膀的肩胛骨上。 他看到褚迟手肘支在一个塑料箱子上,用整只手掌撑着下巴,正仰起脸来看他,同她骨头散架似的坐姿不同,她的一双眼睛神采奕奕,像是在说话。之后褚迟朝他挑了下眉,又朝着王秘书的方向努了努嘴。 “大姐!你怎么还挤眉弄眼上了?”郝立已经被炎炎夏日和褚迟索要的巨额赔偿折腾得非常不耐烦了,没想到她还碰见一个帅哥就朝人家抛媚眼,他真想抽刚认识这女的的时候的自己一巴掌,怎么会光凭外貌就觉得她不俗呢? 这完完全全就是个好色、拜金的俗人! “干什么呢?”简珩书稍微挪动了些位置,将褚迟挡在了自己身后,语气变冷了。 忽然觉得自己周身温度降下来,郝立打了一个冷战,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突然过来的这个帅哥看向自己的目光不太友善。 “不是,帅哥,别误会,我老板给她车撞了,她非要我们赔她误工费,您评评理,一个破得跟二手市场淘来的小电动一样的摩托车,她张口就要十五万,这不打劫吗,还和我们扯什么改装车......你当你F4啊?”郝立就差张嘴骂人了。 对此,褚迟只是风雨不动安如山地,笑了一声。 王秘书看到简珩书那表情,虽然逻辑上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是本能地觉得不太妙,连忙窜到了两个人中间,打哈哈:“那个,小郝啊,这是咱们同事,从分公司调来的部门经理,刚才我给他打电话来着,都是自己人哈,自己人。” 话是对着郝立说的,但是他人是护着简珩书的。倒也不是怕郝立蹿过来打架,小郝只是不太会说话,人没那么冲。王秘书虚虚擦了把汗,他只是想用肢体语言让简老板感受到他的工作态度,与......忠心耿耿。 然后可千万别因为他最近办事不利给他轰回总部。 但是郝立这边一听这话,有些难以置信地上下打量了一番挡在自己面前的那个男人,翻领白T,灰色工装短裤,脚踩一双素色板鞋,这打扮的哪儿像个部门经理,这难道不就是个长得有两把刷子的中学生吗? 他的确是听说了公司调来了一个分公司的经理,来配合他们到海城来完成这次的 8. 浪与玫瑰 [] “看吧,就这儿,撞完之后就再也没动过了。”王秘书负责带路,郝立负责说话。 “好在撞车的地方也不是路中间,这个把车扔这儿也不碍事......”王秘书神经质的碎碎念戛然而止。 “这......这怎么......”郝立的声音有些发抖。 原本光洁明亮的侧面车门上,赫然出现了半圈划痕。 不知道谁划的。 “乱停车,引民愤了吧。”褚迟迎着王秘书略微呆滞的目光,有些欠揍地耸肩。“这一带没监控,你报警也没用。” 瞅见王秘书的手往兜里摸,褚迟又出声制止。接着她又用肩膀拱了一下简珩书:“看完没,是该你老板赔偿吧?” 身侧传来的声音尾音是上扬的,熟悉的明媚色调。只不过这一次是因为十五万的赔偿款。 也是,在这样一家五金店能赚什么钱,十五万,是不是都足够如今的她一整年的生活了。 简珩书看着被撞坏的红色小摩托,忘了应答。 . 红色与机械的轮廓抽离起来,脱离了物理世界里它们本来的结构,形而上地扩大,再扩大,化作一个密不透风的罩子,朝着简珩书盖了过来,挡去了四周围喧沸的人声、狗吠。 当下褪色了,给回忆腾出地方。摩托车的轰鸣由远及近,直直穿梭了满是尘芥的时间。 . 也是红色的摩托车。 他第一次见到褚迟的时候。 那也是一个夏天,京城的夏天。他刚毕业不久,投资了一家媒体公司练手。 早高峰,大堵车。他却是要去见很重要的客户。习惯了国外的道路,压根没料想国内的交通情况。 那时候董事会最是虎视眈眈地排挤他这个空降的股东太子,等着他出错误,然后再把他送出去读几年书。 没辙,那车就跟乐高城市的拼插玩具似的,纹丝不动。一排刹车灯红艳艳,二十三岁的简珩书按压眉心,推开车门。 这可真是一场别开生面的开门红。 “简少爷,您要去哪?”秘书连忙从副驾驶跟下来。 “骑车吧。”简珩书叹了口气,朝着路边走去。“还有十公里,一个小时怎么说也到了,我查了,前面有连环车祸,一个小时内道路是没法畅通的。带上文件和电脑。” 早高峰路上车多,路边的共享单车也基本上被骑走,两个人沿着马路找了半天,却只找到一辆小黄车。 “这......要不简少爷您先过去......” “难道要我一边谈判一边自己做记录吗?” 就在两个西装革履的人站在路边,炎炎夏日烤得两人浑身燥热难耐,一筹莫展的时候,一阵自远处传来的排气管声越来越响。 一辆红色的摩托车先是从两人面前驶过,扬起一阵尘土。秘书摆着手咳嗽了好几声,咳嗽还没停,谁知道那辆机车又回来了,停在了他们面前。如同早高峰这一路灭过又亮起的刹车灯。 迎着疑惑与探究的目光,骑车的人摘下了反射着八九点钟的太阳光的头盔。 一头齐腰卷发散落下来,露出一张美得很张扬的脸。同她身下的红色机车颜色极其适配,比起灯,更像是一盏跳跃的火。 灼人。 那一瞬间简珩书疑心自己的呼吸与心跳是一同停顿了的。 面前的女人弯起红艳艳的嘴唇:“去哪,我送你。” “……不用了。”明明知道这时候答应她应该算是最好的选择,简珩书自诩是一个重利重效率而不在乎手段的人,但是那天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脱口而出的却是拒绝。 他甚至在那一刻都想好了,迟到就迟到吧,单子没了可以再找——按照这个句式,下一句要接的应该是“XX没了可就没法挽回了”。 因为那时候褚迟接话太快了,也无从判断简珩书究竟是还没来得及想他究竟会失去什么,还是他其实压根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失去的,就已经畏缩。 “我叫褚迟,迟到的迟。今年二十,在隔壁华大上学,”被拒绝后,他面前的女人撩了一把头发,丝毫没有气馁的痕迹,“你呢?” “......简珩书。”简珩书不知道自己怎么就乖乖回答了。 “行,那这就算认识了,”褚迟朝着后座一抬下巴,“上车吧。” 她穿着的紧身皮裤随着动作闪光粼粼,连带着一双带笑的长眼睛,给简珩书晃晕了。 他在秘书震惊且试图阻拦的目光下点头,并且慢吞吞跨坐上车:“麻烦了。” 他彬彬有礼地扶着机车边缘,一点都没有碰到面前的女人。但她的长发扫过了他的手背,带着一股好闻的味道。像是花香,勾得人血液循环加快,简珩书又形容不上来,这是哪一种花。 只是想到,玫瑰太滥俗。 褚迟在问完地址之后将放导航的耳机塞一只进自己的耳朵,另一只她直接塞进了简珩书的耳朵,手指轻轻地蹭过了他的侧脸。她转身的时候,简珩书才注意到她穿的是露脐短上衣,露出来了一截白色纤细的腰。 还未来得及多看,黑色的头盔套了下来。 他眼前世界的明度与饱和度都下降了,可是在深色滤镜后的褚迟,却因此显得更加美艳,比在阳光下的时候多了一种浓郁的韵味。 仿佛另一个世界在朝他伸出了手。 “那个……”不方便吧,要不我还是下去骑车吧。 他隐隐产生了预感,但他又不知该如何命名这种悬念。 “抓紧了。”拧油门的声音将简珩书犹豫的声音盖过了,褚迟唇角弧度加大。 在简珩书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下的摩托车已经飞驰出去了。他在这一瞬间被迫搂住了面前女人的腰。 下一秒他连忙收回手:“对不起。” 女人的头发被风掀起,四处乱飞,红色的摩托车灵活地穿梭过拥堵的车流。 “我——听——不——见——”褚迟大声喊道。 简珩书嘴唇动了动,原本还想再说一遍,却在这时候看到了褚迟飞扬发丝后弯弯的眼睛,狡黠着亮晶晶。 他手指抓住了一缕女人的长发,在指尖绕了两圈,没再说话。 那天还 9. 盐蒸风犬 [] 虽然是敲诈了王秘书一大笔钱,但褚迟还是帮郝立修好了电脑。郝立本来是有些愤懑的,但还是没忍住问了原因,褚迟也都耐心地给他解释了。 她笑眯眯地送他们走,揪着草帽的边角摇了摇:“慢走,路上小心。” 似乎意有所指但于礼数上又完全没有问题的话让王秘书一口老血堵在了胸口。片刻平复心情之后,他习惯性请简珩书上车,但简珩书摇头:“我还有事。” 就这样,一条长长窄窄的街道上,只剩下了时不时响起一两声的狗吠,还有他们两个人一长一短的两条影子。 寂静逗留了很久,直到汗水滴进了褚迟的眼睛,让她流了眼泪。 “车坏了,不伤心?”简珩书静静地看着她揉眼睛,越揉,眼泪越多。 “还好吧,车又不是好车,只不过是秦哥送我的。” 褚迟想洗脸。她觉得大概是自己脸上都是干涸的盐分,不然怎么会越流泪越觉得沙眼睛。肯定是眼泪溶解了盐,随着眨眼,盐分就又进了眼睛。 “所以,伤心是因为男人,还是车?”简珩书又问。 在他的记忆之中,褚迟是非常爱车的。她平时没有太奢侈的爱好,寻常女孩会喜欢的奢饰品包、鞋,高定服装、化妆品都不属于她特别感兴趣的范畴。 那时候她穿的衣服,用的香水和口红都是奢饰品牌,不是因为她爱好于此,只是生来富有,一切对她来说只是寻常的消费。 但摩托车不一样。她能如数家珍地背诵哪个厂家的哪个零件拼出来的车的功率多少。 她那辆ducati是自己组装的,脏一点她都会伤心。褚迟曾经开玩笑地说她的每一辆机车都是她的好朋友,对她来说都有着和人一样的灵魂。和她喜欢计算机一样,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机械又数字化的人造产物总叫她觉得闪烁着一种冷冰冰的可爱,特别温暖。 接着,她捧着简珩书的脸面向自己。一个冰凉的吻落下。而捧着他脸颊的手心很温暖。 “你也一样。”她说。 . “……没伤心。”街道上,褚迟抹着眼泪。声音同简珩书记忆之中完全一样。 声音是不那么容易被岁月改变的,比起人心。 “因为赔偿款?” 褚迟湿润的眼睛绽开一个笑:“算是吧。” “所以你还有什么事要办吗,你老板叫你过来难道不只是因为看他被撞的车?” 又是一个误会。原来她以为自己是被王秘书叫过来的。 “就看看你,是不是还活着。”鬼使神差,他还是解释了。 “……啊,”褚迟想起来昨天晚上那不尴不尬重逢,“拜你所赐,活得特好。” “那我走了。” 简珩书将草帽盖在了褚迟的头上,动作很轻柔,转身很利索。 “欸,等会儿啊。” 还没来得及抬腿,简珩书的手臂就被人抓住了。他背对着褚迟,再一次迈开步子:“人送你的车被撞了,你不去找人家说说?” “什......你说秦哥?”褚迟总觉得简珩书的语气有点奇怪,但是一时间也摸不着头脑。“我找他干嘛啊。” “这不是有你了吗?” 金黄金黄的阳光之下,脱口而出的话敞敞亮亮。 “你这个人啊……” “嗯?”褚迟瞪着眼睛等待他的后话。 简珩书摇摇头,但收回了离开的脚步。他回过头,拂掉了抓着他手臂的那只手。 手中温热的触感没了。褚迟悄悄攥了一把炎热的,微不可察的风。抿了一下嘴唇。 忽然又什么话也不敢说了。 沉默莫名其妙地又发酵起来。 最后,褚迟还是决定妥协:“那你……”去忙吧。 却被男人的轻叹打断。 “打算去哪,带路吧。” . . 就这样,两个人一派和睦地漫步在了开始逐渐涨潮的海边。 赶海游水的旁人看不到横寰在二人之间不说破的谎,只感慨赏心悦目,年轻真好。 听了简珩书的话,褚迟抬起一只手,岔开五指:“给你五万,怎么样?” “……”男人脚步顿住。 “十万?”褚迟比了个十,半秒内没得到简珩书的回答,就立马伸出两只手,“十五万,都给你,怎么样?” “……干什么,想包我?” 简珩书眯起了眼,天气很好,光线充足。可是他仍旧看不清面前的人。 “呃,”褚迟打了个磕绊,奋力掩去了眼里的震惊,“现在这个价就能包你了?” 天呢,曾经那个随随便便送个礼物都是十五万的好几倍的简总,如今真的是落魄了啊! “……”而回答她的又是一阵沉默。 她不明所以,摸了摸下巴,还真的考虑上了包养简珩书的可能性。但是他应该还是比较自尊的,如果把他养家里,他估计会不高兴……男人,就和女人一样,都得有属于自己的事业…… 或者,要是他还想东山再起的话,她可以资助他创业啊。 褚迟歪头,摸了摸自己翘起来的头毛。 不对,如果他又创业成功,发了财,不就看不上自己给的这点小钱了,肯定立马就把自己踹了的。 “别看太阳,容易得青光眼,”简珩书微微蹙起了眉,“说话。” 凭借他对褚迟的了解,露出来这种表情的时候指不定在想什么歪七扭八的事情。 “想……”你。 褚迟接话的时候完全没过脑子,悬崖勒马地轻咳了一声,摆正神色:“想怎么多挣点钱。” 然后养你。 “你说这个,”赚钱的话题既然被褚迟主动提起,简珩书正好顺势再一次问出了昨天没忍心问,但费解了他一整晚的问题,“你为什么不找个好点的工作?” “凭借你的能力,找一个好点的工作,不难的吧?” . 这应该是一个很好回答的问题。因为它的答案深刻地影响着褚迟完整的生活。 人们可以在足够遥远或足够细枝末节的事件上自我欺骗。但是在这样关键的,改变了一个人一生轨迹的事情上,却不能。 “这个……”褚迟那双几乎从不放过任何一个看向简珩书的机会的眼睛,躲闪着看向了别处。 “这个什么?” 又是一阵浪涌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