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无我》 1. 北镇抚司 [] 清晨,青案街一偏巷里有阵吵闹。 远远看去,有两人站在门前你推我搡,不多时随着‘咣’的一声,外面那人便吃了闭门羹。 她怏怏捡起地上画箱,小声嘀咕着,“努力有什么,我生来就是个NPC,抵不上别人一个金手指,还不如摆烂得了。” 木门豁然大开,持刀老汉双目怒视,恨铁不成钢地骂道;“饶阿菩,你嘀咕什么!自从你捡了那本破书回来,整日神神叨叨,荒废学业,难不成你要和你爹一样,当一辈子仵作不成!” 饶阿菩耷起眼皮,充耳不闻,没气力似的背起画箱,一边向前走,一边哀叹;“连爹也是个NPC,这日子没法过了。” 小娘子精神不济,出早摊卖包子的贺大娘睇了一眼,拦住正要追上去破口大骂的饶家老爹。 “饶二哥还是找人给阿菩看看吧,别是中了邪。” 饶丞默然,他一向不信鬼神,可此时却侧头看向远去的背影,心底愁闷,难不成他那懂事好学的丫头真被什么东西上了身了? 初秋时节,薄雾未散,潮凉之感顺着衣衫透进皮肤,不禁生出几分寒意,饶阿菩伸手搓了搓双臂,随后加快了脚底的步子。 途径奉天街琼鼎楼,门前张望的小二笑着迎来,递上一碗热乎豆乳,“饶娘子可算来了,好几日没见到了呢,病好些了?” 接过碗豪饮下去,顿时周身暖意四起,饶阿菩抹了把嘴,略一琢磨,想来是爹给她寻了个借口,于是淡淡应了句,“好些了。” 小二接过碗,眼里泛着对她的赞许与欣赏,“饶小娘子你可真有能耐,镇抚司都能考进去,以后定是前途无量啊。” 在家荒唐了好几日,蓦地听到这话,饶阿菩呆了一瞬,仿佛在这一瞬里考进镇抚司像上辈子的事一样。 她想让自己兴奋起来,可脑海里闪现的字句又重新将她拉回愁绪,最后只叹了口气,语气落寞道;“但愿吧。” 察觉到小娘子心情不好,小二转开话题,笑着指向琼鼎楼牌匾前新挂的字幌,“娘子,你看。”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飘扬的字幌上写着几个烫金大字;阿菩招牌豆乳。再细瞅些,还能看见右下角处画着一个扎着双啾的小丫头。 饶阿菩抬手摸上自己的双螺髻,眼眸忽然睁大,震惊道:“这是我?” “可不就是小娘子。”小二拿空碗的手往前一点,随后笑道;“自从镇抚司的告示下来,娘子都成咱整个汴京城的名人了,也不知道谁打听到娘子自小爱喝咱家豆乳,之后咱家豆乳就一直供不应求,这些啊都是托了娘子的福气。” 看见饶阿菩眼里的茫然,小二会心一笑,“娘子病了,自然不知道京城里的娘子们有多羡慕佩服您呢。对了,我这记性差点忘了,咱家掌柜的说了,以后娘子豆乳咱家都包了,您来咱家吃饭也是一律不收银子的,相反每月咱们琼鼎楼还要给娘子送一两银子,算是借您的名号多卖些豆乳了。” 听到每月有银子,还能白吃白喝,饶阿菩原本心里的苦闷瞬间散了不少,她眉头轻扬,展开个笑脸,谢了小二好几次,才迈步离去。 天边太阳将出,金黄的光笼在东方,让世间万物覆上朝气。饶阿菩的脚步也没有刚出门时那般沉重,她直往皇城承天门,见千步廊后,西走百步,迎面便是北镇抚司的官衙。 朱漆立柱,肃穆石狮,四处透着庄严不可侵犯的气势。 饶阿菩来的时间尚早,北镇抚司大门未开,她只好坐在门前石阶上,卸下身后木箱,从里面掏出腰牌,反复端量后,搁置在手边,随后又从里头翻出一本名为《大梁第一女官锦衣卫》的书。 她看着书封,烦躁地挠挠头。她爹说的没错,自从她捡到这本书以后,就开始神叨叨的了。 可她也不想啊,但这书上写的都是真的啊。 大概在半月前,饶阿菩捡到了这本书,等了半个时辰,见没人来找,自己又喜欢书,于是便私留了。 起初她当这是普通的话本,所以在考完试后才一睹为快。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时她才觉得这书有些怪异。 前几页介绍了些让人看不懂的名词,诸如主角配角、反派NPC、金手指之类的,饶阿菩当新奇玩意儿,看得有滋有味,可刚翻了不过七八页,书却翻不动,纸张像是黏在一起般,怎么都抠不开。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饶阿菩气不过,将书扔在一边,转身拱进被窝里,气呼呼地睡了一夜。 第二日一早,她不服气,想打开书再战一百回合,却忽然发现本能翻开的几页中,又多了一页,内容字字对应近来汴京城发生的大事。 饶阿菩本能觉得是有人整蛊她,于是搂着书睡了一宿,早上起来再看,果不其然又更新了一页新内容。 新内容中涉及到鄞州水灾、礼部尚书张寥左迁、以及镇抚司第一位女罪犯画像师饶阿菩。 这些事未曾发生,她自然不信,但直到前两件如约而至,饶阿菩心里才逐渐忐忑起来。当日午时饶丞从里衙赶回来,说镇抚司下了告示,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就去看。 人群潮涌,红榜金字,‘饶阿菩’三字赫然其上。恭贺声起,饶阿菩擦去眼泪,笑着搂住爹,心里确定了自己猜想,什么话本,那明明是一本预言书。 第一女官锦衣卫,怕不是说她自己?有这书,往后的事她都能预知,趋利避害,岂不美哉? 可这样的喜事没开心多久,书里便更新了主角姓名身份以及爱好,主角不是她,配角没有她。 饶阿菩恍然想起书开端所说的NPC,又思及页眉那句‘世界只为主角绽放’,忽然气血翻涌,眼一闭昏了过去。 一句NPC是主角背景板,情节推动器,让饶阿菩彻底颠覆了对这个世界和自己的认知,她试着说服自己摒弃掉这个想法,但一种无力油然而生,仿佛将她这些年的努力尽数充当了别人的嫁 2. 诏狱风波 [] 自从见到了辛符羸,饶阿菩身上的局促感才减弱不少,她不是一个容易害羞的人,只是前几年埋头书本,不闻窗外事,少于人交道,也就导致她养成一个毛病,见生人就紧张,脸红不说,说话更是不利索。 辛符羸正值而立之年,思想胜过私塾里的那些老古板,从前他去指导时,就觉得饶阿菩是个好苗子,什么女子不如男,都是屁话。 他搁下书,笑意盈盈走过去,拍拍她的肩,“阿菩身子太弱,这西风一扫就冻坏了,往后得跟着魏千户练练啊。” 饶阿菩本想开口说自己身体很好,一顿能吃三个馒头,但转眼想想,又不忍心戳破老父亲为她编的谎言,只好默认。 “辛大人,又打趣我。”魏明夷无奈笑笑,又对饶阿菩道;“我叫魏明夷,往后有事可以找我。当然,要强身健体也可以找我。” 饶阿菩点点头,但又觉得不说些什么不大礼貌,于是抬起头,看向他,小声道;“谢谢魏千户。” 魏明夷愣了愣,随后启唇一笑,虎牙若隐若现,“生分了,我比你大不了几岁,叫哥就成。” 看对方就在等着她下一句似的,饶阿菩硬着头皮,试探地喊了声,“魏大哥?” “臭小子,拐着弯讨我徒弟便宜,赶紧滚,滚滚滚。”辛符羸从角落里摸出把扫帚,故意将灰尘扫到他脚底,拍在他革靴上。 这位魏千户也不甚在意,嬉皮笑脸对着饶阿菩哎了一声,转身走到门口,道;“那辛大人,我先去给阿菩妹妹拿套咱们的常服。” 待他走后,辛符羸的小院里重回寂静,他扔下扫帚,转身看着站的板正的饶阿菩,哑然大笑。 “臭丫头,坐啊。” 臭丫头闻言,一屁股坐在石凳上,微凉的触感从屁股蔓延全身,她忽然便觉得有些冷,伸手探上桌上的茶壶,是烫的,于是斟了两杯茶,一杯放在桌上凉着,一杯捧在自己手里,小口啜饮。 辛符羸见状,把那杯端在手里,“你在我这里不用拘着,你爹跟我说了,你从前吵闹得紧,是因为进私塾才收的性子。喏,你当我徒弟,不需要你懂事,只好学一条就够了。” 爹来找过老师?饶阿菩顿感眼睛酸酸的,想掉眼泪。今早又和爹吵了一架,如今想想,太不应该了。 这事越往深了想,心里越难受,她咬着唇憋眼泪,头都好钻进茶杯里了。 最后辛符羸看不过去,伸手顺了顺她额前刘海儿,安慰道;“掉小珍珠了?先别急着掉,等我拿个匣子给你接着。” 听此,饶阿菩破涕而笑,瓮声瓮气道;“老师,你真搞笑。” 北镇抚司在汴京有三大出名;诏狱、镇抚使还有饭食。 第一个不用多加赘述,众所周知;第二个是指北镇抚使容貌俊美无俦,这个在饶阿菩换完衣服随老师一同前去拜见他时,认证了这一点。 李渡舟生得端正,是一眼能看出君子浩然正气的长相,莫名给人稳重可靠的感觉。 但相比之下,饶阿菩更喜欢魏大哥那种略带阴柔而显精致的脸,所以当老师问她北镇抚司第一好看是谁,她不假思索道;“魏明夷。” 第三个是第一好看带饶阿菩去的,原因无他,只是由衷地开心她坚定地选择他。 北镇抚司虽不得从前那般盛宠,但饭食却依旧是响当当的好,据说这里的厨子是宫里拨出来的御厨,原是今上为了犒赏挑食的前指挥使的。 可能这位指挥使心疼锦衣卫吃不好,索性将御厨各调两名送去了南北镇抚司。南镇抚司点背,前后几年御厨皆病逝,所以独剩北镇抚司这两名香饽饽。 在饶阿菩吃完第三碗米饭,她才咂摸出些滋味,十分认真的跟坐在对面的魏明夷道;“魏大哥,你们这里的饭确实好吃!” 魏明夷挑眉一笑,从怀里掏出手帕,搁在桌上,“好吃你就多吃点。” 饶阿菩鼓着塞得满满的腮帮子重重点头,而后忽然想起自己吃相不大好看,于是偷偷抬眼看向魏明夷,见他一直笑,便拿起茶水将口中食物咽下去,又抓过手帕擦干净嘴巴,不好意思道;“帕子我洗干净再还你。” 仵作、画师的常服比锦衣卫好看得多,如今饶阿菩褪下那艳色夹袄,换上蓝白色交领金梅服,便少了些娇多了分清丽。 这样的美人出现在食斋,自然赢得了在场所有锦衣卫的目光,但一场午饭下来,所有人近乎缄默不语。 弋良云淡风轻的往自己嘴里送了口米饭,顺手将对面陈大牛惊掉的下巴扶了上去。 “弋良,那小娘子的食量真是大惊小怪啊!” 他早就对陈大牛乱用成语见怪不怪,将碗中最后一点米饭扒拉到嘴里,就撂下筷子,起身拍拍大牛的肩,“管好自己吧,下午可是诏狱的班儿。” 听此,陈大牛泄了气,看着面前摆着的红烧肉,不知怎地就泛起了恶心,他拍了拍胸口,回头看向弋良背影,哀怨道;“你等我吃完再说不行啊。” 诏狱酷刑,犯人十个里有九个受不住,这对于看守和用刑的锦衣卫来说,也是一种身与心的煎熬,尤其针对陈大牛弋良这些刚来不久的锦衣卫。 下午看守,弋良还算好,只是偶尔恶心,总体还算能忍得住。但陈大牛却是吐了好几趟,回来时半靠在墙上,仿佛随时都能昏死过去。 他半阖着眼,手搭在弋良肩上,有气无力道;“我怕是不行了,明日我……” 话未说完,两人目光齐齐落在门口。 来人一身蓝衣,身后背着画箱,双髻系着的小球随她一步一摆,最终停到两人眼前。 “两位大人好。”饶阿菩冲两人略显拘谨地笑了下,回头往门口处看了看,见没人出现,只好硬着头皮道;“魏大哥和老师有要事相谈,让我先来给犯人画像。” 率先反应过来的是弋良,他紧忙摆了摆手,看了一眼陈大牛,道;“那个,娘子客气了,我们…我们算不上什么大人。” 陈大牛原先还在愣神,听见弋良说话,忙整理了下衣服,搁旁边连声喊对。 “哦对,我是弋良,他叫陈大牛。” “我叫饶阿菩,菩提的菩。” “我听过你的名字,好听真好听啊!你比弋良的名字还好听!” 弋良怼了一把还在傻笑的陈大牛,随后从墙边拿起火把,有些担忧地看向阿菩,“娘子,里头暗,味道也重,你拿个帕子掩住口鼻再进去吧。” 饶阿菩侧身往里头看了眼,确实很暗,还有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她双手握上木箱两边的带子,微微皱眉,“没关系,我能忍受的。” 身旁陈大牛还想再劝,弋良却冲他轻轻摇头,他想既然饶娘子说不用,那定然是不用的,若说得多了,倒显着看低人家了。 三人顺着长廊走进去,借着光亮,饶阿菩便能看清两侧的铁牢里皆关着蓬头垢面的犯人。有的死性 3. “多姿多彩”日常 [] “话说回来,你身份让镇抚使怀有戒心,本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辛符羸将两只手揣进袖子里,若有所思地看了眼他,又缓缓道;“私将弋良当做亲卫培养,就不怕你俩关系更加龃龉?” 魏明夷收回手,走过来,看向辛符羸,“不这样做,我与镇抚使的关系也好不到哪里去。” 辛符羸沉思了会,心觉他说的不假。魏明夷来北镇抚司两年,身居千户职,身边却连个亲卫都没有,这已经算是向镇抚使低头了。可镇抚使依旧不管不问,还纵着八处那个小混蛋,压着他欺负。 好活不派他,好事没有他,魏明夷硬是在诏狱里给别人审了两年犯人,最后什么也没捞到,白白浪费时光。这要换了自己,估计早尥蹶子不干了。 但要站在镇抚使的立场,好像也没啥错处,毕竟宫里那位手里头把着南镇抚司,这义子又在北镇抚司七处做千户,换谁谁能不多想。 辛符羸抽出手揉了揉太阳穴,他向来想不得这些复杂事,一想就头疼,反正他们怎么折腾,这水都翻不到他和阿菩的船上,自己又何必多管闲事,好好搁镇抚司混两年,攒些银子四处周游,那才是正事呢。 “反正不牵扯到我和阿菩,其他都随你。” 魏明夷笑而不语,将目光探进诏狱里,隐隐看见两个晃荡的身影,才努努嘴道;“喏,出来了。” 光明重现,从里头出来的两人面色皆惨白,饶阿菩咬着下唇,把手中画好的四张画像递到老师手里,抬眸看向魏明夷,扯出一抹僵硬的笑。 “饶娘子画技高超,那犯人……呕。”弋良本拱手对魏明夷汇报刚才发生的情况,没成想听到陈大牛不远的呕吐声,一时没忍住,忙捂着嘴直奔不远处的老树下。 辛符羸胜券在握地瞥了眼,听到别人夸赞自己徒弟,又不免洋洋得意,他用手撑开画,看着那几幅人像,满意的不得了,刚想拍拍自己乖徒儿的肩,夸赞一番,却见自己徒儿眼圈通红,双唇紧闭,似在忍耐些什么。 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饶阿菩也忍不住了,径直地奔向老树。 阿菩从小跟着她仵作爹在里衙见识了不少,不至于看到犯人就难受成这样,不然他也不会和魏明夷打这个赌。 辛符羸皱紧眉头,但想着总归是女娃娃,身娇体弱的,于是略有心疼地看着她,心里一阵懊恼。 这时,身侧传来轻飘飘的声音,“呀,辛大人,平手了。” 辛符羸忽然想起什么,转身怒目瞪着魏明夷,低声道;“你中午给阿菩吃了什么!” 魏明夷咧开嘴角,舔了舔虎牙,笑道;“也没什么,不过是白芷炖猪脑、红烧狮子头之类的。” “好你个魏明夷,亏我阿菩叫你声大哥,你为了赢就这么整她?” “辛大人少来做好人,当初同我赌的不是你么。” 辛符羸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自己说出的话暴击,纵使他还想再和魏明夷打上几个来回嘴仗,却已然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下午,饶阿菩精神萎靡地回到辛符羸的院子,坐在椅上没精打采地拓着画像。 当今今上重视此事,所以画像要的数量极多,目的就是为了分到各个地方,追捕要犯。 但重视归重视,上头没拨下银子,北镇抚司就没钱再找画师帮着临画,所以这个艰巨的任务就落在了辛饶两人头上。 临画总归太慢,辛符羸只能用拓印,这法子虽然会让有些地方走形,但大体不影响分辨。 所以自从辛符羸从诏狱回来,就握着个刻刀在木板上刻个不停,他边刻边骂,嘴里根本没停过。 “老子在北镇抚司每月赚屁点的银子,还要干着跟驴子一样的活,我真他娘的受够了,明天老子就不干了,娘的。” 饶阿菩充耳不闻,麻木地重复打湿、敲打、上墨、揭取,这样的工作一直持续到酉时。 秋日天黑的早,辛符羸端起杯茶水一饮而尽,润了润干燥的嗓,回头对着像小木偶般的阿菩道;“今儿结束了,回去吧,再晚些你爹好担心了。” 饶阿菩从椅子上站起,揉了揉酸痛的脖子,顺手拿起搁在树旁的扫帚,将老师脚底的木屑扫干净。 辛符羸心里熨帖,摸了摸她的头,道:“回去吧,差两人,明天上午就能刻完,下午咱俩拓完,老师带你出去玩。” “好。”阿菩轻轻应了声,进到屋内,将自己原来的衣服塞进画箱,背在身上,跟老师告完别,才走出院子。 一天下来,她除了身体不适,还累的眼冒金星,饶阿菩浑噩地走在路上,心想难道这就是NPC的日常么。 酉时后锦衣卫大都不忙,三五个人蹲在有灯火的地方闲谈,忽地看见只有一个人的饶阿菩迎面走来,几个胆子大的便坐不住了,走上前来想攀谈几句。 “饶娘子一个人啊。” 饶阿菩本来在神游,这突然冒出来几个人吓了她一跳,她往后退了半步,冲眼前几个锦衣卫点了点头。 其中一个见状,从兜里掏出块饴糖,递到她眼前,“我偷偷藏的,分你一块。” 是商贩卖的那种很普通的糖,外面裹了层牛皮纸,隐隐散发着甜腻的味道。 正当饶阿菩犹豫接不接的时候,身后忽然身伸一双手,将面前的糖拿了起来。 “魏……魏千户?!” 几个锦衣卫神情略有不安,相互交换了眼神后,皆垂下头,不敢作声。 魏明夷也没有说话,伸手将饶阿菩拉到自己身后,不紧不慢地撕开糖的包装,面无表情地把糖塞进为首那人的嘴里。 “甜么?”他冷声问道。 此言一出,几人迅速跪在地上,为首那人也果断吐出糖,似鹌鹑般趴在地上。 “罚俸三月,杖刑二十,滚。” 事情发生的猝不及防,要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况且饶阿菩也猜出来些什么来,心有余悸地拽了拽木箱带子,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害怕了?”魏明夷回头看了她一眼,道;“锦衣卫里不全是好人,他们给的东西尽量不要吃。” 饶阿菩点头,随后看向那颗被吐到不远处的糖,“那糖里有什么?” “迷药、□□。” 本以为听到这些她会反应很大,可令魏明夷没想到是,饶阿菩却只是默然,良久,才憋出来一句对他说的谢谢。 “阿菩被吓到了?”魏明夷试探问道。 “有一点。”她应声道。 她确实被吓到了,但在害怕之后,心头涌上的是一种无力。如果这个世界只是一场戏、一本话本,如果她只是扮演一个微不足道的NPC,那为什么要让她这个如尘埃般微小的人遇上这样的事。 不甘、委屈、愤怒一同涌上来,连带着近来所有的压力,摧折了她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站在原地,垂着头闷声哭,也没有声嘶力竭,就安安静静的,却让一旁的魏明夷手足无措。 “阿菩,是我吓到你了吗?” 听到魏明夷的声音,饶阿菩哽咽了一下,随后用胳膊擦去眼泪,扬起脸对他道;“没有,今天谢谢魏大哥了,我就先走了。” 说罢,饶阿菩便小跑着离开了北镇抚司。 奉天街晚上总是很热闹的,往日里饶阿菩就想着来逛逛,可一直没有时间,如今有时间可以走走,她神情却有些恹恹的。 “饶阿菩。” 身后传来魏明夷的声音,她回过头,正好看见他拿着一串糖葫芦跑过来。 “看你情绪不对,我送你回去。”他将糖葫芦递过来,又道;“今天对不起,忘了你要去诏狱,还让你吃了那么多东西,害得你不太舒服,喏,吃点酸的可能会好受些。” 她伸手接过来,嘴角扯出一抹很淡的微笑。 4. 找事 [] 饶阿菩心烦气躁,始终也没注意到自己手拉在人家腕上,直到饶丞看不下去了,使唤她去沏茶,这人才松开手,愤愤地去找茶叶。 饶丞见状,讪讪一笑,看向魏明夷道;“我家这丫头,还劳烦大人费心。” 说罢,他从腰间拽下荷包,略略一颠重量,有些不大好意思地看向魏明夷,然后堆起笑将荷包塞了过去。 “不大多,大人先买些酒喝也行。日后若是……” “饶先生,折煞晚辈了。”魏明夷打断他,把荷包搁在桌上,向前一推,“阿菩很好,您大可放心。而且我今日来,也是想来请教先生些问题的。” 他侧头看了看从院中打井水端向疱屋的阿菩,饶丞瞬间了然,起身引着他进了自己书房。 等阿菩端着茶走到里屋时,正巧见俩人从书房出来,魏明夷面色严肃,但瞧见她,又提起唇笑了下。 她不知道这两人聊了什么,但看着魏大哥冲爹作揖,似要告辞,便出口问道;“魏大哥,不喝茶了?” “不喝了,我还有要事,下次吧阿菩。”说完,他步履匆忙地走出去。 爹在后面跟着相送,待见人走远了,才关上门,扬起笑脸道;“阿菩,爹喝,爹来喝。” 他匆匆小跑进来,见阿菩还撅着嘴,便自顾自坐下,搓手道;“闺女,爹不是怕你被什么东西上身了么,这才找那个婆子过来看看,谁知道她那么不靠谱。” 饶阿菩翻了个白眼,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冷笑道;“我看是爹不靠谱,还白白让魏大哥看了一场笑话。” “啧,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饶丞皱皱眉,抢过自己闺女手中的茶,板脸冲疱屋一指,“锅里热着饭,去吃。” 饶阿菩没理,只凑过来,好奇道;“魏大哥同你说了什么啊?” 闻言饶丞举杯的手顿了顿,岔开话茬,道;“没什么,爹问问你在镇抚司怎么样。” “那怎么还用去书房?魏大哥走得那么急,想来不是小事,应当不是关于我的吧。”饶阿菩拄着下巴,用一根手指在桌面上画着圈。 闺女太聪明也不是什么好事,饶丞叹了口气,他一向不爱瞒事,无奈阿菩心思细,他稍有反常都能被她察觉出来。 但这件事涉及太深,阿菩还是少被牵扯进来才好。 沉思良久,饶丞道;“阿菩,爹累了,你吃完饭也早些休息吧。” 他起身离去,阿菩也没再追问,默默盯着茶杯发呆。 次日一早,饶阿菩起了个早,醒了第一件事情便是翻看那本书,看看更新了什么部分。 可能涉及到女主,内容丰富许多,就会显得没什么重点,以至于这两日内容没太有用的,只能断定这位名为朱鸢娘的女孩子进了北镇抚司。 北镇抚司锦衣卫那么多,该如何去寻?要是寻到了,是否该把这本预知书给她?这书又是不是她不小心遗失了的? 还有很多问题等着她去寻找答案,饶阿菩蹙眉合上了书,翻身下床,洗漱收拾。 里衙出了个命案,所以爹昨晚就去了衙门,到现在也没回来。看着桌上留着的几枚铜钱,阿菩便知道这是让她出去买点吃的。 饶阿菩把钱一枚枚捡起,放进自己的荷包,随后背上画箱,锁好大门,直奔琼鼎楼。 这些天温度骤降,镇抚司发的常服又有些薄,饶阿菩不得不翻出一件绣着仙鹤的小兔绒披风裹在外头。 饶丞的审美总是大红大绿的,他觉得小姑娘身穿鲜亮色才生动活泼,所以饶阿菩的柜子里也只有这一件颜色尚浅的披风。 虽说稍稍厚了些,但好在中午热了可以脱。 顺着小巷拐个五六次,便能从平安里府拐到中北府,这个时候再穿过几条街,迎面就是琼鼎楼,一打眼还能看见那幅飘扬的字幌。 饶阿菩抿抿唇,走了过去。站在门口的小二是个精灵的,看她今儿来得早,就没将留出的豆乳递过去,而是笑脸盈盈地伸手,将她引进一楼内旁的小单间里。 “小娘子,今早吃点啥,咱家这个时辰有乳粥枣粥、金乳酥乳酪什么的,您看看?”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个菜单子摆在桌上,上面菜品让饶阿菩看得眼花缭乱。 她粗略一扫,轻声咳了咳,冲小二笑道;“谢谢小二哥,我就要一碗豆乳,和三个玉米猪肉馅的包子就行。” 三个?! 小二瞪了瞪眼,对她解释道;“娘子,咱家包子大,您吃一个我估计就能饱了。” 琼鼎楼包子皮薄馅多个大是众所周知的,但即便这样,饶阿菩还是坚持点头,反复和他强调自己能吃完。 听罢小二也不再多费口舌,麻利的出去,对后面伙房喊了声,随后端来一碗豆乳和一盘包子。 饭刚搁下,堂内几桌就有些吵闹,饶阿菩从小单间露出个脑袋,往那边瞅了瞅。 是一群身着蓝制飞鱼服,腰挂绣春刀的锦衣卫。 小二低头摆菜,头也不抬,道;“准是八处那几位爷回来了。” 镇抚司千户所共十四处,其中十二处分布汴京各处,饶阿菩只知道七处千户是魏明夷,所以她又探头看了眼,“八处?飞鱼服不是御赐的吗?为什么他们都穿着?” 小二往外面看看,随后收回目光,与她小声闲谈,“前些日子嘉荣公主去了趟金陵看望太妃,这几位是做仪仗队的,所以衣服体面了些,过后还是得还回朝廷的。” 阿菩咬口包子又问,“八处也是在北镇抚司当差吧。” 小二点头,对她摆摆手,两人透过单间竹栅的缝隙看过去,一个身形魁梧高大的人,脚踩在椅上,胳膊搭在膝上,面露不屑的对众人夸夸其谈。 “这人,便是八处千户,傅霁。”小二同阿菩介绍,“日后娘子若是在北镇抚司遇上,能躲着就别迎面撞上。” “他不好相与?”饶阿菩回到位置上坐下,看着小二不解问道。 小二表情有些一言难尽,坐在她对面,想了会才道;“不好相与是小,主要嚣张跋扈,贪财好色的,总之咱这片没少受他气。” 饶阿菩塞完一个包子,鼓着腮帮子略有气愤,“这是汴京!圣人眼皮子下,镇抚使不管?” 小儿冷笑,“怕不是一丘之貉呢。总之,娘子远着些总是好的,等会您吃完,从后门绕着走,免着正面遇上骚扰娘子。娘子先吃吧,小的下去了。” 阿菩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豆乳,咬唇听着外面动静,心里寻思一会到了北镇抚司,要找魏大哥好好问问。 饭后,她听了小二的话,从后门绕了出去,看着今天渐出的太阳,她立觉耽搁了太久,于是单肩挎上画箱,冲向北镇抚司。 到时,北镇抚司大门正开,里头吵嚷,锦衣卫圈圈围住,声声喝彩,饶阿菩虽好奇,但无奈挤不进去,只能在外面浅浅观望。 倏尔,围绕成圈的人群从一端破开,展出中央的比试二人,两人中一人使剑,一人用枪。 正巧阿菩站在被破开的人群口子处,在他们对打的一来回,她便被这群爱看热闹的锦衣卫挤到了最最前排。 饶阿菩挤得头脑发懵,缓了会定睛一看,这两人,正是弋良和魏大哥。 此刻魏明夷持续处于上风,枪劲凛冽,使弋良应接不暇。 辰时阳光照耀大地,他身态颀长,在一拦一刺间尽显游刃有余。高束的黑发下,还是温和眉眼,只是在某瞬里,阿菩恍惚读出一丝锋利。 一束光透过树杈折在魏明夷 5. 校场救人 [] “住手!”一声怒喝打破了剑拔弩张的局面,顺着声音来源望过去,便见北镇抚使李渡舟,面色铁青地走来。 “魏明夷!自领杖刑三十。”李渡舟乜了眼他,冷冰冰道。 饶阿菩从未见过这般有失偏颇的,不分青红皂白便让人领罚,她想上去与他辩驳,却不料一把被魏明夷拉住。 “阿菩,去找你老师,别再掺和此事了。”说罢,他扔下剑,孤身一人离开正院。 阿菩还想追上去说些什么,可辛符羸不知道从哪冒出来,拖着她就跑。 院里傅霁脸上还挂着挑衅的笑,阿菩挣着要过去讨公道,却死活逃不出老师的束缚。 于是她将目光求助于弋良和陈大牛,可这两人也只是收了剑,略有无奈地冲她摇摇头。 饶阿菩被拉走,委屈了一路的眼泪,最终还是在踏尽老师院子的那刻落了下来。 “老师,魏大哥是无辜的,他是为了帮我才出手的。”她抹去眼泪,站在辛符羸面前,双眼通红。 辛符羸最怕女孩子哭,手忙脚乱的在身上找帕子,结果也没掏出个所以然来,于是胡乱在树上扯了把叶子,递到梨花带雨的阿菩眼前。 “擦擦,别哭,我慢慢跟你讲。” 阿菩接过,只用袖子擦了擦脸。 辛符羸坐在椅上,叹了口气,“你魏大哥,是宫里御前宠臣魏忠良的义子。” 小徒弟蓦地抬头,一双眼睛里皆是不可思议。 他扯了扯嘴角,“我刚知道时,也和你这般。魏公公圣眷正浓,秉持南镇抚司大权,一年后其义子又来到北镇抚司七处做了千户,你当镇抚使该怎么想。” 宦官干政本是大忌,群臣攻之也为合理,但总归今上左右其中,以至于达成微妙的平衡。 可现在他的义子魏明夷,进了北镇抚司,当了七处千户,也就相当于宦官的手,伸进了北镇抚司。这难免不令人多想,魏忠良是不是要打破这份平衡。 “即便你魏大哥没有那份心思,即便他来北镇抚司两年默默无闻,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在北镇抚司一日,为七处千户一日,那镇抚使便只能压着他一日。” “阿菩,你来北镇抚司时间尚短,也不了解魏明夷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所以老师劝你,别插足此事。”辛符羸苦口婆心,说得口干舌燥,抬头一看,自己徒弟愁眉不语,一双杏眸倔强地看向自己。 他无奈扶额,问道;“你要说什么。” “老师觉得魏大哥是什么样的人,是个温和、有趣的好人吗?”阿菩忍了忍泪,开口道。 “阿菩,人都是会伪装的。他让你看见的并不一定是真实的他。”这是辛符羸的肺腑之言,魏明夷虽然面上相交并无不妥,但通过两年相处,他能明显感觉到这人是交不透的。 饶阿菩没有直接回答他,反而又问,“那老师觉得傅千户是善是恶?” 辛符羸翻了个白眼,骂道;“那混球不是个好人,你离他远些。” “是了,老师便也是知道傅霁是个坏人的。与他相比,魏大哥只是身份令人生疑,并非恶人,可对?” 辛符羸不明白她想要干什么,但听她说的有理,便点了点头。 “好,今日傅霁侮辱魏大哥在先,调戏我在后,这为善还是为恶。”阿菩声音颤抖,咬着下唇面色强硬地看向自己老师。 “是恶。”他硬着头皮接下去。 “那既是恶,为何镇抚使善恶不分,是非不辨,只罚魏大哥一人。难不成魏大哥为宦官义子这一条身份,便定下他滔天之罪么!他就活该受到不公的对待么!” “阿菩……” “老师!我要去救魏大哥,哪怕我只认识他短短几日。”饶阿菩擦干泪,扭头跑出了老师的院子。 昨日,魏大哥于她有恩,她饶阿菩断不是忘恩负义之人。 她跑得飞快,辛符羸在后面追了半天,也喊了半天,最后累的蹲在地上,一边擦汗一边想,这死丫头到底哪里来的一身牛劲。 受刑的地方在北镇抚司东侧操练的校场上,李渡舟似乎不想顾及魏明夷的脸面,也没叫人不许观刑。 彼时他坐于上端,下端是趴在长凳上,等着受刑的魏明夷。 两边锦衣卫熙熙攘攘,一边是七处以弋良、陈大牛为首,为自己千户忿忿不平,另一边则是八处以傅霁为首,等着看魏明夷笑话的。 饶阿菩跑过来的时候,杖刑已然行了一半,魏明夷额上滚着汗珠,面色苍白,咬着唇一声不发。 通常行刑的兄弟都是自己人,多少下手都会轻些,可今天有镇抚使坐镇,谁都不敢徇私舞弊。 这狠手下去,没十天半月恐是下不了床的。 弋良不忍再看,转身想走,却偏偏看见正往人群里冲刺的阿菩。 “饶娘子?饶娘子!” 人声嘈杂,淹没弋良的喊声。 而这边饶阿菩已经挤到前面,见那不停的杖棍落在魏明夷身上,她攥起拳,不顾众人目光,嘶声喊道;“住手!” 一声凄然,行刑的锦衣卫两眼茫然,停下手看向镇抚使。 见此,饶阿菩从人群中跑出来,站在李渡舟身前,俯身跪下行礼,随后挺直身板,直视李渡舟,朗声道;“镇抚使,魏千户他没有错。” 李渡舟面无表情地扫了眼她,随后示意锦衣卫继续行刑。 “魏大哥,没有错!他是为了……” “他有没有错,我说了算。饶娘子还请你退下。” “镇抚使真要是非不辨么!”阿菩怒道。 李渡舟阖眸缓了会,良久开口;“本使念你来镇抚司时间尚短,不与你计较,回去找你老师罢。” “阿菩,回去。”魏明夷咬牙忍住疼,声音虚弱喊道。 饶阿菩从地上爬起来,回身四望,见了七处锦衣卫紧张担心的模样,又见了八处锦衣卫幸灾乐祸的模样,倏尔冷笑。 “傅霁之错,镇抚使视而不见。那我这个同魏千户一起的始作俑者,镇抚使总该不能视而不见吧。”她走下台阶,来到行刑处,见魏明夷挣扎起身,伸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镇抚使不应偏私,我亦 6. 调阿菩离镇抚司之计 [] 屋内药味正浓,魏明夷趴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翻着手里的书。 这时辛符羸推门而入,阴阳怪气道;“醒了?不装晕了?” 魏明夷盯着书道;“不晕镇抚使也不能给我请医师,难不成我真要在床上躺十天半个月?” “哼,倒是让阿菩白白担心。”辛符羸坐在椅上,不屑道。 魏明夷默了默,沉声问;“她呢?” “我让她先忙着了。七处没什么,但我担心八处会有人用此事毁她清誉。毕竟……她一个小娘子为了你,唉。”辛符羸意有所指,心里是真真担心会对阿菩有影响。 如今世道,女子活着本就不易,流言蜚语更是如利刃杀人,阿菩是个好孩子,绝不能因善良被这群混蛋毁了。 见魏明夷不语,他又心烦气躁,指着他鼻子逼问,“你是怎回事,从前不是很能忍么,怎么这一次就忍不住了!生生地拖累了我们阿菩。” 魏明夷捏书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好看,只是手背青筋暴起,似乎在按捺什么。 确然,这一次他怎就忍不住了。 起初他还激傅霁对饶阿菩下手,但怎么到最后竟是他自己动了手,还落得这么个下场。 想不出所以然,反而满脑子都是她说的‘我不服’,他烦躁地甩开书,吓得坐在一旁的辛符羸一跳。 “你!唉,他娘的,你先好好养伤。我先应付着吧。”辛符羸本就讨厌用脑子,这下浑水快要泼到徒弟身上,他自当不能事不关己。 他看着手里被挠下的几根头发,打算起身告辞。 就当他快要离开之际,身后的魏明夷忽然开口。 “辛大人,此事因我而起,理应我负责。” “你……要如何负责?”辛符羸并非诘问,他是真不知道这人是想怎么负责。 他两眼茫然,忽而想到什么,一拍脑袋,惊道;“魏明夷,你断不能用你这皮囊蛊惑阿菩与你成婚啊。” 魏明夷无语,有时候真想撬开他脑袋,看看里头装了什么,相识几日,便涉及婚娶,也只有他能想得出来。 他还在聒噪,嚷着这不行,那不行的。魏明夷没心思再耗下去,出声打断。 “辛大人,八处锦衣卫若有一人敢乱嚼饶娘子舌根,我便杀他一人;有十人,我便杀十人;有百人,我便杀百人。” “明夷立誓,殒身不恤,护她清白。” 辛符羸骇然,紧眉听着,听到最后,他心里的惊错淡下,眼底沉静。 良久,他幽幽开口,“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我算不得君子。”魏明夷神情恹恹,“但我言既出,亦不反悔。” 辛符羸走出去合上门,宽大的袖袍随风而舞,他揣手而立,半侧的脸隐在阴影里,遮去嘴角耐人寻味的笑意。 两年了,头一次见魏明夷情绪外露,以至在瞬间倾覆他之前苦心经营的形象。 温和的好大哥?他绝不是这样简单的人。 不过,辛符羸无心揣摩他是什么样的人,也不想掺和他们党派之争,眼下他最重要的就是以防有人对阿菩说闲话。 他好不容易收的天赋弟子,自己还要将毕生所学都传授给她呢。往后阿菩前程似锦,没有人可以毁掉她,谁也不行。 魏明夷那小子说话狠厉,所言的解决之法不论是真是假,他总不能将希望全然寄托于他,万一这是个寡情薄义的主儿,真要说话不算,他也拿他没辙。 辛符羸提步而去,他想,李渡舟这人还算靠谱,尽管针对了些魏明夷,但大决上还是公正的,让他帮着注意,想来是没什么问题。 待他嘱托完李渡舟,又开始琢磨,如何让阿菩短期内离开这些是非。 于是下午,他将所有活计安排到阿菩身上,让她没有闲暇时间去看望魏明夷。 而自己溜出去,在南镇抚司应下一个说新不新的活。 阿菩也不知道老师怎么忽然这么忙,她一人为了昨天的画像,在院里忙得焦头烂额。 期间,弋良来过一次,告诉自己魏大哥醒了。 她想去看望,却腾不出时间,弋良帮了她一阵,到最后实在忙不完,只能宽慰她,先紧着画像,看望不急,毕竟明天也有时间。 话虽如此,可阿菩心里总是觉得没时间。 天渐黑的时候,辛符羸从外头兴致勃勃地赶回来,他先回自己小院收拾了一包袱东西,随后出来指着跟在他身后的两名锦衣卫,走到阿菩眼前。 “停停手,阿菩,咱师徒俩出个公差。”他指挥两名锦衣卫端开水,继续道;“两名逃犯的三千张画像已经完事了,这俩木刻也结束了,你们给它拓完就行。” “我小徒弟干完不少,你们估计再有小半天也能交差了。怎么拓都会吧。” 锦衣卫点头,见状,辛符羸拉过一脸懵的阿菩,低声道;“南镇抚司有个活,咱俩得去京郊画一批军备,上报朝廷,约莫十来天,你快回家收拾收拾东西,告诉你爹一声。此行,南镇抚使也一遭同去,叫你爹放心。” 说罢,他将手中南镇抚使的任命书递到阿菩手里,随后撵她赶紧回家,再有一个时辰就出发了。 饶阿菩想过很急,但没想过竟然这么急。 她脑子还没反应,身子倒先动起来了,匆匆忙忙跑出小院。 辛符羸仰脖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蓦地一笑,喊道;“阿菩,快去快回,少在路上耽搁!” < 7. 深渊 [] 夜色渐浓,北镇抚司门前停了一辆满是蛛网的马车。 辛符羸面色难看地站在一旁,看了满是灰尘的帏帘一眼、两眼,在第三眼时忍不住转开视线,双手环胸,不满地看向车夫。 车夫摸摸鼻头,不自然地别开脸,装作若无其事地哼着小曲。 见此,辛符羸无语,将包袱挎在肩上,转头就要离开。 这个时候车夫也不装看不见了,小跑过来谄笑道;“辛大人辛大人,您又不是不知道,镇抚司里的大人都是骑马的,咱们弄来一辆马车不容易。” “屁!你家大人就是报复我之前鸽了他。”辛符羸咬牙切齿,远远看见一个身影跑来,他又不好发作,只能下巴一扬示意车夫去收拾车子。 “老师,我来了!”饶阿菩站定,擦去额头汗珠,气喘吁吁道。 “呦!这位是镇抚司画师考试第一名的饶小娘子吧!”车夫觑向她。 “阿菩上车。”辛符羸撇嘴,替阿菩卸去肩上的负担,没搭理正用汗巾拍马屁股的车夫。 老师虽不愿搭理,阿菩却不能不搭理,刚俯身冲车夫一笑,便被老师推搡着上了马车。 车夫笑容可掬的目送阿菩,等车帘一放下。他唰一下垮起脸,扭头扯过缰绳,“辛大人上车吧,可不早了。” 辛符羸见惯了他的嘴脸,哼了一声,刚想抬脚踩上脚踏,就听远处传来富贵马车才会系挂的銮铃声。 他收回脚,凑热闹的向后瞧了眼。 这一看,可不得了。 两匹赤色的骏马驾在车前,后头车舆雕纹祥云吉兽,四角弯挑直上,各呈四颗价值连城的浑圆明珠。 相比下来,辛符羸的马车根本就算不上穷酸,而是破烂儿。 他小小的眼红一下,随后眉头拧在一起,心道,这尊大佛怕不是为了魏明夷而来的吧?! 那马车在辛符羸的马车后头停下,跟随在两旁侍者一人放下脚踏,一人拨开车帘。 见人走下来,辛符羸也不好视而不见,于是嘴角微扬地站在原地拱了拱手,“魏公公怎来了?” 听见动静,阿菩掀开帏帘,从车口露出个脑袋,顺着老师的身影望向那位魏公公。 此人身着绛紫色四爪蟒服,面白无须,虽一脸慈爱,嘴角带笑的,但那上挑眉眼与神色,便叫人觉得是个刁难的。 “符羸你又何必明知故问呢。” 魏忠良踱步而来,身旁跟着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俊俏少年。 这少年眉眼温顺恭敬,脸上一直挂着恰当的微笑,仿佛像市集上拿来买卖的小瓷娃娃,没有什么灵魂。 或许因为马车上视角不好,饶阿菩瞧不真切,待接到老师指令,下马车向宫里来的贵人行礼时,她才注意到,这少年的容貌竟与魏大哥有几分相似。 “这位是饶小娘子吧。”魏忠良上下端量了一阵,拉起身旁少年的手,轻轻地拍了两下。 少年神会,上前一步,双手向下相叠,持平于胸前,随后低下头,使额头贴在手背上。 阿菩不解,望向站在身旁的辛符羸。 辛符羸也没看懂,跟阿菩交换了个眼神,又看向魏忠良,“公公这是?” “樽儿在向饶娘子表达谢意,多谢她救了他兄长。”魏忠良宠溺地抬手揉了揉少年头发。 少年相叠的手一颤,动作极微,不难看出他有畏怯之意。 魏忠良感觉到少年的不适,冷脸撤回手,不含什么情绪道;“先退下吧。” 于是少年乖顺地退回马车前,老实候着。 也不知道这老太监是不是会什么变脸的戏法,前一秒冷脸,下一秒话锋一转,又是一脸笑意地看过来,“符羸这是要带着阿菩去哪?” “回公公,南镇抚司在京郊有一批军备要入库,得画个像上报朝廷。”辛符羸俯身,低头道。 魏忠良不屑地哼了声,乜眼看向他,“少来,你什么心眼子咱家还不清楚,今日算给你和这丫头一个面子,赶紧早些去了吧。” 他甩开袖袍,不等辛符羸再说什么,直径闯进北镇抚司。门口锦衣卫不敢拦他,大眼瞪小眼愣了会,最后可能还是害怕镇抚使责罚,只好佯装要拦却拦不住的样子,不远不近地追在他身后。 “他娘的,不男不女的老妖虫,怎不挨千刀死了去。”辛符羸盯着魏忠良背影,狠狠剜了一眼,小声骂道。 见阿菩还探脖子往北镇抚司里瞅,他一掌拍在她脑后,轻轻拽住她耳朵,微微提起,“看看看!老妖虫有什么好看的,小心祸害了你的眼。” 阿菩歪头顺着老师的力上了马车,端坐在车里,不时透过车上小窗探头往外看,“魏大哥不要紧吧?” 目光所及之处越来越模糊不清,而马车旁站的少年身影却越来越像一个人。 阿菩皱起眉,心里有些担忧。 辛符羸坐在她旁边,在包袱里掏出个蜡烛,将烛芯末端刺入车上的烛台,用火折子点燃。 顷刻,燃烧的火光驱赶了暗夜,辛符羸疲惫的将胳膊搭在膝上,用手揉了揉眉心,沉声问,“阿菩,你很在意魏明夷吗?” 饶阿菩从窗口收回脑袋,垂眼想了会,才答道;“老师,我确实在意魏大哥,但这无关男女之情。” “我信你,可是世人会信你吗?”辛符羸直起腰,语气微凉,“镇抚司都是男子,他们若想针对你,只非议你清誉一条,便能让你万劫不复。” “老师,我不怕。”阿菩心知老师在说她下午替魏大哥受罚一事,于是握紧藏在袖中的手,小声反驳道;“若我怕过,也不会考进镇抚司了。” “饶阿菩!如果他们因此欺你,言语辱你,你当真做得到熟视无睹么!”辛符羸愠怒,甚至有些力不从心,担心自己以后护不住她。 “做不到。”她泪含在眼眶,侧眼看着烛火,等泪忍下,又直视辛符羸,坚定道;“我没错,所以我不怕。我会因流言蜚语难过,但我不会为流言蜚语低头。” 8. 回京 [] 南镇抚使姓朱,年纪同阿菩她爹一般大,脸上总是笑眯眯的,在京郊的十多天,阿菩多凭他照料。 兵器总归冷物件,面对久了难免无趣,朱镇抚使以监管之名来同老师打嘴仗,倒是叫阿菩听了个乐呵。 “你好!你好你搁北镇抚司缩着当个鹌鹑,你有屁脸说我。” “我怎没脸说你,鹌鹑也好过和阉党同流合污,老奴虫是个什么东西,你还对他俯首称臣,平白地叫人看笑话。” “你他娘的话说的轻巧,上头没有指挥使,今上将权分给阉狗,我能怎么办。” “谁管你怎么办……” 看他们还要再吵一会,阿菩自顾自起身,数了数兵器的数量,把最后的数字写在了画稿上。 她伸伸懒腰,从桌上的匣子里掏出一沓厚厚的画稿,又一一与面前兵器种类对应,确认无误后,她舒了口气。 这耗费十三天的任务终于告一段落了。 “老师,完事了。”阿菩趁一个他俩都缄默的间隙,捧着匣子,欣然出声。 她一插话,两人嘴仗也打不下去,朱镇抚使剜了眼辛符羸,冲她笑道;“我们阿菩真能干,果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饶阿菩抿唇一笑,水灵灵的大眼睛带点狡黠地看向辛符羸。 辛符羸见状,心知她要干嘛,冲她摆摆手,“去吧去吧,只是有点晚了,早些回来。” 阿菩一听,唇角笑意更甚,冲面前两人拱拱手,随后果断跑出去。 朱镇抚使不明,望向她离开的背影,“这丫头去哪儿?” “嗷,不远有个菊苑,正值时节,开得正盛,央我好些日子了,有幸今儿得空了。” 朱镇抚使面露慈爱,似乎想起什么,叹了声,“这脾性,倒是能跟鸢娘玩到一块。” 这一带被锦衣卫围了起来,不用担心安全问题,阿菩跑了不远,便到了菊苑。 夜晚寒意重,冷雾从她口中呼出,隐没去冻红了的鼻尖。月明星稀,树影斑驳,她裹紧红色锦鲤大氅,小心翼翼地探索这片隐秘之地。 月下香味清淡,满园菊色不畏寒天,各色中皆开得盛大,少去争相斗艳,多的坚韧隐逸,宛有风骨。 恍然想起那句‘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阿菩蹲下,伸出手指轻轻触向花瓣。 有些事情其实并不复杂,但是阿菩总爱多思多虑,像这种时候也只有靠近自然才能治愈她忧虑的心神。 此来京郊,预知书与画箱一同被落在北镇抚司,这过去许多天,也不知故事发展走向如何了。 还有魏大哥身上的伤,大概会好了很多吧? 她身影缩在花旁,略有感慨地叹了声,“终于……要回京了。” * 翌日一早,南镇抚司率众人返京,阿菩昨夜有点冻着了,坐在马车上时不时打喷嚏。 辛符羸见状,心里担忧,让马车在奉天街停了下来,用手背试了下她额头温度,察觉无恙后,才说;“早些回去休息,明天再来。” 大梁有颁律法做十休一,意思是连任十天工,则有一天休沐,阿菩这次连轴转了十多日,所以这假是理应的。 想来老师这么着急地赶回来,估计也是想让自己好好休息罢。 阿菩麻利拿起包袱,掀开车帘,单手撑着车板,从车上跳了下去,动作一气呵成,却看得辛符羸眉头一紧,忙道;“慢点慢点。” 她站在街上哈哈一笑,对着马车上的小窗冲他摆手。 辛符羸摇摇头,似无奈般掏出一小块碎银扔到她手里,“买些好吃的再回去。” 阿菩乐呵呵接过,站在原地,直到老师的马车远去才离开。 奉天街是中北府主街,不管何时都是热闹非凡的,这不过半上午,街上已是人头攒动,阿菩身背大包袱,被来往的人撞得东倒西歪。 人群熙攘的地方有烟火气儿,阿菩不讨厌这样的热闹,因此乐而不疲的左看看右逛逛,蓦地一瞥,瞧见一个小摊卖帕子,她情不自禁走过去,随意翻了几下。 “娘子买帕子?咱家都是自个媳妇亲手绣的,款式绝不输金绣坊的。” 金绣坊是大梁第一绣坊,绣品精致且价值连城。之前用了魏大哥的帕子,一直没还他,主要担心他会嫌弃,这样不如重新买条,再与之前的一起归还,不出差错还两厢便宜。 金绣坊的她买不起,但这里的帕子手感摸起来还不错,阿菩心里满意,不经意瞧见个绣着金菊的浅色帕子,让她恍见昨夜美景,私心中她便觉得这条好极了。 “就这条。” “好嘞娘子。” “劳烦小哥装的好看些,我送人。” 小哥意会,满脸我懂的表情,饶阿菩懒得解释,接过东西道了谢,转身离开。 她正要打道回府,路过春华坊刚巧赶上锦衣卫办案,她绕不过去,只能围在人群后面,凑个热闹。 门口男人拉扯,女人哭喊,阿菩不明所以,只能听身前的两名老汉儿道。 “呦,这也忒粗鲁了,好歹是位花魁。” “花魁怎么了,窝藏敌国要犯,那就是死罪。” 那人还有怜香惜玉之情,蓦地摇摇头,似是看不惯这做法,退了人圈,留了缝隙,让阿菩上前瞅了一眼。 一眼看下去,阿菩有些不适。 虽说捉拿犯人,但没得由来去揩油吧? 这姑娘身穿中衣,在几名锦衣卫的拉扯下,胸前系带早已松掉,露出粉色抱腹,但那些人依旧没打算放过她,上下动手,近乎是将人浑身摸了个遍。 阿菩实在看不下去,将包袱托付给身前老汉,兀自上前。 老汉想拦她,可这丫头窜的太快,没两下便挤到最前头去。 一身红氅,扎眼的很。 锦衣卫们注意到她,面露不善,“锦衣卫办案,闲杂人等一律退散!” 阿菩顿了顿,解下身上大氅,递给离自己最近的那名锦衣卫,“劳烦大人把衣服给那位姑娘。” “干你屁事,滚。不然连你一起抓。”男人不忿地抡开衣服,推了她一把。 男人手劲大,阿菩也没想到他能忽然动手,一下子没站稳,摔了个屁股墩儿。 屁股上痛意蔓延,她秀眉微蹙,紧接着便听到周边嘲笑声起,有人骂她不自量力,有人怜悯她对锦衣卫窃窃私语,但不论哪一方,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 她向来不喜欢成为人群焦点,顿时脸颊绯红,垂着头迅速从地上爬起来。 那位姑娘梨花带雨,望向她的眼中透着恳求,仿佛自己是她最后的希望。 阿菩见状,实在没法弃之不顾,只好忍着局促不安,捡起地上大氅,掸干净上面尘土,深呼一口气,趁那几个锦衣卫不注意,用肩膀猛地撞开,直接将衣服裹在那姑娘身上。 男女之间力量悬殊,饶阿菩那一撞,只是将其中一人撞了个踉跄,他身边同伴看热闹似的取笑他,他心一恼,抡圆了胳膊要 9. 弋良的秘密 [] 魏府前院两侧种满了白色菊花,一少年躲在廊柱后,瑟瑟地看向院中。 那处架了个美人塌,上面铺满云貂雪狐绒毯,彼时立冬才过,万物闭塞,风渐如刀子般剜人生疼,榻上之人身着月白浅袍,领口大开,任寒风灌入。 他青丝披散,似感觉不到冷般,指骨通红地拿起一杯酒,仰颈饮下,举止慵懒而斩决。 半晌,他回眸睇向少年,淡笑出声,“樽儿,怕死么?” 少年惶惶点头,魏明夷薄唇一抿,起身将手中空杯丢在地上,赤脚踩上瓷碎,缓缓阖眸,“怕死,就好好活着。” * 饶阿菩今早没想起晚,可能因为在京郊睡得不习惯,所以回了家一时赖床起不来,她忙手忙脚地换好衣服,看着妆镜前洗净的帕子,踌躇了会,最后还是揣进怀里。 傅霁一干人真是讨厌,阿菩暗骂。 她麻利梳好两边发髻,洗了个漱,走进庖厨。 饶丞刚提着裤子从茅厕里出来,就见阿菩叼着包子,轻快地跑出门。 “爹,窝走惹。” 他哎了一声,追过去想喊她注意安全,结果一到门口,巷子里早不见她踪影,人平白没得飞快。 “这丫头,唉!”饶丞摇摇头,他走进院中,收拾收拾用具,准备去往里衙。 今儿赶急,纵使小二哥在琼鼎楼门前迎她,阿菩也没停下步伐,直冲他摆手,喊了句,“多谢,今日晚了,先不喝了。” 她一路匆匆,赶着时间跑进北镇抚司。刚进大门,便就感觉到四处气压低的很,左右分成两派,各方虎视眈眈盯着彼此。 阿菩站在中央,难免受波及,瞧见正在角落里磨剑的弋良冲她挥手,她忙不迭赶过去,小声问,“这是怎么了?” 弋良停下动作,贴在她耳边,“前些日子,宫里来人了,让镇抚使罚了八处,八处就把这账算咱们头上了。” “其实算也没错,谁让魏千户的干爹是魏公公呢。” 大概是魏忠良来北镇抚司替魏大哥出了口恶气,阿菩心觉干得好,但猛然记起老师说的养娈童一事,她又不免多想,便低声问道;“魏大哥呢?” 一旁陈大牛抢答,“回魏府了,估摸这两日就该回来了。” 魏府?魏大哥还有府邸?阿菩睁大双眼,有些不可思议。 见状,弋良温柔一笑,向她解释,“像魏公公那种级别的,宫外都会有府邸,魏千户是他义子,自然会住在一起。” 她默了默,不知该说什么好,也不知锦衣卫中有多人知道魏公公养娈童。毕竟自己当时听到这事时,都难免会对魏大哥揣想,更何况八处那些人。 算是为了魏大哥,饶阿菩并不打算多言,冲两位熟人点点头,便回了老师的小院。 院里静谧,似乎老师还不在,阿菩浅浅转悠两圈,见果真没人后,走进房内,拿起自己的画箱,从里头掏出那本预知书。 她坐在凳上,心脏止不住乱跳,手指微颤地连翻好几页。 粗粗看来,确实更新了许多内容,她贝齿叼起唇肉,从自己落下的第一页看起。 事件还是存有滞后性,但阿菩视线却蓦地凝在一个名字上,陈大牛。 所谓预知书,其实在某一程度上更像行程录,没有像话本上那样对人物心理有什么具体的描绘,单凭些事件,阿菩很难在镇抚司发现朱鸢娘究竟是谁。 但现在不同以往,书中出现的名字在她身边,也就是说朱鸢娘离得她不远。 当这一念头冒出,阿菩更是迫不及待地翻开下一页。 诏狱审犯、饶娘子画像…… 饶阿菩皱眉,没等这页看完,慌忙又翻一页。 清晨、魏千户、比试、校场受罚、饶娘子施救…… 草率的扫眼看过,却将这两页的关键词笼统地数了出来,阿菩猝尔合上书,两眼呆呆地望向门口大树。 “鸢娘……弋良……”她喃喃出声,腾的起身从书桌上抓起毛笔,在纸上写下这两个名字,细看了一阵。 “弋良是朱鸢娘,她是女孩子。”阿菩断下结论。 “谁是女孩子?”魏明夷的声音猛不丁从门口传来,吓得阿菩慌忙将纸团成团,藏在袖子里。 不知道他听了多少,阿菩只好展开笑颜,指向自己,“我呀!魏大哥你好了?” 魏明夷本没听见什么,今早过来不过是想答谢她之前所举,但观饶阿菩神情紧张,他若有所思地打量了眼她,缓道;“嗯,我来多谢阿菩前些日子的英勇之举。” 他自顾自走进房内,坐在桌前,瞧见上面放着本《大梁第一女官锦衣卫》,刚想拿起来随意翻翻,阿菩就从对面两步蹿来,一把抢过书,藏在身后。 “阿菩这么宝贝它啊。”魏明夷笑笑,尴尬收回手。 “女儿家东西,魏大哥看了会好笑的。” “哦?是么?” 饶阿菩紧张点头,魏明夷虽心有疑虑,但也没难为她,拍拍身旁的凳子,示意她坐下。 她将书压在几层宣纸下,稳了稳心神后,走了过去。 “阿菩那日为何要救我?”魏明夷拿起茶壶,将茶水倒进杯里,搁在她眼前,轻声开口。 阿菩双手捧起杯,想也没想,“裁决不公,众人难服。” “不公的事儿多了,难不成你都要去理论么?”他手叩在桌面,不知道在想什么,若有若无的一下下敲着。 “不会啊,有些事我做不到,只能认命啊。”阿菩啜饮一口茶水,笑得有些勉强。 她这语气神态与那次在街 10. 谋划 [] 饶阿菩本不大乐意去诏狱,只是想引走魏大哥才不得不应下来,但现在魏大哥一步一跟的给她送到诏狱门口,她不进去又大好。 老师既然随审,就说明里头是在审人,一个花魁娘子断用不到镇抚使出马,眼下魏大哥在身前,那审人的,只剩傅霁了。 若进去,定然要和他打上个照面,这厮脑子如果忽然抽风,要往自己身上泼脏水,那以自己的性子,怕是浑身都长满嘴也说不清,倒不如这几日便躲着他点。 她正踌躇着,忽而听见诏狱里传来脚步声,转身一看,便是老师拿着一叠画纸,疾步而来。 “他娘的,这小子忒狠了。哎,阿菩?你来的正正好,快过来,帮我跑个腿。” 辛符羸扶着自己老腰,斜了眼魏明夷,用手码开画纸,约莫数了十来张,递给饶阿菩,“去把这个送到南镇抚司,朱镇抚使手中。” 阿菩拿过,刚想问原因,就听一旁的魏明夷哼声道;“柔然探子都在汴京有据点了,他到底还是不肯用我。” 他话中戾气虽重,却也一针见血,不知不觉汴京混进那么多柔然探子,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这种情况下,南北镇抚司不团结一心,锦衣卫里又相互猜忌,的确不太像话。 但话虽如此,断也不是辛符羸和阿菩能说嘴的,两人只能对望一眼,当了回哑巴。 静默太久,辛符羸或觉得不自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主要担心这帮探子会对军备下手,先安排给南镇抚司吧。” “辛大人,这是一回事么?”魏明夷笑着以胳臂隔开他手,语气温和,双眼却满是冷漠。 这时傅霁一身靛蓝圆领袍从诏狱走出来,他领口和袖处沾血,浑身萦绕不散的腥气,遥看这面,幽幽开口讽刺道;“既然魏千户不平,为何不在你干爹手里当差,何必受北镇抚司这份气。” 干爹手里当差,表面看是说调魏明夷去南镇抚司,若往深了探,就是让他去当太监。 生怕两人在闹出什么事来,辛符羸抢在魏明夷之前开口,看向傅霁厉声道;“活干完了么?还有空打嘴仗。” 不料傅霁哼了声,端手站在原处,“辛大人,您不并隶属北镇抚司,便带着你的小徒弟少管些闲事吧。” 说罢,他目光顿在饶阿菩身上刹那,随后瞟向别处,又加了句,“这世上恩将仇报的人不少,可别沦到最后引火烧了身。” 眼神一到,阿菩便心知他话中意思,她皱了皱眉,心想只是给那位姑娘披了件衣服,怎么就引火上身了,难不成她还能故意攀诬不成? 联想到今日傅霁的奇怪举止,辛符羸品出点意思,猛地回头看向自己的小徒弟,紧声问道;“你可有一件上面绣着锦鲤的红氅?” 看来确实是出了意外,阿菩没敢隐瞒,直冲老师点头,问道;“是出了什么事么?”。 “暂且还没有。”辛符羸盯向傅霁离开的方向,“这次多亏了他。” “她干了什么?”阿菩手心隐隐出汗,生怕因为自己的好心做了什么错事。 “她想用你衣服向外传递消息,但傅霁把那衣服给烧了,她没得手。倘若得了手,阿菩你必然难逃干系。” “阿菩!老师求你,下回,你别那么莽撞,多管闲事。万一真进了诏狱,凭你这身子骨,还能好好活着出来么!到时我该怎么跟你爹交代!”辛符羸双手怒拍在自己大腿上,满面愁容。 魏明夷此时站出来替她说话,“无事便好,辛大人也放宽心些。” 辛符羸收了声,不悦地盯着他看了半晌,心道,这人断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去!把东西给我送到南镇抚司。”他不愿看见他俩离得近,连忙命令阿菩去做事。 阿菩咬紧下唇,一双杏眼失了分神采,她也不知道怎么就好心办了坏事,还留了一堆烂摊子由别人帮着收拾。 见她精神萎靡地走开,魏明夷盯着她背影,对辛符羸道;“她的善意被人辜负,自然不会好受。辛大人此时告诫她少管闲事,是盼她日后做个冷心冷漠的人么。” “我……”辛符羸哑然,视线循着转角消失的裙摆,长叹一声。 * 风刺进眼睛里,蛰出凉湿的泪珠,阿菩想不通,步伐也愈快,一个不注意迎面直接撞到弋良的怀里。 “饶娘子,你怎么了?”弋良被她撞的退后半步,一低头,就见她眼尾隐隐挂着晶莹。 “弋良……”这一撞,饶阿菩双手不经意碰到她胸前的柔软,她倏尔反应过来,弋良就是朱鸢娘。 从头再观弋良,她身量高挑却腰肢纤细,肤色黝黑却细嫩光滑,一双桃花眼明亮撩人,若将青丝散开,细细辨认,可不就是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娘子。 这样看来在北镇抚司,难得会有一位姑娘,且还是饶阿菩通过预知书认识她很久很久的,这种感觉,促使她在此境下,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弋良面对满眼是她的饶阿菩,心里其实是有点慌的,一边害怕自己身份暴露,一边又担心她是不是真发生了什么事。 “我……我可以叫你阿菩么?”她小心翼翼开口,仗着自己的身高优势,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阿菩仰头看她,重重点头。虽然从前自己有些不甘,甚至对朱鸢娘有过点小小嫉妒,但自从发现她就是弋良后,那份奇怪的别扭也烟消云散,取而代之是想同她亲近。 “那……那我们聊聊天?” “嗯!” 远处,陈大牛一干人躲在房后,对弋良骂骂咧咧,“耶?!弋良这个龟孙儿,咋能这样呢。” * 阿菩走后,辛符羸心烦气躁,围着诏狱门前走了半圈,甩开袖子握着一沓画稿,又重返诏狱。 魏明夷也不语,只待他走进去,重新返回他和饶阿菩的小院。 回去路上,他从袖子里掏出纸团,展开一看。 “鸢娘?弋良。”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鸢娘这名字,听着像个姑娘家的名字,魏明夷眯眯眼,将纸抬高,拿远看了看。 这鸢字和娘字各分去一半,便是弋良。如果按照这个猜想,弋良或许是个女子,思及他刚进锦衣卫时,行事确实古怪。 不过当时只当这人孤僻,但现在看,应是事出有因的。但这件事自己都没发现,饶阿菩又是如何得知的? 要这样看来,那本书应该 11. 受任 [] “什么!这事确实让人想不到,但也怨不得你啊!”弋良一边走,一边双手环抱在胸前,忿忿不平道。 她今日不当值,本想跟阿菩聊聊天,但听说她要去南镇抚司一趟,便自告奋勇的同她一起来。 阿菩没精打采重新将画稿数了数,攥在手里,委屈道;“可老师说的也对,如果我不多管闲事,就不会有刚才那事了,还白白送给傅霁一个把柄。” “这是多管闲事的事么!”弋良一个激动,声调拔高,有些尖锐,吓得阿菩怕她露馅,忙拽紧她的袖口。 “你小点声。” 弋良一个激灵,才意识到刚刚的声音像极了女子,紧忙咳了一声,压低声音解释道;“我变声期过了之后,声音倒还是有些稚嫩,阿菩别见怪啊。” 她先是解释自己声音问题,后缓过来,猜测她指的应当是怕人听见,于是缓缓开口,“阿菩不用担心别人,归根结底,那是八处锦衣卫的锅。” 阿菩看她一脸为自己分辩的模样,心里一暖,笑道;“弋良你以后肯定会成为特别特别有出息的人。” 弋良听此,没有表现出特别高兴,只是耸耸肩呲着小牙,“阿菩才是呢。” 两人一路聊天,感觉时间过得没多久,就到了南镇抚司的官衙。 到此,弋良神色闪躲,站在门外对阿菩摆手,指了指一旁的金绣坊,示意自己在那里等她。 阿菩没多想,点点头,走进去将东西递给朱镇抚使身边的锦衣卫,又把老师的话一传,随即拱手告辞了。 左右没耽搁多久,她便走进金绣坊寻弋良了。 彼时,弋良正站在一堆头面簪花前,挑花了眼,她右手抓着两三个,左手又在挑挑拣拣,根本没发觉饶阿菩。 阿菩默默站在她身后,心里五味杂陈,弋良应该同自己一般大,为了自己的梦想,一个人女扮男装跑到北镇抚司当锦衣卫,冲这份气魄,都是自己望尘莫及的。 更何况她还放弃了许多自己喜欢的东西,每天混在男人堆里,无时无刻担心着自己身份败露。 这样看,她是主角实至名归,而自己却不知道在瞎矫情什么劲儿,倒不如早些将那本书还给她。 她这样想着,旋即走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弋、弋良……” “呀!阿菩!你看这些簪子都好漂亮,我买回家给……”弋良一个急刹马,瞪圆了眼珠子,“给……我表妹戴如何。” 看着她眼中亮晶晶的,阿菩自动忽略掉她蹩脚的演技,咽下自己本想说话,认真地站在她身边,替她选起来。 午时,弋良拿着三四个小包裹,在街上翻了翻自己瘪下去了的荷包,一脸惆怅。 “给妹妹花超了呀。”阿菩揶揄道;“要饿肚子呀。” 弋良皱皱鼻,似无畏道;“不打紧,这月饷银快发了,我还撑得住。” 在中北府小贩叫喊中,两人相视一笑,慢悠悠地走回北镇抚司。 临到门口,阿菩顿下脚步,试探开口,“弋良,你可有丢过什么东西么?” 一路上她想了想,那本书实在影响人,如果不是弋良的东西,最好还是先别给她,万一像自己一样受到影响,那或许还会坏了她本来应有的机缘。 弋良懵懵摇头,半晌,她看着阿菩,问道;“阿菩有丢过东西么?” 闻言,阿菩怕她误会,连忙摆手。 “弋良!好啊你!背着我跟小娘子出去玩!”陈大牛扭着大腚,两手攥拳放在胸前,气鼓鼓地跑过来。 弋良见了他,敛起脸上的笑,一手背在身后,面无表情道;“我是护送饶娘子去南镇抚司。” “你胡说八道,我刚刚还看见你跟饶娘子有说有笑,现在一见了我就变脸,我看你是见异思钱,不想回老家娶你表妹了。” “思什么钱,好好读你的书吧。”弋良憋笑,剜了陈大牛一眼,对阿菩拱拱手,“饶娘子,今日多谢你替我表妹选了这么些好看的发饰。” 知道她在众人面前不得不伪装,阿菩意会,浅笑道;“不碍事的。” 陈大牛一脸狐疑,难道真是选些发簪这么简单? 他瘪瘪嘴,还是觉得弋良这兄弟不仗义,有些闹别扭的冲他喊道;“嗷咦,镇抚使在校场集合锦衣卫,咱们得快些去了!” 说罢,转头对饶阿菩嘿嘿一笑,“饶小娘子快进去吧,外头怪冷的。” 阿菩点头,目送两人离开后,才抬起脚走进空荡荡的院里,悠闲的往老师的小院回。 * 校场上,李渡舟身站高位,锐利的眼审视过行列排开的锦衣卫,弋良陈大牛来得晚,站在最后一排,仗着离得远,镇抚使听不着,便开始讲起闲话。 “这么大阵仗,是怎么了?” “不知道,估计是要打仗了!想来我陈大牛也要当一回英雄,奔赴战场了。” 弋良无语,锦衣卫主侦缉仪仗,哪里会去上战场,她踮脚向前瞅了瞅,见魏明夷神情自若,心道大概不是什么大事。 “七处锦衣卫听令。” “是!” 李渡舟睨了眼魏明夷,缓缓开口,“即日起,听调于八处千户傅霁,协查春华坊花魁一案,重点排查中北府、中南府、平安里府近日来新增人口。” 坏了!这是大事!弋良傻眼!这时校场上只能说听取‘啊’声一片,七处锦衣卫面面相觑,眼巴巴瞅着魏明夷。 “都看他做什么!傅霁!将人领走。”李渡舟眉心皱紧,眼一扫压力瞬间给到傅霁。 傅霁心里不爽,这帮人不愿跟他,他还不愿意带呢,要不是人手不够,当他乐意指挥他们。 他撇头不情愿地喊了一声,八处瞬间以百人组成一个队,整整十队按列排好。而这边的七处,依旧是散开排列,个个呆若木鸡,丝毫没动。 傅霁翻了个白眼,对李渡舟摊手。 李渡舟也有几分无奈,扬扬下巴,对站在最前面看热闹的魏明夷道;“让他们听令。” 魏明夷挑眉,热闹看够了,再看可就是笑话了,他抬起左手,转身扫过面前迷茫的众人,朗声喊道;“七处锦衣卫听令。” “是!”众声音 12. 招惹 [] 辛符羸据理力争,最终也没将阿菩拔出泥潭,他泄气地坐在冰凉的石凳上,声嘶力竭喊道;“阿菩啊,老师尽力了。” 一旁的饶阿菩正在屋里,兴致勃勃往自己的画箱里收拾东西,她自小就没离开过京城,这次能和魏大哥他们去鄞州,她乐还来不及呢。 “阿菩啊,老师尽力了……” 饶阿菩拄着下巴,思考着自己回家要带的东西,三日后出发,还有好久呢。 听说这次去的有五个人,弋良陈大牛还有魏大哥,她都认识,只是不知道那个叫萧铎的,好不好相处。 “阿菩啊……” 在辛符羸要第三遍开口的时候,魏明夷背着手,一脸笑意地闯进小院。 “臭小子,你来干什么!看看你干的好事?!”辛符羸猛地站起来,伸手指着正在屋里傻笑的饶阿菩。 “我们阿菩都要愁死了!一姑娘跟你们几个大男人去鄞州,你是不是人啊!更何况,阿菩还不会骑马!你叫她怎么办!跟你们同骑?” “她若实在不愿,我也不强求。”魏明夷平和一笑,视线遥遥落在阿菩身上,“若愿意,此来我便是教她骑马的。” “当真?阿菩定然不愿意。”辛符羸根本不想听他后面讲什么,怒转过身,大喊一声,“饶阿菩!” 饶阿菩一惊,发呆的眼瞬间凝起光,起身颠颠地跑过来,“老师!哎?魏大哥来了!” “快说,告诉他你不愿去鄞州。”辛符羸一仰脖,满脸信誓旦旦。 阿菩露出星星眼,像极了小狗馋骨头吃的神态,甜甜道;“我愿意啊。” “看吧!她不愿意!”辛符羸背过身,手扶额头,一脸装不下去的模样,这场独角戏,他真的唱够了。 魏明夷盯着辛符羸一阵,最后无奈摇头,转向饶阿菩,笑道;“走吧,我教你骑马去。” 两人走出小院,辛符羸站在原地,仰天长啸,“我的天爷啊!不顺我心啊!她真真是不愿意啊!” * 南北镇抚司设有马厩,配有圉官十人,专门负责养马事宜。 此次他们五人出行,单凭马程,便得跑个五六日,期间算上住在官驿的时间,少说得有十多天。 纵使阿菩是女子,但为保快,也不能迁就她坐马车。 魏明夷从头走到尾,最后指着一匹雪白色的母马,冲圉官道;“这匹吧。” 饶阿菩不懂马,站在一旁静静看着,这母马看起来就很温顺,一双大眼扑闪,在牵出来递给魏大哥的时候,她好奇地伸出手指轻轻摸了摸它侧身的毛发。 “别怕,傻花很乖的。”魏明夷牵着缰绳,低头看向她。 “傻花?”饶阿菩跟在他身后,走向校场,“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啊。” 魏明夷抬手抚顺傻花的鬃毛,“它喜欢吃花,有毒的也吃,所以叫傻花。” “日后你骑它,也要监管起它,可别让傻花误食了毒花。”他在校场停下,转身上下打量着饶阿菩。 饶阿菩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来,看向今日自己穿着桃粉色大袖的宽衣,忽然反应过来衣衫不妥,于是拽拽裙摆,不好意思道;“官服洗了,今天就没穿。” “无碍,很好看,只是学马的话,袖子有些碍事。”魏明夷环顾一周,在树底下发现根麻绳,小跑过去,捡起来在腕上缠了几圈。 “阿菩若不介意,就用它做襻膊吧。” 用麻绳做襻膊听起来就很离谱,但她哪敢说不,毕竟是自己麻烦了他,随即麻利接过麻绳,嘴上咬着一头,另一头在袖间飞舞,不出多时,两手便轻快许多,不再受袖子负累。 傻花立在校场中央,啃着地上发黄的草,饶阿菩走过去学着魏明夷的动作,抚顺它的鬃毛。 它微微仰起头,用头部拱了拱阿菩。 “傻花喜欢你。”魏明夷站在一边,眼里融了笑意,用手抓住缰绳,摆正傻花,“踩着马镫坐上马鞍。” 闻言,阿菩单脚踩上,虽然摇晃重心不稳,但因魏明夷扶着,她还算成功地坐了上去。 马上视角和平日里见到的视角不同,阿菩情不自禁哇了一声。 就当她正沉迷于上面的视野时,魏明夷一手握住马鞍上的扶手,借着另一边阿菩没踩的脚蹬,纵身一跃,稳稳坐在阿菩身后。 男人的气息环保住饶阿菩,她瞬间僵硬地挺起背,尽量避免与那个温热的胸膛挨在一块。 马上两人衣摆交织,由着大面的黑色压过桃红,魏明夷端坐在她身后,虽看不清她表情,但凭着她这个僵硬的动作,也八九不离十的猜想到,她该是十分紧张的。 她发髻上的一些碎发刺着他颈间、下巴痒痒的,不得不偏开头,对她说话,“放松,你这样僵硬,是学不会的。” 温热的鼻息打在阿菩耳后,激起侧颈痒痒的酥麻,她缩了缩脖子,砰砰直跳的心脏让她莫名紧张,不得已攥紧了缰绳。 魏明夷不瞎,尤其对裹在自己身前的小人,看着她耳尖渐红,他瞬间反应过来,只是他没想到她会这样敏感,于是弯唇,双手扶住前面马鞍,将她环进自己怀里,故意贴近她耳边,“怎么了?” 他声音喑哑,覆在马鞍上的手指有意无意地触在她手背,细细痒痒的,像小蚁噬咬般难耐。 从前看过的话本,在此时都化成抑制不住的春心萌动,阿菩满脸通红,使劲咬了咬下唇,甩开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没、没怎么。” “是吗?”魏明夷直起腰,笑着仰起脖子,与她耳朵保持了一段距离,“挺直腰,握住缰绳。” “眼睛向前看,腿和膝盖放松,腰腹跟着傻花的节奏,将胯送出去。” 13. 飞鱼服 [] 经过两天的训练,饶阿菩的马术小有所成。 这晚,她收拾好画箱准备离开北镇抚司时,在拐角处偶然听见两名锦衣卫的闲聊。 “苍天不公啊,这年头一个女人都能得御赐的飞鱼服了。”那人将刀系在腰间,满脸轻蔑。 另一人不解,“你啥意思,北镇抚司哪个女人得飞鱼服了。” 阿菩隐在树后,本没想故意去听,可蓦地出现女人、飞鱼服这等字眼,她下意识以为弋良的身份暴露,故而担心,在此多停留了会。 “你消息可真闭塞,北镇抚司、女人,还能有谁啊。” “饶娘子?” “可不呗,昨日听说魏千户因诏入宫了,回来就端着五个盒子,里面件件是华贵的飞鱼服,那可比仪仗队的高级多了。” 饶阿菩怔在原地,一时好笑,一来发觉议论的主人公是自己,二来 震惊于她还能得到御赐的飞鱼服呢? 大梁没有女子当官的说法,飞鱼服、绣春刀对于锦衣卫来说又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她如今没做什么大事,这忽地领下别人望尘莫及的东西,不说难以服众,就连她自己或许都没好意思穿出去。 那说话的人哼了声,摸出腰间的酒,“一个女人,跟四个男人去了能有什么用处,不过是当消遣解闷的罢了。” 闻言,他身边的人附和道;“可不,上回魏千户在校场受罚,她搁那冒头,我当时就想管你屁事,指不定是跟魏明夷做过啥,才这样护他呢。” “不止呢,这几日我看咱们傅千户还有些维护她的样子,她这勾引的本事可不小呢。” 月光皎皎,一阵阵寒风刮在饶阿菩裸露的皮肤上,她通红的手攥成拳状垂在身旁,忍着指甲扣紧肉里的疼痛,静静听下去。 “哎,你说她是不是花钱才进的北镇抚司啊?” “不可能,她爹一个仵作,哪来那么多钱,你当北镇抚司那么好进?” 他饮下一口酒,脸上露出淫猥表情,笑道;“我估计啊,是跟那些考官大人们自荐枕席了,她模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多俊呐。” “可惜她老待在后司,不入前司来。”另一个人略有失落。 “那怎样,她只要在北镇抚司待着,咱总有机会遇见她。”说罢,他亦然一副想入非非的模样,“到时候她一个小娘子,怎么样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饶阿菩心口怒火炙烧,一股郁气顶在胸前不上不下,令她好生难受,她几欲想冲出去与两人理论,但又怕因冲动造成些不可挽回的结果。 如今天也黑了,她又没多少身手,迎面两个男子,若是真要对她做什么,她必然无还手之力。 虽是憋屈的很,但不得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了。 她背靠树干上,将身影全然没进黑暗,只束起耳朵继续听外头动静。 不知几何,天边月被滚滚阴云遮盖,空气中渐弥漫着潮湿的雾,看样子是要下雨了,饶阿菩轻仰起头,幽微地叹了口气。 她的叹声伴着“铮”地一声剑出鞘,接着雷声轰鸣,暴雨骤降,漫天黑夜中唯一的光源碎在那两名锦衣卫手中。 魏明夷一袭黑衣,手持长剑,眼神冰冷地甩去剑刃上的鲜血,他毫不留情踩过尸体,任凭微热鲜血与冰冷雨水相融,一点点透支干净两人的生命。 一声雷鸣隔绝去很多声音,大雨噼里啪啦地下,饶阿菩断然没法再等下去,忙乱地寻了各口,飞快地跑走。 她想,这么大雨,刚才离开时又没见到光,大约是那两人走远了罢。 * 昨夜雨下的大,清晨醒来,外面似乎寒了许多。 今日阿菩便要远行了,纵然饶丞多有不舍,但他总不能将她一直拴在身边,外面景色那么好,他的阿菩也应该多出去看看。 “不出意外的话,我过年时候定然能回来的,爹不用想我。”阿菩打包好几件衣服,此次出行多为暗访查案,以轻便为主,她不打算带多少东西。 饶丞点头,语重心长地嘱咐了她两句,便出门送走她了。 街路上不平,几处陷了小水洼,饶阿菩跨过一个又一个,却免不了一些污水迸溅到她的绣花鞋上。 胡里巷这条路太过泥泞,实在不好走,可她要去北镇抚司,这条路便是非走不可。 待走过了,前方路就没那么不堪了。 途径琼鼎楼,小二哥笑着迎来,递上一碗豆乳,敛眸见她鞋上泥泞,“娘子这鞋……” 饶阿菩喝过,笑着擦擦嘴,道;“不碍紧,脏了而已,我不在意。” * 到的时间刚好,北镇抚司门口正见四人闲聊,饶阿菩遥遥一望,一眼止在那人身上。 他身姿挺拔,着玄色飞鱼服,鸾带腰封,配有银护腕的手无意搭在唐刀上,颦笑间温如玉,又朗目疏眉,世无其二。 许是一束目光可重千金,落在他身上亦然他察觉,魏明夷侧过身,抬眼时与她不禁凝望。 “阿菩,来了。”他启唇一笑,从旁人手中拿过一锦盒,提步走到她身边,将东西递了过去。 心知是何物,饶阿菩顿了顿,想起昨夜两人所说的话,心中五味杂陈,最后还是缓缓接过,“多谢魏大哥。” 见她没有料想中欢喜,魏明夷微微蹙眉,而后想了想,靠近她耳边道;“今上知你是姑娘,特意选了件颜色样式最好看的给你,阿菩可千万别辜负今上的心意呐。” 听出来魏大哥的有意宽慰,饶阿菩此时再别扭着,便不好了,于是她落落大方一笑,应道;“定不负众望。” “是你应得的。”魏明夷转身,向她引荐,“这位是萧铎,此次与我们同行。” 萧铎也是一身玄色飞鱼服,看样子不善言辞,只冲她抱拳作揖行了一礼后,眼神便落在正对阿菩笑的弋良身上。 陈大牛顺着目光也掠在他身上,须臾疑惑道;“哎?弋良的飞鱼服怎和我们不是一个颜色啊。” 闻声,弋良低头看了眼自己月白色的飞鱼服,似乎才注意到般,略有疑惑地看向 14. 霈州 [] !!! 回想起他说的“知你是姑娘,特意选了件颜色样式最好看的给你。”饶阿菩一骇,心中警铃大作。 难不成,他知道了弋良的真实身份?! 魏明夷歪了歪头,好整以暇地欣赏了下眼前人忽而变大的眼瞳,随后垂头敛了笑,转身对李渡舟道;“镇抚使还要嘱托几句?” 李渡舟皱紧眉,盯向他的眼中略有不满,“没有,注意安全。” 他言罢,两名圉官牵着五匹马缓缓走来,魏明夷率先接过一匹枣骝色的马,将自己行囊挂在一边,又伸手牵过傻花,递到阿菩手中。 阿菩轻抚两下傻花,踩着马镫一跃而上,动作利落干脆,丝毫不拖沓。 为了避免女子身份不便于行事,今日一早她便换了发髻,没有在束双髻,而是学着一些个男子束发绾髻,戴上御赐无翅乌纱冠。 此时,她位于马上,仰起首,握紧缰绳。容面有倾城姿,凭添一身凌云气。 见此,魏明夷、弋良、萧铎纷纷上马,只有陈大牛呆呆望着阿菩,一时反应不过来。 李渡舟乜了眼他,恨铁不成钢地伸手拍向他的后脑勺,催促道;“呆子,上马。” 陈大牛如梦初醒,慌慌张张握上马鞍,脚上借力,跃于马上,随后回身冲他嘿嘿一笑,拱手道;“表哥,等我回来吃年夜饭。” 表哥?! 其余四人端坐马上,近乎同一时间转身,拧着眉头,齐声喊道;“表哥?” 这一声再次让陈大牛如梦初醒,他两眼瞪的如桂圆,频频回头看向一手扶额的李渡舟。 “我、我……我也不是有意瞒你们的。” 汴京城里不许跑马,五人背于高照的阳光,掐着缰绳踱在奉天街上,一路中陈大牛面色愧赧,三番五次解释自己并非故意隐瞒身份。 萧铎这人除了和魏明夷相熟外,与其他人也不过今日的点头之交,刚刚震惊主要也是因为这个看起来愣头愣脑的傻小子,竟然会与镇抚使有些亲缘。 而魏明夷对此也是乍一听惊了会,之后便不在意,与萧铎晃晃悠悠地骑在前头。 那么我们的陈大牛这一路上苦苦解释,其实最终是说给弋良听的。 只见弋良凛然正气地坐在马上,目不斜视,面无表情,仿若与她一身的月白化成冬日大雪,冷的让人无法忽视。 阿菩跟在她旁边,对愁眉苦脸,喉咙都要说到冒烟的陈大牛示以宽慰一笑。 当马蹄跨出城门那刹,弋良忽然开口,清秀的脸上展露出一丝深沉,幽幽开口,“我当你亲朋,你却欺瞒我这等事,真真好让我寒心。” 听此,阿菩抿唇忍住笑意,低头侧眼看向弋良,心道;鸢娘鸢娘,你可千万得饶人处且饶人呐。 她揶揄的眼神还未来及收回,抬头便撞进向这边看来的魏明夷眼中。他冲她挑挑眉,唇际漾开一抹耐人寻味的笑意,似乎洞察了她的心之所想。 她下意识捂住心脏,按下砰砰乱跳的节奏,胡乱猜测,他不该是有读心术吧? “好了,那边闹别扭的两人,还有……胡思乱想的那个。”魏明夷调转马头,停在距弋良三人的不远处,朗声道;“咱们,该起程了。” 驾! 阿菩猛一抬头,便见弋良双腿一夹马腹,似箭般射了出去,陈大牛见状紧随其后。 她不甘其后,伸手摸了摸傻花,随即追了过去。 魏明夷和萧铎压后,五人相隔不远不近,最终拉成一道独属于他们的风景线。 * 十二月中旬前后,魏明夷一行人行至霈州地带,适逢大雪,纷纷扰扰砌满了官道,又赶北风呼啸,冻得几人瑟瑟发抖。 此时距下一个官驿还有数十里,看着似要雪密封路,魏明夷当机立断掉头转去霈州,入城后寻了家普通客栈,歇马暂停。 步入客栈,暖意扑面而来,五人均一瑟缩,缓过后喟叹一声“好暖。” 堂前接待的小二细细端量面前几人,见气度不凡,又皆是飞鱼服,心道可是官爷,不敢怠慢,旋即小跑来,笑问;“几位官爷打尖儿还是住店。” 陈大牛双颊红扑扑的,一边搓手一边看向魏明夷,似在等待他发话。 小二见多了走南闯北的人,自然有些眼色,见此,瞬间晓得这位面容温和俊雅的郎君是几人的头儿,于是笑意不减,微微倾首,等待这位郎君开口。 魏明夷回头略略一扫四人,目光停在阿菩身上久了些,心里发笑,才走了几天,这眼睛都发直了。 饶阿菩从前没经历过这样的赶路,一路劳顿不说,又遇上风雪,虽身上还能经起摧折,但精神可就难说,现下她的魂都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只呆呆愣愣地盯着弋良挎在身后的包袱。 “住店,五间上房。”魏明夷收回视线,冲小二道。 小二好嘞一声,随即引他去柜台登记付银,萧铎双手环抱胸前,缓缓跟在他身后,乜眼向侧,似有意般幽幽呢喃,“上房……” “上房?上房!!!”陈大牛一把搂住弋良肩膀,满脸惊喜,“大人出手好阔卓啊!” 弋良尴尬低头,不语不理,向前走到萧铎身后。 阿菩见弋良身后的包袱动了,木然跟上,眼都不眨地吐出个字,“绰。” 闻言陈大牛恍然大悟,对阿菩连道;“对对对,绰卓!大人出手好绰卓啊!” …… 弋良与阿菩无奈相视,过了小会儿,站在一旁的萧铎忽然失笑,抱拳道;“牛兄,好玩笑。” 看他笑颜不似作假,阿菩心中只觉萧铎笑点奇奇怪怪。 从前锦衣卫是军户制,因今上觉得世世代代袭制不妥,局限大多有为之士,于是便此法之上,复添秋试拔擢。弋良便是在今秋通过考试进的锦衣卫。 锦衣卫每逢三月初有一春试,名军政考,考题三项,除识文断字,还包括巡狩和朝觐。识文断字不用说,巡狩是视察,朝觐则是述职,这些都是下位者要考核的内容。 若成绩不合格,便筛下一批目不识丁或难堪大任的锦衣卫,由此再空出闲位,供功升或改调之人来填补。 很早前,大家便知道陈大牛是世袭入的锦衣卫,但他若想待的长久,就必须得过明年三月的春试。 所以,他必须得认真读书,以此来避免他这错字大王名落孙山。 其中弯绕来自北镇抚司的几人都心知肚明,只有萧铎一个南镇抚司的,傻兮兮的当笑话听,不时还觉 15. 客栈夜谈 [] 正当她起身,打算出浴时,门外轻叩,继而男子朗润的声音传来。 “阿菩,你在么?”魏明夷褪下飞鱼服与纱冠,着一袭深色绿袍,束轻快马尾,端正地立在门口。 “我在!”饶阿菩忙应,她跨出浴桶,抓过搭在屏风上的内衫,又答了声,“魏大哥稍等。” 许是刚才着急所致一些水迸溅到地上,阿菩慌乱中又光脚踩在地上,随即脚下一滑,迎面撞上屏风。 屋里重物落地,伴随女声闷哼,魏明夷担心她出什么意外,下意识推门而入。 内有幽香扑面而来,目光所及多有氤氲,他却一时没反应过来,四寻的视线落向摔在屏风上的阿菩。 他欲上前扶起,陡然发现她中衣未系,肩头稍露,领口微敞,露出凝脂般的肌肤,胸口其上覆着浅色抱腹,随她一吸一呼,上下沉浮。 魏明夷呼吸一滞,眼似被烫了倏地瞥开,但又不自控般驻在她抬首时湿漉漉的眼上。 四目相触,他果断转身,趁饶阿菩惊叫未起,率先开口,“抱歉,我、我稍后再来。” 饶阿菩慌忙背身系起衣绳,回头再看时,房门亦然关上,她又羞又恼,跪坐在地,伸手往自己的小脸上甩了两巴掌。 “该死该死,愚蠢愚蠢。” 站在门外的魏明夷阖眸,双手攥紧,喉结滚动,良久,他吐出一口气,眼缓缓睁开,眸间只剩下一片淡然。 又不知过了多久,饶阿菩穿戴完毕,打开了房门。 她仰头看他,两人视线一接,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阿菩羞赧,魏明夷则是对自己脑中再现旖旎春光的不耻。 两人坐在桌前缓了会,魏明夷才道;“咳,我来是想与你说一下,过了霈州再走不远便是鄞州。如今鄞州杂乱,以防我们无法时刻护你安危,所以需你低调行事,多注意安全。” 阿菩莞尔一笑,“魏大哥放心,我不会拖累你们的。” 他淡淡摇头,看向她的目光柔了不少,“与你无关,只是这鄞州水灾一事并非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鄞州水灾这事饶阿菩在书中看见过,是今年九月末发生的鄞州暴雨而导致的洪灾。 鄞州多雨,今上早就下令兴修水利,分渠筑坝,是以已经很多年没有发生过这样的灾难,唯独今年出了岔子。 有几个老迂腐大臣见状,没想着怎么解决,反而在上朝时屡屡暗指天子失德,拐弯抹角的让今上写下罪诏书,但根本则是不满于今上分权南北镇抚司、宠信宦臣,因此才借灾重提。 今上每日被这些事扰的不胜其烦,先后派去在治洪方面颇有心得的何大人和赈灾的于大人,可最终也不知怎得,无甚其用,还倒越来越糟。 何于两位大人断了联系,鄞州流民散入多城,以至当地官员不得不施以援手,又接连上书哀道本城困顿,治标不治本。 今上叹了又叹,可谓天高皇帝远,想管真是难上加难,他寻思两日,不得已派出锦衣卫前去调查。 饶阿菩简单在脑中过了遍书中所说这事的概况,又蹙着小眉头琢磨清魏明夷的意思,才抬头,有些不可置信道;“魏大哥的意思是……鄞州并非天灾,而是人为?!” “我不敢断言。”他手指轻轻叩在桌面,眼中隐去一闪而过的狠厉,“但,八九不离十。” 若是人为那可就大事不妙了,怕是何大人和于大人早已遇险,所以才会与京城失了联系。 饶阿菩忽然理解为何魏大哥一路匆匆,她起身走到窗边,伸手推开窗,外头雪下的缓了不少,但仍旧是北风席卷,浮雪满街。 天寒地冻,流民无处安置,最终只能任其活活冻死、饿死。 而大面积的死亡会造成病疫蔓生,所以如今鄞州周边各城,大闭城门,一来防止流民入城引发暴/乱,二来则担心疫病丛生。 阿菩合上窗,缓缓看过来。部分流民见城门大闭,多会徘徊门前叫门痛哭,为何他们今日入城,却没见霈州城外有此境况。 她将疑问问出口,惹来魏明夷轻笑,他拿起桌上茶壶,兀自倒了杯茶水,“霈州知府原是个武官,是当初随定远将军出征的副将。” 这话一出,饶阿菩当即便明白过来,一个上过沙场的将军,必然快刀斩乱麻,以免日后流民祸及城中百姓。 至于用什么法子赶走流民,她不置可否,但回想汴京贵族子弟奢靡的生活,难免惆怅,心道,可真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明 16. 梁庄山匪 [] 四更天时候,魏明夷一身黑衣钻进了萧铎的房间。 那声音不大,但萧铎还是被惊醒,他揉了揉眼,披着棉被坐在床上,看向站在桌前的他,声线沙哑地问道;“看见了?” “嗯。” “怎么说?” 魏明夷点燃一支蜡烛,坐在桌前,眉间凝重,“梁庄山匪。” “没了?”萧铎一手捂在嘴前,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还以为会很具体呢。” 他踩鞋下床,从自己随身的包裹里掏出几颗不大的火药球,搁在桌上,“我带的不多,现做……赶趟么?” 魏明夷看了眼火药球,又扫眼向桌下,眉头微拧,不带什么好气,“穿鞋。” 萧铎哦了声,却没转身穿鞋,反而盘腿坐在椅上,双肘支在桌面,托着下巴,问,“你真夜闯人小娘子闺房啦?那书真有那么灵?能借我看看么?” 预知书并不是个善物,若被人得知,与他们谁而言都不是好事,魏明夷眼神一寒,冷笑道;“觊觎它,你是想早死么。” 萧铎倏地弹起来,忿忿不平道;“你说的她是哪个啊?不是,你干嘛对我这么凶,对小娘子就那么温和?” 魏明夷一时无言,他不知道为什么他身边的人脑回路总是这么清奇。他默默起身,从书案处拿了一支毛笔,在纸上勾写描画,不出多时,一个大概的路线地图便跃然纸上。 这时旁边生闷气的那人凑脑袋上去看,半晌,嚷了一句,“看不懂。” 萧铎这人平时不爱动脑子,除了愿意在制作火药上花费点心思,其余时间大部分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不过看不懂归看不懂,他倒是能有一番自己的解读,比如现在他就拿起草纸,绕着桌子转了一圈,疑惑道;“你这意思到底是我们此行与那些山匪有关,还是鄞州与他们有关。” 都有关。 魏明夷未答,伸手夺来草纸,折了两下揣进怀里。 预知书目前展现的内容,唯有强调了青安山梁庄山匪,对于是否与他们或是案件有关皆是只字未提,但他有种直觉,梁庄山匪定然会是个突破点。 “哎?你上哪?” “回去睡觉。” 烛火倏然熄灭,四周重新回归黑暗,萧铎站在原地看着被关上的门,愣了一会,然后弯着腰,双手各放在嘴两边,小声道;“魏明夷,你走了吗?你还没告诉我,现在做火药赶不赶趟啊。” 随后他直起腰,一手背在身后,眼神轻乜门口,学着魏明夷的语气,缓缓开口。 “赶趟。” 彼时沉默在门外的魏明夷,无奈翻起白眼,扯着嘴角哼了声,摆口型骂道;“呆子。” * 次日一早,阿菩起来便翻书一瞅,大体看书中说了两件事,一件事关于昨晚魏明夷去见了弋良、另一件是他们临近鄞州时,会有山匪。 阿菩边想如何将这事委婉的让魏大哥知道,边从床上爬起来,穿鞋洗漱。 临近换衣时,她忽然记起魏大哥说即日起低调行事,所以飞鱼服就没有必要再穿了。 她将衣服整齐叠好,小心翼翼放进画箱,又选了一件赭色圆领袍穿上,对在镜前左晃晃右晃晃,随后用一条红色的束发带高束马尾。 香炉里的鹅梨香幽幽袅袅,辗转几味,散在空中,饶阿菩提起画箱背在身上,略有怀恋地回头看看这个精贵的上房。 好房子沐浴方便床也软,住了一宿,连身上都不乏了。 她抻了个懒腰后,推开门,正巧看见站在门口正要唤她的魏明夷。 “先吃饭,你把东西放在屋里,等要走了再拿也不迟。”魏明夷眯了眯眼,示意她放下画箱。 听罢,她觉得言之有理,将东西放在一边,本打算同他一起下楼,可随即又听他说;“阿菩不用等我,先下去吧。” “魏大哥呢?” “我……补个觉。” 饶阿菩眼里困惑,却没再多问,只点点头,兀自下了楼。 楼下三人围成一圈,虽坐的位置不大起眼,但这几人倒是显眼的很。 萧铎一身墨绿,大冬天的手里还掐着把扇子,不时装模做样扇了两扇,此行为在大多数人眼里极其有病,他估计后面也意识到了,笑而不语地收起扇,故作高深揉了揉眉心。 好家伙,短短时间里,可真是做了不少假动作。 再看他身边的陈大牛,两眼放光地盯着桌上美食,几欲大快朵颐,可又像 17. 御村 [] 斜晖浅映几人身影落在白芒雪上,饶阿菩将缚在缰绳上的手,放到嘴前,轻轻哈了哈,试图缓解它的僵硬。 青安山前不远有一个官驿,陈大牛眼里冒出点点光亮,问了好几遍魏明夷是否前去休息,毕竟天快要黑了。 期间见魏大哥一直沉默,饶阿菩吸了吸鼻子,瓮声开口;“我想,还是不要去了。” “为什么?”陈大牛不解,看向弋良,似乎是想听听她的说法。 弋良顿顿,道;“翻过青安山便是鄞州,魏大人让我们便衣行事,想必是担心打草惊蛇。” “打草惊蛇?” “是。” 沉默许久的魏明夷终于开口,他驾马停在距官驿不远的坡上,冷冷往下看,“此间官驿住不得,等下我们从官道旁并路,上青安山,走山路。” 虽说青安山不算太高,但山中寥寥无物,路滑难走,加之不久后天又将黑,骑马行上更险几分,萧铎皱眉,答道;“山路恐不好走。” 饶阿菩稳住马,垂头思忖,之前魏大哥说鄞州一事非天灾,乃人为,那他如今这样谨慎,或许是察觉到什么。他未知山匪存在,不去官驿,防的应是鄞州一事中官官相护的主犯和帮凶。 只是她在书中已经意识到青安山存在山匪,况且他们几人人生地不熟,贸然上山不是明智之选。 临行前她看过这一带地图,隐约记着青安山下有一村落,名叫御村,于是轻咬舌尖,抬头看向魏明夷,道;“青安山下应该有村落,不然我们先去那里打听打听消息,再行动也不迟。” 言罢,魏明夷冲她看过来,唇角含笑地点了点头,想来也有此意。 目的地落定,五人驾马飞驰,一路沉默,似各有心事。 御村不大,但凭所处地位倚山傍水,村中各户过得倒算富足。冬日天黑的早,五人按照地图行路,却因四周皑皑一片失了方向。 “不应该啊?地图所指方向是这儿啊,怎么前面一丝光亮都没有。”陈大牛双手冻得僵红,一面借着火折的光亮,一面细细辨认地图。 这时弋良的马不停打响鼻,看着情绪十分不安,这匹马原是匹战马,在止战后才迁入北镇抚司,现此它这般行径,像是发现了什么。 “弋良,安抚好它。”魏明夷翻身下马,往前走了两步,随即蹲下,将手指没入雪中。 他们一路赶来,路上零星又飘起雪花,薄薄的覆盖在地上,遮去一路的马蹄印。 这样虽可隐去行踪,但雪不实,伸手一探,必然能摸出雪下,被冻硬的蹄痕形状。那么对于村民来讲,亦然是这个道理。 他们方向没错,昨夜大雪,今日有暖阳,必然雪融,而这村民也定会出门,只是这手下的雪,却是一戳到底,摸不出任何脚印痕迹。 若要上下山,此路应是唯一,不该一个脚印都没有,魏明夷蹙起眉,换了几处,皆是无果。 “先继续往前走。”魏明夷站在不远,右手濡湿,迎着尖冷的风,冻得通红。 饶阿菩脑中忽地闪过十分可怕的念头,她咬唇从马背上下来,从怀中拿出个帕子递给魏明夷,随着他的目光,望向前方黑漆漆的一片。 “魏大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魏明夷侧首接过帕子,浅浅绕在右手上,而后目视前方,“别怕。” 天色漆黑如墨,阴风穿过光秃的树杈,发出呜咽沙沙的悲声,原本零星的雪也越下越大,衬得五人牵马而行格外萧瑟。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茫茫中略见模糊物象,几人又往前走不远,便听陈大牛道;“到了。” 眼前是一个半人高的石墩,魏明夷持火折,用袖子拂去浮雪,‘御村’两字跃然其上。 “村里人呢?”陈大牛将手中缰绳塞进弋良手中,自己朝村中跑了两步,喊道;“有没有人啊!” “别喊了,牛兄。”萧铎跟在他身后,扫眼看过近处几个房屋,对他开口,“这屋里头都没火光。” 远处大小不一的房屋均是黑暗,极具荒凉,周遭寒鹊声音难闻,宛若死寂。 换句话说,御村,不像有活人。 弋良的马响鼻不断,魏明夷见状,走上前替它捋顺好鬃毛,遂将五匹马拴在村口的几棵大树上,转身对弋良和饶阿菩道;“跟上。” 三人步伐稍快,没多久便要赶上前头两人,只是这时忽闻前面陈大牛惊叫一声,随后就见他跌坐在地上,其旁的萧铎也一脸惊惧,猛地退开好几步。 阿菩不明,想上前一探究竟,脚步不禁加快,没料脚下有硬物,一时不察,险些摔倒,幸亏弋良发现的及时,两手撑在她的腋下,稳稳将她托住。 她冲弋良道了声谢,回头看向绊倒自己的硬物,昏夜白雪似如昼,饶阿菩借着一份亮色,勉强看清这个长状物。 似乎是布料包着的什么东西。 饶阿菩从怀中掏出火折,支在唇前吹了吹,一丝暗弱的光在眼前亮起,随后她扯了扯那块被冻得发硬的布料,见难以拽出,便屈身用手将布料周边的沉雪拍散干净。 猝尔,她扫雪的手停下,随着火折一抖,光亮瞬间湮灭于黑暗,饶阿菩身形不稳跌坐在雪中,似喘不上气般大口呼吸,眼睛死死盯在地上那只不大,却早已僵硬的小手。 “阿菩?怎么了?”弋良闻声赶来,看向自己双手撑地缓缓站起来的阿菩。 “是人……”饶阿菩眼中滚烫,转身看向一周各处大大小小的雪包,声线颤抖道;“这里的村民……都死了。” * 五人各寻了把扫帚,将雪包上的雪依次扫开,共见尸体一百一十八个,死状惨烈,应多有挣扎,仅少数伤口一刀毙命。 魏明夷蹲在一旁,观其伤口,良久道;“是衙差的腰刀。” “衙差?官府干的啊?”萧铎满脸震惊。 魏明夷摇头,“衙差多有训练,伤口不会如此杂乱无章。” 在旁边沉默不语的饶阿菩突然站出来,看向尸体,肯定道;“是虐杀。但行凶者,并不完全排除衙差。” 萧铎上下打量她一眼,反问,“为何?” “村民死相均不瞑目,面露惊恐,身上伤口多见腰腹、肺脾胃肠等处,这些地方不足致命,但会大量出血、疼 18. 官道 [] 魏明夷顿足,目光落在攥紧他衣袖的小手上,随后细细辨听周围动静。 除却风声外,确实有断续的哭声,不大,不仔细听,很容易忽视掉,想此,魏明夷看了眼正东张西望,左顾右盼的饶阿菩,暗觉这人耳朵倒好使。 “是、是人吗?”她又不自觉往他身上贴了贴,心中默念佛祖保佑。 手臂挂了个小人,这小人还胆小,魏明夷眉一挑,故意道;“有声音吗?我没听到。” 他话罢,那哭声像是为了印证什么,忽而增大,反激起饶阿菩一身鸡皮疙瘩,她僵硬站在原地,略带哭腔,“魏大哥你真没听见吗?可别吓我啊。” 见饶阿菩是真害怕,魏明夷也不再吓唬她,旋即正色,安慰两句后,拽住她的一只手,循声找了过去。 那是一个极大的瓷缸,看起来像是平日百姓腌菜用的,魏明夷将饶阿菩挡在身后,自己站在不远处,用脚尖踢开掩在缸上的木盖。 随后哭声戛然而止,魏明夷携饶阿菩探头往里一看,正是个八九岁的小丫头睁着一双如小鹿般惊恐的眼,怯生生地看向两人。 “别、别杀我,求求你们。”小姑娘身着单薄,唇近乎冻得发白,眼睛哭的又红又肿,蜷缩在缸里不停作揖。 饶阿菩看得心有不忍,正要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氅,不料却被魏明夷拦住,他冲她摇摇头,道;“姑娘家本就怕冷,还是我来吧。” 说罢,他扯下自己身上的黑狐绒氅,一边把衣服披在小姑娘身上,一边将她从缸里捞起来,轻言细语的柔声安慰。 两人带着一个小孩回去,剩下三人均睁大了眼睛。 萧铎看看魏明夷,又看看饶阿菩,最后落在小姑娘身上,不动脑子张口就道;“你俩哪儿整的?生的啊?” 魏明夷虚空地踹了他一脚,“再胡说八道,就把你脑子捐给傻花吧。” 为报之前的一瞪之仇,饶阿菩瞬间接了句,“傻花不傻,才不用他的脑子。” 想来几日大家多受他不动脑子的荼害,不由得相视一笑,只留萧铎暗自生闷气,他扫了一圈,最终视线落在魏明夷怀中的小姑娘上,问,“她是谁啊。” “应该是幸存的村民。”弋良答。 “不错。”魏明夷低头看向自己怀中昏昏欲睡的小姑娘,语气放轻不少,“想来是她父母将她安置在瓷缸里,才保住一命。” 几人走进一户人家,在里屋寻了张床,魏明夷把怀里的小姑娘安稳地搁在床上,替她掖好被角,随后遣众人去外堂议事。 为了不引起山上山匪注意,五人只点燃一个小蜡烛,围在桌边,小声攀谈。 “带着个小孩,怎么上山?”萧铎从口袋里翻出几个冻得梆硬的馒头,扔在桌上,继续道;“凑合啃吧,不让点火,吃不上热乎的。” 说罢,他自顾自拿起一个馒头放在嘴边啃,可能硬邦邦的馒头唤起他久违的智商,难得有逻辑的对众人道;“明夷你上山想摸清山匪底细,可五个人加一个小孩目标总归太大,不如我们还是下山走官道得了。” 上山是为了摸清山匪底细?饶阿菩皱眉,看向魏明夷的眼神中有一丝探究,难不成他早知道这个山上有匪了? “你当官道那么好走?”魏明夷乜了眼他,从胸前掏出地图,平铺在桌面上,“明日我们兵分两路。” “我和弋良上山。”他抬起头看了眼阿菩,复而低下看向地图道;“你俩带着阿菩和孩子下山走官道,切忌不要暴露身份,一日后我们在鄞州会合。” “还有一点,穿得破烂点,路上别停,快马跑过去。阿菩不会武,你俩多加关照些,别让她遇险。” 陈大牛拍了拍胸脯,十分正经的保证,“魏大人放心!我一定会保护好阿菩的。” 魏明夷颔首,转而看向阿菩,嘱咐道;“你保护好自己。” “你也是。”她低头摸了摸自己画箱,轻声应道。 * 翌日一早,五人分开行动。 “姐姐,我害怕。”小月儿攥住饶阿菩的手指,两眼泪汪汪。 阿菩摸了摸她的头,将她举抱至骑在马上的陈大牛身前,对他道;“大牛,你是咱们三个人中武功最高的,所以无论发生什么状况,你优先保护小月儿,送她平安去鄞州。” 鄞州虽然算不得什么好地儿,但洪灾已过,百姓复返,应该有些人烟,不管怎样,让小月儿跟着他们颠沛流离自然是不行的,只能等他们事情了了,再为她做打算。 “可是……” 陈大牛还有迟疑,内旁的萧铎却打断他,道;“牛兄可是什么,按饶娘子说的来。” 他翻身上马,握住缰绳,大喊一声“驾”,率先跑了出去。 官道宽敞,三人飞驰而过,绕去青安山,直奔鄞州,只是一路踏雪而行,他们在雪地里发现不少马蹄印和车辙。 陈大牛刚想下马探查,却被阿菩呵住。 “别下,快走!” 此地三面环山,易守难攻,而且他们位于底处,极易受到的埋伏,想起昨日魏明夷所说的官道不好走,恐怕就是在担心这方面的问题。 “快走快走,别多耽搁。”萧铎扫了一圈周围,明明青天白日的,但就是莫名感觉后脊柱发凉。 三人马速加快,想着赶紧离开此地,不料前方不远的雪里突然弹起一条手腕粗细的麻绳,阿菩心道不好,但避免马摔而导致受伤,还是不得已拉紧缰绳,缓下速度。 前脚刚停下,后脚也不知从什么地方射来暗箭,萧铎一手拔出剑,挡在陈大牛和饶阿菩身前。 陈大牛也拔剑挡流箭,只是身前坐着的小月儿,让他有些施展不开。 流箭好容易过去,几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远处便传来马蹄声,没用多久几人便被十几个骑马大汉围了起来。 为首那人其貌不扬,肩上扛着大刀,对着身边小弟不屑道;“还当抓着个什么大家伙,好嘛,白跑一趟。杀了杀了,回去睡觉。” 说罢,他身边那个长得尖嘴猴腮的往这边觑了一眼,乐道;“不见得呀,你瞧,有个娘娘腔。正是大哥喜欢的那一款儿。” 他往这边一指,落在饶阿菩和萧铎中央 19. 卧龙凤雏 [] 砰 …… 一觉醒来,饶阿菩身处山寨木屋之中,与此同时周边十几个美男环绕,均皱个眉头,神色严峻地看向她。 她眼睛骨碌转了一圈,随后闭上眼,回想着当时是将火药炮丢到山壁上,之后…… 好像就被炸飞了。 萧铎的火药威力果然不容小觑,她唇角挑起一分欣慰的笑,只是可惜了,这一炮火药,让自己上了天。 是死了吗?所以美男环绕,了却她心中所愿?不对,死前应该先想想爹啊,阿菩脸上迅速褪下痴汉笑,紧蹙眉头,聚精会神地想着爹,然后猛地睁眼,大喊;“爹,女儿不……耶?怎么还是你们?” 饶阿菩着急下跪的动作倏尔停下,杏眸一一扫过这些后退一步的美男们。 其中一个身着青衫,模样斯文的男子犹豫地温声开口;“姑娘,魇着了?” 记忆渐渐回潮,她单手轻压太阳穴处揉了揉,心道原来这是被当成柔弱男子给抓进山寨里头了。 这下完蛋了,还不如直接炸死呢。阿菩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脸颓废,十几名男子见她情绪似乎稳定,渐渐围上来。 “姑娘这是被当成男子给抓进来了?” 闻言,饶阿菩点头,她环顾木牢一圈,向这些人比量打听道;“诸位可见过这么大个木箱子?” 青衫男子想了想;“哦,好像被他们拿走了。” 天,预知书不在,防身的针也不在,万一她要被带走,那不是只有死路一条? 她幽微叹了口气,注意到一边燃起的蜡烛,表情绝望;“现下何时了。” “申时。” 申时的话,估计陈大牛他们应该和魏大哥会合了,若今日他们见自己没回来,想来就会知道自己被抓走了吧?只是木箱不在身前,万一被他们发现飞鱼服,难免影响魏大哥接下来的计划。 不行,她不好坐以待毙,得熬过这一晚,先保证自己性命无忧,再做打算。 一番思量过后,饶阿菩并未与面前这些人坦白,只说自己被误抓了,有些恐慌。 大家都知道一个女子落入虎狼窝里会比男子更可怕,何况美男之中有几人是御村里有家室的人,皆是被迫服从这山匪老大的淫威之下,见一位姑娘凄凄惨惨,便心怀怜悯,轻拍其肩以做安抚。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外面传来脚步,美男们顿感不安,纷纷将阿菩藏在最后。 阿菩蹲在最角落,透过几人腿缝无声地观察。 这时木屋大门豁然打开,一刀疤脸揪着个小白脸后领,无情的给他丢到地上,刀疤脸轻仰下巴,眼神不屑扫过屋内一群人,道;“这些个娘娘腔,老子一顿能吃十个。” 说罢,砰的将门甩上,扬长而去。 见他离开,众人纷纷上前探看那位被摔在地上的男子,他脸埋在自己胳膊之中,似晕非晕,睫羽微颤,眯眼打量周围。 青衫男子见状,温声道;“姑娘,人走了,没事了。” 其他美男面面相觑,盯着匍匐在地上的人良久,问道;“何兄看差了吧,这位应是个郎君啊。” 何苑轻笑,凤眸垂了眼还在地上装死想混过去的女子,解释道;“在下不才,学过些望气之术。” 饶阿菩躲在后面听了半天,闻此,走过来对他说;“你竟会道术啊,可能给我算算?” 趴在地上的女子闻声一颤,缓缓抬起脸,看着那张如炭烧过般的黑脸,怔了半晌,若不是衣服眼熟,她怕是很难认出她。 现在自己身份暴露,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唤她,只能略有难堪地望了过去。 总感觉有束目光刺向自己,阿菩瞥了眼美男们,而后视线落在趴在地上的人身上。 她发丝凌乱披散在脸前,隐约见两颊红红,似有冻伤,除此之外她身上所着衣物倒有些眼熟。 阿菩挠挠头走了过去,蹲在她身前,透过些许发丝盯向她黝黑的瞳眸,不久两人皆大叫一声,彼此退开半尺。 “弋……关二哥!” “包、包兄?” “你怎么在这!” 为了避免身份的问题,饶阿菩紧急想到一个代称,因关羽天生红脸,又结合被冻红的弋良,她下意识便叫她关二哥。 而弋良瞬间理解她的意思,自然因她脸黑,转而也称包兄,。 何苑在一旁笑笑,提醒道;“两位姑娘认识啊?” 他那姑娘两字咬的极重,生怕被人不知她俩一个哥一个兄的称呼是错的! “关、关二姐。” “包、包妹。” “这就对了。”何苑对其他美男子扬扬手,缓道;“各位散了吧,让人姐妹说说私房话。” 饶阿菩拉着弋良挤在一个十分闭塞的角落蹲下,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没错,我是女的,我不该瞒你的。”弋良重重叹气,略有无奈地垂下了头。 其实阿菩一直知道这事,所以不算很震惊,刚才她只是想问,她为啥会在这儿,她不是和魏大哥一起么? 但弋良心中介怀此事,她自当有个回应,于是抚了抚她的背,安慰道;“没关系的,人人都有不得已的时候,弋良你也是啊。不过,弋良你怎么会在这里啊。” “有陷阱,闯山,狼烟便起,他们就赶来了。”弋良冲屋外方向扬扬下巴,“我和千户分道而行,不料我一时不查,中了陷阱。” 饶阿菩皱紧眉,难以捉摸为何一群乌合之众会这般谨慎,难道预知书所言的梁庄山匪是与他们此行所调查的鄞州水灾有关? 是了,结合御村惨案,官匪联手便不是没有可能。 “阿菩你又为何会在这里啊?”弋良拢了拢头发,触碰到脸颊的时候有些刺痛,不免表情痛苦了些。 阿菩见状,浑身摸了摸,在衣襟里掏出个前两日她送给自己的金祛活络膏;“我们在官道上被埋伏了,一个土匪头子要把我献给他们老大,说只要我跟他们走,就放过大牛他们。” “啊?那陈大牛他们就任着你来了?你都不会武功,如何自保,他俩也真是。”弋良表情愠怒,接过金祛活络膏的动作略有些许不自然。 “不怪他们,是我要这样 20. 何苑 [] 北风从木屋四处缝隙中往里灌,众人哆哆嗦嗦地围着几簇烛火,其中一人看着缩在角落里不安的饶阿菩和弋良,有意安慰。 “两位姑娘不必太过忧虑,这两日那混账大抵不会想做那档子事的,所以你们一时半会估计也不会被发现。” 弋良和饶阿菩相视一眼,问道;“是这两日发生了什么事?” 何苑在一旁笑了笑,从几簇烛火中分出一根,送到两人身前;“汴京来人了,说是为了彻查此事。” 彻查此事?此事是为何事?莫不是这人知道内情? 阿菩借着火光,打量着他朗润的面庞,思忖道;“彻查……什么事啊?” 闻声,他撩开自己的长发,举止甚至于阿菩更有女人味;“哦忘了,你们不知道,这鄞州水灾啊是这帮山匪做的。” 他话音将落,其身后又有一名男子站出来,表情愤恨道;“正因如此,这帮杀人不眨眼的混蛋才灭了俺村。” 何苑向后瞥了眼;“哦,他们村就在山脚,自然能看到这群山匪运火药了。” “是火药炸了坝。”弋良看向饶阿菩,点头道;“我看见剩存的火药了。” 阿菩听罢沉眉,预知书中所言的梁庄山匪果然是与此行的鄞州水灾有关,鄞州秋季多雨,引燃火药导致的爆炸音可随雷声而被遮掩。 只是要炸毁大坝,所用火药数量必然不小,鄞州百姓不至于一人也不得知。 所以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官匪勾结,当地知府以修葺大坝为由,山匪伪装成工人,着手布置火药。 这番手段,难不成就为了贪些赈灾粮和赈灾款? 何苑瞧见饶阿菩神情,起身看过屋子里的众人,轻声道;“都觉得奇怪吧,毕竟火药价格不菲,这官匪合作,你说就为了贪些赈灾款?我可不信。” “喏,据说鄞州知府还劫持了朝中官员呢,他这样不计后果,估计啊是当石子儿,给人铺路呢。” 若是按照这个思路,他会是给什么人铺路? 锦衣卫直接受命于今上,此行外出的名头也并非是探查鄞州一案,可这面还是知道了他们要来彻查的消息,并毁尸灭迹,这就说明朝中有人与其私通。 不过,这人为使鄞州受灾与他又有什么好处? 百姓流离失所,各处官员受理之事增加,近乎是受力不讨好的事。 阿菩微微晃了晃头,不对!假若百姓得知此灾是人为所致,社稷便会动荡,所以这案不论怎么查,最终结果只能是以天灾结尾。 好歹毒的一步棋!以百姓为饵,掩去其真正目的。 但凭此逆推来看,社稷动荡,最终受益的应该是柔然,结合近来汴京城出现的大批柔然探子,阿菩倏尔豁然开朗。 她看向弋良,正见她愁眉,蓦地瞥到自己眼神,凑上来耳语;“鄞州乃供给北部军粮大城,最初与柔然定下的山河之界,也在北面,所以必然与柔然有关系。” 两处思路结合,一同指向柔然,就说明她们的猜测方向大抵是对的。这消息耽搁不得,应尽快告诉魏大哥。 这时弋良目光落在何苑身上,她若有所思地看向他,开口问道;“公子是何人,鄞州人士?为何来此,又因何被抓?” 她这几个问题落下速度之快,不免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何苑听此,却似不顾,乐呵呵地回应;“我非鄞州人,来此是因为卜卦时,算到我的意中人会来这里救我。” 木屋众人一时缄默,面面相觑过后,有人出头帮他解释;“姑娘,他确实神叨叨古怪的紧,但没什么坏心。” 虽说这个理由挺荒诞的,但是饶阿菩不知为何,却有点想相信他,或许因为他会道术吧。 她侧过头看向弋良,似要听听她的意思。 弋良嘴角僵了僵,除了这个人奇怪,其他地方倒也挑不出什么错来。 罢了,她想,如今重中之重,是该如何逃出去。 * 次日午时,当初那个给饶阿菩抓进来的尖嘴猴腮从外头冲了进来,他满脸喜色,在纷纷美男子中一一扫过,最终眼尖地挑到那天自己看中的小娘娘腔。 “小臭爷们,你过来。”他掐着腰,扒拉开挡在自己身前的几个男子后,皱了皱眉,往日这些人都是躲着来的,怎么今儿反常,一个挡一个的。 他狐疑地扫了一圈,倒没察觉出异样,只瞧见小臭爷们缩在墙边,脸上黢黑,活像个流放煤窑的矿工,一点没秀气模样。 大当家的烦闷,好容易想寻个乐子,这是他立功的好机会,宝都压在这人身上了,断不能出岔子。 他琢磨了会,走到饶阿菩身边,拱起鼻子嗅了嗅,还行,不臭。就是这炸毛的头发和黢黑的脸收拾一下就行,对,再换件衣服。 饶阿菩不傻,注意到他的神情,便知晓这人要将自己送给山匪头子,可如今自己邋里邋遢,送去前必定梳洗,一梳洗肯定就会露馅。 有几个男子见这人独自进来,相互使眼色,意思联手将他打昏,他们蠢蠢欲动,而何苑双手环胸靠在门边,乜向他们轻轻“呦”了一声。 尖嘴猴腮倏地转头看向何苑,眯了眯眼;“你又呦什么。” 何苑肤色白皙,墨发如缎,一袭青衫衬得他宛若青竹,他唇畔印起淡淡的笑意,凤眼勾人;“选我吧,我不比他更能讨当家的欢心?” 说罢,他仰首稍稍偏向饶阿菩那边,对要对其动手的几人摇了摇头。 “还是你啊?当家的不腻啊。”尖嘴猴腮哼了声,回头瞥了眼脏兮兮的阿菩。 “你猜?”何苑耸了耸肩,继而道;“反正耽误当家的兴致,是你好看,又不是我。” 这一番话说下去,尖嘴猴腮不免动容,最近当家的脾气大,确实还是保险起见的好,万一这新来的不懂事,再坏了兴致,自己可纯纯是得不偿失了。 “行,就你,跟我走。” “等……”饶阿菩刚想说话,便被弋良一把捂住了嘴巴。 待木屋重获安宁,她神色顿顿,透过房门缝隙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问道;“他会如何?” “包姑娘宽心,他本就好龙阳,对他来说不算坏事。”一人站出来,对她笑了下。 一身穿灰布衫子的男子冷哼;“真是为了 21. 下山 [] 阿菩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静静坐在一边,看着他苍白的脸,听他说下去。 “他们和你说了吧,我喜欢男人。” 见她点头,他又问;“你觉得呢?我有病吗?” 饶阿菩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道;“女子不如男子吗?女子不能当官吗?我想当官,我有病吗?” 其实她没有多想当官,也没有故意安慰他,她只是想将一切事实摆在眼前,告诉他,世上的偏颇并非是己之病过。 他又是一笑,眼里少了些颓唐;“没有,我支持你。” 阿菩先是怔了下,随后展开笑颜,“所以我也支持你。” 何苑伸手对一边一指;“那边有热水,把脸洗洗,头发梳理梳理。他虽说要见你,但应该不会动你。他体虚多有亏空,经不起二次了。” 这里所说的他,约莫就是山匪头子。 “对不起啊,没有好人做到底。”见她身形一顿,何苑以为她害怕不愿,故而道歉。 他忍着身上的疼,扭过身子,似想去看她在做什么。遥望门边,只有一个纤瘦的身影微微弓下身,接着便是稀稀拉拉的水声。 一番整理过后,展现在何苑眼前的,是一张极为清秀的脸,她走到他身前,郑重地行了一礼,而后才道;“公子已替我受了一灾,是恩人,是恩情,公子之歉,折煞我了。” 何苑听罢,虚虚一笑,将下巴压在胳膊上,眼睛盯着床沿上木头的腐朽;“哦好吧,等你回来,我帮你算算吧,你不是想么。” 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一码事,阿菩有点意外,但或许这本身就是一种安慰,为了给彼此一个活下去的希望,于是她笑道;“好啊,何道长等我回来。” * 阿菩刚推门出去,迎面撞上尖嘴猴腮,他摩挲下巴上下端量了她几眼,倒没说什么怀疑的话,只一路上来来回回回头好几次。 山匪头子所住之处明显好的不止一星半点儿,从她刚踏进屋子里头的刹那便明显的感觉到了一股暖意。 打眼看去,引人注目的则是一张披满虎皮的太师椅,它引人注目的点可不是因为虎头霸气侧漏,而是因为它与这满是红尘俗气格调的屋子大相径庭。 金器遍地,入目金碧辉煌,红纱悬空,徒增纷华靡乱。就像一间屋子摆满金子,处处重点,便会显得没有重点。 而虎的霸气,压制了这些虚华的东西,才会夺目。 “头儿,人带来了。”尖嘴猴腮用胳膊肘怼了一把正在四处打量的阿菩,她一时吃痛,回头狠狠剜了一眼他,不情不愿的往前走了两步。 “嗯。”一声低沉的嗓音应道。 随而红纱之中隐隐显出个身影,冲这边摆了摆手,应该是示意尖嘴猴腮离开的。 不出所料,尖嘴猴腮谄媚笑了笑,退步走了出去,顺带的还将门给关上了。 屋中暖意十足,也不知掺杂了些什么味道,熏得人有些发昏,饶阿菩皱了皱眉,微侧头似想看清那人模样。 “过来。” 轻短的音节蓦地蹦出,却不像何苑所说那般体虚亏空的无力,阿菩咬了咬下唇的死皮,小心翼翼踱步往里处走了两下。 可没等她反应,一个强劲的力道猛地拉住她,下一刻红纱翩飞,烛花凌乱,她一声尖叫未启,便被一只大手捂住了嘴。 她被他抵在墙上,眼瞳里满是震惊。 魏明夷侧过头看向映在窗前的黑影,无奈叹了口气,俯身在阿菩耳边道了声得罪,随即另一只空闲的手带着温热缚上了她纤细的腰肢。 男人的手掌莫名搭在自己腰间,阿菩不震惊那是假的,可她的嘴被堵着,也说不出话来,只微微扭开腰,想要躲避他的触碰。 但没想到的是,魏明夷的手如蛇一般箍在她身上,不同于刚才的姿势,如今她更像是被他搂在怀里,动弹不得。 饶阿菩眉头紧了紧,一双杏眸不解的对上他清淡的目光。 魏明夷扬扬唇,左手在其腰间摩挲两下后,便冲那软肉重重一拧,她生得瘦,腰间的肉不多,所以指尖能抓起来的肉也不多,加之冬日着了许多层衣服,魏明夷一时把握不好分寸,但又怕不尽其效果,仓促下手劲还是大了些。 夹杂着疼痛的呜呜声,在寂静的夜里响起的格外突兀,魏明夷一边压制住像个活蛆似的疼得扭动的饶阿菩,一边观察窗外黑影,见那人离开,他才缓缓松开对她的桎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