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姐她“善解人意”》 1. 善解人意的第一天 [] “小姐,小姐,你没事吧?” 杜云纹恍恍惚惚睁开眼,眼前瞧见的就是丫鬟春叶的面容。 在春叶身后,是跟杜家交情不浅的刘太医,继母柳氏跟妹妹杜冰妍。 柳氏见到杜云纹苏醒过来,眼神懵懂,心里有些诧异,但脸上还是露出关怀神色,“云姐儿,你感觉怎么样?要不要紧?” “是啊,姐姐,好好的你怎么从开国寺的台阶上摔下来啊,得亏那里人不多,要不然被人瞧见,咱们家的脸就丢大了。”杜冰妍嘟着嘴,脸上带出几分嫌弃神色。 她生的娇艳,这般作态旁人也只当她是娇气,女儿心性,殊不知,杜冰妍此时心里暗暗咬牙。 自己分明叫人下了狠手,怎么杜云纹能那么好运,摔下来只是碰到后脑勺,人没死也没毁容。 毁容? 杜云纹脑子里嗡地一下,“娘,我的脸、我的脸是不是毁容了?” 她想坐起身来,可一动作,就有种恶心的感觉席卷而来,忙拿帕子捂着嘴干呕几声。 “云纹,你快躺着吧。” 祖母王氏忙伸出满是皱纹的手,按着杜云纹在柔软的被褥上躺下,“太医刚才给你看了,说你这回伤的虽不严重,可到底伤的是脑袋,得歇息几日才能下床走动。” “那我的脸没毁容?” 杜云纹紧张地看向祖母。 杜老太太脸上露出个宽和的笑容,云姐儿平日里表现的再怎么沉稳端庄,说到底也是个豆蔻年华的小姑娘,这出了事担心的居然是自己的脸,殊不知自己的一条小命险些就没了。 刚才刘太医说了,云姐儿受伤的部位十分险要,可巧伤的地方不要紧,要是稍微偏一些,只怕这会子命都已经没了。 “你的脸好好的,孙妈妈你拿镜子过来给云姐儿自己瞧瞧。” 杜老太太慈祥地拍了拍杜云纹的手背,转过头对孙妈妈吩咐一声。 孙妈妈诶了一声,从梳妆台那边取了宝相花纹镜过来。 杜云纹就着孙妈妈的手照了照镜子,只见镜中女子眉若春山,眼如秋水,乌发散乱却不失大家气质,只可惜此时唇色苍白,添了几分楚楚可怜。 “如何,可放心了?” 柳氏打趣说道:“咱们家云姐儿人都夸大方稳重,今日看果然是个孩子,只是一个,云姐儿到底年纪不小了,像今日这样擅自出门的事还是不做的好,今日得亏是没什么大碍,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娘你爹可怎么跟你九泉之下的娘交代?” 柳氏一番话夹枪带棍,敲打意味十分明显。 杜云纹顾不得想自己刚才听到的话怎么回事,便露出带着歉意的笑容,“是我的不是,叫娘你们担心了。” “娘听说你出了事,刚才着急得过来看你,手指甲都断了两根呢,你瞧瞧。”杜冰妍嘟着嘴,捧起柳氏的手,好让杜云纹看得更加清楚。 杜云纹定睛一看,柳氏养了好几个月水葱似的指甲可不是断了两根。 她心里越发过意不去,扎挣着要起来赔礼道歉。 杜老太太看不下去,道:“今儿个云姐儿出门也是我允过的,这事她爹也知道,何况出这等事,也是谁也料不到的,姑娘这会子心里不知多难过,怪她做什么。” 柳氏一怔,登时眼眶泛红,泪水盈盈,拿帕子擦拭眼泪,“老太太,我没怪云姐儿,我只是担心她罢了,云姐儿今年也不小了,要出阁嫁人了。您王家侄儿今年又已经进京赶考,倘若今日的事叫王家人知道,您侄儿固然不会挑礼,可保不齐会有人觉得云姐儿不规矩稳重,到那时候,着急的不还是我。” 柳氏虽然已经三十多,可保养有方,哭起来梨花带雨的。 杜父带着小儿子进来,瞧见她在那儿落泪,立刻快走几步上前,“夫人这是怎么了?” “娘,是不是姐姐欺负你!”小儿子杜旬握着胖手,恶狠狠地瞪了杜云纹一眼。 “爹,您来的正好。” 杜冰妍跺着脚,噘嘴气呼呼道:“我跟娘都要委屈死了,姐姐自己出门去结果不小心摔了,娘关心几句,老太太还要不乐意,娘到底哪里做的还不够好啊!” 一听到是这么个缘故,杜父脸立刻沉了下来。 他不好呵斥杜老太太,便对杜云纹撒气,“云姐儿今年也十六了,规矩还不懂吗?你娘平日里对你诸多教导,你不领情还肆意妄为,这年初你就闹得家宅不宁,早知如此就不该把你接回京城。” “你这么说,是怨我了?” 杜老太太气的手抖,笃了下手里的拐杖,“是我老婆子多事不成?你这么大一闺女养在岳家,难道真要让你闺女在岳家出嫁?!老三,你别忘了陈氏临死的时候怎么托付你的!还有云姐儿今日出门的事,难道你不知是为什么?!” 杜老太太常年深居简出,吃斋念佛,有些年日不理杜府的事。 府上的人都以为老太太软和没脾气。 今儿个见到老太太对老爷这么不客气的训斥,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杜父听到陈氏二字,脸上掠过心虚尴尬神色。 “好好的大过年提这过世的人做什么,罢了罢了,既然老太太非要护着她,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只盼着她长记性才是,别一回家就闹得人人都不高兴。” 杜父一甩袖子,对刘太医拱拱手,然后气冲冲转身走了。 柳氏脸上露出为难神色,对老太太福了福身:“老爷气性大,我去瞧瞧他。” 杜老太太没说话,绷着张脸,嘴唇抿得紧紧的。 杜冰妍扁扁嘴,用看似小声但谁都能听得见的声音道:“这下好了,爹娘都不高兴你就开心了。” 杜云纹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手指扣着身下褥子上的花纹,脸上露不出一丝笑意。 “你说什么。” 杜老太太沉着脸看着杜冰妍。 杜冰妍抿着嘴唇,手里绞着帕子,“什么都没说,姐姐这里有您看着,我还是带弟弟出去吧,省的碍眼。” 说完,带着杜旬出去了。 杜旬被她拉着,还回过头对杜云纹做了个鬼脸。 这群人一走,屋里总算安静下来。 杜老太太看了看刘太医,尴尬又无奈,“叫你看笑话了。” “老太太您说的哪门子的话,一家子住着谁家不是如此呢。”刘太医拱拱手,“贵府大小姐的方子我已经开好了,回头您叫人去按方开药就行,等过几日我再登门看看。” “好,麻烦你了。”杜老太太微微颔首,看了孙妈妈一眼。 孙妈妈上前福了福身,请了刘太医出去。 “老太太……” 杜云纹眼神愧疚地看着杜老太太,“是我的不是,害的您跟爹爹吵架。” 刚才杜父发火的时候,她心里虽然难受,但至少已经习惯了,可瞧见杜父对老太太不敬,一家子也不孝顺杜老太太,杜云纹比自己受罪还伤心。 “不关你的事。” 杜老太太摇摇头,“你啊,别想太多,这几日好生养着,其他的事就交给 2. 善解人意的第二天 [] 整个正月,杜云纹几乎都是在小院里修养,甚少外出。 眼瞅着到了二月初,刘太医来把了脉,说是彻底好了,杜老太太才彻底放下心来,“这就好,这程子劳烦刘太医了,这是一点儿意思,刘太医可莫要嫌弃。” 杜老太太看向孙妈妈。 孙妈妈捧着一个红木匣子上前,匣子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株已经成型的人参,少说也得有四五十年份。 刘太医大喜过望,脸上已经止不住露出笑容:“这怎么好意思,老太太您实在是太客气了。” “这有什么。” 杜老太太笑道:“这人参留在我们家也是白放着,也只有在您这样的名医手上,才能救世济民。” 刘太医被老太太三两句话说得心里受用,便不再推拒,示意小厮接过匣子,道了谢后才告辞。 在刘太医走后,柳氏才带着杜冰妍姗姗来迟。 “老太太,太医怎么走了?”柳氏作出吃惊模样,仿佛一点儿也不知道刘太医的动静一样。 杜老太太也不点破,只是淡淡道:“人刘太医诸事繁忙,能抽空来给云姐儿治病已经是看在两家情分上了,如今云姐儿病好了,他不走难道还要等谁不成。” 杜老太太这番话带着点刺。 要是脸皮薄的儿媳妇,早红了脸。 柳氏却笑盈盈,“老太太说得是,都怪我那边事情太多,一时不小心耽误了,好在有您老人家看着云姐儿。” “这几日我娘要忙里忙外,还得出外应酬,”杜冰妍有些不忿地说道:“今儿个好不容易不必外出,家里又一堆的事,不过来迟了一些,也没耽误什么,老太太这么训斥我娘,未免太过严苛,您老人家偏心姐姐,又何必拿我娘做筏子。” 杜冰妍说着,拿眼睛瞪了杜云纹一眼,心里骂了句贱人。 杜云纹脸上微白,手指握紧,指甲陷入掌心当中。 “二妹妹,你怎么能这么对老太太说话?” 杜老太太并不恼怒,只是抬手做了个往下按了按的手势,对柳氏道:“你忙我是知道的,只是我瞧着你忙里忙外却不知在忙什么,前些日子府里到处都在传云姐儿签文的笑话,我这老婆子都听说了,还发作了个丫鬟……” 她说着,拿眼睛瞥了春叶一眼。 春叶脸上露出心虚神色,匆忙低下头去。 柳氏嘴角的笑容有些僵硬了。 老太太不挑明,她还能装糊涂,当做没听出意思来,但老太太都说得这么明白,要是她不给个解释,情面上未免就过不去了。 杜云纹签文的事,柳氏也早就知道了,但她没干涉,一来她不把这个继女放在眼里,见人笑话她还觉得可乐;二来则是杜云纹在开国寺抽到的是上上签,开国寺一向出了名的灵验,柳氏心里未免眼红嫉妒。 因此,她默许府里的人笑话杜云纹抽了上上签却倒了大霉,甚至还把这件事拿来跟王家婶子说笑。 “老三媳妇,这事你怎么说?” 杜老太太直接问道,她穿着半旧不新的枣红色软缎松鹤纹褙子,仅用一根乌木簪子挽了个发髻,脸上不苟言笑,语气不带怒气,但却叫人心生敬畏。 柳氏心里咯噔一下,“回老太太的话,是儿媳妇管教不力,回去儿媳妇就查到底是谁在说这些歪话,一旦抓到必定严惩不贷!” “若是抓到你院子里的人呢?” 杜老太太反问道。 柳氏手心冒汗:“那更要严惩,这等在背后说主子坏话的奴才,若是不加以管教,岂不是要叫人以为我们杜府没有规矩。” “很好。” 杜老太太微微颔首,“孙妈妈。” “是。” 孙妈妈走上前,对眼带戒备的柳氏福了福身,“启禀夫人,昨儿个老奴听得您院子里邹妈妈跟来福家的两个都在说大小姐的笑话,老奴上去管教,这两个不但不听反而还说老奴多管闲事。” 柳氏拳头紧握,牙齿咬了咬下唇。 邹妈妈跟来福家的都是她的心腹,管教她们无异于是打柳氏的脸。 柳氏心里又恼又怒,既恼老婆子多管闲事,又怒邹妈妈她们倆没跟她说这个事,要是早说了,今儿个自己怎会这么难堪? “邹妈妈,来福家的,真有这么件事吗?” 柳氏城府深,一双杏眼一转,看向邹妈妈跟来福家的。 那来福家的当下愣住了,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肩膀发抖,那邹妈妈却是反应飞快,两腿嘭地一声跪下,开口就喊道:“冤枉啊!” “邹妈妈……” 杜云纹这时候倏然开口,“您说话可要仔细,昨儿个孙妈妈教训你们几个的时候,旁边还有不少人看热闹呢。” 她这句话就像是个塞子,把邹妈妈的话都堵了回去。 邹妈妈甚至还不小心咬着自己的舌头,一下子疼得龇牙咧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柳氏眼神微冷,如秋风一般看向杜云纹。 杜云纹虽端坐着,但却不避不让。 若是欺负她自己,杜云纹能忍一时委屈,可要欺负老太太,杜云纹却是忍不得的。 孙妈妈诧异片刻,忙道:“是,若是夫人不信,老奴可记得昨日周围的人,可叫她们来作证。” “不必了。” 柳氏摆摆手,脸上露出个有些冷意的笑容,“我自然是信得过孙妈妈的,你可是老太太的心腹,怎么可能说谎,看来的确是我手下这些人乱说话,邹妈妈,来福家的,我罚你们两个月的月钱,你们可知错!” “奴婢们知错了!” 邹妈妈跟来福家的忙磕头认错。 杜老太太这才颔首,虽知道柳氏面上责罚这两人,背地里少不得弥补,但至少明面上决不能叫人踩着云姐儿的面子。 因为丢了面子,柳氏没什么心情在这里待着,便推说要去筹备去长公主的生辰礼,带着杜冰妍起身告辞。 “云姐儿,” 柳氏走了之后,杜老太太才又开口,“你怎么知道孙妈妈教训她们的时候,身旁有人?” 杜云纹笑了下,捧起茶壶给杜老太太添茶,“孙女是吓唬她们的罢了,哪里知道这事,只是不想邹妈妈胆子小,居然就这么认了。” 原来如此。 杜老太太了然之余,不免也对孙女有些改 3. 善解人意的第三天 [] 乍听得此话,春叶神色大变,眼里露出惶恐神色。 那刘婆子管着厨房,脾气甚是泼辣,但凡人得罪她的,都讨不了好处。 这要是让她知道,自己贪了小姐的鱼吃,却让她背锅,刘婆子肯定要发火的。 春叶忙舔着脸笑道:“小姐,何必叫小喜去,我去就是,我去问个明白,兴许这里面有什么误会呢。刘婆子这会子忙着呢,不定有空过来,即便过来了,要是耽误了给老爷太太们的夕食,那可不好了。” 杜云纹把她心思听得明明白白,只笑着答应:“也好,那你去吧。” 她的目的也不过是暂时敲打下春叶,若是春叶能见好就收,杜云纹不是不能忍。 毕竟没有春叶,也有旁的人,春叶这人自恃聪明,却多半都是些小聪明,心思好懂,要是去了春叶,不定还来什么人。 春叶揣着明白装糊涂地出去,绕了一圈,从后门进了院子,悄悄地回房拿了那一盘清蒸鱼,用过梨花木提盒装了,装模作样从前门进来,满脸笑容:“小姐,果真是闹了个大乌龙,您要的鱼她们做好了,只是搁错地方,您瞧瞧,这不是您要的鱼吗?” 杜云纹看了一眼,那清蒸鱼早已冷了,上面的葱丝都不翠绿,她似笑非笑:“怎么做了吗?先前不是说没买?” 春叶脸上浮现出尴尬神色。 “许是她们回头想想又买了,只可惜这会子已经冷了。” 她眼里有馋意,眼睛几乎黏在那条鱼上面。 杜云纹点点头,“我病才好,吃冷的对身子不好,这条鱼就赏给小喜你们分了吧。” 她手一指小喜。 小喜啊了一声,迟疑地看了眼春叶。 春叶脸已经黑的跟锅底似的,眼神跟刀子似的盯了她一眼,分明是在警告她。 “奴婢、奴婢不爱吃鱼。” 小喜忙低下头,声音颤抖着说道,“小姐还是赏给别人吧。” “你不爱吃鱼,别人也爱吃啊,拿着吧,回头去热一热。”杜云纹语气坚决,分明不允许小喜她们拒绝。 小喜只好硬着头皮上去接过那一盘鱼。 春叶唇角下沉,脸上露出几分怒气。 杜云纹简单吃了几口粥,在院子里散散步消食,便早早回去休息。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她就起了,今儿个她得去给柳氏请安,先前她病着,柳氏免了她的请安,但从今日起,晨昏定省却是免不得的。 以前这会子,杜云纹心里总有些抗拒。 但现在,她却有些跃跃欲试。 原因无他,如今她多接近柳氏等人,才好明白她们心里的算盘,她摔倒那日听到杜冰妍的那句话,让杜云纹心里一直沉甸甸的。 昨儿个守夜的是小喜。 杜云纹一起,小喜就也起来了,吩咐人端水进来给小姐盥洗。 丫鬟等人捧着热水、巾帕、柳条枝跟青盐站在两侧,春叶捧着铜盆上前,盆子旁边搭着一条干净的汗巾子。 “小姐。” “嗯。” 杜云纹才刚答应一声,手伸出去就要浸泡在水里,就听得春叶心里阴暗的声音:“这才烧开的水,叫你的手烫一烫,才知道我春叶姑奶奶的厉害!” 杜云纹的手都要伸到水里去,愣是停住了。 她心里只觉荒唐,然后是后怕。 自己对春叶也算包容,昨日的事也不过敲打一番,今儿个她却给自己挖了这么大一个坑。 这热水滚烫,手伸进去即便反应得快,也少不得要被烫出水泡来! “小姐,怎么了?时辰可不早了,要是耽误了给太太请安,可不好。” 春叶眼见杜云纹停住,不由得催促道。 杜云纹不动声色,笑道:“你说的是,你给我拧张帕子吧,小喜,那身折枝迎春刺绣圆领袍你去衣架上拿下来,今儿个天冷,再去拿一条斗篷来。” 小喜答应一声去了。 春叶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杜云纹。 杜云纹吩咐完话,转过头看春叶,笑盈盈,“怎么还愣着,快给我拧张帕子。” “奴、奴婢手里端着盆子呢,不好拧。” 春叶推拒:“还是小姐您自己来吧。” “这有什么,旁边不是有梳妆架吗?你放上去,拧一条帕子就是了。”杜云纹似乎觉得很是好笑,唇角露出些笑意,“你平日里挺机灵,怎么今儿个呆呆傻傻的,莫不是没睡醒不成?” 周围丫鬟都低头抿着唇偷笑。 春叶脸涨得通红,把铜盆放在梳妆架上,拿起旁边的巾帕,却是怎么也不敢把手伸到水里面去。 “你快着些。” 眼见小喜拿衣裳过来了,杜云纹坐在绣墩上,催促道。 春叶急的额头冒汗,手都哆嗦,“小姐,我,我……” “你怎么了?” 杜云纹起身,缓缓走过来,脚上的红绸软缎鞋踩在宝相妆花地毯上,“叫你拧个帕子,你推三阻四的,莫不是这水里有毒不成?” 春叶脸色大变。 杜云纹猛地将铜盆推翻,热水从屋里泼洒到窗外,有几滴水珠溅射到春叶脸上,春叶顿时跟被踩到尾巴的狗一样,几哇乱叫,还捂着脸惨叫:“我的脸,我的脸……” 那热水泼洒下去,地上立刻冒起水汽来。 众人先是被春叶的尖叫吓得不轻,这会子瞧见外面的动静,哪里还不明白。 春叶居然给小姐用这么烫的水?! “你叫什么,不过几滴水珠,莫非你的脸就这么被烫出几个水泡了?” 杜云纹面上毫无笑意。 她生得眉眼极其清冷,一没笑容时,冷着脸如白玉观音一般,叫人望而生畏。 春叶这才反应过来,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除了几个地方感觉热热的,根本就是完好无损。 她先是松了口气,而后对上杜云纹冷肃的眼神,心里一沉,慌忙跪下,“小姐,是奴婢的不是,奴婢不应该这么胆小,吓到小姐。” 杜云纹手指按在窗棂上,唇角掠过一丝讽刺的笑容。 她在春叶眼里到 4. 善解人意的第四天 [] 杜云纹打扮齐整,便去正院给柳氏请安。 她到的时候,门口的婆子上来迎接,道:“小姐请稍等,奴婢进去通传一声。” “嗯。”杜云纹也习惯了,便站在门口等着。 那婆子打起玫红软帘进去,屋内的馥郁暖香便迎面而来,柳氏屋里常用玫瑰香,这玫瑰香价贵,一小瓶子玫瑰香露便要十两银子,也就柳氏这里才能日日用。 婆子进去没多久,屋里说笑声便停下来了。 不一会儿,婆子出来,请了杜云纹进去,杜云纹进了里屋,只见柳氏端坐在黑漆嵌螺钿贵妃榻上,上面铺着的是金钱蟒褥子,右手边坐着杜冰妍,柳氏怀里搓揉着自己的宝贝儿子,见到杜云纹进来,淡淡说了句:“你来了。” “是,女儿给母亲请安。” 杜云纹敛衽行礼,微微垂首,洁白修长的脖颈如白瓷一般。 杜冰妍眼里掠过一丝嫉妒,她笑道:“姐姐今儿个怎么来晚了?莫不是还记恨邹妈妈她们的事?” 杜云纹笑道:“妹妹真会说笑,这件事母亲已经处置过她们,何况奴仆不规矩都是各家里免不了的事,我若是记恨母亲,那岂不是成了我糊涂了?” 她笑着反问,轻描淡写地把杜冰妍试图泼出来的脏水挡住。 无论柳氏对杜云纹怎么不好,名份上她始终是杜云纹的母亲,要还是杜云纹说一个不字,那就是不孝。 如今皇帝重视孝道,连带着天下黎明百姓都以孝为先,官场上一旦弹劾个不孝,那就是去官停职的下场,严重的还要流放,而普通人不孝,甚至还可能被处以极刑。 所以。 杜云纹说话做事都不敢叫自己落下这个话柄。 见杜云纹滴水不漏地挡了回来,杜冰妍嘴角撇了撇。 “娘,我要吃炸丸子,你叫她走,让人快去传早饭。”杜旬抱着柳氏的手撒娇道。 柳氏脸上露出怜爱的神色,摸了下杜旬的脸,“好,好,娘都答应你,不过娘还有些事要跟你姐姐说,等交代完咱们再用朝食,好不好?” “那你快点儿。” 杜旬噘着嘴,瞪了杜云纹一眼,催促道。 柳氏笑着答应下来,转过头看向杜云纹的时候,似乎丝毫不在乎被杜云纹听见自己儿子嫌弃她,她道:“红梅,去把昨儿个万金坊送来的首饰拿来。” 红梅答应一声去了,转入里间捧出一个红漆描花鸟纹匣子出来。 柳氏示意红梅把匣子打开,里面赫然是两只首饰。 左边的是一支落英缤纷翡翠头花,右边的是一支白玉珍珠流苏步摇,那白玉水头通透,更难得的是那珍珠流苏,那珠子粉光水润,一颗颗都得有指甲盖大小,光是摆在匣子里,都耀眼的叫人挪不开眼。 对比之下,那翡翠头花水头差了些,款式也老了些,像是有些年岁的。 “你爹说了,初五长公主那宴席京城里各家少爷小姐都去,咱们这样的人家,虽然不敢比那权贵人家,却也不能叫人小瞧了去,这里两支首饰,你妹妹皮子白,配这……” 柳氏话还没说完,就听得外面有人喊道:“老爷。” 她声音顿住,起身迎了出来,杜益阳快步走了进来,柳氏盈盈行礼,腰身纤细,脸上满是喜色:“老爷怎么来了?今儿个不是要早朝吗?” 杜益阳道:“今儿个圣上身体不适,罢朝了,老大人们都点卯后各自归家,我看着礼部没什么事便回来了。” 柳氏殷勤地伺候他摘了官帽,又叫人去端茶上茶点。 杜益阳坐在上首,眼神在屋里众人身上扫过,看到杜云纹的时候,点了下头,“你的病好了?” “是,女儿叫父亲担心了。” 杜云纹福了福身。 杜益阳道:“我担心倒是没什么,就是你这岁数也要嫁人了,咱们杜家是书香世家,虽说你在家里的时间不多,也可不能叫人指摘规矩,还连累你母亲为你操心这儿操心那的。” 杜云纹心里只觉酸涩。 她眼见杜冰妍在旁边嗤笑的看她,杜旬还抱着杜益阳的手:“爹,她什么时候走啊,天天麻烦娘亲。” “说什么话。”杜益阳拍了下杜旬的头,“她是你姐姐。” 这句话的语气还不如刚才说杜云纹的重。 杜云纹想起自己小时候只说了一句杜冰妍不是自己妹妹,就被杜父打了一耳光的事,心里更觉得可笑。 她以前以为杜父对孩子都是如此,可见了他怎么对杜冰妍,怎么对杜旬,才知道,只有对她是如此。 “老爷,您来的正好,我正在说要把这珍珠步摇给云纹呢。” 柳氏唇角勾起,眉眼带着慈爱地看向杜云纹。 “咱们云纹长得漂亮,这根步摇给她那是相得益彰。” 杜父看了看步摇,皱眉道:“这支还是给冰妍吧,冰妍眼下还没定下亲事,赏花宴那日让她好好打扮,我听说定国公儿子也要过去。” 杜父的意思很明显。 杜冰妍的脸色却变了变。 那不就是孙兴武那人吗? 不行?上辈子她就是嫁了孙兴武,可那孙兴武就是个绣花枕头一包草,根本不成器,到最后,还得她变卖嫁妆给他买个官职。 反倒是杜云纹这小贱人,运气好,那王衡,先前大家都没看出有多少本事,可人家不声不响抱上了三皇子的大腿,中举后官途亨通,不到四五年就爬到五品,三皇子登基后,更是成为本朝最年轻的吏部侍郎。 杜云纹面上不显,手指甲早已深陷入掌心当中。 得亏这会子她低着头,不然谁都能看得出她心里的震撼。 “爹,女儿还不想嫁人嘛,这支步摇不如还是给姐姐吧。” 杜冰妍撒娇说道。 杜父只当她是小儿女姿态,还笑着对柳氏道:“你常日里说冰妍骄纵,这会子你瞧瞧,咱们家冰妍多大方,比起外面什么尚书女儿还来的大气呢。” 柳氏脸上露出笑容,道:“老爷快别夸她,省的她越发无法无天,云纹,那这支步摇就给你了。” 她说着,眼神笑盈盈落在杜云纹身上。 等着杜云纹一如既往地知情识趣,将这支步摇让出来,并且感谢杜冰妍的大方。 “那我就谢过母亲跟妹妹了。” 杜云纹瞳孔微暗,唇角勾起,走上前来拿起那头花簪在杜冰妍发髻上:“妹妹配这翡翠头花真是显得人比花娇,本来我还想要这翡翠头花呢,不过妹妹既然喜欢,做姐姐的当然不会跟你抢了。” 杜冰妍嘴巴张了张,眼里浮现出怒色。 她粉面含怒,张嘴刚想说什么,杜云纹就又说到:“妹妹也不必道谢了,些许小东西,咱们姊妹间何必这么见外。” 柳氏唇角笑意淡了几分。 但她瞥见杜父微微颔首,便知这事不好说什么,只能道:“云纹果然是长大了,知道让着妹妹。” < 5. 善解人意的第五天 [] 王家不来,杜云纹也不好上门去打听,只盼着到赏花宴那日跟王衡见面。 赏花宴前一日,柳氏派人送了新制成的衣裳给杜云纹。 那是一套胭脂红点赤金线缎子小袄,下面是葵花纹金带红裙,做工精致。 红梅还俏生生地说道:“夫人说了,她寻人打听过,明儿个长公主要穿的黄色衣裙,所以特地送了这身衣裳给姑娘,叫姑娘好生打扮,明儿个出门也才不至于丢人。” 红梅的姿态颇高,说话的时候眼皮子都不带往下耷拉。 她心里明镜似的,夫人厌恶大小姐厌恶得都不愿意多看一眼,这不,就一件衣裳还给大小姐挖了坑。 那长公主分明要穿的是红色衣裙,还是葵花纹的,大小姐这么一身跟长公主撞了,长公主能喜欢才怪了。 杜云纹唇角微微露出些笑容,“母亲真是有心,劳烦红梅姐姐代我说句话,就说我肯定会好好珍惜这身衣裳。” 红梅漫不经心嗯了一声,看向小喜。 她的意思很明显,是想要等杜云纹打赏。 以往杜云纹对正院的丫鬟出手都很阔绰,只要柳氏的人过来这边跑腿,少不了打赏些钱。 但这回,杜云纹可不乐意当这冤大头了。 她笑盈盈坐在那里,拿起那葵花纹金带红裙仔细打量,对旁边的小喜说道:“你瞧瞧这裙子绣的多好,这针线真是细密,若是明日下雪,映着这身裙子,不知道多好看。” “小姐说的是,要奴婢说,小姐皮肤白,就该多穿这些艳色的衣裳,何况年节底下穿喜庆些也好讨个好彩头。” 小喜满嘴奉承的话。 她眼角余光瞥着旁边站着的红梅,见红梅脸上尴尬羞恼,气鼓鼓地带人转身离开,不由得偷偷暗笑。 “小姐,这身衣裳奴婢去拿熨斗熨一熨吧。” 小喜回过神,对杜云纹说道。 杜云纹沉吟片刻,笑着道:“也好,可要熨烫仔细了些。” 一旁的张妈妈道:“夫人对小姐是真好,前儿个送首饰的,今儿个送衣裳,小姐您可得多记着夫人的恩情啊。” 杜云纹笑了下,岔开话题。 她的眼神在张妈妈手腕上戴着的金镯子扫过,“张妈妈手上这镯子看着真沉,得花不少钱吧。” 张妈妈捏着手镯,嘿嘿一笑,“这不是今年回家儿子孝敬的吗?” “哦,那我可为妈妈高兴了。” 杜云纹看向小喜,“先前还听说张妈妈家的儿子要找差事,现在看来真是听岔了,人家在外面不少挣,何必到咱们府里来挣这三瓜两枣。” “可不是。” 小喜也笑嘻嘻道:“张大哥可真是有本事,这一年到头不少挣吧,可不像咱们挣的钱也只够自己开销的,要想给爹娘打什么金镯子怕是得攒个七八年呢。” “你说这话莫不是说给我听的,” 杜云纹唇角带笑,打趣道:“你且放心,只要你仔细伺候着,回头年底小姐赏你对金耳环,其他人也是一样。” 小喜等人一时大喜,连忙各种表态自己会好好做事。 旁边张妈妈听得耳热,心里也跟蚂蚁爬似的。 这些好东西该是她的才是,这大小姐真是,全然不记自己奶她这么多年的恩情,有好东西也不孝敬她。 杜云纹看了张妈妈一眼,又飞快收回眼神,吩咐小喜去熨烫衣服,既拿出熨斗,便连箱子里一身月白戗银米珠竹叶小袄,梅花纹金线滚边的马面裙也拿出来,预备着过几日舅母一家来做客时穿着。 张妈妈一听舅母一家要来,连忙问到:“可是广州那边的舅母?” 杜云纹不禁失笑,“妈妈说这话好笑,我还有几个舅母,拢共也就这么一个。” 话当然不是这么说,柳氏那边还有几个哥哥,名义是也是杜云纹的舅母。 但杜云纹只认陈家那个舅母。 张妈妈忙赔笑,“是奴婢糊涂了,张舅母要是来了那可真是大喜事,姑娘是该好生准备着,想来张舅母这次来多半也是为了姑娘的婚事,不定给姑娘带了多少添妆来。” 杜云纹脸上笑容淡下去,看张妈妈的眼神有些冷意。 “妈妈慎言,这话传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杜家没落到惦记亲戚的礼。” 张妈妈尴尬不已,连声道是。 以往她奉承小姐的时候,小姐都十分受用。 怎么今年回来后,自己说的话,小姐都不爱听了。 “她收下了?” 柳氏正在屋里挑选明儿个杜冰妍要用的首饰,红梅进来的时候,才抬起眼问了一句。 杜冰妍手里把玩着一串珍珠手串,闻言也看向红梅。 红梅行礼道:“大小姐收下了,只是脸色瞧着不太好,像是不喜欢。” 她心里记恨杜云纹没赏钱,便毫不客气地上眼药。 其他小丫鬟明知她在说谎,也没有出来说什么。 “她还不喜欢,那么一身衣裳外面也得卖二百两,给她都是便宜她了。” 杜冰妍立刻讥笑了一句,她抱着柳氏的手,“娘,要我说,您对那杜云纹真是太好了,给她做那身衣裳做什么,真是便宜了白眼狼。” 柳氏点了杜冰妍额头,“尽胡说,这些话你可别往外说。” “这我当然知道,我这不是只对娘您这么说嘛?” 杜冰妍撒娇道。 柳氏笑着摸了摸闺女的脸,道:“你啊就是心思太浅,你哪里知道为娘这么做,都是为了堵住旁人的嘴,娘对她好一分,娘的名声就好十分,娘的名声越好,你啊才能嫁的更好。” 杜冰妍登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所以娘是特地为明日赏花宴准备的?” “你可算明白过来了。”柳氏唇角露出几分得意的笑容,“明儿个那场合京城里有些能耐的人家都会来,本来她在陈家住了好些年,京城里有些碎嘴的常说我刻薄,我这回特地给她一身名贵衣裳,那些人还能说什么。” 杜冰妍这才明白她娘的算盘。 柳氏回过头对红梅道:“她不喜欢就不喜欢,但明日那身衣裳她可得穿。” “这大小姐不敢不穿,奴婢出来的时候就听到她嘱咐人去熨了。” 红梅欠着身,赶紧说道。 柳氏这才满意。 次日一早,杜府就忙碌起来,厨房又要烧水又要准备主人们要的朝食。 杜云纹这边就叫人给 6. 善解人意的第六天 [] “夫人,马车都已经在大门外备好了。” 管家进来回话。 柳氏嗯了一声,瞧了眼桌上的滴漏,皱眉道:“都这个时辰了,人怎么还没来?” 杜冰妍今日打扮一新,一身紫红色漳绒袄,下着银灰撒花绸子马面裙,满头珠钗,金镶玉的点翠簪、翡翠头花、五彩宝石金步摇;耳边戴着的是羊脂白玉兰耳坠,手腕上各戴一个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浑身珠光宝气,衬得那张小脸粉光脂艳,活脱脱一朵盛开得艳极了的花。 她手里捧着彩釉茶盅,不屑道:“娘,肯定是那个在拿乔了,快叫人去催一催,今儿个这样的日子,她不急,咱们还急呢。” “是这个道理。” 柳氏点点头,正要吩咐人去长春院,就听得外面有人喊道:“给大小姐请安。” 紧接着帘拢掀起,杜云纹就着丫鬟打起的帘子进了屋,她今日并没刻意过度打扮,可一张云鬓花容的容貌,只稍微收拾,点缀几样收拾,就叫人不可夺目。 柳氏跟杜冰妍都怔了怔。 杜冰妍眼睛泛红,手指握紧被子,牙齿咬着下唇。 杜云纹的这模样,叫她想起上辈子杜云纹风光回娘家的那模样,那时候她按品大妆,气度不同寻常,言谈举止都仿佛天生该是贵人,而她只能在一旁眼红地看着她。 “你怎么穿了这么一身!” 杜冰妍压不住心里的嫉妒,猛地起身质问。 杜云纹好似不解,“这身怎么了?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她理了理腰上的银制点翠花丝香囊,这香囊款式看似寻常,可做工实在难得,是用银线丝丝缠绕做成的,里面装了沉水香,香味淡雅清幽。 柳氏眼神闪了闪,道:“冰妍是问你怎么没穿我给你置办的那身衣裳?莫非是嫌弃衣裳不好?” 杜云纹微笑道:“母亲说的哪门子话,女儿怎会嫌弃,说起来也是一脑门子官司,那衣裳今儿个不知叫谁给泼水弄湿了,女儿没办法,只得寻了个这么一身衣裳临时将就着。” “怎么就这么巧?” 杜冰妍一肚子火气,阴阳怪气地问道。 杜云纹道:“可不就是这么巧,母亲,时辰也不早了,这件事要追问不如等回来再问,咱们是去做客,耽误了时辰可不好了。” 杜云纹旁的话柳氏可以不搭理,这句话却提行李她。 她看了看滴漏,时辰也不早了,只得压下心里不悦,吩咐丫鬟们起行。 两辆马车预备在杜府门口。 一辆是黑漆平头的马车,一辆则是翠盖珠缨八宝车,杜冰妍理都不理杜云纹,就跟着柳氏上了黑漆平头的马车,杜云纹也不恼,领着小喜上了后面的马车。 她还笑道:“小喜,这马车就咱们主仆两人,也够宽敞的。” 前面杜冰妍听见这话,险些气得下车找杜云纹茬儿。 柳氏压住她的手,把车子里预备好的鎏金提梁手炉塞到她手里,“你恼什么,她也就只能得意这一会儿。” “娘,”杜冰妍听话听音,脸上露出喜色,手里捧着手炉,“莫不是那事成了?” 柳氏微微颔首,带着几分自得神色。 “娘,你真好!” 杜冰妍立刻扑过去,抱着柳氏的肩膀。 柳氏哎呀叫了一声,拍开她的手,“你娘早上好不容易收拾好,你可别把我的衣裳弄皱了。不过,冰姐儿,娘觉得那王衡虽有本事,可他家境着实单薄了些,若是你嫁过去……” 柳氏脸上的担忧是实打实的。 她没说的是,王衡的问题岂止是家境单薄,他的母亲孙氏也是贪财没什么规矩的,还有王衡那妹妹,现在虽然才十三,可没过几年也要嫁人了,杜冰妍倘若嫁过去,将来王嫣出嫁,她作为嫂子岂能不出钱出力? 这样的婆家,如若不是杜冰妍执意要嫁,柳氏是怎么也不会肯的。 “娘,咱们目光岂能只看现在?” 杜冰妍低声说道,她两颊泛着红晕,想起王衡那清隽的面容,温文尔雅的气质,还有将来那远大的前程,心就跳的跟小鹿乱撞似的,“您也得看王衡多能耐啊,满京城这一代里谁家公子哥有他这么上进,这回要是考中进士,只怕多得是人要争。” 这话倒是。 二十岁的进士,怕是连那些大学士都想抢回家里当女婿。 这也是柳氏松口答应的缘故。 “他娘已经应许了,只是得你姐姐先跟王衡退了亲,才能跟你定下。” 柳氏说道,她伸手拍了拍杜冰妍手背,“今儿个王衡也来,到时候你寻个机会跟他商量商量。” 杜冰妍脸上一红,娇羞地点头。 她心中对王衡是志在必得! 长公主的府邸在凤凰大街。 今日赏花宴乃是一年一度,每年都有少年才俊,千金小姐在赏花宴上一鸣惊人,尤其是应届的举人都想在赏花宴上一展才华,如此以来,即便没及第,那也能名震京城。 这会子才是卯时三刻,长公主府门口便已经是各家马车、轿子,堵的水泄不通。 杜府算是有些地位,因此才能早早进公主府。 一个老成的婆子领着柳氏母子三人进了花厅,里面已经来了不少夫人小姐。 “柳夫人。” 几个跟柳氏相熟的夫人便迎上来,她们身后也带着自己闺女或者是侄女。 “这两位是贵府千金吧,都好标志的相貌。”王夫人笑着夸赞道,“怪不得成日里藏着掖着不肯叫出门呢,今儿个可算见到真人了。” 她的眼神在杜云纹身上顿了顿,猜出这就是那杜家养在陈家的大小姐。 柳氏笑道:“夫人过誉了,都是小姑娘家,要我说,还是你们闺女漂亮。” 她看向杜冰妍。 杜冰妍会意,笑着上前来一一给众人请安问好,引得众人不住夸赞有家教礼貌。 倒是把杜云纹给撂在一旁。 小喜心里为杜云纹着急。 这等场合看着热闹喜气,实际上是最容易落人话柄的时候,这么些个长辈,要是不问好行礼,回头随便哪个歪嘴的往外说句没家教,那名声要扳回来,可就难了。 她心里着急,却也无法,柳氏这么做分明就是故意的。 “给王夫人请安,给周夫人请安……” 杜云纹这时候突然开口,她唇角含笑,模样又美,气度落落大方,“侄女这些年都在外祖母家,可常听舅母说几位夫人风韵少有,又都是好相处的长辈,今儿个一见才知舅母还说岔了,原来几位长辈也都是少有的好相貌,适才侄女乍一见都有些自惭形秽。”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杜云纹又说的实在好听。 那几个夫人便不好干放着 7. 善解人意的第七天 [] 花厅里坐满了各家夫人小姐。 杜云纹在里面待着没趣味,她在京城日子不多,小的时候倒是认识不少人,可好几年没见,去年回来也不怎么出来,人家也不爱跟她说话,倒是跟她妹妹杜冰妍打得火热。 杜云纹便带着小喜出来,在附近抄手游廊立住,摘着柳枝逗弄栏杆下池子里的游鱼。 “你怎么这么慢吞吞的,都是你,害的我跟娘来晚了,也不知是不是迟到了。” 杜云纹正瞧着几条锦鲤为了柳絮打架,看得正得趣,就听得身后传来一把声响。 却是一行陌生人迎面走来。 为首的身材有些丰腴,穿的桃红绣牡丹小袄,满头金钗,脸上表情却有些刻薄,似乎有些恼怒,抬手就打了旁边低着头的女子一下。 那力气不轻,那女子吃了一下,疼得脸都白了。 “还装,娘您瞧瞧她,多能装模作样,爹可真是的,没事非要带这拖油瓶来干嘛!” 秋海棠噘着嘴,满脸写着嫌弃、不情愿。 她的眼睛在女子清秀的脸上扫过,一转过身,瞧见杜云纹立在廊下,她身材袅娜,一身清丽打扮如出水芙蓉,滴溜溜的珍珠步摇衬得小脸莹润生彩,却是难得的好相貌。 秋海棠眼里掠过嫉妒神色。 她娘金夫人却是反应快,当下拉下脸,道:“你是谁家姑娘,怎么好好的偷听别人说话?” 她身后的女子瞧见杜云纹,怔了怔,苍白的脸上泛红,飞快低下头去。 似乎不想见到杜云纹。 杜云纹却是心里一紧。 虽然隔了几年不见,但她如何认不出这是自己小时候的玩伴秋百合。 她脑子里想起先前听说过的事,据说百合的爹后娶了个继室,那继室嫁妆丰厚,还带了个前夫留下的闺女过去,也改了姓,从那之后,百合的日子就不好过。 “这位是金夫人吧?”杜云纹飞快整理了表情,将手里的柳枝丢给小喜,“我是杜侍郎家的大女儿杜云纹,夫人跟令千金倒是有趣,今儿个长公主设宴款待京城众人,您倒是在她府上瞧着自己女儿打继女,传扬出去怕是不好听吧。” “你什么人啊,轮得到你管我家的事!” 秋海棠瞪眼看着杜云纹,那表情跟要吃了杜云纹似的。 小喜瞧着她那赶得上她们家小姐两倍宽的身材,都不禁心里打鼓,这要是这家小姐扑上来,那自己小姐岂能够讨得了好处。 “我什么人也不是。” 杜云纹只在她身上红裙顿了顿,道:“不过,我这人是好心提醒,这里耳目众多,你们自己家里怎么闹没什么,在这里闹叫人传出去,怕是要成为京城里的笑话。” 秋海棠呸了一声。 “耳目众多,除了你还有谁,这里是长公主府又如何,我爱打她就打她,谁能管得了我。” 说着,她抬起手像是故意打在杜云纹看,一巴掌一巴掌地打着秋百合的后背。 杜云纹怔了下,心中又怒又急。 她本想着大家都是要面子的人,何况今日是长公主的宴,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也得收敛。 哪里想到秋海棠是这等混不吝又脾气蛮横的人,自己有意帮秋百合留些颜面,反而害的她受苦。 “那要是本宫呢?可管不管得了?” “凭你是谁,这是我家事,你是什么东西?” 秋海棠想也不想就高声反驳,她生的胖,脸上五官又小,此刻得意洋洋的模样,看上去何其可憎。 杜云纹却是怔了怔,敛衽行礼:“民女给长公主请安,长公主吉祥。” 她一行礼,小喜也忙跟着蹲下行礼。 “长、长公主……” 秋海棠脸色一下白了。 长公主被众人簇拥着走上前来,她头戴凰羽翟凤紫金珠冠,身穿着朱红色遍地金妆花褙子,外罩孔雀纹大红羽缎披风,一双手保养得极好,此时手里抱着一只波斯猫,徐徐走来,一上一下打量了秋海棠。 秋海棠一行人忙跪下行礼,“给公主请安,公、公主吉祥。” 秋海棠的声音都打着哆嗦。 “吉祥,本宫可不敢当。” 长公主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怀里的猫儿,还低头撮着嘴逗弄几声,“你们好大的威风,在本宫府里打人,适才是谁说在本公主府里打人,谁也管不了的。” 秋海棠抖如筛糠,头上的珠钗都带着叮当作响。 “不、不是……” “不是,本宫亲耳听见,你还敢糊弄本宫。” 长公主唇角露出一份冷笑,她眼神上下打量秋海棠,扭过头对蔡嬷嬷道:“把她们母女撵出去,这样的人也敢在本公主跟前露脸,还穿跟本公主一样的颜色,没得脏了本宫的眼。” “是。” 蔡嬷嬷立刻示意几个婆子上前,把人给拖出去。 那秋夫人母女两人想说什么,立刻就有人堵住了嘴。 “你倒是个好的,挺热心肠。” 长公主好奇似的,抱着猫走过来,对杜云纹道:“起来吧,叫本宫瞧瞧什么模样。” 杜云纹有些紧张,但并不畏惧,大大方方地谢了恩,站起身来。 长公主瞧见她的面容,心里便是一喜。 她这人最爱美色,无论男女,但凡长得好的,她都有几分好感,何况刚才杜云纹这小姑娘仗义执言,适才她冷眼瞧着,一句一话都说的很有分寸,要不是碰上秋夫人母女这等糊涂虫,事情早就了了。 “真标志一姑娘,哪家的?” 长公主心里一动,笑盈盈拉着杜云纹的手问道。 杜云纹不卑不亢地回答:“家父是礼部侍郎杜侍郎。” 长公主咦了一声。 蔡嬷嬷上前,低声在她耳旁说了杜家的情况。 长公主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瞧着眼生,原来是杜家那个先夫人留下来的闺女,也难怪会开口帮秋百合,感情是同病相怜。 长公主心里越发添了几分喜爱。 她看了看一旁瑟缩的秋百合,又看了看大大方方站在那里的杜云纹道:“今儿个既是有缘,你们便随本宫一块儿过去吧。” “你家姐姐怎么一会儿没见瞧不见人了?” 章兰拿了杯茶,走到杜冰妍身旁,打趣着笑着问道。 杜冰妍没好气,直接翻了个白眼,“问她做什么,她有手有脚,难道我是她丫鬟,得处处跟着她不成?” “哎呦喂,章姐姐就多余问这一句话,你瞧瞧,你一句引得她三四句出来。”旁边魏武侯孙女魏茹雅拿着帕子,捂着嘴笑道。 章兰唇角带着笑意,“你这是怎么,莫不是她哪里丢了你的脸面不成?要我说,好歹也是姊妹,再怎么着面子上功夫也得坐 8. 善解人意的第八天 [] 长公主在旁边瞧着,心里有几分满意。 她也知道对杜云纹来说,眼下这份荣宠也就够了,多了就过了,便在宴席开始后道:“你下去同你同龄姑娘们坐吧,也宽慰下刚才那姑娘。” “是。” 杜云纹笑着答应。 她逡巡一遍,瞧见秋百合的坐处,因着秋父不过是个六品主事,秋百合的座次便靠着门口,这地方吹风又冷。 杜云纹笑着过去坐下。 柳氏跟杜冰妍母女脸色不太挂得住。 这一家子人分开坐,岂不是要叫人念叨。 但长公主适才吩咐,她们也不是没听到,也不能多说什么。 长公主府的宴席很是丰盛,玉盆珍羞,金莼玉粒,桌上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什么都有。 众人也是大开眼界。 但碍于上面就是长公主,众人用餐的时候都是谨小慎微,也不敢多夹一筷子,生怕叫人笑话小门小户出身,没见识。 杜云纹却是不在乎这些。 她就那样慢条斯理地吃着菜,还跟秋百合分享哪道菜做得好,那熊掌炖得软烂,那鱼蒸得清甜,那红豆糕香甜…… “冰妍姐姐,她怎么跟长公主搭上线的?” 王嫣坐不住,借着喝果子露的动作拿起茶杯低声问道。 杜冰妍撇了撇嘴,“这哪里知道,兴许长公主就是把她当个乐子罢了。” “真是这样?” 王嫣有些怀疑。 刚才长公主的态度可亲热了,不像是对杜云纹当乐子的态度。 杜冰妍心里不耐,可碍于王嫣是王衡妹妹,只得憋着气笑道:“可不就是这样,说起来妹妹才华横溢,今儿个可想好写什么诗了?” 但凡赏花宴,无论男女老少都可写诗作词,做得好的,不但能扬名,一展风采,甚至还可得到长公主的赏赐。 因此,不少人为了今日都会先做好准备,比如请人先写好几首诗词,自己背下来,留着今日出风头。 王嫣露出羞涩的笑容,“姐姐过誉,妹妹哪里敢当,眼下也没什么想法,只不过是瞧着等会儿有什么灵感,便写什么诗罢了。” “倒是姐姐,我哥还夸赞您有急智呢,等会儿的猜灯谜您可得露一手。” 杜冰妍耳根一红,夹了一筷子冬笋炒鸡到她碗里。 “你这人,跟你说话你就揶揄我,早知道,我就不对你好了,亏我还备了一根碧玉簪子打算送你呢。” “真的,姐姐真好,是我刚才说错了,” 王嫣一听说杜冰妍备下礼物,心里顿时大喜,拉着杜冰妍袖子撒娇做痴。 杜云纹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眼神微沉。 用过宴席,长公主便叫人撤下菜色,换上茶跟细点心,又叫了戏班子唱曲。 她笑着说道:“这些曲子是我们这些人才爱听的,你们年轻小姑娘坐着未免拘束,倒不如出去外面园子走走,今年暖房倒是出了好些名品,兴许谁能做出几首好诗好词来,也叫大家开开眼。” 小姐们都兴奋起来。 长公主府的花园是出了名的,不但百花都有,更有暖房里养出来的提前开的花,比如牡丹、芍药…… 除此之外,假山流水、小桥竹林,也是处处风景。 夫人们笑着道是。 柳氏笑道:“冰妍,你嫣妹妹年纪小,你可得多照看着她。” “娘,您不说这话女儿也会照顾好嫣妹妹,伯母,您就放心吧。” 杜冰妍对孙氏很是客气。 孙氏笑容满面,“这我自然放心,我的儿,真难为你长得好,心又好。” 杜冰妍耳根泛红,羞答答地侧过头,领着王嫣跟章兰等人出去。 另外一边。 男人那边是长公主儿子邓行在招呼。 也到了听戏听曲的时候,邓行道:“你们这些人估计也听不进戏,都赶紧去吧,留我跟王爷在这里听曲就是了。” 殷牧云瞥了他一眼,没做声,等人都走了,却是站起来。 邓行忙拉住殷牧云,“四哥,我说您可不能走,您要是走了,我怎么跟我母亲交代?” 殷牧云薄薄眼皮抬起:“撒手。” 邓行的手像是被烫到一样,赶紧松开,但又忙伸手展开拦在殷牧云离开的路:“四哥,我的好四哥,我求您就留下来吧,我母亲是真说了不给您走。” 殷牧云揉揉眉心,“姑姑又要拉媒保纤?” “嘿嘿哈。”邓行拱拱手:“我也知道瞒不住您,您就当走个过场,我寻思等会儿就是远远让您瞧几个姑娘,我母亲您也知道,干不出别的来。” 殷牧云沉默片刻,又朝外走去。 “哥!”邓行急了,要不是忌惮殷牧云的脾气,真是恨不得扑上去抱住他的腿。 殷牧云没好气:“我去园子里喘口气总成了吧。” “那就好,哥,要不我叫人给您送些茶点桌椅过去。” 邓行顿时松了口气,赶紧热情地说道。 殷牧云摆摆手。 他的随从默不作声,跟在身后远远而去。 邓行瞧着那些人落地无声,心里暗暗有些猜测。 都说晋南王在边城练兵,练出了一队杀人如麻,身手了得的精兵,莫非这些随从便是? 长公主府有一片竹林颇为清幽。 此时晌午刚错,日光透过竹叶,地上光影斑驳,悄怆幽邃。 杜云纹刚才见到王衡的书童华杉,说是王衡约她这里见面,杜云纹便来了。 她看着地上泛黄的竹叶,绣花鞋忍不住在竹叶上拨弄一下,脑子里乱糟糟。 “云纹。” 王衡清朗的声音传来。 杜云纹抬头,只见王衡身穿蓝色竹叶纹锦锻袍子,外披藏青披风 ,腰间香囊玉佩金三事,身材颀长,容貌清秀斯文,不过一两个月不见,王衡显然消瘦了不少。 “你……瘦了。” 来之前分明有不少话想说,可这会子见到真人,杜云纹却不知该说什么。 王衡眉眼带笑,“你也瘦了,可是家里过得……” 他话要说出口,突然反应过来杜家的情况,跟婚事的变动,他母亲已经告诉他,跟云姐儿的婚事是定不能成的,自己再多关心,只怕反要出乱子。 思来想去。 王衡低下头,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帕子。 他低头的那一 9. 善解人意的第九天 [] “公子,” 华杉走上前来,低声道:“二姑娘的丫鬟说了,在假山那边等着您呢。” 王衡嗯了一声,他拳头紧握,长身而立,问道:“华杉,你说云纹是不是已经知道这件事了?” “啊?”华杉愣了下,眼里露出茫然神色。 他回过神后,笑道:“公子,想来是您多心了吧,这事瞒得紧,何况咱们俩家都已经说好,在您这回考试之前,绝不会提起这婚事,免得耽误您考取功名。” 王衡囔囔道:“是啊,估计是我想多了。” “公子咱们还是赶紧去吧,别叫二姑娘久等了。” 华杉语气很是亲热。 杜冰妍出手大方,赏了他五十两银子,这五十两银子可比杜云纹以前隔三差五赏些什么点心瓜果来的值钱多了。 华杉自然心里倒戈了。 何况杜二姑娘在家里得宠,娶了她,杜府才会不留余力地扶持他们公子青云直上。 杜冰妍避开众人,也不去赏花,带着丫鬟八月在假山附近等了有一会儿,得亏假山附近有一棵百年老树可以遮风挡雨,这会子北风刮着,也不觉得那么冷。 嘎吱…… 不远处脚步声传来。 杜冰妍眼睛一亮,朝声源处瞧去,看见王衡主仆过来,脸上立刻笑容如三月春花,“王哥哥。” 她声音娇嫩清脆,似黄鹂一般悦耳。 今儿个一身打扮费心,更是衬出几分娇艳之色。 王衡眼里有些惊艳,但瞧见杜冰妍满头珠翠,又不免觉得有些繁杂,他脑子里不禁回想起杜云纹的打扮,杜云纹的打扮干净利落而不失气度,头上珠钗不多,却有华贵之感。 “二妹妹。” 王衡压下心思,走上前去。 他看了眼华杉跟八月。 两人会意,走出假山外替主子们把风。 杜云纹站在老树后面,借着树遮挡住自己的身影,远远地看着她们,手指不知觉陷入掌心当中。 她毫无察觉,此时树上躺着一个年轻男子正饶有兴味地挑起眉,屈着右腿,手里把玩着一块羊脂玉玉佩。 “王哥哥怎么来的这么晚,可是去找她了?” 杜冰妍咬着唇,小脸上满是委屈,但那娇柔的度又拿捏的极好,叫男人受用心里痒痒的又不会觉得脾气大。 王衡唇角露出些笑意,“你吃醋了?” “谁吃醋了?” 杜冰妍扁扁嘴,扭过身去,银灰撒花绸子马面裙把腰身掐的细细的,如杨柳一般,“人家有什么资格吃醋,说名分,人家才是你正经的未婚妻呢。” “你说这话是纯心气我吧,”王衡抓着杜冰妍的手,杜冰妍想要甩开,但王衡抓得更紧,他笑道:“我对她先前不过是因为是长辈们定下的婚事,不敢违背,可对妹妹,却是发自内心的喜爱,前阵子知道妹妹心悦我,我心里不知多么高兴。” “真的?” 杜冰妍回转过身,用帕子捂着脸,从下往上地看着王衡。 王衡心里一动,像是羽毛拂过,心里酥麻痒痒,恨不得有一只挠挠。 他跟杜云纹虽然订婚,可杜云纹行事规矩端庄,即便会给他做些扇套,但绝不会用这些小伎俩来勾引他。 “自然是真话,” 王衡唇角露出些笑意,“倘若不是我对你有意思,又怎会答应母亲说的话,二妹妹可一直误会我了。” “那哥哥对那个人就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杜冰妍垂下眼睑,眼皮如鸦羽一般垂下,樱唇带着笑意。 “我发誓,我真的对大姑娘没有一点儿儿女之情!大姑娘那人如木头一般,我怎么会看得上!” 王衡犹豫一瞬,可瞧见杜冰妍的娇媚之态,便忍不住竖起手指来。 杜冰妍忙抓住他的手,脸颊泛红,“王哥哥,我信你,你别乱发誓,我只是怕,怕咱们的事不能成。” “怎么会?咱们两家都已经说好了,等我科举考完,便跟你父亲提换人的事,这事我父母已经答应下来,绝不会有别的可能了。” 王衡连忙说道。 杜冰妍道:“那,那要是杜云纹跟我爹不肯呢?” 王衡怔了怔。 他没想过这个可能性,又或者是不肯想。 “你家在我家女儿中换人,我爹这人最好面子,即便退亲了,也未必肯答应将我许配给你。” 杜冰妍很了解杜父的脾气,杜父这人虚荣又爱面子,杜云纹跟王衡的亲事,在亲朋当中已经是人尽皆知,倘若突然换成了她,少不得要叫人说闲话。 更要叫人说杜府是在讨好王家。 这对杜父来说,是难以忍受的。 “这……” 王衡心里有些为难。 杜冰妍瞥见他这模样,就知道他心里没盘算,她也不恼,横竖自己现在已经先给他心里种了草,退亲这事可以徐徐图之,“没事,你别操心了,这事我回去跟我娘商量吧,看看怎么慢慢劝动我爹,你这阵子就好好复习功课,等他日你雀屏中选,别忘了我就是。” “二妹妹真是体贴。” 王衡松了口气,夸赞道。 杜冰妍眼眸流转,“既是体贴,可有什么奖我?比如一对耳坠?” 王衡心里暗道糟糕,定然是自己妹妹嘴漏把事给说出去,奈何自己的东西已经在杜云纹那边过了一遭,倘若给了杜冰妍,叫杜云纹看见,不知要生出什么事来。 他便笑道:“这会子没有,等改明儿我寻了好的再送给二妹妹,好不好?” 杜冰妍愣了愣,满腹疑惑。 她正要问话,外面八月却是咳嗽一声,“小姐,有人过来了!” 杜冰妍忙整理了下衣裳,跟王衡对视一眼,“总之,王哥哥别辜负我就是。” 她说了这话,就跟着八月扬长而去。 王衡过了片刻,也带着华杉走了。 杜云纹从树后面出来,神色木然。 她手指扣着树缝,眼框泛红,泪珠在眼睛里打滚。 “喂。” 树上的人突然出声。 杜云纹吓了一跳,抬头一看,一个身材劲练的男子从树上翻身下来,他的动作利索,落地时轻而无声,甚至没踩碎地上的落叶。 “你,你一直在上面?” 杜云纹白了脸,嘴唇颤抖,眼泪要掉不掉。 殷牧云看了下她,“是啊,你们来之前,我就在上面。” 杜云纹嘴巴张了张,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先是遭受未婚夫背叛的打击,又是亲自听到未婚夫跟妹妹嫌弃自己的那些话,人生中最痛苦的时刻莫过于这一瞬间,失望、伤心、恼怒以及隐隐的自卑涌上心头。 但她想不到,居然还有人旁观了自己的尴尬。 “你难道不知非礼勿视,非礼勿听吗?” 杜云纹恼羞成怒,脸涨得通红,情绪过于激动以至于声音都有些发抖。 殷牧云扯了扯唇角,他的脾气可不好,当下就回怼道:“你不也在偷听偷看?” 杜云纹被怼的不知该怎么回答,沉默片刻,眼泪却掉了下来。 她蹲下去,抱着膝盖,手捂着脸哭的悄无声息,可那颤抖的肩膀,却叫人心生不忍。 …… 不是吧? 这就哭了。 殷牧云本该事不关己走开,但偏偏这会子脚像是灌了泥一般,拔不动。 他走到杜云纹身旁,“你别哭了,就那种男人,有什么了不起,天下间比他好的男人多了去了。” “你走开!” 听得这话,杜云纹更是明白他知道自己就是刚才杜冰妍跟王衡嘴里的姐姐,大姑娘。 她又羞又恼,只恨地上没有条缝隙,好让自己能钻进去。 “我偏不走。” 殷牧云站在这里,“今儿个是长公主的宴,你要是在这里想不开,上吊自杀了怎么办?多晦气啊。” 杜云纹气得不行,浑身乱颤。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损的男人。 她这么丢脸了,还说怕她自杀! “我才不会死,我要活得好好的,比谁都好!” 杜云纹抬起头来,她哭的妆容都花了,可一双眼睛却亮的惊人,像是黑暗处的火焰,要把旁人都烧着。 殷牧云眉眼微舒,“这就对了,我看你是个大家闺秀,长得又还行,何必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哥……” 邓行大老远就瞧见他哥跟一个姑娘在树下说话,连忙喊了一声。 杜云纹回头看去,只见桥上来了不少人,为首的少年衣着富贵,大红缎绣团鹤纹窄袖袍子,珊瑚红宝腰带,估计是身份显赫的公子,便忙拿帕子捂着脸,匆匆离开。 殷牧云皱了下眉,也没拦着她。 邓行带着侍从过来,一脸八卦,“哥,刚才那姑娘是谁啊?” 殷牧云斜眼看他,“你一爷们关心这干嘛?” “我这不是为您着急吗?” 殷牧云吃了他一句,也不恼,乐呵呵道:“您要是有喜欢的姑娘了,太后娘娘跟我娘可就放心了。” “早着呢。”殷牧云把手里把玩的羊脂玉玉佩丢给他,“这话可别往外说。” “诶?” 邓行愣了下,手脚反应倒是不慢,飞快接住那块玉佩,瞧见那玉佩水头极好,油润有光,嘴上立刻转了,“您放心,这事就掐死在我这里,谁也甭想知道。我帮您跟我未来嫂子保密!” 殷牧云白了他一眼,抬脚走人。 “杜姑娘,您怎么眼睛有些肿?” 秋百合瞧见杜云纹回来时神色 10. 善解人意的第十天 [] 长公主府的花灯琳琅满目,园中挂着一个个花灯,琉璃灯、跑马灯、兔子灯,大的小的,圆的方的,镶嵌奇珍异宝的、牙雕琥珀的…… 秋百合不禁失声,她低声道:“我竟不知天底下有这么多花灯?” “你不知道的多了去了。”杜冰妍鄙夷地看了她一眼,扭过头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今年的花灯可没有去年的多,章姐姐,咱们去年瞧见的那个灯王你可瞧见了?” 杜冰妍说这话的时候,看了看杜云纹。 那卖弄的意思很是明显,想炫耀自己见多识广,这样的场合并不是头一次来。 章兰捂着嘴笑道:“那不就是?” 她伸手一指,只见不远处一株山茶花旁挂着个巨大的花灯,足有一人高,乃是玻璃制的,上面走马灯似的画了梅兰菊竹,大老远的就能瞧见。 “今年不知是谁能猜中这灯王的灯谜?” 魏茹雅笑嘻嘻说道。 章兰等人对视一眼,都不禁朝着那灯走过去。 等走近,章兰忽然低呼一声:“晋南王过来了!” 她这句话声音不大,却引得园子里众人纷纷回头,只见一容貌俊美男子大阔步迎面走来。 杜云纹心里一怔,还来不及思想,杜冰妍已经黑着脸拉了下她的袖子,低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还不快行礼。” 杜云纹忙走到路旁,敛衽行礼,垂下头。 云龙绣金线的蟒靴从跟前走过,不知是否是杜云纹错觉,晋南王在走过她的时候似乎停顿了一瞬。 “牧云,你可算来了。” 长公主本在跟魏武侯世子夫人还有章少夫人说话,瞧见殷牧云过来,脸上立刻露出笑容,起身。 亭子里的夫人们连忙也跟着起身行礼。 “诸位夫人不必多礼。” 殷牧云对众人微微颔首,算是还礼。 他转过头对长公主,神色则是有些无奈,“姑姑,这猜灯谜也要我过来吗?” “那可不,今年灯王的谜题是你出的,你不来,谁知道谜底。” 长公主笑着拍了下殷牧云的肩膀,已有侍从收拾了长公主下首的两个位置出来给殷牧云还有邓行。 邓行笑呵呵落座,“哥,难得今日这么热闹,您也过来热闹热闹嘛。” 殷牧云不动声色给了他一个眼刀。 这是哪门子的热闹,是自己给人瞧的热闹吧。 果不其然。 他才来没多久,这亭子周围的人就越来越多,莺莺燕燕一到,这亭子四周便热闹的不行。 之后那些少爷书生也过来了,有的在吟诗作对,有的则是去瞧那些花灯,每个花灯上都有灯谜,而猜对了灯谜则能够得到一样礼物,比如即端砚、歙砚、洮河砚、澄泥砚,又或者是小巧的金豆子、银锞子,有笔锭如意样式的,也有竹报平安样式的…… 总之都是要讨个好意头。 王衡才思敏捷,一连猜中了五六个灯谜,得了不少礼。 他见杜冰妍跟杜云纹都在,便直接把得的礼给了王嫣。 王嫣乐可不支,笑容别提多灿烂了。 “姐姐,这可真怪了,王哥哥得了礼怎么不送你啊?” 杜云纹跟秋百合在赏一盏跑马灯,那跑马灯做的别致,一转动一幅幅画面便是个西游记的故事。 西游记的戏码大家是看腻了,可难得是这跑马灯画工精妙,那孙大圣画的尤其灵动,那双眉眼仿佛要跳出画来一样。 杜云纹闻言看她,“他的东西爱送就送,不送我也不在乎,我又不是不能自己猜。” 这跑马灯的灯谜是:七月七,阎王点将。 这灯谜问的蹊跷,周围好几个人刚想了一遍愣是想不出来。 杜云纹撑着下巴思索片刻,突然眼睛一亮,走上前去,对灯旁的侍女道:“莫非是精细鬼?” 那侍女瞧了眼灯谜后的谜题,笑道:“正是精细鬼,姑娘猜中了,这个银豆子是姑娘的了。” 她从荷包里掏出一颗银豆子递给杜云纹。 杜云纹接过手,这银豆子虽然很轻,可却是自己赢来的,她脸上不禁露出笑容,“不知谁想吃的这谜题,倒是别致。” 她的容貌殊丽明媚,一身淡雅的打扮反倒添了几分出尘气息,此时一笑如春风拂过牡丹花,那花瓣摇曳婀娜,叫人不禁瞧了一眼又一眼。 周围好些男子都偷偷打量她。 就连王衡也都惊艳不已。 向来灯谜都是一首诗词,也都是以雅致为重。 可从未见过精细鬼这样的谜底的。 若不是自己想着试试,估计怕是没人能猜的中。 “这奴婢也不知。” 侍女笑着回答。 她心里也暗暗嘀咕,先前公子还说王爷出的灯谜太怪太不同寻常,怕是没人能猜出来,可眼下不是有人猜出来了吗? 王爷? 晋南王? 杜云纹脸上露出尴尬神色。 这可真是太巧了吧。 “云纹,你可真是聪明,这你都能想得到。” 秋百合崇拜地仰头看着杜云纹。 杜云纹抿了抿唇,“我这算什么,不过是刚好想到罢了,也不敢说聪明。” “可不是,她要是真有本事,去猜那灯王的灯谜去啊。” 杜冰妍见王衡盯着杜云纹看,心里气不过,故意大声说道。 她的声音引来周围人的注意。 灯王那边已经围了不少人,但 11. 善解人意的第十一天 [] 杜云纹也算听出来了。 这章兰跟自己妹妹杜冰妍走得近,对自己就有些高低看不上眼,再一个则是她心里爱慕晋南王,便想着拉踩着别人出头。 杜云纹笑道:“可不敢当,我哪里敢说自己有什么才学,不过是略看过几本书,这灯谜可巧谜底我是见过的。” 她这番话说的大大方方,态度又谦虚。 没有杜冰妍说的那股子傲气。 周围的人便觉得这姑娘挺大气。 长公主是过来人,一过来就知道这些年轻小姑娘闹什么手段,这些小伎俩都是她早些年瞧过的,便笑道:“那感情好,你说说这是什么,这灯谜:身上有节不是竹,粗的能有锄把粗,小孩抓住啃不够,老人没牙干叫苦,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杜云纹抿着唇笑:“不怪大家猜不出,这是南方那边的东西,是甘蔗,模样看着像是竹子,其实是果子,咱们北边没这东西,所以大家瞧了猜不出也是正常的。” “甘蔗?” 众人都是一懵,在座这里的谁也没听说过有这果实。 长公主嗔怪地看了殷牧云一眼,肯定是这孩子不耐烦,便故意寻了南方那边的东西来做灯谜。 她问道:“牧云,是不是甘蔗?” “这位杜姑娘猜对了。” 殷牧云长身而立,眉眼清俊,他似笑非笑看了杜云纹一眼。 “那是云纹猜中今年的灯王了?”秋百合惊呼出声。 章兰等人神色都不太好看。 杜冰妍更是将手里的帕子揉成稀烂。 长公主道:“是,嬷嬷,把这奖品取来。” 蔡嬷嬷笑眯眯去了,不一会儿,取来一把外壳镶嵌宝石的匕首,“杜姑娘,请。” “……多谢。” 杜云纹还真是头一次见到用匕首当奖品的,她看了看晋南王,心里突然有个想法,这东西该不会是晋南王的吧? “哥,这可是你从南越那边收来的宝贝,你竟也舍得拿来当奖!”邓行眼珠子都要黏在那把匕首上了,这把匕首吹发立断,是难得的宝贝,邓行跟殷牧云讨了好久,殷牧云都没松口过。 邓行眼神哀怨地看向殷牧云。 殷牧云道:“这不是你跟他没缘分。” 邓行:“……” 合着这事怪他? 见居然是晋南王的东西,章兰等人瞧着杜云纹的眼神更加不友善。 紧接下来的诗词前三都陆续有了人选。 王衡的颂菊诗得了榜眼,引来不少人夸赞。 他下意识地朝着杜云纹看去,却见杜云纹把玩着手里的匕首,眼神看都没看他。 不知怎的,王衡心里有些不舒服。 宴席散了。 各府都要离去,杜云纹拉过秋百合,低声道:“你回去后若是你母亲跟你妹妹对你不好,不妨拿我来狐假虎威一番。” “这、这怎么能行?”秋百合先是一怔,随后心里酸酸涨涨的,开口就要拒绝。 “没什么的,不过是借我一个名头。” 杜云纹苦笑一声,“他们若是不听,你就告诉你爹我跟你有交情,想来看在杜家的名头,你爹怎么也会护着点你。” 秋百合若有所思,微微颔首。 “云姐儿,这都要走了,你还在说什么?” 柳氏在二门月洞门旁,皱着眉头不悦地说道。 杜云纹道了声来了,跟秋百合握了握手,便跟随柳氏母女离开。 一路上杜家的马车静悄悄,无论是前面柳氏母女那辆,还是杜云纹自己这辆,都没什么声音。 小喜心里不安,拉了拉裙子,低声对杜云纹道:“小姐,夫人跟二小姐怕是回去后要不高兴了。” 今日杜云纹大出风头,还得了晋南王赏的匕首。 杜冰妍反而没什么表现,柳氏母女心里能乐意才怪了。 “不怕。” 杜云纹淡淡说道,“他们不高兴就不高兴吧。” 这话说的硬气,可小喜心里哪里放心的下。 果然。 一回到杜府,杜云纹就要起身离开,柳氏叫住了她,神色淡淡,“云姐儿,你且别急着走,今儿个你院子里到底出了什么事?好好的衣裳怎么会湿了?” 杜云纹脚步放慢。 她脸上带着笑容回转过身,“母亲问的是,女儿心里也纳闷呢,只是女儿不知是谁做的事,倒也不好处置人。” “怎么不好处置?”柳氏脸沉下来,“你如今几岁了,都要嫁人的人了,你院子里的 12.善解人意的第十二天 [] “云姐儿,你知道是谁?” 柳氏神色微变,但很快恢复笑容,“既是如此,那就好办的多了,你说是谁。” 杜云纹脸上微微带笑,她道:“这事还得跟母亲私下说说,不如咱们进里面去说,好不好?” 柳氏自然只有道好的份儿。 她站起身,跟杜冰妍一起进屋子里。 进了屋子,杜冰妍迫不及待:“姐,你快别卖关子了,到底是谁?” “具体是谁,我并不清楚,不过那人做那时候的时候不小心,在厢房里留下一个带泥土的脚印,叫我瞧见了,屋子我叫连翘他们锁着,脚印自然留在里面,谁也抹不去,”杜云纹唇角带笑:“只要叫所有人都拓下脚印,一一对比,就能知道是谁了。” 脚印? 柳氏跟杜冰妍都怔了怔。 柳氏点头道:“这也好,倒是难为你想得这么周到,事先也滴水不漏。” 她眼神意味深长地打量过杜云纹。 先前自己一直只把这个继女当成可以随意揉捏的泥巴,可这会子柳氏发现,自己小瞧了她。 光是这把年纪,能把事情想得这么周到,就很难得。 “母亲过誉了,还得母亲吩咐下去,叫他们去拓脚印。”杜云纹道:“至于厢房里那脚印,我让小喜去拓下来就是。” 她叫过小喜,在小喜耳旁小声吩咐几句。 杜冰妍试图听清楚,奈何杜云纹的声音太小,想听也听不到,只好作罢。 “是,小姐,奴婢这就去。” 小喜低着头,下巴几乎要含到胸口里去,福了福身退了下去。 柳氏叫了邹妈妈下去拿草纸来拓印,邹妈妈答应一声出去了,才要走出院子,就瞧见春叶冲她使眼色。 邹妈妈心里疑惑,脑子一转,突然猜到一个可能性,脸色不太好看,觑了一眼众人,见众人都在院中老实站着,便对春叶招招手。 春叶赶紧走出去,跟着邹妈妈走出一段距离,她两腿一软,跪在地上,抱着邹妈妈的腿儿:“妈妈救我。” “你这妮子,真是你做的?” 邹妈妈惊怒不已,怕被人听见还得压着声音。 春叶一把鼻涕一把泪:“妈妈,我是一时糊涂,我也是想为夫人跟妈妈你们出口气,谁知道那大小姐居然知道是谁做的。” 邹妈妈这会子心里把春叶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 什么为他们出气? 分明是为自己出气才是,这妮子心眼素来小,容不得人,受不得气,这次弄湿大小姐的衣裳,肯定是为了报复大小姐褫夺她的一等。 “你真是要把我们害死了,这事还有谁知道?” 邹妈妈气归气,可又不能不帮。 这春叶是夫人的人,要是一个不好,来个狗急跳墙,把什么事都秃噜出来,那对夫人来说也是一件麻烦事。 春叶抹着眼泪,“没有人知道,就只有我自己,我从窗户进去的,那会子没人看见啊!” 邹妈妈冷笑一声:“没人看见,可你留下脚印了,大小姐已经叫人去拓脚印了,还要跟你们的脚印对比,等会子查出来,还有你的好果子吃?” 春叶脸色白了白。 她本就是糊涂人,做事顾前不顾后,压根没想过自己有没有留下脚印的事。 “那、那怎么办?” “怎么办?” 邹妈妈白了她一眼,道:“你去二小姐的院子里找个丫鬟寻双小的鞋挤着穿,等会儿脚印对比不出,大小姐也怪罪不到你的头上。” “好,好。” 春叶赶紧答应。 她跟二院的丫鬟交情好,借一双鞋子乃是轻而易举的事。 日暮时分。 杜云纹在屋子里喝着茶,她神色从容,才放下粉彩茶盏,就瞧见外面小喜跟邹妈妈都回来了。 小喜手里捧着一张纸,“小姐,脚印拓下来了。” 她的声音微微有些发抖。 “嗯。”杜云纹微微颔首:“先放着吧。” 小喜把纸放在桌上,杜云纹看向柳氏:“母亲,东西都到齐了,咱们也别等了,就一个个看过去吧。” “也好。”柳 13.善解人意的第十三天 [] 春叶也一改先前的瑟缩,昂起头颅,脸上神色很是张狂。 她道:“小姐,奴婢自知是清白的,但您要是这么说,奴婢也只能答应您。” 小喜心里有些担心,跟杜云纹对视一眼。 杜云纹微微颔首,示意她拿一张纸给春叶试试。 春叶踩上去后,那脚印果然不符,比厢房的那个脚印小了半个红手指头。 “小姐,您看,奴婢就说奴婢是清白的!” 春叶心里松了口气,暗暗道邹妈妈这人果然老道,这一招穿小鞋果然有效。 “姐姐,您今儿个闹了这么一场,把大家都闹得人心惶惶的,结果怎么没把人找到啊?”杜冰妍讥讽又幸灾乐祸地说道。 “云纹,你真是胡闹!” 柳氏皱着眉头,呵斥道。 杜云纹不慌不忙,走到春叶身旁,眼神上下打量她,直把春叶打量的心里直打鼓。 春叶别过脸,不敢跟杜云纹对视,“小姐,您看我做什么?” “没什么。” 杜云纹唇角勾起,却突然推了春叶一把。 春叶穿着小鞋,本就不适应,这么一推可不就身形一晃,整个人往后摔,摔了个狠狠的屁股墩,她疼得哎呦叫了一声,恼羞成怒,“大小姐,您这是挟私报复吗?就因为您冤枉奴婢不成,您就这么对奴婢!” 春叶满脸委屈。 周围的丫鬟婆子都诧异地看着杜云纹,像是不敢相信,但都有些义愤填膺。 “小姐这么针对春叶未免也过了些,便是不想道歉又何必推人呢?” “说什么呢,人家是小姐,自然是想怎么欺负咱们这些奴婢就怎么欺负。” 议论声不绝于耳。 杜云纹没搭理她们,而是指着春叶的脚:“春叶,你跟我解释一下,你这双鞋怎么穿的脚后跟都在外面啊?而且这双鞋乃是红绸做的,这花纹也看着眼生,怎么不像是你的鞋呢?” 春叶愣了下,瞧见自己露出来的脚,连忙瑟缩地站起身来,拿裙子掩盖着鞋子,“没、没什么,这是奴婢的新鞋。” “你的新鞋,你的新鞋怎么不合脚?” 杜云纹反问道,“这里也没有男人,你让大家看看这到底是不是你的鞋!” 春叶脸涨得通红,嘴巴还硬着:“小姐,难道奴婢就不能买新鞋吗?奴婢不偷不抢,您凭什么质问奴婢?” “问得好,”杜云纹点点头,“既然你这么说,那咱们索性去拿你的旧鞋来对比一下,看看这双鞋到底是你的新鞋,还是你跟别人借的鞋?” 杜云纹脸上露出讥讽神色:“至于这双鞋的主人也好找,这么好的料子做鞋面,府里也只有母亲跟妹妹、父亲这几个院子的丫鬟才有这个脸面,咱们一一不问,不信问不出来。” 眼瞅着就要把二小姐也牵扯进去了。 邹妈妈神色变了。 她朝春叶走过去,扬起手就给了春叶热辣辣一个耳光,这一耳光打下去,春叶半张脸都肿了起来,原本看着还算清秀的春叶顿时模样就些吓人了。 春叶怔了怔,捂着半张脸愣是没回过神来。 “妈妈,你这……”杜云纹心里冷笑,面上却用帕子捂着嘴,惊呼出声。 这句话叫春叶反应过来了。 春叶恼羞成怒,“你这老虔婆,你打我?!” “住口!”邹妈妈沉着脸,脸色黑如锅底,她手指着春叶道:“亏你还是咱们家的家生子,居然这么没有规矩,谁都瞧出你这双鞋不合脚了,你还敢顶嘴,回头我得叫夫人让你双亲过来问问话,看到底是怎么教女儿的!” 听到父母,春叶眼里掠过惊惧神色。 她肩膀颤抖,手捂着脸不敢则声。 邹妈妈转过头对杜云纹福了福身:“大小姐,都是奴婢不是,奴婢先前管教这些丫鬟的疏松,以至于春叶做出这等糊涂事来。” 杜云纹抚着手腕上的镯子,“妈妈,春叶做出坏事不假,可她这鞋子怎么来的,这借给她……” “是我偷得。”春叶咬咬牙,嘭地一声双膝跪地,周围人都觉得齿酸。 这么跪下去,膝盖怕是伤了! “妈妈,叫她去长春院门口跪着,跪足一个时辰,再让她娘来把她带走,除了身上衣裳,什么东西都留下,不许带出一个子。” 柳氏眼见事情发展成这样,心里烦躁,索性快刀斩乱麻,先把这件事处理了再说。 “是!夫人!” 邹妈妈答应的爽快。 柳氏这才看向杜云纹:“云姐儿,你要的公道也有了,也该散了吧。” “母亲说笑,这事女儿本不想闹大,也不过是想责罚一番那动手脚的人也就罢了。”杜云纹蹙着眉头,脸上带出几分无奈,“可谁知事情会闹成这样呢,这倒成了女儿的不是。” 她话语中软中带刺,是她想把事情闹大的吗? 难道不是你柳氏存心要下她的颜面! 柳氏心里窝火,却不好发作,只好冷声道:“既是如此,那你先回去,之后的事不必你操心了。” “是。” 杜云纹答应一声,对柳氏敛衽行礼,带着小喜等人离去。 华灯初上,点了牛油蜡烛的羊角灯将长春院门口照的明亮,从正屋里往外瞧,还能瞧见门口青石板上跪着的一个人影。 “小姐,刚才老太太那边送来的橘子。” 小喜捧了一个白瓷画彩的盘子上来,上面摆了三四颗胖乎乎汁水饱满的橘子。 这节气的蔬果少,这些橘子只怕在外面买,光是这几颗就要好几百文钱。杜云纹在陈家时,陈舅母一直教导她如何操持经济,尤其是各地风土人情不同,更要打听清楚物价才能当得好一个当家主母。 这些事,杜云纹一直谨记在心。 她剥开一个橘子,慢条斯理地撕去上面白色丝络,“小喜,你吃过橘子吗?” 小喜愣了下,忙摇头:“奴婢家贫,吃不起这橘子。” “既是如此,剩下这几个就赏你尝尝鲜。”杜云纹笑着说道:“今日难为你跟我出去,又把事情办的漂亮得体。” 她的话意有所指。 小喜立刻明白小姐是什么意思了。 那张拓了脚印的纸其实是小喜回来动手脚做的,厢房里压根没有什么脚印,小喜是拿春叶的鞋子印上去,春叶又做贼心虚,因此,一吓就吓唬出来了。 “是,多谢小姐。” 小喜跟杜云纹道了谢,回头把橘子跟连翘等人分了。 其他丫鬟看着眼热,便不禁嘀咕道:“你们还有闲心思吃橘子呢,感情真是攀上高枝了,也不怕跌下来。” 连翘等人脸上有些尴尬。 小喜却是不客气,见是跟春叶素日玩的翠蝉,便冷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你这是眼红我们得了橘子,还是在为门口 14.善解人意的第十四天 [] 次日杜云纹去请安的时候,杜父也在。 他见了杜云纹,只是淡淡道:“昨日听说你在宴席上猜中了灯王?” “女儿也只是侥幸罢了。” 杜云纹语气很是谦虚。 丫鬟捧过茶盏上来,柳氏亲自接过,双手捧着递给杜父,笑着夸赞道:“云姐儿也是谦虚了,要我说,咱们云姐儿比谁都聪明,反倒是冰姐儿笨手笨脚的,眼下也还没定下亲事,真是愁死人了。” “有什么好愁的,要我说,冰姐儿也不笨,今儿个早上做的针线活就极好,” 杜父接过茶盏,满意地对杜冰妍点点头,手指着腰间的香囊,“你瞧瞧这针脚多么细密,谁家姑娘有咱们冰姐儿这般的贤惠,赶明儿不缺好婆家。” 杜冰妍撒娇道:“爹,女儿给您做个香囊您还取笑人家!” 她走过来,给杜父捶捶肩膀,“爹,既然您觉得女儿好,那您能不能准许女儿再买些胭脂水粉啊,最近京城多了好些时兴的胭脂水粉,章姐姐她们都有了,就是我没有。” “胭脂水粉有什么,要多少钱?” 杜父被杜冰妍这么按着肩膀,心里很是受用,眉目舒展,语气很是和蔼。 杜冰妍道:“不多,只要一百两。” “许了。” 杜父一听才一百两,立刻点头答应了。 柳氏在旁边嗔道:“老爷,您可别太惯着孩子,这一百两能买多少胭脂水粉了。” “你啊也别太小气,我看咱们闺女是懂事的,便是给她多些也无妨,况且这个年纪本就该好好打扮的。” 杜父唇角带着笑。 杜云纹微笑说道:“可不是,妹妹这么天生丽质,再打扮一番就更加出挑了。” 本来,她不开口的时候,谁也没留意到她。 杜云纹就像是这个屋里的透明人一样。 所有人都围着杜父三人转,可她一开口,杜父才意识到自己还有个女儿也在一旁。 他脸上神色有些尴尬,但很快遮掩过去,“云姐儿,你那边也补一百两买胭脂水粉吧。” “多谢父亲。” 杜云纹直接收下,毫不客气。 她还冲着杜冰妍笑了下,道:“妹妹,等回头你出门去买胭脂水粉的时候,可记得带上我啊。” “这只怕不太方便。” 杜冰妍唇角撇了撇,心里不悦,这事怎么叫杜云纹也占了便宜,要是早知道杜云纹会厚脸皮收下这一百两,自己倒不如趁着她不在的时候跟父亲开口。 她浑然已经忘了,自己刚才的目的是故意要当着杜云纹的面,表现杜父多么疼爱她。 柳氏偷偷捏了杜冰妍的手臂一下,面上笑着解释道:“她啊,是跟章家小姐她们约好了,这要是贸然带个人去,人家心里要嘀咕。” “既是这样,那你们分开去也好。” 杜父并不怎么在乎这些,只说了几句。 柳氏叫人送上饭,又叫人去叫宝贝儿子起床,一家子热热闹闹地吃了朝食。 杜云纹丝毫没有被冷落的尴尬,慢条斯理地吃了小半碗粥,才起身告辞。 杜冰妍看在眼里,等杜父出门应酬后她立刻恼道:“娘,这杜云纹真是越来越把自己当回事了!” 她恼怒于杜云纹不再像以前一样甘于被忽视,更恼怒她的那种气韵之冷静,根本不像是商户女生的孩子。 “你啊你,”柳氏拂了下手,示意邹妈妈等人把膳桌撤下,丫鬟们端了茶上来,柳氏接过绿瓷荷叶式茶盏,漱口过后在渣斗中吐掉,又重新换了一杯新茶,这才淡然开口:“你跟她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做什么,这些小便宜她爱占就占,大处她沾不到便宜才是要紧的。” 柳氏本以为自己说完,闺女能放下这点儿小疙瘩。 可杜冰妍还是噘着嘴,为刚才的事恼怒着。 柳氏不由得好笑又无奈。 闺女这么没心机,要是在她娘家那边早就被吃的骨头不剩,不过,横竖有她护着,女儿也不必太有心机。 如此一想,王家那么亲事也不算坏,王衡家世简单,又不如杜家,将来若是娶了杜冰妍,只有供着她的份儿。 “你可别再拉着脸了,明儿个三皇子妃娘家宴席,史家给我们府上发了帖子,你可去不去?” 柳氏问道。 一听说是史家,杜冰妍立刻赶紧答应:“去,自然是要去的。咱们带不带那个?” 她手指了指长春院的方向。 柳氏笑道:“你说呢。” 杜冰妍立刻明白了,心情也愉快了,她知道史家将来可了不得,仰仗着三皇子,吏部侍郎、两广巡抚甚至巡盐御史这等肥差都是他们家的。 自己现在提前跟史家的姑娘们打好交情,将来王衡的仕途自然更加顺畅。 次日晌午。 柳氏母女叫人预备了马车,出门做客。 临走的时 15.善解人意的第十五天 [] “小姐,这一百两银票奴婢帮您收起来吧。” 张妈妈眼睛几乎要黏在那银票上面了,脸上堆着笑容,笑容可掬地说道。 杜云纹看了看张妈妈,道:“不必了,小喜保管着就是,过几日舅舅舅妈就要来做客,我打算明日出门一趟给舅舅舅妈们买些礼物。” 张妈妈脸上表情顿时有些不太高兴。 她撇了撇嘴道:“小姐也太客气了,那都不是外人,何必弄这些虚礼呢?” “不是外人才更不能疏忽啊。”杜云纹皱眉,“妈妈您怎么连这点儿道理都不懂,罢了,你下去吧。” “……是。” 张妈妈面子挂不住,勉强敷衍地答应一声就要下去。 杜云纹又突然叫住她,“妈妈且留步。” 张妈妈站住脚步,梗着脖子:“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这匕首是我前几日得来了,价值不菲,你帮我收下去,拿个匣子好生装着。” 杜云纹像是随口一般,看着张妈妈说道:“妈妈可要仔细锁好,这把匕首可不便宜,光是这剑鞘都值不少钱。” 听得这番话,张妈妈瞧那匕首的眼睛都在放光,她赶紧双手接过,“小姐您放心,奴婢一定好好珍藏起来。” 这么一把匕首,想必值不少钱吧。 我儿的赌债可能补上了! 张妈妈心里简直是喜出望外。 但她没敢太直接表露出来,而是笑着问道:“小姐,这匕首奴婢回头拿个红木雕漆的匣子装起来,回头您什么时候想瞧呢?” “这程子估计都没兴趣。” 杜云纹不动声色,“你收起来就是,这种刀刀剑剑的要不是别人送的,我都不想要。” “可不是,”张妈妈心里暗道妥了,她脸上露出笑容:“这谁会给小姑娘送这种匕首啊,也不怕吓到咱们小姐。” 杜云纹笑了笑,没说什么。 张妈妈兴高采烈地拿了匕首下去。 小喜在旁边瞧着欲言又止,等过了一会儿,觑着没人才小声对杜云纹道:“小姐,奴婢多嘴劝您一句,这值钱的东西还是莫要叫张妈妈保管才是。” “你的意思是……” 杜云纹揣着明白装糊涂,皱着眉露出不解神色。 小喜只低着头,道:“奴婢旁的不知,只晓得张妈妈那儿子是个赌鬼,在外面跟人聚赌,一天要输掉好几十两,您想想,张妈妈一个月也才二两银子。” “我明白了。” 杜云纹露出思索神色。 她对小喜笑道:“小喜,你果真是忠心的。” “奴婢当不得夸,奴婢所想也不过是伺候好小姐罢了。” 小喜受宠若惊,脸上红了一片。 杜云纹开了妆奁,从里面取出一对金丁香耳坠递给她,“这是赏你的,以后你要是当差当的好,我也少不了你的赏赐。” “多谢小姐,多谢小姐。” 小喜惊喜不已,接过耳坠后,在地上磕了个头。 杜云纹笑着叫起,瞧着外面张妈妈满脸喜色地吆喝那些丫鬟扫地浇花,眼睛眯了眯。 柳氏母女到傍晚黄昏时分才回来。 杜云纹去请安的时候,就闻到屋子里一股子香露味儿。 “女儿给母亲请安,”杜云纹福了福身。 柳氏才换了一身青绿绣金圆领对襟褙子,手腕上一对青玉手镯绿得通透,她接过邹妈妈捧上来的茶,问道:“这是雨前龙井?” “是,夫人爱喝的那大红袍眼下京城里还没有新茶,得等到三月份才有。”邹妈妈脸上带着谦恭的笑容:“这雨前龙井一两一钱,夫人且试试合不合口。” 柳氏呷了一口,神色淡淡,“这也罢了,终究还是没有大红袍来的香。” 她喝过茶,似乎这才发现杜云纹在一旁,笑着道:“云姐儿怎么也不出声,快起来,来人,给云姐儿搬一张凳子。” “多谢母亲。” 杜云纹在红梅搬来的海棠绣墩上坐下。 杜冰妍笑着捧着一匣子过来,“娘,您瞧瞧今儿个史家妹妹的回礼,真是好大气,竟送了这么两瓶子桂花香露,我闻着比咱们的常用的香还清甜呢。” 杜冰妍拿出两个小玻璃瓶出来,小心翼翼扭掉盖子,用帕子盛了一些倒出的香露。 红梅等人便夸赞道:“真香的与众不同,这么一闻倒像是院外桂花开了一样。” “可不是,这等东西可是番邦那边送过来的,在京城的洋货店里要十两银子一瓶呢。” 杜冰妍得意不已。 她今儿个在史家宴席上大出风头,因为出手大方,史家那几个姑娘都立刻跟她亲近起来,杜冰妍顿时出了前几日那场闷气,只觉心胸开朗了不少。 “小姐,这么贵重的东西人说送就送,那史家姑娘真是大方。” 红梅咋舌道。< 16.善解人意的第十六天 [] “章姐姐。” 章兰带着几个庶妹走出来,她身穿大红如意纹妆花褙子,梳着双丫髻,各插着一对白玉簪子,章兰的姿色并不差,虽然说不上国色天香,却也能说是清秀佳人。 然而她一见杜云纹也来了时候,眼神却闪了闪,不动声色移开眼神,笑着迎上杜冰妍,“冰妍,你怎么来的这么早?” “章姐姐,我这不是想你了吗?” 杜冰妍嘴甜地奉承道:“姐姐今日鬓发上这两对白玉簪子可真好,一看就是价值不菲的。” 章兰抿着唇笑道:“这也没什么,不过是祖母送的及笄礼之一,我娘亲今日说了,叫我别常日里打扮的太素,我这才挑了这么两对。” “原来是这么回事。” 杜冰妍恍然大悟,她说道:“可惜当日姐姐及笄的时候,偏偏我病了,不然就能目睹盛况了。听说姐姐及笄的时候,京城里好些夫人小姐都来了,三皇子妃也过来了。” 听到这么件事,章兰唇角勾起,脸上略带出些得意神色。 她故作从容,“也没什么,不过是刚好三皇子曾经被我祖父教导过武功,他念旧情故又听说我及笄,便让三皇子妃过来,说起来,那日我们也吓了一跳。” “两位姐姐说什么呢?” 史家姐妹一前一后由丫鬟们引着进入花厅,史水昙是姐姐,年纪较长,相貌也相对比较艳丽,史水仙作为妹妹,才豆蔻年华,却也出落得小巧精致,只是一双眼睛稍显尖锐,若是瞪眼看人时,则不免给人一种咄咄逼人的感觉。 章兰跟史水昙、史水仙都是认识的,当下立刻笑着说道:“哎哟,可真是白日不能说人,才说到你们姐姐呢,你们就来了。” 她走上前去,笑着一左一右拉过两人过来,“想必你们几位不必我介绍了吧,前日她们家宴席赶上我身子不舒服没去,但我可听说你们三人相谈甚欢。” “姐姐虽然没去,可却是好灵通的消息。” 史水昙笑眯眯说完,眼睛瞥见杜云纹时,先打量了她头上珠钗,见只有一把点翠金簪时,心里就生出几分轻视,继而瞧见面容,只见眉翠如远山,眸清似秋水,倒真是真真一个大美人。 史水昙心里起了一二分忌惮,问道:“这位是?” 杜冰妍撇了撇嘴,“是我姐姐。” “怎么你姐姐也来了?”史水仙年纪小,藏不住话,当下便道:“先前不是说好只有咱们吗?” 小喜耳根都红了,心里气恼不已。 这跟着来又不是她们姑娘要的,是夫人非要这么安排的。 说这番话倒是显得像是她们小姐死皮赖脸缠上来似的! “不必管她,章姐姐,这人都到齐全了,就带我们去你的脂粉首饰铺子里瞧瞧吧。” 杜冰妍不愿意叫人多搭理杜云纹,便故意岔开话题,“听说你的铺子里好些江南那边的胭脂水粉,等会儿你可不要藏私。” “是啊,姐姐还得给我们算便宜点儿。” 史水仙立刻被转移开注意力,满脑子想着买些首饰装扮。 章兰今日本就有心结交众人,自然满口答应。 章府的马车也已经备好,要上马车的时候,杜冰妍手指一指,对杜云纹道:“我跟章姐姐她们一辆马车,你自己坐马车吧。” “那可多谢妹妹了。妹妹真是贴心,知道我不爱跟生人相处。” 杜云纹笑着答应,不等杜冰妍反应过来,就提着裙角搭着小喜的手上了轿子。 杜冰妍眼睛微睁,她本是特地给杜云纹难堪,排挤她,却不想,杜云纹非但不在乎,反而还一副受用的模样。 这可把杜冰妍气到了。 她气呼呼,章兰忙拉住她的袖子,“好妹妹,咱们别为这种事生气,你快上马车,我还有些好些话要跟你说呢,你可知道……” 她三言两语,用林知府家两个千金的事就把杜冰妍的注意力引开了。 前面的马车女子说笑声不绝于耳。 后面马车里却是静悄悄的,小喜都为杜云纹难过,却瞧见杜云纹压根不在乎,还吩咐道:“小喜,今儿个早上叫你带的食盒你放在哪里了。” “在这里。”小喜从马车下的柜子里拿出个红木雕花食盒,食盒两层,上面一层是各种点心,有梅花糕、茯苓饼、玻璃鸽子糕;下面一层则是各样干果,包括莲子、胡桃、荸荠…… “这时节的莲子可难得,还是今早才剥的,你尝尝。” 杜云纹从抽屉里取出一卷话本,边看起话本,边招呼小喜也一块儿吃点点心。 小喜愣了下,却瞧着鲜嫩嫩,水灵灵的莲子咽了咽口水,终于还是忍不住动手捏了一颗。 这莲子果真又嫩又甜。 杜云纹又招呼小喜吃了玻璃鸽子糕,茯苓饼,还喝了花茶,小喜不知不觉就吃饱了肚子。 她捂着嘴打了个嗝,“小姐,奴婢实在是吃不下了。” “吃不下就别吃了。”杜云纹笑道:“这会子不恼了吧?” 小喜怔了怔,脸上露出错愕神色。 她绞着手,“小姐刚才原来是哄我呢。” “是也不是。”杜云纹打起帘子,这马车在青石板路上走过,两侧行人纷纷避让,但饶是如此,这市井的喧嚣热闹,贩夫走卒的喊卖声却还是叫杜云纹露出笑容。 杜云纹放下莲子,“我只是想告诉你,为这点儿小事动怒不值得。难得今儿个能出来,回头你也挑选些东西,回去跟其他人分一分,钱小姐付了。” “真的,那可谢谢小姐了。” 小喜喜出望外,高兴地道谢。 她们丫鬟能出门的次数也不多,这会她能跟着大小姐出来,院子里不知多少人羡慕她呢。 “是啊。”杜云纹点头道:“你可以想想自己想要买什么了,比如说胭脂,比如说帕子。” 小喜立刻被转移开注意力,盘算起到底该买什么才好,要便宜但又得多。 杜云纹见她在专心考虑,便也低头看着手里的话本。 春风拂过,车帘晃动,日光落在话本上,只见上面分明是清清楚楚的账簿,却压根不是什么话本。 杜云纹看着账簿上的账目,眼里露出思索神色,现在这时候,那张妈妈想必已经迫不及待出手了吧。 那把匕首,若是去典当行,少说能当个三千两银子。 张妈妈。 这么大的鱼饵,你咽下去,怕是要把自己撑死了吧。 章家的铺子就在东城最繁华的地段,面阔三间,楼高二层,门口匾额上字以金漆,出入的无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又或者是雍容华贵的夫人们。 “章姐姐,这家铺子你娘亲真给了你?” 史水仙瞠目结舌,俏脸上浮现出羡慕神色。 章兰笑道:“这话还能有假,我母亲原本还嫌弃这铺子到底太小,想着把另外北城那边靠街三家铺面都给我,但我想着那边的铺面还是留给我未来嫂子的好,所以就只要这间。” 她说的云淡风轻,但言语里的卖弄炫耀之意还是很明显。 史水昙唇角偷偷撇了撇,可眼里却是露出嫉妒神色。 史家如今还没分家,史水昙姊妹固然是史家姑娘,可未来的嫁妆却注定不多,因为先前全家都掏家底帮了三皇子妃筹办嫁妆,更是几乎去掉了史家一半的公众财产,她祖母说了,将来她们成婚,嫁妆顶多就是五百两,旁的则是由各自父母添置。 史水昙爹娘也说过,两人嫁妆也只会送几十亩地,其他的都别指望。 想想自己,再看看旁人。 史水昙岂能不羡慕,想到这里,史水昙立刻奉承道:“章姐姐,怪不得人人都说你们章家底蕴深厚,您这嫁妆就不是一般人能比的,谁要是娶了你那可真是享福了。” 一行人有说有笑,才要进那朝霞阁,史水仙却叫旁边人一撞,那来人似乎也吓了一跳,拍着胸口往后看了一眼,然后对史水仙道:“这位姑娘,真是对不住,我……” “你什么你,你不长眼睛不成!” 史水仙捂着胸口,抬眼一瞧,是个穿着丁香色仙鹤纹刻丝褙子的姑娘,容貌娇美可爱,只是头上簪钗全无,朴素得很,腰间却是挂了一块玉佩。 她见来人打扮简朴,心下便轻视几分,发火也就不那么客气。 “大胆,你居然敢对我们公……” 那姑娘身后的丫鬟似乎吓了一跳,额头冒汗开口训斥。 姑娘拦着她,冲她使了个眼神,然后才对史水仙道:“真是对不住,刚才我后面有狗在追,我吓到了这才不小心撞到你。” “好了,水仙妹妹,跟这种小门小户的姑娘计较什么。” 章兰面上带着恬淡的笑容,上来打圆场,“咱们还是赶紧去看首饰去,二楼上可有好些东西。” 瞧在章兰的面上,史水仙这才放过那小姑娘,跟着章兰等人急着上楼去。 杜云纹落在最后,眼神落在那姑娘身上。 那姑娘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对她微微颔首,露出一个笑容。 杜云纹一愣,抿着唇笑了下,回了一礼。 她笑道:“这里的胭脂跟首饰都不算是最好的,要买胭脂的话得去花雾阁,要买首饰则得去万金坊。” “真的?那我回头就去。” 那姑娘高兴不已,一笑就露出嘴角两个梨涡来。 她脸上此时并没有涂脂抹粉,可笑起来却格外明媚动人。 杜云纹心里更是生出几分喜爱。 她心想道,真是想不到,那传闻中甚为帝后宠爱的长安公主就是这么个小姑娘。 光是瞧这模样,怕是谁也看不出她是金枝玉叶吧! 杜云纹上楼后,小姑娘便带着丫鬟到处逛。 丫鬟银柳小声道:“公主,这种地方人太杂了,咱们还是看看就走了算了。” 银柳边说边四处张望,像是害怕刺客会突然从某个角落里窜出来。 长安手里把玩着一小匣子胭脂,低声道:“你少催我,咱们这不是才刚出来吗?这才看了多久就要走了,下次要是再来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呢。” 她顺手把胭脂往银柳手上一抹,“银柳你瞧,这胭脂倒是鲜红,皇后娘娘肯定喜欢。” 银柳哭笑不得,再瞧瞧那胭脂的价格,才不过二两。 “公主,这等东西连我们这些宫女用的都不如,您送给皇后娘娘怕是不合适。” 当然,除了价格以外,更重要的是这宫外的东西来历不明,尤其是胭脂 17.善解人意的第十七天 [] 殷牧云两人上楼到时候,殷牧云示意随从等人在外面守着,公主微服出来说到底传出去也不是什么好事。 要是叫御史们知道了,回头还得上折子弹劾长安胡来。 随从等人行礼后退到店外,邓行悄悄看了一眼,只见那队人不动声色间封锁住了外面路口。 当真是好手段。 邓行心里暗暗佩服。 二楼上。 长安气得不轻,她深吸口气,“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收回你刚才说的那句话!” “我偏不,我就说你是小偷你想怎么样!” 史水仙讥讽地看着长安。 周围围了一群夫人小姐,她环顾众人,越发来劲,对众人道:“诸位评评理,我刚才在楼下的时候跟这个小偷撞了一下,回头我的镯子就丢了,她手上又刚好戴了跟我一模一样的镯子,这天底下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吗?” “这哪里有这么巧,肯定是她偷的吧。”一个打扮艳俗的夫人摇头说道,上下打量长安公主,“瞧这小姑娘这身打扮,哪里是买得起这镯子的人。” 这身打扮? 长安公主简直要被气死了。 她特地打扮的这么简朴,不就是怕叫人盯上她,想着自己穿着朴素一些,跟寻常人家小姐一般,如此以来也好省些事端。长安虽然没自己出宫,在民间经历过,可看过的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 可哪里想到,自己是防了小偷了,结果却是被人当做是小偷。 “对啊,这镯子一看就知道是这位姑娘的,小姑娘,你年纪轻轻,做什么不好,干嘛做这种事。”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小姑娘看着挺大方,气质挺好的,怎么居然是这种人?” 周围人议论纷纷。 章兰看着长安的眼神带着不满。 她走上前去,“这位小姐,请你把镯子交出来,然后立刻离开,否则我就要请人去找五城兵马司的人过来了,到那时候,你进顺天府衙门可就彻底丢了你爹娘的颜面。” “诶,这章家小姐真是……” 听到提及皇帝皇后,邓行的胆子都要跳出来了。 他正要走上前去,却被殷牧云拦住。 邓行不解地看向殷牧云。 殷牧云的手往杜云纹那边一指,“你且等等,我瞧那位姑娘像是要帮长安了。” 像是跟殷牧云事先说好了一样,杜云纹走上前:“史家妹妹,这事说不定你真的误会人家了,我看这位姑娘不像是小偷。” 史水仙这会子正烦,听见杜云纹说话,立刻拉下脸,“这跟你没关系吧,你插什么嘴。” “话不是这么说,” 杜云纹不带恼色,淡淡道:“事关女子声誉,总要谨慎些的才好,况且现在是在章姑娘家里的铺子里,若是闹出什么丑事,岂不是拖累章姑娘?” 她看向章兰,想着章兰到底是比她们年长,为人处世又看着像是沉稳些的,也该反应过来,赶紧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对。 “章姐姐,你是不是恼我在这里闹事?” 史水仙立刻扭过头看向章兰,问道。 章兰笑道:“怎么会?出了这等事,便是我们店里也要查清楚的,没有叫客人受委屈的道理。” 她说着,似笑非笑的看向杜云纹:“杜姑娘,你说女子声誉重要是不假,可也得看什么人,就这种人,品德败坏,活该叫人唾弃!” “你!” 长安本来看杜云纹出来帮她说话,心里松了口气。 可没想到章兰居然油盐不入,还讽刺杜云纹。 杜云纹笑道:“姑娘说的是,不过我以为这位小姐也是有些来历的,旁的不说,只看她腰上佩戴的那块平安无事玉牌,若是我没看错,这块玉牌乃是上好的羊脂白玉,说是价值连城是夸张了些,但只这块牌子却也足以买下这一家朝霞阁了。” 章兰愣了愣。 杜冰妍冷笑道:“姐姐,你可别吹牛了,什么牌子这么厉害,还买下这家店?” 杜云纹懒得搭理她,自己在陈家时不知看过了多少奇珍异宝,光是在首饰珠宝这方面的眼力,她在京城里不敢说首屈一指,可前五也是至少的。 羊脂玉难得,上好的羊脂玉难得。 这巴掌大的羊脂玉更是可遇不可求。 章兰见杜云纹神色认真,心里咯噔一下,莫非自己真的看走眼了。 她忙叫丫鬟去把掌柜请来。 掌柜上来后,章兰指着长安腰间的无事牌问道:“掌柜,你瞧瞧这牌子值多少钱?” 掌柜起初只觉得可乐,可等仔细一瞧长安腰间那块无事牌,却是骤然啊地叫出声来,“这、这牌子好足的水头,这等料子百年难得一遇啊!” 章兰心里就不免一跳。 糟了。 能佩戴这么贵重的玉牌走在路上的能是没有来历的姑娘吗? 这不定是哪个高官权贵的子女! 章兰心里暗暗叫苦,史水仙却是瞬间眼睛都要黏在那块玉牌上了,她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这块玉牌很值钱。 她立刻上前,扬起手来就要抢走长安腰上佩戴的玉牌。 长安这等养尊处优的公主,几时想过居然有人敢抢她的东西。 当下愣住了,眼睛都瞪得圆圆的,像是一只受惊的猫。 “大胆!” 比邓行的话更快的是殷牧云弹出的银角。 那银子打在史水仙手臂上,疼得她赶紧收回手,哎呀地叫了一声,扭过头怒道:“谁打我!” 殷牧云没说话,而是从人群里走进来。 他跟邓行一前一后,邓行的容貌固然是清秀俊美的,可在殷牧云那玉质金相、沈腰潘鬓的容貌对比下,就如萤火与明月争辉,几乎所有夫人小姐的目光都落在殷牧云身上。 “王、王爷、世子。” 史水仙等人变了脸色,连忙屈膝行礼。 杜云纹垂下眼眸,敛衽行礼,她心里暗道,这王爷跟世子怎么会在这里? “哥!你们可算来了。” 长安瞧见两个哥哥过来,立刻高兴地冲过来,抱住殷牧云的手臂,“人家刚才都要被欺负死了。” 哥? 章兰脑袋里嗡地一下,仿佛有天雷在脑子旁边炸开。 她身形不稳,几乎都要摔倒,要不是拼命咬着嘴唇,让痛苦叫自己保持冷静,章兰甚至都想昏过去了。 这个被她们指认为小偷的姑娘,居然是晋南王的妹妹。 不必说,这必定是那个金枝玉叶——长安公主! 不只是章兰白了脸,史家姊妹的脸色也相当难看。 杜冰妍后背更是叫冷汗给打湿了。 她拼命地回想自己刚才有没有说不该说的话,在确认了好几遍自己刚才没说什么后,杜冰妍才松了口气。 但是。 杜冰妍撇了一眼旁边行礼都行得如同一幅画似的嫡姐,心里头的嫉妒都要流出来了。 怎么倒是嫡姐这么好命,偏偏叫她撞上帮公主说话! “你还知道害怕啊,我们以为你敢自己出来,是胆子肥了。” 邓行弹了长安一个脑瓜崩。 长安捂着额头,瞪了一眼邓行,对殷牧云告状:“哥,你看他当着你的面,欺负我!” “那我转过头去?” 殷牧云转动着拇指的扳指,懒懒说道。 “噗嗤。” 杜云纹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虽低着头,可颤抖的发簪却出卖了她的情绪。 长安脸上一红,拉了拉殷牧云的袖子,“哥,刚才这位姑娘帮了我,你帮我谢谢她。” “行啊。”殷牧云爽快地答应下来。 长安愣了下,她还想着她四哥一向是软硬不吃的人,自己现在身上没什么东西,得软磨硬泡赖着四哥帮忙道谢。 没想到,四哥这回居然答应的这么快。 殷牧云走到杜云纹跟前,“杜小姐,不必多礼,起来吧。” 杜云纹站起身,道了谢。 “谢什么,倒是我要谢你才是,你想要我怎么谢谢你?” 殷牧云好整以暇地看着杜云纹,似乎很是期待看杜云纹尴尬的模样。 “这就不必了,刚才我说的话不过是仗义执言,本就是我该做的事。” 杜云纹摇头,她看向长安,微微一笑。 长安耳根泛红,不好意思,“姑娘,你直接跟我哥要就行,我哥什么都有。” 殷牧云无语地看了一眼胳膊肘往外拐的妹妹,牙齿抵着上颚,斜长的眉眼似笑非笑地看向杜云纹,“是啊,可不要客气。” “真不用了。” 杜云纹摇头,可长安还是坚持。 想了想,杜云纹只好道:“那麻烦你们帮我买几样东西吧。” 片刻过后。 小喜手里捧着胭脂水粉跟帕子,整个人都要找不着北了,她目送着那些身材干练的随从护送殷牧云一行人离开,小心翼翼走到杜云纹身旁,“小姐,那姑娘是不是很有来历?” 杜云纹正要回答,身后传来杜冰妍有些尖锐的质问,“你是不是早知道她就是公主?!” “冰妍!这话怎能在门口说!”章兰赶紧上来,扯了扯杜冰妍的袖子。 她看向杜云纹,此刻的眼神很是复杂。 今日这场聚会,原本一开始杜云纹被彻底排挤到角落里,没人搭理她,章兰心里不是不快意的。 可没想到,事情最后会发展成这样。 “不管你们相不相信,”杜云纹对上这群人嫉恨的眼神,脸上没有畏惧神色,“我也是才知情,你们都不认识长安公主,我又怎么会认识。” 这话倒是没错。 长安公主年幼体弱多疾,常居宫里,出宫的次数屈指可数。 她们这些小姐姑娘也只是知道宫里有个很是得宠的长安公主,据说帝后对她爱若珍宝,可要说见过真人,那是谁也没见过。 “我想起来了。” 史云昙脸色煞白,突然说道:“之前三皇子妃跟我们说过,她也送过琉璃翠手镯给公主。” 史水仙脸上彻底没了血色。 冤枉千金公主是小偷,纵然晋南王他们刚才在店里没叱咤她们,但可想而知,这事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果不其然。 次日,皇后娘娘就宣召章夫人、史三夫人进宫。 两位夫人进宫的时候还好好的,出宫的时候却是腿软的还得人搀扶才能坐上马车。 “三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老嬷嬷赶紧从马车里找出一瓶定心丹,喂了三夫人服下两颗,三夫人这才喘过气来,她大口大口喘着气,道:“回府,赶紧回府。” 史府。 史水昙姊妹两人魂不守舍,自从知道宫里来人召见她们母亲,姊妹俩就吓坏了,知道事发了。 史水仙还忍不住抱怨道:“都怪那个公主,好好的干嘛要出宫,我又不知道她是公主,我要是知道她是公主……” “你就怎么样?” 一声怒喝声从门外传来。 史三夫人一声诰命服都被冷汗打湿了,她怒气冲冲走 18.善解人意的第十八天 [] “老太太,这串朱砂手串成色极好,” 这日,杜云纹给柳氏请了安,就去松柏院里看望老太太,还给杜老太太带来一串朱砂手串,“我听说朱砂能辟邪招福,就给您带来了。” 杜老太太心里高兴,但还是道:“我一个老太婆,要这么好的东西干什么,云姐儿,你有好东西给你父亲母亲送去吧。” 杜云纹笑道:“他们哪里缺这些,我给他们了他们未必喜欢,倒是老太太您可别驳了我的好意。” 旁边的孙妈妈也附和道:“是啊,老太太,您就收下吧,小姐特地挑了这么一串给您,您要是不收,小姐可要难过了。” 杜云纹更是巴巴地看着老太太。 杜老太太无法拒绝,只好道:“那我收下了,我听说你舅舅舅妈明天就要来了,大后日我跟几位老夫人要一起去寺庙上香,不如叫你舅妈也来陪我。” “那感情好啊,我舅妈肯定愿意。” 杜云纹高兴地说道,她偎依在老太太怀里:“还是老太太疼我,事事都为我着想。” 杜老太太摸着她的头发,心里复杂。 她也听说了杜云纹驳了杜父的那番话,于情于理,杜老太太能明白云姐儿为什么这么做,可杜父到底是她亲爹,跟亲爹对着干,总是没好处的。 杜云纹知道老太太的心思,故意岔开话题,说起自己给舅舅他们准备的礼物。 老太太瞧了礼单,不住点头,“考虑周到,我们云姐儿真是没得挑剔。” “小姐,小姐……” 小喜急躁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杜云纹愣了下,杜老太太看向孙妈妈:“你去瞧瞧看看出什么事了。” 孙妈妈答应一声出去了,不一时,她神色古怪地领着小喜跟张妈妈进来。 “小喜,你这么慌里慌张的是做什么,出什么大事了?” 杜云纹眼睛扫过小喜,视线落在张妈妈身上。 张妈妈低着头,双手紧扣在一起,可那双眼睛却不安分,不住在在屋里的摆设到处打转。 老太太的屋子收拾的简单,不如柳氏母女的华贵,张妈妈便撇了撇嘴角,神色带着些嫌弃。 “小姐,” 小喜委屈又带着些恼怒地看了张妈妈一眼,“奴婢奉您的命,去叫妈妈拿那把匕首出来,可张妈妈说,说……” “小姐,是奴婢的不是。” 张妈妈跪下,她从袖子里拿出帕子擦过眼角,眼泪一下就掉了出来,“奴婢本来想着那把匕首那么珍贵,得找个带锁的匣子装起来,可在库房里没找到,奴婢想到家里有,便回家去拿,可想不到,想不到路上居然叫人给偷了。” “偷了?” 杜老太太愣了下,严肃的面容带出几分怒色。 她手中拐杖在地板上一顿,“好好的一把匕首怎么会叫人给偷了?” “奴婢也不知,奴婢是回家后才发现的。” 张妈妈哭得眼睛跟桃子似的,一对招子不住地飙泪,“奴婢心里害怕,便不、不敢告诉小姐。” 杜云纹心里简直觉得可笑。 她没动怒,而是很平静地问道:“丢了?” “真丢了,您瞧我这袖子都有个洞呢,分明是叫人割去了。”张妈妈连忙提起袖子,给众人瞧袖子上那个口子。 杜老太太眉头紧皱,“你怎么就把东西给带出府去了?” 张妈妈抬手就给自己一巴掌,“都怪奴婢,是奴婢一时糊涂,想着从家里拿个匣子装东西,就把东西也顺手带出去了。” 孙妈妈等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要说骂她吧,这张妈妈说的倒是挺好听,挺尽职尽责的。 要说不骂她吧,那么贵重的匕首,还是晋南王赏赐的东西,价值不说,这意义就不同了。 “老太太,您觉得这事该怎么办?” 杜云纹看向杜老太太。 身为晚辈,要处置奶娘,总得跟长辈请示。 杜老太太皱着眉,她瞧着张妈妈,即便张妈妈说得再好听,哭的再委屈,老太太却也不是好糊弄的。 这个奶娘一向眼高于顶,又好吃懒做,这回的匕首到底是丢了还是卖了还不好说呢。 “匕首纵然不是你故意弄丢的,但到底……” 杜老太太正要开口发落张妈妈。 外面就有人通传道:“老爷太太来了。” 张妈妈眼里顿时露出喜色。 杜老太太心里不悦,瞧了张妈妈一眼,便猜出一二。 穿着绿衣素裙的丫鬟打起帘子,杜父身着宝蓝色宝相纹茧绸直裰,一身打扮清贵,他步入屋内,瞧见张妈妈在地上跪着,杜云纹簇拥杜老太太坐在紫檀黑漆嵌螺钿山水纹拔步床上,祖孙二人其乐融融。 杜云纹起身行礼,杜父摆摆手,“起来吧,这是怎么了?张妈妈不是你奶娘,怎么跪着?” 京城大户人家重视奶保,奶娘纵然是奴仆,却在府里,尤其是伺候着长大的小姐公子跟前别有一番地位。 杜老太太手搭在桌上,眼皮也不带抬,只是道:“这婆子弄丢了云姐儿前些日子得的那把匕首,我想着她好歹伺候云姐儿这么些年,叫回家去就算了,云姐儿如今也大了,用不着奶娘。” 张氏一听这话,脸色瞬间白了白。 她连忙朝柳氏投去求助的眼神。 “匕首?”杜父在杜老太太旁边坐下,丫鬟捧上茶来,他却是没有喝茶,丫鬟只好放在一旁,咬着唇儿下去。 杜老太太看在眼里,心里无奈。 云纹却是暗暗咬唇。 “就是那把云姐儿得意喜欢的不行的匕首?”柳氏好似惊讶一般,拿帕子捂着嘴,“那把匕首云姐儿才得了多久,怎么就给丢了,这真是……” 柳氏看向张妈妈,训斥道:“好你个张妈妈,小姐拢共才吩咐你多少事,你怎么把事情办成这样,那把匕首可是小姐千辛万苦得来的,她弟弟想瞧一眼她都不许呢,你竟然给弄丢了!” 张妈妈反应过来,立刻在地上磕头,“是奴婢不是,奴婢不敢擅作主张,想着小姐喜爱那匕首,就特地回家去拿带锁的匣子,谁知道那起子小偷眼睛那么尖,居然把东西给偷了去了。奴婢真是没脸见小姐了!” “你啊你真是……” 柳氏像是气得不轻,拍着桌子道:“往日你办事还算仔细谨慎,怎么这回捅出来这么大的篓子。但凡你要是丢了我东西,那还没什么,偏偏丢了你们小姐的东西!” 杜父起初是对张妈妈有些不悦的,可听着柳氏这几番话,反而 19.善解人意的第十九天 [] 张氏轻松过了一关,回到长春院的时候不知多得意,还对杜云纹笑道:“小姐,实在是奴婢的不是,奴婢以后保管东西一定会仔细些,不会再拿出去,让东西丢了。” “不要紧。” 杜云纹似乎已经不恼了。 她看着张妈妈的表情甚至还带出一些笑意,似乎并不在乎张妈妈的冷嘲热讽。 张氏心里嘀咕,这小丫头片子真是奇怪。 但她没往心里去。 她心里知道,只要柳氏还是她的靠山,她就能够在长春院无所顾忌的耀武扬威。 “小姐,陈家来人了。” 下午,杜云纹在屋里绣花的时候,小喜高兴地跑进来,跟杜云纹说了这件事。 杜云纹手上动作一颤,将最后几针补上,对小喜道:“来的是谁,你可知道?” “听说是姓王。”小喜歪着脑袋,发髻上的簪子晃了晃,显得有些俏皮。 王嬷嬷。 杜云纹心里浮现出喜色。 她对小喜道:“你去一趟,就说我想见王嬷嬷,让王嬷嬷来一趟,务必要尽快。” “是。” 小喜不敢耽误,行了礼连忙跑出去。 杜云纹在屋里彻底坐不下去了,连翘捧了红枣茶上来,她喝都没喝一口,心跳得飞快。 等瞧见小喜领着王嬷嬷过来,杜云纹的眼里顿时露出喜色,她快走几步,迎了出去。 “小姐。” 王嬷嬷瞧见杜云纹,也是热泪盈眶。 她才要行礼,杜云纹赶紧搀扶住她,“嬷嬷来了,可是舅舅舅母已经到了?” 小喜瞥见廊下张妈妈在探头探尾地偷看,抵着嘴唇咳嗽一声,提醒道:“小姐,这王嬷嬷赶来,咱们要不请她进去喝一杯茶。” “是、是。” 杜云纹如梦初醒一般,她一拍额头道:“嬷嬷快请进吧。” 王嬷嬷笑着答应,跟着杜云纹进了屋里。 杜云纹叫小喜开了窗,连翘重新端了茶上来后,杜云纹就道:“你们都先下去吧,我有些话想跟嬷嬷单独说说。” “是。”小喜等人答应着退出去。 王嬷嬷坐在下面凳子上,斜签着身子坐着,她关心地看着杜云纹,道:“小姐瘦了好些,可是回京后日子过得不习惯?” 杜云纹笑着说道:“哪能习惯呢,京城这边的膳食可没有我在舅舅家里的好,我啊吃惯了咱们那边的菜色,这边的吃着反而觉得口味重了不少。” “怪不得小姐瘦了。” 王嬷嬷叹了口气,“夫人成日在家里担心您,要是瞧见您这模样肯定心疼。” 说起舅母,杜云纹便不免关心问道:“舅妈他们还好吧,这一路过来肯定辛苦了。我年初在年礼里特地放了些高丽参,舅妈可吃过了?” “都好,虽说一路奔波劳累,可好在咱们这回来京城是坐船,比赶路轻松。”王嬷嬷一一回答,“就是公子到了京城后有些水土不服,早上才吐了。高丽参老爷太太都用了,都说好得很,是难得的好东西,老爷还说这等东西你自己留着就是,非送过去干什么,被夫人训了几句。” 听着这些话。 杜云纹唇角止不住勾起。 她仿佛已经看到舅母训夫的那个画面,她那舅舅脾气比较斯文软和,反而是舅母脾气比较急躁,夫妻俩感情却如胶似蜜,这么多年了从没闹过别扭。 陈家虽是商贾之家,却也是家财万贯,但陈舅舅愣是没纳妾过,便是不得不去应酬吃花酒也从不碰那些青楼女子,引得两广之地的夫人们对她舅母嫉妒不已。 “夫人,夫人。” 柳氏正在盘看陈家送来的礼,三十年的人参、巴掌大的鲍鱼、晒干的海参…… 这等海货在京城里价格不菲,尤其是那海参鲍鱼,那若是去干货店里买,少说得花几十两银子。 这些东西回头拿去做人情,那是既体面又不费自己的钱。 柳氏盘算得正欢喜,就听得外面张妈妈的喊声,她眉头一皱,看向邹妈妈。 邹妈妈骂道:“这老婆子一点儿规矩都不懂,夫人您坐着,奴婢出去打发她。” “嗯。” 柳氏点点头,瞧着红梅等人一一清点礼物,又突然开口:“你回头跟张氏说一声,今儿个的事可别再发生了,这回是赶上老爷心情不好,这才放过她,要是有下回,我可护不住她。” 邹妈妈连连道:“夫人说的很是,要奴婢说,那老货胃口也真是越来越大了,现在连大小姐得的赏都敢拿去了,以后不知要干出什么事来,奴婢这就去敲打她。” 柳氏微微颔首,脸上露出几分满意。 红梅等人暗道怪不得邹妈妈这么些年一直都是夫人的心腹,真是把夫人的心思给摸得透透的。 邹妈妈出去后,把张氏叫到梢间屋里去,把帘子垂下,看向张氏,眼神不悦,“张妈妈,夫人正忙着呢,你又有什么事?” 张妈妈脸上堆着满脸的笑容,奉承道:“邹妈妈,奴婢是特地来禀报夫人,那陈家的人跟大小姐在屋里嘀嘀咕咕不知说什么。” 邹妈妈愣了下,上下打量张妈妈,这眼神直把张妈妈打量的不自在地低下头去,挠了挠耳根。 “噗嗤。”邹妈妈忍不住笑出声,手捂着嘴,不屑地看着张妈妈,“我说张妈妈你可真是糊涂了不成,你巴巴地过来就是为了这事,这事夫人早知道了,人还是从夫人这边出去的。你要是实在没事,可少来打扰夫人,要是引得大小姐怀疑到夫人头上来,我可唯你是问。” 张妈妈心里骂道,那大小姐最近不知怎的,瞧着就不对劲。 她是夫人的人这事不定早就暴露了。 要不然她怎会这么着急来报信, 20.善解人意的第二十天 [] 次日是休沐。 杜父也在家中,杜云纹早早就穿扮一新过来请安,她穿的是柿蒂纹妆花褙子,头上插着赤金滴珠步摇并粉白堆纱绢花,项上戴着的是西番花文金项圈,下面是鹅黄色马面裙。 她往日打扮都是偏素净,少有盛装的时候。 今日满头珠翠,徐徐走来,当真是国色天香,叫人看得错不开眼。 杜父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满意神色。 他摸着胡须,道:“女儿家家正是该这么打扮,你大好年华往日那些打扮未免寡淡了些。” “可不是,往日我也常劝云姐儿要好生打扮。” 柳氏压下唇角的不悦,笑盈盈,眉眼弯弯,“家里又不是没有首饰,现放着那么些金银首饰不戴,成日里只戴一两根玉簪,未免太不像话。” “父亲、母亲教训的是。” 杜云纹福了福身,“女儿一定谨记在心。” 杜冰妍看着她这模样,只觉得碍眼,故意岔开话题,“娘,这陈家舅舅舅母也该到了吧,咱们是不是派人去瞧瞧。” 柳氏对杜冰妍的态度心知肚明,笑着点了下她的鼻子,“你啊,你是急着等舅母的礼了是不是?派人去的事还用得着你说,我早已叫人去门口等着,一旦来了,就赶紧进来通传。” 正说着,打外面就跑进来个门子,喘过气来后说道:“老太太,老爷,夫人,陈家的马车已经快到门口了。” 柳氏脸上立刻露出笑容。 她微笑着看向杜父,道:“老爷,咱们不如出去迎吧,也显得亲近。 杜云纹对柳氏的亲热毫不吃惊。 陈家豪富,每年三节两寿都会给京城的杜府送来不少礼物,每次登门送的礼就更不必说,即便是柳氏这等虚伪之人,也少不得为五斗米折腰。 杜父点点头,道:“正该如此。” 他亲自拉着小儿子杜旬出去,杜旬今日穿的是大红衣裳,脚上穿的是红靴子,整个人打扮的跟个红包似的。 他的一双眼睛咕噜噜转,瞧见杜云纹脖子上戴着的金项圈,不知在想什么。 陈家的马车已经停在门口。 那马车很是华贵,但更华贵的则是拉车的那四匹马都是难得的好马,每一匹马都油光发亮,那毛发在日光下简直如丝绸一般。 陈长青搀扶着夫人下马车,旁边马上的陈霖也翻身下马,动作干净利索。 他长有一双浓眉,但更亮眼的是那对格外明亮的眼睛,那双眼睛太过清亮,以至于当他看人的时候,总会给人一种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感觉。 “舅舅,舅妈……” 才见到陈长青夫妇,杜云纹声音就不免带出几分哭腔。 陈舅舅等人跟杜父互相见过礼,陈舅母就迫不及待地拉过杜云纹的手,“好姑娘,一年不见长得越发出挑了。” 杜云纹面上一红,羞涩地破涕为笑,她抬起手抹去眼角掉下来的泪水,看向陈霖时,微微福了福身:“表哥有福。” “表妹不必多礼。”陈霖侧过身,受了半礼。 柳氏笑道:“咱们两家好些年没见,今日晌午我已经叫厨下预备了酒席,今儿个你们可得不醉不归。” “这是自然。” 陈舅母微笑着接话,“柳夫人跟五年前相比,真是没什么变化,我打眼一瞧,还有些不敢认呢。” 女人都爱听好话,柳氏心里受用,再瞧一眼陈家丫鬟们手里捧着的礼物,笑容越发灿烂,招呼众人进里面。 花厅里已经摆下宴席。 陈舅舅等人见过老太太,众人才依次落座。 杜父身为长辈,又是礼部侍郎,少不得问起陈霖功课上的事。 陈舅舅等人对这事也很是在意。 杜父问过之后,眉头微皱,很显然是对陈霖的回答很是不满意。 陈霖也有些紧张地握着手。 杜父道:“会试眼看在即,你们怎么这么晚才来?” 陈舅舅连忙解释道:“这事不怪霖儿,是我们家里有事给耽误了。” “糊涂!”杜父呵斥道:“这天大的事能大得过会试,长青,原先我就跟你说不可太过在意那黄白之物,本以为你让儿子苦读,是明白了我的意思,想不到却还是如此短视。” 陈霖眉头微皱,唇角紧绷。 他心里很是不满,但碍于杜父是长辈,又不好说什么。 陈霖他们之所以来得晚,压根不是家里有事,而是因为在京城里陈家也寻不到名师指点,所以才到京城的晚。 先前陈舅舅也不是没动过心思想请杜父指点一二,可杜父信里推说公务繁忙,又只字不提帮忙引荐其他名师的事,陈舅舅自然不好多说什么。 杜云纹忍不住开口:“父亲,舅舅又何尝不关心表哥的功课呢?我记得舅舅好似想让表哥在白鹿书院求学,既然父亲也关心此事,不如帮表哥一下吧。” 陈霖怔 21.善解人意的第二十一天 《杜小姐她“善解人意”》全本免费阅读 陈舅舅夫妻多年没回京城,这次回来预备着是要在京城里待个几年,他们其实心里有数陈霖这次会试多半是考不上的,少不得要留在京城里求学。 陈舅母说道:“说起来王公子这回也要下场考试了,王公子比我们家霖儿上进得多,这回必定是榜上有名。” 提起王衡,杜父便摸摸胡须,脸上露出一二分得意神色,他道:“王衡算是出息,难得的是这孩子肯下苦功夫,这么些日子来一直闭门不出,勤学苦读,还派人送信来说说这些日子怕是无法登门造访,叫我们多见谅。” 杜父说到这里,拍着手笑道:“你们瞧这孩子多见外,他是为下场考试做准备,这般用功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责怪他?” “这王公子倒真是人中龙凤。” 陈舅舅听到这番话,虽知杜父是在炫耀,却也心里为侄女高兴,他说道:“这回若是能中,回头两家也该商量婚事了吧,可有定好日期?” 说起这事,柳氏眉头就跳了下。 她早已拿定主意要帮女儿抢走王衡这门亲事,自然不愿意人多提起这事,便笑着说道:“你们有所不知,京城里谈婚论嫁这女方家里都得矜持些,没有主动提婚事的道理,何况我跟老爷也多年未见云姐儿,有意想把云姐儿留久一点儿,便是老太太,想来也愿意见云姐儿承欢膝下。” “这……” 陈长青脸上露出错愕神色。 他跟妻子对视一眼。 这番话可跟先前他们听说过的不一样,去年云姐儿来信,信里可是说了两家有意今年定下亲事。 这怎么说着像是有意拖延的意思呢? “老爷、夫人。” 红梅从外面进来,提着裙角,神色惊慌。 柳氏斥责道:“什么事大惊小怪的,没瞧见亲戚在吗?” “是,夫人。”红梅福了福身,瞧了眼陈舅舅等人,又看向柳氏。 陈舅母这会子却突然开口,她唇角带笑,“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不能叫我们也听一听吗?” 陈长青眼神惊讶地看了妻子一眼。 妻子行事素来粗中有细,甚少过问别人家事,现在怎会这么说? 柳氏也是一怔。 她到底是当家主母,多少有些见识,反应也快,笑着道:“只怕是孩子们闹出什么笑话来,既然弟妹愿意听,红梅你就说出来叫大家笑笑吧,我想着又是旬儿那猴孩子闹出什么事来。” 听得说的是自己儿子,杜父就护短了。 他淡淡道:“旬儿年幼,又是男孩,顽皮些也是没什么的,若是跟女孩子一样斯斯文文的,我才要担心呢。” 红梅神色古怪。 她低着头,福了福身:“老爷,夫人,是、是小少爷不小心把大小姐的项圈扯断了,摔在地上。” “项圈?”陈舅母惊讶地捂嘴,:“今儿个云姐儿戴的可不是金项圈吗?怎么会断?” “我当是什么大事,原来是这点儿小事。” 柳氏不以为意,心里松了口气,捧起冰瓷茶盏呷了一口雨前龙井,靠着身后的金钱蟒靠背,“你去叫云姐儿他们回来,我让旬哥儿跟他赔个不是就是了。” 柳氏的处置不可谓不公道。 陈长青却觉得这事里透着些不对劲。 红梅下去后,不一时领着杜云纹一群人上来。 杜旬一进屋,不等行礼就红着眼眶扑到了柳氏怀里,“娘亲……” 他才开口眼泪就跟溃提的洪水一般涌出。 柳氏顿时心疼得不行,她嫁给杜父多年,年上三旬了才有了这么个宝贝儿子,而且自从有了这宝贝儿子后,杜父对她越发疼爱,柳氏自然把这个宝贝儿子看得跟眼珠子似的。 “哦哦,乖儿子不哭,娘亲在这儿呢,你有什么委屈,跟娘亲说,是不是你做错事,怕你姐姐怪你了?” 杜冰妍走到柳氏身旁,斜眼看向杜云纹。 “娘亲,您还不知道,刚才小弟不过是把大姐的项圈弄得掉下来,就这点儿小事而已,大姐就对小弟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我瞧着都害怕,何况弟弟?” 杜父闻言,面容紧绷,手里的茶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云姐儿,你做姐姐的,怎能够这么不宽和?你弟弟才几岁,你就对他这么严苛?” 陈长青在旁边都要听不下去了。 他起身要开口,陈舅母却按着他的手,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先别说话。” “可是!”陈长青瞧着杜云纹孤零零一个人站在厅中,心里就跟被人捏了一把似的酸疼。 “老爷,您别骂云姐儿,” 柳氏深知杜父的脾气,非但没说杜云纹坏话,反而还装模作样地推着杜旬站起身来,“旬儿,这次本就是你的不是,你弄坏了大姐姐的东西,难道不该赔礼道歉骂?娘亲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 杜旬哪里知道母亲的算计,听到要自己道歉,顿时嚎啕大哭,鼻涕眼泪都往下流。 杜冰妍煽风点火,“娘,您对弟弟也太严苛了,往日里弟弟弄坏我跟您多少东西,咱们说过什么,今儿个不过是不小心……” “母亲,妹妹。” 杜云纹骤然开口。 她脸上露出不解神色,“我几时要弟弟给我赔礼道歉了?我还跌跟弟弟道谢呢。” 杜冰妍等人都是一怔。 不等他们反应过来,杜云纹就看向小喜,“小喜,你把刚才那项圈拿过来,请父亲母亲看看。” “是。” 小喜捧着花鸟纹托盘上前,托盘里锦缎铺着,上面摆着今日杜云纹戴过的项圈。 杜父看了一眼,皱眉道:“这项圈坏了就坏了,回头叫人重新打过不一样能用,有什么好看的?” 柳氏的眼神落在那项圈的断口上,瞳孔收缩,下意识攥紧帕子。 “诶,这项圈怎么瞧着不像是金的?” 陈舅母好奇一般开口说道。 她一开口,柳氏神色就有些慌张了,她打着哈哈,道:“怎么能不是金的,云姐儿的东西向来都是好东西,只怕是那金匠手艺粗糙了些,做的不好。” 若是旁人,听得柳氏这么说,少不得睁着眼睛装瞎子,配合着岔开话题。 可陈舅母却好似看不懂脸色,笑道:“这断然不能够,我们家也开了个金铺,东西是不是真金,旁人看不出我还能看不出,这项圈分明是黄铜镀金。” 她挽起袖子,让众人看 22.善解人意的第二十二天 《杜小姐她“善解人意”》全本免费阅读 画眉跟白雀哪里想到张妈妈会拖他们下水,当下又气又心虚,慌忙跪下,“老爷,夫人,奴婢们是冤枉的,奴婢们蒙受主子恩德,哪里敢动这歪心思。” 陈舅母的眼睛在画眉白雀两人身上的首饰扫过,头上戴的银簪,耳上戴着的金耳坠。 这些个首饰,可不是一般丫鬟能买得起的。 瞧这两个丫鬟的打扮又分明不是心腹,就更不可能是主子赏赐的。 陈舅母皱眉道:“这可真是怪了,这事竟像不是一个人干的,柳夫人,我看要不干脆开了库房,清查一遍,这项圈保不齐还是唯一一例呢,今儿个索性彻查清楚,也好给云姐儿一个交代。” 她说完,又看向杜父:“姐夫,您说是不是这么个道理?” 她对着柳氏称夫人,对着杜父称姐夫。 这亲疏远近何其明显。 柳氏心里气恼的不行,却不得不耐着性子,压着脾气道:“陈夫人说得对,那就这么着吧,邹妈妈。” “奴婢在。”邹妈妈刚要答应。 杜老太太就说道:“用不着派人去,咱们都过去,我倒要看看是谁敢这么对云姐儿。” 柳氏脸色顿时挂不住,这派人去还能从中做些手脚,免得面子过不去。 可要是大家都去,这么多双眼睛下面,要动手脚谈何容易。 柳氏看向杜父,奈何杜父毫无察觉她的心思,见张妈妈跟画眉等人互相攀咬,心里动怒,也点头道好。 于是,众人便去了长春院。 杜云纹的首饰收在梢间,门口的铜锁打开,里面靠墙摆了一摞箱子,杜老太太道:“让孙妈妈清点,云姐儿这屋子的册子在哪里?” “册、册子……” 张妈妈唇角颤抖,眼神飘忽。 她瞧见邹妈妈给她使了个眼神,慌忙之间反应过来,赶紧道:“老太太,这册子前些日子也跟着那匕首给丢了,奴婢那会子不敢说。” “真是巧了,不盘查东西就不丢,一盘查东西就丢了。” 陈舅母脸上带笑,语气却尖锐得叫人汗流浃背,她看向杜父,“姐夫,您在礼部这么些年,想必也知道官场里不少手段吧。” “这册子到底哪去了?” 杜父恼羞成怒,手背在身后,怒目看着张妈妈。 张妈妈心里畏惧,浑身哆嗦,却还是死鸭子嘴硬,“老爷,东西真丢了,奴婢没说谎。” “张妈妈,你叫我怎么说你才好。” 杜云纹叹了口气,吩咐小喜去拿床头的一个雪白素锦缎盒过来,她淡淡道:“我做事素来比较谨慎,所以妈妈那边登记造册过的东西,我这边也会在自己的册子上记一笔,等会儿孙妈妈用我的册子清点就是了。” “是。” 孙妈妈喜出望外,看着杜云纹的眼神带着几分宽慰。 小喜很快捧着匣子过来,孙妈妈拿了册子进屋里清点,她对照着册子,将东西一样一样地念过。 杜云纹请众人去自己屋里坐着吃茶等结果。 她吩咐连翘去沏茶端点心上来,又亲自点了一炉沉水香,眼瞧着那烟雾袅袅娜娜地从古铜玉顶方炉升起,才端庄坐下。 陈舅母看在眼里,心里既自豪又酸涩。 云姐儿十几岁的小姑娘,碰到这种事还能镇定自若,从容不惊,无非是以前历练的多了。 也不知她进京一年来到底碰到了什么事,才能够修炼出这么好的涵养。 倘若是旁人家姑娘,陈舅母还想夸赞几句有大家风范,可是自己孩子,陈舅母倒是宁愿孩子任性也比懂事的好。 “舅母喝茶吧,这是六安瓜片,您尝尝味道好不好?” 听着舅母的心声,杜云纹心里酸酸涨涨的,忙扬起笑容招呼道。 “好,好,”陈舅母答应一声,捧起茶来喝了一口,什么滋味倒是没尝出来便夸赞道:“这茶清香,倒是难得的好茶。” 正说着,孙妈妈领着人从外面进来。 她后面几个丫鬟手里捧着个大红托盘,上面摆放了十来样首饰。 柳氏心里就是一咯噔,心中暗道不妙。 “回禀老太太,老爷,夫人,奴婢已经清查过了,丢失不在库的首饰有二十件,被掉包以假乱真的首饰有十一件。” 孙妈妈说完,又道:“奴婢还发现里面有一套珍珠头面被绞落不少珍珠,瞧着断口像是被人用剪刀剪下的。” “荒唐!” 不等杜老太太发怒,杜父就气冲冲地拍了下桌子,桌上的茶盏一晃,丁零当啷地落在地上,茶叶连着茶水泼了一地。 杜父脑门上青筋直跳,“把那三人拖进来,我要问他们,到底是谁干的!” 张妈妈三人听到里面动静,已经知道不妙,等被拖进来,面对着杜父的怒容时,更加是吓得两腿发抖,面无血色。 “说,东西是谁偷的,是谁换的?!” 杜父质问道,手指着三人。 画眉胆小,当下就吓得交代了,“奴婢只拿过一根金梅花簪,其他的不是奴婢拿的,是白雀跟张妈妈做的。” “你胡扯,那些东西分明都是你拿的,你还在这里跟我狡辩!”张妈妈一听这话,又惊又怒,手指着画眉骂道,她还转过头对杜父道:“老爷,您不能听这画眉的话,她这小娼妇什么话都能胡说得出来!” “大胆!” 杜老太太一拍桌子,严肃的面上露出怒容,“主子跟前,谁许你说出这等污言秽语的!” “老太太,奴婢……” 张妈妈心慌的不行,下意识地朝柳氏看去,她心里想着柳氏拿了她的钱,怎么也该看在她的钱份上帮她一把。 可柳氏却低下头,视线落在地上的砖,仿佛那上面能开出一朵花来。 张妈妈顿时就知道事情糟糕了。 “把她们的嘴堵上,叫人去搜查他们家里。” 杜老太太不愧是将门虎女,处理事情果断干脆,“这么些东西也该有个去处,不是她们屋里就是他们家里,错不了。” “是!” 孙妈妈立刻带了人去搜查。 张妈妈三人被堵住嘴丢在一旁,三人急得不行,却没人敢替她们说话。 陈长青心疼侄女得不行。 他看着杜云纹道:“云姐儿,你这得亏是今日我们发现了,要是没发现,就这些人这贪心,迟早把你东西都搬空了,倘若嫁了人叫婆家知道岂不是要叫人笑话。” 杜父越听心里越不自在,只觉得陈长青这番话是在羞辱自己。 但偏偏自己理亏,又不好说什么,只能对柳氏迁怒:“当初我跟你说挑人伺候云姐儿要仔细挑过,你就是这么挑的。” 柳氏知道杜父的脾气,也不顶嘴,只是红着眼眶拿帕子擦眼泪,“是妾身的不是,妾身只想着张妈妈以前也奶过云姐儿,这么些年又没个差事,便安排她照顾云姐儿,画眉白雀先也是好的,没想到也变了……” “不许说我娘!” 杜旬瞧见柳氏潸然泪下,立刻张开双手护着柳氏,“爹爹,娘也不知情。” “是啊,爹,您成日里忙于公务,娘这一年来要忙活多少事情,不说旁的,就是我跟弟弟院里平日里出了多少事,也是我帮着管的。” 杜冰妍也跟着为柳氏打抱不平,她埋怨地看了杜云纹一眼,道:“我们俩院子都好好的,谁知道她院子里会这么多事。” 杜父向来疼这对子女,听得孩子们这么说,再瞧 23.善解人意的第二十三天 《杜小姐她“善解人意”》全本免费阅读 杜父好面子,见杜云纹院子里出了这么些硕鼠,今日又赶上陈长青他们来做客,便吩咐柳氏用公中的钱给杜云纹打造两头赤金头面补上。 柳氏脸上笑容几乎都僵住了。 可碍于外人在,还是笑道:“老爷考虑的周到,明日我就叫人请万金坊的掌柜过来,叫云姐儿挑挑头面。” “多谢父亲、母亲。” 杜云纹丝毫不带客气地收下东西。 她纵然不在乎这些黄白之物,可眼看柳氏心里难受,她就想当一回刻薄人。 今儿个闹出这等事来,杜父面子挂不住,陈长青等人也会看脸色,略坐了坐喝了茶就起身告辞。 “云姐儿,你送你舅舅他们出去吧。”杜老太太手扶着拐杖,微笑着说道。 “是。”杜云纹感激地看了老太太一眼。 她领着小喜等人将陈长青他们送出大门外,陈长青还站住脚步,道:“不必送了,今儿个出了这些事你受了惊吓了吧,回去叫人开个安神汤喝完,今晚好好睡一觉。” 杜云纹道:“舅舅太小看我了,今日叫你们难为了才是,多亏舅舅舅母为我说话,不然今日这事怕也是不了了之。” “你这孩子,怎么说这等见外话?” 陈舅母没急着上马车,伸出手帮杜云纹将鬓边的落发挽上,“我们帮你是应该的,以后我们在京城里,你若是有空可得常来坐坐,不许跟我们生疏了。” 她按了按杜云纹的手臂,“你的亲事舅母会悄悄打听是怎么回事的。” 杜云纹心里酸涩,“这事舅母您就别管了,这些日子还是以表哥的功课为重,我回头就问问老太太,看看家里有没有熟识的先生,要是能延请给表哥当座师,未必不如去书院的好。” “你一个姑娘家,我的事还轮不到你操心。” 陈霖突然开口,语气颇为不善。 杜云纹朝他看去,只听得陈霖心里愠怒不已:利用了我爹娘来做事,回头就用这点儿口头便宜敷衍我爹娘,杜云纹这人果真如表妹说的,心机深。 杜云纹垂下眼,掩饰过眼底下的难堪。 陈舅母没察觉陈霖的不悦,还当他是不好意思,笑着拍了下儿子肩膀,“我们霖儿是害羞了啊,不过这事云姐儿你也别太着急,老太太有年纪的人,要是能帮咱们就谢谢人家,帮不了也是情有可原。” “舅母,我知道分寸的。” 杜云纹微微颔首。 她目送着舅舅舅母等人上了马车,陈霖也翻身上马,一行人渐渐远去。 杜云纹眼里却只剩茫然。 长春院。 今日发落了几个人,上下伺候的丫鬟都战战兢兢,比往日表现的更好。 杜云纹才进屋里,连翘就端了茶点果子上来,巧儿更是殷勤,伺候杜云纹拆下珠钗,摘下手镯指环,换了家常衣裳,打了水洗了脸。 小喜进来说道:“小姐,老太太那边请您过去。” 杜云纹愣了下,也没换衣裳就直接素净着过去了,杜老太太瞧见她这模样,招手让她过来自己身旁坐下,她严肃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云姐儿还是素净打扮得好,瞧着干干净净的,看着就招人疼。” “老太太……” 听闻这话,杜云纹哪里还不知道老太太早已知道她的算计,她面上通红,眼神露出几分羞愧地低下头去。 只当老太太是要责怪自己。 却不想,老太太却笑道:“好姑娘,从今以后你那院子还是自己管着吧,我人老了,想管也有心无力,何况云姐儿你岁数不小了,也该练练手,你那院子想怎么安排?” 杜云纹张了张嘴,到嘴边感激的话咽了回去,她跟老太太说这些话反而是生疏了,“老太太,如今张妈妈去了,我那院子里总得有个婆子看着,我记得小时候伺候我的有个林妈妈,只是后来做错事叫母亲给撵走,我想把她叫回来,不知可方不方便?” “林妈妈?” 杜老太太眉头皱起,露出思索神色。 孙妈妈这时候提醒道:“老太太您忘了,林妈妈是小姐娘亲给挑的奶娘,眼下在郊区庄子上,跟她家人看庄子。” “原来是她,我想起来了。” 杜老太太点头道:“既是如此,那明日就叫人去庄子里说一声,也别只叫她过来,让她一家子都上来吧。” 京郊,林家庄。 林杏才从地里挖了几颗菜回家做饭,刚到家门口,就瞧见门口停着一辆青布马车。 马车旁还站着几个人,有几个林杏认识,是自己的邻居,可那身穿紫红色比甲,头发梳成个发髻,神色和气的,却是自己看着眼生的。 “哎呀,这人不就回来了,林大田家的,快过来,你们府上来人了。”一个邻居眼尖,瞧见林杏,连忙冲她招手喊道。 林杏愣了愣,走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