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梦》 1. 战神撂挑子 [] 天地一片混沌,没有分明的界限。人间的悲鸣刺耳得惊人,万物坍塌淹没了鸟兽虚弱的呐喊,血红的夕阳翻涌成势不可挡的浪涛,滚烫着熔浆燃烧着世间存亡渺茫的希望。 战神少煊手足无措地站在意识的中央,眼睁睁看着那场天地大劫席卷而来,却空有神力无处施展,诸神的容颜在由黑暗向光明的过渡中溶解消逝,她却被孤独地困在此处,徘徊不前。 恐惧越深,陷落越深。 她好像是做了一场梦,一场撕心裂肺的噩梦。 或许是控制不住的眼泪出卖了她,泪痕还未停留便被新的痕迹覆盖,顺着脸颊大片大片浸湿了枕头,她隐约听到有人在耳边询问。 “醒了?” 少煊闻声微微睁开眼,努力回想着映入眼帘的这张面孔是谁的脸。 “炽觞?” 鬼君炽觞,本是一介凡人,但因死前执念太深,魂魄不肯入轮回,记忆素沉入忧水而不融,反而吸取忧水的能量愈发坚固幻化成鬼魄,得以不灭。 少煊曾在梦神晏初的愿渺宫前见过此人跪拜三天三日,却不得见梦神本尊,她头一次见到晏初如此冷酷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因而对他印象很深。后来游历人间时,他们因一场饮酒大赛结缘,比拼酒量不相上下,志趣相投、相谈甚欢,便自此成为酒友。 “可算醒了,”炽觞递给她一碗酒,“喝点酒醒醒脑。” 少煊二话没说便一饮而尽,润润嗓子,声音也没那么虚弱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 “天地大劫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炽觞皱了皱眉,见少煊想下床,赶紧按住了她,“你身子还没调养好,别这么着急……你的苍生好得很。” 少煊瞪了他一眼,炽觞也不恼,只是陪着笑,又伸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这才放心下来,舒了口气道:“还好,温度已然如常……你可不知这一个多月我是何等焦头烂额,把你带回鬼崖时那是满身伤痕啊,也就堪堪留了具还算完整的躯壳……” 听着他滔滔不绝地念叨,少煊只觉头疼,她清楚地知晓在这场劫难中自己失去了什么,但她尚抱有一丝渺茫的希望。 “他们已经不在了吗?” 少煊没有听到炽觞的回答,抬眸的瞬间却是突然被抱在怀里——他不知该如何开口,这样残酷的事实,要怎样让她再回想一遍呢……但二人心知肚明,少煊已有答案。 与此同时,人间正在进行一场盛大的告别仪式。 众神以身殉难,世人就算再懦弱不堪,也不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安安静静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而问心无愧。 于是,不知是谁发起的号召,大家决定在这一天为众神祭奠,望其亡灵安息。 昔日热闹的街道依旧人声鼎沸,只不过生活化的气息今日已改为肃穆的氛围,人人掩面哭泣,其中一些孩童摸不清头脑,迷茫地拉着父母的手,跟随着人群前行,有时也学着大人的模样哇哇大哭。 而队伍的前行突然被天幕上出现的幻视打断——一女子躺在男子的床上,两人亲昵的打趣、不自觉的肢体动作都已表明两人关系匪浅,而画面最后定格在那满怀深情的拥抱上。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先开了口,大声叫嚷着画面中的一男一女,乃是幸存的战神和残暴的鬼君。 复杂的情绪顿时充斥在人们心里,他们在自己的意识里迅速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剧情——当日突如其来的天地大劫一定和鬼君的胡作非为脱不了关系,而众神竭力抗击,舍生救苍生,唯有战神独留,如今看来,定是战神贪生怕死,与鬼君暗中勾结,欲祸害苍生……战神如此行径,实在枉为神。 这只是最初版本的猜测,后来不知怎么传遍了大街小巷,还添油加醋般暗示了鬼君与战神的不正当关系,男女之间生出好感在所难免,但战神拥有着如此尊贵的身份却丝毫无所顾忌,简直有损神颜。 一时间,矛头全部指向战神,多少污言秽语都觉得不足以表达人们心中的愤恨。 这些琐碎的闲话自是早已传进了炽觞的耳朵里,他怕少煊难过,便一直压着没同她讲,只是派小鬼们打探消息。 “君上,打听到了,”小鬼左顾右盼,生怕被少煊听了去,悄咪咪地用手挡住嘴巴,“神明告别仪式那天……” “你大点儿声,”炽觞扶额,解释道,“少煊难得有点精神,醒来就去后山为其他神明祈福了。” 小鬼听罢,深吸一口气,突然大声道:“报告君上,神明告别仪式那天途中,天幕突然投放出您与战神亲昵的场面,不知谁先起了头污蔑战神与您暗中勾结似乎有染,现在外边甚至认为战神避而休养是因为刚刚生下您的孩子在坐月子!” “荒唐!” 炽觞的嘴巴刚张开,但声音却是从其他地方传过来,这气沉丹田的嗓音也着实把小鬼吓了一激灵。 这边炽觞还没来得及解释,便瞅见少煊抱着臂黑脸望着自己,顿时所有说辞都卡在嗓子眼里,不敢吭一声。 “我要进城。” 少煊冷静而直白的表述打破了死亡寂静,她撂下这句话扭头就走,而炽觞也只能老老实实地跟在后面,小鬼随之。 集市上人来人往,好生热闹,少煊混在人群之中细细打量,丝毫看不出这里有任何在一个月前曾被天地大劫侵袭过的痕迹。 而一个月的时间,似乎人们也已经从悲伤中挣脱,与往常的安定和谐无异,没人谈论众神如何齐心抵住天地的压力,以身殉浩劫,他们的牺牲仿佛已经翻了篇,不值得时时挂念,但这些莫须有的八卦谣言倒是被念叨地经常。 少煊找了家酒楼休息,一路过来她听到与天地大劫最相关的消息,竟是自己与炽觞的男女之事。 心中闷气不由燃起,她知道自己不能在此发作、惹来闲事,只能借酒平息自己的熊熊怒火。 “三坛荔枝笑。” 炽觞替少煊点了她最爱的酒后,谁知店小二却没有动弹,他投去疑问的眼光,等待着店小二的解释。 “客官可是外地人?”店小二见对方没应声,又继续道,“这荔枝笑呀,传说是战神偏爱的酒,但这战神嘛……” 他向炽觞使了个眼色,但少煊却不吃这一套,插嘴道:“有话直说。” “我是不知道您家乡如何评价战神,但在中都这个地界儿,战神的为人我们可不敢恭维,不仅自己贪生怕死,还和那鬼君不清不楚,引来天地大劫,害得我们平民百姓多苦呀……她倒好,难都让自己的同袍受了,躲起来跑去给鬼君生孩子……这不,人人抵制战神,连带着她爱喝的酒,都没人再酿,现如今呀,这荔枝笑早就停产了,所以您如果偏要喝这荔枝笑,还请移步别家酒楼,”店小二做了个请的姿势,还不忘补充一句,“不过据我所知,方圆几百里,已再无酒楼供应这荔枝笑。” 这段话说得轻巧,少煊却压制着火气差点没在桌子底下把炽觞的大腿拧废。 炽觞下面疼着腿,面上还得应和着这得意洋洋的店小二。 “哦,我们这是小地方来的,消息有点闭塞……战神当真如此吗?我印象里,她可是不败英雄啊。” “呸,什么狗屁英雄,以我推测,她那些名声啊全是靠同袍吹出来的,真刀真枪的时候怎么不见她冲锋陷阵,要不然她能活得这么滋润?你是不知道其他神明死的有多惨……” “真是多谢你赐教了,”少煊听到诸神之事,悲从中来,忍不住打断,“随便拿三坛你们这儿的招牌吧。” “得嘞,您稍等!” 店小二前脚没了影,炽觞后脚就弓着腰去揉自己的腿。 “祖宗,太狠心了吧。” “不好意思啊,没收住。”少煊瞟了他一眼,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 “这些人听风就是雨,谣言就是这么传开的——你若不回应,便是心虚的默认,你若作出解释,他们权当狡辩,当人们心中有一个认定的答案时,你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他们的观点,无关对错……你又封不住别人的嘴,索性别理睬了。” “我知道。”少煊一手托着腮,一手沾了点茶水 2. 被逐云绘宗 [] 绘梦师,携灵佩、擅古乐,二者相配凭一曲造梦,既可还世人未得偿所愿之遗憾,亦能陷其于虚无而不得轮回涅槃。前者助人所愿修为仙,后者陷人不义斥为煞。 天地大劫后,世上再无神明,令世人惶惶不安,此时绘梦师声名鹊起,人人皆拜云绘宗庇佑。 志向远大的少年少女听闻云绘宗的救世旨意,纷纷求学于此,渴望以己之力、兼济苍生,但只有经过宗主游云归的筛选和考验才能获得拜师云绘宗的资格,等到学有所成再多磨砺,才能授以灵佩,用于造梦。 但九百万年来,独有一人经历特别。 云绘宗内部代代流传——从前有一大户人家,在暴风雨夜诞下一名死婴,夫人痛哭不止,将孩子的尸体紧紧抱在怀中,不愿接受这样残酷的事实。老爷却决不允许这样的死婴折损他们的脸面,便命人强行从虚弱的夫人怀中抢夺襁褓。 可谁知,在争抢的过程中,已断定为死婴的孩子突然放声大哭,仆人瞬间吓破了胆,手一松,跌坐在地,而夫人虽被这一声啼哭惊住,却还不忘紧紧抱住自己的孩子。 面对此情此景,老爷只觉得是妖孽作祟,便假意留下这孩子安抚夫人的情绪,又在她放松警惕沉睡时,快马加鞭亲自将孩子送去了遥远的云绘宗除妖。 游云归对死婴复生之事不以为然,但出于自己的考量,还是将其收入门下,只是并未善待他。 “律玦,今天这菜味道太淡了过来加点盐……”唤玶尝了口添过盐的饭菜,仍然不满意,“加这么多盐,你是不是故意不想让我好好吃饭?” 还没等律玦反应,唤玶便已经将整盘热乎的饭菜扣在了他的脸上。 “回厨房重做送到我屋里,”唤玶给身边几个小师弟使了眼色,又起身微笑着拍了拍律玦的肩,“听话一点,对谁都省去了许多麻烦。” 几个小师弟跟随着唤玶离开,临走时还不忘将剩余的饭菜全部打翻在地。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律玦恶狠狠地盯着他们远去的方向,暗自发誓。 他记事起就知道自己的命运和别人不同,无父无母被抛弃的小孩怎么可能同这种有钱有势的出身相提并论。 不过这种情况总不会一成不变的,律玦坚信着。但在那之前,他必须用顺从保护自己,他要活得更久。 起初他以为,命运的转变会发生在师父授予灵佩的那一年。 每位绘梦师的灵佩都是根据仙根、法术和品性,自主选择主人,参透云绘曲的弟子们便获得被选择的权利,这意味着他们已然对自己所学古乐操控自如,并可以继续钻研如何使用仙术借助灵佩造梦。 而律玦是最后一个匹配灵佩之人,可飞入他手中的灵佩竟是一枚玉玦。 独独是他,灵佩缺了一角,也偏偏只有他,不能靠这灵佩造出完美梦境,而师父却说灵佩讲求缘分,强求不得。 碍于灵佩的残缺,当同代的师兄弟或多或少掌握了造梦的技巧时,只有他停滞不前,也因而成为了众人的活靶子。 以唤玶为首,人人对他造梦,将他玩弄于股掌之中,他却没有任何挣扎的能力,如此变本加厉的痛苦一直持续到宗门法术进阶大会那天。 自归隐鹤梦潭以来,少煊的日子倒是清闲了不少,只是九百万年来她在周游之时发现一些不寻常的气息,仔细辨别后才意识到,这是当时天地大劫遗留下的浊气,若只是微薄些,尚不能兴风作浪,可一旦汇聚成片,便会波及当地人们的生活。 少煊没办法坐视不管,心下有了感应,还是会动身前往驱浊,年年岁岁如此,又因着神力残缺,总会弄上一身伤回来休养大半个月不等。 “你这不是吃力不讨好?都撕破脸了还顾念什么旧情。” 炽觞正在树上挂着帮少煊收荔枝,这家伙出趟远门儿回来,差点废了右手手臂,现在只能躺着藤蔓上养伤。 恰好不好,荔枝熟了却没人摘,这要是坏了一林子,炽觞可就不是干体力活这么简单了。 “你能不能小心着点?别坏了我的荔枝树!”少煊喝了口酒,嫌弃道,“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难道要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被浊气吞噬吗?我没法袖手旁观。” “你倒是不求回报了,好处全让那云绘宗得了去,”炽觞擦了擦汗,没好气道,“人家都觉得是云绘宗神通广大,每年好吃好喝供奉着,你得着什么了?也就剩一身伤病了……” 话还没说完,炽觞感觉后脖颈一凉,眼疾手快松了手,掉在荔枝树下摔了个大屁股墩儿,而正上方三支葬花镖深深地扎入树干里。 “左手没什么手感,不好意思啊。”少煊转了转左手手腕,一脸懊悔道。 “……”要是手感好,是不是直接索命啊。 炽觞没敢把心里话说出来,只是想到正事儿,便拍了拍屁股走近少煊,顺手端起一碗荔枝笑。 “说起来,小鬼传来消息,云绘宗依旧本本分分,没什么大动静,倒是新一届法术进阶大会要开始了。” 云绘宗上,各阶弟子齐聚殿前,各类古乐尽显神音。 游云归站在大殿之巅,俯瞰云云学子,面无表情看不出情绪,手中不自觉地抚摸了下自己的九霄环佩,眼神里闪过一丝不经意的温柔。 殿下是弟子间的切磋,他只需要从壁上观,在结束时提点一二,并选出此届拥有进阶资格的徒弟便可。 这样的对决于他而言属实乏味无趣,刚开始几场他便有些失了兴致,眼神随意一扫,便见到队伍末尾的律玦。 “那孩子,是我看走了眼吗?”游云归冷哼一声又继续道,“本以为是神力的馈赠,竟是个可笑的巧合。” “是啊,虽说那枚玉玦选择了他,但他到现在连造梦都困难,”身边坐着的邱枫晚附和道,“师兄这次,或许是失算了。” “律玦这孩子,实在是薄了宗门之面,绘梦师使不出仙法,岂不让人笑话。” “可他是云绘宗收养的孩子,直接赶出去,难免落人话柄。” 二人正在殿上思虑着,便听比武场一阵惊呼,定睛一看,此时唤玶直直地倒在擂台正中央,编钟上的扁圆钟已各各破裂,而他的对手律玦正红着眼,立在擂台边缘,他的破琴也被劈成两半。 “怎么回事!” 游云归根本没有问事情缘由,迅速为唤玶检查伤势,并当即为其输送仙力护体。 此时,邱枫晚便做起了审判者,可是根本没有人敢吭声。毕竟事发突然,而且追根溯源,是唤玶欺人太甚在先。 谁都知道律玦的法术不精,而唤玶得师父亲授,水平已在众人之上,但他偏偏挑选了律玦为对手。 大家都希望律玦能求个绕认个错,把唤玶心情哄好也就罢了,至少能保条命。 可向来顺从的律玦今日不知怎的非要硬碰硬,毫不犹豫地应了战帖。 刚开始时,律玦自然是占了下风。 他的破琴琴弦似乎被动了手脚,能弹出心中之曲已是艰难,还要应对唤玶咄咄逼人的噩梦梦境。 不过律玦倒是表现得沉着,他利用风声的律动破 3. 路边捡少年 [] 离开云绘宗后,律玦并不知应去往何处。 他是孤儿,自小便被遗弃在毫无人情的云绘宗里,他甚至没想过去寻找自己的亲生父母。 于他而言,血缘不过是一场未知的赌注,赌赢了是美满幸福,赌输了便是苦难桎梏。 很可惜,他属于后者。 当务之急,还是灵佩补缺之事——临走时偶然得知的秘密令他半信半疑,只是有这样一种可能,他就想去尝试。 他并非贪恋云绘宗的绘梦仙术,只是想证明自己和其他人并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别人做得到的事,他照样可以,甚至做得更好——他要踩在那些人的骄傲之上亲手摧毁他们。 出发前律玦照旧来到郊外的神庙祈福——这次剥离了云绘宗弟子的身份,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参拜诸神。 诸神陨落,战神归隐,世人皆拜云绘宗,因而这座神庙已冷冷清清,无人拜访。 四处蜘蛛结网,积着厚厚的灰尘,律玦没有打扫的工具,便轻轻用衣角大致地擦了擦神像,然后拿出自己珍藏得已经泛黄且勉强拼凑完好的神明像画册,对照着一一祭拜。 可是环顾一圈,却没见到战神像,直到他的目光落在那具毁成碎石的石台。 传闻当年战神勃然大怒,摧毁神像与人间决裂之事,似乎是真的,但总觉得这裂痕似是农作时的锄具造成,不知战神趁手的兵器会否如此接地气。 可这就是战神,他没敢怠慢,像对待其他神像一样,难得温柔地擦拭,突然他顿了顿,在一处不太显眼的角落,就着灰尘写下当时的心境,愿神明通晓其心意,托梦于他,指引归路。 那日唤玶选中他时,故意对战神出言不逊激他应战,又当着众人的面,撕毁了从律玦处偷来的、被他小心收藏的诸神画册。 伴随着唤玶的声声嘲讽,随风而逝的不仅是褶皱的纸片,更是他不容践踏的尊严、不可磨灭的信念和最后的忍让。 离开前,律玦掏出身上的大部分干粮和银两,以供奉诸神,只留了些碎银好找家客栈过夜。 一阵风吹进庙堂,刚刚简单擦拭过的神像已焕然一新,唯有他留下的这句话没被吹散,散发着金灿灿的光芒。 “少年恃险若平地,独倚长剑凌清秋。” 此时夜已深,路旁的小贩们正准备收摊儿,人群也渐渐散去,律玦在他们之间漫无目的地走着,人人有家可归,而他却显得如此多余。 无所谓,先找家客栈暂时歇脚,再考虑之后的对策吧。 他这样宽慰着自己,便开始寻摸着两边的招牌,突然眼前一黑,下意识想反抗时,已被有备而来之人用迷药迷晕,意识逐渐微弱。 再醒来时,是在行进的马车上,他身处黑暗之中,不得动弹,只能感觉到颠簸和马驹的气味。 他没敢做声,只能用轻微的动作试探自己现在的处境。 “方才绑这小子上车的时候,我顺手摸了一把,全是些皮包骨头,你说那贵客们能喜欢吗?”一个男人开口道,他的声音很粗犷,律玦自动代入了彪形大汉的形象。 “你懂什么,贵客们就喜欢这种身子骨娇弱又白皙漂亮的小男孩,那抱在怀里得多心疼啊,”另一人笑得不怀好意,很是满意地说:“我观察好一阵子了,他那样貌那神态,我敢说,方圆百里、甚至千里万里,绝对找不到第二个!” “可是没问题吗?这小子真的没什么背景,就这么轻易被我们带走了?” “你怕什么,小少爷亲自打的包票,送我们一个顺水人情,他从小带大的小孩,能不知根知底?”那人好像往嘴里塞了点什么吃的,嘴里含糊不清吐露着污秽之语,眼中迷离着欲望,“要不是为了卖个高价,我真想亲自办了他。” 两人的对话不堪入耳,但律玦也因此大致明白了来龙去脉。 他们嘴里的小少爷肯定就是唤玶,他当时说的好戏,莫不是将自己绑了去卖身? 一天之内就联系好了买家,说他没有早做盘算,律玦是断然不会相信的,他没想到唤玶厌弃自己已到了这种地步,甚至被逐宗门后还要用这样恶心的手段毁掉他。 他的手被反绑在身后,脚也密密麻麻捆了好几圈,不过他随身会带着小刀,但愿没有被他们搜了身去。 他一点点移动,生怕弄出什么动静惊动了绑匪。 可正在他快要触碰到小刀时,马车突然停了,他一时间没来得及反应,黑暗中一盏烛光照进来,还没睁开眼,就从麻袋里被拎了出来。 “让我们来看看——这小宝贝醒了啊,”尖嗓子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烛光又凑近了律玦些,似乎是想把他看得更清楚,“真是生了副好皮囊。” 律玦还没来得及说话,那人便从他内衬里掏出他随身携带的那把刀,还顺带摸了他一把,似笑非笑道:“好孩子,你是在找这个吗?” 但没想到的是,尖嗓子居然用小刀将捆绑他的绳子都切断了,旁边的大块头也一脸错愕。 “懂得反抗才有趣啊,让我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这也是我和买主的谈资,说不准你可不止值现在这个价呢。” 他边动作着,边笑着说。 可律玦才不会客气,既然给了他施展的空间,他当下就是一记拳头冲向尖嗓子,但这大块头却十分灵巧,当即挡了过来,律玦太过瘦弱的体型完全不能对彪悍的大块头起到什么作用。 “只是如此而已吗?”尖嗓子的声音从大块头身后传来,他横跨一步露出那张猥琐的脸,“那我们可没有时间跟你耗费了。” 说罢,他直接向律玦撒了一把银粉,动作快到律玦都还没看清,便又再次昏迷了。 “真是可惜。”大块头接过他的时候,尖嗓子透过松散的领口,看见了他大片的肌肤,不由咽了咽嗓子,饥渴难耐,“我倒是愿意为了这等绝色,损失一二的。” 他刚想伸手解开律玦的衣带,突然从远处飞来三枚暗器,甚至比尖嗓子躲闪的速度还快,他的右手瞬间被洞穿。 “什么人!” 尖嗓子疼痛的尖叫和大块头愤怒的怒吼同时发出,只见一名身手矫健的女子左手持紫藤鞭从远处的树枝荡过来,稳稳地落在他们面前。 她身着紫薄汗为底色、略带汉白玉为衬的衣裙,勾勒着金色裙边,明媚而不张扬,一头乌黑长发随意用簪子点缀着,迎风飘舞,眉目精致如画,美得惊心动魄。 只是她此刻的目光寒气逼人,空气中顿时弥漫着一股凌厉的杀气。 尖嗓子的视线又落在刚刚的三枚暗器上,惊叹道:“葬花镖?你是封阳镖局的人?” 来人却不答,说话间便又接连甩出三枚葬花镖,正中大块头的一双膝盖和扛起律玦的右臂。 他应声跪在地上,疼痛感让他下意识松了手,女子便趁机抽出紫藤鞭将律玦带入自己怀中。 “我不伤人性命,但绝不纵容无耻之人胡作非为。” 说罢,一阵紫烟顿时升起,布满整座林子,二人在烟雾中失去了意识,而女子带着律玦已离开这是非之地。 她将律玦扔上太阳神鸟,刚刚中了奸人的迷药,又多少吸入了自己的紫迷雾,估计一时半会儿是醒不过来了,少煊这才来得及将视线在律玦面前一一扫过,把他看了个清楚。 这孩子一件老旧又单薄的玄衣已破烂不堪,领口处透着白皙的皮肤却微微泛着血红,一张瘦削的脸棱角分明,即使是如此狼狈的模样,容颜也能称得上俊美。 只是现在更多是毫无血色 4. 同居鹤梦潭 [] 几句话莫名其妙地砸向刚刚睡醒的少煊,弄得她一头雾水,但也很快理清了头绪——好嘛,把她当买主了。 不过她可不想多费口舌解释,一时间玩味上头,干脆直接抓着律玦往屋里走。 律玦没想到眼前的女子力气如此之大,速度又如此之快,双脚离地之时,还真吓了一跳,想要挣脱却完全没有效果。 少煊几步跨进了房间,毫不客气地把伤势未愈的律玦扔到了床上,没等他起身,便双手撑在他身侧压了过去。 律玦眼神冰冷地盯着她,这样近的距离,才让他注意到原来此女子竟是位翩翩仙女。 她眼中含笑,璀璨而夺目,摄人魂魄的眸子意味深长地回望着自己,金簪随意别在发髻上,墨发却因刚刚的争执散落下来,几缕发丝不经意划过他的脸颊,不由染上红晕,他都没察觉到自己的眼神温柔了几分。 “昨晚你占了我的床,睡得可还安稳?” 这是律玦第一次听到她清醒的声音,她似是故意将尾音拖长,音调软绵绵的,戳着他心窝痒痒的,竟出奇地让人心安。 “还好。” 少煊听罢满意地点了点头,保持着这个姿势三四秒钟,突然不怀好意地勾了勾嘴角,竟就势放松了支撑的手臂往里面一躺,懒洋洋道:“那我可要补补觉了,趴在案台上腰酸背疼的。” 她已经合了眼,律玦不由向她投去疑问的眼神,没成想她明亮的眸子却又突然睁开,将他逮了个正着,律玦赶忙慌张地把视线移开,只听得少煊一声轻笑。 “我是想说,药单在案台边,记得吃药,”她环着胸闭上眼,还喃喃道,“这种耐心活儿我是真不擅长。” 即便是律玦有满腹的疑问,他也清楚,面前的人现在并没有心情向他解答。 于是,他干脆离开房间,四处转转,兴许还能获得什么线索。 此处虽说僻静,但一派自然祥和之景,着实令人心旷神怡。 困于云绘宗数年,他不曾感受过这样自由又舒适的氛围,那样压抑和愤懑的情绪,似乎都在这一刻与清新空气的交融里得到解脱。 再说这世外桃源的主人,眉清目秀的林间女子,看上去似乎也并非□□之人,不过人不可貌相,律玦心下认为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少煊这一觉倒是睡得舒服,大概伤势未愈昨天又大打出手,有些伤了神。 她揉了揉眼,记起家中现在还有一个男孩,休息够了也该考虑考虑他的问题。 庭院的案台上,这人正用着她的餐桌和餐具准备吃饭。 “你倒是不客气。”少煊伸着懒腰坐下,见这盘中竟是自己遗忘的鱼。 “再不收拾这鱼就浪费了。” 律玦见她很自然地入席,身子不由地往旁边稍侧,他的小动作全被少煊看在眼里,颇像是只受惊的兔子,让她不由觉得这小孩还有点可爱。 少煊搓了搓手刚准备动筷子,却在接触鱼肚的瞬间,被律玦拿筷子挡下,少煊倒也不恼,只是维持着这个姿势向他挑了挑眉,等待他的下文。 “怎样才能放我走?” 少煊听罢只觉得好笑,原来他一下午都还没反应过来现在的情况。 “我午睡那么久的时间,你没机会跑掉吗?我没拦着你吧。” 少煊反手将他的筷子拍开,加了块鱼到自己的碗里,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律玦似乎有些不解,他才意识到原来在云绘宗这么久,自己竟然被束缚成中规中矩的样子——是啊,明明就完全没有阻碍,他为什么不走。 而他又望向眼前的女子,似乎现在的专注力也并不在自己身上,虽然并不明白这人到底从何而来又为何与自己有所牵连,但他并不是爱刨根问底之人,道了声谢,便转身离开。 然而刚迈出两步,少煊突然左手一挥,律玦的脚前就插了一排葬花镖,阻隔了他的去处。 还没等律玦开口质问,少煊的声音就有些变了调,听不出是喜悦还是不快,在律玦听来情绪有些莫名的复杂。 “这红烧鱼是谁教你的?” 律玦不明所以,只是照常回答:“想吃自然就会了。” 少煊垂眸望着红烧鱼好一阵子,才起身走到律玦面前,眼神专注地上下打量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 “律玦——音律的律,玉玦的玦。” 虽然被这样审视有些莫名其妙,但律玦也丝毫不惧她眼神里陡然变换的犀利。 “是吗,蛮有趣的。”少煊突然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这玉玦是你的?” 律玦见是自己的灵佩,刚想伸手去拿,却已被少煊先一步替他挂在了腰间。 “物归原主,”挂好后,她又在灵佩上轻轻抚摸了一下,“以后可要看好了。” 律玦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的一系列动作,他突然觉得这女子跟刚才的模样有些不同,但也说不出哪里奇怪,他现在只是想离开此地,走自己的路。 “你接下来什么打算?”少煊又绕过他坐下继续吃鱼,神态与刚刚无异,“虽然我对你的私事并不感兴趣,但再碰上那种人,不知道你还会不会有昨晚的好运气。” 律玦一琢磨,便捋顺了昨日发生的一切,他的印象只停留在被尖嗓子再次迷晕,现在看来,之后大概是这位女子救下了自己。 可那两人也并不是轻易对付的,至少她以一己之力将自己带回这片世外桃源,定然不会是什么等闲之辈。 “律玦谢过姑娘出手相助,”律玦转过身作揖,以表谢意,“我本孤儿,无依无靠,何有打算之说,只是不好再麻烦姑娘。” “少煊——年少气盛的少,声名煊赫的煊。”少煊擦了擦嘴,给律玦留了四分之一的鱼肉,“称呼姑娘怪疏远的,我们多少算是有点救命的交情,喊声姐姐我倒也乐意答应。” 听到她的名字,律玦心底微微一颤,不知道这名字是哪里触动了他。 “坐下吃点吧,手艺真不错,”少煊将红烧鱼推到他面前,继续道,“我一人在这鹤梦潭有时难免无趣,你若无处可去,我也情愿腾个房间给你。” 鹤梦潭,这是他首次得知原来这世外桃源有这样一个相配的名字。 律玦没回应,也没动筷,他有点摸不清这女子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态度。 “当然也不是白留你,”少煊左手撑着脑袋,很悠然地望着他,抬了抬自己的右手,“我的手受了伤,正好缺人帮帮忙……再者,我还为你付了不少医药费,现在可以算得上是你最大的债主,你不该为我打打工吗?” 律玦很自然地便将她的伤势和救自己对应起来,心下有些愧疚,而且或许短暂留宿此处,也不是什么坏事。 ——自己这些年来一直未脱离过云绘宗,没有盘缠也没有住所,又被唤玶那双妄图置自己于死地的眼神牢牢盯着,且不说安稳生活,性命安危都没有保障,而如今只要做做饭、打打杂,便再无需顾虑诸多琐事;再者,看她手指上积了厚茧,那位置定是时常习武之人才会磨出的,如果能偷学个一招半式,也许对自己的仙法修为也大有益处。 5. 不打不相识 [] 虽说是多了一个人生活,但少煊并没有觉得律玦的存在限制了自己的自由。 两个人似乎达成了一种共识——明明对对方的身世和经历都有诸多疑问,但却都不表现出相当的好奇和穷追不舍,适当的距离和相互的尊重让彼此都处在一个舒适的状态。 白天的时候,少煊练剑、喝酒、读兵书,律玦就做饭、酿酒、偷学剑术,心里还惦记着灵佩补缺之事。 有时候少煊心情好,还带着他进城里看看街边杂耍,赶个集之类的,开心了再淘几件小玩意回家当摆饰。 而唯有入夜,两人才会真正意义上“共处一室”。 先前提到少煊本在鹤梦潭留有一处客房,可因为实在是不愿意让谁留宿扰了自己的清闲,久而久之,那客房便已用作囤放兵器。 而这些兵器多是百万年前,自己与诸神打造的神器,一是移动起来太费时费力,二是她怕律玦见了起疑心,因此想等炽觞回来捞一个免费苦力。 于是,律玦选择留下的当晚,少煊便大方至极地让他住进了自己的房间,还慷慨地把自己的床褥铺给了他。 “住在你的房间不方便吧。”律玦面无表情,笔直地站在门口没有迈入,“后院不是有个房间……” “那是个仓库,”少煊正跪在地上帮他打地铺,抢了话解释道,“太久没收拾,又乱又脏,怎么能住人的。” “不碍事的,我习惯了。” 律玦想,总不能比茅草房再差到哪去了。 可在少煊听来,这话却不是滋味,她顺手将自己的床褥翻下来,想让律玦即便是在地上也能睡得舒服点。 想当年这从床褥到这枕头,可都是水神川柔在天南地北收集到各处软绵绵的云朵帮她打出来的,就是怕自己成天舞刀弄枪身上新伤盖旧伤,睡觉都睡不踏实。 她想着川柔对自己的照顾,不免又对律玦多上心了些。 “不用担心,总不会让你一直睡地上的,”少煊专心致志地铺床,根本没注意到律玦眼里的动容,“来试试,是不是特别舒服,这可是姐姐多年来的宝贝。” 律玦在少煊回过头来的瞬间,便把情绪收了起来,他从未接受过这样的好意,也不舍得拒绝。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了大半个月,少煊倒不觉得房间内多了个半大小子有什么不妥。 倒是律玦似乎因为自己生来从没有被善待过,总觉得受宠若惊,以至于即便是如此近距离的相处,仍然紧紧地守护住自己心底那一道牢不可破的城墙,寡言而不外露情绪,每日安安分分地装作乖巧顺从的模样,做好少煊交代给自己的分内事。 而少煊潇洒直白惯了,向来不擅长处理这些细腻的感情,也觉得颇为棘手。 ——看着这么点大的孩子日日老成的模样,一点没有孩童般的笑颜与活泼,心里多少不是滋味,总想着该怎样让他卸下心防,拉近点彼此的距离,可毕竟敏感多疑的性子并不是轻易便能被感化的,这个目标委实艰巨了些。 某天晚上律玦因为对荔枝笑的酿造有了新成效,便彻夜未眠想早点让少煊品尝到。 结果一大早醒来,少煊就见双眼熬得通红的律玦在等她,她自然是有些诧异,边催促他赶紧进屋补觉,边对他的新尝试给予了充分的肯定和一些小瑕疵的意见。 “已经很超出预期了,”少煊将他拖上床,直接盖了被子强制他休息,“慢慢来,我们有的是时间。” 少煊想来平时律玦这孩子也是辛苦,买菜做饭还要满足自己的心愿,便想着犒劳犒劳他,直接召来太阳神鸟,决定飞去稍远的城市,想捎点各地的特色小吃回来。 她想这孩子以前也应该没什么机会出远门,不如让他在这鹤梦潭享受一回。 律玦也是真的乏了,他只听见少煊离开时轻轻的关门声,便沉沉地在她的床榻上睡着了。 等到他醒来时,午后的阳光已经懒洋洋钻进了被窝,他睡得好生惬意,听到窗外鸟儿清脆的叫声,他不由微微一笑。这样的日子,好像在梦里。 习惯性地将被褥叠好,并顺带打扫了下少煊的房间,他才准备出门。 这个时间,少煊在哪里在做什么呢? 而房门推开的一刹那,四目双对的眼神中都是惊诧和警觉。 庭院中一陌生面孔正悠哉地端着碗喝他新酿好的荔枝笑。 此人着一身墨绿长袍,其胸前镶绣着并蒂莲图纹的银丝滚边,与泛着银色光泽的肩甲与臂鞲相互呼应,墨发高束,垂至腰间,以镂空雕花的银色束髻冠固定着,其上还点缀了一颗薄青玉石,仔细一看,右耳垂上还吊了一颗水绿的坠子。 律玦的第一反应是之前少煊救了自己惹上麻烦被人寻仇,念头萌生的刹那,他便机敏地顺手抄起少煊挂在屋内门旁的剑。 事实证明他的判断是正确的,因为在他手碰到剑柄的瞬间,那人便箭步流星直奔他而来,他下意识用剑挡在自己面前,得到了缓气的时机。 而此人却并不打算罢休,挥舞着嗜灵刃,刃刃欲见血。 不过律玦大半个月以来,趁少煊练剑时偷学可不是一无所获的,他意识里回忆着少煊的招数和姿态,同时手下也做出相应的动作。 不知那人却为何晃了神,剑锋于这间隙便闪过那人的胸前,银边纹饰便染了红。 那人见罢不敢掉以轻心,眼神中又狠厉了几分,薄青玉石也随之越发闪烁。 他出手便是致命一刀,律玦下意识以剑挡在胸前,想象中的疼痛感却没有袭来,只见一束金灿灿的光芒化解了这索命之刃。 两人之间,少煊面露不快地站在那里,她今日穿了一件金盏薄裙,发间插着珍珠的白玉簪子和流苏步摇,左手却滴着血——她救人心切,一时间没掏出顺手的兵器,便直接用左手手刀接了这一嗜灵刃。 “少煊你做什么!” “我还要问问你,在我这鹤梦潭发什么疯!” 少煊瞪了炽觞一眼,又看看身后的律玦,把一篮子的小吃塞进他怀里,便气冲冲地回屋了。 去往外地的路上少煊偶遇了浊气,为了驱浊便耽误了不少时间,还受了点小伤,谁成想一回到鹤梦潭还要处理这两个家伙的糟心事,她老远儿就闻到一股血腥味——他们居然敢在她的地盘大打出手! 再出门时,少煊已换上了轻便的素衣,左手也随意缠上了几圈锦缎止血。 知趣的律玦已经默不作声摆好了碗筷和饭菜,他没有开口问少煊是哪里弄来这些看上去极具地域特色的美食,他只知道少煊的这番好意和心思已被刚刚二人的争斗搅得毫无兴致,虽然他现在还不明了此人的身份。 而炽觞也是一头雾水和满腹火气,他 6. 他独尊战神 [] 炽觞本想给律玦的下马威被少煊打断,于是,他只好不敢磨蹭地抄了碗酒一饮而尽,便急匆匆往后院方向去。 留下的律玦倒是一脸清闲,不紧不慢地享受自己的美食盛宴。 后院,炽觞刚一靠近,少煊就伸出食指在他的胸前点了点,压低了声音道:“你把鬼君的身份瞒住了,别一着急上火就把什么事都抖落出来。” “所以你在试探他?” 炽觞听了这话,心情大好,感情少煊是在拿自己做戏给那小子看。 “并不,”少煊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只是不想让这孩子担惊受怕。” “哦,你觉得我能吓着他?”炽觞想起刚刚挨了律玦一剑就气不打一处来,挺着个胸指给少煊看,“你瞅瞅,这可是我的血,还新鲜着呢!你说你收留人家就收留,没事教他什么剑法,你的剑法你还不知道吗,要不要这么残暴啊?” 少煊听他在一旁埋怨着,不由挑了挑眉,一脸很感兴趣的表情。 虽然她只是拿食指抵着炽觞以防他靠近,便没再多说什么,但心下却已经有了自己的思虑。 她的剑法吗?真有趣。 “行了,这点小伤你也没吃什么亏,嗜灵刃杀人见血,你是根本没打算留活口。” “能闯入你这鹤梦潭的,我以为不是什么善茬儿,自然得多加戒备。” 炽觞用食指蹭了蹭鼻头,被少煊一下子戳破,也没了好抱怨的理由。 “你知道的,我不爱说谢谢,”少煊转身将客房的门锁打开,“说正事儿,我是想让你帮我把这些兵器都清出来,腾个正经床铺给律玦那孩子的。” “什么?!那他这些天都睡哪里?” “当然是在我房间打地铺啊。” 少煊说得理所应当,边回答着他,边抬脚进了屋。 这间房门已经许久没有打开过了,望着那些古老的神器,满满回忆。 “在你房间?拜托啊祖宗,你有没有一点男女边界感?他,那小子怎么说也是个七尺男儿了……”炽觞边唠叨着边随着她进了屋,“不能因为你是千万岁的老神了,就不把一个小孩当异性吧!” 少煊听罢飞去一记眼刀,不客气道:“姐姐我怎么看都还是个妙龄女子,仙女下凡的那种。” 说完,还不忘向左跨一步,补充道:“再说什么叫没有边界感,我跟你就很保持距离。” 炽觞争辩不过,便转移了话题:“那你究竟为何把他留在鹤梦潭中?你可别告诉我是你突然母性大发,看不得这无家可归的孩子受苦,穷乡僻壤里流落街头的小孩可不在少数……” “碰上了就是缘分,哪那么多为什么?”少煊白了他一眼,漫不经心道,“再说了,我不过是腾了间房,就有人替我酿酒做饭、勤勤恳恳干活,我完全不需要在平常小事上多费心思,岂不美哉?” 炽觞拱了拱鼻子,似乎对少煊敷衍的接口半信半疑,但看着她黑下来的脸,也不敢再啰嗦:“那怎么搬啊,早说我就让小鬼们都留下了,刚喊他们去放假。” “这些都是上古绝佳的神器啊,都被你宝贝在这里了,”炽觞左看看右瞅瞅,“这样好了,不如让小鬼们专门置间房,好生供奉着吧,你这样安置也太粗糙了。” “你懂什么,这叫亲切感,以前在神殿我们都是这样摆的!” 那时候,山神壑屹觉得她杂乱无章法,也跟炽觞一样说过类似的话。 当时她也这样反驳过,但也只是面子上撑一撑,每每这时,壑屹便会亲自上手,帮她一起收拾随意搁置的兵器们,后来还亲自送了她一间群铩阁。 少煊环着胸还嘴,但依旧还是笑着接纳了他的意见:“如果小鬼们愿意效劳,我荣幸之至。” “若有需要,我也可以帮忙。” 二人斗嘴的声音太大,全然没听到律玦悄然靠近的脚步声。 而此时,正中央的彩凤鸣岐吸引了律玦的视线。 “此琴,乃上古神器彩凤鸣岐?”律玦眼里透着不敢相信,迅速扫视所有兵器,语气听上去却极为平淡道,“还有……这些?” “高仿,都是高仿!”少煊说着便拉起律玦的手把他拽了出来,“祖传赝品,不足为奇。” 但律玦的眼神里分明透露着怀疑,只是没有再多言。 “真是稀奇,你倒是一清二楚啊,”炽觞抱着胸凑过来,满脸狐疑,“上古神器,你一眼就能认出来?” 谁知律玦却一脸泰然自若:“那是自然。” 只见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泛黄的小册子,一页一页边翻着,边向他们指出这间房中所对应的兵器。 “彩凤鸣岐,乃梦神之神器。” 少煊颇有兴致地随着他的翻页频率查看,似乎是没能看仔细,还从他手中又拿过来琢磨了番。 “这画本子倒是有趣,”少煊看着看着突然真诚发问,“这里面男神明为何都如何魁梧壮硕,女神明都如此纤细羸弱。” “倒也不是呀,你看这战神好大一块头,甚是健壮!”旁边炽觞凑过来指着战神的图样嘿嘿嘿地笑着。 少煊瞥了他一眼以示警告,他立刻便收了嬉皮笑脸的模样,转而附和着。 “太不像话了!这战神乃一介女流之辈,为何不同水神花神一般尽显女子之美态。” “画师的眼界的确过于狭窄了,”律玦拿回画本子小心装好,皱着眉道,“体态身形与容貌性情都不应以性别之分设置在常规的局限里,这本身就是一种歧视,没人规定男子就应身强力壮,而女子偏偏玉软花柔。” “你还挺有自己的见解,”炽觞撇撇嘴,“那你还如此宝贝这画本子。” “传说天地初开时,世间一片祥和,人神共存,其乐融融,黎明苍生得众神庇佑,无不心怀感恩。”律玦垂着头,神情哀伤,“只是那场悄无声息又猝不及防的天地大劫,打破了世间的安定。” 再度望向他们时,律玦的眼神极为认真。 “诸神以身殉难,总要有人缅怀,有人尊崇——这是如今市面上唯一能寻来的画本了。” “为何偏偏是你呢?神明陨落后,世人皆拜云绘宗啊——”炽觞回望着他,似乎是想从他的话里找出一丝破绽,“莫不是你与云绘宗有什么纠葛?” 听罢,律玦少有地轻笑一声,道:“贫苦孤儿,怎能入得了云绘宗的法眼。” 想来也是,听说云绘宗收弟子的规矩极为严苛,而他甚至连走关系的银两都付不起。 “只是,我颠沛流离之时,确因云绘宗受了不少苦——当然不止是我,云绘宗表面仁爱众生,实则作恶多端,助纣为虐,致使许多不为人知之处的民不聊生…… 7. 梦魇缠身 [] 律玦和炽觞皆是惊讶之色,不知少煊心里打的是什么算盘。 见他不回应,少煊继续道:“不如就彩凤鸣岐吧怎样?你好像对它很熟悉,会弹琴吗?” “略懂一二。” 但当少年一袭玄衣坐于彩凤鸣岐前,修长的手指划过琴弦时,少煊就知道他的说辞属实过谦了。 “这可是梦神的爱琴啊,你就让这小子这么糟蹋。”炽觞不懂音律,但就是对律玦一副装模作样的架势看不惯,“你早说喜欢听琴音,我也去学两手让你开心开心嘛。” 少煊这次连话都没说,只是将食指轻覆在嘴唇上,示意他不要叨扰。 她对这琴声分外怀念。 可同样的古琴却弹不出相同的韵味,清冽萧瑟的琴音从少年的指腹缓缓流出,似一股寒风入耳,予人以孤傲之感,又宛若潺潺水面流转的白月皓影,清冷月色之下孑然一身。 律玦不明所以,只是见她偷偷落了泪。 “姐姐为何情绪如此激动?莫不是我的琴声令你想起了故人往事?” 少煊只是摆摆手,轻描淡写道:“不过是觉得你抚琴的模样和传说中梦神的神情姿态颇像,却又很不一样。” “既然姐姐家世代仰慕诸神,那对当年天地大劫的真相定是了解透彻,可否与我说道一二?我以为,天地大劫的来龙去脉并非如当今世人所传言的那般,堂堂战神怎会和鬼君同流合污、背弃同袍?” 律玦目光不移地注视着少煊,眼底的渴盼一览无余,可少煊却只是神情落寞地回望了他几秒,最终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多说无益,何必纠结。” 律玦想往少煊离开的方向追过去,却被炽觞先一步抱着胸横在中间,阻断了他的去路。 “小子,我还以为你的见解能有多公道,到头来不还是狭隘地以为鬼君便是十恶不赦之人,如此看来,你跟那些颠倒黑白、撇清责任的造谣者也没什么不同。”炽觞冷笑一声,将视线落在彩凤鸣泣上,又看了看他,“你啊,还不配。” 自那以后,夜里少煊的梦魇便越发严重,她时常梦到当年天地大劫时的零星碎片。 谁也不知那场灾难的来临是命中注定,或是自食恶果,但可以肯定的是,所有人都为这场被不速之客搞砸的盛宴付出了惨痛代价。 天幕首先暴露出巴掌大的裂痕,便随着一声雷鸣般的巨响被瞬间扯破,还未来得及反应,地面也如同镜面反射般对应出相同的开口,正像往常一般忙碌的人们就在这不知觉的片刻掉入深渊,死亡骤然降临。 最先有所察觉的是梦神晏初,心怀一切美好愿景的他,怎会容许世间有如此破坏力的祸害殃及众生。 他下意识便借自己的神力唤出续梦屛将人们与天地大劫的恶化隔绝开,以此拖延时间。 少煊立刻会意,召来太阳神鸟欲将自己送至缺口处,一探究竟。 只是在最极限的距离,这深渊的斥力却远远将少煊推开,并急剧俯身。 天地间的距离在顷刻压缩,又突然停在一个安全的高度——那是山神壑屹挺拔了身躯,用万丈山脉支撑住了掉落的天屛。 与此同时,兽神啸邈以神力附着在太阳神鸟折了半边的羽翼,不至于让少煊跌落地面的裂痕之中。 “小少煊,这下可算欠了我一个人情。” 啸邈粗犷的笑声回荡在少煊耳边,她目光坚定地凝视着天地景象,边思索着破解之法,边回答他的调笑。 “下次切磋的时候,我会考虑手下留情。” 被撕裂成两半的天幕原本还留有湛蓝和清澈的色泽,却在说话间突然沾染上了不明污点,并快速渗透,以不规则的速度滴落而下,被玷污的续梦屛仿佛被烫伤一般出现了裂缝,而续梦屛的伤痕也全数反馈到了晏初的身上。 见状,水神川柔迅速引来川流不息的江河冲刷缺口周遭的污渍,却被其尽数吞咽,大地上的水源瞬间干涸。 而在片刻的停顿后,缺口处又吐出散发着恶臭的污秽墨水,混杂着各类废物,以最狰狞的姿态仿佛想要冲破续梦屛,回到抛弃他们的主人身边且不怀好意。 下意识的,没了筹码的川柔直截了当地挡在了那浑浊而倾泻的污水下,保护着晏初拼命维持不破的续梦屛。 “是天地反噬!” 面对加速恶化的局面,连平日从容不迫的川柔,声音中都透露着一丝急迫和担忧。 天地反噬,是人神与自然关系恶劣至破裂的结果。 他们曾在自己管辖的领域,不知疲倦地提醒和警示人们。 但或许是安定的日子逐渐变成一种习惯,后代的繁衍也更将所有情谊与诺言抛之脑后,而终于忽视了这些恩泽起初不过是一纸契约,缔结的是平等和尊重,当所有坐享其成被视为理所当然,原本友善的情绪被愤怒填满,便只剩一拍两散。 祸不单行,续梦屛里被保护起来的动物突然性情大变,有的开始攻击或瑟瑟发抖或匆忙逃亡的人们,有的欲从续梦屛内部冲破束缚,而这样的冲击无不给已受到重创的晏初雪上加霜。 “啸邈,先去安抚百兽!” 当啸邈想要接近续梦屛时,天幕上的污点突然加快了滴落速度又朝着啸邈调转了方向,于相反方向飞行的少煊立刻来了个急转弯,同时突然起身,一脚踩在太阳神鸟的背上,以半跪的姿势向靠近的污点接连射出几支悬翦箭。 在洞穿的刹那,污点四分五裂,在空气中被蒸发殆尽。 见啸邈顺利来到百兽身边,少煊便放心地去另一端为川柔解围,毕竟兽神可不是浪得虚名,他是真的懂得如何与鸟兽感同身受。 而川柔的情况则不容乐观,倾泻不停的污水毫不怜香惜玉地侵蚀着她的身体,向来穿戴整洁的川柔在劫难面前已是狼狈不堪。 “川柔姐!” 太阳神鸟随着她这声惊天又关切的喊声,吐出万丈火焰,与来势汹汹的污水相互抵抗。 少煊便趁着这间隙一手接过虚弱的川柔,一手打开腰间别着的紫影化邪扇挡在二人面前,神扇在接触污水之时,便发出紫光灿灿的神影,将所及污水净化成清澈的细流,落入广袤大地。 一边在激战,一边在安抚。 而顽抗最久的晏初已然面色苍白,他只能定定地站在这里用生命维持屏障,即便被攻击也不能移动分毫。 此刻他看得见的只有天地大劫的惨状,眼前尽是灾难,他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并肩作战的同袍们。 虽无法观察他们的行动,但这是支撑他的唯一信念。 此时灵活的卉容穿梭在危机四伏之中,为他集来百草疗伤。 “晏初哥哥——我来帮你!”卉容灵巧地将百草化成泛着绿光的神力,为晏初全数输入,“少煊姐姐正与川柔姐姐反抗接连的攻击,啸邈已经在安抚百兽了,壑屹哥哥跟你一样在耗力支撑着天幕,我还得去看看他的情况… 8. 战神护犊子 [] 她好像做了一场梦。 似乎只要她睁开眼睛,就还能看到卉容在自己身边活蹦乱跳,带着新编好的花环祝她新的一天也要幸福快乐。 川柔姐会邀请她来吃新研制的饭菜糕点——她的手艺一直很好,少煊甚至还没来得及跟她学上一两个菜式。 但她向来是吃不好一顿饭的,啸邈若是掌握了个什么新的本事,总会不分场合的闯入闺房,吵嚷着要和少煊比武切磋。 这种时候,壑屹大哥定要开口教育啸邈一番,让他对女孩子礼貌且尊重些。 于是,趁着这个间隙,少煊便会偷偷跑出去,到老地方听晏初弹琴。 晏初一袭白衣温柔而优雅,是所有女孩子心目中的梦中情人。 她多想一直在梦里不再醒来——因为她清晰地知道,一旦梦醒了,就又只剩她独身一人。 只是这梦境周而复始,却只在夜里不由分说地堵在她的心口。 待天一明,便又抽身而去,残忍地留她清清楚楚地面对这界限分明的现实。 望着少煊每日清晨那憔悴的面容,律玦便知晓她昨夜定又是噩梦缠身。 可是彻夜难眠的何止少煊一人,律玦更是心事重重——他隐约觉得少煊知道许多实情,却又无法逼迫她开口,看着她破碎的模样又于心不忍,本想通过绘梦为少煊助眠,帮她疏解那些不安的情绪,可不出意料之外地失败了。 于是,怀揣着诸多疑惑和烦闷的律玦只能将所有负面情绪寄托在琴声之中,每每独身前往林间深处,找机会偷偷练习造梦。 ——有这上等的乐器辅助,即便是件赝品,或许也能弥补灵佩的缺失。 而炽觞却觉得他这一行为极其可疑,倒不是说他会抱着上古神器偷偷跑路,只是他隐隐有直觉,律玦这小子绝不可能如此清白。 于是,他专门派小鬼盯着律玦的一举一动,有时候还会亲自上阵。 只是少煊看在眼里,总嫌弃他多此一举——她自然是有察觉律玦有所隐瞒,但她相信至少他不会做出伤天害理之事。 “等我抓到他的现行,你就知道我不是小题大做了!” 炽觞恨恨地趴在不远处的树丛里,看着律玦背着彩凤鸣岐经过。 在一处僻静的角落落脚,他很是小心地抚了抚琴,又将着装整理好,一枚玉珏隐约从他视线里滑过。 炽觞觉得自己好像撞破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秘密,赶紧一路小跑回鹤梦潭找少煊说明。 此时,少煊正在后院儿边监工小鬼们盖新房,边宝贝地擦拭着落灰的神器。 炽觞刚进入她的视野范围,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被他拉到庭院的案台边窃窃私语。 “你觉得那小子会不会跟云绘宗有什么关系?”炽觞神秘兮兮地问道。 “你说玦儿吗,不会啊,那天你不是试探过了?”少煊心思全然在拭剑上,回忆起当时他那副表情,顿时觉得自己有些愚蠢,“云绘宗的收徒标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像是有钱有背景的样子吗?” “可他会弹琴,据你所评,琴技还极其高超,而且他还有块玉佩!” 炽觞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情绪有些激动。 提到玉玦,少煊微愣了一下,但还是摆了摆手,笑道:“横不能会个乐器有个玉佩的人,都是绘梦师吧。” “你还别不信,”炽觞一副笃定的模样,“我有种强烈的直觉……” “炽觞,云绘宗昭示天下的绘梦法术,不过是哄骗凡人的噱头,你堂堂鬼君,不会也受此蛊惑吧。”少煊见他模样像是着了魔,怕他失了理智,放下剑正色道,“晏初能造梦不假,但他已然陨落,云绘宗的绘梦师所学最多不过是些皮毛,未得精髓。” “就算是效仿,也能有三四分像不是吗?” 他说完这句话马上就斗志昂扬地跑了出去,少煊都还没反应过来制止。 林子深处,律玦正在泉边抚琴,他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希望这么多天的勤加苦练,可以让他稍微对自己创造的梦境能有所掌控。 然而腰间的玉珏刚要发出微弱的光,远处便传来匆忙的脚步声,扰乱了律玦的思绪,他赶紧收了琴音,玉珏也随之恢复常态。 “你果然还在这里!” 炽觞一个箭步冲到律玦面前,他下意识拉开与炽觞的距离。 “我问你,你小子是不是云绘宗的绘梦师!”炽觞开门见山,“我就知道你不简单,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缠上少煊,为什么独自行动,为什么没钱没势力还能入宗修炼——但我敢肯定,你绝对就是绘梦师!” 律玦听罢倒没什么表情的变化,只是淡然依旧:“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别给我装傻!在少煊面前装可怜,在我面前又是另一幅模样,她心疼你,我可不心疼!”炽觞直接伸手抓住了律玦的衣领,“你现在就给我弹,现在就让我入梦!” 律玦不知他为何对绘梦师这么感兴趣,但看这架势,像是不给他弹就要把自己活扒了一般,他当然不能束手就擒,藏在袖中匕首已经跃跃欲试。 但听力灵敏的他,已察觉到少煊正在靠近。 “我不明白。” 他还是咬死不松口,心里估摸着少煊脚步的频率和赶到这里的时间,以及炽觞出招的速度,轻悠悠吐出这么一句令炽觞恼火的话。 “好,我看你能嘴硬到何时!” 一拳落下,律玦的嘴角已然渗了血,他生生吃了这一拳却没反抗,果然被赶到的少煊撞见,他被打倒的瞬间,少煊上去对着炽觞就是一脚。 她真正生气的时候不爱说话,将炽觞踹倒后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眼他,便将一旁虚弱的律玦扶起来,带着他很快消失在炽觞的视野里。 似乎这一脚才将炽觞拉回理智,他回想刚刚一系列举动确实有些过了火,这跟刑讯逼供有什么分别。 于是便垂头丧气地将彩凤鸣岐背了回去,到庭院的时候,少煊正取来冰块给律玦小心敷着。 “是我冲动了,抱歉。”炽觞向律玦微微欠身,又拉过少煊背对着律玦,小声道,“少煊,你别怪我多事,我还是不能完全信任这小子,不如我也一同住下,好保护你的安全……” “闹够了吗?你不觉得自己有点反应过度吗炽觞?”少煊很少如此严肃地跟他说话,“你究竟是忧虑我的安危,还是想借此了却自己的心结?” 自从炽觞在林中对律玦大打出手后,又被少煊冷脸教育一番,自是收敛了不少,但还是拗不过律玦和炽觞两人命里犯冲,对话不过两三句就一发不可收拾,炽觞又见少煊对律玦多加偏袒,更是心中愤愤不平。 于 9. 敬尚学堂 [] 心里的大石头落定后不出三日,少煊便如约将新画好的诸神画像装订成册,送给律玦做礼物,只是这次画像中的神明,是她记忆里原原本本的模样。 “姐姐的画技可真是精湛,对诸神的形象描摹也细致得很,与市面上曾流传的画本模样截然不同——这样比较看来,还是姐姐的画作更胜几筹!” 律玦拿到画册时眼睛都直了,边翻看着边满是惊叹,连带着话也变多了。 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少煊所指,满脸疑惑道:“姐姐方才称其为礼物?何礼之说?” “当然是——” 少煊故意卖着关子,蹭地一下跑进了自己屋里,又瞬间换了身男装站在律玦的面前,一把往他怀里塞了好些书卷,又仰着脖子甩了甩自己高束的长发。 “入学礼物!” 见律玦满脸疑惑地望着自己,少煊倒是颇为耐心地解释着。 “想来你先前孤苦伶仃、漂泊在外,自是没什么机会入书院由先生教学的,可是少年人意气风发,当博览群书、拓宽眼界,日后才好为人正道,自爱自立……如此盘算着,便私自替你做了主,你不会怪姐姐多管闲事吧?” “怎么会?姐姐为我着想,感激还来不及。” 律玦明白少煊的用心良苦,谢过后也未再多推脱,毕竟他本身也很渴望能够饱读诗书,晓古今、鉴是非,只是云绘宗向来不重视弟子品性的塑造,便错失了大好年华,而后他也再未考虑过此事。 但如今少煊却全心全意为他思量,主动将一切安置妥当,为他曾经的理想重燃希望。 ——被这样周全地照顾着,律玦不由心头一暖。 两人并肩而行,打算徒步前往城中学堂,律玦想说些什么活跃气氛,却因着感激之情与复杂心思交织着,始终开不了口。 斟酌几番后,他突然没来由地问了句:“姐姐为何着男装?” “因为姐姐不想惹太多桃花债咯——”少煊微勾起一抹明媚的笑容,摄人心魂,“扮作男子总是掩人耳目一些,我接送你出入学也方便得多。” 听到少煊要接送自己,律玦本能地拒绝道:“我不是小孩子了。” 少煊似乎也觉得自己此举可能薄了少年的自尊心,便迅速换了种委婉说辞:“玦儿啊,我并非是不信任你无法照看好自己,实在是恶人当道,你一个俊秀少年,很难不被人盯上——你想想啊,若是再遇上之前的遭事,我在鹤梦潭又怎么能安心呢……再者啦,我本身也顺路去城内,你我结伴同行,路上也有话聊好解闷儿,岂不乐哉?” “姐姐日日都要去城中吗?” 少煊点点头,一脸认真道:“现在家里有两张嘴要吃饭的嘛,我想着也该寻摸些养家糊口的营生,不能总躺在家里啃老本儿啦——这不,朋友知晓我画艺精湛,特地帮我介绍了许多替人画像的活儿,我想着刚好每每与你同进同出,日子过得也算充实。” 少煊的话说得朴实又诚恳,律玦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心里暗暗记下了少煊所言“家”的字眼,以及她为这个家所付出的爱意和心血。 他日自己成年自立,必要对少煊的情谊万分回报。 而当下勉强能够让少煊欣慰的,便是在学堂里勤奋读书,不辜负她一番好意。 日子这般惬意地过了许久,律玦似乎都已然习惯并享受这种平静中的安逸,但却因着某次休堂时同窗间意见不合的争辩甚至大打出手而被打破。 起因是几个同窗对战神的大肆诋毁,而本就对战神抱有敬意的律玦怎么可能作壁上观。 起先律玦只是很有礼貌地提出了不同的见解,却立即被对方恶言相向,甚至对律玦进行人身攻击,嘲笑他是没爹没娘的孩子,而那每日来接送他的哥哥那般俊俏,靠什么养活他们兄弟俩自然是不言而喻。 只是提到爹娘时,律玦并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变化,他不想因为自己情绪的失控给少煊添麻烦,但当他们的污言碎语提到少煊时,律玦便没有丝毫犹豫地重重向为首之人砸下一拳。 而这一拳便是这场争辩愈演愈烈的转折点。 那帮人虽然同律玦差不多身材,不算太强壮,可架不住他们人多势众,迅速将律玦包围起来,拳脚相加。 而律玦也不甘示弱,自己负了伤,却倔强地偏要在对方身上也挂上同样的彩。 直到何先生出现,这场闹剧才被叫停。 何先生颇受学生尊敬,饶是这几个家伙不学无术,也对先生敬重几分,见何先生出面,便立刻停了手,等待先生的教训。 当时,何先生并没有急于处理他们的争执,而是先完成了今日的学业,随后让无关的孩子下了学,才从双方的角度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律玦一直等在另一个房间许久,才见何先生露了面。 “先生。”律玦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声音很抱歉道,“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不至于,疏解学生的心结,也该是教书先生的责任。”何先生打量了下他身上的伤口,冲着律玦和蔼一笑道,“你一个人单挑他们一群,倒是没吃什么亏。” “把我打趴下,他们就更觉得自己有理有据,所以我不能服输。” 何先生点了点头,觉得这孩子确实倔强得很。 “我听说了你们之间争执的原因——关于战神,你很敬仰她?” “对,很敬重。”律玦站得笔直,认真地点了点头,神情严肃。 “其实每个人对任何事任何人都可以有自己的观点和见解,这是生而为人的权力,但这种权力该是建立在互相尊重的基础上的,可他们的冷嘲热讽忽略了这一点,这是他们的无教养,所以他们该意识到自身的错误。” 何先生带着笑,对律玦娓娓道来。 “而你,没能控制好情绪先动了手,也有不对——你在众多化解矛盾的方式中,选择了最极端和最自私的一种,而它并不能阻止事情的终结,反而会激化它、让它愈演愈烈,一个成熟的人是不该诉诸暴力的。” “是先生,律玦明白。” 律玦再次恭恭敬敬地向何先生鞠了一躬,这些道理他可以想明白,只是情急之下,他还是没能很好地控制住自己。 “我今日所言,并非要你一昧克制自己的个性——我们并不必要为了常人墨守成规的理念,而压制自身的心性委曲求全,我们需要谨记的是,总要有冲破束缚打破常规的气魄与眼见,但凡触碰到底线的边缘,我们绝不逆来顺受愿敢为人先。” 何先生的脸上始终挂着笑,在律玦的肩上重重地拍了几下,语重心长。 “律玦啊,我观察你很久,我很喜欢你的专注,欣赏你的韧劲——希望来日少年长成,你能不负所望。” 当日少煊来 10. 扮猪吃老虎 [] 几日来,律玦虽然丝毫不提那天打架的事情,但少煊感受得到,他心里还是不太痛快,闷着头在树林里立练琴,也不多言语。 先前被云绘宗的师兄弟们依着仙术欺凌打不过就罢了,如今在学堂里,几个好事的家伙也找起了自己麻烦。 结果他还被这群不讲理的小子按在地上摩擦,几个人一拥而上,人多势众,律玦单薄的身体实在难以招架。 心情越是烦躁,琴音便越是刺耳。 他闭着眼睛,却始终无法静下心来,音律间漏了一拍停顿的风声,他在一刹那感受到冰冷的杀意,却在接近的毫厘之间嗅到了熟悉的气息,僵硬的手指瞬间放松,本欲拨动为攻击的琴弦,又自然而然回到原有的节奏。 配合着这如雷雨般震慑的曲调,一把剑直直地插入他前方的树干,他却毫发未损。 “你倒是镇定。” 少煊从他身后背着手徐徐走近,她少见地高束起长发,一身玄衣不染尘埃,面容上又多了几分冷峻。 “你有分寸,”律玦弹到最后的几个音时,琴弦却突然绷断,他轻抚了断弦后,才转身望向她,“姐姐这身打扮,是何用意?” 少煊将右手移至前方晃了晃,其中握了一把没见过的剑。 “想不想跟我学学剑术?”少煊随手将她手中的剑扔给律玦,又轻快地绕到他身后,将扎入树干的那把取出,用另一只手轻轻擦拭它的剑刃,“玦儿,我不可能时刻在你身边,你得学会保护自己。” 站在一旁的律玦有些不明所以,他心有疑虑,却依旧不动声色,顺着她的话应了下来。 “这把剑是我前些日子出门,用碰巧寻到的金鳞石打磨的,我觉得好看,就当作入门礼物送给你了。” 少煊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可别让我失望啊。” 她从最基本的招式教起,律玦故意依葫芦画瓢却画不像——这些都是他曾经偷看少煊练武时,深深印在自己脑海里的动作,只是他怕自己学得太快,在她面前露了马脚。 “姐姐,这个招式我没太弄懂,可否再示范一二?” 律玦一副懊恼又好学的样子,极力展示自己对武功的一窍不通。 少煊看着他懂装不懂的模样滑稽得很,倒有几分好笑,只是完全不形于色,对于他表演出来的笨拙很有耐心,一遍遍重复、一遍遍纠正,有时甚至对他表露出难得的严厉,似乎在传授武艺这方面,她是认真的。 “姐姐,我是你教过最迟钝的一个徒弟吗?” 此刻,少煊正站在律玦身后环住他,用自己的右手握住他持剑的右手,为他板正出剑动作,听他如此发问,她丝毫没有犹豫道:“不知道,你是我教的第一个徒弟。” 她的声音很轻,却在他的耳畔听得清晰,像一阵柔和的春风,不经意撩动他鬓角的碎发,又撩拨了他的心弦。 而这副温情画面却生生被一阵笑声打断。 “你这小子可真是没有悟性,”炽觞不知道什么时候蹲在不远处的树干上看热闹,手上还端了一碗荔枝笑,看着律玦的姿态,忍不住奚落,“打我的时候丝毫不手软,几分狠厉,几分无情,原来学起来却是这副不协调的模样。” “你少废话,别在这偷师学艺,赶紧走!” 少煊一记眼刀便已足够让炽觞闭嘴,他仰脖干了碗里的酒,便老老实实回了鹤梦潭。 可是经炽觞这么一说,律玦迅速从刚刚的羞涩中清醒,还没来得及生气,反倒突然反应过来——这些招式并非是按教学的速度循序渐进,原来竟都是少煊特意挑选的。 他刚刚就觉得哪里不对劲——他和炽觞第一次见面大打出手那天,他所使用的便是偷学来的这几个招式,所以这一切,原来只是她的试探而已吗? “姐姐莫非是在指桑骂槐?” 律玦收了剑,低着个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声音也委屈巴巴的。 “我承认,这几招剑式,我曾在姐姐练习时偷偷学过,甚至还借此打伤了姐姐的朋友……我很抱歉,我不敢开口是怕姐姐赶我走……姐姐教训得是,偷师学艺是为不耻,理应任凭你处置。” 少煊见他一副坦荡的模样,倒是颇为欣赏,再加之他仅凭偷师学艺,便能将自己复杂的剑式悉数记下,也的确对习武很有天赋,不由觉得他是个可塑之才,应当好好教养。 “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偷学之事我便不再与你计较……你可要勤加练习,不要丢我的脸。” 炽觞见两人一前一后回来,以为两人因着什么事情拌了嘴生些隔阂,不由暗自窃喜,追着少煊去问缘由,却被她拦在门外,而律玦回来便直奔厨房做晚饭去了。 两人似乎视炽觞为空气,但他却反而觉得这样的气氛恰恰说明了二人之间出现了什么问题。 吃饭时,少煊已换上一件荔枝粉的纱裙,长发如瀑披散开来,简单地戴了几样珍珠首饰。 “小子,功夫练得不错啊,我走了之后有没有哭鼻子?” 饭桌之上,炽觞环着臂调侃,想让他无地自容躲到一边去不要碍自己的事。 “学武功是个慢工夫,你找少煊开小灶算是急于求成了,这样子可学不扎实,日后定要吃大亏的。” 律玦根本不在意他说什么,想着少煊教了自己那么久的剑法,又是疲倦又是口干舌燥,便转身想去取点荔枝笑给她润润嗓。 炽觞扭头看向少煊,却只见她将自己碗中的肥肉撇了下来扔进律玦的碗里,丝毫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突然显得他很没趣。 炽觞气绝,干脆闷头吃饭,一个劲儿地往嘴里塞饭菜,好像吃了律玦做的饭,就能把他活吞了一样。 律玦回到座位上时,见他狼吞虎咽的模样,眉头不由微蹙,露出嫌弃的表情。 他将荔枝笑递予少煊,颔首便瞅见了碗中多的几块肥肉,却并未多言,只是自然而然地就着白米饭将其一并下肚。 这顿饭吃得安静,直到炽觞肚子咕咕的叫声和 11. 少煊失踪 [] 律玦皱了皱眉头,强烈表达着自己对炽觞毫不讲究、嚼着东西说话的恶习,吐的字完全听不清。 虽然炽觞一脸挑衅望着他,似乎不在乎他的嫌弃。 “把东西咽下去再说话。” 少煊喝了口粥,完全没注意到两个男人之间的暗自较量,只是单纯觉得没听懂炽觞在说些什么。 可在这种情况下,他们二人便自然而然联想到这句话是少煊对律玦的站队。 炽觞的气势瞬间弱了下来,乖乖地闷头把饭吃好,才继续刚刚的话题。 “孩童失踪——这种事以往都是背地里偷摸进行的,规模也没有那么大,也不敢太过放肆,可是近来发生的失踪事件越发频繁,奇怪得很。” “拐卖?”少煊不动声色地望了律玦一眼,正好对上他那双无辜的眼睛,很快又错开看向炽觞,“查到了吗?什么人如此猖獗?” “我哪有那么神通广大。” 律玦在一旁一直没吭声,看大家都吃好了,便张罗着收拾碗筷,钻进厨房清洗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见自己在场,他们说话不方便,便特意留下少煊和炽觞二人。 “你刚刚欲言又止的,是不是怕戳中那小子的伤心事啊?” 炽觞撇撇嘴,少见少煊如此拐弯抹角的时候,满脸不乐意。 “知道就别多嘴。”少煊一手托着脑袋撑在桌子上睥他,“你说,这批牙行跟当日当街掳走玦儿的,是不是同一批?” “明白,我去查就是了。” 炽觞扁扁嘴,抱着个胸,语气里尽是嘲讽。 “你可要看好你的宝贝,别再让那群眼馋的家伙掳了去。” 少煊毫不客气地在炽觞头上呼了一巴掌,正好被回来的律玦瞅见,看着他们打打闹闹,不由偷偷勾了勾嘴角。 不过这一阵子倒是太平,炽觞的担忧并没有发生。 律玦依然正常出入学堂,每日与少煊同出同归,无人叨扰,日子安逸。 然而在某个普通的傍晚,律玦照样等在敬尚书院门口,却迟迟不见少煊的身影。 路过的同窗还很热情地跟他道别,有的还邀请他同行。 毕竟在同窗的眼里,律玦的家庭和生活都颇为神秘,每日只能见到他那位模样俊俏的哥哥,再无其他。 当然这些都是善意的好奇,而非八卦之心。 自从上次与同窗们大打出手后,受到何先生的教导和点拨,他们之间的关系倒是拉近了许多,懂得彼此尊重和相亲相爱。 律玦这孩子明明不太习惯和人相处,休堂时也能多少跟同窗友好闲聊几句了。 律玦沉着脸思虑着今日到底有何特殊,猛然间想到不久前炽觞提起的失踪案件。 虽说被拐卖的多为孩童,但也不能保证那群没有底线的牙行不会对样貌出众的少煊动了歪念。 只是律玦深知仅凭自己的力量是没办法搜寻到各种线索并解救少煊的,而且此事不宜迟,耽误一分钟,少煊便多了一份危险。 于是,律玦不再顾及彼此的恩怨和不对付,当机立断跑回鹤梦潭点燃信烟。 那是少煊曾经交给他以备不时之需的——寻找炽觞最快捷的办法。 果然,不出半炷香的时间,炽觞便出现在鹤梦潭,而律玦毫不废话地速速将眼下的情况告知与他。 “在孩童失踪事件上,我和少煊的消息是共享的,所以她不可能因为探查此事深陷危机而我毫不知情——少煊的失踪应该与此事无关。” 炽觞皱着眉头思索着,孩童失踪事件暂且先排除,而收拾浊气也不至于毫无消息。 如果遇上难缠的,少煊肯定也会给自己发信烟,定然是出了其他什么事,使得她行动受控。 如此炽觞便完全收敛了往日的嬉皮笑脸,不敢掉以轻心。 “少煊近来有什么异常吗?或者跟你聊起过什么奇怪的事?多小的事情都可以。” 律玦本就担心少煊的情况,见炽觞少有的正经也暗觉不妙,满脸严肃,两个人仿佛在照镜子一般。 良久,律玦突然想起前些日子少煊当成笑话给自己讲起的故事。 那日,女扮男装的少煊照常接了给人画像的活儿,这次的客人是从外地来的某户人家的大小姐,她身边还跟着个贴身侍卫,一脸的刻板,面无表情。 当时那个大小姐看少煊长得清秀漂亮,一个劲儿用语言和眼神轻薄自己,还扬言想带少煊回汝川作入赘女婿。 少煊当然不可能去给一个姑娘家做夫君,又不想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真实性别,便随意岔开话题敷衍了过去。 总之,拒绝的意味很明显。 “公子模样俊俏,实在养眼——不如,我将你娶入府中,日日为我画像可好?” 律玦照着少煊的语气,学来当日那姑娘对少煊所说的话,瞬时一身鸡皮疙瘩,嘴角不由抽搐。 “我听上去倒没几分情真意切。” 饶是平日里油嘴滑舌的炽觞听着他嘴里那话,也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姑娘,该不会有什么奇怪癖好吧?” 律玦的脸色更难看了,冷言道:“莫不是因为被拒绝恼羞成怒,直接来强硬手段。” 炽觞不敢怠慢,又不能当着律玦的面唤出小鬼,便让他在鹤梦潭等消息,自己速去速回。 而律玦现在也没有别的办法,又怕自己莽撞误事,便难得听了炽觞的话,等他回来。 其实炽觞也并没有走远,他避开律玦召来小鬼,交代他们顺着少煊最近接活的单子找到那个外地的大户小姐,速速回报。 此时的少煊刚迷迷糊糊醒过来,整个人摇摇晃晃的感觉,手脚都被束缚着,眼前是一片黑暗。 她尽力回想着自己昏迷前发生的事情:今早她刚挥手告别律玦,目送着他进学堂,后脚今天客人的家里,只是人还没见到,刚在屋里小坐了一下,便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她迅速警觉——那熏香里加了下三滥的软骨粉! 少煊本想立即离开,只是这软骨粉的剂量比她想象得要重,而且全部门窗被封死,她无处可逃。 隐约间,她看到几个彪形大汉出现将自己捆绑架走,他们的身上都只是凡人气息,她若是对凡人用神力便会遭到反噬。 再者他们似乎只是想要束缚自己,并没有其他僭越的举动。 少煊私以为自己不会受到 12. 结下梁子 [] 方沁檀似乎没觉得自己此举有何不妥,毕竟她是方家的独生女,从小娇生惯养、呼来唤去,好不威风。 此次她去中都,不过是因为爹爹外出巡查,怕她闲在家里闷得慌,便允诺她在方潜等人的保护下随心而行。 只不过路上方潜太招姑娘稀罕,引来不少暧昧的眼光,甚至还有更直接的姑娘,趁他们在客栈歇脚时,偷偷往方潜的房间里塞情书。 虽然方潜依旧是那副不冷不热的表情,并不为之所动,但她不知为何就是觉得心里不痛快。 正巧她听闻中都有一俊秀画师,便临时更改行程,偏要让方潜替自己请来那位画师,又故意在方潜的面前出言挑逗他,仿佛只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就能好受许多。 谁知,看到方潜那副面色不改的模样,她更生气了。 而那位画师竟然不知好歹地当着方潜的面儿拒绝了自己,更是火上浇油——如此,她便将所有的怒火加之在一位无辜的画师身上。 方潜以为她不过是过过嘴瘾表演给他看,她偏要说到做到,让他心慌! 为此,她还假传了爹爹的信支走了方潜,趁机命令其他人即可出发回汝川。 “大小姐,这不是请人的姿态。” 方潜淡淡地望着方沁檀,笔直地站在一旁,不卑不亢。 “你是大家闺秀,不是草寇莽夫,怎么可以依仗自己的权势和地位,对认真生活的低层百姓如此粗鲁?你不是一向热爱汝川的百姓,想要用自己手中的长矛誓死保护他们吗?那中都的百姓就该随意被践踏吗?我以为你只是平日里被娇宠惯了偶尔胡闹些,但没想到你今日居然为了发泄情绪丝毫不顾及他人的尊严。” “住口!”方沁檀被他这般劈头盖脸训斥了一顿,已经有些坐立不安,“我是大小姐,你一个贴身侍卫,怎敢对我大呼小叫!” “方潜僭越主上,甘愿受罚,但是该说的话一句也不能少,希望大小姐想清楚。” 话毕,方潜突然拔出腰间的剑,在方沁檀惊呼的刹那间,剑尖的锋利依然划破了方潜的手臂,鲜血汩汩流出。 “第一剑,出言不逊,顶撞大小姐。” “第二剑,身为贴身侍卫,没能尽到平安护送大小姐回府的责任。” “第三剑,未能悉心教导大小姐,以致酿下当街掳走无辜百姓的大错。” 方沁檀从他拔出剑时就愣在那里,看着方潜一剑一剑划开自己的手臂,眼睛都不眨一下,细数自己着的错误,她突然觉得一定是自己大错特错了。 “够了!” 方沁檀情急之下直接伸手想去按住他的伤口,可望着那刺眼的血红,又不知该如何下手,便随身掏出了手帕覆盖在伤口上,颤抖着指尖粗略地为他包扎了一番。 “我知道是我太胡闹了。” 方潜任由方沁檀在自己的胳膊上笨拙地包扎着,声音如常:“大小姐无错,错的是我。” 方沁檀知道他这是真的生气了,只是撅了撅嘴,没有反驳。 “你把那位画师带去哪里了?” “就在后院的仓库里,我什么都没对他做。” 说罢,方潜便跟着方沁檀一起来到她口中的仓库,可是门打开的时候,里面却空无一人。 “怎么回事?人呢!” 方沁檀瞬间变了脸色,责问的眼神向身边的手下投去。 “回,回大小姐,我们就将那位画师安置在这里了啊……” 只是这间仓库里确确实实没有半个人影,谁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下人突然来报,有两位中都前来的公子拜访,说是来寻他们的好友。 炽觞前脚刚从小鬼那里得到了消息,后脚就回到鹤梦潭知会律玦,而那小子竟然就如此乖巧地等在庭院里,竟然还有功夫做了一顿饭。 “你怎么这么悠闲?居然还有心情做饭!” 虽是这么说着,炽觞还是很不客气地坐在桌边夹了口肉吃。 只是律玦并不回应他的调侃,只是皱着眉问道:“有消息了?” 炽觞点点头,又匆匆夹了几筷子菜填饱肚子,嘴巴嘟嘟囔囔地说:“嗯,咱们要出趟远门儿了。” 小鬼准备的马车很快就到位,两个大男人都不会骑马,炽觞又不能在律玦的面前化成鬼影,只能选择最原始的方式。 而律玦一路上什么多余的话都没问,他似乎并不在乎炽觞是用什么方式问到了少煊的消息、在短时间内找来如此精良的马车,他只在乎寻回少煊的这一个结果——这才是他今日能够如此乖乖配合的原因。 而炽觞早就让小鬼们守在了汝川方家的门口,有什么消息随时汇报,他窝在马车里,眼神时不时扫过律玦怀中稳稳抱住的餐盒。 “别看了,这是给姐姐准备的,你的那份刚刚早在鹤梦潭就吃光了。” 律玦连眼神都没给炽觞一个,干净利索地打断了他的幻想。 炽觞听他这样说,撇了撇嘴,便抱着胸倒向了一边,眼不见胃不馋。 汝川方家这边绑来的人莫名其妙不见了,另一头又有人上门来找,关键炽觞借了个有头有脸的名号,又专门写了拜帖引荐,让方家这边无法拒而不见。 “那又怎样,他还能掀翻我整个方府不成!” 方沁檀干脆破罐破摔,不想再在这件事上多耗心神,甩着衣袖抬腿就往正堂走去,想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敢上他家府上要人。 方潜赶紧跟了上去,不能让方沁檀口无遮拦再得罪了方家的故交,否则等方老爷子回来定要怪罪。 炽觞怕对方死撑着不交人,便让律玦前去应付,自己则更方便化成鬼影穿梭在方府中找人。 只是律玦实在不善于和别人交谈,刚见着方沁檀和方潜第一面,一句客套都没有,便直奔主题。 “把我哥哥交出来。”律玦脸色很不好看地望着方沁檀,语气咄咄逼人,“前些日子你来中都游历,哥哥为你画像时被你相中,扬言要娶他进门,他的严词拒绝令你恼羞成怒了吧。” 可方沁檀也不是任人拿捏的小姑娘,她一手拍在桌子上,怒骂道:“笑话,我堂堂方家大小姐,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还需要去你们中都绑回来个下贱胚子做郎君吗!” “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嘛。” 律玦刚要反驳,一道慢悠悠的声音便从门外传出,随之露面的正是少煊。 她一手端了个餐盘,一手正捏着其上的精致点心往嘴里送,仿佛就在自己家里一般惬意。 “方大小姐,谢谢款待啊。” 说着,少煊还捏起一块点心向方沁檀的方向举了举,作碰杯状,满面笑容,一点没在意此时剑拔弩张的氛围。 “姐姐!”律玦见 13. 心烦意乱 [] 少煊只觉得律玦这是害了羞,也不再揪着这个话题不放,视线在两个男人身上流转了一番,突然张开双手,挂在他们的脖子上将其搂向自己,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 “不过我还得感谢那方家小姐如此胡闹一番呢——你们看啊,你们俩平时不出三句就能动肝火,今日竟为了寻我化干戈为玉帛,这样想来我心里还有些感动。” 听少煊如此说,律玦和炽觞都觉得浑身不舒服、哪里都尴尬,不动声色地脱离少煊的桎梏,干咳了几声板正地坐了回去,一路无言。 想来这么折腾了一番,少煊已经很累了,一到鹤梦潭便倒头就睡。 而律玦和炽觞似乎还有些话埋在心里,想要吐个干净,便十分默契地一同上了房顶,不至于吵到熟睡的少煊。 “我没想到你会主动找我帮忙。” “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律玦完全没看他,语气中有炽觞没注意到的落寞,“我是看不惯你,但我不能拿她的性命赌气。” “那看来是我小肚鸡肠了。”炽觞自嘲一笑,冲着律玦举杯,一饮而尽,“我承认你对少煊的关心,但这和你存在的威胁并不矛盾,目前为止,我们之间的气场依然相克。” 律玦毫无感情地瞥了他一眼,冷漠吐出两个字:“当然。” 炽觞也不在意律玦这副态度,反而这种冷漠才是他们适合的相处方式。 “对了还有一事——关于汝川方家。”炽觞探出半个身子往下看,确定少煊没有醒来,才压低声音继续对律玦道,“你趁着少煊在府内跟他们周旋的功夫,跑去港口烧了他们家的船舸是不是?” 律玦投过去一个轻飘飘的眼神,漫不经心道:“你看到了?” “当然,”炽觞点点头,咧着张大嘴,一副居功的傲娇表情,“因为我跟在你后边又添了一把旺火。” 律玦下意识勾了勾嘴角,似乎对炽觞这个行为很赞赏。 “少煊不计较是她的事,但我们可不能让她白白吃亏。”炽觞仰脖灌了自己一碗酒,继续道,“不过这事儿我们最好还是保密,不然咱俩可免不了她一顿训斥。” “当然。” 风波过去之后,日子一切如常,不过孩童走失的传闻一时间销声匿迹,连小鬼们都查不出任何痕迹。 许是他们暗中访查闹出的动静太大,有些打草惊蛇了。 炽觞如此跟少煊汇报了一通,她也没再多说什么,只让炽觞时刻盯着点情况,别再让那些牙行猖獗横行。 中都某处阴暗的角落,两个背影背着清冷的月光悄然密谈着他们的交易。 “这批孩子的品质都不过关,最近风声紧,先放了,别引火烧身。” “您看重品质,我们只在乎数量。” 那人却是冷哼一声:“没有我的依仗,你有什么能耐耀武扬威?” “可是……” “想要走得长远,就得学会收敛。” 算着炽觞亡妻的忌日,律玦提前便跟少煊打好招呼会晚点回家,他可不想看着两人对月痛饮而自己却像个局外人一般被他们隔绝在外。 可是除了鹤梦潭,他又无处可去。 何先生已经在台上收拾课本,同窗们也开始叽叽喳喳,可他尚未想好一会要在何处落脚。 正思虑着,上次跟他打架的几个小子突然凑了过来,律玦满心戒备,却不动声色地应声抬头,只见他们笑嘻嘻地邀请他同去晚膳,并没有恶意。 律玦回想着自从那次大打出手后,似乎他与同窗的关系和谐了不少,虽然他一直不冷不热的,但他们也没有排斥自己。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发出邀请了,以前碍于少煊在场,他不想让她掺和其中,而今日恰好他无处可去,也就应下了。 谁知这场晚膳很是隆重,位置是中都一家很豪华的酒楼,律玦从前从未来过,不由警惕起来。 包厢内,几位姑娘已经等候多时了,律玦不解地望向自己的同窗们,他本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邀约。 只是那些同窗全然忽视了他的疑惑,拉着他就往酒桌中央走,几位姑娘随即便凑了上来。 律玦不喜欢这样的氛围,浑身不自在地拉开与她们的距离。 “律玦兄这是害羞了?” 其中一人左拥右抱地打趣律玦,还不忘吃下怀中女子递过来的一颗葡萄。 律玦望向他,语气不冷不淡地问道:“我们不是用晚膳吗?” 此话一出,在场之人皆是哈哈大笑,笑他的不懂风情,笑他的不合时宜。 “你们看吧,我就说,咱们这位律玦兄,那可是不可多得的纯情男子——” “律玦兄,我们是觉得你平日里太过憋闷,不如跟兄弟们一起快活快活!” 律玦却不为所动,只是默默地吃着自己盘中的食物,想着至少来都来了,肚子总要填饱。 “可惜今日律玦兄那位俊俏兄长未能露面,瞧他那模样,若是位女子,你们在座的姑娘们,可都要逊色几分呢!” “律玦兄的兄长若是位姑娘,我定下重金聘礼风光求娶!” 砰—— 话音刚落,整张桌子都被律玦掀翻,在座之人皆是一惊,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愣地望向暴怒起身的律玦。 他也只是一言不发,没有下一步行动。 或许是对少煊的出言调戏令他下意识作出如此剧烈的反应,怒火冲昏了头,待他冷静下来,场面已经混乱地一发不可收拾。 “你干什么!” 坐在中间的那位同窗已经从惊惧中反应过来,上去就同律玦扭打了起来。 律玦自认为理亏,开始并没有还手。 可那位同窗似乎对律玦薄了自己面子的行为很是不满,打了律玦还不满足,眼瞅着还要去摔他立在一旁的古琴。 律玦觉察到他的行为,冲过去就想要护琴,结果拉扯之间,古琴的弦崩断了几根。 律玦霎时间就恼了,毫不客气地向这位同窗还了手。 其他人此时才意识到情况不妙,他们本以为双方不过是想出出气,男子汉皮糙肉厚的两三下还是能受得住,可古琴一坏,彻底触碰到律玦的底线。 两个大男人的怒火越少越盛,他们赶紧冲上去拉架,好不容易才将二人分开。 律玦心疼地抱着自己的古琴,只是抬手用袖口拭了拭嘴角溢出的血,恶狠狠地盯着那位同窗几秒,转头便走。 带着莫名的火气和一架未能补弦的古琴,律玦心事重重地回到了 14. 窥梦战神 [] 律玦本以为她现在醉醺醺的样子,连站都站不稳了,更别说提剑。 但没成想,她手握剑柄的那一刻,似乎是变了个人。 她随意将散落的长发束起,挽上袖角,扎起裤腰,脚下的步伐轻快又利索,出招完全不拖泥带水,身体的扭转随着剑划过的轨迹构成一道华美的曲线。 律玦伫立在一旁出了神,恍惚间他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但想起她或许曾在那个男人面前如此动人,就忍不住生闷气。 他手中握着玉箫的力度又加重了几分,终是不再犹豫,将它放置嘴边,全神贯注,想借此音律与玉玦配合着引她入梦,欲把她与那个男人的过往一探究竟。 第二天少煊扶着额醒来,已经是头疼欲裂。 她隐隐约约记得昨晚因为自己的错误心情很是烦闷,喝了很多酒,后来律玦回来,两人还愉快地聊了聊天,好像自己还在他的音律之下舞了剑,心情好转了些,只是不知是怎么睡着了,也不知是怎么回到的房间。 听到屋里的动静,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少煊想都没想便让他进了屋。 “醒酒汤,喝了会好受点。” “我很少把自己喝倒的,”少煊接过碗,一边喝着,一边抬着个眼睛在缝隙里看他,为自己辩解着,“好吧,昨天麻烦你啦。” “心情好点没有?” 律玦拿回空了底儿的碗,打量着她的神色,似乎是红润不少。 少煊像小鸡啄米似的一直点头,还不忘感谢律玦昨晚一直陪着自己。 “我要振作起来了!” “美人难过英雄关,可以理解,”律玦看她那副干劲十足的样子,心里不免有些不是滋味,顿了顿道,“别太在意了。” “放心,姐姐我身经百战……”少煊突然意识到自己用词不当,赶紧咳了几声,“我记得昨日送了你一支玉箫,可还喜欢?” “喜欢,礼物很贵重。” 少煊听闻只是点了点头,突然觉得律玦的神情有些不对劲,莫不是昨日喝醉了酒干了什么荒唐事吓着孩子了? 她轻咳一声,试探性地问道:“我昨晚……没怎么你吧?” 说完她又摸了摸耳垂,自言自语道:“不应该呀,我酒品很好的。” “确实难得乖巧,我抱你回来睡得很熟,不吵不闹。”律玦将早膳轻轻放置在她的桌上,“我先出去了,你记得吃饭。” 少煊只是哦了一声,看着律玦离开的身影,感觉有些落寞。 她收到湛珩的喜帖已经好多天了,只是一直隐忍着没发作,倒不是因为旧情未了,只是她对于到底该以什么样的态度回应这份邀请,一时间没了主意。 赶上昨晚炽觞来找自己吃酒,喝得上头便将此事摆了出来,炽觞怕自己将对湛珩的怨恨发泄在他身上,半路就溜了。 这样想来,这些日子属实冷落了律玦,突然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不知道他遇上了什么事,是不是又让人欺负了去,这么久也没见过他如此失落的样子。 等少煊换了身雪青色骑马装,束好长发出来时,律玦已经不见了踪影,她有些不放心,便吹了声口哨换来自己的美人祭。 而跟随在美人祭之后的,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小野马,疾驰速度之快,比美人祭差不了多少。 “我刚好还在发愁该去哪里寻一匹和你一样优秀的宝马,还是你懂我的心意,谢谢你啊美人,”少煊顺了顺美人祭的毛,拉着缰绳一跃而上,又拍了拍旁边小野马,“走吧!我们去找你的主人。” 少煊往林间深处寻觅,顺着渐渐清晰的萧声,果然看到了一身玄衣的少年,他的眉间黑云密布,少煊看出他心里的沉闷,吹了声口哨,那小野马便机灵地跑向他,绕着他转了好几个圈。 律玦缓缓睁开眼,看看绕着他奔跑的马和坐于马上的少煊,透去疑惑的眼神。 “心情不好时,美人祭便会陪我奔腾快意,这是它带来的朋友,要不要一起?” 美人祭像是在应和她一般,以啼声向律玦发出了邀请。 “我不会骑马。” 律玦看着似乎在向他打招呼的小野马,垂落的手蠢蠢欲动,却始终没有抬起抚上他的鬃毛。 “试试嘛,它好像很喜欢你。”少煊随着美人祭凑近小野马,伸手摸了摸他,“它可算是颇有灵气又俊秀的马儿了。” 律玦看向少煊,她被两匹马包围着乐得快活,昨日的消沉一散而去,他似乎看到了最初相识时,那个无拘无束的模样。 “它还没有名字吗?” 律玦轻轻将手覆在它的鬃毛上,眼神却是望向少煊的。 “我也是刚认识它,”少煊摇了摇头,又摸了摸耳垂道,“不如你给它起个名字吧,以后啊,它会是我不在时,你最可靠的伙伴。” 律玦不由一笑,摸了摸它的头,便尝试地往上迈,差点一个没扶稳掉下马背,还好少煊一个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的胳膊。 “头一次骑马还挺勇敢,扶着马背就敢往上跨。” “你不是说它喜欢我,我想看看到底有多喜欢,”待律玦坐稳了,又思虑片刻道,“颜色很特别,模样又俊朗,身姿不乏高贵,不如唤你三公子可好。” 少煊见他额间乌云正在消散,心情也随之大好,大喊着:“美人,三公子,我们走!” 说话间,又将背上的弓弩和箭矢扔给律玦,三公子听着少煊的呼唤,拔腿就跑,他还没坐稳,又要去接抛过来的箭,模样甚是狼狈。 跑在前面的少煊看到他的神情,不由哈哈大笑,这笑声响彻云霄。 律玦看她那自在的模样,又想象着自己此刻的慌张,也觉得好笑,便随之扯了扯嘴角,眼中都尽是笑容。 “姐姐究竟是何方神圣,武艺高强不说,还拥有上古神器的仿制品,现在又凭空变出两匹良驹。” “手臂抬高,别绷着,放松,放松,好,很好,放!”少煊深情认真地指点他在马背上射箭,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怎么今天问题这么多,是不是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这眉头就能舒展开了?” 说罢,少煊还用右手食指点了点他的额头,又乐开了花。 “谢谢你带我来骑马,还教我射箭。”律玦微微偏开头,拉开了些和少煊的距离,“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肚子饿了, 15. 舞剑动情 [] 阴雨连绵几日,死气沉沉,连带着让人郁郁寡欢,难展笑颜。 虽说少煊决定不去封阳参加她曾经恋人的婚礼,扫开不少律玦心底的阴霾,但他还尚被其他情绪所扰。 律玦坐在窗前,微微拉开窗户透过一丝缝隙,却没有任何阳光照进来,他默默松开手,阻隔开屋内和室外的空气。 他的目光垂落在另一只手握着的玉箫上,这是几日前少煊赠与自己的礼物,她总是能以各样的理由往自己这里塞点什么宝贝,他心里是感激的,只是情绪不愿外露。 她对自己的关切,他都能真真实实感受得到,可他却做了什么呢?怀疑或是猜忌,用她亲手交给自己的玉箫,打破两人之间保持距离的默契,越界对她绘梦,想要窥探她的秘密。 现在想来,律玦顿时觉得自己像一个白眼狼,踩在恩人的血肉上啃食残骸。 那晚,他不知道少煊是因为自己的玉箫声,还是醉了酒,才昏昏睡去——他没有成功进入她的梦境。 看着她那睡梦中毫不戒备的模样,他心软了,也后悔了,尤其在那天后,她反而还要想尽办法安慰自己,甚至毫无保留地将她的底牌亮给自己,他才意识到自己的猜疑有多愚蠢。 他在灰暗的屋里又一次陷入了漫长的思考,门外的敲门声突然闯入他的心绪。 “玦儿呀——躲在屋子里干嘛,还搞得这么黑。” 少煊只是象征性地敲了门,没等他回应便径自打开,看他屋里一副昏暗的样子,顺手就点了盏灯带进来。 “在下雨。” 少煊点了点头,他说得倒是事实,便没再多计较,抱着一个大包袱笑呵呵地坐到律玦对面。 “什么?” 还没等少煊开口,律玦便盯着她怀中的包袱发出了疑问。 “给你的!” 少煊兴致盎然地将那一大包袱摊开来,笑着给律玦展示。 “那天从马场回来,你那身玄衣就滚得脏兮兮的,我才发现你一个朝气蓬勃的少年男儿,天天穿得那么老成,清一色黑漆漆的衣服多难看,真不懂你什么审美。” “穿习惯了。” 律玦只是看着她一件件在她自己身上比划,把每件衣服的特别之处尤其指出,像是款式呀,颜色呀,设计的巧思之类的,好像完全沉浸在了服饰世界里,不亦乐乎。 “怎么样,喜不喜欢?” 少煊展示完最后一件,终于又重新坐好,咕咚咕咚灌了口茶润润干嗓,一脸期待地望着他。 “喜欢。” 律玦伸手随便摆弄了几下放在桌子上的五颜六色的精致服饰,都是他从未尝试过的样子,突然有些伤感,不知怎么就这样在她面前开了口。 “小时候被人欺负,若着玄衣,即便是染了血,也不会被发现挨了打,对谁都省了很多麻烦。” 少煊望着他,整间屋子只有微弱的烛光隐隐约约映着他的脸庞,她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偏偏就觉得此刻的他如此孤独又无助,下意识便蹭地一下起身前倾,用双臂把他的脑袋够到自己的怀里,心疼地拍了拍他的头。 律玦突然觉得她的行为好笑,情绪的阴霾一扫而光,不由笑出了声:“姐姐,千万别掉眼泪,我不会哄女孩子。” 少煊听了一把将他推开,另一只手又抄起桌上的衣服扔到律玦怀里,环着臂,一口命令的语气道:“换衣服,我看看合不合身。” “现在?”律玦笑着抱着那堆衣服,又确认道,“当着你的面儿吗?” 律玦见她一脸悠闲,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样子,嘴角抽搐道:“姐姐真是不见外啊。” 少煊自然是风雨见多了,什么男人收拾不了,何况是眼前这个容易别扭的小孩,她见他那副表情,就自知阴谋得逞,也不再逗他,给他留了盏灯便转头就走。 “有需要就喊我,可别跟姐姐客气啊——” 律玦见她关了门,才缓缓起身,将抱着的一大堆衣服扔到床上,杵在床前想了半晌,才决定要先试穿哪件。 傍晚时分,云销雨霁,少煊躺在藤蔓上,一只脚悬挂着晃来晃去,一只手枕在脑袋下,一只手抱了个酒壶,优哉游哉地等着夕阳。 而天边的霞光渐渐清晰,律玦就在此时,着一件群青新衣推门而出,正望见她侧脸轮廓分明,脸颊上已泛起淡淡的红晕,嘴角微翘,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桃夭色锦缎裹胸与腰间系着的百花曳地裙勾勒出曼妙身姿,衣袂飘飘,宛若出尘仙子般美得无暇。 朝西漂移的云层倏然分散,太阳躲在两朵云团间,为她奔涌出最后的霞光,绯红的火光在暮霭中却因她的存在而黯然失色。 “来啦。” 他正望得出神,女子突然含笑回眸,露出整齐而雪白的贝齿,妩媚动人。 “嗯。” 他见少煊从藤蔓上一跃而下,便加快脚步迎她,生怕她一个不小心踩空崴了脚。 “真好看,”少煊拍了拍他的肩头,围着他转圈儿,细细打量了一番,不由夸赞,“勉强算得上仪表堂堂吧。” “姐姐养得好。” 律玦笑着看她那副得意的样子,他现在确实和两人初见时大不相同。 之前虚弱得一碰就要散架的身子,多亏了少煊严格监督他强身健体,又悉心照料,已然结实不少,这几年营养丰盛,个子也在不断拔高,现在已高出少煊一个头了。 “那以后家务活可要多多出力啦。” 她笑着捶在律玦的肩膀上,他倒也不吭声,反正家务活从来都是他包揽的,以前、现在和未来,都不会有什么差别。 “对了,琴已经修好了。” 律玦跟在少煊身后,见那把彩凤鸣岐已焕然一新,不由伸手抚了抚琴弦,悠悠道:“姐姐果然神通广大,我遍寻城内外无数修琴师傅,都没人敢碰这把古琴。” 少煊压着他的肩膀让他坐在琴前,又绕道他前面席地而坐,双手托腮道:“先试试音色,再夸不迟。”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