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台春姝》 1. 001 [] 晋江文学城 温子衿/著 2023.1.13 寂静的夜,风雪肆虐。 大懿十四年,皇太子染病身亡,同年九月,天子崩殂,曾经煊赫耀眼的谢氏一夕之间被新帝折断羽翼,如今门庭大不如从前。 “晚晚,入宫后要谨小慎微,切记不可惹怒陛下,你父兄的荣耀全系在你身上,万万不可像当初一样任性了。” 风雪声音不歇,干净整齐的屋子里,妇人正拿着梳篦替面前的少女挽发,铜花镜里映照出一张姣好柔美的面容,目若点漆,眉似弯月,满室的清辉都比不过她半色芳华,长长的眼睫垂下,遮住眸内的神色。 “阿娘,新帝是一个怎样的人?” 须臾,少女忽然出声,嗓音里隐隐透着好奇。 妇人眉间闪过一抹忧愁,勉强笑了笑,“我们的晚晚长的这样出色,一定能博得陛下欢心的。” 闻言,少女淡淡垂下眼睫,抿了抿唇,终是再未开口。 自从皇太子身亡后,谢氏一族便已经失去了最大倚仗,她曾经与皇太子定下了亲事,还未嫁过去,便遭遇了这样的事情,如今,父亲为了满门荣耀,不得已又将她送入宫中,只求能得天子半丝怜惜。 只可惜,新帝并不是一个沉溺美色的人。 也不知道父亲的计划是不是要泡汤了。 妇人将她头发梳理整齐,便放下梳蓖出去了。 谢琉姝起身,走进隔间的净房里,药浴已经备好,她将身上衣物除去,慢慢走入其中。 蒸腾的雾气衬的她肌肤如玉般明净剔透,滑腻的肌肤透着一层浅浅的粉红,清丽的眼眸却分外澄澈。 这一身姣好的气度本是为了嫁入太子府而特意训练的,没想到太子死了,她却被父亲献给了新帝。 谢琉姝抿了抿唇,一张小脸慢慢被雾气熏红,忽然想起一些陈年旧事来。 她并不是从小在谢府长大的,谢理喜欢权势地位,子女皆可成为他上位的筹码,她因生来多病,当年差点死于襁褓之中,彼时谢理正一心往上爬,无瑕顾及她这个女儿的死活。 便大手一挥,将她送去庄子里静养。 前十五年,她并未学过那些繁琐的规矩,虽然也向往过京城繁华,但却从未生出可以回来的心思。 直到那一日,一场淅淅沥沥的雨冲刷了空气中的泥泞气息,她站在屋子前,看到不远处那群锦绣华美的着装,来接她的是一个年逾四十的嬷嬷,那个嬷嬷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露出一张温和却透着精明的笑脸,道:“姑娘,谢大人给您定了一门亲事,回去便可完婚。” 谢琉姝心里诧异,她久居此地,从未奢想过能回去,更不曾想过,那人还会安排她的婚事。 “嬷嬷,是哪家儿郎。” “是当今天子第四子——皇太子殿下。” “姑娘,这可是泼天的富贵。” “……” 马车行至一半,谢琉姝忽然反应过来什么,今日她似乎应了一个人的请求,“嬷嬷,我能不能停留半日,我还有些事情……” “姑娘且安心坐着吧,这大雨下的急切,我们须得在日暮前进城,至于姑娘说的事情,老奴看看能不能差人去办。” “嬷嬷,青云寺里,有人在等我。” 宋嬷嬷眉间闪了闪,旋即朝外轻声吩咐了几句,而后转过身来,“姑娘,福子替您去看了,姑娘心安吧,等入了京城,大好的繁华等着您,姑娘以后就是太子妃,往日里的人和事还是少来往的好。” 谢琉姝不自觉咬了咬唇,她知道,选择这条路,意味着从此后她是高门里的谢家女,而非曾经的晚晚了。 只是,谢琉姝脑海里想起一张俊美面容来,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有时也执着的可怕。 她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只怕日后再也遇不到他了。 后来福子说,那寺庙里根本没什么等待的少年,宋嬷嬷也说,这样大的雨,哪里会有人一直等着呢。 闻言,她心里的不安才稍稍消散几分。 入京之后,她跟着女先生上课,只用了一年,琴棋书画便已不在话下,又时常和太子走在一起,本以为日后嫁入太子府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哪知清贵的太子自生来便带有不治之症,苦心熬了二十余载,终究无能为力。 想起太子,谢琉姝又不免暗自神伤,那是一个极好的人,白璧无瑕,生如天上朗月,她是真心敬爱他,想要与他琴瑟和鸣。 没想到,她的命数如此波折。 “姑娘,姑娘。” “泡好了就请尽早出来吧,否则伤了身体,会落下病的。” 屏风外响起丫鬟青双的声音,谢琉姝怔了片刻,才惊觉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她压下心中的杂思,起身从浴桶里走了出来,青双抱着衣物走进来,呼吸不由一窒。 难怪老爷执意把小姐送入宫中,只这一身精心娇养下的身姿,便是常人难以企及。 她心里酸涩了半分,若是皇太子还在的话,小姐今日就是太子妃,何必委屈巴巴去求人的怜惜。 青双默不作声替谢琉姝宽好了衣物,距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宫里就会派人来迎,陛下虽然未给小姐任何名分,但如今后宫空置,小姐若是能把握住机会,怀上龙嗣,到时候谢家便又是另一番光景。 谢琉姝坐在镜前梳妆,眸光却落在了窗外那捧洁白的新雪上,目光怔了怔,今日过后,她怕是再也看不到如此美好的景色了。 阿娘虽未明说新皇脾性,但她早已从外头人三言两语中悟得,当今天子,并不是一个贤良开明的君主。 他手段狠辣,睚眦必报,却又有常人难以企及的忍耐与谋算,不然也不会在短短两个月间从一个默默无闻的皇子成为天下之主。 曾经折辱过他,欺凌过他的人如今都没有好下场。 谢理便是一个例子,他拥戴太子,曾经没少对还是皇子时期的陛下冷嘲热讽,如今一朝天翻地覆,谢琉姝都能料到,此去宫中,必然会是龙潭虎穴,能够保全自身已经是很不错了,若是还有妄念,只怕是镜花水月,徒劳一场。 “姑娘生的这样美,便是这满京城所有世家贵女站在一起,也不及姑娘半分,等日后姑娘若是得了陛下欢心,怀个小皇子,也不愁后面的日子了。”青双满怀希望的宽慰她。 谢琉姝笑了笑,目光也不由落在镜中的容颜上。 青双说的没错,为了能嫁给太子,她确实花费了不少心思,如今看来,这副美貌倒不是没有丝毫用处,若是真能让新帝喜欢,那她日后确实可以尊贵体面一些。 至少不用像现在这样,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天光微熹,一大早,谢家所有人都做好了准备,谢琉姝一身华美精贵的锦衣,头上戴着满头珠翠,拜别了父亲母亲。 谢理依旧沉着脸,“记住你是谢家的女儿,进宫后要尽心服侍陛下,早日诞下皇子。” 谢琉姝心里酸涩,却仍旧道:“女儿知道的。” 姚氏却红了眼眶,拉着她的手嘱咐,“晚晚,多多保重。” 外头风大,不知是不是被风迷了眼界,谢琉姝心里,倒真生出几分复杂的情感来。 眼前的妇人,是她的亲生 2. 002 [] 若说方才她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此刻这道话语,却是将她彻底打入了深渊。 她的脑海不由自主浮现出一幅场景来,记忆里的那个少年不善言辞,可是每次却用行动叫她安心,她怕黑,他便做了一盏琉璃灯挂在屋前,为的就是替她驱散黑暗中的恐惧感。 如此种种,昔日看上去都微不足道的小事,如今忆起,才发觉早已今非昔比。 能再次见到他时,她本应该欢喜,可是如今二人这样见面,她又觉得实在复杂。 在他心中,怕是早就觉得自己背信弃义,一心贪恋荣华富贵。 “皇嫂怎么不说话,在这里见到朕很意外吗?”沈肆低头打量着少女娇美的面庞,目光微寒。 两年不见,她还是一如既往娇媚,沈肆的眸光落在她柔软白皙的脖颈处,不由想起,一年前,云庵堂里,他无意看见她倚靠在皇兄身上,眉间含笑,脸上一片绯红。 这一幕让他恨不得冲进去将她撕碎,他在青云寺等了她一整日,雨水洇湿衣袍,却只等来一封诀别的书信。 信上所言,她已经有良配,望他不要打扰她,二人自此桥归桥,路归路,再无半分瓜葛。 他不信,直接追到京城,却看到谢府门前繁华,太子的车架就停在一旁。 而那个温软乖巧的少女,正笑语盈盈对着太子说话。 谢琉姝长睫颤了颤,心里的酸涩蔓延,她唤出了那个熟悉的名讳,“祁闻,我……” 沈肆却已不再看她,年轻的帝王慢慢起身,宽大华丽的黑袍在地上拖曳出一道长长的痕迹,他目光冷寒,浑然没有曾经半分柔情,谢琉姝抿了抿唇,她未料到,当今新皇,居然是沈祁闻。 “陛下,谢姑娘……”王海福看着情形不对,连忙凑上前来询问。 “将她带去琉璃宫吧,余下的,之后再说。” “老奴遵旨。” 谢琉姝咬唇,没有名分,没有封号,她竟然就这样被囚在了宫里,她不禁抬头去看男人,却见他不知何时又重新坐回了车辇中,帘幕放下,最后一丝希冀也破灭了。 谢琉姝目光有些微涩,她本以为新皇即使不好色,也能看在谢家如此投诚的份上,不会多加为难她。 可是没想到,沈肆,沈祁闻,居然会是他。 谢琉姝抿了抿唇,一时之间竟有些茫然。 … 乾明殿,金丝绒毯铺在地上,四角兽炉里正缓缓升起熏香,沈肆从外面进来,解了身上的大氅,他眉间情绪极淡,走到一旁的案桌前,拿出几卷公文开始看。 王海福小心翼翼在一旁伺候,不明白陛下今日为何会说那样的话。 谢氏女虽然曾经与太子定亲,但未曾过门,亦未有夫妻之实,陛下却唤她皇嫂……实在是有违伦理。 王海福正思索着,却见陛下放下了手里的折子,遽然开口,“让她准备准备,今晚侍寝。” 王海福楞了一瞬,连忙低声应是。 帝王的心思,有时也难猜的很,原本以为今日那一番侮辱,谢氏女定然要不好过,没想到今晚陛下就要宠幸她,这可真是耐人寻味。 消息传到琉璃阁时,谢琉姝也十分讶异,知晓新帝是他的时候,她心里所有的谋算都乱了,几乎已经做好准备,要被他羞辱折磨。 可如今却让她侍寝,谢琉姝怔了一瞬,险些没反应过来。 “姑娘,机会就在眼前,若是姑娘能讨陛下欢心,日后飞黄腾达指日可待。”青双替她高兴,连语气都不由轻快了几分。 谢琉姝却不是那样欢喜,她当然知道,帝王的宠爱有多么重要,但是她曾经不告而别,如今再相遇,她很难有把握,沈祁闻会爱上她。 琉璃阁里东西俱全,王海福方才带了一个嬷嬷过来,说要教她一些规矩,虽说是规矩,但都是男女房中之事,谢琉姝听的脸上泛红,但却默默记下了不少。 进宫之前,姚氏也请过嬷嬷教导,从闺房之乐到女子受孕,那嬷嬷讲的细致,让她明里暗里也学会了不少。 如今,宫里的嬷嬷再度说起,竟一下子勾起她好多回忆,一想到要与沈祁闻,她便觉得心情复杂,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姑娘,大致就是这些了,陛下心意难猜,若是有什么不顺的地方,姑娘也得尽量顺着陛下。” “我知晓的。”谢琉姝小声道。 无论如何,今晚这一遭是躲不掉的,与其推辞,倒不如像之前想的那样,早日怀上龙嗣,日后才能再宫里立足。 王海福走了之后,便又有两个侍女进来替她沐浴更衣,这两个侍女瞧着年岁不大,一个唤白芜,一个唤灵吉。 一番梳洗过后,谢琉姝换上一件轻薄的羽衣,乌发散开,面若芙蕖,娇灿动人,铜镜里,少女出落的明艳。 谢琉姝心里紧了紧,抬头看了外面一眼,天色暗下来,万籁俱寂。 没过多久,王海福尖锐的嗓音响起——“陛下驾到!” 冬日里的月色朦胧,只穿了一件单薄轻衣的谢琉姝走到院子里,乌发还未彻底干,像两团云雾一样轻轻拢在脑后,她缓缓蹲下身,“妾身参加陛下。” 沈肆不动声色打量了她一眼,并未置声,他迈入屋子内,将王海福等一干人留在了院外。 谢琉姝抿唇,也跟着他一同进去了。 王海福朝着众人使了个眼色,陛下登基不久,说起来谢氏女,还是陛下的第一个女人。 室内,沈肆自从一进来就坐在了软塌上,两年不见,他容貌比之往年更加俊朗,多了一丝锋锐,记忆里的那个沉默寡淡的小郎君早已不见半分痕迹。 谢琉姝思绪纷乱,想起嬷嬷的教导,陛下未作出任何反应之前,必须由她主动。 思及此,谢琉姝慢慢走上前,在离沈肆半步之遥时,她伸出略微颤抖的手,“妾身服侍陛下更衣。” 沈肆的眸光沉沉落在她身上,心中只觉得发堵,一想到她如今的姿态是为了什么,他便控制不住的烦乱起来。 面对他时她尚且能做到委曲求全,那在太子面前呢,她是否会更娇羞,更自如。 想到此处,沈肆忽然伸手,捏住少女洁白光滑的下颌,“从前你也是这样讨好太子的吗?” 谢琉姝双眸微怔,反应过来后忽然染上两分羞赫,太子殿下清风朗月,岂会如他这般折辱人。 “还是说,是他主动吻你的?”沈肆的声音越发沉冷,让谢琉姝身子不由颤了 3. 003 [] 积雪消融,踩在上面洇出一滩水迹,谢琉姝到达寿安宫内,却被告知太后正在小憩,让她在外头稍等片刻。 谢琉姝点头,问了一句,“嬷嬷可知太后娘娘何时醒?” 那个嬷嬷含糊说了几句,便叫她等着。 这一等,便足足在廊庑下站了半个时辰,直到她双腿被冻的发麻,那个嬷嬷才又从殿内走出,说太后娘娘唤她进去。 踏入殿门的那一刻,谢琉姝听到一阵浅笑,她觉得耳熟,不禁抬眸望去,恰好看到苏雪容那张温婉得意的面孔。 她垂下眸子,规规矩矩走到一旁盈盈一拜,“妾身给太后请安。” 苏太后缓慢扫了她一眼,目光里是掩不住的嫌弃,她不知这谢家女究竟有什么本事,莫不是会使什么狐媚子伎俩,竟叫这一个两个皆被她勾去了魂似的。 洵儿护着她便罢了,肆儿也想要她。 苏太后眉眼沉了沉,冷声道:“若是真叫你为难,日后便不必给哀家请安了,来的这样迟,还得让哀家派人去请。” 苏太后的语气不满,越看谢琉姝越觉得不顺眼,若不是顾及陛下的脸面,她定要寻个由头,将她逐出宫去。 谢琉姝眉眼淡淡,不卑不亢道:“太后娘娘挂念,妾身感激不尽。” 苏太后哼了一声,并未将她放在眼里,反倒是一旁的苏雪容笑着开口,“姑母,谢家姐姐服侍陛下,想来也是辛苦,姑母就饶了她这一次吧。” 苏太后闻言,语气稍微好了些,“也就是你心善,换做旁人,指不定要怎样议论哀家。” 说着,她的目光扫了谢琉姝一眼,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谢琉姝适时低下头,未作任何声。 苏太后见她无趣,正要打发她下去,不料一旁的苏雪容忽然开口,“谢姐姐。雪容近日听闻一件事,不知姐姐可否记得魏家世子。” 谢琉姝的眼睫颤了颤,魏家…… 苏雪容甜美的声音响起,“照理说谢姐姐与魏世子也算是青梅竹马,这些年魏世子远在边关,可雪容听闻,太子殿下去世三日后,魏世子便上书请旨,要求内调,先皇准许了。” “算算日子,想来这几日魏世子就能回京了。” “说不定正好赶在除夕夜宴前,到时候姐姐也可见见故人。” 苏太后眉间一沉,忽然明白了什么,她冷声开口,“竟有这事!” 谢琉姝抿了抿唇,她不知。 她与魏瑄确实是从小熟识,当年她被谢理送去庄子上时,恰逢魏煊随父回老家探亲,她一眼就注意到那个清贵不凡的公子,只是那时她胆小无措,不敢与他多加接触。 后来还是魏瑄主动与她交谈,一来二去之后,二人才多了几分别样的交情,只是说起青梅竹马来,还是差远了。 后来入京后,她是太子未婚妻,而他是魏家嫡子,身份之别,男女之别,二人几乎没有说过话。 眼下魏瑄是否回来,与她半分关系也无。 反倒是苏雪容刻意提起,实在是让人怀疑她的目的。 谢琉姝正要张口说话,外头却忽然响起王海福的声音,没过多久,那抹熟悉的玄衣身影走了进来。 沈肆的眸光扫了一圈,缓缓落在谢琉姝身上,她今日穿了件桃粉色的罗裙,如瀑的乌发挽了一个云鬓,整个人看上去乖巧温柔。 沈肆的目光沉了一瞬,而后落到苏太后身上,“儿臣给母后请安。” 苏太后摆了摆手,“免礼吧,你政务繁忙,不必一直往哀家这里跑。” 沈肆未作声,反而转了话题道:“母后方才在说什么,也让儿子听听。” 苏太后并不是沈肆的生母,她先前虽是中宫皇后,可却不得先帝宠爱,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公主,先前太子养在她膝下,只可惜太子福薄,未能继位。 苏太后便扶持七皇子登基,如今也是后宫最尊贵的女人。 苏太后冷冷看了谢琉姝一眼,并未藏着掖着,“哀家听说,魏家世子也快入京了?” 沈肆拨弄茶水的手一顿,目光沉了一瞬,缓缓抬起头来,“半月前边关传来书信,说魏世子大败匈奴,不日便可回京,朕想着他镇守边疆辛苦,还苦恼要给他个什么封赏。” “良田锦衣,皇帝自行决断便可。”苏太后懒懒道。 沈肆笑了笑,忽然道:“母后说的是,可是朕听闻,清和似乎对魏世子有心,朕原本想着赐婚,如今看来,怕是魏瑄没这个福气了。” 清和是苏太后唯一的女儿。 苏太后这下眉头拧的更深了,魏家满门清贵,清和嫁过去倒也不吃亏,可是方才雪容说,魏瑄与谢琉姝是青梅竹马? 苏太后面色沉了一分,怎么哪里都有她的存在。 在寿安宫又待了一会后,苏太后忽然犯困,只留下了苏雪容一人伺候,将沈肆和谢琉姝一块放了出去。 晴阳白雪,日光正盛。 方才再度听到魏瑄的名字,她竟觉得有种恍然隔世之感,想起最后一次见魏瑄似乎还是五年前,记忆力的少年肩上覆满了寒霜,只那一双眼眸却在夜里熠熠生辉。 他说,匈奴屡次侵犯我朝,边关百姓不得安枕,待他长大了,定要向前朝的威骑将军一样,用手中的长枪将匈奴驱逐。 一别多年,早已物是人非。 方才苏雪容虽是故意试探,可却仍然叫她的心乱了。 故人仍旧在,只是早已不复当年。 谢琉姝抿唇思索着,未曾注意到身后那个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 沈肆的眸光打量着少女纤细单薄的背影,从寿安宫出来之后,她便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一个沈洵还不够,如今又来一个魏瑄,她那心里,究竟还藏着多少人。 他轻轻咳了一声,少女恍若才醒神,连忙转过身来,“陛下。” 沈肆点了点头,忽地凑近,少女身上的馨香传入鼻尖,昨夜似乎也是这样的味道,让他不由沉浸。 沈肆眸光沉下来,压下心中那疯狂滋生的妒意,他昨晚与她同床时,帕子上落了红,便也意味着,他才是她第一个男人。 沈肆的心情忽然好了起来,瞧着她出神的模样,竟也没有那么碍眼了。 “你说朕要不要给魏瑄赐婚?”他玩味道,瞳孔里是藏不住的恶劣。 谢琉姝怔了怔,抬起头看向他,少女明澈的眼眸无半分杂念,似乎认真思索了一番,“魏世子立下汗马功劳,陛下应当犒赏他,但婚姻之事还是讲究二人意愿,毕竟强扭的瓜不甜。” 沈肆的眸光黑了下 4. 004 [] 月光洒下,男人骨节分明的手腕放在她的腰间,昨夜柔腻的触感仿佛又出现了,沈肆的目光暗了一瞬,却仍旧不慌不忙的将少女额前的发丝拨开。 露出那张明艳光洁的脸庞。 沈肆冰冷的指尖缓缓上移,轻轻扣住她的肩,他垂眸打量了她一会,投怀送抱,从前的她断然不会这样。 两年的光阴,终究改变了很多。 唯一不变的是,她这副谄媚讨好的面容,两年前对着太子婉转笑颜,两年后又来讨好他。 沈肆轻轻哼了两声,手指上移,勾住少女的下颌,“疼惜?” “昨晚还不够吗?” 他提起昨晚,谢琉姝的脸颊倏地红了,她不是这个意思,但想到朱嬷嬷殷切嘱咐的话语,她便顾不得那么多了,怀上龙嗣,确实能让她的处境好很多。 谢琉姝眼眸闪了闪,并不说话,只拿下颌去蹭他的指尖,脑海里想起嬷嬷教的东西,柔软的嗓音响起,“陛下疼疼妾身。” 沈肆的眼眸一暗,呼吸明显一乱,他看不出她眼中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他能感受到她柔软的身躯,起伏的身线,以及若有似无的馨香…… 须臾,他将少女打横抱起,慢慢走入那道明黄的帐中。 谢琉姝顺势闭上了眼,却不料耳边传来男人低沉冷淡的声响,“把眼睛睁开。” 帐中暖香蔓延,男人颀长的身躯紧紧贴着她,耳边是温热紊乱的呼吸声,谢琉姝怔了一瞬,缓缓睁开双眸。 瞥见了一双冰冷审视的双眸,她心里一紧,扣着他手臂的玉指不由攥紧。 沈肆不喜欢看她闭上眼睛一幅苦大仇深的模样,明明是她要求的,怎么反过来像是他强迫似的,昨晚顾念她是第一次,他才对她额外纵容些,今后还有很多次,难不成每次这样她都是这副被迫承受的模样。 他要她亲眼看着,如今与她交欢的人是沈肆而非沈洵。 她这辈子,都只能留在他身边。 窗外升起一轮明月,新一轮的落雪不知何时又飘了下来,谢琉姝沉沉睡过去,耳边是青年强有力的心跳声。 沈肆的眸光落在她脸上,凝视了半晌,心绪复杂。 他其实不该和她扯上关系的,不该由着她一次次靠近的。 …… 新岁将至,宫里渐渐忙碌了起来,转眼间谢琉姝已经入宫半月有余了,这半个月,除了最开始那两日沈肆见过她,后面这些时候,她其实很少见到他。 临近年关,陛下公务繁忙,又是登基的第一年,更是要格外注重些。 正好她也可沉下心来绣好这副护膝,到时候送回家中,刚好能给宸儿。 朱嬷嬷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暗示,但谢琉姝不急,她便也无丝毫办法,只能传信给谢府,将实情如实说出。、 这一日,谢琉姝正在殿内插花,白芜却进来禀报,说清和公主在外头堆了个雪人,邀请所有宫人前去观赏。 谢琉姝怔了片刻,缓缓反应过来,清和,她似乎很久未曾见她了。 以前她跟着沈洵一起,清和每次见到她时,都会恭恭敬敬唤一句谢小姐,如今沈洵死了,她成了新帝的女人,也不知清和会怎样看她。 左右今日天气晴朗,她心情也没先前烦闷,便换了一袭白色大氅,捧着手炉往外去了。 行至御花园处,听到宫人们笑着恭维的声响,沈清和被众人拥簇着,目光灵动。 御花园里的积雪早就被宫人清扫干净,是以沈清和堆的这个雪人,看上去并不算大,谢琉姝走近,福身一拜,“公主殿下万安。” 沈清和玩闹嬉笑的面容一顿,忽然想起,上次见她时,还是在四皇兄的葬礼上,没想到半年过去了,她竟然又成为七皇兄的枕边人。 沈清和的眸光淡了下来,她轻轻哼了一声,显然对谢琉姝没有好感。 她从小在沈洵身边长大,对沈洵的情感自然深重些,她本以为谢琉姝应当也是和她一样,没想到才过去半年,她竟就背信弃义,转身投入他人怀抱。 沈清和心里有些怨恨。 “平身吧。”沈清和并不欲与她多攀谈,恰好这时她的侍女走近,低声道:“公主殿下,魏世子进宫了。” 果不其然,沈清和眸子一亮,脸上雀跃难掩。 这下她更不顾谢琉姝了,转身就向另一处走去,御花园里霎时静了下来,谢琉姝站在一旁,脸上也闪过一丝讶异。 这么快,魏瑄这就回京了? 怪不得这几日沈肆忙碌了起来,魏瑄回来,意味着北地之战胜利,接下来便是小国朝贡,这个新岁,也不知又会发生什么。 她垂下眼睫,摸了摸肚子。 朱嬷嬷说的不错,若她不能怀上龙嗣,依照沈肆目前对她的态度来,她真摸不准何时他会彻底厌弃她。 到时候宫里没有她的容身之所,谢府也不见得会接纳她。 黄昏。 王海福捧着一盏茶进来,便看到陛下眉间发沉,正拿着一道奏折,笔尖却迟迟未落下去。 王海福浅笑一声,“茶凉了,陛下先饮一些吧。” 沈肆将那道走着仍在一旁,眉间的深沉却未散开,王海福想起下午时陛下隐忍着的怒火,那个魏世子属实大胆了些。 谢姑娘都已经入了宫,他居然还怀着那样龌龊心思。 怪不得陛下会沉下脸去。 沈肆的目光落在那盆绿梅之上,而后捏了捏眉眼,忽然道:“这些日子她在做什么?” 王海福如实回答,“谢姑娘很少出来,平日里只是插花看书,还有刺绣,没什么其他动作了。” 沈肆眸光寒了下来,除却最开始那两日她主动了些,余下的这些日子,他不去找她,她反而清闲自在,还在宫里绣起了花。 “去琉璃阁。”沈肆冷声道。 谢琉姝用完晚膳后,正准备熄灯歇下,谁料灵吉忽然跑进来说陛下的车辇朝着这边来了。 谢琉姝楞了一瞬,忽然想到了什么,袖口处还放着求子的偏方,她心一紧,连忙将偏方藏在了枕头底下。 微微整理了一番,才出去给沈肆请安。 外头风寒,屋子里地龙却烧的正旺,沈肆一进来,便看到谢琉姝紧张的杵在门口,一改往日主动贴上来的模样,今晚的她,倒是有种当初的感觉。 沈肆目光恍惚了一瞬,不由想起,第一次见到谢琉姝时,她远远不是现在这样的木头美人。 那时的她似乎很爱笑,如今她满眼试探讨好,沈肆心里烦乱了一瞬,不明白为何现在她就站在他面前,他却觉得还是少点什么。 “陛下深夜前来,可是有事要讲?”谢琉姝试探问了一句。 却见年轻的帝王眉间彻底寒了下来,怎么?没事他便不能来吗? 沈肆走到软塌前,明摆着是一副要再次休憩的模样,谢琉姝明白了过来,沈肆是想召幸她。 她正 5. 005 [] 翌日,谢琉姝扶着腰起来后,想起昨晚的画面,脑海里就一阵发沉。 朱嬷嬷早上替她穿衣时,瞧见了她身上被弄出来的痕迹,满眼含笑,嘴上连连说着夸赞的话。 谢琉姝坐在铜镜前,昨晚沈肆提了一句,说今年的除夕宴各国使臣都要来,他说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宣布,具体是什么事情,谢琉姝不清楚,但她看沈肆额外在乎的模样,想来也是很隆重的。 用完早膳后,朱嬷嬷再度端来那碗浓稠的汤汁,谢琉姝连着喝了好几日,才勉强能适应它的味道。 她垂下眸子,忽然想起昨晚沈肆戏弄的话语。 他发现了她的目的,却并未拒绝,反而配合着她,他到底为何要这样做。 他难道不知,谢家本就是高门望族,先前拥簇太子时更暗中遍布了不少势力,虽然沈肆登基后折断了谢理不少羽翼,这才把谢理逼急,企图将自己的女儿送入宫中。 以此来表明对新皇的衷心。 可是,子嗣一事,关乎国运。 于她而言,身为皇长子生母只会利大于弊,可对于沈肆而言,若是让她成了皇长子生母,谢家的地位又会不同今日。 届时若失去控制,像前朝那样,扶持幼子,架空皇帝。 沈肆会准许这样的隐患发生吗? 前两次的承宠,她能感受到,沈肆有顾虑,唯有昨晚,他好像不知餍足,像是完全放开了一样。 思及此,谢琉姝就觉得一阵脸红。 她垂下眸子,用手摸上小腹,她既希望这个孩子到来,又觉得,若是真有了孩子,她和沈肆之间绝对不会是现在这样简单了。 “姑娘,外头腊梅开了,我们出去走走吧。” 青双从外面折了一枝绿梅插到了瓷瓶里,转身对着谢琉姝道。 谢琉姝闻言,目光移到了那株开的正好的绿梅上,思绪恍惚了一瞬,而后又抬头看了眼外面,今日天气确实不错。 宫里的花枝每日都有专门的人修剪,谢琉姝渐渐走到了御花园里,自从上次在这里见到沈清和,同时听到魏瑄回来的消息,她已经有些日子没再次见他们了。 想起魏瑄,她心里也微微好奇,五年不见,也不知昔日满腹经纶的公子如今变成何种模样,听说北地天气恶劣,当初魏瑄同她提起要去从军时,她其实是十分不可思议的。 一方面,魏瑄在她眼里就是一个清贵的世家公子,很难想象,他像武将那样带兵出征的模样。 另一方面,魏家就他一个嫡子,他若是有个三长两短,那世子之位还不知道要落在谁的头上。 本以为他这句话只是说说罢了,哪知他还真克服了重重磨难,一走就是五年。 五年了无音信,现在变成什么样子,谢琉姝还真的有些好奇。 正思索着,前头忽然传来一阵骚动,看样子是一个内侍在处罚一个小宫人。 “偷了主子的东西,还敢顶嘴,就罚你在这里跪三个时辰。” “公公,奴婢不是有意的,这玉蝶奴婢也不知道为何就出现在奴婢住的地方。” “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人,给我掌嘴。” 那个掌事内侍一脸趾高气扬的模样,不由分说就让人去打那小太监的嘴,安静的空气里传来几道清脆的声响。 没过多久,小太监就开始求饶。 “公公饶命,奴婢真的不是有意的。” 谢琉姝本不欲去理会这一桩纷争,直到她听到那个小太监熟悉的声音,眉头一蹙。 这声音,好像是沈洵身边的一个小宦官。 谢琉姝心情有些复杂,从前沈洵在世时,底下的人都被争抢着巴结,如今沈洵死了,这些人见风使舵,转头就来踩上一脚。 “住手!” 谢琉姝冷冷道。 那个管事的太监眼睛一眯,待看清来人是谢琉姝后,反而笑了,用一种尖酸刻薄的嗓音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谢姑娘。” “不知姑娘前来,有何指教。”管事的名唤黄斯,如今在司宝阁当值。 被打的名唤张文青,从前是沈洵的贴身宦侍,沈洵死后,太子府没落,昔日太子府底下的人走的走,散的散,或是被准许出宫,或是又被安排了别的职务。 没有殉葬,已经是极好的出路了。 谢琉姝扫了底下那个瘦弱的宦侍一眼,眸子有些复杂。 从前她在沈洵身边时,看到这些下人们生活的极好,远远不是现在这样低三下四。 思及此,她的目光落在黄斯身上,淡淡道:“不知他犯了何罪,让黄公公如此动怒。” 黄斯闻言,将浮尘甩在袖子上,慢悠悠道:“都是腌臜事,恐污了姑娘的耳朵。” “无妨。”谢琉姝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她知道黄斯对她无太多敬意,他从前是苏皇后宫里的一个内监,苏皇后成了太后,宫里的下人也跟着水涨船高,身份跃了不少。 从前她身为准太子妃时,黄斯还对她恭恭敬敬,如今太子早已没了,这宫里是沈肆做主。 黄斯就是估摸着,她不得沈肆的宠爱,这才故意傲慢无礼。 “姑娘想听倒也没什么,这厮偷了咱家东西,还不承认,咱家用了一些手段,倒是惊扰到了姑娘。” 黄斯轻蔑的扫了张文青一眼,眸子里满是嫌弃。 谢琉姝抿唇,目光落在张文青那双被冻的通红的双手上,目光有些不忍。 “公公可否看在我的面子上,绕了他这一次。”谢琉姝不想和黄斯绕弯子,直接开口道。 “这……”黄斯一脸为难的模样,似乎并不打算松口。 谢琉姝从袖口里抽出几张银票,轻轻笑了笑,走到黄斯身前,低声道:“公公也是个明白人,今日卖我一个人情,明日我也可对公公多宽容些。” 黄斯低头看了那几张票子,再看眼前女子娇美的容颜。 心中一警,陛下至今虽未给谢琉姝名分,但既默许她留下了,往后的事情还真说不准。 他没有必要同她交恶。 思及此,黄斯谄媚笑了,他从谢琉姝手里接过银票,热情道:“既然谢姑娘都这样说了,那咱家也不追究了,谢姑娘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谢琉姝含笑,并不作声。 张文青嘴唇翕动了两下,抬起头看到谢琉姝,眼里闪过一丝复杂。 等人都离开后,谢琉姝正准备去扶张文青,却被他躲开了。 “你这人怎么回事,我家小姐好心救你,你便是这样报答我家小姐的。”青双见状,有些愤愤。 谢琉姝倒是没觉得有什么,沈洵死后,东宫式微,像张文青这样衷心的人不多了。 他从小侍奉沈洵,感 6. 006 [] 谢琉姝回来后,心情有些沉闷。 晚膳用的都比从前少了半碗,朱嬷嬷还撺掇着她去找沈肆,说是趁着陛下如今对她还算有兴趣,要一鼓作气说不定就能怀上小皇子。 往日她听这话时,虽然心里不适,可远远没像今日这样烦闷。 不知是不是因为见到了张文青又被勾起几缕关于沈洵的回忆,她觉得脑袋发沉,隐隐有些喘不上气来的感觉。 她摸了摸心口,淡淡道:“嬷嬷,我累了。” 朱嬷嬷这才注意到她的异样,只见少女眉间一抹愁态,脸色确实比往常要苍白不少。 只是朱嬷嬷仍旧不屑的撇撇唇,一个乡下来的小丫头,哪里那么多毛病。 若不是受到老爷嘱托,她才不愿意伺候她。 朱嬷嬷没管谢琉姝的不舒服,转身就离开了这里。 她一走,室内倏地安静了不少。 天色阴沉,冬日里的夜晚比起往常要更寒冷些,谢琉姝看到窗户没关紧,寒风泄进来,怪不得她从刚刚便一直觉得冷。 她起身,走到窗户前,余光里又瞥到了那株绿梅,脑海里闪过一个光景,两年前,似乎也有一个人在漆黑的寒夜里,爬上树上,为她折了一支绿梅。 谢琉姝唇边难得露出一抹极浅的笑意。 她正准备关上窗户,却听到墙角传来一道极其轻微的声响,她蹙眉望去,发现是一只狸猫,在这冰天冷地的皇宫里,能看到一只狸猫也着实不易。 不知是哪个宫人偷偷养着。 谢琉姝没去管它,她觉得有些困意袭来,实在支撑不住,关了窗户就走到塌前歇下了。 这一晚,她做了一个绵长的梦。 梦到了许久不见的沈洵,他还是一如既往温和,嘴角含笑,轻轻唤她。 “阿姝,别来无恙,你过得还好吗?” 梦里的她狠狠摇了摇头,她过的一点都不好。 那个如月华般的男子仿佛从云端上轻轻走下来,将她拢入怀里,心疼的说:“对不起,是我不好,让你受苦了。” 谢琉姝鼻尖酸涩,她哭不出来,她的眼泪在沈洵离开那一日便已哭尽了。 她贪恋他的怀抱,私心想让这个场面停留的久一些。 可她一抬眼,面前的沈洵消散,另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你是朕的女人,居然还敢想别的男人,朕是不是对你太纵容了。” 谢琉姝转头,看到一个玄衣男子自黑暗中走来,他肩上覆满了寒霜,脸色沉的仿佛能滴出墨汁来。 皂靴踢开面前的遮挡物,直直的来到她的面前,眼里闪着寒光,冷笑道:“沈洵死了,他的尸体都腐化了,谢琉姝,你只能是我的。” 不是的,骗人,她刚刚还看到了沈洵。 然而沈肆的声音依然像索命的鬼魅般阴魂不散,他用指尖挑起她的下颌,强迫她对上他的视线,谢琉姝看到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长睫抖了抖。 “看清楚了,朕才是天下之主,普天之下,没有人可以违背朕的旨意,你也不例外。” “你不是想要孩子吗,朕可以给你,只要你乖乖留在朕身边,朕让你做皇长子生母。” “但若是你生出了别的想法,别怪朕无情了。” 沈肆的声音冰冷无情,附在她下颌上的手指渐渐往下游走,他挑开她轻薄的衣衫,高大结实的身躯渐渐覆上…… 谢琉姝不经意偏头,似乎瞥到了沈洵那双温柔含笑的眼眸。 他似乎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她,被沈肆一步步占有…… 不可以这样,不行的。 梦里的她开始反抗,一个激灵,身子有种失重的感觉,她从榻上坐了起来。 真是荒谬。 她竟同时梦到了沈洵和沈肆,还是那样的场景。 一想起梦中沈洵那双温润的眼眸,她便觉得心里复杂。 她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沈洵对她那样好,她却没有为他坚守着,反而投进去沈肆的怀抱。 一想到沈肆,谢琉姝又叹了口气,梦里面他还是不肯放过她。 她的视线渐渐移到窗台处摆放的那株腊梅上,不由想起,当初沈肆远远不是现在的性情。 也不知这两年他都经历了什么。 她听说,他继位时,五皇子和六皇子极力反对,他们甚至不惜暗中刺杀,就是为了阻挠沈肆当皇帝。 没想到沈肆命大,没死在那些明里暗里的刀剑里,反而排除万难,一步步走到那个位子上。 她和他之间,终究隔了太多,再也做不到像当初那样,平淡的生活了。 谢琉姝抬头看了一眼外面天色,暮色深沉,天光未明。 她又重新躺了回去,只是思绪纷乱,一时难以入眠。 翌日,谢琉姝照镜子,果然发现眼睑处乌青了不少,她用脂粉遮盖了一下,才恢复平日的气色。 用完早膳后,谢琉姝正准备继续绣先前那个护膝,岂料乾明殿派人过来,请她速速前去一趟。 朱嬷嬷连忙替她找出袄子来,开心道:“小姐,陛下心里还是有您的,何不趁着此机会,像陛下提一下谢大人的事情……” 谢琉姝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并没有太多意外。 沈肆登基后,以彻查盐铁走私一事,将许多个官员都拘在看家中,谢理便是其中一个。 他已经将近有一个月没上朝了,府下的门生瞅着情形不对,也少与谢府走动了,如今,他只能赋闲在家。 朱嬷嬷此番话,明显是受了谢理的授意。 但是沈肆如今虽然经常召见她,却迟迟未给她名分,谢琉姝知道,他是在考虑如何对谢家。 “嬷嬷,这些话以后还是少说吧,若是让陛下听见,你我的处境都不好,若是父亲问心无愧,待陛下查清,自然会还他一个公道。” 朱嬷嬷被呛了一句,却无可奈何。 只能闷头将用完早膳的餐具收拾出去,谢琉姝看着她的背影,抿了抿唇。 朱嬷嬷是父亲安插过来监视她的,她在宫中的一举一动,只怕朱嬷嬷都会如实传给父亲,她心里有些不舒服,这种被监视的日子,让她觉得像是还活在安排中,没有任何自由。 乾明殿,谢琉姝到的时候,沈肆披了一件雪白的狐氅,正坐在案桌前与人对弈。 对面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大臣,亦是他的老师——徐太傅。 徐太傅历经两朝,年近花甲,可却瞧着仍旧精神矍铄,看到有人进来,沈肆眼皮子都没掀一下,反倒是徐太傅朝谢琉姝这边看了一眼。 却没说什么。 谢琉姝走到沈肆身边,福身对他行礼,沈肆摆了摆手,目光仍旧凝聚在棋盘之上。 谢琉姝自觉站在他身后,静静等着。 半炷香后,徐太傅温和笑了笑,道:“老臣不如陛下。” 沈肆也弯眸笑起来,难得谦虚,“太傅谦让了。” 徐太傅起身,朝沈肆拱手,“陛下,老臣先告退了,老臣说的话,还望陛下能想一想。” 沈肆伸手撑着额头,修长的手指落在额头处,闻言“嗯”了一声。 谢琉姝刚好抬起头来,看到徐太傅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她有些诧异,便看到徐太傅拢了拢袖子,转身离开了。 谢琉姝抿了抿唇,目光又落在沈肆身上。 他盯着期盼上的棋子好久,忽然开口,“会下棋吗?” 他在问她。 “会一点。”谢琉姝如实道。 沈肆轻笑了两声,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将棋盘上的棋子拿下,而后指着对面,让她坐下。 谢琉姝走到徐太傅的位子上,看着面前的白玉棋子,脑海 7. 007 [] 傍晚时,乌沉沉的天空又飘起了落雪,风从四面八方灌入,软刀子划在人的脸上,宫门底下的小黄门端着一盏热茶,正小心翼翼往殿内走去。 乾明殿里,地龙正烧的旺,年轻的帝王只着了一件雪白的中衣,塌上帘子松松软软的落下,正好遮住了那一抹绝色。 小黄门不敢多看,只放下茶盏便要退出,谁知却忽然听到帘子内传来一声极轻的嘤咛,而后他便看到,天子放下了手里的书卷,转过身看了一眼。 小黄门不敢多加停留,出来外面后被冷风吹醒了几分神智,方才无意间一瞥,他似乎看到那女子足尖挂着一圈红绳。 雪白的肌肤上,那一根红绳格外显眼,像是要勾着人去做些什么…… 小黄门不敢想下去了,这时候恰好不远处走来一个锦袍青年,身着红色圆领官服,脚下登着一双皂靴。 小黄门换了一副神情,凑上去笑着喊了一声,“魏大人。” 魏瑄淡淡“嗯”了一声,朔雪落在他的肩上,俊朗又清秀的面容却隐隐透着几分锋锐,他身上既有世家公子的清贵,又有历经沙场的坚毅。 小黄门还欲说话,却不料王海福听到了动静,连忙走过来,“魏大人先去偏殿等一等,老奴这就去请陛下。” 魏瑄蹙眉,却也没说什么,只淡淡道了句“好。” 小黄门看着魏瑄渐渐走远,脑海里不由又想起方才无意瞥到的画面,心里忽然生出几分怪异的感觉来。 魏大人来的真是时候。 殿内,沈肆看着谢琉姝渐渐睡了过去,塌上的女人脸色红润,里衣松松垮垮搭在身上,额前的碎发沾了水还未干,却透着几分惹人怜爱的模样。 沈肆抿唇,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前,方才折腾的狠了,难为她还有力气,能在他胸膛上划出一道伤痕。 沈肆轻笑了笑,不多时,王海福走了进来。 沈肆眸里的暖意一点点凉下来,又恢复了往日里的不苟言笑,他披了件外袍,起身去了隔间。 王海福将魏瑄到来的事情说了一遍,走上来替他宽衣,忽然疑惑道:“陛下,这道伤痕……可否让老奴去取一些祛疤的药膏来。” “不必。”沈肆扫了一眼,疤痕藏在衣服里,平常是不会有人注意到的,只是他脑海里忽然又想起今日她提到的话,沈肆绷紧了唇,眸光有些寒凉。 这道疤痕,总能让他想起当初与她在一起的场景,他为她做了那么多,却抵不过太子高高在上的身份。 沈肆拉上衣服,强迫自己不去多想,王海福察觉到陛下情绪的变化,也噤若寒蝉,不敢多说话了。 外头大雪纷飞,沈肆穿了一件黑色的大氅,抬步走到偏殿里去。 魏瑄正负手立在殿中央,听到动静,转过身来,恭敬道:“臣参加陛下。” 沈肆淡淡颔首,脚步不停的走到了上座,而后懒洋洋的问,“世子可是有事?” “回陛下,臣这几日辗转不能眠,只因心中有一事令臣惴惴不安。”魏瑄声音清润,正直儒雅。 “臣在回京途中,途径端州一带,端州饥荒,百姓流离失所,一路上皆是饿殍遍野,臣看了于心不忍,于是恳请陛下,向端州拨去赈灾银子,再派巡使慰问。” 沈肆思索了一下,开口问,“端州城是谁在主事?” “是太后娘娘的侄子,苏凛苏大人。”王海福适适道。 沈肆眸色变得深沉,旋即看向魏瑄,“端州一事,朕于一个月前便已经派人去慰问了,至于银子,也发放下去了,为何还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魏瑄抿唇,俊朗的面容上闪过一丝沉思。 若是这样,那必然就是有人私吞了赈灾银两,将百姓的性命不放在眼里。 沈肆也想到了这个可能,他脸色深沉,开口道:“魏瑄,朕命你调查此事,一定要查出银子的去向。” “臣遵旨。”魏瑄拱手作揖。 他来之前,并没有对这位陛下抱有太大的期望,如今看来,倒是似乎并不是他想象中那样冷漠阴狠。 魏瑄忽然又想起一件事,他抬起头,眸光落在天子俊朗的面容上,脑海里想起一个灵动乖巧的小女孩,心中不忍,“陛下,臣斗胆问一句,谢大人的事情,陛下打算如何处理?” 他没有直接问起谢琉姝,而是拐了个弯子,问起了谢理。 谢理被卷入私盐一案,虽没有确凿证据,但陛下迟迟不理会,朝臣现在都摸不准陛下对谢家是个怎样的态度。 沈肆眸子闪了闪,脑海里不由想起那一日在寿安宫听到的话。 魏瑄和她是青梅竹马。 好一个青梅竹马,真就这么在乎吗? 沈肆眼眸眯了眯,意味不明道“世子觉得,朕应该如何处置谢家?” “臣……不知。”魏瑄低下头,清俊的脸庞闪过一丝复杂。 “魏世子才回京不久,清和可是一直惦记着你,若是没什么事情的话,朕便不留你了。”沈肆似乎有些困了,起身从隔间离开了。 魏瑄迟钝的反应过来,方才陛下经过他时,身上似乎若有若无传来一阵女子的馨香。 一想到那个小女孩如今在宫里,魏瑄便觉得心里闷闷不乐。 出来时,意外的遇到了清和公主。 沈清和今日穿了一件雪白的斗篷,整个人看上去娴静温柔,她看到魏瑄,眼眸中是藏不住的惊喜。 “魏哥哥,你进宫了!” “微臣参见公主。”魏瑄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步,拱手作揖道。 沈清和看到他的躲避,眼眸里闪过一丝失望,不过她仍旧不死心,凑上去笑嘻嘻道:“夜里寒冷,哥哥拿着这个暖手。” 魏瑄低下头,便看到少女塞过来的手炉,似乎还有香气从中飘出,他抿了抿唇,“谢公主怜爱。” 沈清和见他没拒绝,不由笑的更开心了,她并肩走在他的身侧,一会问他关于北地的事情,一会又说起宫中的趣闻。 魏瑄始终听着,保持着恭敬有礼的距离。 王海福送魏瑄出了大殿,便看到这样一副郎才女貌的模样,他心中叹了口气,方才魏瑄一进宫,陛下就派人去通知了清和公主,也不知是福是祸。 沈肆回了寝宫,神色却不如方才离开时那样好。 他满身的寒凉,却径直走到龙塌上,掀开帐帘,塌上的女人睡的正熟,似乎浑然没注意到身后的危险气息。 沈肆眯眼扫了一眼,外衣都未褪下就附身贴在了她的后背上。 寒冷的气息传来,怀里的人下意识 8. 008 [] 大概是屋里的暖气太盛,谢琉姝迷迷糊糊间,感受到身上仿佛起了火似的,热汗涔涔,薄衫微湿。 恍惚间,她似乎感受到有人扶着她的后腰,温热发苦的液体碰到了她的嘴唇,谢琉姝蹙眉,下意识想要抗拒。 却不料扣着她腰的那只手强势有力,不容抗拒,那股熟悉的龙涎香飘来,她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沈肆低下头,看着怀里不安分的人,眉心紧拧。 一碗药喂的并不顺利,有几滴顺着白皙的脖颈没入衣领里,沈肆指腹覆盖上去,轻而易举就抹去了那抹湿润,他目光深冷,像是两汪深泉。 喝完药后,沈肆将一旁的衾被扯了过来,覆盖在了她窈窕柔软的身躯上。 而后,他披了件白色狐裘,起身去了案桌前。 手里温热的触感萦绕不散,沈肆抿了抿唇,心情却没方才那样好。 殿内地龙烧的旺,博山炉里不断升腾的烟雾在空中渐渐飘散,沈肆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那一年,他还只是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皇子,他生母只是先帝后宫里一个不起眼的贵人,生他的时候难产,父皇简单下令抚恤了几句,便再也没有管过这个女人。 他从小,便没了母亲。 在别的皇子入太学读书时,他只能站在一旁,被嬷嬷牵着走开。 嬷嬷说,宫里有些事情腌臜阴暗,小殿下还是不要参与为好。 他处处隐忍,可是换来的不他们的同情心软,反而是最恶毒的打骂诬陷。 十三岁那年,太子殿下名动京城,他在暗处看到那个少年锦衣玉带,眉目和煦,底下众人朝拜,一派恭维之声。 后来他在寒风里站了一日,似乎想不明白,为何太子能得到这样多的赞美,他就只能被人唾弃。 那一年,从小照顾他的嬷嬷死了,恰逢东洲战役,满朝文武推推搡搡,无一人选择出征。 先皇大怒,偏就是在这个时候,他站了出来。 临危受命,平定东洲叛乱。 后来他凭借自己的努力一步步往上爬,终于,再没人能看不起他。 回京那一日,他骑在马背上,眼眸里满是骄傲,他几乎能想到回去后的加官进爵,父皇再也不能忽视他了。 可没想到,队伍里出现了奸细,暗中在他的酒杯里下药。 那一夜营帐失火,敌人暗中偷袭,他拖着中了毒的身体指挥战役,可终究是败了。 那些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兄弟再没能回来,他却跌跌撞撞,误入一片密林中。 因为失血过多,他晕了过去,再次醒来后,便是躺在一户农家小院里。 沈肆抿唇,脑海里想起第一日见到谢琉姝的场景,她穿着一件朴素简单的衣衫,长发在侧耳编了个麻花辫。 看到他醒来后,眼里闪过一丝惊喜。 他在深山里陪伴了她一年,听她讲起生活中的琐事,邻里家的纠纷……恍然间发觉,那些过往的阴暗诬陷,似乎离他已经很远了。 在这里,他不用时常在枕头底下备一把匕首,更不需要顾及着吃下的食物有毒。 本以为这样安和温暖的日子会一直下去,直到一年后,她留给他一封诀别的书信,便踏上那座繁华的宫城,一去不返。 沈肆眼眸眯了眯,忽然觉得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 他终究不配生活在阳光下,只配活在无边的黑暗中。 那场大火让他的手下尽数丧命,唯他一人活了下来,何尝不是一种折磨。 下药的人还没抓到,他怎可高枕无忧。 今日魏瑄的话到是点醒了他,谢家,苏家…… 若是让他查出与当年的事情有关,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天色将明,沈肆一夜都未合眼,直到王海福的身影出现在外间,他才换了锦衣,准备去上朝。 ** 谢琉姝是在刚过巳时醒来的,她揉了揉昏沉的脑袋,眼眸惺忪,乾明殿内的宫女听到动静,走进来恭敬唤了一句,“姑娘。” 谢琉姝神思恍了一瞬,才意识到这里是沈肆的寝宫。 她记得沈肆好像出去了一趟,回来后身上好冰凉,又亲密了一番,再后来她便没有印象了。 谢琉姝眼眸扫过一旁放着的药碗,怔了一瞬,原来昨晚不是梦,她还以为,又梦到了与沈肆在小木屋里的场景。 “陛下呢?”谢琉姝清了清嗓子,柔声道。 “陛下上朝还没回来,只吩咐奴婢,若是姑娘醒了便自行回宫吧,不必等他来。”侍女恭声开口。 谢琉姝楞了楞,她脑袋还有些发懵,一时没反应过来。 但宫女的话清晰传入她耳中,她蹙了蹙眉,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回到琉璃阁中,青双端来一碗鸡蛋羹,谢琉姝吃下后,才觉得嗓子里的不舒服缓了许多。 她脑海里又想起昨晚沈肆的行为,心里觉得有些怪异,他出去到底是见了何人。 她正打算派人去打听打听,不料寿安宫却派人让她过去一趟。 谢琉姝抿唇,苏太后与她向来不对付,叫她过去能有什么好事。 她又服了一碗药,才恢复了些精神。 昨夜似乎又下了一整夜的雪,角落下已经堆积下了小雪堆,甫一出来,软刀子的风吹在脸上,她将斗篷往上拢了拢。 毛茸茸的边角在脖颈处,刚好遮住了露出的那片肌肤。 谢琉姝撑了一柄骨伞,便迈步朝着寿安宫走去。 却没料到,刚到近前,便听到承央夫人的声音从殿内传来,她抿唇,随即走了进去。 寿安宫内,苏太后一件华贵的锦衣,高高坐在上座,底下是几个妇人,她垂眸看过去,为首的便是苏太后的嫂嫂,苏雪容母亲承央夫人。 她年仅四十,却仍存风韵,苏雪容遗传了她姣好的容颜,却比之更甚。 再往后便是礼部尚书家的李夫人,和几位与苏太后交好的夫人小姐。 谢琉姝进来后,众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承央夫人眼里闪过一丝不屑,苏家与谢家不睦,曾经太子妃的位子便争了半天,落入了谢家手中。 如今,太子死了,新皇登基,谢理那不要脸的老匹夫竟将女儿送入宫中,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承央夫人冷笑了两声,开口道:“太后娘娘,寿安宫怎么什么人都能来了。” 苏太后轻轻飘了谢琉姝一眼,并未作声。 倒是另一旁的李夫人附和,“太后娘娘,今日还以为是我们叙旧,您怎么叫了个不相干的人过来?” 谢琉姝抿抿唇,站在中间,走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之间有些无措。 她本以为只是苏太后找她来,没想到寿安宫里竟有这么多人,抬眼望去,好些人曾经嘲讽过她。 如今谢家被囚,这些人便更加肆无忌惮起来,对着谢家冷嘲热讽。 而她虽然如愿入了宫,却迟迟没有名分,这无疑是让她们更加笑话她了。 “谢氏,入座吧。”苏太后不轻不重开口。 “今日叫你们过来,是想让你们帮哀家看一看这匹料子,哀家想裁些衣裳,诸位若是有看中了眼的,也可挑一挑。” 闻言,承央夫人起身道:“太后娘娘体恤,我等不胜感激。” 紧接着,众人纷纷跟在承央夫人身后,说些恭维的话。 苏太后笑着,摆了摆手,便有宫人鱼贯而入,手里捧着数匹精美华丽的布料。 谢琉姝不动声色向后退了一步,这些个好事,向来轮不到她,虽不知今日苏太后唤她来的真实目的,但少说总归是没错的。 却不料她这边 9. 009 [] 亭子里,谢琉姝听了魏瑄讲起边关战事,不由心下感慨。 昔日那个温和的大哥哥如今成熟稳重了不少,她从心底感到高兴。 魏瑄亦是,看到曾经经常去探望的妹妹长成了大姑娘,他也替她欢心,只是,魏瑄眉心蹙了蹙,他方才瞥到,少女狐裘下的痕迹,再一想到入京后听到的流言。 他开始担忧起来。 只怕她过的并不是那样好。 思忖片刻,魏瑄忽然道“晚晚,你是甘愿入宫的吗?” 谢琉姝一楞,清丽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讶异,旋即抿了抿唇,魏大哥的关怀不似作假,只是她不想将他牵扯进来。 思及此,谢琉姝笑了笑,道:“魏大哥说笑了,自然是自愿的。” 魏瑄眼眸暗了暗,他以为,少女会是有苦衷的,他听说她先前与太子定亲,太子身亡,她入宫去侍奉新帝,外头的人不知对她怎样议论,那些话他听了都会不舒服,何况是她一个柔弱的女子。 只是魏瑄差异,她竟说她是自愿的。 谢琉姝看到了他的反应,心想,魏大哥终究要对她失望了吧,在他眼里,她是一个爱慕权势,一心贪图荣华富贵的女人。 她根本不值得他对自己这样好。 谢琉姝正要继续说话,却不料另一边传来一道娇俏动人的嗓音,“魏哥哥,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是沈清和。 她如同一抹亮丽的色彩,一袭桃红色衣裳,风风火火就走了过来。 目光先是落在魏瑄身上,后来又看到了谢琉姝。 沈清和哼了一声,眼眸里有些不悦。 她故意去拉魏瑄的手,道:“魏哥哥,清和找了你好久。” 魏瑄下意识想要躲开,却被沈清和紧紧攥住了衣袖,沈清和似乎完全没将谢琉姝放在眼里,她仍旧继续和魏瑄说话,“走嘛,不是说要陪我下棋?” 魏瑄抿唇,余光瞥见沈清和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叹了口气,下意识又想去看谢琉姝,却见少女已经转过头,他心绪不稳,被沈清和拉着离开了。 凉亭里又恢复了寂静,谢琉姝眼眸有些酸涩,她本以为见到魏瑄,她还能找回些从前的感觉来。 没想到连他也要对她失望了。 谢琉姝抿抿唇,又独自待了一会,才回到琉璃阁中。 她的风寒未愈,也没心情去沈肆那里露脸,朱嬷嬷虽然唠叨了几句,但看她着实不舒服,便也没说什么了。 一连几日,谢琉姝都待在琉璃阁未曾出去,出乎意料的是,沈肆也没派人过来。 她难得安心过了一段时间,朱嬷嬷却愈发待不住了。 谢琉姝瞧着她暗暗着急的模样,心里叹气。 帝王的心思本就摸不准,又岂是她能随意左右的。 怕不是这几日政务繁忙,未得空召见她罢了。 谢琉姝没多想,安安分分的在琉璃阁里绣那件护膝,只差最后几针便可完工,绣好后托人送去家中,刚好能在除夕前给宸儿。 却没想到,这一日,朱嬷嬷慌慌张张从外头跑来,说陛下之所以最近没召见她,是整日里都和苏姑娘待在一块。 说这话时,朱嬷嬷急的恨不得将谢琉姝推去乾明殿。 谢琉姝一怔愣,她好像确实很久没见过沈肆了,自从那日于乾明殿回来后,她便以生病为由不出门了。 期间也没见他派人来探望过。 朱嬷嬷一急,开口询问,“姑娘,是不是陛下对您厌了?还是您做了什么事情让陛下不高兴了?” 谢琉姝抿唇,她不知道,自从乾明殿回来后,她一直都安分,没有做出什么事情来。 难道真的是沈肆厌烦她了? 谢琉姝垂眸,沈肆的心性难猜,上一刻还可和你温存,下一刻便可说话羞辱你。 入宫这些日子,她一直谨小慎微,生怕沈肆因为当初的事情迁怒自己。 不成想他不仅没有,还让她侍寝。 如今,沈肆的态度骤然冷了下来,难道真是新鲜感过去了,亦或者是,得到了便不懂得珍惜开始嫌弃她了。 谢琉姝胡乱想着,一时说不清是感慨多还是失落多。 朱嬷嬷见她没有明显的反应,不禁急切道:“姑娘,不是老奴说您,陛下是天子,您怎可日日都让陛下主动来见您,你得把握机会,别最终连个名分都捞不着。” “苏小姐如今在御前可是很得圣心,若是她入了宫,将来还会有您的地位吗?” “别忘记老爷之前是如何嘱托您的。” 朱嬷嬷一连说了好几句,越想越觉得谢琉姝的地位岌岌可危。 偏偏她还一副好像不怎么能听的进去的模样,朱嬷嬷叹了口气,心想老爷怕是要舍弃这一步棋了。 但她还是不死心,继续道:“稍后老奴伺候姑娘梳洗打扮一番,姑娘去陛下面前露露脸,姑娘尽力放低些姿态,别在惹陛下生气了。” 谢琉姝不作声,她实在是想不通,自己哪里惹到了沈肆。 一个时辰后,她换了件月牙白裳,发丝松松的在脑后挽起,整个人看上去娇美动人。 朱嬷嬷满意笑了,别的不说,谢琉姝这样貌倒是没白长。 她在盛京多年,也没见过哪家的姑娘长相比她出色,怪不得老爷要将她送入宫去。 收拾好后的谢琉姝站在镜前,有些不知所措。 她在想,若是沈肆真正厌弃了她,那此番她突然过去,岂不是很没尊严。 但不容她多想,朱嬷嬷已经将她推出了大殿,嘱托道:“姑娘服个软,撒个娇,兴许陛下就又重新对您有兴趣了。” “……” 乾明殿里,谢琉姝刚刚走近,便听到里面传来沈肆爽朗的笑声,里面似乎很欢乐。 谢琉姝正在犹豫是不是要此时进去,一旁的王海福眼尖,忽然道:“谢姑娘来了。” 谢琉姝一怔,此时她真是没有半分后退的余地了,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温柔一笑,“公公,陛下在里面吗?” 王海福不假思索,“苏姑娘在里面陪陛下下棋呢?” 苏雪容? 她竟然在。 谢琉姝微微睁大了双眸,脑海里想起朱嬷嬷的话,若是苏雪容也入了宫,日后她的处境岂不是更危险了。 苏家与谢家不对付,宫里有一个苏太后已经够了,如果再来一个苏雪容,那岂不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了去。 还不容谢琉姝多想,王海福已经走进去禀报了,没多久,那张堆满笑容的脸出来,道:“陛下让姑娘进去。” 谢琉姝迟疑的点了点头,心里有些复杂。 她抬步走进去,一眼便看到那个玄衣男子垂眸看着面前的棋盘,殿里温热,他穿了一件黑色的薄衫,整个人矜贵又淡漠。 不远处,一袭青色襦裙的苏雪容眉眼含笑,手里拿着一枚棋子,正要落在棋盘上。 “还是陛下技高一筹,雪容都如此努力了,可是还是赢不过您。”苏雪容娇嗔的声音响起。 这二人远远看上去,倒是登对般配,衬的她更像是外人。 谢琉姝抿抿唇,走上前去,弯了弯身道:“妾身见过陛下。” 沈肆淡淡“嗯”了一声,眼眸懒懒垂着,似乎对她的到来不关心。 反倒是苏雪容,一脸含笑的转过头来,“谢姐姐来了?” 谢琉姝朝她颔首,正要走到沈肆身边。 苏雪容忽然道:“方才我与陛下下棋,可是我无论如何也赢不了,不如谢姐姐来与我对弈,我还没领会过谢姐姐的棋艺。” “她下的更烂,登不上大雅之堂。” 谢琉姝还没开口,沈肆却忽然道。 10. 010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门外的人影在不断走动。 从她这个方向望过去,能看见王海福困顿的打了个哈欠,再往外看,便能看到长廊下的小黄门守在那里。 一道屏风之隔。 她咬了咬唇,又瞥见沈肆身上衣衫完好,而他那双手正落在她的肩带上,只需微微一挑,她便再也没有遮挡。 “说话!他到底有没有这样对过你?” 沈肆的声音冷淡,凤眸里泛着寒光,冰凉的视线落在她洁白如玉的肌肤,窈窕的身躯轻轻颤着,整个人如一只易碎的瓷娃娃,只要他微微用力,便可在上面弄出些粉红色的痕迹来, 但偏偏他脑海中却闪过昔日她靠在沈洵肩上那一幕。 眉眼温柔,浅笑嫣然。 殿内冷木檀香气息不断袭来,昏暗的烛火下,年轻女子柔软的乌发倾泻而下,刚好遮住了身前春光。 她几乎控制不住的想要往后退去,娇美的面容上涌现出一丝惊讶,眼前的人,偏执疯狂,与她记忆里的那个温润郎君差之千里。 冰冷的触感自肩上蔓延,屈辱的姿态令她意识到,这一刻,记忆里的那个少年再也回不来了。 他曾经待她有礼克制,即便情动也从来不会逼迫她,而眼下,他一身华贵的镏金长袍,高高在上的姿态令她陌生。 尽管她曾不断安慰自己,是她负沈肆在先,她对他有亏欠,她可以忍受他的冷嘲热讽,但她绝对不要以这样的姿态被他羞辱。 “没有,太子殿下清贵高洁,从来不会这样逼迫我?” 少顷,女子眼眶旁边一滴泪划过,嗓音却透着几分固执。 沈肆微微眯眸,事到如今她居然还护着沈洵,即便他都这样对她了,她却仍旧替他说话。 “逼迫?”沈肆的声音有些发寒,她难道忘记了,曾经暴雨天气她害怕,也是哭着跑进他的怀中,明明是她先撩拨的,如今竟成了他逼迫? 年轻帝王倏地往后靠去,修长的手指抚上眉心,气定神闲道:“晚晚,别忘了,你是被送进宫来的。” “只要朕想,随时都可以对你做什么,而你也无法反抗。” 他说的是事实,可正因为是事实,却也让谢琉姝觉得更加难堪。 是了,她被谢理送进宫来,目的就是为了勾引新帝,从而能更好的帮助谢家夺权。 可现在,这话被沈肆一语道破,她垂下头,一时竟无法反驳。 他看出了她的目的,那她的反抗与坚守在他眼里都只是一个笑话。 谢琉姝抬起头,目光盈盈道:“祁闻,你非要这样对我吗?” 沈肆偏头,冷冷道:“别这样喊朕,你不配。” 冰冷的语调,没有曾经的丝毫温情。 谢琉姝怔了一瞬,嘴角轻轻扯了扯,露出一个凄凉的笑容来。 “那不知陛下想要什么,妾身凭陛下吩咐。” 她的嗓音开始变得冷淡,眼角的泪水消失不见,她微微起身,乌黑的发丝被她拢在脑后,遮住了片蝴蝶骨,身前细腰柔软明净,正半跪在沈肆身前。 “你想要我怎么做,如你所说,我的身份,地位,拥有的一切,你随时可以收走,那我要如何做你才肯放过我?” 女子清冷的声音透着一丝倔强的无奈,不屈的背影看上去更加笔直。 沈肆的眼眸愈发黑暗,心里无端生出几分紧张,他从来没见过谢琉姝这样。 他倏地起身,拉着她就往内间走去,刚一进去,属于帝王沉怒的气息铺天盖地落下。 这甚至算不上一个吻,他轻轻撕咬着她的肌肤,在上面留下了触目惊心的痕迹。 他不想听她说话了,这个女人每次都有办法来气他。 谢琉姝反抗了一下,却被沈肆轻而易举钳制住了双手,她身前的带子被扯下,完全没了遮挡。 她闭上眼睛,无声的落下了泪。 这一刻,她要与过去的那个少年彻底说再见了。 沈肆心满意足的将她拥入怀中,每到这个时候,他才能感受到这个女人完完全全的属于他,身上全部沾染了他的气息,就连表情都会因他的动作而变化着。 沈肆将脸凑近,贴在她耳朵旁,低沉的声音响起,“晚晚,我们以后再也不提沈洵了好不好?” “他已经是过去了。” “他不会再出现了。” 男人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接连说了两遍,却不知是在和谁说。 谢琉姝沉默着,并不作声。 直到男人攥着她腰的手用力了两分,她才抬眸,笑意不达眼底,道:“妾身听陛下的。” 沈肆闻言,如一个得了糖果的小孩,也开心的笑了。 这一夜似乎过的极漫长,她与沈肆之间好像达成了某种决定,表面上看,沈肆宠爱她,她也附和着他,可实际上,她对他仅存的一点愧意也快要消失殆尽了。 快到天明时,沈肆睁开了眼眸,下意识伸手往一旁去捞,将那个温暖的身躯抱入怀中,他心里的不安才消散了几分。 沈肆的目光有些复杂,将唇贴在女子柔软的发丝上,脑海里想起昨晚的疯狂,心绪纷乱。 沈洵是横在他们二人之间一道过不去的坎。 但他迟早,会把他的影子一点点挤出去的。 “陛下。”王海福在外头轻轻唤道。 沈肆拧了拧眉,才反应过来到了上早朝的时候了。 他起身,轻手轻脚的下了床,而后去了外间穿衣。 王海福不敢瞥他身上的痕迹,但心里不断想,陛下对谢姑娘,实在也太不一般了,他还没见过哪个妃子不起床伺候皇帝更衣的。 却偏偏陛下吩咐道:“待会不必叫醒她,让她自己醒来。” 王海福恭敬道:“老奴遵旨。” 沈肆穿戴完毕后,最后看来一眼床榻上的光景,而后才抬步走了出去。 他一离开,床榻上的女人缓缓睁开了双眸。 谢琉姝是在沈肆抱她的时候醒的,只不过她有些累,也没想好要怎样面对他。 昨晚的荒唐还萦绕在脑海里,她抿了抿唇,心里有些烦乱。 伸手一模,摸到了一块光洁明净的玉佩,谢琉姝怔了怔,眼里闪过一丝讶异。 这玉佩,是她曾经送给沈肆的。 没想到他竟一直贴 11. 011 [] 新雪过后,整个皇城笼在一片白茫茫的沉雾里。 谢琉姝的风寒也基本好了起来,自从那日从乾明殿出来后,她一连几日都没看到沈肆的身影。 听朱嬷嬷说,是前朝事宜繁忙,又逢除夕家宴,这是陛下登基第一年的盛宴,理应大肆操办,所以事情也就格外多了些。 谢琉姝听完后,笑了笑,忽然想起去岁除夕,她还满怀期待憧憬着与太子成亲,却不料,短短一年,竟发生了这样大的变故。 朱嬷嬷仍旧一日接着一日的给她炖补身体的汤药。 美名其曰:小姐的身子太弱,将来若是怀上了小皇子,万一不好生养岂不是还要费些力气。 对此谢琉姝没有异样,只不过那些汤药有一点苦口,喝起来总要皱着眉头才能咽下去。 这一日,雪停了。 洁白的新雪落在开满腊梅的树枝上,她心想无事,正准备要去御花园里逛一逛。 却没料到刚出琉璃宫的大门没多久,不远处的小狸花猫又悄无声息的走过来。 这猫模样好看,通身的毛发干净,一看就是被人认真打理过的,那双眼瞳如闪闪发光的晶石,很是明亮。 谢琉姝对此毛茸茸的小动物打心眼里喜欢,上回不忍摸它,这回她正要蹲下身,与这小家伙亲近片刻,却不料不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雪瞳,过来。” 狸猫一警神,敏捷的身子果断的窜了出去。 她一怔,顺着声音来源看去,瞧见的是张文青那张瘦削的脸庞。 比起那一日见到他时的失态,今日的他明显得体了许多,穿着一件灰色的长衫,正一脸复杂的看着谢琉姝。 隔着蒙蒙白雾,谢琉姝忽然想起,她第一次见到张文青的场景。 那是她刚来到谢家不久,恰逢安乐公主要举办诗会,她从没参加过这样盛大隆重的场合,却被突然告知,太子府的马车来接她了。 她一时受宠若惊,心里激动。 慌慌张张出了门后,瞧见的便是张文青那张温和有礼的面容,似乎是得了沈洵的吩咐,张文青对她也格外恭敬,一路上不断和她说话,似乎是在帮助她缓解紧张。 正是这一抹善意,让谢琉姝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十分感激他。 思绪回拢,谢琉姝看到他如今的模样,心里还是有些复杂。 沈洵死后,东宫里的人大多都不好受,太子生前素有美名,宽待下人,温和有礼,而在他去世后,东宫里的人大多都散了。 谢琉姝抿了抿唇,向前走了一步,温声道:“这狸猫挺活泼的。” 张文青低下头看了眼怀里抱着的雪瞳,“瞧着是乖巧,但是它是只会伤人的猫,贵人还是少接触的好。” 谢琉姝愣了愣,眉眼在寒风中沉落下来,不说话了。 她与张文青之间,如今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再多待下去,便会不可避免的想起昔日的光景,只会徒增伤感罢了。 谢琉姝脚步往后退了一步,正要离开,张文青却突然开口道:“姑娘不想知道太子当初是怎样死的吗?” 谢琉姝抬眸,怔怔的看向他。 沈洵病死,天下皆知。 张文青为何忽然这样问? 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 然而张文青的声音却沉稳平淡,像是在叙述一件很平常普通的事情一样。 “我从小就在殿下身边侍奉,对殿下的身体情况也大致了解,虽说殿下出生起便有寒症,但常年用药调理,绝不至于一夕之间没有任何征兆就毙命了。” 谢琉姝眉头紧蹙,她从来没想过沈洵的死还有其他原因。 她一直以为他是被生来的疾病给拖垮了身子,常年操劳最后油尽灯枯,却没想到,张文青如今却说,那寒症不至于要了沈洵的命。 那么他是如何死的。 “殿下出殡前一日,我曾请过一位资历颇深的仵作暗中查验过,殿下的死根本不是被疾病拖累,而是有中毒的痕迹。” 张文青想起那一夜的大胆行动,心里仍旧有几分不平静。 他自小侍奉殿下,最知道殿下身子如何,这些年来好生养着,断不会忽然悄无声息就没了去。 他心下怀疑,冒着被砍头的风险私自请了一位仵作重新验尸,得到的结果果然不出他所料。 殿下是被人害死的。 张文青平静的叙述,谢琉姝却听的震惊诧异。 是谁会害沈洵? 她的心在不断下沉,忽然有些害怕起来。 “姑娘想替殿下报仇吗?那不妨想想,殿下死后,谁是得益最大的人。” 张文青深深深看了谢琉姝一眼,声音在寒风里如鬼魅般萦绕在人的心上。 沈洵死后,得益的人是沈肆?苏太后,还有昔日被他罢免的那些人…… 谢琉姝捂着额头,心下一顿复杂烦乱,她不敢想下去了。 ** 谢琉姝失神的回到琉璃宫里,大脑里不断闪现与沈洵相处的种种,他温和如玉的眉眼,清透温润的嗓音,含笑揶揄的调侃…… 最后闪过张文青那道平淡无波的嗓音:殿下的死不是疾病拖累,而是中毒。 她心口微窒,心口处一丝钝痛的感觉蔓延开来。 却没想到,刚踏进大殿,一抹熟悉的龙涎香气息飘过来。 谢琉姝脸上的伤心尚且来不及收回去,就看到沈肆一脸漫不经心的把玩着那块玉佩。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听见动静,沈肆的眼眸从玉佩移到她的身上,低沉的声音响起,“晚晚去哪里了,让朕在这里等了你许久。” 话音落下,他起身,过来要牵谢琉姝的手,她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沈肆挑眉,转过头来询问,“你怎么了,可是身体又不舒服。” 谢琉姝轻轻咬了一下唇,平复下心里的不平静,朝他勉强露出笑容,道:“我无碍。” 闻言,沈肆难得勾了勾唇,他今日似乎心情很好,拉着她坐在他怀中,低声道:“近日前朝事情太忙,没有过来陪你,是朕的不是。” 他竟然还破天荒的说出了这话。 谢琉姝后背僵了僵,脑海里不断闪过张文青的话,此刻她不知该如何面对沈肆,只好低下头,默不作声。 沈肆敏锐的察觉到怀里的人不对劲,小脸苍白,神态紧张,难不成…… 沈肆的手放在了她额头处,温度正常,应该是没发热。 那是有什么地方不对? 沈肆拧了拧眉,把女人的身子扳过来,凑上前去道:“晚晚,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话音一落,谢琉姝倏地抬起了眼睫。 沈肆的面容近在眼前,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12. 012 [] 殿内烛火晃荡,沈肆嗅着她发丝上的清香,脑海里蓦然想起,当初在那间小木屋里,谢琉姝对他全然不是现在这样假意逢合。 那时候的她爱笑,活泼好动,也日日开朗。 怎么这会子瞧上去病怏怏的,沈肆伸手虚虚的扣在她的细腰上。 瘦了。 他薄唇微抿,是该给她补补了。 养成这么个弱不禁风的小身板可不好。 谢琉姝靠在沈肆怀中,心绪烦乱,自从那日发生乾明殿那样的事情后,她和沈肆都心照不宣,彼此像是将那一页掀了过去。 可是谁都明白,有些事情一旦存在过,即便清除了痕迹,但留下的感觉却会一直在心中萦绕。 长寿面。 她抿了抿唇,眼眸里有些复杂。 想起那段什么都不明白的无知来,忽然觉得那样日子也挺好,人人向往盛京里的繁华,可她一路从乡下走上来,只感受到一次次的蜕变与失去。 曾经幻想过父母温情,可是现实里却是算计与利用。 曾经幻想过夫君温和体贴,可是现实里未婚夫身死,她却要在别人身下承欢。 谢琉姝眼里闪过一丝自嘲,心下有种钝痛的感觉再度蔓延,一下一下无意识的扯着她的心,却迟迟不做出最后的结果。 须臾,脑海里一会闪过张文青的话,一会是沈洵昔日的温声笑语。 两道声音交错在她的脑海里,她几乎很难听进去他在耳边说了什么,只隐隐感到胃里一阵不舒服,她蹙眉,连忙从沈肆身上下来,跑到隔间里去。 沈肆诧异,眼里闪过一丝疑惑,目光追随着她的身影离开,而后,他也跟着来到了隔间。 谢琉姝只觉得胃里像是翻江倒海,她弯着腰吐了半晌,却没吐出什么来,只有些苦水,许是早膳用的清淡,让她现在不至于太过失态。 沈肆拧了拧眉,他刚刚才想,要给她好好补一补,可她却将吃下的吐出来,这如何补得。 沈肆眸色隐隐浮上了一抹担忧,竟伸过手来替她轻轻拍打着后背。 谢琉姝身子一僵,她哪里敢让沈肆如此做,堂堂一国之君,竟替呕吐的她拍后背,传出去言官会说她狐媚惑主了。 谢琉姝拿着手帕试了试唇,苍白的面容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陛下,妾身自己来就可。” 话落,竟觉胃里又是一阵翻涌,她面色一变,俯下身子又呕了半晌。 依旧是只咳出些苦水来。 “别动,你现在不舒服,还是少说话了。”沈肆并没有理会她的话,手依然放在她的后背上。 谢琉姝蹙眉,确实感到难受,便没去理会沈肆的执着了。 “今日都吃了些什么,怎么会吐?该不会是……”沈肆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想到了一种可能。 谢琉姝也倏地变了神色,她月信一直不准,入宫后日日提心吊胆也没关注过,难不成……她的手也伸到了小腹处,是真怀上龙嗣了。 这几日沈肆虽未日日召幸她,但也没有特别冷淡她,再结合朱嬷嬷给她日日炖补药,算算日子,倒是真有这一种可能。 谢琉姝的心情陡然变得更沉重起来。 若是真的有一个孩子,她实在没办法像之前那样期盼着他的到来。 尤其是她从张文青口中得知沈洵的死因未明后,心下更是难安。 若说她来了盛京后最欢心的时刻,便是认识了太子殿下。 曾经她一度将沈洵视作要相伴一生的人,他教会她如何在波诡云谲的京城里生存,也带给她别人再也不能带来的自由与欢乐。 若是她怀上了沈肆的孩子,谢琉姝摇摇头,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来人,传太医。”沈肆的声音到还算镇定,他扶着她坐在了软椅上,转头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漆黑的眼眸深沉幽暗,瞧不出是什么情绪。 “先喝些水。”沈肆嗓音依旧温和,眸子落在它纤细的腰肢处,脑海里不由想起曾经见过的一位妃子有孕的模样,月份渐大,行动都不便,若是她要到了那个时候,那就让她搬到乾明殿里去。 这里还是离他有些远。 谢琉姝垂下眸子,一时也是百感交集。 她几乎是麻木的接过来沈肆手里的杯子,无意识的吞咽了两口。 没多久,张太医提着药箱出现在了谢琉姝视线里。 “老臣参加陛下。” 沈肆朝他扬了扬下巴,语气淡淡道:“给她去看看。” 张太医不敢多说什么,连忙走上前去,拿出东西便正准备搭脉,却不料帝王冰冷沉静的声音再度响起,“看仔细些。” 张太医恭敬应了一声,却不知道陛下为何要这样吩咐他。 这位贵人上次他请过脉,体内寒凉,不易有孕,也不知现在又是发生了什么。 张太医不敢多想,只恭恭敬敬给谢琉姝把脉。 谢琉姝心情也是有些紧张,先前她期待了那么久,为了能怀上身孕不惜勾引沈肆,如今明明一切都朝着她期望的方向走,她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开心了。 谢琉姝抿了抿唇,余光里瞥见沈肆端坐在一旁,俊美的眉眼并没有朝着这边看来,反而在把玩着那块玉佩。 她短暂失神的想了一下,方才好像没有问沈肆关于玉佩的事情。 那玉佩原本是她的贴身物件,后来被她送给他,再后来她便渐渐淡忘了这件事。 如今乍然看到那块玉佩再出现后,仍旧有些感到诧异。 这两年来,他竟一直保留着。 她心下复杂,一时又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沈肆是天子,他要什么都可以有,为何还会一直保留着那块不起眼的玉佩。 谢琉姝有些不敢去想了。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灼烈,沈肆竟朝她看了过来,她眼里的复杂与疑惑未来得及收回去,就这样撞入他深沉的眼眸中。 谢琉姝怔了下,发现她好像很久没这样仔细看过沈肆了。 仔细瞧上去,还能从他身上找到几分昔日的模样,不说话时一样的沉默冷淡,让人以为会很难相处,实际上……谢琉姝回想起来,好多次其实都是她故意寻他的不是。 譬如那一次屋子上的砖瓦滑落,她却偏执的认为是沈肆故意的。 却没料到,他丝毫不为自己辩解,却在夜里无人时,悄悄替她补好了破陋的砖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