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蝉不知雪》 1. 第一章 [] 大渝,顺承二十四年,顺承帝立二皇子崔荣为储君,赐东宫。 同年威武大将军寒林商于边境击溃南宛大军,皇帝下旨令其班师回朝。 *** 九月金秋,凉风飒飒,月初暑气刚过,秋雨就迫不及待地落了。 许是因昨刚下过雨,今日来玄佛寺上香的人并不多。 不过晌午,一辆马车停在了山下石阶前。 见有香客来,寺旁的小沙弥赶忙上前一瞧。 前头拉车的是两匹通体雪白的良驹,‘嘚嘚嘚’走了一会儿后马蹄声方才落下。 打眼一看,最先印入眼帘的那面浅青色轿帘,瞧着是用丝绸制成的,阳光下随着风吹一晃一动间,美的人晃眼。 车上装饰同样不少,却也称得上精致。 “夫人,咱们到了。” 先下车的是丫鬟沁竹,她踩着马凳刚落地,就转身掀开轿帘。 接着一只纤纤素手搭上丫鬟手背,精致的美人从车中走出,弯腰垂首时纤腰尽显,抬步间罗裙轻摆暗香浮动。 来人梳着一妇人髻,看着却是不大,只十六七岁左右,应是新婚不久。 素白的面上只稍稍上了些底妆,唇上口脂微红虽显得人精神,依旧难掩苍白病容。 如云的乌发盘起,发上除几样珠翠外只简单簪了根木簪,眼波流转间,带着点点笑意,只瞧一眼就醉了。 “小师傅。” 女子嗓音清脆,似黄鹂出谷,惊的小沙弥回了神,“女施主,昨日雨歇尚且寒凉,怎在这时来寺,小心寒气入体。” 女子轻咳了咳,以帕掩面,“多谢小师傅关心,不知今日静法师傅可在?” 这静法是在佛寺解签的庙祝,每每天气寒凉时,总会大病一场,方有此一问。 小沙弥喜道:“女施主今日可来巧了,那静法师兄方才还在斋堂用饭,这会子应是在解签处坐着呢。” 得了准,女子方展颜,“如此,今日也算赶巧了。” 说完,被丫鬟搀着上了石阶,隐隐还能听见她几声咳嗽。 瞧着女子背影,小沙弥疑惑不解,“这位女施主,已是这月来的第三趟了,也不知求的什么,这般急切。” 一高个和尚走来道,“你有所不知,这位的相公就是那位崔员外郎。” 崔员外郎?小沙弥凝神想了想恍然。 “师兄说的,可是那位前阵子带夫人来咱们佛寺上香的崔相公?” 他皱眉,“可这位既是夫人,那位也是夫人,难不成这崔相公有两位夫人?” 高个和尚一叹,“什么两位夫人,不过是宠妾灭妻罢了。” 可这事和尚即使知道,也只敢感叹这么一句,毕竟那位员外郎可是从五品官,岂是他们这些和尚能得罪的。 再者就算不说,知道的人也不少,只是没想到这崔员外郎便是再不喜夫人,也不该叫人于病中出行。 小沙弥虽不懂师兄所说何意,却也听出这位夫人是个可怜人。 ‘嘚嘚嘚’—— 剧烈的马蹄声陡然再次响起。 小沙弥好奇转身,刚巧对上身后高抬的马蹄。 “吓,师兄!”这一吓,直将小沙弥吓瘫在地。 马蹄落下后,和尚才看清马背上坐着的嚣张男人。 “师弟,没事吧?” 被师兄扶起时,小沙弥依旧呆呆的看着男人。 男人身形高大,一头乌发高高竖起,着一身银铠端坐马上,格外的威风凛凛。 从下往上看,能清楚的瞧见男人高挺的鼻梁,两唇微薄,一双乌目灿如寒星,只轻轻一暼,其中的煞气足以让人胆寒。 那张俊脸虽生的眉目如画,却也霸气的让人不敢直视,一凑近,还能嗅见他身上浓重的血腥气。 慢腾腾起身的小沙弥心有怨言,‘这是哪儿来的血罗刹,竟这般骇人。’ “和尚,我且问你,这里可是玄佛寺?” 被问的高个和尚单掌行礼,“此处正是玄佛寺,施主可是来上香的?” 男人颔首,“既如此,我便先去上柱香,这马就劳烦二位了。” 说完,男人翻身下马,将手中缰绳一扔就抬步上了石阶。 小沙弥慌忙接过缰绳,“哎,施主…” 可没等他喊出声,人已经走远了。 男人走时袍角翻飞,两人似乎隐隐瞧见上头沾染的片片血迹。 “这位施主行事还真是急躁,人也快言快语,这么大一个马儿说放就放。”小沙弥嘀嘀咕咕的说着,望着安静的马儿,无奈扯过缰绳。 身旁的高个和尚却是沉吟,“方才那人的装扮不像平民百姓,倒像是个将军……” 说着和尚瞪大了眼,“难不成他就是今日回朝的威武大将军,寒林商?!” …… 下过雨的石阶总是过于湿滑,加上前阵子暑去寒来,温乐言本就身子弱,这几天便不可避免的感染了风寒。 听着温乐言又闷咳了几声,丫鬟沁竹很是心疼。 “夫人,咱们还是回府吧,您要再来一回,非得病倒不可。” 温乐言摇头,“相公千叮万嘱我此次必得入寺祈福,岂能推辞。” “可这几回上香有哪回是为您自个儿求的,还不是为了那个袁姨娘。若非她怀有身孕,肚子里踹了个宝,咱们又何苦来此一遭。” 沁竹的义愤填膺,温乐言哪会不知,可事实就是如此,她又有什么法子。 思及此,她想起了新婚当夜崔明珏说的那番话,‘你心知我一向待你如亲妹,从未想过要娶你,也不会碰你,今后你好自为之。’ 当初的话犹在耳畔,温乐言禁不住一声叹息。 和离的事她也不是没跟崔明珏提过,可相公明明不喜欢她却始终不答应和离,她也无奈。 她知与崔明珏的婚约不过是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娶了她。 本以为半年的夫妻时光足以让他心动,可到头来,换来的却是他人的有孕之喜。 心神恍惚间,温乐言没注意脚下,一时没踩稳朝后仰去。 “夫人!”沁竹大惊,刚想伸手救人,却迟了一步。 令两人没想到的是,本该摔下石阶的温乐言却被一人救下。 意外发生的太快,还没等温乐言有所反应,人就 2. 第二章 [] 下山时,温乐言又瞧见了先前那人,行过那人身侧,她嗅见了满鼻的血腥气。 常人都说,于佛寺中走上一遭,就算什么都不做,只要心诚,便可收获福德。 却不想温乐言回去后,就病倒了,迷迷糊糊间,她做了一场梦。 似是为了应景,梦里的雨比之前夜更加猛烈,发了疯似的打在地上,淅淅沥沥的汇成了条条小河。 天边还在电闪雷鸣,就连堂内烛火都被吓得来回跳动。 就着浅浅烛光,温乐言认出此地竟是府衙,而堂上所跪之人是她的夫君,崔明珏。一旁以草席裹身的女子虽不见面容,可发间那支碧玉梅花簪早已表明身份。 那死去女子,竟是她。 “犯人崔明珏宠妾灭妻,残害人命,所犯罪行确凿,还不认罪!” 县令手中惊堂木一起,台下崔明珏狠狠闭眼,却依旧嘴硬,“大人明鉴,草民无心害人,当日不过是与她拌了几句嘴,才一时失手将人推到桌角,出了这样的事……” 崔明珏口中的草民二字,令温乐言惊疑。 按理说这崔明珏当年也是一解元,官职为员外郎。如今这一声草民,难免让她多想,难道崔明珏现下竟是失了官职? 这厢崔明珏的巧言善辩令县令恼怒,“看来你是死不认罪了。” “仵作已验明,女尸腹中留有剧毒,额角伤口更是死后磕碰所致,你与妾室分明是蓄意谋害,如何敢说是无心之失!” 话落,屋中烛火闻风而动,恍惚间,崔明珏似乎瞧见温乐言的鬼魂正站在角落处看着他。 对上崔明珏那双惊恐的眸子,听着他说起如何与袁姨娘一起暗害自己,这毒又是从几时下起,温乐言只觉满心寒凉。 原来她的下场,竟是被亲夫下毒害死… 堂下崔明珏是如何承认罪名的,温乐言已经无心再听下去,她游魂一般四处飘荡,刚飘出堂外,眼前景象竟是又换了一处。 前一刻还是电闪雷鸣风雨瓢泼,再转头却已雨过天晴,阳光正好。 前方一人背对着她似乎在对着一处坟墓说着什么。 “若早知今日,我一定早早去寻你,定不会让你沦落如此地步。” 说话的人一头乌发扎起,身板挺正,他披着一身沾血铠甲似是刚从战场归来。 ‘这人瞧着,好生面熟。’ 疑惑间,温乐言荡着向前,待晃到那人跟前时,她认出眼前这人不就是今日在玄佛寺救了她的那位公子吗? 接着没等她理清思绪,却见这人拔起腰侧的长剑笑道,“笙笙,等我。” 言罢,挥剑自刎于墓前。 热血洒出时,温乐言似乎又嗅到了那股血腥气,再往下看,那人手中紧握着的正是她最爱的那支碧玉梅花簪。 翠玉梅花被鲜血浸染,下一瞬,周遭天旋地转,温乐言梦醒了。 听到寝室内传来一声惊呼,在外守着的沁竹慌忙入内,“夫人?” 榻上,温乐言被方才的噩梦吓得惊醒,她紧攥着被角轻颤,因身在病中,更显弱柳扶风。 将床帐挂上金钩,沁竹端来一盏茶,“夫人,可是梦魇着了?” 咽下温茶,温乐言才算定了定神。 瞧着外头的天光大亮,她喃喃问着,“……沁竹,你说,静法师傅说的那句签文可是真的?” 说到这事,沁竹大着胆子回,“夫人,奴婢觉着无论那签文是否为真,您都该早做打算了。” 毕竟温乐言因伤寒病着一事,府中无人不知,可她病倒后,崔明珏也不过是着人去煎了碗药便再也不管了。 温乐言苦笑,“打算,我该如何打算,相公不愿和离,我又能做些什么……” 从前在温家,她不过一养女,自小爹不疼娘不爱,本以为嫁予夫君后日子能好过些,却不想会落得这般局面。 沁竹是温乐言的陪嫁丫鬟,自小跟着她一块长大,哪里不知她的处境,“夫人,无论如何您还是崔家主母呢,就算老爷再宠那袁姨娘,也越不过您去。” 沾湿巾子,沁竹拂去温乐言面上虚汗,随即转身,“一觉过后,夫人的病似是好些了,这是老爷先前吩咐人煎的药,还温着呢,此时喝正好。” 接过沁竹递来的汤药,温乐言正欲喝下,脑中恍然浮现出先前梦中的一幕。 县令愤怒的言语犹如在耳,‘尸身腹中藏有剧毒,你与妾室分明是蓄意谋害!’ 剧毒? 垂首望着手里的汤药,温乐言突然心慌的厉害,“沁竹,快,拿银针来!” “夫人?” 沁竹虽不解,还是扭头取了银针。 捏着手中银针,温乐言将其小心浸入汤药中,待银针取出时,上头的黑色吓得两人后背发寒。 结果一出,温乐言瞬间被吓软了腿,她眼角噙泪,满眼的不敢置信,“居然,真有剧毒……” 今日崔明珏早早上朝去了,此刻还未回,这碗汤药能动手的只有那位袁姨娘了。 沁竹也没想到袁可嫣会心狠至此,同样被吓得掉泪,“夫人,咱们该怎么办才好?” 稳住手中汤药,温乐言闭了闭眼,再睁眼时悲伤褪去眼眸坚定,“正如静法师傅所说的,自救。” “可咱们该如何自救?” 眼下崔家是留不得了,就算要求助于娘家,她连府都出不得又如何求助,再者温家在京城另一头,即使乘坐马车也需得两个时辰。 思来想去,温乐言想到了梦中那位男子,她虽不知那人日后与自己是何干系,但如今她怕是只能求助于这人了。 “出府,去玄佛寺,就说我的发簪丢了得去寺中寻一寻。” 沁竹不解,“可夫人,这理由他们会信吗,如此怕会打草惊蛇。” 温乐言却道,“从前也许会,但现下他们刚刚下毒正心虚的很,以寻物为借口虽会警惕却不会强留,况且那碧玉梅花簪何其贵重,他们也是知道的。” 走前温乐言还不忘将那支碧玉梅花簪偷偷藏入怀里,至于她午前究竟簪的什么,也没人会在意。 正如她所料,二人的出行并未收到太多阻拦,门口的护卫略瞧了瞧她们的包袱就干脆放行了。 因为谁都想不到温乐言会只带着一些碎银出逃。 离府后,熟悉的马车消失在了巷中,见人离开护卫赶忙去通报严管家。 却不知此时的温乐言已经带着沁竹下了马车,又重新雇了一辆偷偷往将军府赶去。 今日威武大将军寒林商班师回朝的事,温乐言也是先前从崔明珏口中听说的,此刻的寒林商怕是已经进宫面圣了。 摸着发间那支簪子,温乐言心中也无万全把握,她只是猜到大将军怕是有一心悦之人,名唤笙笙,只不知为何在梦中会将自己误认为他人。 虽有愧于心,可眼下若想好好活下去,她必得寻一靠山,而寒林 3. 第三章 [] 自含梅院建成后,寒林商就再没踏入过,今日再进,就瞧见对面树下那道窈窕身影。 寒林商的眼力极好,一眼就看到女子发间簪着的发簪,确是碧玉梅花簪无疑。 他没有立即入院,而是站在院外瞧着那人。 只是瞧着瞧着,他竟觉得眼熟,那嫩青色的罗裙,梳起的妇人发髻,让他想到了今日于寺前见到的那位女子。 待那人转身时,绝美的侧颜让寒林商惊疑,“是她?” 远处的目光过于明目张胆,温乐言一侧身就发觉了,瞥见那人如狼般锐利的目光,心虚的温乐言赶忙作揖,“奴家见过将军。” 寒林商没答,只一步步踏入院内目光紧盯着身前的女子,抬手挥退沁竹,“你退下。” 沁竹抿唇有些担忧,触及温乐言目光后,才转身离去。 沁竹走后,温乐言垂首不知该说些什么。 眼前男人的眼神过于凌厉,一寸寸的扫视着她,似是要把她吞吃入腹,“将军……” 话刚落,却被男子陡然抱起,突然的动作吓得温乐言下意识环住男人脖颈,“将军!” 怀中女子的轻颤,寒林商自然感觉得到,他虽是停住了脚步却是抱的更紧了。 俯首感受着脖间女子微凉的肌肤,他低声道,“你发间那支梅花簪,哪儿来的?” 温乐言被问的呼吸一滞,颤颤巍巍答,“那簪子是奴家自小便有的。” “是吗?” 说话间,寒林商嗓音的震颤贴着温乐言脖间,热气与震感教她羞红了脸,像这般亲近男子她还从未有过。 “奴家不敢说谎,确是自小便有。” 这簪子究竟是怎么来的,温乐言也说不清,只是母亲说当初拾到她时便已经在她身旁。 就在温乐言心神渐缓时,头上的簪子陡然被人拔下。 瞬间,青丝洒落,女子惊慌抬眸,抬首时漫天月华落在她面上,明亮皎洁,弱质纤纤,这一刻连月光都为她的美增添了一分柔婉。 也是在此刻,寒林商看清了她目中的无措与小心翼翼,可他还是硬起心肠查看起了手里的发簪。 当看到其中一瓣梅花上的裂痕时,寒林商惊的失了言语。 他低头不敢置信的看着女子,双目微红,他原以为女子应是从何处打听来的这一消息,所以随意选了一支梅花簪作掩饰,却没成想,这簪子竟是真的。 那上头的裂痕是他少时亲手磕碰,这一细节从未有人知晓,女子的身份自然也在此刻呼之欲出。 “真的是你。”寒林商激动的将人抱在怀里。 感受着手背热泪滴落,温乐言此刻愧疚得无以复加,她不知这簪子怎么就对了,但眼下这身份她也只能顶替了。 ‘对不起。’暗暗道了这一声后,温乐言无声默认。 这头温乐言成功入了将军府,另一边的崔府却是在发现人逃了后彻底乱了。 崔府的地上跪了一地奴仆,堂中崔明珏阴沉着脸怒吼:“那么大个活人,怎的就能不见了,失踪这事你们就一点没发现不对劲?废物!” 被骂的严管家忙叩头,“老爷,头前已派人去找了,兴许夫人外出的马车在路上耽搁了也说不定呢。” 话落,屋外跑进来一位奴仆,跪下便说,“不好了,送夫人去玄佛寺的马车回来了。” 崔明珏大步上前,“那夫人呢?” 奴仆嗫嚅着说,“可夫人不在车里,奴才也去寺庙问了,那和尚说夫人午前是去上过一次香,可后来就没再瞧见了……” 听罢,崔明珏恍惚落座以掌覆眼,“继续找,把这城里一寸寸都给我找遍了!” “是,老爷。” 沉闷间,一妖娆女子扶着腰入了正堂,“这是怎么了,大晚上的吵的这般厉害?” 崔明珏抬眸,目光怀疑的看着女人。 被他这眼神惊住的袁可嫣下意识护着肚子,“……相公为何如此看我?” 崔明珏收回目光,“乐言不见了。” 袁可嫣大吃一惊,“姐姐怎么会不见了,相公,可有派人去寻?” 崔明珏沉默。 这时,管家突然想起一事来,“奴才回府时听见街边有人说起,夫人失踪前,似乎曾去过将军府。” “将军府?”崔明珏沉吟。 这寒林商如今班师回朝,将军府也是几月前刚建立完毕,按理说京中相识之人不多。且听闻此人为人狠戾,下手不留情,就算温乐言真去了,怕是也没那好心肠。 很快,温乐言的失踪就有奴仆告知给了温家人,一听此事,当晚人就赶了过来。 …… 驻足堂外,袁可嫣扶着肚子来回踱步,“熙春你说,老爷跟温家会说些什么?” 回望堂内那间烛光明亮的屋子,熙春摇头,“奴婢不知,不过必是与大夫人有关。” “是吗……” 葱根似的玉手一下下抚着肚子,袁可嫣似是想到了什么蹙眉顿足,“快,去大夫人房内看看那碗汤药,千万别留下什么痕迹。” 熙春恍然作揖,“是,奴婢这就去。” 匆忙的脚步声离去后,袁可嫣面露懊恼,也怪她下手后太过得意,记得销毁厨房的证据,却忘了那碗汤药才是关键。 不过也难怪她大意,从前崔明珏对于温乐言的事一向是不管不问,就连病中也从不会关怀一二,只简简单单吩咐了厨房一句便罢了。 这才使得袁可嫣胆子越来越大,到现在已经敢直接下毒害人了。 想起温乐言那张脸,袁可嫣就恨极,明明是个不受宠的,偏偏还占着当家主母的位置惹人不痛快,那张脸就算再美,不也勾不了老爷一点吗。 “今日也算你聪明,不然你早就葬送我手了。” 打从温乐言上香回来,袁可嫣对她就已起了杀心。 正巧崔明珏因寒林商回朝一事进了宫,就算回府也得等到宫宴结束,在那时候只要温乐言在府里她就能下手。 只是让袁可嫣没想到的是,温乐言一向对她不设防,今日怎么会这般警惕,甚至不惜逃出府去。 就连崔明珏的反应也不在她预料之中,以她对崔明珏的了解,就算温乐言死了怕是也与死一只猫猫狗狗没什么区别,可现下竟急成这样,让她也不由得慌了神。 片刻后,丫鬟熙春急急忙忙的来了,“主子。” 袁可嫣急问,“如何?” 熙春摇头,“奴婢去找了,那碗汤药不在大夫人院中,碗也不见了。” “居然会这样……”袁可嫣一时间也说不清自己心中到底是惧怕居多,还是庆幸更多。 “主子?” 袁可嫣摆手,“罢了,即便她如今逃了去,我也有法子对付她,竟然想到把汤药带走,是想留着做证据吗?” 熙春惊出声,“大夫人若真这般做,岂不是对主子不利?” “她要是真来了,我也不怕,索性直言那药中剧毒是她事后栽赃,反正一碗汤药罢了,没有确凿的证据,老爷是不会信她的。” 袁可嫣的一番话让熙春定了定神,只是再看依旧亮着灯的内室,袁可嫣却有些不确定了。 如今崔明珏的反应,让她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自己有多了解,现在的崔明珏她竟有些看不透了。 内室中的烛火亮了片刻,随即被人吹熄,黑夜间,似有一人影从崔府飞出,直往将军府奔去。 将军府一向戒备森严,哪怕是一只猫儿入内,也能被护卫们当场发现。 于是,当那黑影猝不及防的钻入府中时,护卫一下便觉察出。 “不好,有人夜闯将军府!” 黑夜中有人下令,“其余人继续严防戒备,我去通知秦管事。” 夜色下,悄无声息的搜查开始了,同时,黑衣人闯入府的一瞬间,寒林商于黑夜中睁开了眼。 他弯腰坐起侧耳听着梁上动静,却意外听出那人的脚步声竟一直在含梅院附近徘徊,当即冷了脸开门追上。 蹲在屋檐上,透过月光瞧着房内女子,黑衣男子眉头紧皱,没等他做些什么就听到身后疾驰而来的脚步声。 危险袭来时,他当即一个鹞子翻身躲过身后暗器,再扭头黑衣男子正瞧见月色下立于屋脊上的寒林商。 皎洁月华下,寒林商衣袂翻飞,颇有些遗世独立。 “这位公子,来我将军府,难不成是想着窃玉偷香吗?” 听出寒林商话中狠辣,黑衣人暼了眼屋中的温乐言不再多做停留,当即转身离开。 4. 第四章 [] 见温乐言醒了,崔明珏温柔的将人扶起,“别怕,汤药的事沁竹已经与我说了,此事我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温乐言道:“相公说的可当真?” 男人颔首,“自然当真。” 温乐言从未见过崔明珏如此和颜悦色,不禁卸了防备。 想想她如今已为人妇,又未曾与崔明珏和离,听他提起温家人已在崔府等候,自然不会再留在将军府。 可不知为何,她竟有些迟疑,崔明珏看出这一点后俯身说,“乐言也不想继续扰了将军声名吧。” “是……” 只要崔明珏一日不同意和离,她就一日离不得崔府,即便是如昨日般迫不得已,留给她的选择也还是要回去。 沁竹手脚麻利,没两下就收拾好了包袱出来。 走出内室后,温乐言见着寒林商一言不发的站在一旁,两两对视时她竟有些无措不舍。 “昨日多谢大人收留,奴家感激不尽。”温乐言弯腰作揖。 瞥了眼女子发间的玉簪,寒林商只道了句:“不必,夫人慢走。” 态度分外冷淡,与昨夜截然不同。 顺着寒林商的目光,温乐言下意识抚了抚发簪,心中百转千回,却到底什么都没说。 几人离去后,秦管事叹道:“看来这院子是注定迎不来新夫人了。” 望着女子背影,寒林商却满口笃定,“终有一日她会回来的,名正言顺的当我的将军夫人。” 崔府的马车就停在后门处,再看过去时,寒林商正巧瞧见了崔明珏那副温柔好夫君的作派,不禁暗暗皱眉。 他直觉此人有些古怪,不仅是昨夜夜闯将军府一事,更因为他的表里不一。 若这崔明珏真是个好夫君,温乐言又怎会慌不择路到寻求他这位刚回朝的将军帮助,更不会传言他宠妾灭妻,甚至二人到今日都没有夫妻之实。 坊间传言崔明珏怎会不知,况且按如今的律法,宠妾灭妻可是大罪,一旦被发现杖责九十都是轻的。可偏偏这崔明珏表面功夫做得好,在外人眼中即便传言已出,他依旧是那样一副好夫君的表象,以至于到如今也只是传言,却无实质。 熟悉的马车再次出现在跟前,温乐言攥着帕子不由得有些心慌。 “夫人,上车吧。” 抬头见着崔明珏微笑伸手,温乐言还是将手搭了上去。 轿帘落下后,马夫一甩缰绳‘驾!’,将军府的后巷很快又变得空荡荡一片。 车内,察觉出女子的不安,崔明珏抬手覆上她手背,“怎么在发抖,是风寒未消吗?看来回府后还是得再喝几副汤药的好。” 男人这话说的轻飘飘,却让温乐言想到了那碗有毒的汤药。 尤其是当崔明珏的手心覆上来的一瞬间,不知为何,她的后背猛地一凉,竟似被一条阴冷毒蛇触碰,指尖轻颤间只想快速将手抽离。 似是瞧出她面色有异,崔明珏问:“怎么了,抖的这般厉害?” 温乐言扯起嘴角摇头,“没什么,许是昨日受了些寒……” “那就好,这将军府即便再奢华,可在你心里也比不上咱们崔府,不是吗?” “是……” 强压下心中不适,温乐言僵着手臂没动,直到崔明珏将手抬起拉开些距离,才偷偷舒了口气。 因崔明珏不喜,从前二人少有接触,今日双方一触及她才发现原来自己对崔明珏并没有想象中的喜欢。反倒是有些意外,比起崔明珏,她竟不排斥昨夜寒林商的拥抱,许是当时过于愧疚所致。 回了崔府后,温乐言刚进门就瞧见院中皱眉等候的温家人,当即欣喜出声,“父亲,母亲,阿兄!” “乐言?!”见着女儿回来,温母李氏红了眼眶,“为娘的乖女儿,昨日你这是去哪儿了,可急死为娘了。” “母亲……”温乐言泪水滴落,却是不知该如何开口。 温肃在一旁抹着泪,“没事了,回来就好。” 温乐言哭过后才稍稍稳定了情绪,侧头看着温良枓,眼泪再次滑落,“阿兄……” 在温家这十年,一直都是阿兄待她最好。 拍拍温乐言的肩,温良枓压着怒火,“小妹,你与阿兄说,究竟发生何事让你不惜离家。” 温乐言瞥了眼崔明珏的面色,瞧不出他在想些什么,顿了顿还是把话说出了口。 可当提起那碗汤药时,沁竹才恍然,“方才,奴婢已将那碗汤药交给了老爷。” 崔明珏这时却说,“爹、娘,我知道你们也是关心乐言,可那碗汤药我查了,并无异常,这事怕是乐言多想了。” 崔明珏的话让温乐言有些难以置信,“相公,那碗汤药我已用银针验过,确有剧毒!” 崔明珏:“那银针呢?” 提及此事,温乐言记得当时用布巾包着放在了袖中,如今再掏出一瞧,布巾里竟是空了。 她猛然想起醒来时崔明珏正坐在她榻边,银针怕是早在那时就被他提前取走了,当即无力辩驳。 这时,始终未吭声的袁可嫣才道,“姐姐前阵子便已得了风寒,昨日怕是仍在病中,将那汤药瞧错了,这才说了胡话。只是无论如何,姐姐也不该入那将军府啊,如此将相公的脸面置于何地?” 如今没了证据,温家二老也不再多说,只劝着女儿好好将养身子,莫再惹事。至于温良枓欲要说些什么,却被温父压下,最后选择了一言不发。 这一刻,温乐言只觉无望,明明证据皆在,可相公、父母、兄长却无一人信她。 挣扎一日后,换来的结果依旧是被接入院内,与先前无异。 入院后,沁竹当即跪下,“夫人,您打发了奴婢吧,若非沁竹太过大意让老爷钻了空子,否则您也不会如现在般有口难言。” 温乐言摇头,“这事如何怪的了你,怪只怪人心难测,就算那碗汤 5. 第五章 [] 九月时近中秋,皇宫中已然开始筹备起了中秋宫宴来,作为从五品员外郎的崔明珏,自然也在邀请之列。 此次宫宴意为团圆,身为正妻的温乐言理当同去。 宴会当晚,崔府马车很快迎着暮色入了宫门。 自半年前与崔明珏成婚,这还是温乐言头一次入宫,一路走来瞧着这满目的红墙黄瓦,温乐言感慨万千,原来这就是皇宫大院。 下轿后,路上穿着宫服的宫女太监们随处可见,他们步履匆匆的怀抱着一盆盆瓜果、月饼等物,隐隐还能嗅见阵阵桂花酒的甜香。 今日是难得的中秋宫宴,凡六品以上的官员都可携正妻赴宴,崔明珏官居从五品自然不敢来晚。 宴会上,女眷与官员分坐两头,官员一方有皇帝跟皇子坐镇,女眷一方则是皇后,妃子,亦或是公主。 温乐言刚来此,就被皇后瞧中了,当即将人唤到自己跟前。 见着皇后,温乐言赶忙行礼,“民妇温乐言,参见皇后娘娘。” 如今崔明珏虽为从五品员外郎,可温乐言并未封诰命,因此在皇后面前只能自称民女,而非臣妇。 让人起身后,皇后常氏仔细瞧着温乐言的模样,“本宫早已听闻温家女子容貌秀丽,乃京中一绝,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皇后常氏如今已育有一子一女,太子崔荣便是其长子,年岁比之温乐言还要略大些。正巧近日正值太子选妃之际,今日见着温乐言即便知晓她已为人妇,依旧心生喜爱。 温乐言听此浅笑,“民女不过蒲柳,怎比得过娘娘国色天香。” 皇后笑道,“你这孩子嘴倒是甜,快快坐下吧,这一路上累坏了吧。” “多谢娘娘。” 俯身作揖后,温乐言转身回了座位,却不想刚转身就瞧见跨步而来的寒林商。 再次见到那人,温乐言竟有些恍如隔世,“寒将军。” 寒林商脚步一顿,扫了她一眼后颔首,似并不在意,转身就落了座。 这时,皇后扫了眼宴席道,“今日宫宴,柔妃怎的不在?” 纯妃答,“娘娘,柔妃妹妹今日身子不适,不便参加宫宴。” 皇后颔首,“近日寒凉,许是受了风,也罢,身子要紧,让她好好将养吧。” “是。” 宴会开始后,众人耳边乐声乍起,随后十来位舞女着艳色长裙踩着乐点翩然入场,长袖挥舞时,一举一动皆为曼妙。 饮酒赏宴时,席上香甜的桂花酒味处处飘香,一向闻不得酒味的温乐言嗅着满鼻子甜香有些难受,喝一盏茶醒醒神后,就寻个由头离了席。 这次的中秋宴会与御花园相隔不远,不过绕了两个弯子,温乐言就到了御花园。 御花园内花团锦簇,满满的奇花异草,怪石嶙峋,地面由各色卵石铺就精彩纷呈。眺望四周,还能瞧见几处雅致的水上凉亭,水波倒影下更增添一分奇妙。 踩着石子路上前,温乐言立于一银杏树下,只一伸手金灿灿的树叶就落于掌心。 酒味嗅的多了,她的面上也带着点点微醺,那分醉意将面颊熏粉,浅笑间略显妩媚勾人。 捻着银杏叶梗,温乐言迎月而望,口中不自觉地喃喃,“这银杏叶,怎么有些像将军……” 说话间脑中晕眩更甚,脚步一个踉跄险些歪倒。 “小心!” 下一秒,一温热臂弯将她接住。 微醺的温乐言抬头一瞧,竟是寒林商,当即酒醒了,“将军,你怎会来此?”说着欲要起身,却被男人死死钳住。 “你醉了。” 温乐言摸着面颊,“只是酒气闻多了,现下已清醒了。” 寒林商眸色沉沉,语气中带着诱哄,“今晚宴中的桂花酒可是宫中佳酿,若不浅尝一杯怕是可惜了。” “佳酿?” 对寒林商万份信任的温乐言自然是很快上当。 “是。”说着寒林商就取出一酒杯。 轻嗅其香味,温乐言嗅出这里头的正是桂花酒。 听寒林商说起这是宫中难得的佳酿,温乐言迟疑的就着男人的手饮了一口,先入喉的是香浓的花香,紧接着就是虽淡却独特的酒味,带着丝丝辛辣下了肚。 “如何?” 温乐言皱眉摇头,“不好喝,还是一股酒味。” 将剩余的酒饮下后,寒林商饶有兴致的瞧着温乐言再次粉了面颊,这一次她彻底醉了。 酒醉后的温乐言瞥见寒林商嘴边的笑意,小声嘟囔道,“将军,为何灌我酒?” 紧抱着怀里人,寒林商足下点地往一偏僻凉亭飞去,口上毫不遮掩道,“无他,只为听你说真话。” 俗话说酒后吐真言,寒林商实在想知在温乐言心中自己究竟如何。 来到凉亭后,湖面上的丝丝凉意冷的女子下意识往嗜血将军怀里钻,“将军,冷。” 扯过大氅盖在人身上,见人不再发抖,寒林商才道,“现在可好些了?” 温乐言连连点头,微凉的额头紧贴着男人火热的脖颈,暖的她都有些困了。 寒林商抱着人倚在亭柱上,趁着此刻人酒醉又理智不清,忙问,“…不知在你心里,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话刚说出口,寒林商就抿唇暗恼,他不知这话酒醉又迷糊的女人能不能听得懂。 似是想到寒林商对自己的好,温乐言弯起嘴角,“将军很好,在我心里没有人会比将军更好。” 寒林商笑道,“是吗。” 随即却又听她言:“可惜,这世上除了将军与沁竹外便再没人待我好了。” 男人皱眉,“为何?” “相公不喜我,甚至帮着妹妹诓骗父亲母亲,拘我于院中,更无人信我。”说起这事,温乐言抽噎出声,万般委屈经这次酒醉尽数说出。 寒林商倒是没想到女子的处境比他所想的更为艰难,顿时心中杂念四起,“那你可愿与那崔明珏和离?” “提过,可相公不愿……” 周遭变得沉寂,在这御花园中只闻得几只鸟雀啼鸣,隐隐约约间,温乐言听到男人道了句:“无妨,我自有办法。” 说完,寒林商陡然察觉到背后一股杀气袭来,本能反应下,他一把抱起怀里困乏的女人飞身出了凉亭。 就在他带着人逃出的一瞬间,先前的那根亭柱上赫然被人钉了一支飞箭。 回首瞧着锋利的箭头,寒林商眉头狠皱,只差一点他们就要被这支箭射死在凉亭里了。 这一次的避开让暗处之人被发现了,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停手,而是继续朝着寒林商射箭,誓要将寒林商射死在这御 6. 第六章 [] 中秋宫宴当晚,太傅之子常泓的死还没出个结果,宫里就又出事了。 只是这次死的不是别人,而是柔妃陈氏。 发现尸体的是柔妃宫中的大宫女荷花,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与柔妃尸体躺在一处的还有太子崔荣。 幸运的是,太子只是昏厥,并未受伤,相反他身旁的柔妃却是赤身裸-体的躺在榻上死不瞑目,右手更是被人残忍的砍下,流出的血液直将锦被染的深红。 此事一出,惊动了整个皇宫,才安静没多久的紫禁城,又乱了。 醒来时太子崔荣还一无所知,他刚睁开眼就瞧着顺承帝面色可怖的站在他跟前,“父皇?” “你还有脸叫朕父皇?” 被顺承帝这么一说,崔荣才看清自己是个什么处境。 只见他只着亵裤坐在柔妃榻上,扯一扯裤腿就能瞧见上头的斑斑血迹,身侧是柔妃留有余温的尸身,手心握着的是一只惨白的断手。 眼前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直将崔荣吓得爬下了软塌,此刻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跪地求饶:“父皇,儿臣冤枉,儿臣根本不知这事是怎么发生的,一定是有人陷害儿臣啊!” 顺承帝没吭声,只是失望的看着眼前这个自己曾经寄予厚望的儿子。 “宣威武大将军进宫。” 首领太监:“喏。” 两柱香后,寒林商入了宫。 也是在此后顺承帝才知,太子手里的那只断手竟不是柔妃的,至于柔妃的右手究竟去了何处,就不得而知了。 宫中仅一晚就发生了两起命案,惹得顺承帝大怒,当即命威武大将军寒林商与大理正一同办案,势要找出两起案件背后的真凶。 至于太子,翌日就被皇帝拘在了东宫,即便皇后不信太子会犯下此等大罪,可柔妃之死已是事实,太子一时半会儿怕是出不来了。 宫中是如何的暗潮汹涌,温乐言不知,宫宴结束后,她便回了自己那方宅院。 “夫人回来了,如今不过戌时,怎回来的这般早。”沁竹问。 温乐言扶额,醉酒过后头还有些微痛,“今日宫中出了事,便回来的早些,沁竹,我头疼的厉害,你去为我端一碗醒酒汤来。” 沁竹瞧着温乐言面色叹道,“夫人一惯喝不得酒,更闻不得酒气,今日宫宴怕是不免吃了几口酒。 那奴婢就去瞧瞧府里厨房还有没有醒酒汤,今日老爷必是也喝了不少酒,奴婢早些去应该还能取一碗过来。” 人走后,温乐言倚在床榻上按揉着额头,“早知就不贪那一口桂花酒了,现在头疼的厉害。” 一路奔波后身子也懒了,她便想躺在榻上小憩一会儿,可还没等人躺上去,就摸到锦被下有一物拱起。 “什么东西?” 温乐言掀开一看,是一油布包,当即生了警惕,她可没忘记先前那碗汤药是怎么来的。 此刻沁竹不在,温乐言又不敢贸然打开,想了想只能取了发间玉簪小心挑开了那油布。 棕色的油布被挑开后,里头的东西在烛火下看得分明。 “!” 待看清那物后,温乐言吓得踉跄后退,她紧捂着嘴泪珠簌簌的瘫在座椅上浑身发颤,蜷缩在椅子上的模样像极了一只可怜的小兽。 温乐言原以为只要足够小心谨慎,那些害人的伎俩就不会用在她身上,哪知她千防万防,还是防不住有心人的算计。 若是寒林商在此必会认出,放在软榻上的正是柔妃缺失的那只断手。 此刻在烛火的映照下,温乐言能清楚的看见那手细白如柔荑,断处还带有点点血迹。 很明显,这是个女人的手,而且刚砍下来没多久。 “夫人,厨房的醒酒汤就剩这最后一小碗了。” 说着,沁竹端着碗进了内室,一抬眼却看见温乐言缩在椅子上惧怕的看着什么,沁竹见状忙将碗放下,“夫人,怎么了?” 再一扭头,滴着血的断手出现在眼前,“啊!” 沁竹年岁不过十五,哪见过这血淋淋的残肢,当即被吓得软了腿,“夫人,这到底是谁的手啊?” 温乐言害怕摇头,有了沁竹在一旁胆子也逐渐大了些,“我记得去宫宴前,榻上还没有这东西,难不成是有人在我们进宫后故意放过来吓我们的?” 沁竹大胆猜测,“夫人,这府里能这般对您的,怕是只有那袁姨娘了。” 可温乐言想想又不对,“应当不是她,袁可嫣怎么说不过一弱女子,哪做得出砍人手这么残忍的事。” “那这事咱们还是去告知老爷吧,一直留在这榻上也不是个法子。” 想到静法所说的那句:‘枕畔人亦可是山中猛虎’,温乐言倒不是那么信任崔明珏。 但想想这事怎么着都是出自崔府,万一其他院里也有人收到残肢又该如何,她作为当家主母,这事也不好瞒着。 “好,我们去找相公,沁竹,把那油布包上。” 起身后,温乐言往外走去,却不见身后的沁竹有动静,“沁竹?” 瞧着自家夫人,沁竹站在榻边不敢动手,“夫人,奴婢实在是怕……” 温乐言叹气,“也罢,这东西还是我自己拿着吧。” 只是站在榻边瞧着那血淋淋的断手,温乐言也不禁心下打颤,深吸一口气后她屏住呼吸快速将油布包上,图一个眼不见为净。 最后,等温乐言将东西放在了篮子里,沁竹才敢小心翼翼的提着篮子走出院门。 现下已是夜深,崔明珏从不往温乐言这院来,倒是时常去袁可嫣这位姨娘所在的北院,所以这时候往北院去准没错。 来到北院,微亮的烛光照在窗纸上朦胧一片,靠近时还能听见里头人的说话声。 沁竹提着灯走在前方,将那声音听得分明,“夫人,老爷果真在这。” 说着,就欲抬步往里走,紧接着才听清两人说话的内容。 “方才宫里来信了,柔妃被人残害于殿内,右手还被人砍下,至今未曾发现。” “妾记得那柔妃近些年颇得圣宠,怕是被哪位妃子背地里害了。” “目前案子还在查,听说已经交给了寒林商和大理正,为此陛下更是下令命二人于明日午前找出柔妃的右手,否则这案子怕是就不好办了。” 袁可嫣一叹,“毕竟这右手若是始终未能找到,这位柔妃娘娘不就是死无全尸了吗?” 崔明珏冷笑,“全不全尸的倒是不要紧,只是这案子到底事关太子清白,比起宠妃,帝王肯定是更在乎儿子的。” …… 细细密密地交谈声响在耳边,听的温乐言停住了脚步,她没想到这只断手居然是宫中柔妃娘娘的,而且此事竟意外的与太子有关。 想到这断手若找不着,寒林商办起案来必会更为艰难,思来想去温乐言还是轻着步子出了北院。 7. 第七章 [] 从院墙跳下后,温乐言没忘记要把篮子里的东西带给寒林商,当即提着灯往将军府走去。 夜里的京城总是格外昏黑,哪怕沿路上有几盏灯笼照亮,可那点微弱的光亮却不足以打消温乐言心中的恐惧。 提着灯,温乐言小心翼翼的走在路上,耳边除了风吹,就只听得到隐隐的虫鸣,恍惚间一只野猫从黑夜中蹿出,将胆小的温乐言吓了一跳。 待一声软绵绵的喵叫过后,温乐言舒了口气,“原来是只猫。” 崔府与将军府虽同在京城,可两地之间却稍稍隔了些距离,因是偷偷出来的此刻哪雇的到马车,要想去将军府,温乐言就只能靠自己的两条腿了。 秋日的夜晚寒风瑟瑟,温乐言出来的匆忙没来得及披外衫,此刻正被冻的瑟瑟发抖,又一阵冷风吹过,她微微扬起头打了个喷嚏。 “嘶,怎么这么冷,早知道就不这么冲动了。”风寒未愈的温乐言不由得懊恼,脚下的步子也赶忙加快了几分。 可没走几步,却跟左侧巷子里走出的男人撞上了,至于臂弯处挎着的篮子也被撞倒在地。 “没事吧,夫人。” 撞到温乐言的是一个穿着黑色衣裳的,看身形似乎是个男人。在发现篮子被撞掉后,男人下意识弯腰捡起,却被警惕的温乐言阻止。 迅速捡起篮子,温乐言赶忙将其护在怀里,“不用了,这个我就自己拿着了,谢谢公子。” 可男人却不依不饶,“夫人何必这么着急,这篮子略有些份量,不如我帮你拿着吧。” 这一番话说的温乐言眉心紧皱,尤其男人握住篮子的力道不小,似乎要把篮子抢过去一般。十分清楚篮子里有什么东西的温乐言,一下子就猜出男人怕是有备而来,目标正是她藏在篮子里的东西。 “公子,还请你放手。”温乐言厉声道。 但那只手依旧没有退缩的意思,没办法,温乐言只好趁着男人稍稍放松警惕,抬腿直接给了男人下三寸一脚。 当即就听的男人惨嚎一声,抓着篮子的手也松了。 温乐言这一脚踢的够狠,恐怕男人有一段时间不能直立行走了。 离了男人后,温乐言没再管凛冽的秋风,一路往将军府跑去。 兴许是她的举动让暗处的人意识到了什么,一支支飞箭朝着她袭来,可惜因为温乐言逃跑时过于刁钻的角度每次都失败了。 那些飞箭温乐言认得,正是先前袭击寒林商的那些,所以她猜今晚袭击她的人很可能与攻击寒林商的是同一批人。只是她不明白,如果那些黑衣人是南宛人,袭击寒林商这个大将军情有可原,可为什么又会将她当做目标。 想到刚刚黑衣人紧拽篮子的动作,她恍然,原来这些南宛人的真正目标是篮子里的断手。 只是如果崔明珏的话是真的,那么这只断手就是柔妃的,可柔妃的手又与南宛人有什么关系呢。 怀抱着这种种疑问,温乐言奋力朝着将军府跑着,至于那盏提灯早就被她丢在了路上。 眼下拿着提灯不仅不方便,还会暴-露自己的位置,所以哪怕看不清前路,温乐言也没有选择冒险。 ‘砰砰砰’的拍门声在黑夜中响起,声音来的急促又慌乱,很快就引起了将军府护卫们的注意。 “快、快来人……” 温乐言气喘吁吁的说着,一向体虚的她极少跑得这般剧烈,她一边拍着门一边惧怕的往身后看,生怕一个不留神,暗处的一支飞箭就将她射中。 “大晚上的,谁啊。” 看门的护卫疑惑的打开门,哪知道刚开门就看见外头站着的温乐言,“崔夫人?大晚上的,您怎么来将军府了?” 温乐言对寒林商来说有多重要,护卫们没有一个不知道的,尤其在看见温乐言满目惧怕又满头虚汗的时候,见此护卫哪敢迟疑直接开门让人进来了。 一进门,温乐言绷紧的心弦才松了松,即便如此她也没忘记正事,“快,把这东西交给将军。” “这……”护卫接过篮子没打开看,却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见人走后,温乐言撑着往前走了几步就彻底晕了过去。 这时,护卫们才发现她额头滚烫,原先感染的风寒竟是加重了。 这一晚,将军府忙的人仰马翻。 且不说寒林商拿到那只断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单是从护卫口中得知断手是温乐言送过来的,且人已经晕过去后,整个将军府就注定不平静了。 这一次温乐言额头的热度一直到凌晨才有了下降的趋势,好在将军府有自己的大夫这才能及时稳住病情,否则这时候不说街上找不到开门的医馆,就连宫门都已经下钥了,要不是如此,今晚温乐言怕是早就被这场风寒要了命。 等温乐言醒来时天已大亮,她只稍微动了动,就感觉自己被温暖的被窝团团包住,虽说精神依旧有些不济,可好歹没昨晚那般难受了。 “夫人?夫人醒了,来人,快去通知秦管事!” 喊话的是万分激动的丫鬟,天知道在温乐言昏迷的这几个时辰里,将军府的人都过的什么日子。 也是在这时候,温乐言才看清自己竟是又回了含梅院。 理智回笼后,她忙问,“对了,篮子交给将军了吗……” 丫鬟们答:“夫人放心,篮子里的东西将军已经知道了,您如今风寒未愈切莫再受寒了。” 温乐言起身道,“那将军呢?” 丫鬟们面面相觑,“将军……” 几人的反应让温乐言有些不安,“将军如何了?” 思来想去后,为首的丫鬟终是跪下,“夫人,奴婢也不愿再瞒您了,您快去看看将军吧,有您在,将军一定会好起来的。” “你说什么?” 想到寒林商可能出事了,温乐言掀开锦被当下就要过去,却被赶来的秦管事拦住了。 “夫人,您风寒未愈,大夫说了这几日可是受不得寒哪。”一来就瞧见温乐言起身,急的秦管事急拍大腿。 已经知道寒林商出事的温乐言哪顾得上自己,“秦管事,将军人呢,他是不是在府里?” 瞬间明白过来的秦管事急忙瞪着那几个多嘴的丫鬟,面上忙带着笑,“哪儿的事啊,夫人别听她们瞎说,将军好好的,正准备回 8. 第八章 [] 几日前,玄佛寺。 再次踏上大殿,寒林商颇有些恍如隔世,比起十年前,这地倒是宏伟壮观了不少。 大殿中僧人们在敲着木鱼,念着佛经,听着这梵音颂声寒林商屈膝跪坐蒲团上,闭目叩拜时,只觉满心杀气渐渐被这经声抚平。 上香过后,一锭金子被丢进了功德箱,在随手取来一支签,寒林商就踏着步子去了解签处。 静法一见寒林商走来,并无意外,只是颔首,“施主,多年不见,您身上的煞气倒是比初见时更重了。” 寒林商垂眸没说话,不禁想起了当年。 …… 十年前,静法也不过是位十来岁的小沙弥,因体弱多病总得师兄们关照。一日,下山布道施经几位师兄将他带了去,也是那日他在桥边遇上了寒林商。 那时的寒林商只是个小乞丐,浑身脏兮兮的,在寒风习习下手脚皆生了冻疮。也是在那日静法亲眼瞧见娇俏坚强的小姑娘,抱着桥下的小乞丐为他护着手脚,挡着风寒。 缩在小丫头单薄的怀里,小乞丐大口大口的吃着手里热乎乎的肉包子,那双乌黑的眼睛就这么一直瞧着姑娘,像狼一般坚定,似是要将眼前的面容死死牢记。 那时已是冬日,小姑娘穿的不算多厚,在寒风下冻的不断打着颤,口中还不忘说着,“没事的,没事的,我娘亲很快就回来了,到时候我把你带回家,你就不会再饿着肚子了。” 狠狠咬着包子的小乞丐没搭腔,却是悄悄抽了抽鼻子。 听着耳边的风声,桥下的孩子们又等了片刻,才隐隐见着一貌美妇人急急忙忙从远处跑来。 看见妇人的第一眼,小姑娘笑着喊,“娘亲,我在这。” 貌美妇人一走近,静法便看到她发间那支颇为耀眼的金雀钗。 走到桥边见女儿为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遮挡寒风,妇人意外的没有怒骂出声,而是心疼的摸着女儿的发髻,“娘的笙笙心善,已经知道如何帮助他人了。” 见娘没有生气,小姑娘松了口气,“娘亲,他饿了也脏了,我们把他带回家吧。” 看着小乞丐冻的发青的小脸,妇人如何能拒绝,“好,不过娘也没法子留他太久,等过了冬,还得找找他的家人。” “嗯,谢谢娘亲。” 之后,可怜的小乞丐就被心善的母女带走了。 静法本以为事情到这也该有个圆满的结局,哪知一月后,他再次下山时却见着小乞丐又出现在了桥边,只是这一次的他看着更脏了。 当静法拧眉走近时,还能听见周遭百姓骂小乞丐的声音。 “丧门星,要不是他,金夫人母女就不会被人害死。” “依我说他这种没人要的孩子,定是个祸害,否则如何会被父母遗弃,如今害死了金夫人她们还不够,又缩在这桥下等着害我们吗?” 臭鸡蛋、烂菜叶,甚至是路边的石子在此刻都成了攻击小乞丐的工具,他的手脚上又起了冻疮,一枚石子飞过时,伤口被划破,血液滴滴答答的流了下来。 这一刻,殷红的血似是唤醒了百姓们仅存的理性,生怕打出人命的他们最后只得骂骂咧咧地离去。 冷漠的擦去面上的蛋液,小乞丐无悲无喜的抬头望着静法,他开口问了句,“你是和尚吗?” 静法点头,“是。” “那你能帮我念经,超度金姨和笙笙吗?” 小乞丐没去过寺庙,也没见过真正的和尚长什么样,他只知道静法是光头,就一定是和尚。 对于小乞丐的话,静法颔首行单掌礼,“自然。佛渡有缘人,更善慈悲,相信她们会在来世得此善终。” 小乞丐沉默,“那些人总说,人死不能善终,像我这样的人才是最不该善终的那个。” 他这话说的莫名,却让静法心中波澜四起,果不其然,等这话说完他就见小乞丐竟转过身一步步朝着冰冷的湖心走去。 一心念佛的静法哪能眼睁睁看着他自绝,当即飞步上前将人拽回,面上也没了一贯的冷静:“你疯了,你这条命是她们救的,怎么能就这么简简单单的放弃!” 小乞丐垂首没有吭声。 静法叹气道,“你可曾亲眼见到她们的尸首,如若没有,你怎知她们就一定死了?” 小乞丐眼中一亮,确实金夫人和笙笙虽说是死在大火里,可他只是看见了棺材并未看见尸首,或许他们根本没死呢。 “和尚,你说的可是真的?” 静法垂眸心里不断念着阿弥陀佛,“或许吧……这条命你大可先留着,待日后有缘你自会见到她们。” 有了静法这句话,小乞丐才有了生的期盼,:“对,你说的对。” 随后静法就见小乞丐抢了一过路人的钱袋子逃之夭夭了。 至于被抢的人正是先前打小乞丐最狠的那位,他骂骂咧咧的追了上去,“丧门星,你把钱袋子给我还来!” 身后的静法:“……” 师兄们总说静法小小年纪却不染凡尘,活的就像是那大殿里的真佛,等哪日病气散去,怕是就要去天上当神仙了。 可今日静法遇见了这小乞丐不单被气的有了凡人模样,更是第一次打了诳语。 思及此,静法赶忙又念了几句‘阿弥陀佛’。 那一日过后,他就再没见过这小乞丐了,他也信守承诺每日坐在大殿中为小姑娘母女诵经。 直到那一天,时值盛夏,他瞧着一位穿着嫩绿罗裙的姑娘从门外走入。 …… 签文轻轻一搁,过往的回忆被尽数打断,低头瞧着上头的字,静法眉眼弯弯,“时来运转,故人相逢,这位施主,是上上签。” 听后,寒林商却没有瞧那签文一眼,只是盯着静法面露不善,“和尚,当初你一句话诓了我十年,今日这签文你瞧我还会信你吗?” 静法颔首,“施主,信与不信皆在你我心中,故人是否相逢,施主日后自会知晓。” “……” 寒林商沉默,没有反驳,只是转身就走。 “不知施主今 9. 第九章 [] 温乐言又病了,自上次风寒未愈后又多了个咳嗽。 等骂骂咧咧的陈大夫赶来时,就见不过十六岁的姑娘面色苍白的躺在榻上,那咳声听的人都心疼。 “可真有你们的,早晨刚诊完,又把人给折腾病了。” 一同被骂得寒林商眼角还泛着红,“陈叔要骂待会儿再骂,先给她看看吧。” 陈博无奈的闭了嘴,刚想凑近就见寒林商挡在跟前,当即没好气的道,“还堵在这干嘛,快让啊,显摆你块头大啊。” 寒林商:“……” 因男女有别,陈博即便是看诊也只是隔着帕子查看伤势,在看清温乐言脖子上那一圈红痕后,顿时气的起身,“这脖子,谁给她掐的?” “是我……” 陈博一转头看着发声的是寒林商也没了脾气,他是知道寒林商的病的,没法子让一个正在犯病的人下手轻点,就只能数落数落秦管事他们。 “这脖子上的伤倒还好办,姑娘家肌肤娇嫩看着是可怕,等过个几天痕迹自然就消了,不过药还是得抹,不然好得慢。” 秦管事问,“那这风寒?” 陈博无奈,“最要紧的就是这风寒,人才刚醒就又着了寒,往后几天恐怕都得在这屋子里了,一旦再受寒病重,再想医好就难了。” 陈博这话一说,他们知道这崔府,温乐言近日怕是回不去了。 对此,秦管事摸了摸鼻子,“这崔府属下会找个借口应付过去,在此期间夫人便只能待在咱们将军府养病了。” 说完,他回头看寒林商,对方正一眨不眨的盯着榻上的温乐言,再看其他人皆是干咳了咳没搭腔。 陈博一甩衣袖,“这叫什么事啊。” 有了陈博在,温乐言这次的病直到下午才总算退烧,只是人还虚弱着,只能喝些米粥,等身子好些再正常进食。 也是等病略微好转些,温乐言才想起问那只断手的事。 回想起那事,寒林商脑中血淋淋的画面一闪而过,可很快又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那手,确实是柔妃的,只是我发现那只手上有一个特殊的标记。” 温乐言:“特殊的标记?” 难道那些黑衣人就是因为这个,才费尽心思想把这东西夺走的吗? 知温乐言见不得那断手,寒林商便用毛笔将标记画在了纸上。 温乐言侧头一瞧,那标记弯弯曲曲的,似一只翱翔的大雁,又似一汪曲折的清泉,“这标记,好生古怪。” 寒林商道,“这是南宛的标记,在战场上,几乎每个南宛人都会将它刺在手上,也象征着他们对南宛的爱国之心不死。” 温乐言听后,吃惊道,“将军的意思是说,这受宠的柔妃竟是南宛人?” “对,而且一定是最高级的细作。”说到这,寒林商也觉得奇怪。 “可如果是南宛的细作,武功一定不低,那她为什么又会被自己人杀死在宫中。 杀她的人既然知道她手上有南宛标记,就必然与南宛有关,可这手又为何会放在你的卧榻上,之后又要想法子抢回?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温乐言灵机一动,“除非杀柔妃放手的人,与后来射杀我的不是同一批人。” 寒林商思忖,“那就只能说明南宛一定是起了内讧,否则不会如此自相矛盾。” 只是让两人都不解的是,那只断手为何偏偏放在温乐言的房里,她与柔妃并无一丝干系啊。 想不通的寒林商只能将心中疑惑放下,如今断手已得,他眼下要做的就是尽快将东西送去皇宫,以便还柔妃一个全尸。 至于顺承帝在知道柔妃很可能是南宛细作后会如何想,就不在寒林商的考虑范围内了。 *** 在养病的这几天,寒林商只要有空就会来看温乐言,只是因受不得风,她出不去屋子,第二天便觉着无聊了。 寒林商没哄过人,却听了护卫们的劝买了一大摞的书给搬到了含梅院。 躺在榻上,望着桌上堆满的书册,温乐言愣了,“将军,这是要看书吗?” “不,这些都是话本子,给你讲故事用的。” 温乐言惊道:“讲故事?将军怎么想到给我讲故事的。” 寒林商坐在榻边,直接取了第一本,“也没什么,就是想着你这病也是因为我,养病期间又只能待在这屋子里也无聊,索性就买些过来与你打发下时间。” 从小到大温乐言还从未在床头听过人讲故事,不由得有些期待,“那将军讲吧,我听着呢。” 瞧了眼托腮望着自己的女子,寒林商不自在的咳了咳,“讲故事而已,应是不难…” 寒林商会行兵打仗,舞刀弄枪,书却是没碰过几本。 别别扭扭的翻开扉页,哪料第一页的字就密密麻麻的一大堆,放眼望去有些字更是不认得。 再往后看,不说词句拗口,就连生僻字都多了不少,寒林商眉头紧皱,“这什么书,怎么这么难?”一看扉页,《资治通鉴》… “噗嗤。”看清男人表情的温乐言没忍住笑出了声,“咳,这本书文官看的居多,将军乃武官,怕是不太适合。” 选来选去,寒林商最后还是选了本更为简单些的,恰巧其中一本是笑话集,《笑林广记》。 寒林商翻来翻去,见有几篇故事讲的颇有意思,便讲了出来。 “说有一人请客,哪知客人刚举起酒杯就放声大哭,主人忙问:为何这刚要喝酒就哭的如此悲伤,客人答:我生平最爱的就是酒,如今酒死了,我正为此而哭,主人笑道:酒如何会死。” 念到这,寒林商将书合拢卖了个关子,“你可猜猜,这人为何会觉着酒死了。” 温乐言细想想摇头,“猜不出来,酒即是酒,如何会死呢?” 寒林商道:“因为他说,酒既然没有死,又为什么没有一点酒气。” “啊?因为这个呀。” 从未想过这个的温乐言笑得眉眼弯弯,“这人真是好笑,想法也真是奇特,还有吗?” “还有。”说着寒林商又念了一个。 “话说京中有一人卖鹅,因忙着要出恭,就先把鹅放在了地上,这时却有一人趁着他出恭的功夫把鹅换成了鸭子。等那人出恭回来时一看,他惊奇道:奇了怪了,怎么就这么一会儿不见,这鹅就饿得又黑又瘦了。” 温乐言笑得捂住肚子,“哈哈哈,不行,太好笑了,怎么会有人鸭鹅不分的。” 说到这《笑林广记》,京中读的人不少,可温乐言依旧笑得开怀,只因她所接触的书尽是些四书五经,女则女诫,哪里有机会碰这些杂书。 有了这一遭,温乐言倒觉得在这将军府竟是过的比在温家高兴多了。 见温乐言都笑得趴在了锦被上,寒林商目含笑意,“如何,可还要听吗?” 温乐言一个起身,“当然要了,将军快讲讲吧,从小到大我还从未听过这么有意思的故事呢。” 想到自己认识温乐言以来,确实没见过她失礼的模样,似乎一直都是这般守礼又规矩,寒林商当下有些心疼。 “好,只要你想听。” “太好了,原先还想着一直待在这屋子里得有多无聊,如今有了这些有趣的话本子又有将军陪着,就算再让我多待几天我也愿意啊。” 这一刻女子脸上的欢乐是这样的真,即便是只有一天,也够了。要知道哪怕被禁锢的家雀,也有放飞的一天。 屋外头,听着里边二人欢快的笑声,秦管事笑着摸了摸胡子,“瞧瞧,处的多欢快,将军的好日子不远咯。” 一旁的陈博白了他一眼,“还没和离呢,得意什么。” 秦管事哼了哼,“这你别管,将军自有办法,再者就凭崔明珏那宠妾灭妻的态度,将军也是十拿九稳的。” 说起温乐言待在将军府的事,秦管事这次聪明的没有直言,而是派一人去崔府传的话,由头还是分外敷衍的在友人家留宿,不日归家。 京中谁人不知温家女一贯是大门不出二门不 10. 第十章 [] 十月下旬,天渐渐冷了,院里翠绿的竹叶变的枯黄,风一吹就散了。 屋外奴仆们举着细竹编成的苕帚一下下扫着地面,‘擦擦擦’的声音刮擦着人的耳膜,听的陈博一连缩了几下脖子。 “将军,温姑娘已经回府了,咱们接着要怎么做?” 对面坐着的寒林商没有言语,只是捻着手中的白子思索着下一步棋该放哪儿,待一子落下后方出声,“那员外郎宠妾灭妻的名头传出去了吗?” “早传了,但那崔明珏也不知如何想的,竟是没了动静,加上这事又属内宅,实在没个证据。” 寒林商浅笑,“传出去就够了,旁的不用管,这位崔解元是个心机深沉的,没那么快露出马脚。” 瞥了眼寒林商手边堆满的兵书,陈博腹诽:再有心机也比不过您啊,昨儿还骗温姑娘说自个识字不多呢。 两人正下着棋,屋外一人急匆匆进了里屋,慌慌张张的模样似是出了什么大事。 “将军,府外又来了一位姑娘,说是将军旧识。” 陈博不以为意的下着棋,“旧识?哪来那么多旧识,怕又是些什么心怀不轨之徒,无需管她,趁早打发了便是。” 士兵犹豫着说,“可她发间,也簪着一支碧玉梅花簪……” “什么?!” 陈博扭头一看,寒林商沉了脸色不知在想些什么。 “将军?” 寒林商轻叩桌面,片刻后颔首,“把人带进来吧。” “是。”得了令后士兵很快出了屋子,直奔府门。 片刻后,却见士兵领了一人入内,等人一走近,寒林商也算看清了那人。 那是位年岁不大的女子,同样十五六岁,穿着一身简朴的布衣并未穿金戴银,唯一亮眼的便是乌发中用来挽发的碧玉簪。再往下看,脚上那双布鞋更是被磨出了几个洞眼,瞧着可怜得很。 “民女陶婉拜见将军。” 女子微微一俯身端的是镇定自若,虽身着布衣却是礼仪周全、举止端庄,再一抬首柳叶眉圆杏眼,容颜姣好比之温乐言虽说少了分明艳姝丽,倒也多了分隐忍坚毅。再细看那眉眼处,竟是与温乐言有三分相像。 看清女子面容后,寒林商眸光微动,他沉默着看着眼前女子,一开口短短的几个字似是带着千斤重,“……你这簪子,如何来的?” 抚着发间玉簪,陶婉敛眸苦笑,“此物乃是亡母所留,当日那场大火让我尝尽了死别之苦,不知将军可还记得?” 对上女子凄苦的眼眸,寒林商似乎回到了当初的那一夜,熊熊大火无情的吞噬了整间屋子,痛哭与哀嚎在他耳边回荡,那一晚他亲眼目睹了什么叫炼狱。 瞧出寒林商并非无动于衷,陶婉趁机哀求道,“民女知将军已非当日稚子,更不愿挟恩图报,但求将军看在过去相识的份上能帮民女一回,否则民女便要流落街头了。” 女子垂首时碧绿的玉簪正对着座上的寒林商,眼尖的他立刻看清玉簪上那一道裂纹,且无论长短还是方向,竟都与温乐言的那支一般无二。 见状,寒林商叩桌的手一顿,半晌道了句,“既是故人,就先在府里住下吧,对外就说是秦管事的侄女因家中临难,这才来了将军府。” 陈博在一旁应是,“陶姑娘是将军旧识,这往后住的院子……” 他本想说按先前的安排,无论这姑娘的身份是真是假,都应住在含梅院,可看寒林商的神色他也就没把话说全。 “就住北院吧,那处靠丫鬟们住的屋子,也方便照应。” “是。” 就这么一来一回,陶婉的住处就定下了,见此陶婉喜极而泣俯身再拜,“民女多谢将军大恩大德。” 一旁站着的丫鬟见陈博给了眼色,立刻将人扶起,“姑娘如今也算是有了安身之处,往后就在这将军府好生歇下吧。” 拭去眼角泪珠,陶婉却没有顺势起身,而是一咬唇双膝跪地,“将军,请为民女做主!” 陈博大惊,“姑娘这是何意?” 陶婉抬首已是泪眼涟涟,“将军不知,当日那场大火虽令民女与母亲死别,却也知晓了自己的身世,如今那京中富商温肃正是民女亲父,若非当日因养伤来迟一步,民女怎会落得如此地步。” 说到这,陶婉已是泣不成声,满腔恨意与委屈更是听的人为之动容。可听到温肃二字,陈博却是惊的瞪大了眼,要是他没记错,这温肃不正是温乐言的亲父吗。 此刻再瞧陶婉的模样,确是与那温肃有些相像,尤其那端庄的性子一出就更像了。 思及此,陈博不禁心里泛起了嘀咕:这事倒是怪了,簪子像,模样更像,这到底怎么回事? 这头寒林商还在问,“你既知晓自己身世,此前为何不来京城寻亲?” 陶婉哀叹一声,“早些年民女也曾来京中认亲,却不想竟听闻自己的身份已被那歹人顶替,就连夫君都与他人结亲,桩桩都成事实,让民女如何能辩。此次有了将军为民女做主,还请将军明察,为民女伸冤。” “你所说的歹人是……” 那名字已然明了,可寒林商却有些说不出口。 “那歹人正是温家女,温乐言!” …… ***** 崔府西院 因前阵子温乐言风寒刚愈,再加上这阵子天凉,沁竹这些天一天都不带歇的去了厨房熬煮汤药,就怕自家夫人再着了风。 “夫人,该喝汤药啦,这回可是奴婢亲自去看着的,绝对出不了岔子。” 门外沁竹小心地端着碗一步步走来,手里的药碗还冒着缕缕白烟,瞧着就烫得很。 嗅着满鼻子的药味,温乐言眉头一蹙,“沁竹,这汤药都喝好些天了,可以停了吧。” 沁竹摇头,“夫人一贯身子虚,这药可不能停,府里大夫说了再喝上几副也就好了。” 言罢,沁竹小心将手中药碗搁下,待放下后,碗边用来隔热的巾子摸着都是烫的。 自那日温乐言回府,她似是又回到了从前无人问津的日子,只是这回她却是甘之如饴。 这阵子每到日落昏黄时,望着天边橘色的云彩,她总会想起在含梅院中那幅落日翠竹之景。昏黄的余晖洒入整片院落,为翠绿的竹叶染上了一层朦胧又灿烂的橘黄,一眼看去,好似亲眼验证了那片竹叶由翠绿一点点变作金黄。 含梅院内虽栽种了不少白梅,可如今不过十月白梅刚长芽苞,能瞧见的景色也不过是角落里那一小片的绿竹。 “可惜,这院里没有栽种翠竹,那落日余晖之美怕是再也见不着了。” 倚在榻边,温乐言喃喃自语道,此刻她也说不清自己这番愁苦念的到底是什么。 见着温乐言说起那翠竹,沁竹倒是想起来前在院外瞧见过崔明珏,“说来也是怪,近几日奴婢总能瞧见老爷站在院外瞧着咱们院里,可每回奴婢问安,老爷又什么都不说,奴婢想或 11. 第十一章 [] 袁可嫣的话温乐言没搭茬,任由人冷在一旁面色难堪。 坐在主位上的崔明珏状若未觉,只垂着眸子浅啄着茶,“都坐下吧,饭菜该冷了。” “是。”袁可嫣甜甜应了一声,待温乐言坐下才托着肚子小心落座。 “可嫣她如今毕竟怀有身孕,你多担待些,这些日子的请安就免了,等孩子生下来你总归是他娘亲。”知今日之举多少不合规矩,又下了温乐言的面子,崔明珏想了想还是开口解释了一回。 “是,都听相公的。”温乐言顺从的应声,看着乖乖巧巧的,跟以往倒是不同了。 从前的温乐言虽说一样被冷待,可她心有傲气从不肯服输,每每被欺负总会蹙着眉头与崔明珏辩上几句,如今这般的乖巧,反倒让崔明珏皱起了眉。 “你若有什么不愿,大可说上一说,不必藏着掖着惹人不喜。” 崔明珏这话说的一点不客气,话中裹挟的那点子怒火更是让袁可嫣惊疑,在她眼中崔明珏从来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怎么今日竟会因温乐言短短一句话这般反常。 被无故说了一句的温乐言只敢悄悄瞪了他一眼,面上还是端的乖巧,“我并无不喜,是相公多想了。” 一回一答间,气氛再次沉默。 饭桌上一时间只听得玉箸碰撞时发出的轻微声响,立在一旁为主子布菜的沁竹更是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直到一炷香后,崔明珏将玉箸搁置。 “近日府内诸事繁多,还请夫人随后来东院一趟,也好商议。” 猝不及防留下这句话后,崔明珏就起身出了院门,连给温乐言回绝的机会都没有。 “……” 郁闷的行了个礼后,温乐言也没有多留,直接带着沁竹离了北院。 等两人走后,作为妾室的袁可嫣才被熙春扶着起身,瞧着温乐言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她竟有些不安,“熙春,你说相公今日是怎么了,竟会因那女人一句话而发火。” 熙春哪会知道这个,只是摇头,“许是被旁的事恼了吧,近日宫中事多,听说连寒将军都被陛下斥责了呢。” “是吗……” 尽管知道这事也不足以说明什么,崔明珏对温乐言能有多心狠她最清楚不过了,可想到前阵子温乐言尚未回府时,崔明珏就总是望着西院发呆,那模样她如何瞧不出这根本就是余情未了。 想起崔明珏口口声声说的不在意、只有兄妹之情,袁可嫣第一次有些怀疑了。 …… 离了北院不久,温乐言就去了东院见崔明珏,她去时院儿里就崔明珏一人,就连随身小厮都被他打发到了屋外候着。 直觉有些不对的她刚要抬步进院,身后的沁竹却被阻了。 站在门旁的小厮笑着阻拦,“老爷说了,只夫人一人进去就是了,旁人还得在外头候着。” “可、夫人……”沁竹急的出声。 “沁竹,既如此你就先在外头候着,我去去就回。”言罢,温乐言抬着步子进了院,站在院外的沁竹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入内。 嫁入崔府的这半年来,温乐言鲜少踏入东院,如今再一看只觉得这处陌生的很。 与西院的满目红花相比,东院内的摆设虽不少却不见多少绿色,不过是在院中央种了几坛子白莲。现下已过暑夏,就连那为数不多的白莲都早已凋了花瓣、叶渐枯黄,瞧着分外萧索。 绕过花坛,走入室内,温乐言一进屋就瞧见了崔明珏独自一人坐在桌边举着一只破碗细细端详,那碗看着年岁日久,不像该出现在这屋里的,倒像是路边的乞儿用来行乞的。 听到脚步声,崔明珏将碗放下,对温乐言的态度一如既往的冷淡,“来了,坐下吧。” 款款落座后,温乐言瞧着光洁的桌面上不见账簿等物,就知道商议一事不过是遣她过来的由头。 “不知相公寻我来,所为何事?” 听温乐言这般说,崔明珏摩挲着手里的碗,直白地看着她,那目光盯的温乐言分外不自在。 “相公为何如此看我……” “前几日你不在府里时,是在将军府过的夜吧,所谓的友人,指的怕也是寒林商。”崔明珏这话说的轻飘飘的,却直戳温乐言心房。 这桩婚事有多名不副实二人皆知,更不提前些天袁可嫣下毒未遂一事,更是让两人最后的那点情分荡然无存。可即便如此,对外他们总归是夫妻,妻子几日不归家而是与外男同屋,总归是要遭人诟病。 温乐言一贯知晓崔明珏聪明,却不知他竟能忍到现在,定定心后便也直言,“是,我前两日是在将军府,可我与将军之间清清白白,若非重病也不会有此一遭。” “清白?”崔明珏嗤笑,“你敢说你与他之间从未有过肌肤之亲,更从未逾矩?” “……” 想到那几次拥抱,温乐言语塞。 这一番沉默无异于默认,崔明珏紧了紧拳头却只是沉声道,“往后你就留在西院吧,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外出,我会叫人看着你的。” 温乐言抿唇,她没想到崔明珏竟是要将她禁足,“相公,不、明珏哥,你可曾记得自己说过你与我只是兄妹,往后不会更不可能有夫妻之情,这些话你都忘了吗?” 崔明珏扭头,看着温乐言的眼神中竟是带着痛苦与悔恨,“我没忘,可有没有这句话重要吗,如今世人皆知你我是夫妻,你更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阻止妻子私会他人,我没有错。” 男子高大的身影走近时,好似要将温乐言整个罩住,从前她不止一次的希望崔明珏能将这话收回,可等真的收回时,却只觉得怅然无措。 当崔明珏俯身的那一刻,独属于他的气息将温乐言团团围绕,深觉不适的温乐言却是偏过头去不愿再看。 逃避的动作惹得崔明珏不快,再低头瞥见温乐言的袖口,他伸手捻起只一眼就瞧见那颗艳红的守宫砂,心中的不快瞬间烟消云散。 “乐言,也许、 12. 第十二章 [] 拔出青玉瓶内的瓶塞,一颗黑色的药丸落入寒林商掌心,轻嗅着上头熟悉的药味,寒林商不再迟疑的直接服下。 待苦涩入喉,寒林商强撑着道,“离药效发作还得一刻钟,在此之前别忘了引人过来。” 秦管事无奈应道,“唉,就是苦了那些个护卫了。” 很快,在秦管事离院后不久,将军府内开始热闹了起来,没多久主院就被持刀护卫们围了个水泄不通,现下一切就绪,就等着看结果了。 至于一旁院里早早躲开的陈博,却是哀叹一声,“年轻人,到底是禁得起折腾,上回吃完还没几天又开始了。这么频繁的吃下去,也不怕真把他的疯症给牵引出来。” 说是这么说,可他还是转身熬药去了,毕竟这药吃一回就得头疼个几天,饶是寒林商这样身强力壮的,也禁不住这连番的折腾。 另一头早早回院的丫鬟也没忘卡着点汇报了寒林商的病,一听寒林商出事了,陶婉迟疑片刻到底还是出了院子,往主院奔来。 等她赶到时,瞧见的就是握着刀满身煞气的寒林商,一瞬间扑面而来的危机感吓得她下意识握拳运功,也正是这一刻,秦管事瞧出这姑娘竟是个有武功的。 习武之人面对危机时,总有些下意识动作是无法避免的,虽然陶婉及时反应了过来,却还是被眼尖的秦管事瞧了个分明。 “陶姑娘,你来得正好,快去救救将军,他再这么发病下去怕是会伤到自个儿。” 面前的秦管事说的着急,可嗅着鼻尖隐隐约约的血腥气,陶婉是一步都不敢往前挪,只能推脱,“秦管事,我不过一弱女子,哪里制得了将军这会武功的,您就别为难我了。” 陶婉一边推脱着一边往后退,她哪里知道这寒林商竟还有个疯病,此前根本从未听说。 见陶婉意图后退,秦管事赶忙让人把院门关了,“陶姑娘,你有所不知咱将军这疯病是早在战场上就有了,若非几年前的那次北幽一战,将军也不会病成这样。” 那次的北幽一战是引出了寒林商的疯病,可若不是当时陈博下药及时,怕是寒林商真会带着那疯病一辈子。也正因为他当时犯病时,一位姑娘刚好撞在了枪口上,假冒的身份至此一试便知,此后寒林商才会时常以疯病为引,去试探那些个姑娘们。 到如今,几十次过后,能通过试探的也就一个温乐言了。除此以外,寒林商也只碰过温乐言一个姑娘,毕竟其他姑娘早在一开始他发病时就跑的远远的,就算想碰也碰不到了。 想到这,秦管事又添了把火,“陶姑娘,咱们将军犯病这么多年每每想起旧识,总会有用些,可这法子用久了却是不灵了。如今姑娘来了总比我们说破嘴皮子好使,您要不就看在将军心善为您认亲又是旧识的份上,帮他一帮,或许还能治了这病。” 至于‘笙笙’这名字,秦管事几人一早也不知道,自打上回温乐言念过后,又经寒林商确认,他们才知原来那位碧玉梅花簪姑娘的名讳,就是笙笙。 也正因如此,秦管事万分确认温乐言就是梅花簪姑娘,可如今寒林商对其的态度却让他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庭院内寒林商还在犯着疯病,那可怕的模样让陶婉连看都不敢看,又何谈靠近治病。 如今的寒林商带着满身煞气,走动间浓重的血腥气熏的人直皱眉,这一幕活生生就是个血罗刹。 最后,在满身煞气的寒林商朝着自己逼近时,陶婉终是抵不过本能,转身打开门逃了。 见人走后,秦管事赶紧让人牵制住寒林商,再将解药给他服下,片刻后整片院落才算安静了。 瞧着药效发作了,秦管事还不忘感慨,这么多次下来,怕是只有温乐言那回是不靠解药就能治了疯病的。 狠狠闭了闭眼,等寒林商再次睁眼时已然恢复了清明,“如何,可是失败了?” “不止如此,这位陶姑娘似乎还是个练家子。” 寒林商挑眉,这他倒是没想到,“也难为她这两天的伪装了,要不是这回试探,就连我都看不出她竟身怀武功。” 见事情已定,秦管事问,“那认亲一事?” 寒林商:“继续进行,有武功可不代表她温家亲女的身份就是假的,结果到底如何,还得看明天。” “是……”还以为将军会对温姑娘手下留情呢。 疯病一事过后,陈博熬煮的汤药很快被送了过来,待寒林商饮下一碗后,头疼才有所缓解。 也是在这时,陈博才知晓寒林商要帮陶婉认亲一事。 “将军,陶姑娘若认了亲,无论成或不成,怕都会对温姑娘不利啊。” 这事陈博瞧得通透,这事若成了温乐言从此就不再是温家人,她与崔明珏的婚约更是会就此作废,而那崔明珏不喜温乐言一事又是众人皆知的,只怕到时候温乐言的处境会变得孤立无援。 倘若不成,这事都发生了,对温乐言的名声也同样有损,所以无论成不成,这事对温乐言而言都绝对是有弊无利的。 见陈博提起这事,秦管事也没再说自己已经说过这话了,只是站在一旁听着结果。 按按太阳穴,这回寒林商连眼皮子都没睁,“无妨,孤立无援了,不正好吗。” 这话说的陈博都恼了,也不顾及着级别高低开口直言,“将军,你可别忘了温姑娘对您有恩,当日无论疯病是真是假,若不是温姑娘您那场疯病也不会好的那么快。再者,眼下依我看温姑娘才是正正经经的旧识,这两桩恩情重如山,您也不该这般对她。” 寒林商对陈博一向是多加敬重,这回却是连他的话都听不进去了。 “说完了吗,说完了就出去。” “将军……” 对此,寒林商索性转身,“我意已决,你们无需再劝。” 哀叹一声后,秦管事只得离开,至于陈博却是闭了嘴,瞧那神色似是想到了什么。 对于两人的反应如何,寒林商并未多加关注,依照他通知的速度,恐怕用不着明日,今晚温家就会有大动作了。 与此同时,京城内的温家正如寒林商所料因这一消息闹了个人仰马翻,其中要属温良枓最为焦急。 “真正的温家亲女?哪来的什么温家亲女,爹娘,这回怕是有人使计暗害!” 在收到将军府递来的消息后,温良枓就开始坐立不安,对外虽一直说温乐言是温家女,却无人知她实则是温家养女,而温肃在外更是从未有过遗腹子。 因此,在这一消息一传进来,他们就都知道那位陶婉的身份与一切说辞,必然都是假的。 13. 第十三章 [] 翌日清晨。 集市上刚热闹起来,百姓们就瞧着一柔弱女子叩响了温家大门,在她身后还跟着几位官兵,看着似乎来头不小。 紧接着门开后,也不知女子说了什么,竟引得温家人大惊失色,随后还没等围观群众看出个所以然来,女子就被迎了进去半晌都不见人。 直到半个时辰后才看见温家人出门,只是那面色瞧着不像是什么喜事,反倒个个满目凝重,似是大难临头。 崔府与温家之间相距甚远,就算是坐马车也需得两个时辰,等人到了崔府已经是大中午了,这时的温乐言还在院里用饭。 眼下温乐言虽说被禁了足,但饮食方面崔明珏好歹没苛待了她,日常的四菜一汤倒也吃的满足。 菜刚吃到一半,温乐言就听着外头闹哄哄的,似乎是府里出了什么大事。 不到片刻,就见沁竹着急忙慌的跑了起来,面上是温乐言从未见过的慌张。 “沁竹,怎么了?” “夫人,不好了,温老爷他们来府里了。”沁竹边说着边猛喘气,看着已然是累的不行。 “爹他们来府里不是好事吗?”温乐言不解。 “可老夫人后头还跟了位姑娘,我远远听见老夫人还喊她一声女儿。” 温乐言吓得赶忙站起,“沁竹,你确定没听错?” “奴婢听得真真的,可不敢有错。” “…走,去看看。” 见温乐言说着就往院外走,沁竹赶忙跟了上去,“夫人,您还在禁着足呢。” 崔府正堂内,突如其来的陶婉也吓了崔明珏一跳,他怎么不知道温肃还有另一个女儿。 至于这陶婉的身份到底是真是假,他虽不清楚,却也明白人既是温家人亲自领过来的,怕是做不得假。 只是如今她要是来了,那么温乐言怕是得走了。 这头还没等众人琢磨清楚这场变故发生的缘由,就听到家奴通报威武大将军寒林商在府门外求见。 崔明珏拧眉,“寒林商?他怎么来了。” 陶婉莞尔一笑,“为官者,不就应该为民解忧吗。” “是你。”崔明珏恍然,“你来京城,大可直接去温家,惊动寒林商又是为何?” “我的身份被人冒名顶替了,再不求官,我怕夜里被人暗杀了都不知道。” 崔明珏看着女人的目光略显狠厉,“到底谁冒名顶替,还不得而知。” 寒林商的官职远在崔明珏之上,家奴自然不敢阻拦,所以还没等众人理清现状,寒林商就带着人进了崔府。 一见到寒林商,陶婉尤记得昨日这人癫狂的可怕模样,当即禁不住一抖,“寒将军…” 扫了陶婉一眼,寒林商没理会,却问起了温肃,“温老爷,如今这女子说是您被人冒名顶替的亲女,不知您以为如何?” 温肃嗫嚅着嘴迟疑,“这,老夫…” “难道温老爷就不想知道当年的真相吗?” 温良枓出声上前,“无论当年的真相如何,也是我温家家事,与寒将军并无干系。” 寒林商旁若无人的坐下,自顾自倒了杯茶,“百姓受了难来我将军府求助,本将军总得了解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吧。” 托起杯子吹去升起的白烟,寒林商凌厉的目光狼一般的扫视了在场所有人,“或者,这事还有别的猫腻不能被外人所知?” 温肃赶紧笑道,“自然没有,寒将军既然对此事感兴趣,大可放心一观,也好看个通透。” “爹!” 有了温肃的话,温良枓就算再不满也阻止不了,更何况寒林商一个将军想做些什么,也不是他们这些平民百姓能决定的。 几人正说着,却见温乐言陡然从院外走来。 见到人温良枓张着嘴不知该说些什么,“小妹,你怎么来了…” 温乐言瞧了瞧众人的面色,尤其在看到陶婉与李氏手挽手的亲密模样后,更是脸色煞白。 “母亲,父亲,阿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温良枓一向疼爱温乐言这个妹妹,哪怕她不是温肃亲生的,在他看来也是任何人都比不过的,可此刻瞧着温乐言脆弱的模样,他却心虚的说不出话。 “小妹,其实…” 没等温良枓解释,陶婉率先出声,“不过是告知她真相罢了,兄长也不必如此支支吾吾,毕竟她顶替了我的身份十年,这些年的荣华富贵怎么着也够了。” “顶替?” 陶婉笑道,“对啊,顶替,难不成你与父亲母亲有血缘关系?” 面前的女人一步步在走近,温乐言却从她的眼中看到数不清的恶意。 自己本是温家养女一事,温乐言自小便知,可她从未想过去顶替别人获得荣华富贵,更不知温家还有这么一个亲女流落在外。 这时,寒林商开了口,“温老爷可是已然确定这女子是自己的亲女?” 温肃不忍再看温乐言,只是颔首,“…是,今早在温家我们已经试过滴血验亲之法,婉儿确为温家子嗣,也是十多年前我们走失的亲生女儿。” “所以,如今真相已大白,某人也可物归原主了。” 陶婉的话说的分外不客气,温乐言自是听出,经此一遭她怕是连温家养女这一身份都会丢失。 “…那么,姑娘想怎么做?” 温乐言从不是贪恋权贵之人,身份既不是真的,温家当真要她还,她也无话可说,也算是还了这十年来温家的养育之恩。 只是那份亲情终究难以割舍,她到底还是想看看,在这事上温家和崔明珏会如何选择。 可温肃对于陶婉的话,只是喏喏的应了句,“这些年我们是亏欠了婉儿,但乐言怎么说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在这件事上她也无错。” 陶婉拧眉不肯相让,“无错?她用了我温家女的身份便是错!无论如何我是见不得她再从温家带走一分一毫,要想还,自然就得还个干净。” 按理说这事上温乐言也是一无所知,如今陶婉这番态度反倒显得她咄咄逼人了。 “姑娘,你与父亲母亲分别多 14. 第十四章 [] 离了崔府,沁竹看着十分乐呵,走在熟悉的街道上,她呼吸着鼻尖的微风,只觉得分外畅快。 “往后沁竹就得唤夫人一声娘子了?” 温乐言浅笑,此刻她也说不准自己心中是欢喜居多,还是痛苦更多。 “你爱唤什么便唤什么吧,如今你的卖身契已归你自己,从此沁竹便不再是任人驱使的奴仆了。” 要说温乐言离开崔府和温家,最大的好处除了与崔明珏成功和离外,最让她觉得高兴的还是帮沁竹取回了卖身契。 提起这事,沁竹就压不住嘴角的笑意,但她也清楚自己的这份自由是温乐言倾尽所有换来的。 “夫人,沁竹往后还是唤你娘子吧,日后无论是否是奴籍,在沁竹心里娘子就是唯一的主子。” “再者说,沁竹还得看着娘子喝药呢,往后若没我看着,娘子怕是连自个病了都不知道。” 得了卖身契后,这还是沁竹第一次在温乐言面前说‘我’这个字,从前作为崔家奴仆她只能以奴婢自称,连一个‘我’字都说不得。 看到沁竹这般自在,温乐言心中的烦闷也不禁消退了些,“我哪里就这般脆弱,如今我们也算是无事一身轻,往后钱财虽说少些,可我也会努力把自己照顾的好好的,绝不让沁竹担心。” “那娘子可得记得说话算话啊。” 走路走到一半时,沁竹才发觉她们停留的地方离马市不远。 “娘子,前方就是马市了,咱们要想离开京城,恐怕还得再雇辆马车。” 只是来到马市后瞧着上头的价格,温乐言有些犹豫了,“雇一辆马车百里之内,若载重轻些就要100文,这价钱倒是不便宜。” 如今温乐言她们所剩的银钱不多,光是雇一次马车就得不下100文,温乐言有些拿不准。 正当二人想着雇哪辆马车更划算时,迎面一辆华贵的马车缓缓停在了她们跟前。 待那门帘一撩开,温乐言当即认出车内人竟是将军府里的秦管事。 “秦管事?”温乐言惊疑出声,她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秦管事。 瞧见温乐言两人还没出城,秦管事狠狠的松了口气,“温娘子还在便好,若是此次错过了娘子,将军怕是又要罚人了。” “不知秦管事找我有何事?” 听温乐言问起,秦管事也不绕弯子,直言道,“将军心善,知晓娘子无处可去这才遣了我来问,不知娘子可愿去含梅院一住,将军说了,这回娘子爱住多久就住多久,一切以娘子的意愿为先。” 从前温乐言是崔明珏之妻,寒林商就算想留人也没个正当由头。 如今人好不容易和离了,寒林商可不得抓紧机会赶紧将人留下,不然要是错过了这回怕是要悔之莫及了。 独身女子居住男方家,此次温乐言若是真答应了便是承认对寒林商有意,一旦入内日后成婚也不过是早晚问题。 只是如今温乐言刚与崔明珏和离,就如此行事,怕是会被万人唾弃。 再者对寒林商究竟如何想法,连温乐言自己都说不清,她实在是怕自己一应行事惹人误会。 于是,温乐言只得婉拒,“多谢将军好意,只是民女尚且独身实在不大方便,还望将军见谅。” 行礼作揖后,温乐言的态度已十分明确,礼仪周全的更是让秦管事有些无奈。 可想到寒林商对温乐言的喜爱,他只能继续劝说,“娘子考虑的极是,只是娘子如今没有母家帮衬日后行事必是要难些。俗话说男女授受不亲,娘子知礼我也不再多劝,可看在与娘子相识的份上,娘子不妨听我一言。” “大人请说。” “近日大渝跟南宛之间总是战乱不断,京城虽是娘子的伤心之地却也不失为一安全之处。比起其他地界,娘子大可继续留在京城,就当是为自个的安全着想。” 寒林商还在战场时,大渝与南宛就常起纷争,这次要不是寒林商大挫南宛军,怕是还换不来如今的这份安宁。 虽不愿承认,但温乐言也知依目前的局势来看,京城确为大渝最安全的地带,毕竟是天子脚下,有了帝王之气庇佑,总归是要好上一些。 瞧出温乐言有些动摇,秦管事再道,“我倒是知道一地,离将军府不远,价格也算公道,娘子不如就去那儿住。不仅环境清幽,远离是非,更有将军保护,如此娘子的安全也算有了保障。” 15. 第十五章 [] 近日京城内可真是多事之秋,先是太傅之子常泓猝死于府中,再是崔员外郎宠妾灭妻一事传的沸沸扬扬。 起先百姓们还以为此事又会如从前那般不了了之,哪里想到这事过后没几天,温家女温乐言竟当真与那员外郎和离了。 崔明珏因这事在京中虽说名声不算太好,可等事真发生时又有人哀叹,毕竟二人也算青梅竹马,如今却是落得如此局面,当真是令人惋惜。 听了一耳朵路人的哀叹,摊边卖馄炖的小贩附和的点点头,“从前只当那崔员外郎并非良人,现如今再看,有些事还是耳闻不如亲眼看哪。” 近处正吃着馄炖的外乡人不明所以,“这话如何说?” 小贩没解释,只是伸手一指,“喏看看便知,那崔相公不正来了吗?” 外乡人顺着小贩手指的方向看去,却见一队伍晃晃悠悠的走来,为首坐在那高头大马上的俊俏男子,不正是崔明珏吗。 站起身瞧了瞧那马匹后头抬着的几箱子物件,街边几人无一不咋舌,“乖乖,这么多箱子,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崔相公又娶新嫁娘了。” 往日女子与夫君无论是被休还是和离,都得将女方嫁妆归还,可像崔明珏这般不仅归还了嫁妆还往里补贴了不少的男子倒是少见。一时间,百姓们对他这位从五品员外郎有些刮目相看了。 “看那一箱箱嫁妆的分量,估计这温娘子离再嫁也不远了。” 街边的女子们无论是刚及笈的少女,还是已为人妇的妇人见此一幕无一不艳羡,女子有了足够的钱财便也有了立身的根本,只要保这钱财无失,从此也可安享余生了。 顶着一路惊叹的目光,崔明珏骑着马来到了温乐言新租的小院,可还没等他走近,就被巷子口的两名将士拦下了。 瞧着二人的服饰,崔明珏哪里认不出这是将军府的人,当即沉了脸色,“二位拦我做甚,难不成连本官探望前妻都需得寒将军的首肯吗?” 将士拱手言:“崔大人若是为了归还嫁妆,放下便是,我等自会抬入院内。若是探望就不必了,将军有言,如今崔大人与温娘子已然和离,便不再是夫妻,您一介外男擅入女子院内总归是不好的。” 崔明珏倒是没成想自己有朝一日,会被他人以‘外男’身份给打发了,当即气的眸色深沉,“本官既是一外男,那他寒林商又算什么?” 将士笑得一脸从容,“如今温娘子是我们将军的门客,这探访一事将军自然是比大人更有资格了。” “那我若要硬闯呢?” 闻言,将士也冷了面色,“大人若执意而为,我等也只好奉命行事了。” 话落,崔明珏就见一众将士从旁奔出,且个个腰挎大刀,没几秒钟就将巷子口围了个水泄不通。 “如此,大人还要硬闯吗?” “……” 崔明珏无法,只得命人将箱子放下,抬首看向院落,却只瞧见那扇紧闭的木门。 外头人是如何离去的,温乐言不知,毕竟巷子口离院门也稍有些距离,等院子门被敲响后沁竹再开门一瞧,那几个大箱子已经都被守卫的将士们抬了进来。 望着箱子上的花纹,沁竹认出这些不正是她家姑娘的嫁妆吗,再瞧瞧后头却是不解,“怎的又多了那几口大箱子?” 为首将士笑笑,“这些都是崔大人让人抬来的,想必是觉着对娘子心有亏欠,才给了这些个补偿吧,只是这礼至人不到,多少有些失礼了。” 对崔明珏一向没个好印象的沁竹,当下对这位前主的做法更为不满了,“真是可怜了我家娘子对大人一片痴心,如今再看,还真是和离了的好。” “唉,姑娘也别这么说,那崔大人兴许是有些什么难言之隐呢。” 沁竹撇嘴,“不就是宠妻灭妻吗,有个劳什子的难言之隐……罢了,跟你们也说不明白,这些箱子便先抬去库房,有了这些金银总归也是解了咱们的燃眉之急。” 将士应是后一人抱着口大箱子就往里走去,路上还不忘轻着步子,省的扰了温乐言安睡。 虽说将士们是应寒林商的令才护着她们周全,但沁竹也不是不知礼的,待人歇下没忘给些碎银子请人吃茶。 等温乐言觉醒,才知崔明珏竟是派人归还了嫁妆,当即有些沉默,“……也好,如此也算是断了个干净。” 捏着湿帕子轻沾温乐言微红的眼尾,沁竹满目担忧,“娘子这是怎么了,可是仍为此事伤神?” 温乐言没说自己昨夜悄悄哭了一会,只是浅笑,“不过是骤然换了床榻尚且不适应,再过个几日也便好了。” 沁竹哪里不知温乐言这是在诓自己呢,“娘子心善,被人欺负了也从未想过报复,可沁竹却实在是为娘子叫屈。 且不说这和离一事是否为娘子所愿,总归是和离了便好。可那温家女的身份娘子又何尝不无辜,到头来却被那跋扈女子逼的与老夫人分离,不然咱们也不会落得无家可归的田地。” 比起沁竹这番的义愤填膺,温乐言却是想得开,“沁竹,你只看到我面上被欺辱,却不知这片刻的屈辱所换来的才是我真正想要的。” 沁竹无奈,“娘子,怎么到这时候了你还这般想。” 温乐言没有过多解释,只是指着近处那几棵梅树问她,“沁竹,你可还记得原来咱们院里的那几株红花,你觉着比起它们,这些梅树如何?” 虽不知温乐言为何问她这个,沁竹还是细细端详了回,“自是比原先那院里的好,咱们在西院可只有老爷随手赏的几棵红花,老爷明知娘子不喜艳红色还是硬送了来,也不知如何想的。” 说到这事,沁竹又是止不住的抱怨。 温乐言又问,“那这处院落,比之原来的又如何?” 沁竹乐道,“当然是好了千倍万倍,不说这院落大小,单是这景色便是连袁姨娘那院儿都没有呢……” 说到这,沁竹隐隐明白了温乐言所说的意思, 16. 第十六章 [] “立冬节已至,何处寄寒衣?” 立冬过后没几日,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寒衣节。 往年这时,温乐言总会随同温家人一同焚纸授衣,只是今日坐于院中遥望远处山巅雪色,她却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此刻已是辰时,想必阿兄他们一定已经在祖宗墓前焚香祭拜过了。” 未免今日唐突,早在昨日午后,温乐言就差人去温家问了寒衣节一事,可得到的回答也不过是一句:‘娘子已非温家人,祭祖一事就无需娘子担忧了。’ 这话说出口时,沁竹同在一旁,因此见着温乐言此时伤怀当即愤愤,“昨日定是那婉小姐派人回的话,否则若是公子知晓了这事,必不会待娘子如此。” 温乐言苦笑,“会不会的又有何分别,他们说的没错,我确已非温家人,往后阿兄他们如何祭祖也与我无关了。” “娘子。” 二人正说着话,却听厚实的院门被人叩响。 沁竹走门边一瞧,来人正是秦管事。 因如今二人也算是因秦管事的福才有了这安身立命之所,对于将军府的人,沁竹一贯是好声好气。 见人来此,她忙开了门问,“秦管事,来这院里可是有事寻我家娘子?” 快扫了眼院内,秦管事没敢细看只是笑着回,“娘子要是在,那便巧了。今日是寒衣节,将军本要去为亡故将士们焚衣上香,想着娘子若是在也可一同前去,不知娘子可否愿意?” 院内,听得秦管事是为这事而来,温乐言自是应声,“既是将军约见,乐言理当同去,还请秦管事回禀将军,乐言随后就到。” “哎,娘子莫急,将军说了一切以娘子为先。” 瞥了眼巷子口杵着的几名将士,再瞧瞧面前秦管事面上的喜色,沁竹心里泛起了嘀咕,‘近日是怎么了,刚赶跑了一条毒蛇,转头又来了一匹狼。’ 寒林商对温乐言的心思,沁竹是看的透透的,可哪知这人下手这般的快,当下心中便有些不痛快,“既是约成,还请秦管事稍等片刻,沁竹还得陪我家娘子梳妆呢。” ‘碰’的一声轻响,沁竹又将门关上了。 险些被撞到鼻头的秦管事叨咕,“这沁竹姑娘,脾气是越发的大了。” 回院后,沁竹也没多耽搁,直接进了内室。 行至镜前,她伸手接过温乐言手中玉栉为其梳发,“娘子这回怎的就答应了秦管事?瞧他乐的那样,也不知是打什么主意呢。” 温乐言回,“将军府于你我有恩,若是拂了面子,总归是不好。” 沁竹扁嘴,“知道了。” 因今日是寒衣节的缘故,温乐言并未穿红着绿,而是换了身简简单单的素色襦裙,即便有些花样也只在袖口、裙摆处绣了些栀子纹样做点缀。再往上看,一素雅银簪挽起万千青丝,点点流苏斜落,最后在发髻上簪上两朵小花,一位活脱脱的清丽美人也就成了。 巷子口离将军府不远,拐两个弯再走上几步路也就到了。 温乐言应约时还不觉有什么,只想着寒林商身为将军心怀仁善,她为女子虽无法为大渝建功立业,征战沙场,在此时节为逝去将士们聊表一下心意也是好的。 可等出了院门,瞧着外头车马如龙,人流如潮,心中那点子怯意才慢悠悠的冒了出来,只是这时已经容不得她拒绝了。 行过十来匹高头大马,温乐言慢着步子走向寒林商,她全程仪态端庄,步态轻盈如行云流水,只是看着就叫人眼前一亮。 “寒将军,乐言可是来晚了?”说着,温乐言欠身行了万福礼。 寒林商的满目寒霜,唯有在瞧见温乐言时才有了温度,他当即还礼,“不晚,娘子来的正正好。” 行过礼后,温乐言趁着时候扫了扫周遭置物的马车,发现上头除了用来焚烧的纸衣外,上好的糕点与香料同样不少,看得出寒林商必定万分重视此次的寒衣节。 “娘子,咱们上车吧。” 扶着沁竹手臂,温乐言没再多看,转身进了跟前为她备好的马车。 眼睁睁看着女子坐好,寒林商才回过头去喊了声‘驾’。 一声令下后,车队方才慢悠悠往前走。 轻撩起帷裳,温乐言于马车内瞧着外头的街景,耳边的欢声笑语让她也不禁带了些笑意,“今日虽是寒衣节,可这城内倒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 沁竹道,“娘子若是喜欢,沁竹日后必定多陪娘子出来走走。” 可想到崔府与此处只隔了一条街,温乐言便敛了笑意,“还是不了,都是一样的风景,这几年瞧下来也瞧惯了。” 说着,温乐言手上一松,还没等她放下帷裳,车外一只大手再次将帷裳挑起。 被吓着的温乐言往外看,正对上寒林商那双烨烨星目,不由得舒了口气,“原是将军……” 话落,欲收手时指尖无意触及男人的指腹似被勾了勾,那一瞬间的温度让她不自在的收回了手,话中暗藏羞恼,说出的话也振振有词,“将军对女子便是这般毫不避讳吗,虽说这马车是将军府的,但车内既坐着女子,将军日后可不能如此了。” 说着,只侧着脸对人,似是恼了一般没再看他,可搅着帕子的手却是没停下。 ‘我这是怎么了,竟敢对将军大呼小叫……’ 心中莫名升起的情绪教温乐言无措又急躁,一时间也不知自己这般羞恼究竟是为何,不过是一次指尖误触,实在是有些小题大做了。只是此时此刻,即便心知自己在迁怒,也依旧软不下语气与男人致歉,只暗自懊恼着悄悄蹙起了眉。 可心中百转千回的温乐言却不知,此时车外的寒林商已经将她目中的情绪看了分明,看的越久,眼底笑意就越发浓厚。 在寒林商这头瞧去,影影绰绰的光斑正照在眼前这张美人面上,染粉的耳垂更是直言了女子深藏心底的羞怯,这一幕被寒林商瞧着,着迷的同时又情绪大好。 “娘子说的是,日后若再有其他女子,某必不会与她们多加靠近,还请娘子放心。” 17. 第十七章 [] 青青杨柳岸,悠悠草木香。 立冬后的天,难得晴色正好,金灿灿的日光洒落印的河面波光粼粼,正如岸边那升起的点点焰火明亮又绚丽。 ‘噼里啪啦’的灼烧声炸在温乐言耳边轻脆又突兀,焚纸时周遭无一人吭声,只睁着眼瞧着那满满几大盆的冥衣被燃烧殆尽。 “都拿好吧,这些衣裳也够你们穿的了,来世若是投了个好胎可别忘了照顾好自个。”燃起香烛,秦管事絮絮叨叨的说着,这一刻明亮的火光照在他面上,红光看着虽喜人,可眼中的愁苦却只增不减。 这头的秦管事带着人烧衣,另一头随行的丫鬟们则挨个摆上瓜果贡品,见此温乐言她们也没闲着,一块儿上前帮忙。 墓前等寒林商上完香,一扭头正见温乐言忙活着糕点,大步上前道:“走前娘子可愿去上一柱香,也算一表哀思。” “也好。” 伸手接过寒林商手中的香,温乐言没再拘谨,行至墓前先是拜了三拜,方抬起左手挨个上香。 也是在这时候温乐言才看清面前这些墓碑上有些竟是没刻逝者名,只知是战死的大渝将士。 “将军,这些墓碑?” 寒林商回:“如你所见,这里埋葬的都是死在战场上无父无母的孤儿,还有些发现时已经面部受损严重辨别不出身份,我们也曾试过为他们寻亲,可到头来却无一人认领。” 有名有姓的将士们即便战死沙场,也有亲人将他们的尸身带回故土安葬,每年寒衣节时更会为其焚香祭拜,安抚亡魂。可唯有这些无名英雄们,累累白骨埋入黄土却无人知他们究竟姓甚名谁,何其可悲。 温乐言自小便知如今大渝的安宁,是无数将士们付出鲜血换来的,却不知在那般惨烈之下,还埋藏着这样的哀伤。 “一恩得一报,但愿他们来世能长寿安宁。” …… 待盆中最后一片冥衣焚尽后,这日祭祀也算成了。 等周遭打扫完毕,转身回车时,温乐言瞥见另外几车上满满的御寒衣物问,“那些可是要送往边关,给将士们冬日御寒用的?” 离了墓地后,秦管事面上稍带了些喜色回,“那些不是,给边关将士们的那几车早早就送过去了还是陛下特意吩咐的,不过走前将军又添了几车怎么着也够了。至于这些则是留着分发给京城内那些流民的。” “京城中怎会有流民?”温乐言于京城数年,印象中还从未在城中见过任何一个流民。 事关顺承帝声誉,秦管事闭了嘴没敢回。 身侧寒林商却是冷冷的发声,“他说的流民,指的便是乞儿,城中之所以看不见,不过是因为他们都被赶到了睢河以北。” 睢河,一条横穿整座京城的大河,若以贫富区分睢河以东最为富裕,也是足足的天子脚下,朝堂官员大多居住于此,包括如今的崔府与富商温家。 略次些的就是睢河西与南,那两处平民百姓居多,中小商户也不少,虽不比东边繁华,却也是一热闹地界。 最后除这三地以外,睢河往北却是极少问津,只因那地留有不少旧时的烟花柳巷,可惜因不够繁华而被摒弃。加之另三地排外厌穷的缘故,不少乞儿也纷纷来此避难,久而久之,此地倒是成了穷苦人们的避难所。 听着寒林商娓娓道来,温乐言不禁哀叹,“此事我竟从未听说,京城如此繁华,难道那位就从未想过改善?” 寒林商:“从前想过,但收效甚微又实在麻烦,此后便再没动过了。” 温乐言沉默。 自先帝驾崩后,顺承帝登基至今已有二十余载,可城中百姓除了知晓这大渝换了位主子外,旁的功绩也说不出来了,虽无过却也无功,更非明君。 驾车回府后,随行的将士与丫鬟们多数回了将军府,余下的几人则跟着去了睢河北地。那地脏乱污秽,温乐言本不该同去,可见她实在坚持,寒林商也只好答应。 比之来时,第二趟的车马要少了许多,沿着街道走至交界处再往北走,就到了睢河北部,也是京城边界。 这头将军府的马车刚拐过弯,就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吵嚷声。 “快走快走,崔府要施福粥了。” 路人不解问,“施粥?且不说这崔解元的妾室怀有身孕不便出行,前不久又刚与其夫人和离,今日又是谁来施粥?” “自然是那温家二小姐了,依我看,这温家有意将那二小姐一并许给崔解元呢。” 回应他的是路人酸溜溜的一句话,“这位崔解元倒真是艳福不浅呐。” ‘温二小姐,陶婉?’ 温乐言撩开帷裳一看,近处临时搭起的粥棚内站着的俏丽女子,不正是先前温家前不久刚认回的陶婉。 今日的她同样着了身素衣,收紧袖口,笑语嫣然的为百姓施粥,此粥是以糯米、赤豆熬制而成的福粥,有祈福之意。 按理说每年立冬,天子都应率三公九卿行迎冬礼,奖赏战死将士抚恤其家眷,更不用说基本的赐福粥,送寒衣。可大渝自多年前国库亏空停过几回后,就再没如此过,久而久之,这事也就被百姓淡忘了。 而此刻陶婉以崔明珏的名义施粥,虽只有一日,但其用心却是路人皆知。 可即便如此,来领粥的百姓依旧不少,就算不缺钱,想必也没人会放过免费给的好东西,因此,这好名声崔明珏是赚定了。 寒林商出现时,街上静了一瞬,率先开口的还是最怕他的陶婉,每每对上他那双黑色的瞳孔,陶婉总是禁不住一抖,面上却还是带着笑,“寒将军,今日是寒衣节,来碗热粥吧,暖暖胃。” 陶婉会武功这事,寒林商早知道了,可对此他还是恍若未觉的搭着茬,“不了,还有事,后会有期。” 说着紧了紧手中的缰绳,欲往前走。 可被他如此冷待的陶婉却是盯上了一旁的马车,她知道车内的定是温乐言,“听闻将军已有心仪之人,不知车内坐着的可是那位姑娘?” 此话一出,周遭百姓皆吵吵嚷嚷了起来,毕竟寒林商回朝那日宫里就传出皇帝要把元宁公主许给他,可话刚说出口就被寒林商拒了,更是自称配不上公主千金之躯,想来定是为了车内的那位姑娘。 眼见着百姓们口中已经开始暗暗 18. 第十八章 [] 睢河北,廊石桥。 行过最后一段路后,将军府的马车停在了桥边,桥下正是那条宽大的睢河。 “往日我倒是见过这条河,却不像此刻离的这般近。” 俯身瞧着眼前的睢河,河水虽算不得湍急,却依旧让沁竹心有戚戚。 “从前我听父亲说起过这廊石桥,因早年淹死过人,几年前曾修补过一回,但看样子还是那么岌岌可危。”望着眼前虽有古韵,却依旧给人摇摇欲坠之感的石桥,温乐言一时间也迈不动步子。 为首将士提议,“将军,看这桥怕是马匹马车都过不去,估计得一包包运过去了。” 寒林商翻身下马,转身将缰绳系于树上,“那就运过去吧,等回头得找工匠把这桥修了才行,不然迟早再淹死人。” “是。” 得了令的一众将士纷纷下马系绳,至于马车上的那些御寒衣物也挨个解下,好在都是衣物加上他们人多,来回运个两三趟也就够了。 来此就是为了帮忙的温乐言也扎紧袖口去车上取了一包下来,车上孩子衣物多,所以哪怕随手选一份抱着,温乐言也搬得动。 对面一甩手直接扛了十来包的寒林商却是担忧的问,“如何,可还抱得动?” 知自己被小觑了,温乐言轻哼,“将军放心吧,这点重量乐言还是抱得动的。” 说着就慢悠悠往前挪,跟着将士们的脚步去了河对岸。 看着温乐言三步抵得上旁人一步,寒林商无奈浅笑,“真是够倔的。”说完直接扛着十来包衣物快步上前,没几秒就赶超了前方的温乐言。 走过时,还不忘逗人,“温娘子可要抓紧了,后头还有几大车呢。” 被明明白白‘嘲讽’的温乐言,也顾不得什么身份差距,蹙眉回嘴道,“乐言瞧得见,不必将军多说。” 说着就气鼓鼓的往前走,可惜她奋力向前的速度,却依旧比不上寒林商步伐的三分之一。 温乐言:“……” 至于后头比温乐言还要慢上一步的沁竹却是叹气,“娘子怎的走这么快,我都要跟不上了……” 一路慢慢悠悠过了桥,没等他们再走几步就到了寒林商所说的避难处。 那是一座老旧的别院,孤零零的伫立在睢河旁,周遭还挖了些土地做农田,可惜因长久无人打理已经荒废,田里齐膝高的杂草更是长得遍地都是。 “应该就是这儿了。”说着寒林商伸手推了那扇破败的木门,只轻轻一用劲,门就晃的摇摇欲坠。 门一开后,还没等后头的温乐言反应过来,就见一少年突兀的从院里跑出,手中举着长棍恶狠狠的往寒林商身上打,嘴里更是尖锐的喊着:“滚开!别来我们这!” 寒林商武功高,这棍子还没打着就被他握在了手里,见状,少年也知道自己斗不过人只好扭头就跑,却还是被逮了个正着。 “混蛋,放开老子!” 提溜着少年在手里挣扎,寒林商却是眉目阴沉,“你们这儿是不是出事了?”如果不是出事,少年的反应不会这么激烈。 少年怒吼着反驳,“关你屁事!” “小小年纪,倒是学了满嘴粗话。”知道从少年嘴里问不出什么,寒林商也没再坚持,进了门就往里走,其余人也抱着衣物跟上。 在外瞧着这座别院四周还算干净,更不见一个乞丐,刚瞧见时还以为乞丐数量必是不多。可等进了里,温乐言才惊讶的发现这里头竟是挤满了破衣烂衫的乞丐,其中多数是孩童,其余的便是女子与老人。 “这数量,该有两百来位了吧……”人群中,有将士瞠目结舌,“而且,这还是在京城。” 大渝京城的繁华鲜有人不知,可即便在如此繁荣的天子脚下,依旧存在着许多乞丐,他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过的还不如高官夫人手里的猫儿。 寒林商沉默着放下了手里的少年,看着他快速跑入人群后,挥手命人将那些御寒衣物放下。 似是瞧出这堆衣服是要送给他们的,还没等衣服挨个解开,就被乞丐们哄抢了个干净。就连先前最为排斥的少年,也大着胆子拿了两件藏着。 “这些衣裳,真的都是给我们的吗?”角落里怯生生的小丫头懦懦出声,稚嫩的脸上青紫一片。 温乐言心疼的凑近,“当然是给你们的,看看喜欢哪件?” 解开手里布包,里头花哨的女孩衣裳引得小丫头惊喜的笑出声,“那、我可以多拿几件吗,我还有个妹妹……” 温乐言点头,将手里的布包都给了小丫头,“那你妹妹呢,怎么没出来?” 小丫头扁嘴,“妹妹病了,已经好些天没跟我说话了。” 温乐言蹙眉,“病了?是在屋子里吗?” “对,就在里头,我带你去。”说罢,小丫头握住温乐言的三根手指牵着她往屋里走。 这座别院虽说已经破败不堪,面积却是不小,前中后三院更是用一小花园分别隔断了,看得出原先的屋主必是位大户人家,只不知为何落魄了。 温乐言一走,还在分着衣裳的寒林商立刻放下手里的衣物跟上,见他离开,后头还怕着他不敢多拿的少年赶紧又取了几件。 瞧着少年只是把衣裳往怀里藏,而不是如其他乞丐那样放在院里,一位将士笑着问他,“你这怀里能藏多少衣裳,再塞就该塞不下了。” 少年瞥了眼将士腰间的刀,张张嘴欲要说些什么,就听的后头一声干咳又止住了,“没什么,跟你没关系!” “嘿,你这小子,我们可是绕了大半个京城过来给你们送衣裳的,怎么也不给个好脸。” 少年皱眉把将士往外推,“你滚,你们都滚,谁稀罕你们过来了。” 被小小的力气不断推着,将士面上虽带着笑却也察觉出了些不对劲,嘴上还在抱怨的同时,余光却是扫着周围挤满的乞丐,猛然间他瞥见其中一人怀里露-出的半截尖刀。 …… 院里被小丫头牵着越走越里的温乐言也察觉出一丝不对来,“还要再往里走吗?” “还得再走一会才到,姐姐别着急。”带路的小丫头头也不回的说,小小的手攥着温乐言的手指不放,紧的她都觉着痛了。 穿过花园里那片干涸的池塘,小丫头指着前头说,“姐 19. 第十九章 [] 柔妃的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到头来温乐言他们还是不知道,因为女子在不久后就因流血过多死了。 见着女人死去,寒林商道:“看来,南宛真的内讧了。” 不然不会出现两批杀手,还各有目标。 望着女人死去的尸身,温乐言却始终记得她先前所言的娘亲,‘母亲分明说我父母早亡,又哪来的娘亲,而且似乎跟南宛也有关系。’ 解决了女人后,温乐言才敢去看墙角缩着的小姑娘,这时二人发现小姑娘是被人打晕后强行绑在院墙的,且人还在病着,一摸额头都是烫的。 “不好,她发烧了,得赶紧带去医馆就医。” 寒林商直接伸手将其抱在怀里,“正好回去直接奔将军府,陈博医术不错,可以治。” 因识破了女人身份,两人猜出这院中乞丐必有南宛刺客,只是等他们回了前院一看,两百人的乞丐中竟有五十人是刺客。 寒林商:“居然有这么多人,看来他们这次的目标不小。” 又想到先前女人的刺杀目标正是温乐言,寒林商猜测,难道他们的目的只是温乐言?可若真是如此一个刺客就够了,其他人又是为了什么。 此刻的前院已经因刺客的暴-露,而引起双方激战,期间已有一些乞丐被波及死去,至于其他人早就吓得跑出了别院,唯有少年缩在门边担忧的朝里张望。 这次出行寒林商只带了十来位将士,人不多对于如今的情形也只是堪堪应付,等到了寒林商回来,局势才算是有了回转。 趁着寒林商他们还在拖延刺客,温乐言赶忙带着小姑娘跑出门去。 门外躲着的男孩见状赶紧招手,“快过来,别被他们瞧见。” 温乐言赶到门边,小心朝里张望,眼见着一个个刺客被寒林商活捉,才算是舒了口气。可一扭头,正瞅见少年把手里不知哪儿拿到的黑色药丸,往还在昏迷的小姑娘嘴里塞。 这一幕,吓得温乐言赶紧小声制止,“你别胡闹,她还病着呢。” “知道啊,这药是老子在药房门口蹲了半天好不容易捡的,说不定能治她的病呢。”说着,扒开人嘴还想往里塞。 温乐言无奈捂住小姑娘的嘴,“药得对症下才行,你胡乱塞,万一把人害了怎么办。” 少年气的双手抱胸,“那你说怎么弄?” “只能等回将军府再说了,在此期间先试着给她降降温。” 这头俩人在忙活着,院里的刺客也知道只要有寒林商在,他们就赢不了,最后只得放弃行动跑了。 追过去的将士没多久也回了,“没追上,他们轻功了得,不过看方向应是去了睢河东。” “那就没办法了,先把这里的解决了吧。”说着,寒林商踢了踢脚边绑住的几名刺客。 “是。” 最后那些御寒衣物还是被他们留在了这座别院里,只要这院子还在,那些乞丐就一定会回来,到时候这些东西也算是都送出去了。 至于死去的三名乞丐,则被将士们掩埋在了附近,如此也不算是弃尸荒野了。 见寒林商他们没事,温乐言赶紧从门边走出,“将军。” 寒林商走近问,“怎么样,人没事吧?” 温乐言摇头,“烧的有点厉害,得赶紧就医才行。” “那就抓紧时间回将军府。” 少年嘀咕,“都说了,吃了药丸就会好了,不听。” 可惜没人理他,最后见他们要走了,少年赶紧跟上,“喂,你们带老子一起走吧,老子还是很有用的。” 寒林商停住脚步,“可以。” “真的?” “不过首先,得把你的粗话改掉。” 少年瞬间颓丧,“切……” “不改?那免谈。” 见寒林商真不打算管自己了,少年跑到他身边道,“改改,您是老子,老子说的都对。” 寒林商挑眉,“嗯?再说一遍?” 恨恨咬唇,少年面上摆出了一副乖巧样,“我是说你是老大,都听老大的话。” 瞧着少年被寒林商整的服服帖帖,温乐言不由得笑出声,“总算有人能管你了。” 少年瞥了眼寒林商,没敢吭声,只是捏着小姑娘的手想着她什么时候会醒。 走时他们还是小心从石桥上走过,却没注意被捆住的刺客们的目光在滴溜溜的转,似乎是打着什么坏主意。 直到将士们刚要把刺客塞进马车时,其中一人不知用从哪儿抽出的小刀割断了手上的绳索,趁着大伙没反应过来直接刺向了温乐言。 眼见着来不及阻止,人群中有人大喊,“娘子小心!” 为护着怀里的小姑娘,再加上躲闪不及,温乐言只得转过身去以背抵挡。 ‘扑哧’一声,小刀刺了进去,可等众人再看,那刀尖伤到的竟是寒林商。 功亏一篑的刺客欲趁乱逃跑,却被寒林商抓着握刀的右手以此将人钳制住,接着他拔出腹部小刀反手直接将人割了喉。 这一套动作,寒林商用的一气呵成,不过短短几秒,刺客最后一条生机就这么猝不及防的断送了。 望着地上死不瞑目的刺客,在座各人万一不被吓得胆战心惊,尤其是那些没逃成的刺客,一瞬间死的心都有了。 气氛静默时,寒林商闷哼一声白了脸,等温乐言慌忙将人扶起身时,众人才意识到他受了伤。 “将军,这伤须得尽快止血。”此刻温乐言哪顾得了什么男女大防,颤着手贴在寒林商腹部为他捂着伤口。 垂眸瞧着人被吓哭的模样,寒林商扯了扯嘴角,“没事,小伤,过几天就好了。” “这么多血哪里是小伤!”温乐言难得训斥起了寒林商,因为伤口过深,温热的血已经将她的手染的血红。 紧握着温乐言的手,寒林商顾不上流血的伤口,只是看着她暖暖的笑着。 “将军?寒林商?”看出他有些不对劲的温乐言摸着他略显冰凉的脸,想收回另一只手却扯不回来。 “完了,将军这是失血过多开始迷糊了。”一眼就看出情况的将士说着,赶紧撕开袍角给寒林商包扎,“得赶紧回将军府,不能再耽搁了。” 解开树上的缰绳,确认刺客们无法逃脱后,一行人驾着马回了将军府。 一入府,陈博就收到消息赶紧来了门口,“快,快把人抬进去。” 抱着小姑娘的少年也出声喊道:“还有一个呢大夫,她烧的厉害,再烧下去人都要傻了。” 20. 第二十章 [] 身为将军,寒林商的身子骨一向强健,受伤后卧床修养了几天就能下床走动了,只是由于伤口略深,能做的也只是走动。 “今日风大,将军小心莫着了凉。”取过那件深色大氅,温乐言无奈的将其披在寒林商身上。 除最先那几日因失血过多导致的体虚外,这几日寒林商恢复了些便觉着天天闷在屋子里热的很,时不时就开窗吹会儿风,因为这事也没少被温乐言说道。 对此,寒林商哪会不听从,“好,都听你的。”一抬手,刚打开的窗又关上了。 可没等内室暖和多久,温乐言却见外头一奴仆急匆匆赶了过来,瞧见二人,奴仆犹豫着道:“将军,刘公公来了。” 寒林商呢喃:“他怎么来了?” 这刘公公是顺承帝身边的首领太监,这次来将军府必定是得了顺承帝的令。 “知道了,领人去前厅,我随后就来。” 见寒林商打发走了奴仆,温乐言识趣的出声,“将军既然有事,乐言就先回院了。” “温娘子等等……”寒林商下意识抬手,却是退而求其次的攥紧了那方帕子,“娘子若是不嫌弃,晚膳时可来将军府用一顿便饭。” 扯回帕子,抚着上头的褶皱,温乐言心乱的搅着手指到底还是拒绝了,“乐言信守诺言看顾将军养伤,如今将军伤已大好,我也不便多留,便饭就不必了,此后还请将军安心养伤……” 略福了福身,温乐言带着沁竹很快出了内室。 在她心中那支碧玉梅花簪始终是个结,她无法克制自己的心动,却又苦恼于自己如今的被偏爱也不过是借用了她人名讳,何其可耻。 望着那聘婷身影离去,寒林商无声垂眸,片刻后还是拢紧大氅,没多耽搁就去了前厅。 到了前厅,寒林商就见着厅内坐着一位面白无须的中年男子,手上一拂尘轻飘飘的搁在臂弯处,见着寒林商他当即站起身行礼,“奴见过寒将军,不知将军的伤可好些了?” 对宫里的人,寒林商一向防备的很,尤其是皇上身边的人,如今见着刘公公,即便不喜,依旧堆了些笑意在面上。 “有劳公公挂怀,伤口略深些,没个十天半个月是好不了了。” 说着,寒林商坐下为刘公公倒了杯茶,这一番动作倒是让刘公公有些受宠若惊了,“哎哟将军,这可折煞奴了。” 寒林商抬手将茶杯往刘公公跟前推了推,“公公服侍陛下多年,也算劳苦功高,这杯茶公公用得。” 听他这么一说,刘公公也不好推辞,乐呵呵的接下了,“奴这些年来也算是见识了不少人,却没有哪一位如将军这般虽身居高位,对我们这些奴才却也能平等对待的。” “奴才也是人,也有爹有娘,更何况公公在某心中也早已算半个兄长了。” 有了寒林商这番话,刘公公笑的更真心实意了。 “自某受伤以来,已有几日未曾入宫面圣了,不知公公今日来此,所谓何事?” 提起这事,刘公公面上笑意淡了,“将军应还记得前阵子死去的柔妃娘娘吧,娘娘的右手死前曾被人砍断,后又被将军呈给了陛下。当日更因那枚南宛印记,陛下与您皆认定柔妃娘娘就是南宛细作,可直到前两天陛下才发现那印记似乎是假的。” “假的?怎么可能。”寒林商有些吃惊,那印记他亲眼见过,怎会为假。 “起先陛下也不相信,可直到仵作用酒将那印记擦了个干净后,陛下才知这柔妃娘娘死的当真古怪啊。” “所以,陛下是想让我再次彻查这件事,直到找出隐藏在宫里的真正细作?”寒林商猜。 “正是,陛下忧心此事已久,还请将军早日找出细作。” 寒林商颔首,“公公放心,这本就是某分内之事。” “如此便劳烦将军了。” 来说了这事后,刘公公没多留,将茶喝完就一扫拂尘走了。 人走后,寒林商也没再摆那面子功夫,沉着脸一点一点的为自己斟茶。“这皇帝还真是一时好一时坏,用到人了就下令求助,用不到了就甩脸子厉声斥责,也不知道当初那些王爷怎么就没斗得过他。” 寒林商这一番话说的属实是大逆不道,可将军府的人却是习以为常。 秦管事更是言,“陛下登基已有二十余载,虽无功也无过,久了也就这样了。” “十年前,我本以为这大渝的乞儿已经够多的了,再过个几年总该能有些好日子过。可结果十年过去了,这街上的乞儿不仅没减,反倒还多了。” 有时寒林商甚至在想,自己这么拼死拼活,难道就为了这么个皇帝吗。 二人沉默间,府外一直看着别院的将士猝不及防的跑了进来,看模样似乎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将军,不好了,宫里来人把温娘子接走了!” 寒林商拧眉站起,“谁接走的?” 将士回,“我们当时都被隔在外围,实在是没看清,但看衣裳样式来人应是宫里的宫女,且我们还听见那宫女好像自称荷花。” 秦管事惊讶道,“荷花?那不是柔妃娘娘的贴身宫女吗?” *** 温乐言也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再次进宫,上回若不是中秋宫宴六品以上官员须携正妻入内,她也不会有入宫的机会。 只是这回瞧着来人身后的一群禁卫军,就连将军府的人都被挡在外围无法相助时,她就猜到这回的皇宫她是非去不可了。 可有些事她总得问个清楚,“姑娘,不知此行是哪位娘娘找我?” 荷花笑道:“既是主子们寻娘子,娘子又何须问那么多,去就是了。” “娘子,请吧。”荷花抬手撩起轿帘,一番态度令人无从拒绝。 “娘子,你可不能去,说不定他们是使了什么计要害你呢。”沁竹扯着温乐言的衣袖不放,她只觉这宫女满眼的坏点子,必是不怀好意。 可温乐言却清楚如今的局势,她只能选择接受,于是她颔首:“好,我跟你进宫。” 言罢,她轻拍沁竹手背,一扭头钻进了软轿内。 “娘子!”沁竹急的往前凑,却被禁卫军给阻了。 “起轿。” 21. 第二十一章 [] “你说你不爱她,这话其实是骗我的,对不对?” 袁可嫣有时当真看不透崔明珏,上回汤药一事她分明下毒暗害温乐言,可崔明珏知道后也只是轻飘飘嘱咐了几句就再无旁的了,为何这回却对温乐言的事那般上心。 “我与她已经和离,爱与不爱的重要吗?” “于妾而言,这便是第一要紧事,事已至此相公难道还想再骗我吗?”袁可嫣垂泪哽咽。 见她心伤至此,崔明珏小心将人扶起,“为夫何曾骗过你,不爱便是不爱,更无旁的。说到底她也是我发妻,若当真对她无动于衷不闻不问,岂不成狼心狗肺了。” 袁可嫣抽抽噎噎的起身,满目泪光瞧着分外的惹人怜,“相公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 这一刻,崔明珏于火烛旁展眉浅笑,暖暖的烛光打在他面上照亮了他高挺的鼻梁,微薄的唇,就连吐露出口的简短言词,都好似带出了一丝温度。 “好,相公说的我便信。” 简简单单一句话,袁可嫣应得毫不犹豫。 将人打发了后,崔明珏扭头就出了北院,同时他也知道了今天温乐言被太子接进宫的事。 “荣君都被陛下禁了足,怎么还能差遣禁卫军,怕是其中也有皇后的手笔吧。”崔明珏一掸衣袖,有些拿不准崔荣这般做的用意。 太子虽说也有一部分领兵权,但要想将禁卫军调出宫却不是件容易的事,没有陛下的虎符或圣旨,光靠嘴又能说动多少。所以其中皇后常氏必定出了不少力,只不知这事是否与柔妃一案有关。 “那老爷,这事您打算怎么办?”严管家不确定的问。 崔明珏紧皱眉头,“无需理会,不过进一趟宫,不会出什么事。” 说着就踩着步子走远,可没多久又回来了,“趁现下时辰尚早,倒也可以去瞧瞧。” 严管家无言以对,“是……” 心中却是腹诽:您这一出,还真是够口是心非的。 同一时刻,崔府、将军府皆派出了马车赶往皇宫,却不知温乐言在东宫的境遇并非如他们所想的那般。 因前不久太子崔荣被顺承帝禁了足,东宫中负责伺候的宫娥太监们,一夜之间便少了大半。同时宫门处更是多了十来名护卫,瞧得出柔妃一事终是让顺承帝对太子动了怒。 …… 下了软轿后,温乐言一抬首就瞧见那印照在暖阳下的朱色殿门,檐下挂着一块镶着金边的牌子,上头写着两个烫金大字:东宫。 宏伟的殿宇伫立眼前,使得温乐言一下子失了言语。 说到底她不过一富商之女,哪里见过太子居所,更猜不出她与太子之间又是何时有了交集。 “……” “娘子,殿下在院中已等候多时。”身旁的荷花还在催促着。 即便不愿,可此刻事实已摆在眼前,饶是温乐言心中再百转千回,待眼前朱门一开,她也只有屈从的份。 一步踏入东宫,温乐言四下一瞧,这殿内立着的宫娥太监寥寥无几,需得走上几步路才见着一人。 她心下不由得感叹:堂堂储君之所,竟是意外的僻静清幽。 再抬步往里走,入目可见,东宫规格虽还是沿用了宫中一贯的布置,可摆设却意外的少见,比起那些琳琅珍宝,更多的还是文人字画。 扫了那画中山水几眼,温乐言没在前殿见着太子,只得迈着步子大胆入内。 跨过前殿便到了后院。 比起前殿的逼仄,压抑,后院中却是花卉繁多,满院飘香,踩上脚下灰白色的石板路,温乐言的心里也不由得松快了些。 待走上几步路,绕过殿门处那片假山,温乐言却发现在后院右侧有一碧色荷花池。池旁还坐着一素袍男子,他宽衣窄袖,乌发披散,一张脸温润如玉,正埋头鼓捣着什么。 见院中并无宫娥太监候着,温乐言思索片刻还是轻着步子上前,待凑近后她才发现男子正执着一支玉笔于纸灯上奋笔疾书。 因男子过于认真,丝毫不知那池边浅水早已沾湿了他的鞋袜,深色靴子一下子如染了墨一般,变作上下黑灰二色。 可男子对此却毫无所觉,依旧落笔于纸灯上写着诗句,密密麻麻的,数也数不清。 等到他手边十来盏纸灯皆被墨色涂抹时,温乐言本以为这些纸灯会被拾起以作备用,却意外看见男子一转手将那些纸灯尽数放入了水中。 因灯是纸做的,没多久就在水中碎裂,整个纸灯就这么没入了水中消失不见。 紧接着,男子似是觉着有趣,就这么一个接一个乐此不疲的放着,端的是洒脱自在。 恍然间,温乐言似乎瞧见了一位泥而不滓的清雅学士,而非是高高在上的东宫太子。 纸灯尽数没入水中后,温乐言瞧着水底不断啄食着灯纸的鱼儿略有困惑,却被崔荣一语解惑。 “这灯纸由糖所做,就算让它们吃下肚也不妨事。” 温乐言侧眸,正对上崔荣的一双笑眼,当即俯身作揖,“民女温乐言拜见太子殿下。” 细细打量着温乐言的面容,崔荣大步走近,远看时还不觉得,一走近他才发现眼前姑娘的个头比他还要矮上四寸。 见此,他不由得双眼微眯,凑到姑娘耳畔道了句: “从前你便比我高了一寸,如今孤才发觉原来挺直了背看人头顶的感觉这般好啊。” 崔荣这话说的乐呵呵的,略带调侃,温乐言虽垂着头应着规矩没敢瞧他,却也听出这东宫太子竟是在嘲讽她个矮。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温乐言一时间也顾不上了,当即仰高了脖子瞪着眼前人,“殿下邀民女来此,便是为的这个吗,既如此,民女还是尽早回去的好,以免一时间受刺激过度犯了心病。” 说罢温乐言就欲转身走,她算是看明白了,什么东宫太子,不过就是个善调戏女子的泼皮。 见温乐言说走就走,崔荣也慌了,伸手没敢牵她的手只得扯住人衣袂,“孤错了,是孤口不择言恼了你,乐言别生气了。” 本就是初次面见太子,又见崔荣如此亲昵作态,温乐言猛然记起眼前的可是东宫太子,顿时吓得连气都不敢生了,“殿下自重。” 一句‘殿下自重’惊得崔荣松了手,垂眸望着眼前满目生疏的女子,崔 22. 第二十二章 [] 众所周知,太子崔荣如今虽是被禁了足,可殿外的护卫却是不少。因此他此番调动禁卫军的动作,没多久就传到了顺承帝的耳中。 “居然能调动禁卫军,看来这次皇后定是暗地里帮了他不少啊。” 坐于桌前的顺承帝手执朱笔批着奏折,丝毫没理会一旁端着汤羹的宫女。 瞥了眼宫女发颤的双手,刘公公没有开口求情,反倒提起了常泓一案。 “陛下,奴才听闻自打中秋宫宴常大人出事后,常太傅就卧床不起了,听说就连太医去看了都道是时日无多。” 刘公公这话说的慢悠悠的,略有感慨,顺承帝却是听出他这是在拐着弯子提醒自己。 如今皇后母家临难,太子又被禁足东宫,这次皇后就算真帮了太子调动禁卫军,也不过是事急从权,迫不得已。 可顺承帝却不这么认为,“今日她能为了太子调动禁卫军,到了来日常家也能为了太子以下犯上。” 这话顺承帝说的狠绝,可见这事梗在他心中已不是一日两日了。 顺承帝与皇后虽是少时夫妻,可当日他登位,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那年若非有皇后这位女将军在,他哪里能得那半枚虎符,更不可能在关键时刻调动将士成功谋反。 以至于到如今人人皆道,若非皇后,若非常家,顺承帝哪能这般轻易就夺得帝位。否则,按照当日情形,今日这皇位上坐着的究竟是谁,还未可知。 瞧见顺承帝面上阴霾,刘公公如何不知他这是在介意即便没有虎符,皇后也依旧能调动禁卫军的这一事实。 触及到顺承帝的心结,饶是刘公公这个心腹也不敢多言,只得垂着头没再劝。 静谧时,始终费力端着汤羹的宫女终于手腕酸软一个不慎,将手中托盘翻倒在地。 ‘哐当’一声响,早已冷掉的汤羹流了一地狼藉。 自知犯错的宫女见此吓得跪地连连磕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眼瞅着宫女嫩白的额头被狠狠磕出了血,刘公公无声叹息,知道这人是活不下去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顺承帝一摆手,殿外护卫就当即将人拖走。 宫女一走,殿内立刻安静了下来,也是在这时,一宫人急急入内,“陛下,寒将军求见。” 顺承帝拧眉,“他怎么来了?” 刘公公眼眸一转,隐隐猜出寒林商此番前来,必是与太子请来的那位姑娘有关。 这头寒林商入了宫,第一时间就来了御书房禀报太子带走温乐言一事。而崔明珏却早在入宫时,就被门正拦在了宫门外。 比起寒林商这位打了胜仗的威武大将军,崔明珏左不过是位从五品官,不说守门的护卫认不认得。就算认得,也知四品以下官员无召不得入宫。 因此还没等崔明珏开口道明实情,就被门正们给拦了下来。 为首的中尉识得崔明珏,开口便打了声招呼,“我说是谁呢原是崔大人,这般急匆匆的,可是入宫有什么急事?” 就算被拦下了崔明珏也不恼,只是笑着拱手,“蒋大人,下官是有些急事,不知可否通融通融。” 蒋中尉也是无奈,“崔大人,您也知道四品以下官员可是无召不得入宫的,除非得圣上口谕,否则就算是本官也不敢轻易放人进去啊。” 蒋韩这话说的分外不客气,惹得崔明珏身旁的严管家禁不住开口,“可方才那寒将军骑着马就进了宫门,不也是没有圣上口谕。” 严管家本意是想着为崔明珏挽回些颜面,哪知道这话一说出口,瞧着门正们的面色就知道不妙。 蒋中尉更是直白道,“那寒将军是一品官员,自是可随意入宫,与崔大人的从五品员外郎自是不同。 如无旁的,依我看崔大人还是早早离去的好,省得给各自找麻烦,您说对吗。” 这明晃晃的嘲讽,崔明珏自然听的分明,狠闭了闭眼后只得拱手,“…如此、是下官唐突了,还请大人海涵。” 说完,崔明珏就迈着步子转身离去。 见崔明珏这般就放弃了,严管家疾步上前,“老爷,此番若不入宫,那夫人…” 崔明珏摇头,“有寒林商在,她不会有事的。” 这头两人还没走多远,身后的门正们就毫不客气的嘲讽。 “呵,我还以为是什么大官呢,原来不过是个从五品的员外郎。” “区区从五品,也敢无召入宫,来之前怎么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身份。” 仗着人没走远,习惯了捧高踩低的门正们把这几句话说的刻薄又不留情,惹得崔明珏面上的君子风度都险些绷不住。 “就是,从五品,那不就是连我们中尉的官职都不如吗。” 瞧着崔明珏黑沉的面色,严管家迟疑道,“老爷…” 被如此嘲讽,崔明珏气的攥紧了拳头,却还是强压下满腔怒火,“走吧。” “是……” 崔明珏不似严管家这般不懂宫中规矩,自然知道在这宫门的门正们皆是千挑万选的世家子弟,随便拿出一个都比他这平民出身的解元强。 所以即便此番被肆意嘲讽,他也明白这些不过都是事实。 “虽是事实,可总有一天,我也会站上高位,俯瞰你们所有人。” …… 东宫后院内,丝毫不知道已经有人开始想办法搭救自己的温乐言,在发现无论如何耍嘴皮子都说不动那位格外固执的太子殿下后,最后还是选择了自救。 “正门出不去,这么大个院落,总得有个侧门吧。” 绕着后院溜溜达达看了一圈依旧毫无出路后,温乐言看来看去,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了角落里那棵高大的梧桐树上。 如今正值深秋,原先翠绿的梧桐叶已悄悄换上一身金红,青色的树皮与金红的树叶就这么相互映衬着,倒将枝干显露的一览无遗。 “爬墙的经验有了,爬树应是不难吧。” 说着,温乐言摩拳擦掌的贴向了树身。 待悉悉索索一阵响后,庭院里的最后一道人影就这么消失不见了。 于是等半晌过后,算着时间来院中为温乐言送午膳的荷花,刚入后院,就见着本该待在院里的人不见了。 熟知整片院落的她自然也发现了,角落里那棵金红色的梧桐树,落下的叶片数量竟是比早晨更多了。 除此以外,一旁的院墙上还留有几枚清晰可见的脚印,一路延伸至外…… “糟了,温娘子!” 意识到不对的荷花赶忙去回禀崔荣,可没等她来得及告知这事,就见一向紧闭的东宫宫门被人狠狠推开了。 门后站着的,正是满目威严的寒林商,以及他身后的一众侍卫。 看见来人,荷花立刻意识到自家殿下将人带进宫的事被顺承帝知道了,当即挡在几人跟前为崔荣争取时间。 “奴婢荷花参见寒将军,不知将军到此所为何事?” 寒林商一眼瞧出荷花这是在拖延时间,直白道:“姑娘何必明知故问,姑娘带着禁卫军去本将军府里抓人的时候,可是半点不避讳啊。” 荷花语塞,“将军有所不知,殿下与温娘子幼时有约,荷花体贴主子被禁足心下烦琐,这才一时情急将人带入宫中。” “那温娘子人呢?” “奴婢是去接了温娘子入宫,可那温娘子早已在一柱香前离了东宫,现下怕是已出宫去了。” 寒林商却是不信,“本将军早在半个时辰前就派人守在了宫外,若温娘子已出了宫,不会收不到半点风声。” 荷花哪里知道这寒林商做事这般果决,会连宫外都安排了人,当即有些慌了。 “这,奴婢不知,许是温娘子半道上去了别处并未出得宫,也说不定呢?” “你在说谎。” “奴,奴婢…” 被寒林商一双戾目紧盯着,荷花很快吓出了冷汗,一句话都说不出。 “寒将军,何必为难一个小小宫娥,她也不过是听从孤的命令行事。” 瞧着从内殿走出的崔荣,寒林商拱手,“太子殿下。” “既是殿下下令,还请将温娘子交出,她如今虽已是独身,可若与殿下同住一室的消息传出,到时殿下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储君,可温娘子却是要声名狼藉了。” 崔荣大步向前与寒林商相对而视,“不将她囚困于宫中护着,难道还指望寒将军吗?” 寒林商眯眼,“殿下何意?” “廊石桥行刺一事的教训,难道还不够吗?将军既然无法护她周全,倒不如由孤看着,失了声名总比没了命要好。” 眼前的两人还在对峙着,可荷花却是看着身后空荡荡的院落心焦不已。 “失了声名?殿下难道不知世人愚昧,若真如此,她在这世间又该如何立足。”说到这,寒林商又言,“也是,温娘子现下已不在东宫,这话任是殿下如何说都不妨事。” 崔荣闻言却是大惊,“温娘子不在东宫?几时的事?” 太 23. 第二十三章 [] 因为一场梦,温乐言知晓了一根簪子对寒林商的影响能有多大,可对这簪子的由来,她也同样一无所知。 “娘娘可是识得这簪子的主人?” 纯妃言,“她…不过是本宫一旧时故人,当年若非临难,本宫与她也不会分离这么多年,更不会连她的尸首都未曾见着…” 说起这一故人,纯妃连连哀叹,瞥见温乐言那支碧玉梅花簪,只觉得越看越眼熟。 “娘子若是不介意,可否将那簪子予本宫瞧上一瞧?” 抚上发间玉簪,温乐言倒不觉得纯妃会出口诓骗她一小小民女。毕竟宫中珠宝繁多,纯妃又是那样得宠,哪里会瞧得上她这根玉簪。 略犹豫间,她还是将玉簪取了下来。 接过温乐言递来的那根玉簪,纯妃摸着上头的裂纹,眉心微蹙,“这簪子别的倒是与本宫曾见过的那支别无二致,只那上头却没有这裂纹…” 且这裂纹看着不像新的,这让方才还笃定这玉簪是故人之物的纯妃哑口无言。 “难道这簪子当真还有第二支?” 是或不是,纯妃也猜不准,无奈只得当作是一场误会。 也是在这时,纯妃才想起温乐言的名讳,“温乐言?姓温,这么说你是京城温家的女儿了?” 温乐言回,“是,温肃正是民女家父。” 温肃? 想到这温姓富商,纯妃略沉了眸子,她想到了另一人,“既如此,你可认得温良枓?” 温乐言不解道,“娘娘听过家兄?” 纯妃微顿,眼中满是意外,双手微颤间还是强撑着稳住心神。 “这…本宫从前倒是见过几面,说不上熟稔…” 说着,纯妃就主动避过了这一话题不愿多说,温乐言也只得闭口不言。 只是温乐言却发现,从这以后纯妃对她的态度意外的好了许多,不再是一脸冷漠,反倒多了几分热切。 那眼神温乐言看着只觉满心奇怪,她与纯妃娘娘不过第二次见面,可纯妃看她的眼神却莫名的激动,更带有几分怀念。 这次温乐言误入秀和宫,本就是为躲避宫中侍卫,如今宫外早没了动静,温乐言也不好多加打扰纯妃,只得福身告辞。 “说来今日之事还要多谢娘娘搭救,若非娘娘相助,民女早被那些侍卫抓住了,对此乐言感激不尽。” 虽说温乐言闯入秀和宫一事不过偶然,可纯妃见她擅闯,并未高声呼救更不曾派人捉拿,对温乐言来说已是恩德。 此刻外头侍卫早已离去,温乐言也不便多待,转身正欲离去,却意外听得外头传来寒林商的声音。 “秀和宫?这宫名倒是陌生,想必也无人居住吧。”说着寒林商就欲打开宫门,然而还没等他伸手就被赶来的侍卫制止了。 “寒将军,此处乃宫中纯妃娘娘所住,将军此番若是擅闯被陛下知道了,怕是会惹得龙威大怒,还请将军慎行。” 侍卫的一番话阻断了寒林商的行动,可为了找温乐言,寒林商早已把附近宫殿派人悄悄查探过,根本全无温乐言的踪影。 便想着既然温乐言不曾离宫,又不曾去过别地,那么唯有这秀和宫可能会有她的踪迹。 也正如寒林商所料,此刻的温乐言与他不过一门之隔。 院中听出宫外是寒林商的温乐言则是满目欢喜,“是将军,一定是沁竹通知了将军府。” 先前没了庇护,温乐言只得想法子自救,如今寒林商来了,她也就无需再小心翼翼了。 令纯妃没想到的是温乐言竟是认得寒林商,前阵子的中秋宫宴一会,她还当二人不过初次相见,哪里知道这传说中心狠手辣的寒林商居然会为了温乐言,擅闯内宫。 这头温乐言还高兴着与寒林商即将相见,可等那双素手还未触及朱门,便被纯妃以一支折桂拦住了脚步。 温乐言抬眸,正对上纯妃那双笑眼,“娘娘?” 纯妃说,“这宫中规矩繁多,寒将军又属外男,若你就这么出去不说你与本宫了,就连那寒林商的声誉都会因此有损。” 温乐言对宫里的规矩也只知一二,又听纯妃说的这般有理,当即就信了。 “不知依娘娘看,应当如何?” 纯妃笑得和善,“自然是寻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了。” 对于寒林商 24. 第二十四章 [] “他人会如何评论,不是某该关心的。某只知道,将军府的将军夫人,只会是温娘子一个。” 纯妃的话终究是没能拦住寒林商,说完这话后只见他大步一迈,就直奔角落里的那株银桂。 寒林商的贸然出现吓了温乐言一跳,随即还没等她来得及出声,就被男人一下抱在了怀里。 这一举措来的突然,将温乐言惊的红了面颊,她本想伸手推开却因不敌男人力气大,而被抱了个满怀。 “将军,不可…”温乐言羞赧的话刚出声,就被头顶罩下的厚实大氅挡了视线。 随即,寒林商托起双臂颠了颠怀里的份量凑到女子耳边道了句,“别怕,我带你回家。” 温热的呼吸打在耳边,暖的温乐言一下子失了力道,再想到寒林商此举怕是别有用意,当下也不挣扎了,认命般的攥紧大氅缩在男人怀中。 完事还不忘晃荡着两条腿,提醒男人,“将军,脚点不着地,难受。” 隔着大氅捏着女人软嫩的腿肉,寒林商将人向上一颠,托着腿弯揽着腰,瞬间挡的人连一根头发丝都没露。 被寒林商这一下轻捏,闹得惊慌失措的温乐言撑着男人胸膛正欲起身,却发现自己被寒林商揽着腰间软肉,根本动弹不得。 气恼的温乐言喊出男人全名,“寒林商!” 却被男人以一句,“再动就要掉了”,给轻飘飘的挡了回去。 抱着怀里人,确认遮挡严实后,寒林商转身道,“娘娘,如此,可是妥帖了?” 瞧着寒林商怀里那深色大氅将温乐言脚边的罗裙都遮了个严严实实,纯妃就算想说些什么,也挑不出错。 “看样子,将军是心意已决了,对此本宫也无甚好说的,只希望将军日后也能说到做到。” 寒林商感受着怀里的温度,一张口说的认真,“娘娘大可放心,某所言句句是真。” 言罢,他垂首对上怀里人那双澄澈的杏眼,弯起眼眸说,“娘子莫怕,有我在,谁都伤不得你。” 温乐言望着他微垂的眸子里自信的光,其中深情更是恍惚了她的心神。 愣神间温乐言不自觉颔首,“好,多谢将军。” 轻碰女子嫩白的额角,寒林商细心的盖回大氅生怕冷到她,与纯妃道了最后一句谢后转身就走。 待寒林商跨过门槛走出宫门,身后那扇朱门也开始缓缓闭合。 透过缝隙看着院内斜倚在栏杆上的纯妃,温乐言这次看清了她面上的落寞与无奈。 身为一品官,寒林商每每走过一处总听得耳边宫娥太监们在仓惶行礼。 也只有在这时,温乐言才明白寒林商这威武大将军的身份,究竟意味着什么。 因不久前才班师回朝,又年岁不大,寒林商的一举一动总能引起宫中人的注意。所以,此番寒林商闯入内宫却带走一女子的消息,自然也传遍了整个皇宫。 由此好奇的宫娥们总是络绎不绝,妄图看清那被威武将军费尽心力也要带走的女子究竟是谁。 可惜那件深色大氅遮盖的太过严实了,再加上寒林商冷着脸走过时,满身气势更是骇的人不敢直视。 以至于等到最后人都走出了宫,也无人得知,他怀中女子的身份。 行至宫门处,接过侍卫手里的缰绳,寒林商就这么抱着人直接上了马。 “总算是出来了,饿了吧,府里的午膳已经备好,我来前看了有你爱吃的炖鸽。” 话落后,寒林商半晌没听到人回,小心将大氅边缘揭开,入目的是女子恬静的睡颜。 睡熟的温乐言看上去是那样的不设防,她静静的侧着面颊闭着眸,淡淡的日光洒落她面上,宁静柔婉,美的不真切。 因大氅边缘被掀起,轻柔微风吹拂时,带起了两缕发丝随风飘扬。乍起的冷更是惹得温乐言不安的蹙起眉,睫羽颤动间似是要醒了。 看入了迷的寒林商欲将大氅盖回,却晚了。 “将军,可是到府了?” 恋着暖意的温乐言懒懒的开口,她睡眼朦胧的抬眸,眼尾那一丝微红撩起满满的娇媚。 寒林商见此默默紧了紧臂弯,瞧不见的耳根已是红了一大片,“…并未,这会儿刚出宫,还需得走上一段路才能到府。” 温乐言听罢羞的红了面颊坐起身,“是乐言放肆了,一时困意袭来没能撑住…这一路来劳烦将军了。” 说着她瞧着近处熙熙攘攘的人群,略有些不自在,想了想还是开口,“将军,既已出宫,乐言还是下马的好。” 不然这男女共骑一马,难免惹了闲言碎语。 可寒林商却是半点不怯,“无妨,外头冷风猛烈,怕是会惹得娘子不适,如此正好。” 寒林商都这么说了,温乐言也就没再推拒,再加上随着马儿走近,周遭的百姓也开始愈发增多。 这时候温乐言要是再露面只会更惹非议,无奈只得紧紧缩在寒林商怀里,默默粉了面。 这一刻,温乐言鼻尖尽是寒林商发间的淡淡香气,握着手里男人的一截发尾,温乐言似乎听到了自己扑通直跳的心声。 十一月的风冷冽又轻柔,即使是在热闹的京城,秋风一吹过依旧冷的人瑟瑟发抖。 可此时此刻,明明外头仍是冷风吹着,可温乐言的心里却荡起片片涟漪,那暖流温暖微热,直入心房。 有了温乐言的默许,寒林商也不再迟疑。于是,溜溜达达的马蹄声在静默后,再次响在路上。 自寒林商那日堂而皇之的班师回朝后,一头乌发束起,身穿银铠的威武将军形象就已深入人心。 如今,再见寒林商时虽已着一身玄衣,骑在马上怀里还抱着一人,可认出他的京城百姓们还是免不了议论纷纷。 其中碎语最少的还要数珍宝阁。 立于珍宝阁店门处,哪怕寒林商那件大氅遮盖的再严实,崔明珏依旧能凭借着他怀里人的模糊身形判断出那人正是温乐言。 “半个时辰就将人带出,真不愧是威武大将军…” 捻动着手里的一颗珍珠,崔明珏紧盯着马上两人的眼中明明灭灭。 随后,只听得咯吱咯吱的几声响后,他手里那颗珍珠竟是硬生生被碾碎成末。 风一吹,就飘飘扬扬落了地。 身后还在挑着首饰的袁可嫣对此一无所知,如今她的肚子已经五个多月了,算算产子的日子,正巧是明年三月。 “相公,你看这珠钗,可是好看?” 挑来挑去,挑了一金钗的袁可嫣转头问着背对着自身的崔明珏,可她的询问却注定得不到应答。 因为她心心念念那人的目光,一直在另一人身上。 顺着崔明珏的目 25. 第二十五章 [] “娘子,听说那玄佛寺的签文似是又灵验了,咱可去瞧瞧?” 大早上的,沁竹提着菜篮刚入院就高着嗓门喊着,显然是还记着上回静法出的那签文。 院内,正举着那支碧玉梅花簪细细端详的温乐言一扭头,就见沁竹带着满脑门子的汗跑来,无奈只得接过菜篮给她倒了杯茶。 “出这么多汗,你呀、一定是一路跑回来的吧。” 仰头灌下温热的茶水,沁竹乐呵着说,“嘻嘻娘子,您不知道,如今这外头都传开了。说是近几日那玄佛寺的静法师傅病情大好,一连帮人解了好几支签,个个都灵验极了,寺里的队伍更是排了老长。我就想着趁这时候,咱也求一支签去,就当保保平安。” 说起静法,温乐言没忘自己这般脱离苦海,也算是托了他的福,想想也就应了。 “也好,如今再去就当是还愿了。” 见温乐言一口应下,沁竹喜的赶忙放下茶杯,“那咱们现在就去吧,要是去晚了,等到下午人又该多了。” 此番去玄佛寺,沁竹的兴致颇高,温乐言也就好性的依着她,托人雇了辆马车后,就慢悠悠朝着玄佛寺的方向驶去。 玄佛寺因地处睢河中段,离京城稍有些距离,要想过去需得经过大半个京城。因此一路驶来,温乐言坐于马车内,只需一撩轿帘就可将外头京城的繁华尽收眼底。 “来来来,包子,热呼呼的大肉包子,三文钱一个,二十文一笼!” “甜嘞蜜嘞,卖冰糖葫芦嘞,不甜不要钱!” 冬日的清晨难得阳光明媚,因昨晚又下过一场小雪,当下寒凉未消。恰逢眼下和煦的暖阳正晒化路边屋瓦上覆盖着的一层寒霜,所以回回走过都可听得檐上水珠滴答。 水珠声下,细细听去,是早起的摊贩们开始扯着嗓子大声吆喝着,声音此起彼伏,热闹非凡。 瞥见路边卖着米糕的小贩,沁竹想起温乐言平日里最爱吃的就是这米糕了。 然而,自打前些日子温乐言与崔明珏和离,要再想吃这米糕就需得瞅着时间来。这会儿再算算日子更是有几日没吃过了,今日正巧起早出街倒算是赶上了。 “娘子好些天没吃过米糕了吧,我下去买点带上来,好让娘子先垫垫肚子?” 马车内,侧头瞧着桌上白布包裹着热腾腾的米糕,温乐言笑着颔首,“也好,我正巧有些饿了,就买些上来吧。” 见沁竹叫停了马车,温乐言还不忘叮嘱了句,“你拿时仔细些,可别烫着手。” 沁竹呼着白气应了,“哎,这回我可得多买些,回头夜里娘子若是饿了也可吃一个解解馋。” 等这头沁竹下去后,车夫也不忘停在一旁让着道,也正是这一停让温乐言瞧见了路边蹲着的一人。 那人蓬头垢面,头发散乱,穿着一身布衣,虽是打了几个补丁,可布料却是难得的好。 见此,温乐言不禁哀叹,“也不知是哪家的公子,竟是落得如此……” 这京城位于睢河以东,地处繁华,又是皇家高官所住之地,往日里别说流民了,就连乞儿都少见。今日难得见着一个,温乐言难免有些上了心。 许是那乞丐所蹲守的位置不妙,没等他讨到几枚铜板,就被左侧肉包子老板举着擀面杖打骂,“什么丧天良的,你哪儿讨食不成,偏偏来我这摊位旁蹲着,成心害我做不成生意是吧!” 实心的擀面杖一棍子下来,听得人耳根子一痛,就更别提瘦弱的乞丐了。 没扛住第一下的乞丐痛的连连后退避让,“对、对不起,我、我这就走。” 缩着脑袋的乞丐不断弯着腰致歉,那模样看着就可怜的很,狠狠打了两下出出气的包子铺老板见了,心里火也泄了,一扭头就扔出两个包子。 “行了,看你饿的这样,这两包子就当赏你了,以后别再蹲我店门口,不然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热呼呼的白皮包子就这么着落了地,沾满了一地尘土,对此乞丐却是全然不介意,追着包子就笑,“谢谢老板,谢谢老板。” 这一出看的店老板都禁不住道,“切,整个京城也没见着有几个像你这么可怜的。” 追到包子的乞丐没管,拾起包子咬去脏皮,继续乐呵呵的吃着肉馅。 也是在这时,温乐言才注意到这人的右手袖口竟是空荡荡的,他没有右手。唯一能用的只有一只左手,只是那手看着虽然脏,可细细辨认会发现,竟是柔嫩的跟女人一般。 瞧着这一幕,温乐言无端联想到了上回寒林商所说的,柔妃一案中太子手里被替换的右手。 那手寒林商至今没查出究竟是谁的,可如今温乐言一出门就瞧见了这人,不由得暗自猜想,‘巧合吗?’ 还没等这头的温乐言想出个所以然来,那头的乞丐却是几口吃完了包子继续讨着食。在京城乞讨虽是免不得被打上一顿,可几次下来,乞丐的收获也不少,一连讨了几次后,破碗里也积攒了半两碎钱。 听着乞丐连声道着谢,温乐言最后还是在他来到马车旁讨食时,在他碗里放了个一两的银锞子。 抬头瞧着马车内影影绰绰的美人,乞丐微愣,随后又欢欢喜喜的说,“多谢贵人,多谢贵人。” 望着帘外人影,温乐言莞尔一笑回:“不用谢。” 女子声音乍起,如涓涓泉水清脆悦耳,哪怕是隔着层轿帘,乞丐也知这轿内坐着的必是位心善的美人。 等温乐言放下银钱后,另一侧急着买米糕的沁竹正巧抱着米糕上车,“可算买来了,没想到这一大早来买米糕的人倒是不少,害我排了好长的队。” 温乐言笑着为沁竹擦去汗珠,“辛苦沁竹了,这回的米糕沁竹可多得几块。” 听此,沁竹喜的抬头,“娘子当真,那我可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吃。” 买回了米糕,随着车夫的一声‘驾’,路边的马车再次往前驶去,只留下后头的乞丐看着马车出神。 见着乞丐这副模样,一旁的商贩只当他是看美人入了迷,在异想天开,“别看了,那可是温家娘子,从前崔员外郎和离了的原配妻子。人家如今就算是和离了,也轮不到你这个乞丐痴心妄想。” 被嘲讽的乞丐没多在意什么温家娘子,只是在听到崔员外 26. 第二十六章 [] 来到玄佛寺,虽没见着静法本人,可温乐言还是迈着步子往寺内走去。 待她走后,瞧着前方石阶上的窈窕背影,小沙弥哀叹,“如今女施主也算是脱离苦海了,就是不知道静法师兄什么时候能回来。” 话落,小沙弥身后乍起一匆匆脚步声,吓得他扭头看去,却正巧与那蓬头垢面的乞丐对上眼。 瞧着这人眸中的无助与急躁,小沙弥刚开口道了句,“这位施主,可是要找静法……” 可没等他话说完,就见这乞丐端着手里的破碗快步迈上了石阶,等小沙弥再看时,人已经跑没了影。 被气到的小沙弥扁嘴,“……我话还没说完呢。” 没顾得上小沙弥的问话,乞丐大跨着步子往寺里急步而去。因步子迈得急,他也就没注意到一旁站着的主仆二人,更是险些将人撞翻在地。 “主子!” 急急扶着身侧的袁可嫣,熙春扭头瞪圆了双眼睛朝着乞丐骂道:“你眼睛瞎啦,看不到这有人啊,要是撞伤我们主子你赔得起吗!” 哪知她话还没骂完,撞着人的乞丐就头也不回的往里奔去,就像没瞧见人似的。 熙春终与小沙弥不同,被乞丐扰了这么一通又被无视,当下就更没好性去息事宁人了。当下就扯住人衣裳不依不饶,“怎么,撞到了人就想往里逃,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佛门大雄宝殿一向清净祥和,今日熙春这般吵闹不休,自是引得了一众目光,就连负责殿内的执事和尚都不由得上前一步劝道:“几位施主,此为佛门重地,切莫高声喧哗。善哉善哉。” 被执事僧当众点出,熙春不免臊红了脸,讷讷无言。 也是在这时,趁着熙春手劲一松,满脑子只想着‘崔检’的乞丐竟直直越过执事僧,紧抓住殿内蒲团上跪着的温乐言不放。 “他们说你是崔检的妻子,所以你一定知道崔检在哪儿是不是!” 因路边摊主的一番话,乞丐原先就神智不清的头脑更加疯癫了,此刻他哪顾得上别的,只想赶紧问出崔检的下落。 乞丐猝不及防的一番动作,吓得温乐言慌的抵着人赶紧拉开距离,“我不认得你说的什么崔检,请你松手!” 情急之下她死死推着眼前人,却因反抗下的力道不够,惹的乞丐抓着手腕的劲更大了,没几下就痛的温乐言白了脸。 也正是这一遭,让殿门边的袁可嫣瞧见温乐言竟也来了这玄佛寺。 “你这疯子,快放开我们娘子!” 眼见着这疯疯癫癫的乞丐,就这般挟持了温乐言,沁竹急的甩出手中的提篮却无济于事。 不知前事,只道是自己引出这乞丐疯病的熙春已然吓得手脚哆嗦,“主子,咱们这下可怎么办呀?” 扶着肚子立在一旁的袁可嫣却是后退一步,紧握门边,“怪只怪她命不好,被这乞丐给瞧见,不过就算这回真出了事,又与我们何干?我警告你,回头相公要是问起,你只道不知,明白吗?” 被袁可嫣这么一吓唬,熙春抖着身子不断颔首,“主、主子放心,奴婢半个字都不会说的…” 然而事与愿违,没等殿内僧人及时拉开乞丐,殿门外就冲进一溜家仆将二人团团围住。此时强定下心来的温乐言抬眸一瞧,那迎着日光入殿的青衫男子,正是多日未见的崔明珏。 多日不见,再见崔明珏时温乐言却觉眼前人竟是有些陌生了,不仅仅是因其眉眼间比之从前少了几分孤傲,更因那双眼眸中少有的果敢坚毅。 深知此刻局势险峻,崔明珏一双眸子深邃如湖,透着浅浅的寒光,紧接着他先是瞥了温乐言一眼,确认她无碍后,才高声下令,“还等什么,将人拿下!” 话落,四周的家仆们纷纷出手欲将人擒拿,却没想反倒激的乞丐失了理智,竟反手摔碎手中的破碗,任由碗内银钱散落满地。 随即他快速捡起一碎瓷片,将其狠狠抵在温乐言的脖颈处,只一用力,一道鲜红就滴湿了衣襟。 “别过来,我会杀了她的,你们别过来!”乞丐大声喊道,空荡荡的右袖不断挥舞着,慌乱后退时他癫狂的眼中满是凄凉。 被乞丐牢牢困住的温乐言感受着颈边的丝丝疼痛,默不作声。哪怕鬓边发丝因此一遭乱了几缕散乱的贴在面上,她依旧紧紧捏着手中的碧玉梅花簪,意图瞅准时机自救。 乞丐这一手来的突然,没吓到温乐言,却正中崔明珏软肋。 见状,他赶忙叫停,“好、听你的,你别伤了她……所有人都退下!” 有了崔明珏的命令,家仆们哪敢轻举妄动,纷纷后退三步,为乞丐留出空间。 瞧着乞丐明显松缓的神经,崔明珏难得矮了一身傲骨,“现在已经都听你的让人退下了,你快将人放了。今日这事既是因我而起,只要你应允我可以换作人质,毕竟这次无论你为的是什么,都与她无关。” 耳边崔明珏的语气一再示弱,听得温乐言微微一怔,于她而言,崔明珏就算已成过去,依旧是她回忆中的那一株翠绿杨柳,不卑不亢,孤傲坚韧。 可如今这株杨柳,却是为了保她安危,折了腰。 可惜崔明珏的这番示弱终是失败了。 乞丐今日一心求死,哪会被他三言两语的劝回,“崔检,你别想骗我,你这通话我不可能再信你了,这回我就算要死也得带着她一起死!” 说罢,乞丐捏紧手中碎瓷片,狠狠朝温乐言脖颈处割去。 见此,一旁被家仆死死扯住的沁竹惊呼:“不要!” 简简单单一个动作,同样吓得崔明珏肝胆俱裂,他脑中尚未想到对策,可脚步却下意识迈了过去,只一瞬间就在危急关头救下了温乐言。 望着眼前紧抓着碎瓷片,即便右手被狠狠割出个口子却依旧面不改色的崔明珏,温乐言紧咬唇珠双目通红,“崔明珏、你的手……” 崔明珏轻皱眉头,颤着手安抚地说,“没事,小伤,过两天就结痂了。” 见着崔明珏手 27. 第二十七章 [] 大渝,福宁宫。 *** 宫里的天虽是四四方方的,可皇后主殿正面朝南,日光是好是坏,总能瞧得一清二楚。 这日,屋外天光微亮,朦胧的日光就顺着窗纸映照于铜镜之上,现出镜前佳人的如云乌发,及眼尾间的几抹哀愁。 葱白似的玉指抚上眼尾几根细小的纹路,常烟梦着一身浅黄寝衣端坐镜前,她细瞧着镜中人只留一声哀叹。 “如今在这宫中时日久了,本宫也老了许多,瞧这眼角都生了许多细纹。” 一旁伺候的宫女听了自然是巴巴的奉承,“娘娘是天上的金凤,哪会老啊,便是有几道细纹,瞧着也比那十来岁的姑娘漂亮多了。” 听着小宫女浮夸的谄词令色,常烟梦好脾气的笑道:“你这丫头嘴皮子倒是利索,若是叫旁人听了,还道是本宫教的呢。” 见常烟梦不似动怒,小宫女暗暗松了口气,“奴婢说的句句是真,在奴婢心中,娘娘是天下一等一的美人。” 小宫女简简单单几句话,虽然浮夸,却还是让常烟梦散了些哀愁,“美?也许吧,本宫只是觉着惋惜。从前这描眉慕颜的作态本宫是万万不会做的,哪像今日,为了根根细纹长吁短叹的。” 从前的常烟梦也曾随父征战沙场,年少时的她总爱披一身银甲,持着那杆红缨长枪一呼百应,于战前奋勇杀敌。 只是时光荏苒,过去的日子也正如她掌心早已消去的厚茧,一去不复返了。如今的常烟梦不过是个被囚困于宫中的无名女子,虽担得皇后之名,可瞧着与宫中其他妃嫔并无差别。 福宁宫的气氛终因常烟梦这一句话沉寂着,直到一太监直直奔入。 “娘娘,宫外头常二公子求见。” 提起这常胜,常烟梦一双细眉就烦躁的拧起,“他怎么来了,只怕又是来借银子的吧。” 想到这,常烟梦不由得念起战死沙场的兄长,和被人刺杀而死的常泓,只道同为一母所生,怎得这兄弟二人差距竟如此之大。 “如今兄长已逝去多年,府里能管家的也就剩嫂嫂一人了。本宫那嫂嫂虽性子怯懦降不住他,却也知些规矩,必是听了父亲的吩咐不再将银钱借予他随意差使,他这才把主意又打到了本宫头上。” 前两月,这常胜就托着手上的皇后信物入宫借过一回,那时太子崔荣还不曾被软禁东宫,加之又是本家侄子,即是有难,不过是一些银钱,常烟梦也就借给他使了。 哪知道这人学不了好,日日去那窑子里狎妓,如今倒又故技重施了。 因清楚常胜是皇后母家的侄子,来传话的太监这才没直接将人打发走,却也敢多嘴劝一句,“娘娘,奴才听着那常二公子来时还在外头念叨着借钱一事,这话要是传到陛下的耳朵里,怕是又要与娘娘生分了。” 提起顺承帝,常烟梦当即定了定心,“如此、你便出去回了他,银钱本宫不会再给,如今太子临难,本宫劝陛下都来不及哪有功夫管得了他,出去赶紧将他打发了。” 传话的太监了然的应声,“是,奴才这就去。” 待人刚转身,常烟梦又加了一句,“对了,那信物也不必给他了,趁早拿回也省得多事,他一个外男时常来后宫溜达算什么事。” 细想想自己为图便利就将信物交予常胜这事,常烟梦只觉得心惊胆战。好在常胜如今只来了后宫两回,还只为了借银钱使,若是日后次数多了,难保不会落人口实,惹出什么大祸。 这头有了常烟梦的吩咐,传话的太监自是脚步不停的出了宫门回话。 至于宫外等候多时的常胜在听闻皇后姑姑不再借予自己银钱,又要将信物收回后,常胜急着说道:“公公您再帮我通传一声吧,我想姑姑不会不帮我的,如若不成,可否让我进去跟姑姑说说话?” 早就见常胜不顺眼的太监可没那么好心,嘴上却还是规劝着,“公子还是回去吧,娘娘这般做,也是为了公子的名声着想。毕竟这里怎么着也是后宫,公子一外男即便是娘娘的亲侄,也得守着宫里的规矩不是?” 说罢,太监假笑一声,转身就将宫门闭合。 “等等,公公?”常胜急的上前,却被朱色宫门拦了个正着。 抬首见着头顶那金光闪闪的‘福宁宫’三个字,趁着没人,常胜本想隔着虚空狠狠踢上一脚,最后却被看出他动作的身边小厮,硬是给强拉硬拽的拽离了宫门。 “公子,您息怒、息怒,这里怎么说也是皇宫,您这样对皇后娘娘不敬,可是要被治罪的。” 再者那福宁宫两侧还有侍卫守着,这动作若是做出,保不定连累了自己砍头呢。他只是一小厮可比不得常胜这位皇后亲侄,就算真有了罪也有常家给顶着。 恨恨的理了理衣襟,常胜却是半点不记常烟梦的好,“治罪又如何?还姑姑呢,亲侄有难也不知道帮衬一把。这话要是放出去,我看是她皇后娘娘失了面皮,还是我常胜坏了名声。” 一旁的小厮默默腹诽:您这名声不是早坏了吗? 因没借到银子,又没收回了信物,常胜无奈只得出宫。 懒散的走在街头,常胜细瞟了眼街上的姑娘,满目可惜,“看来看去,还是窑子里的姑娘们带劲啊,可惜本想借够了银钱就去瞧瞧那儿新来的花魁,这会怕是见不着了。” 小厮却是提了个建议,“公子,小的倒是听说睢河北边原先有好几处妓院,那儿的姑娘长得也是个顶个的漂亮。” 常胜听后不客气的给了小厮一个暴栗,“你个没见识的,那儿如今都是流民,敢怂恿少爷我去那种地方,讨打啊你。” 捂着脑袋委屈的小厮低声说,“那小的不知道啊,自然是不如公子您见多识广啊。” 常胜得意的收手,“那倒是,以后还是好好打听消息吧。” 被常胜这般告诫的小厮自是不敢敷衍,睁大了眼睛瞧着过往的姑娘们,哪知头刚转了个半弯就瞧见了近处药房内的两位姑娘,当即眼 28. 第二十八章 [] 这头听闻温乐言已然和离的事,常胜道了一声可惜,甩甩手中玉玦,就舔着脸欲轻薄美人。 怎料,他刚往前迈了一步,药房外就凭空掷出了一柄长剑,于他跟前‘叮’的一声直直穿透手中玉玦,将其狠狠钉在了药房的门柱上。 因掷出的力道过重,银色剑身颤颤巍巍晃动了十来下,才堪堪稳住,泠冽寒光下印照出的是常胜煞白的脸。 常胜不过是个游手好闲的花架子,哪里见过这真刀真枪,当即被吓得一哆嗦却又强撑住面子扭头就喊:“谁?是哪个王八羔子掷来的剑?” “是某,怎的,常二公子是想着兴师问罪吗?” 一道凛冽嗓音于人群中传出,这声只一出,其中寒意就吓得常胜心下瑟瑟。 再抬头一看,那坐于枣红骏马上的黑衣男子他虽不识得,却认出那人身旁的大理正王大人,此刻男子的身份已跃然于心。 见此,猜出此人为寒林商的常胜当即矮了身子垂了头,“原、原是王大人与寒将军,听闻近日柔妃一案尚在审查,不知二位大人怎的来这了……” 想到自己好不容易碰上一美人,就被寒林商给阻了,常胜暗自懊恼时运不济,挖空心思想着如何骗走二人,好与美人亲近。 哪料他话还没想好怎么说,就被身边突然围住的官兵给抓了个正着,被钳制着双臂无法动弹时,常胜才知大事不妙,“大人,为何锁住我,我什么都没做啊。” 王大人却倾了上身道:“什么都没做?常二公子你也是贵人多忘事啊,前阵子你不刚将一女尸丢弃在常家的后山吗,怎么,这才几日的功夫就忘了?” 王大人轻飘飘一句话,引得常胜颤着手下跪,似是满腹委屈无处诉,“大人,这事一定是有人陷害,什么女尸,什么后山,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这头王大人还在审问着常胜,寒林商却是一早下了马取回了长剑,“温娘子,没吓到吧?” 攥着帕子立于一侧的温乐言也不敢去瞧常胜究竟犯了什么事,只觉寒林商一出现,满腔的惊惧与不安便都烟消云散了,“将军来了,便不怕了。” 这话说的直白,毫不扭捏,惹得寒林商难得展颜。 见着这人眉眼含笑,温乐言也浅浅弯了眸子,“今日之事多亏了将军,算来,将军已是救了乐言多次,乐言在此再次谢过将军。” 温乐言屈膝一福身,被寒林商赶忙扶起,“娘子何须多礼,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因常胜一人牵扯出了一桩命案,街上聚集的人群开始逐步增多,为防温乐言一女子被百姓议论,寒林商牵来那匹枣红马将人一块儿抱了上去。 眼见着寒林商与温乐言要共乘一骑,沁竹识趣的取了药膏说,“娘子便与将军一同去吧,沁竹会将这药膏好好送去崔府的。” 温乐言闻言嘱咐道,“一路小心啊。” 听了二人的话,寒林商心念一转,“送药膏去崔府?那崔解元近日可是受伤了?” 温乐言答:“昨日于玄佛寺,崔大人是受了些伤,我于情于理都得送些药膏过去,也不算失礼。” 寒林商恍然,“原是如此,那这药膏是得送,不过温娘子已与那崔解元和离,再有牵扯怕会落人口舌。沁竹去时只管言及这礼从何而来,切记莫要多提你家娘子。” 这点道理,沁竹还是明白的,福身应了,“是,沁竹知道了。” 说罢,见沁竹离去,寒林商座下枣红骏马一个抬腿亦快速向前奔去,只余下一干人等还在街上瞧着热闹。 溜溜哒哒的马蹄声远去后,王大人一转头却只瞧见了寒林商挺拔的背影,啧啧嘴调侃了句,“这寒林商,还真是见了美人就将正事给忘了。” 话虽这么说,心下却也道这威武将军似与传闻中不大相同。 自那日班师回朝,京城中人们提起寒林商时,常常会说起他这威武大将军是如何的面含煞气,令人生畏,一干行事又是何等的威风,不近人情。 可当他今日晃然出现时,人们才惊觉原来这威武大将军也不全是个春风不动、八面不惊的主。这一朝动起心来,不一样的波涛汹涌、温声细语。 说起英雄救美这事,温乐言惯听人说起过,也知这一情节早在那话本子里被用了不知道多少番,如今发生在了自己身上,倒也觉着分外新奇。 枣红色骏马在寒林商的驱使下跑步飞快,路边的景色总是还未等温乐言看清就已是早早掠过,感受着这份颠簸。温乐言不由得想起了寒林商腹部的伤。 “将军,不知前阵子的伤可好些了?若是尚未好全,大可试一试这药膏,兴许能有些作用。” 比起给崔明珏的那罐子药膏,温乐言手里这个却是要略贵一些,她还记着那日寒林商腹部的伤有多重,就想着买一罐最好的药膏予他治伤。 寒林商如何不懂,俯首瞧她时眼中星光点点,“陈博医术高明,自是好些了,不过娘子说过养伤期间会好好照料我,怎的这几日却是不见了人影?” 对于温乐言,寒林商哪忍责备,可自那日过后就难见她身影,心下难免急躁了些。 听寒林商如此言,温乐言羞粉了面,“近日诸事繁多,也是乐言忘了,望将军莫怪。” 寒林商哪会与她置气,爽朗的应了,“大夫有言,伤在腹部伤势颇重,要想完好还需得养上几日,这几日就有劳温娘子了。” 有了这话,温乐言自是忙不迭地应了,却是完全忽视了寒林商的伤势若真这么重,先前又哪来的力气救她出宫,今日又怎会与大理正王大人一同捉拿常胜。 无非是苦肉计罢了。 …… 回了将军府后,秦管事意外于寒林商怎会这么早回府,可等目光往旁一瞧却是了然,“原是温娘子,几日不见,娘子瞧着似乎病情已是大好。” 温乐言倒是没想到秦管事还记着她前阵子的风寒,不甚慰贴,“有劳管事挂心,陈大夫医术超绝,乐言的病自是好全了。” 也是等下了马,温乐言才想起问那常胜 29. 第二十九章 [] 凛凛寒冬雪,薄薄席上骨。 十一月的天有时奇得很,才刚过大中午就下起了薄薄小雪,轻飘飘的落下,不过片刻地面上就覆了一层白霜。 负责看管尸身的侍卫们于凛冽寒风中坚守在草席旁,由着围观的百姓走了一波又一波,直到常胜与小厮被狼狈的押送过来。 钳制着常胜的侍卫对他可不算太客气,将人压制到女尸跟前时,常胜一抬眼正对上女尸那张惨白可怖的脸,青青白白的一张脸上满是尸斑,光是远看就骇人的很,更别提凑近了细瞧。 嗅着鼻尖那股子恶臭,常胜顾不得身后的侍卫,一个踉跄倒地就欲奔逃,却无路可退。 “我、我可是常太傅之孙,当今皇后的亲侄子,你们将军府的人敢就这么把我抓来,就不怕被问罪吗!” 事到临头了,常胜还在矢口抵赖,坚称不认得拂袖,常家更不曾养过什么歌女。 因对于拂袖的死,常胜一概否认,见此王大人可不顾着他皇亲国戚的身份,“这么说常二公子是打算死不认账了,那就用刑吧,重刑之下总能说出几句真话。” 王大人一声话落,常胜见侍卫们当真拿了板子上前吓得大喊,“王琼光你敢!我可是皇后亲侄,今日你敢伤了我,来日我必让你掉了这顶乌纱1” 被当面威胁了,王琼光依旧不紧不慢的摆着袖子,似乎半点不在意,“放心吧常二公子,您是皇后的亲侄本官倒也不至于一来就给这么狠的,不过你这皇亲国戚打不得,身旁的小厮总该知道些什么吧。” 说着,他淡淡地言,“来人,给那小厮先来个五十大板,看他还说不说实话。” 小厮闻言两股战战,这五十大板要是真打了,他非得残废了不可。 于是,没等常胜要挟,小厮就开始‘砰砰’磕头,“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此事与我无关哪,都是少爷犯的事,我不过就是听令行事,这拂袖可不是我害得啊,求大人明察!” 一句话将常胜做的事全秃噜干净了,这回就算常胜再想捂嘴也来不及了。 …… 将军府外的事是如何进展的温乐言不知,只因此刻的她正被一少年缠着要出去看戏。 少年并非生人,而是此前在睢河北边被寒林商带回府的那位乞丐少年。只是时隔几日,有了将军府的照料,他不再穿着那身破衣烂衫,而是着一身简简单单的蓝衣装扮,腰间胯一柄木质短刀,瞧着倒有几分小将军的飒爽英姿。 “姐姐,好姐姐,你就带我出府吧,成天在这院里闷都要闷死了,好不容易有个乐子总得出去看一眼吧。” 刚到温乐言腰窝的阿轩扯着她衣袂一下一下的摆着手,自来将军府后他就成天被寒林商关着习字读书,已经好些天没出去透透气了。 被摇的头晕的温乐言无奈蹲下,“你这事可与将军说了?” 阿轩心虚的移了视线,“这、跟他说他又不会同意,反正老大都是听你的,跟你说不是更方便。再说了陈叔叔也提过,小枝的病不能闷着,要是能外出透透气,兴许就好了。” 小枝就是当时那体弱多病的小丫头,因身子虚,先前的风寒到现在都没好全。 温乐言知晓小枝的病禁不得吓,也不敢随意应了,“带你们出去可以,但只得从侧门出府,不得走前院知道吗?” 阿轩失望的嘟囔:“那多没意思。” 可想着错过这次机会,就没下回了,只得点头答应,“好吧,能出去透透气就好,我去喊小枝,姐姐你先在这儿等我。” 说完,阿轩一扭头就钻进了屋里。 至于温乐言却是在这一刻听见从将军府外传来的一阵哭声,那哭声稚嫩悲苦,惹得她频频去看,心里猜想着必是那府外有家属来认尸了。 正巧这时,阿轩慌里慌张的从屋子里出来大喊,“不好了,小枝她不见了。” 刚说完,又闻耳畔传来悠悠的哭声,阿轩当即认出这声音正是小枝。 本该在院里的小枝是如何去的府外,没人清楚。只知道待他们出来时,就瞧见扎着一头丱发的杏衣丫头垂首趴在草席旁哀哀哭泣,小小的身子因为哭泣一颤一颤的,看着似乎要就此撅过去。 “是小枝!” 阿轩见后惊喜出声,本想奔过去,却被门边的寒林商给拦了,“别过去,先听听看他们怎么说?” 也是在这时,温乐言注意到小枝与那女尸的面容竟有几分相像。思及此,温乐言不由的攥紧了手边寒林商的袖口,换来的是眼前男人的一声安抚。 “别怕,有我在。” 轻声细语的嗓音响在耳边,温乐言微愣后浅笑回眸,待寒林商转过头后又眉心蹙起。她如今不仅担忧小枝与此事是否有牵连,更忧心寒林商这遭对上常家可有胜算。 此前,小厮的三两句话已然将常胜的罪行一一揭露,现下小枝的一番言行更是让常胜的这一桩罪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据小枝叙述,女尸正是她的大姐拂袖,早年被常家养在院内作歌女唱曲解闷,哪知道常胜色心难抑,半个月前将拂袖骗去院中强行玷污了不说,更将人活活杀了,企图掩埋罪行。 听到这,王琼光问,“可本官记得你们一家不是还有个二哥吗,他人呢?” 小枝抽泣着摇头,“我不知道,自那日大姐死后二哥就不见了,说是要出府告官,可我在院内一连等了几天都不见他踪影,心里着急这才偷跑出府。” 也是因手头空无一物,小枝出去没几天就沦为了乞儿,最后要不是将军府恰巧去了石廊桥,她怕是早就死在了那破落别院。 见小枝当真知道些什么,王琼光赶忙又问,“那你说说你二哥的模样,兴许这会儿出兵还能寻到他人。” 一听能找到自己二哥,小枝喜道,“谢谢大人,我二哥他是个儒雅人,大人要是看到街上有哪个男子衣着落魄却满身才气,那兴许就是他了。” 接着小枝又描述了一番她那二哥的样貌,什么眉眼偏长却五官端正,身量瘦削但挺拔有力,是院里难得的俊帅公子。 听着这番言述,王琼光当下叫人记下后就出府寻人了。唯有一旁的温乐言却是想起了昨日见过的那个乞丐,一样的满身儒雅,眉眼狭长,只是那乞丐见时已然是疯疯癫癫的,与 30. 第三十章 [] —崔府— “主子,奴婢查到了。” 袁可嫣拨了拨指尖丹蔻,眼尾微挑,“如何,去相公院里的到底是谁?” 想到那人的身份,熙春抿唇踌躇着回,“是…常将军的原配,常夫人……” 本以为崔明珏是被哪个狐媚子给勾去了,这才几日不见踪影,袁可嫣怎么也想不到来的会是常夫人,“相公怎么会与常家搭上关系,这事怕是不那么简单。” “不行、我得去瞧瞧。” 直觉不对劲的袁可嫣思索片刻,还是扶着腰出了北院。 见袁可嫣这般大胆,竟是想直闯东院,熙春赶忙跟上劝阻,“主子,老爷有令,无要紧事您是不得擅入东院的,这回头要是被老爷发现了,怕是要怪罪您了。” 对此,袁可嫣却无半分惧色,“你怕什么,如今在这府里我才是唯一的女主子,现下又怀了相公的骨肉,还怕护不住你?” 这话说的虽不假,可熙春却没忘了如今的袁可嫣再怎么说也只是个姨娘,那正经主子陶婉可是一个月后就入府了。到那时,除非崔明珏肯将她扶做平妻,否则就算说破了天,她也不过是个妾室,来年三月将孩子生了哪怕是个男孩,也得依着规矩唤她一声‘姨娘’。 因怀有身孕,即便东院护卫急急阻拦,也不敢伤了袁可嫣半点,因此没纠缠多久,这步子就顺利的迈进了东院。 走过院中那一坛坛枯败莲叶,袁可嫣小心绕过正院,刚一入长廊就听见前头隐隐传来了几句说话声。 “大人既说有法子救我儿,不知指的究竟是什么?”端坐于院内木椅上,常夫人对崔明珏此番的突然示好,到底还是心存警惕。 抿一口温热的茶水,崔明珏看着她回,“不知常夫人可还记得当初陛下赐给常将军的那枚金牌,因那年常将军战败北幽有功,陛下这才特赐一枚金牌给常家。甚至言明只要有这金牌在,常家便可免死两次,到如今,常大公子已用过一次了,按理说,该还剩最后一次才对。” 免死金牌的事,要是崔明珏不提,常夫人还真记不起来。当年顺承帝赐金牌一事并未被公布于众,也因此知晓此事的人不多,可他崔明珏一小小解元,又是从何得知的。 再者这金牌自从当日康嫔死后就无故遗失了,怕被顺承帝怪罪,常家只能选择将此事按下不表,直到今日,已十数年过去了。这时候再让她找出那金牌的行踪,简直就是难如登天。 将这疑点暗藏于心后,常夫人不动声色的问,“大人怎知这金牌还剩一次机会?” 话说到这,崔明珏也不与她绕弯子,当即从袖口处掏出一物,“夫人且看,这是何物。” 常夫人见此赶忙倾身细看,那物外形方正虽多处变形黢黑,可从几处边缘和其上所刻内容看,正是当年顺承帝所赐的那块金牌。 “此物,怎会到了大人手里?”再见金牌,常夫人目含激动,刚要伸手取回,却因崔明珏一个动作阻了。 握住金牌于手中把玩,崔明珏将此间算计展露的一览无遗,“夫人既认出此物,必也知道如今能救二公子的唯有这金牌了,只不过崔某是可以出手相救,但还需夫人应下崔某一要求才行。” 想到儿子的性命,常夫人不顾身边老仆的拉扯,咬咬牙应了,“好,无论大人提出何等要求,只要能救下胜儿,常家必会践诺。” 崔明珏弯眸勾唇,好似一只黑心狐狸在等着人入局,“夫人放心,常将军于大渝有功,我同为大渝子民,又怎会为难其夫人呢。不过是一小小请求,以全我仰慕之心罢了。” 这番话虽不诚,却还是让常夫人多少放下了心防,“不知大人所指的要求是?” 崔明珏道:“无他,只要夫人肯允我见一面常老太傅即可。” 这要求过于简单,惹得常夫人有些不敢置信,“只这一点?” “只这一点。” …… 有了崔明珏这话,常夫人一时间百感交集,“大人若真能救我儿出来,亲翁必定霍然而愈,到那时无需我提,亲翁也定会邀大人入府一叙。” 话说到这儿,崔明珏却在这时转了话锋,“可夫人也知这金牌如今已被损毁至此,若到时这金牌不能救常二公子一命,夫人又当如何?” 常夫人沉默不语,“……若到时不成,大人为我儿奔波担忧亦是大恩,常家无论如何也做不出将恩人赶出府去的行径,大人大可放心。” 崔明珏抚掌一笑,“如此,崔某必定全力以赴,救下令公子。” 对此,常夫人喜的盈盈一拜,以谢恩德。 然而。还没等常夫人转身出院,就见一门房从院外急匆匆跑来,“老爷,那寒将军现下正带了一众侍卫来府外了,说是有事求见老爷。” “寒林商?他怎么来了。”崔明珏惊疑,再看门房支支吾吾的,如何猜不出府门外来的绝不止寒林商一人,“除他以外呢,还有谁?” “还有……”门房偷偷瞥了眼崔明珏,“还有前夫人,温乐言温娘子。” 崔明珏喃喃,“温乐言……” 猜出寒林商此次必是为常胜一事而来,常夫人不再过多停留,赶忙从侧门出了崔府。 至于崔明珏则是起身快步去了外院,可等他刚踏入长廊,就听得侧边传来一声惊呼,几步向前一瞧,正是偷听的袁可嫣和熙春。 瞥见崔明珏暗沉的面色,袁可嫣吓得赶紧垂首,“相公,你怎的这会儿出来了,妾还想着进去瞧一瞧相公呢。” 说着说着,袁可嫣的嗓音越发低了下去,只因面前崔明珏的面色已经难看到让她害怕,“相公……” 她颤着手想扯一扯崔明珏的衣袂,却抓了个空。 俯身凑近袁可嫣的耳侧,嗅着她颈边堪称浓郁的香粉味,崔明珏低着嗓音幽幽的说,“我记得大夫说过,让你这几个月别用香粉,怎么、是没听懂,还是不想要这个孩子?” 熟悉的音色响在耳边,以往袁可嫣对此本该觉着高兴,可此刻她却是面色煞白,连说话都带了丝哭腔,“相公,妾不过是一时忘了,这是您与妾的骨肉,妾怎会不怜不爱……” 崔明珏低笑,抚着她鬓边发丝温声细语,“既然怜他,爱他,那就好好待在自己院里养胎,在没生出来的这几个月里就别出院了。” 说完,崔明珏甩开掌心发丝,甩袖离去。浑然不理被他此举吓到的袁可嫣,是如何的胆战心惊,楚楚可怜。 望着崔明珏远去,袁可嫣拭去泪珠,双眼含怨,“相公今日是怎么了,按照以往他从不会如此对我。” 始终垂着头的熙春大着胆子提了一句,“主子,说到底也是您犯了老爷的忌讳。您明知老爷最恨不守规 31. 第三十一章 [] 寒林商带来的一众侍卫,还是进了崔府的后院。 对此崔明珏毫不在意,只是踱着步子走到温乐言身侧,问她:“好歹你我也曾是夫妻,怎么和离不过一月,就带着兵过来了,也未免太恨我了吧。” 熟悉的檀香飘在鼻尖,即便已过去了一个月,这气味依旧能轻而易举的乱了温乐言的心。扫过崔明珏被玉冠束起的墨发,这样温柔的侧颜,这般淡雅的檀香,曾几何时也多次出现在温乐言的梦中。 “崔大人莫忘了,你我早已和离,恨不恨的还重要吗?更何况此番来府不过是为了查案,大人又何必多想。” 说这话时温乐言偏过头去没有瞧他一眼,好似只有这样,自己的心神才不会被眼前男人牵动。 “是吗,原来在温娘子心中此事已经一点都不重要了……”一向挂着浅笑的面孔,因为温乐言一句话散了淡淡笑意,他就这么直白的看着她,一分一毫都不放过。 堂屋的氛围因为二人的三两言辞陷入了沉闷,直到半晌后,寒林商带着兵过来。 瞥见寒林商,崔明珏无声的敛眸一掸衣袖,再抬首时依旧是那副悠闲浅笑的儒雅模样,“如何寒将军,此番搜查可有什么进展?” 忙活了一通却毫无线索的寒林商,如何听不出崔明珏话语中暗藏的讥讽,“并未查出什么,看来是某误会崔大人了。” 崔明珏笑着颔首,领了他这意。 今日这一遭,算是他崔明珏赢了。 待侍卫们退去后,崔府堂屋再次变得空荡,而出了崔府的寒林商却觉出一丝不对,“这崔明珏今日瞧着古怪的很,我带兵搜他崔府他竟表现的毫不介意,就像是知道今日会有这么一出。” 温乐言撩起轿帘看向后头,正对上崔明珏那双黑沉的眸子,“兴许,那乞丐并不在崔府,已早早离去?” 在与不在的,他们不知,只能暗地里多叫人盯着崔府了。 回了将军府后,因常胜如今还被关押在府衙的地牢,拂袖的死也终究没了进展。 虽说寒林商也猜测小枝二哥宋清的右手与柔妃一案有关,可到底是毫无人证,更无物证。仅凭一腔猜测就想破了柔妃的案子,到底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温乐言的院落与将军府本就只有一墙之隔,下轿后略走上几步也就入了院。 可等她刚入院,院门外就来了几位官兵,个个腰胯大刀,满目威严。 见着温乐言回院,为首的官兵拱手作揖道:“温娘子,我家大人有请,还请您移步片刻。” 温乐言不解:“不知您说的是哪位大人?” 官兵回:“自是大理正王琼光,王大人。” …… 因王琼光邀的急,没等温乐言留下只言片语,就被带去了府衙。 初次见着王琼光时,温乐言只觉着这人面有短须,眼神精明,看着不似简单人物。可这回入府衙再一瞧,却惊讶的发现这人面有急色,鬓角冒汗,丝毫不见以往的沉稳神态。 “民女温乐言,见过王大人。” 府衙正厅内,温乐言柔柔一拜,嗓音一出吓了王琼光一跳。 “温娘子,不必多礼,本官此次邀温娘子前来实在是有一要事相求。” 话说到这,王琼光难得臊红了耳。只因这事一说出口,实在是污了他以往的清廉,可事到如今,又不得不说,可把他愁死了。 见王琼光为难,温乐言直言,“若是与拂袖一案有关,作为大渝百姓,乐言愿倾力相助。” 温乐言既这么说了,王琼光也不再支支吾吾,“这拂袖一案事关那常二公子,温娘子也是知道的,可如今半天过去了还是一丝线索都查不出,本官也难办啊。 偏巧那常胜作为皇后亲侄,在证据确凿之前,又是不得用刑,他身边小厮对于拂袖之死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由此,要想破这案子只能等那常胜开口了,正巧方才他说让他招供倒也不难,只是有一条件……” 说到这,王琼光顿了顿看向了温乐言,她当即明了,“大人的意思是,那常二公子的条件与民女有关?” 王琼光无奈颔首,“是,谁能想到这常胜死到临头了还色心不改,他言明只要娘子肯见他一面,便是让他当场招供,他也愿意。” 想起常胜说这话时的嚣张模样,王琼光气的恨不得将他当场斩杀。可惜事关拂袖一事的真相,那宋清更是与柔妃一案有关,因此即便再恨,王琼光还是昧着良心请来了温乐言。 这案子如何难办,温乐言不是不知,况且这事也牵扯到了寒林商,若迟迟破不了案,他怕是无法与陛下交代。 思虑片刻后,温乐言攥住手心沉默颔首,还是答应了这事。 有了温乐言的首肯,王琼光喜的愁绪渐消,“好,好,娘子放心,此次去那地牢之事本官绝不会让任何人知晓,期间也必定有府衙官兵护着娘子,绝不让那无耻之徒碰触娘子一下。” 王琼光的保证让温乐言多少放心了些,“……如此,就多谢大人了。” 正如王琼光所保证的那般,温乐言这厢刚出了正厅,迎面就是四位官兵将她牢牢护着。 地牢在府衙东面,穿过小门右转就到了地牢门口。 温乐言从未来过府衙,可当她看着地牢门口那阴测测的方正入口,依旧心有戚戚。即便是京城的府衙,这地牢入口也是一副荒凉景象。 “温娘子,这便是地牢了。” 这句话说完,打头的官兵提着灯率先入了里。 顺着小门进去,就是一条逼仄的通道,通道内由块块砖石堆垒而成,越往里走就越是昏暗,唯有入口处有几缕日光射入,旁的就只能靠官兵手里的提灯,亦或是墙上的几盏油灯照亮。 过了通道,进入内门后才是地牢里关押犯人们的地方。按理说常胜是皇后亲侄,属皇亲国戚,再怎么着都应关在天牢,而非这脏污的地牢,可寒林商还是执意如此,可见他对这常胜是厌恶颇深。 进了内门后,虽是有身后四位官兵护着,可温乐言还是瞧见了里头的囚犯是何等惨样。 不同于来时的光洁鲜亮,意气风发,此时的他们个个披头散发、满身脏污,简直比乞丐还不如。 地牢里头总是脏污沉闷的很,仅仅是站在通道口,温乐言就嗅见隐隐的尘土气和淡淡恶臭,不由得以帕掩鼻,不敢再看。 旁人来时是什么模样,常胜不记得,此刻的他一双眼睛正紧盯在温乐言身上,半分都不带挪动。 地牢里的天窗总是小的很,偶尔能有几束光打下来都算是奇了,可今日当常胜再看时恰巧一抹晨光泄入,斜斜的照在那女子雪白的脖颈上闪着淡淡莹润的光,就连发丝的飞扬弧度都瞧得一清二楚。 今日的温乐言照旧穿了 32. 第三十二章 [] 出了地牢后,常胜的那句话依旧萦绕在温乐言心头。 ‘离开常家后,把宋清带走的人是阿兄,怎么会是阿兄呢?’ 温乐言倒不觉得常胜死到临头了还会编出这样的瞎话来骗她,可温良枓又是如何与宋清产生牵扯的,她却是半分头绪也无。 常胜成功招供的事不是个秘密,没多久就被人传到了寒林商的耳朵里。 放下手中兵书,寒林商听后只觉得突兀,“这常胜之前不还嚷嚷着说死都不会招供吗,怎么才半天的功夫,就招的这么快?” 秦管事倒是知道些内情,可瞧着寒林商这样却有些开不了口,“……这事说来还要感谢温娘子,若非她去地牢说服那常胜,这案子怕是还要继续折腾下去。” 寒林商抬眸,“这事与温娘子有何干系?” 到这时候了,秦管事也只得把常胜提要求那事说了,自然而然的也就惹得寒林商大怒。 “胡闹!不过一个阶下囚也能如此迁就,还扯上了温娘子。” 说到这,寒林商也静不下心看兵书了,起身跨着步子出院直往府衙而去。见他走前还不忘取上那把银白长剑,身后的秦管事吓得赶忙跟上。 府衙内,常胜的几句招供乐的王琼光卸下了心头隐患,“此遭多亏了温娘子啊,若非娘子,这拂袖的案子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尾呢。” 温乐言淡笑福身,“不过几句话罢了,担不得大人言谢,如今既已事全,乐言便先退了。” 然而还没等温乐言转身,府衙门外就迎来了寒林商这位煞神。 “俗话说滴水恩当涌泉报,温娘子此次去地牢说服常胜功劳不小,王大人打算如何报答,总不能只是一句感谢吧。” 寒林商这清冷的嗓音一出现,王琼光就觉出不妙来,再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得面露愁苦,“寒将军说的对,只不知将军意为如何?” 寒林商也不跟他客气,“那就用白银十两作为奖赏,如何、不过分吧。” “不过分,一点都不过分……”王琼光面上笑着应和,心里却是暗暗骂了句;这寒林商果真如传言所言,不是个好相与的主。 不过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就白得了十两白银,这钱拿的温乐言自己都惊讶。 离了府衙后,走在寒林商身旁,温乐言小心用帕子包着那锭十两银子,一双杏眼笑得眯起,“这回,多谢将军了。” “谢是一回事,以后可别随便听那王大人的话去府衙,省的被人骗了。” 温乐言欢喜的垫着脚,“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寒林商的个子在军营时就已出类拔萃,明明是个不过十八岁的毛头小子,可往人群里一站,就是显眼的很。温乐言虽说再过几个月也十七了,可偏偏骨架小,打眼一看娇娇弱弱的站在他身旁,堪堪只够半个寒林商宽。 以至于寒林商回回低头看她时,心里总想着,就这么随意一伸手说不定就能将她整个抱起。 京城的天反复无常的很,早晨还是白雪飘零,到了大中午热烈的阳光就齐齐洒下,照的人都不敢睁眼。 因个子比寒林商要矮些,所以温乐言每每开口,总是得仰着头瞧他,一双亮晶晶的眸子被阳光照的金灿灿的,虽是耀眼,却也让人担忧的很。 想着想着,寒林商也就这么做了,厚实宽大的手掌突兀的盖下,为温乐言挡住了那刺目阳光的同时,也压矮了她的发髻。 女孩子总是爱美的,温乐言也不例外,发髻一被压矮,温乐言就鼓着脸伸手推着寒林商的手,“将军手抬高点,压着发髻了。” 寒林商笑着顺了顺她额前的碎发,“好好好,不压你,这阳光可还觉着刺眼?” 温乐言摇摇头,“不觉着了。” 有了额前大手这么一遮,即便指缝间偶尔几道阳光洒下也只觉得柔和,不再刺目, 可等走了几步见寒林商还没有将手放下,温乐言忙问,“将军这样一直举着会累的,不过是几缕阳光,可别累着将军。” 寒林商却道:“为你遮阳,怎会累。” 府衙与将军府间本就差距不远,迈着步子走了一段路,二人就到了巷子口。 抬起胳膊放下手,暖暖的阳光再度洒落温乐言额前,只是这一回她却觉着这路为何不能再长些,好让她走的再久些。 “前头就是小院了,将军不必再送。”即便心有不舍,温乐言也知寒林商终归与她不同,他诸事繁多,怎能因她而耽误了公事。 知道柔妃一案重要,寒林商也只能将人送到这,不再进里。 “好,既如此温娘子便早早回去吧,这都午膳时候了,可别饿着娘子。” “多谢将军关怀。”温乐言说着福身行礼,当她矮腰时一袭衣裙漾起,体态婀娜,好似一曲柔柔的江南小调。 待再起身时,温乐言禁不住眼尾偷瞄眼前人,触及那人直白毫不掩饰的目光后又慌乱垂眸。 瞥见女子垂首时乱颤的睫羽,寒林商心神一乱,下意识伸手欲握住她翩跹转身时飘扬的发带,却因片刻迟疑慢了一步,直到丝滑的发带滑过手心才觉怅然若失。 驻足于巷子口,寒林商没有立即离去,而是就这么看着那窈窕身影消失在木门后,最后才转身沉默走远。 …… 如今拂袖的死算是因常胜的一句招供了了,可柔妃一案却是始终停滞不前。目前最明显的突破口就在宋清身上,可他除那日在玄佛寺外出现过一回之后,就彻底失踪了,就算将军府找遍了整个京城,都不见其踪迹。 日暮落下时,天空逐渐由昏黄转为一片漆黑。 也是在这时的夜深人静,早已闭门的温家,却是快速蹿出了两个黑衣人,而他们的目标正是崔府。 待那两黑衣人落地后,崔府的严管家却是见怪不怪的引开了奴仆,由着二人去往了从前温乐言所住的西院。 穿过前院,再走过小门,于那竹林深处站着的正是仰头望月,不知在思索着什么的崔明珏。寒风瑟瑟下,他衣袂翩跹,举止文雅,这番模样像极了一如玉公子,而不是满心算计的谋臣。 听着耳畔隐隐传来的脚步声,崔明珏一侧头 33. 第三十三章 [] 因一句针对温乐言的话,崔明珏难得对陶婉动了怒。此刻,他森寒的目光生生将陶婉吓在了原地,讷讷不敢语。 见此,温良枓赶紧劝和,“好了,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还是赶紧将事处理了的好,省的节外生枝。” 有了温良枓这个打圆场的,陶婉也顺着台阶颔首,“...你说的对,总归这人嘴里是问不出什么了,倒不如赶紧烙了标记,也不算是白费功夫。” 陶婉这一通话刚说完,另一边的宋清就意外的醒了。 兴许是之前二人争吵时的响动稍稍大了些,让尚在昏迷中的宋清迷迷糊糊的醒了过来。 也因前几回崔明珏的狠心逼问,宋清这次难得恢复了几分神智,然而等他一睁开眼,就听得耳边炭火的灼烤声正噼里啪啦的响着,紧接着他就瞧见眼前人手里正拿着一块被烧红的烙铁。 宋清之前是疯过,可也不笨,在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后他吓得不断挣扎,“唔唔唔!” 挣扎片刻依旧无济于事后,宋清一个偶然看到了右侧的温良枓,当即被才吓的顿住了,若非嘴里一早被塞了布巾,怕是这会儿他早已把心里的话给脱口而出了。 也正因为他这番举动吓得温良枓大惊,赶紧上前将人压住,“依我看,他不过是个普通乐师,烙铁什么的就不必了。” 温良枓这话说的突然,惹得崔明珏略有怀疑,“他如今已经得知了我的身份,早早处理了不是对我们的计划更有利吗?还是说你现在反悔了?” “怎么可能......” 面对崔明珏的怀疑,温良枓抽了抽面皮反驳了句,随后默默将那杆子烙铁握在手里。他知道这崔明珏一向疑心重,要想打消他的怀疑,必须得做点什么。于是待他一转身,捏紧了手里的烙铁迟疑着靠近了宋清。 此刻,温良枓眸中的情绪宋清如何看不懂,攥紧拳头后他眉眼低垂似是认了命。 有了宋清折一番默认,温良枓只得下手。 紧接着‘兹拉兹拉’的声响后,伴随而来的是一阵刺鼻的焦香气,见不得这惨烈景象的陶婉没撑多久就捂着口鼻急急奔了出去。 随着温良枓的手腕抬起,这会儿宋清的后心处已经被清楚的印上了一枚南宛标记。 待灼人的滚烫一离开,残存的痛感痛得宋清不住的颤抖,对此崔明珏却恍若未觉,只移着步子端详那伤口,“成是成了,只是因这创口是新的,要想瞒过寒林商和仵作,还得想法子把伤口做旧。” 沉闷的将烙铁丢入水桶,温良枓只稍稍一握拳,就粘的满手汗珠,此时此刻他不得不佩服崔明珏的这份心性,“做旧什么的,我不会,大人怕是要找旁人了。” 崔明珏不以为意的摆摆手,“无妨...” 说着他起身浅笑,“说到底今晚也是多谢了温公子,既然这烙印已经有了,温公子就请回吧。” 赶客这事,崔明珏做的半点不心虚,饶是温良枓脸皮再厚,也没办法继续留下了,一拱手就果断转身走了。 暗室的门一关,瞧着崔明珏没走,宋清一声嗤笑,“呵,谁能想到你崔检有朝一日也会做自己不屑的审问手段,鞭子也抽了,烙铁也烙了,接下来是不是该把我凌迟处死啊。” 宋清心里是如何的恨,崔明珏一清二楚,他没有去反驳什么,只是自顾自地取了些药粉倒在了宋清的伤口上,“这把伤口做旧的法子说来还是那些南宛人教我的,学来也十来年了,最后反倒用在了你身上。” 药粉洒下的一刹那,宋清被那股再次泛起的灼热和痛痒折磨的汗珠滚滚,“...难不成你当真是南宛人,前不久京城里找的南宛细作就是你?” 这话崔明珏没吭声,只是随手将沾了水的纱布盖在了宋清的伤口上,“我知道你还在恨我当初顶了你的解元之位,可你想想,你不过是一贱籍如何能参加科考。到时候若是被发现了指不定就是被诛九族的大罪,若非我,你们一家能活到现在吗。” 在大渝,贱籍者不得参与科举这事,宋清并非不知,可他偏偏就是想赌。 他想赌这一次成功,好换得全家至此脱离贱籍,他想换得亲妹日后能嫁的好人家,而不是在高门大户中为奴为婢,一生卑贱。 宋清这一大家子从十多年前起就是贱籍出身,家族性质的乐师身份奠定了他们的一生无法由自己做主。 儿时起,宋清就眼瞧着母亲穿着皂褙子,戴着明角冠于席间婉转,供人取乐。如今母亲早早逝去,近几年却是轮到长姐拂袖,而宋清更是因着不过是乐师,每每见此,只能含恨抚琴。 也是自那日起,宋清有了那隐瞒身份参加科考的想法。 他本就不想做官,不过是想着若真能得一官职,就早早除了这贱籍身份,哪怕日后被查出,到那时他们也早早离了大渝,到外头过自在日子去了。哪料半道碰上个崔明珏,让他一朝美梦终成空,突的梦碎,他焉能不恨。 想到这,宋清力竭颓落,满眼自嘲:“哼,我们这些下九流用命拼出来的一条路,还是被你给毁了......” ...... *** 彼时子时三刻,夜色已愈见朦胧。 这遭离了崔府后,陶婉立即回了院落休息,却不知在夜色下,温良枓根本没回温家,而是去了不远处的将军府。 暗暗烛火下,火烛跳动的光影浅浅印在了寒林商面前的那块假人皮上,这块假皮正是柔妃右手上印有南宛标记的那块,当日在被仵作发现标记为假后,这人皮没多久就脱落了下来,也至此成了柔妃一案的关键。 就着烛火,寒林商细细端详着这一小块假人皮,可还没等他瞧出什么不对劲来,就听得远处梁上作响,而这脚步声他一个多月前听过,正是那晚夜探含梅苑的人。 想到温乐言的安危,寒林商当下也顾不得线索,取了长剑就出了院门,随后一个鹞子翻身后竹影摇动,等再抬头时他人已经到了屋檐上。 因那一晚夜色昏黑,加之 34. 第三十四章 [] 侧卧在寒林商宽厚的怀中,温乐言垂首含羞,一双素手想攥着他的衣领却又不敢,只得偷偷握住这人的一缕发丝轻蹭。 “将军待乐言好,乐言心知,只是乐言不过一商户之女,如何担的将军如此关切。” 见温乐言自苦,寒林商小心将人放在榻上,只一个倾身温乐言就可触得他的体温,温暖又舒心,轻而易举就驱散了她周遭的寒意。 做好这些后,寒林商起身时还不忘盖好锦被,随后他紧紧握住温乐言的手,执拗又暖心。 “温娘子何须如此,娘子可知于我而言此生能再见娘子一面,已是三生有幸。如今能与娘子说说话,偶尔亲近,对我寒林商而言更是此生无憾。” 寒林商这话说的肺腑,温乐言此刻听来暖心的同时,心底又不合时宜的渗出一股子凉意。 她甚至不敢去想,如果有朝一日寒林商知晓了自己不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人,会如何反应。更不知晓当日那般欺骗于他,为的不过就是能脱崔府之困。可如今她不仅脱了困,还有了足够安身立命的银钱,如此却还继续骗着他...... 一想到这,温乐言只觉得自己是何等卑劣的人。 世间真心难得,而如寒林商这般赤诚的真心,从前温乐言在崔明珏处左盼右盼都得不到,可现在得到了,却是因着一句谎言。 耳畔寒林商的还在诉说着句句赤诚,可温乐言却只觉身心沉重,她默默收回手对心底的哀伤不露声色,只笑着回,“很晚了,将军方才追击那人想是早已疲乏了,还是早些歇息吧。” 温乐言的话,寒林商自是听的,浅浅说了几句才不舍得离去。 待寒林商走后,听着动静出来的沁竹瞧见榻上的温乐言似是神思不属,略有郁郁,忙问道:“娘子,可是方才寒将军说了什么,惹您不喜了?” 温乐言摇头,只是握住手中银铃望着一处出神,“沁竹,也许该到了把真相告诉将军的时候了......” 沁竹自然明白温乐言说的是什么,可对于这事她却是觉得时日尚早,“娘子原是在忧心这个,依沁竹看,您还是不说得好。” 温乐言不解的问,“为何?” 沁竹解释,“娘子您想啊,您要是一时冲动的说了,于您于将军可有好处?” 温乐言垂眸细语,“可我、不想再骗他......” 沁竹叹道,“娘子您若是说了,那日后在这京城内谁来护着您?如今离了崔府和老爷那,您没了庇护不说还空得了数十箱嫁妆,这些时日之所以能风平浪静,也不过是托了将军府那些侍卫们的福。” 见温乐言听进去了,沁竹又言:“倘若没了这些庇护,咱们到时就是实打实没有主的金子,等着人来偷来抢。到那时,将军若是知道了,怕也会后悔莫及。 所以娘子忍心看着将军因您这一句诚心话而那般痛苦吗?所以沁竹觉着,眼下什么都不说,才是对将军好。毕竟将军是那般的看重您,您要是护得自身周全,将军不也心生欢喜。” “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沁竹得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教温乐言难以反驳。 之后这事终还是因沁竹的几句话而浅浅放下了,可夜里安睡时,温乐言还是会辗转反侧,她心内的亏欠到底不会真因这几句安慰而彻底打消。 ...... *** 翌日清晨,还记挂着手中银铃的温乐言没耽误多久,就带着沁竹去了崔府。 由于崔明珏与温乐言当日和离一事闹的满京城沸沸扬扬,所以待温乐言出现在崔府侧门时,守门的门房还颇为惊奇。 “呦,这不是前夫人吗,怎么来我们崔府了,真是大驾光临啊。” 嘲讽的话由一小小门房嘴里说出,当下就惹火了沁竹,“说这些长腔怪调的给谁看,咱们娘子以前是崔府夫人这事谁不知道。怎么,夫人不是你主子了,就开着扯开了面皮当上管家的派头了,也不知道严管家看到你这模样会不会觉着让你来做这小小门房是屈才了,还是高就了。” 门房倒没想到这沁竹离了崔府,有了靠山,反倒变得愈发牙尖嘴利了,心里哪肯服气,当即磨了磨牙回怼:“沁竹姑娘好一张利嘴,从前倒没见着你这般厉害,当真是找了个好靠山,就开始目中无人了。” 沁竹冷哼道:“原来你也知道寒将军是个好靠山啊,可惜啊,有些人就算想靠也靠不上,一辈子就只能做一个小小门房。” 门房被沁竹这一通怼,气的面色涨红,偏又说不出什么来回怼便想关了侧门,绝了她们进崔府的路。 哪知他刚握上门边,就听到眼前的温乐言浅浅说了句,“原是严管家,只不知这门房的一应言行,严管家可知?” 被温乐言这般明明白白的戳破,严管家就算心里再气门房的多嘴多舌,也只得把怒火往肚里咽,毕竟旁人不知,他却清楚温乐言在崔明珏心中的份量可是始终如一的。 “温娘子误会了,这小子不过是近几日新来的,不懂规矩,还望温娘子莫要放在心上。” 说着他板着脸行至门房跟前狠狠训斥道,“不懂规矩的东西,温娘子好歹也是客人,你这般厉声厉气的像什么样子!” 被打了的门房当下也不敢反驳什么,只紧着皮子听训,这场景看的沁竹直呼痛快。往日里这些个门房就已是目中无人了,从前沁竹被他们不知道骂了多少次还不能还嘴,这次算是报了从前的一骂之仇。 教训完了门房,严管家没忘问温乐言此番的来意。 对此,温乐言只回了句,”不过是有些物件忘在了从前的院子里,拿了便回,不会耽误你们多少功夫,若是不放心,大可让人从头到尾的跟着我们。“ 温乐言都这般说了,严管家又哪敢真的让人跟着,赶忙附和着说,“那日温娘子离去时收拾的是匆忙了些,有些物什落下了也是理所应当,温娘子只管去便是。” 有了严管 35. 第三十五章 [] 见识到了府衙地牢是何等模样,温乐言自然不会认不出这崔府西院的暗室,与那地牢别无二致。同样的挂满刑具,阴暗森冷,就连鼻尖的腐朽气味都是一样的令人作呕。 顺着小门下了石阶,穿过昏昏暗暗的过道再走上一小段路,壁上挂着的油灯才照的人眼前豁然开朗。 宋清的模样,温乐言曾见过不会认不得。只是不过数日不见,再见宋清时,她也难免吃惊不已。 先前于长街初见时宋清即便衣衫褴褛,依旧难掩儒雅风骨。可今日再一瞧,只着一身沾血里衣的他此刻已经被折磨的不成人样,满头乌发凌乱的散落肩头,一团团的血污凝固其中,还没凑近,就嗅了满鼻子的腥臭。 温乐言的脚步声,在这寂静无声的暗室内显得突兀的很,所以她刚走近,就惊醒了被锁链吊着的宋清。 睁开浑浊的眸子费力抬头看去,宋清依稀看着一朦胧美人朝着自己一步步迈过来,因瞧得实在不真切,那如花颜色混为一团,倒衬得美人面白如玉花似颜。 只道自己到了如今情景,依旧心有邪念的宋清不禁张嘴嗤笑,“呵、死到临头了,这脑子里想的倒是杂得很,乌糟糟的,当真恶心......” 看出宋清是将自己当作幻象的温乐言没法子,觑了个眼色给沁竹,叫她沾湿了帕子去擦干净宋清那双眼睛。 凉丝丝的帕子一沾上眼皮,宋清当即身躯一震,自然明白自己所见的并非幻象。待眼皮子干净些后,他再一看当即认出来眼前人竟是温乐言,一时间心底愧疚、激动与忧心搅作一团,让人难以言说。 “......原是娘子,可娘子怎会来此,此地污秽脏乱的很,切莫被那崔府的奴才给发现了。” 依宋清看,温乐言虽曾为崔明珏之妻,可到底已然和离,此番必定也是不知情者,否则也不会到这时来这暗室瞧他。 面对宋清,温乐言知他身子虚,也没与他多绕弯子,取出了袖中的银铃递到他跟前,“不知宋公子可识得此物?” 定定的看着那银铃,宋清眼眶泛红渐渐蓄起了泪,“......这银铃是小妹之物,如今我们宋家也只剩她一人了。” 温乐言听出不对来,反问,“宋公子现还活着,就尚有逃出的机会,我此番既来了这,就必定会想法子救公子出来。” 宋清摇摇头,他早知自己死劫难逃,哪怕真出去了,最后也不过是又连累了几人入这权贵漩涡,“不必了,我这条命就算是救了又能如何,娘子今日能将这银铃送来,宋清就已感激不尽,旁的也再无所求。” 话说到这,宋清略略顿住,等他抬眸再看温乐言时,目中盛满了忐忑与感激,“温娘子心善,若娘子准允,可否应宋清一事?” 温乐言自然不会拒绝,直言,“公子请说。” 有了温乐言这一声应允,宋清自然也说了自己最后的请求,那就是将宋家最后的血脉小枝送一好人家教养,就此脱离贱籍,远离是非。 宋清知道温乐言如今有寒林商庇护,助小枝脱离贱籍一事必定不难,这才贸然出言恳求。 这事到底是事关寒林商,温乐言终究无法替他做主,可为了不寒宋清的心,说话时还是留了几分余地,“宋公子请放心,这事我定会告知将军,将军仁善,想必不会眼看着宋家最后一丝血脉沦入贱籍而置之不理。” 温乐言的这话成了宋清心底的一颗定心石,也是自这一刻起,他心头的那块大石彻底卸了。“如此,宋清在此多谢温娘子,与寒将军......” 俯首叩拜时,因四肢被锁链囚困住而不得动弹,可宋清还是低下头颅固执的回礼,正如他的身心被磋磨殆尽,却依旧残存的那身傲骨。 现下银铃虽已送至,可温乐言却并未即刻离去,而是说起了自己此前在常胜处听来的一味药,她想这药应当就是导致宋清疯癫的关键。更是让她觉察出阿兄温良枓的种种可疑行径,无论是常胜所说的那日与宋清相遇,还是昨晚夜探将军府一事。 “宋公子,乐言有一事不解,不知公子可否为我解惑?” 宋清道:“宋清若是知晓,必定知无不言,只不知温娘子所说的是何事?” 温乐言向前一步细瞧着他眸中神情,“不知公子是否曾听过南宛有一秘药,名为‘忘三’?” “忘三......”宋清惊讶于温乐言竟然听说过这事,当即有些神色难辨,“......温娘子怎会提起这个?” 温乐言浅笑着答,“不过是从一杂书中见过这药,一时好奇,就来问了。” 这话说的敷衍,宋清怎会听不出,却还是尽力为其解惑,无论是为了温乐言今日大恩,亦或是偿还当日伤及她的罪过。 “忘三这药,哪怕是在整个京城知道的人也不多,只因这药产自南宛,是南宛皇室中的一份秘药。” 忘三,顾名思义,服下此药,可遗忘三物。一为神智,二为记忆,三为感知。 常人服药,若失了神智,那么服药者将会如宋清一般失去理智,变作疯癫,从此难复清明;若是失了记忆,则会忘却过往,宛若一纯白稚子,一切记忆皆烟云消散,再不留痕;可若是失了感知,则会使人毫无知觉,哪怕是用刀劈剑砍也是一丝感觉也无,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至于常胜当日嗅到的气味正是宋清身上那独属于‘忘三’的花香。 ‘忘三’既为秘药自然气味独特,让人难以忘却。刚服药者初时会因花香过浓,而使得香气久久不散,兴许就是因为这,宋清当日才被常胜给嗅了出来。 而这香味之所以会经久不散,不过是因为其原料皆来源于南宛深谷中的一特有植株:深兰。 传闻每当日暮西沉,深兰便会散发出一股异香,而每每花香弥漫时,深谷内必定死伤无数。 只因凡是嗅其花香者,必定会身患怪症。所以往往南宛人去那深谷时,总能瞧见那些误入深谷者,要么彻底疯癫,乱入兽群被野兽咬死。要么变作痴儿,活活饿死,要么就算全无感知的一走便是几日几夜,最后活生生把自己累死。 若这香味只在夜色下才散发,那也不算是无计可施,可偏偏这深兰花香留存时间太长,即便是白日,深谷内依旧遍地花香。 也因此,这深兰要想成功采摘难度极高,这才被南宛皇室定为秘药。而宋清之所以知道,也不过是因为身为常家的乐师,从前有幸见过征战的常将军几面,这才对此略有耳闻。 “不过传说这深谷虽是难进,却也有一弱点,那就是只有服下‘忘三’者才能进入深谷,且不受深兰影响。可惜一旦服了这药,到时会得 36. 第三十六章 [] 袁可嫣阴冷的一声问,吓得熙春忙的跪下,“主,那温娘子不愿来,说是您现下既有身孕,该好生安胎才是......” 这似是而非的话,袁可嫣如何听不出来,当下沉了一张俏脸,“她这意思不就是说我多事,不安生吗。呵、一个空有银钱没有家族庇佑的孤女也该跟我拿腔作势,也不瞧瞧自己如今什么境遇!”说罢,袁可嫣恼的将手中浸了绿水的瓷杯用力一扔。 瞬间,清脆一声响后,她脚前温热的茶水流了一地,顿时弥漫出一股醇厚的茶香。 担忧着袁可嫣还怀有身孕的熙春赶忙起身,一边吩咐着其他丫鬟赶紧收拾了那些碎瓷片,别扎伤了主子的脚,一边捧了杯新茶小心安抚着袁可嫣激动的情绪。 “主子您顺顺气,可别被气到了,您还怀着小少爷呢。” 有了熙春这一提醒,袁可嫣松了背,可想想还是咽不下这口气张嘴狠狠骂道:“不过就是个被相公休弃了的贱人,得意什么,她温乐言还真当自己是温家亲女不成。” 想到温家亲女,袁可嫣难免想到了与崔明珏有婚约的陶婉,再有二十来天人就该入府了,顿时气的攥紧了拳头,“一个两个的都与我作对,好在相公应了我,若是平安生下孩子,就扶我做平妻,否则在这府里哪还有我的立身之地。” 一旁的熙春一下下的为其顺着心口,“是啊主子,老爷终归还是看重您的,依奴婢看您眼下还是安心养胎才是要紧。那温乐言就算是来府了又如何,她与老爷和离本就是事实,日后也不可能阻了您去,咱们何须忧心她。” 听了熙春的话,袁可嫣缓缓颔首,手掌不由得覆上肚皮,“你说得对,眼下这孩子才是最要紧的,就算那陶婉入了府,总归这孩子才是相公正正经经的长子。” 一声声劝慰后,袁可嫣总算是安下了心,不再纠结什么温乐言了,只安安心心养着胎,期盼着来年三月为崔明珏诞下一麟儿。 温乐言来府的消息,终究是被袁可嫣给压了下去,无论崔明珏得知消息后会如何反应,她都不会让这事太快传到崔明珏的耳中。 ...... 另一头等出了崔府后,沁竹也没按的住性子一声声絮叨着。 “还好娘子没顺了那袁姨娘的话去北院,不然那人要是再使计害了您可怎么好。还在府里时,她就敢下药毒害娘子,这离了府还托人来请,怕是又要打什么坏主意了。” 回顾先前熙春来请时的那股子执着,温乐言又怎会看不出,“看来日后这崔府是能不去就不去了,只是没想到她害我的心思,到如今都没变......” 因今日之事,温乐言心中难免戚戚,“终归是,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 *** 十一月的风萧瑟孤傲的很,打着璇儿的随意一卷,霎时扰的落叶纷纷,残花凋零。待其翩翩落地后或是卷着别的花叶尽归尘土,或是几番翩跹落了实处引人践踏,瞧着就凄凉。 拂袖一案在常胜认罪招供后,终是了了。因其是皇亲国戚的缘故,又是常家最后一子,皇后虽说顾着国法下令将其赐死,可那死法如何,却也有些门道。 一日不见,府衙地牢内还是一如既往的阴森潮湿,一入了里熟悉的寒凉就遍布全身,让人格外的不舒坦。 负责看管犯人的狱卒自是很快知道了皇后口信,要将那常胜以一剂药灌下,再让人于睡梦中死去。不得不说,这样的死法对于他这种人而言,简直就是荣宠,自也引得其他人的不服。 “这常胜犯下多桩命案,恶行昭彰,听闻他前些年害死的女子更有三四名,如今好不容易伏法,竟是被如此宽容以待,当真令人心寒。” 旁的狱卒一声叹气,跟着附和,“谁让人家是皇亲国戚呢,犯下这等罪行,非但没施以惩戒,反倒得了如此轻快的死法,换做旁人,怕是早就被凌迟了。” 狱卒一声声念叨,让地牢深处的常胜听了长舒了一口气,眼中满是得意与一丝对于死亡的恐惧,“看来,皇后姑姑还是心疼我的......” 说着,常胜倚在身后脏污的砖墙上,满头长发散乱的他看着尽是落魄,哪怕被狱卒们嘲讽也不过是满目萧索,苦笑连连。 因一朝入狱,常胜原先发上极爱的那枚发冠早早用来打赏了狱卒,换了些不错的吃食。就连荷包里的碎银和身上的玉饰,都被用来换了张舒坦的软榻和软枕。 到底是养尊处优的贵族公子,即便临了难,常胜也不忘享受。可惜他这次的罪行实在是罪大恶极,要想翻案已经是不可能了。 自常胜的罪行被定下后,常家也曾多次进宫请求皇后看在她们同为本家,常胜又是常将军留在世上最后一丝血脉的份上,留常胜一命。可惜,对于这事,皇后常烟梦到底需要避嫌,一番劝解更是说不出口,最后只得由着盛怒的顺承帝一锤定音,将常胜处死,而她能做的也不过是让常胜死的痛快些。 常胜的死令下的很快,几乎是当晚,药剂就到了府衙地牢。 许是为了映衬这不算惨烈的死法,透过地牢天窗看着天,只隐隐瞧见那弯钩似的下弦月,就连月光都是淡淡的洒下,似一层轻柔的薄纱,遮不住半点黑。 闭着眼浅眠了半晌的常胜,本还忐忑的等着自己那一剂药,哪知这夜色刚落,外头就响起了一叠声的喊。 “寒将军。” 听了这声喊,常胜拧着眉往通道处瞧,那披着件暗色大氅,信步而来的凛冽男子不正是威武大将军寒林商吗。 见寒林商来此,再看看他眸中毫不掩饰的点点厌色,常胜似有所觉的站起身来暗暗警惕,“......寒将军怎么来了,姑姑那药可没说是让您来给送啊?” 寒林商没理他,只是等着侍从们将那方木椅端来,方才一落座。 相比起常胜这样的绣花枕头,寒林商于战场厮杀多年,周身气势早已锋利如剑,全然不是这京城公子哥能招架的了的。所以当这人大刀阔斧的落在那软垫上时,常胜后背的衣裳已被汗水浸湿,黏黏哒哒的混作一处,让他难耐的很。 看尽了常胜冷汗涔涔的狼狈样,寒林商冷笑着将下巴托起,端的一派悠然自得,“常公子身为大渝人,应当知晓按大渝律法这男子若奸杀女子,可是要被活活凌迟处死的,而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剂昏药作罢,你说是吗?” 常胜不傻,自然 37. 第三十七章 [] 今日的寒林商不曾束发,任由万千青丝随意散落,端的是尊贵无匹,乍一看,不似征战沙场的将军,倒像极了那手握权柄的王侯。 陡然于檐下瞧见温乐言,寒林商微怔,随后快着步子跑去没等身后侍卫们跟上,就越过石阶到了那人跟前。 “温娘子,这么冷的天,怎的来府了?你一向体弱,要是冻着了可怎么好。” 说着,寒林商立即将身上大氅解下,给人披上。 感受着周遭的暖意,温乐言亮着眸子回他,“早前我听秦管事说,今日皇后娘娘已下令将常胜处死,将军方才可是为解决此事?” 寒林商不忍她站在外头受冻,忙将人带回府内,边走边说,“是,那常胜如今已被处死,拂袖在地有灵也能安息了。” 温乐言非官场中人,更不是将军府侍卫,常胜究竟是如何被处死的,也不会有人告诉她,更不敢与她细谈,只以处死二字遮掩过去。因此她哪里知道这寒林商如今已经胆大包天到违抗皇令,可见谋逆之心渐起。 听闻常胜被处死,温乐言松了口气,“如此,也算是为那些枉死的姑娘们报了仇。” 说起拂袖一案,温乐言也没忘去将军府瞧一瞧小枝,见着人虽说还有些咳嗽,可病已是大好了,不由得放下了心。 至于她答应过宋清帮助小枝脱离贱籍的事,也很快告诉了寒林商。好在对于这事,寒林商一早便知,也有这意思,待到明日自然是尽快联系大理正帮其脱籍,再为小枝寻摸一处好人家收养,如此也算是全了宋清最后的心愿。 ...... *** 夤夜时分,朱红色厚重的承天门被人于宫外突兀的敲响了,那动静急促而慌乱,听的人心里直打鼓点。 被扰了清净的门正不甘不愿的起身,嘴上打着哈欠外还连声抱怨,“谁啊,大晚上的敲这么响,不知道宫门已经下钥了吗。” 行至宫门处,再瞧着上头守门的将士一个点头,门正才凑到门缝前往外一瞧,可此时他却发现来人竟是常太傅家的管事。 常家一脉尽管从常将军战死后就有些落魄了,可好歹府里还有一个常太傅镇着,更有皇后娘娘撑腰,所以无论是宫里还是宫外的人都多少卖他点面子,因此眼下见这管事急匆匆的来了,门正再不愿也得腆着脸凑上去。 “原是常管事,这么晚了,你不在府里照料太傅大人,来这宫门何事,可是老太傅有要事要禀告陛下,这才差了你来?” 门正的一番问询,常管事哪有时间去一一解惑,哆嗦着擦去额前的汗珠,他开口直言:“麻烦大人去宫里通知一声陛下,就说柔妃一案的凶手已经找着了。” 短短的一句话,似平地一声起惊雷,炸的门正张口结舌,“找、找着了?这、怎么就......好好,我这就去禀告蒋中尉,麻烦管事在此稍候片刻。” 急匆匆留下一句后,门正顾不上脚下慌乱之中被踢开的靴子,踩着冰凉的石板就直直入了蒋韩处。 到了那地后,他什么也顾不上的大喊,“中尉大人,出事了出大事了,那柔妃一案的真凶被人给找着了!” 被这一句话吓了个半死的蒋韩猛地起身,顿时睡意全无,“找着了?谁找着的!寒将军知道了吗?” 忙着来通报的门正哪里顾得上这个,顿时哑语,“这、属下忘了问了,不过来禀告的是常府的那位管事,想来这回的功劳怕是要落到常家头上了。” 柔妃一案中不光死了个柔妃,更连累了太子荣君至今被禁足东宫,因此这案在近一个月来已被调查了多次,可依旧连凶手的影子都没看着。为此,大怒的顺承帝不惜开了金口,若是谁能查出柔妃案的真凶,必当赏黄金百两,官居三品。 官居三品,这诱惑不光是那些个四五品官眼馋,就连这些个门正都眼红的很。可惜这案子一早就交予了寒林商和大理正办理,所以哪怕有人眼红,手里没个证据也破不了案。 草草穿着中衣,蒋韩却觉得有些不对,“这案子不是一直都是寒将军和王大人在办理吗,怎么与常家扯上了关系?” 再者那常家次子常胜最近因犯下大案已被赐死,在这个关口,常家不想着为次子收殓尸身,怎么还有闲心插手这事。 具体的细节到底如何,蒋韩也没时间去细究,在得了消息后就急急忙忙入了宫,没多久,早已熄了灯的秀和宫再次变得灯火通明。 “人找到了?是谁?” 跃动的烛火下顺承帝着了一身明黄立于殿中,与他跟前叩首的蒋韩嘴上回了常管事的身份,心里却莫名于顺承帝这不似惊喜的面色。 “常管事......”这人选倒是让顺承帝有些意想不到,他以为来人怎么着也该是将军府或王琼光的人。 “宣寒林商,王琼光和常管事等人进宫。”顿了顿后,他又道,“还有,让太子也过来。” 蒋韩垂首再次叩拜,心里却知顺承帝这回怕是要彻底了结柔妃一案了。 眼见着蒋韩出了秀和宫,一婀娜身影方才摆着腰肢出了内殿,她的满头乌发上未簪任何珠翠,只以一花枝斜插,简单束起。待那身影徐徐走近,顺承帝不意外的嗅了满鼻的桂花幽香。 瞧着纯妃自顾自的浅啄着茶,顺承帝并未责备,只是问道,“方才,你也听见了那蒋韩所说的,那、关于柔妃一案你怎么看?” 纯妃唇角浅勾,依旧是那副慵懒作态,“柔妃妹妹死的可怜,如今既已寻到了凶手,自是要将其就地正法的。” 而这法究竟是如何正的,就得看那凶手究竟是谁了。 ...... 崔府 眼睁睁看着常府的人去叩了宫门,严管家方战战兢兢地回了府,“老爷,那蒋中尉这会儿怕是已经进了宫,想必再过不久,陛下就得差人来寻了。可咱们压根没找着那什么南宛细作,这要是交不出人,老爷您不就犯欺君之罪了吗。” 严管家不过是这崔府一小小管家,哪里见得到皇上,沾得了大案。见这一遭崔明珏如此行事,当下就怕的手脚颤颤,生怕下一刻自己就被人拖去菜市场斩首了。 38. 第三十八章 [] 常管事的一通话说出口,已是直接将宋清的细作身份钉死,再加上宋清确在常府生活了十来年,因此常管家的一番说辞,也算是有几分真实。 可听了这话后,顺承帝却没有立即将其定罪,而是扭过头问常烟梦,“此事,皇后可知?” 常烟梦眉眼一紧垂眸答道,“陛下,臣妾久居深宫,府里的事自是没有常管家知晓的这么明白。” “那照皇后看,这常管家说的可为真?” 对于这话,常烟梦也不敢贸然应对,只道:“事关柔妃一案,依臣妾看还是证据确凿才是关键,若有证据证明这宋清真是细作,此事也算是了结了。若不是,也不算是冤枉了好人。” 顺承帝浅笑,“皇后这话说的还真是滴水不漏。” 不知道顺承帝此话何意的常烟梦攥紧了手心笑着,只当不知,心里却是知道顺承帝这是怀疑她与常家了。可今日之事她当真不知,更不懂为何常家一事会牵扯到崔明珏这个员外郎。 事到如今,崔明珏也知若再拿不出证据,怕是宋清细作一事也定不下来。 于是,他向前一步回道:“回禀陛下,臣遇见宋清也是偶然,因见其右手缺失,肌肤又嫩如女子,这才起了疑。也是直到后来臣发现了这人身上的另一疑点,才敢断言宋清是南宛细作。” “另一疑点?拿出来瞧瞧。”顺承帝倒有些意外这崔明珏还有二手准备。 见着几人的目光皆聚了过来,崔明珏先是提醒这疑点在宋清后背后,方才将其衣裳撕开一小口。 而顺着那小口往里看去,寒林商沉着面色看清了那上头的南宛标记,他手刃无数南宛人,如何会认不出这标记。更别说这标记的位置不在手腕处,而在后心,就可知宋清的身份必然特殊。 关于这后心标记一事,顺承帝也曾听说,可今日还是第一回见,当即惊的上前一步,“竟是在后心,若朕没记错的话,在南宛,唯有皇室可将标记刻于后心,难道这宋清不仅是南宛细作,还是皇室中人?” 崔明珏回:“是否为皇室中人,臣不知,但宋清确为南宛细作还请陛下明察。” 顺承帝沉吟片刻没有当即定罪,毕竟眼下事实足够,可证据却差了最关键的一个。 也是在这时,太子崔荣提醒,“父皇,您若是心中存疑,大可让人将那只右手取来与宋清的右臂一对应,若是对上了,不就说明这宋清确为此前陷害儿臣之人,可若不是,崔大人这证据就显得有些不足了。” 抬眸瞥了眼太子,崔明珏拱手作揖,眼底思绪几度翻涌,“荣君说的是,关键还得看那只右手。” 王琼光一向懂得看上位者眼色,这会儿见顺承帝似有认同,当即让人取来那只右手。 因这右手是重要罪证,保存时多少用了点冰,加之近几日天气寒凉多雨雪,才使得这只手被取出时不至于太过腐烂,气味太重。 随后,众人就眼睁睁看着宫人掀起宋清的袖口,将那断手于断口处一触,二者竟当真严丝合缝。 眼下,证据确凿,饶是顺承帝再心存怀疑,也不得不信柔妃一案中的细作正是宋清,不由得松了面色坐回,“很好,如此一遭,这细作的身份已然明了。既如此,朕遵循诺言,赏崔府和常家各黄金百两,其中崔员外郎晋正三品户部侍郎。” 这话一出,二人当即谢恩,“谢陛下。” 至于宋清则是关入天牢,等候明日午门斩首。 想到宋清的乐师身份,顺承帝又问常管事,“按大渝律法,这宋清乃南宛细作,其家人必定也是细作,之后派人去查查,看看他家里还有何人,若是有就一并捉了来明日斩首。” 崔明珏让宋清顶了这南宛细作身份,不过是为了转移目标,好实行计划,可不是让顺承帝斩草除根的。 想到这,他当即作揖道:“回禀陛下,这宋清家中不过四人,其父母早年已亡故,其姐更是死在了常胜手下,如今宋家就剩他一人了。” 崔明珏这话说的巧,不免引起了顺承帝的怀疑,他转而问一旁站着的常管家,“常管家,你是常家人,对此事应当一清二楚,依你所见,宋家当真只余宋清一人?” 常管家被问的突然,不由得冷汗直冒,他虽说对宋清不喜可也不愿看着他满门抄斩,再者还有崔明珏那话在先,常管家想了想后只道:“...回陛下,崔大人所言属实,这宋家当真只剩宋清一人了。” 先前常管家是如何厌恨宋清的,顺承帝看在了眼里,自然不会觉得他会好心留宋清家人一命,如此也就不再问下去。 ...... 与此同时,将军府旁的别院外,却是出现了几名皇宫侍卫,为首的正是蒋韩,蒋中尉。 ‘叩叩’ 夜里,院门被突兀的叩响了,震得偏房里打着瞌睡的李婆婆一个激灵,“来了来了,什么人啊,大晚上的还来这院里,有品没品啊。” 李婆婆絮絮叨叨一通念后,取了外衫和灯笼,就走过院子去了门边。 因温乐言院里只一个沁竹伺候,虽说外头还有将军府的人照料,可温乐言还是花了银钱雇了两个婆子跟几个丫头,一起拾掇这院子,也算是互相有个照应。 恰巧今日轮到李婆婆守院,这木门一响,她就忙不迭地起了身,等她小心引着烛火往外看,第一眼看到的却是一枚刻有云纹的木制腰牌。 李婆婆身为京城人氏,哪会不知这腰牌是为何意,更知这腰牌材料不菲,来人定是位高官。想到这,李婆婆也不敢多嘴多舌了,赶紧开了道门缝,小心看着外头的蒋韩,只当这位官员是来错了地方。 “这位大人,可是来找寒将军的?那将军府还在旁边呢,这院里住着的不过是我家娘子,和几个不懂事的丫头。” 瞧着李婆婆面上紧张 39. 第三十九章 [] 清和殿内,灯火通明,喜人的暖色尽数铺就着,只身在其中就让人觉着暖入心扉,似入了初春。 殿中央,温乐言止步于这幽幽殿中,其秀美紧锁、满目烦忧,显然还在思索着方才顺承帝问的那一番话。 此刻,她的周遭是温暖烛火闪烁的光辉,耳边是烛芯被猛烈灼烧后发出的噼啪脆响,动静那么轻,那么脆。可对温乐言而言,这一次次脆响都好似一声声催促符,仿佛再多响几次,就会要了她的命。 思索后,她开口回了顺承帝,“......回陛下,民女当日是于院中拾得的断手,见其鲜血淋漓,当时也怕得很,又因想起将军府离崔府略近些,这才大着胆子将其交给了寒将军。” 有了温乐言这一开口,寒林商当即应声,“陛下,臣敢担保温娘子所言非虚,再者顺着宫门走,往西正好就是崔府和将军府,兴许当日南宛细作为的就是将断手放于臣府中,以便栽赃柔妃细作一事。可惜却因其身受重伤,不料将断手遗落在了崔府温娘子院中,这才使得此物被温娘子拾得,可他没想到温娘子会再送回将军府,如此也算是误打误撞了。” 在京城崔府虽不大,却伫立于皇宫与将军府的中间地带,三者恰成一条线,出了皇宫想去将军府,却掉入崔府,想想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然而,寒林商这回却不像常管事那样的好过关了,对他,顺承帝清楚的很。在案件上寒林商一向重视,更别提还是这样的大案要案,别人都把物证送来了,他却过了一个月都不曾查探过那人究竟是谁,这说辞顺承帝是万万不信的。 也正因为心下清楚,顺承帝当即就起了怒,“平渊,你可知单一个欺君之罪,朕就可撸下你这乌纱!” 寒林商毫不畏惧地说:“臣知,可臣不过是正义直言。” 寒林商虽为大将军,可这般为温乐言说话,也是冒了风险的。眼见着寒林商一番话又要惹怒顺承帝,温乐言实在不愿因为自己而连累了他。 “陛下,寒将军不过是率性直言,并非欺君,此事是如何发生的民女也无从得知。身为温家女,民女自幼养在深闺,又哪里识得什么细作,更不曾见过血腥,这断手忽的落入院中,怕正是如寒将军所说全因那细作伤重,而意外落下,民女一时好运,才将其拾了来。” “一时好运,可旁人怎就没了这运气,偏偏是你温娘子呢?” 寒林商:“陛下,温娘子那院落偏僻,想来是那细作逃离时下意识避开了热闹地方,这才意外促成了此事。” 顺承帝挑眉,怒火略减时也有些意外寒林商会这般急切的为温乐言辩驳,“平渊,温娘子这事按理说也该是崔侍郎开口,与你并不相干,你这样未免也太急切了些。” 上回寒林商为温乐言闯宫的事,顺承帝并非不知,可他没想到不过几日的功夫,这温乐言对寒林商的影响竟已是如此之深了。 寒林商抬眸,瞧出了顺承帝目中的不快,刚想解释却被打断,“陛下,臣......” 被顺承帝这般‘提醒’,崔明珏拱手出声,“陛下,寒将军所言有理,再者此案牵扯颇多,断手落院一事,想来也是巧合,如今细作既已找到,柔妃一案也可彻底了结了。” 顺承帝看了崔明珏一眼,确认他对温乐言似乎再无留恋后,转而问了一旁不作声的太子崔荣,“太子以为呢?” 冷不丁被喊,崔荣赶紧起身行礼,“......父皇,儿臣也认为此事不过是巧合。再者若非温娘子,我们如何顺利取得那断手,又如何得知柔妃是细作之事为假,那宋清才是真细作呢。” 顺承帝颔首,“太子说的有理,不过这倒是让朕想到了太子前不久为了护这温娘子一命,不顾禁足,暗自派人将其带入东宫,想来太子对温娘子必是不同寻常。” 随后,他接着开口:“既如此,朕便决定,将温娘子许给太子做侧妃,如此也算是对温娘子的恩赏。” 这话一出,太子慌的赶忙跪下,“父皇,您误会了,儿臣对温娘子并非是儿女之情......” 温乐言也不知顺承帝为何会提及此事,当即掐着手心一软膝拒了,“陛下,民女不过一商户之女,如何担得起侧妃之位,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瞧着被指婚的二人皆对这婚事不满,顺承帝的面色又有些不大对,皇后常烟梦赶紧安抚,“陛下息怒,这儿女的婚事本就看缘分,既然两个孩子彼此都无意,就算了吧。” 对温乐言,常烟梦多少有些好感,自然不愿看着她与太子日后成为一对怨偶,这世上怨偶本就太多,就不用再多一对了。 可顺承帝却不这么觉得,如今柔妃案告破,太子的禁足便可解了,先前取消的选妃一事也可提上日程。 既然太子难得对温乐言有意,这温娘子又与柔妃案有关,加之其身上嫌疑未消,顺承帝自然不愿将人就这么放走,就想着嫁给太子做侧妃。一来二人早已见过,日后培养感情也方便,二来还可将温乐言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以免她当真与南宛细作有关。 “若朕执意如此呢?” 顺承帝的执迷不悟,让温乐言如临大敌,她如今好不容易脱离了崔府,可不想再入那一辈子都出不得的深宫大院,“陛下,民女不愿。若陛下执意如此的话,民女也无可奈何,既然民女人微言轻左右不得自身的命运,却可试着左右自己的生死,怕只怕这事真成了以后,会对陛下的声誉有损。” “怎么,你敢威胁朕?” 温乐言垂首,“民女不敢。” 看着固执又宁死不屈的温乐言,顺承帝眼中难得起了一丝杀意。 见此,崔明珏不再沉默,“陛下息怒,温娘子情急之下一时口快,并非是这意思。” 顺承帝冷哼,“朕看她这意思清楚明白的很,你既如此拒绝,可是看不上太子,当真是心高气傲,眼高于顶。” 眼见着瞧不上太子这帽子就要扣到温乐言头上,寒林商思虑再三,只得走险路,“陛下,温娘子从未轻视过太子,不过是心有所属罢了。” “心有所属?你指的是?” 话说到这儿,温乐言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刚想说些什么却被寒林商开口打断,“臣倾慕温娘子,还请陛下赐婚。” “寒平渊,你可知你自己在说什么?”顺承帝没想到寒林商这么大胆,自己前脚刚给太子指婚被拒,寒林商就敢出言求娶。 请求赐婚一事,寒林商也不想这么快,可眼下他若不这么做,温乐言怕是就要被顺承帝扣上几通大罪,到时候他就算是当面将人娶了,也无济于事了。< 40. 第四十章 [] 自温乐言出了宫,崔明珏就一路策马而来,可惜,他终究不是温乐言所期盼的那人。 “见着在你眼前的不是寒林商,温娘子是不是挺失望的?”崔明珏于马上一个倾身,问出来的话带着一股子醋味。 温乐言却并未应他,只是福身回了句,“怎会,崔大人多虑了。” 瞧出温乐言对他神色淡淡,崔明珏心里莫名堵了一股气,言语上就不自觉说重了些。 “温娘子若是在等那寒林商的话,怕是要失望了。此前于清和殿中娘子的一番话说的清楚明白,想必他寒林商也是个知难而退的。如今娘子既已拒了他的求娶,按照寒林商那性子怕是早就恼了娘子了,更不会深夜前来这碰一鼻子灰。如此、娘子又何必在这苦苦等着,免得空欢喜一场呢。” 此时此刻,崔明珏也说不清自己对温乐言是在意多一点,还是怨恼多一点。他只知道自己一出宫就来了这小院,连崔府都没回,为的就是生怕她被顺承帝的那一通话给伤着了。 可现下看来,自己的这份关心,到底是有些多余了。 “是不是空欢喜一场,也与大人无关。今日多谢大人的关心,但乐言真的困了,大人还是请回吧。” 温乐言说完,身侧的沁竹分外有眼色的阖上了院门。 听着那一声清脆的落锁,崔明珏沉了面色,握紧缰绳到底是没再说什么,“...如此,我便告辞了,望娘子好生安歇。” 又等了片刻后,眼见着木门依旧没有动静,崔明珏索性没有再坚持,驾着马就离了小院。 站在门内,细细瞧着崔明珏迎着月色渐行渐远的背影,沁竹小声提醒,“娘子,崔大人走了。” “知道了,很晚了,大伙儿也早点回去睡吧,趁着天亮再补补精神,明日还得早起呢。” 有了温乐言这话,李婆婆等人早就困的眼睛都睁不开了,这会儿得了令自然是不敢不从,打了声招呼后就回房睡去了。 唯一没走的沁竹却是禁不住问了句,“那娘子呢,您一贯体弱,若是不把精神补足了,明日怕是就该病着了。” 旁人也许不知,可沁竹自小便跟在温乐言身旁,瞧着她此刻默不作声,神色浅浅的模样,如何看不出她有心事。 见沁竹忧心着自己没挪步,温乐言只得笑道,“快些回去吧,经过这一晚上的折腾,我也没了困意,就想着在这院里多看看。你要再不去睡,等天亮了,可就睡不成了。” 被轻刮了下鼻梁的沁竹犹犹豫豫的迈步,“那我就先去睡了,娘子若有了睡意也早些回去,可别累着自个。” “知道了,快回去吧。” 温乐言的一再催促,终使得沁竹放下担忧,慢腾腾的回了内室。路过转角时她下意识转头看去,却只见漫漫月华下,温乐言秀丽的半边脸隐于房檐阴影中,虽挂着淡淡的笑,可那眉眼间却似有一股忧愁难消。 待沁竹走后,温乐言面上的笑当即淡了,仰头瞧着头顶那朦胧月色,温乐言的耳畔似乎又响起了寒林商那句,“臣寒林商倾慕温娘子已久,恳请陛下赐婚。” 可这期盼已久的赐婚,还是被她给拒了。 恍惚间,面上似有水珠滴落,温乐言一抬手才发觉颊边满是泪珠,原来自己竟是哭了,“后悔又如何,那份婚约本就不属于我......” ...... ‘叩叩叩’ 沉默间,身后的院门陡然的被叩响,这动静突兀的响起,吓了温乐言一跳。 因李婆婆得了令早早回里屋安歇了,自然就没听着这一声门响。站在门边的温乐言小心透过门缝往外看,却见门外站着的竟是满眼着急,鬓角沁汗的寒林商。 ‘吱呀’一声,寒林商不过刚叩了一回,门就开了。他原以为门内站着的会是守门的李婆婆,可抬眼一看月色下立着的却是尽显清丽的温乐言。 再见面时,温乐言虽急匆匆的拭去了泪,可颊边的泪痕还是叫寒林商看了个分明,不由得再次暗恼自己于殿上的言辞太过唐突,冒犯了她。 “娘子可是哭过?若是因赐婚一事,寒某在这里向娘子道歉。” 温乐言摇头道,“怎会,今日赐婚是乐言没准备好,才使得将军失了颜面。将军如此也不过是为了救我,何错之有......” 说到底温乐言与崔明珏和离至今不过两月,若赐婚一事定下,怕是会对温乐言的声誉有损。正如陶婉即将嫁入崔府一事,外人虽不曾当面说些什么,可也议论着崔明珏这刚和离便娶妻,多少有些薄情寡义了。 寒林商又问:“既如此,若日后寒某再提赐婚一事,不知温娘子可还愿意?” 温乐言侧过头没去看他,面上虽带着笑,可眼里却满是苦涩,“...怕是不能如将军所愿了,前几日我曾去玄佛寺找过静法师傅,师傅也为我解了一支签。可惜签文的意思并不算明朗,上头更是写明乐言的下一次婚配需等到两年以后,如此将军还得要再等等了。” 温乐言如此说,不过是想让寒林商知难而退,才胡诌了这么一句。且这句解释来的勉强,也有些站不住脚,她觉着寒林商必是不会信她。 “既是静法师傅所言,寒某如何不信,如此,两年以后寒某必定会再次向陛下求娶温娘子,望那时温娘子能应允。” 这人竟是毫不犹豫的信了... 思及此,温乐言不可思议的瞪大眼,抬起头瞧着他清亮的眸,“......将军就这般信我?” 寒林商笑道,“我既心悦于娘子,为何不信?” “可、若哪一日我有事欺骗了将军呢?” “娘子心善,若是真欺骗了我,也必定是心有苦衷,既有苦衷,又谈何欺骗一说呢?” 这句话一出,让温乐言无言以对,满腔腹稿也在顷刻间荡然无存。 有时候真真切切的一句语,总是比千万句的安慰要来的有用。 事到如今,温乐言怎会不知那句本为一时冲动下撒的谎,也到了该说清的时候。从前她心底深藏的歉 41. 第四十一章 [] 随着温乐言的坦白,整片院落彻底陷入了沉寂,这时只听得耳边风声呼呼,迎风而来的寒意一点点冻红了温乐言雪白的侧脸。 最后,打破寂静的是寒林商的一个抬手,温热的手背触及泛冷的面颊时,那霎时的温度暖的温乐言一震。 她小心的抬着眸子,嗓音中带着点点哭腔,“将军?” 温乐言的那声问,俯下-身来的寒林商没答,只是红着一双眼瞧着她,似乎在细细辨别温乐言刚刚的话里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随后,更是抬高了手臂摸上了女子发间那支于月色下格外莹润的碧玉梅花簪。 紧接着,随着他轻轻一拔,温乐言被束起的半边乌发瞬间散落,彼时月华笼罩,衬得她更显清丽婉约,倒正应了那句‘端端正正人如月,孜孜媚媚花如颊。’ 温乐言眼中的忐忑和担忧,寒林商看的分明,可渐渐的他面上却挂上了一抹笑。 随即,在温乐言惊讶的目光中,他一点点俯身将人牢牢抱在怀里,话语中含着一股笑意,“......温娘子现在便是在骗我,不是吗。娘子可是在恼我方才于宫里说话时冒犯了娘子,既如此,平渊在这里跟娘子道歉可好?” 温温浅浅的呼吸打在耳畔,非但没给温乐言带来一丝温度,反倒让她周身寒凉的颤抖。她实在是不明白事情的发展为何会变成这样,她明明是骗寒林商的,他为何不生气,反倒还...... “寒将军,我说的是真的,那件事我真的骗了你。”情急之下,温乐言因急着向寒林商解释,一时间忙的连哭都忘了。 她想推开寒林商与他好好解释,可惜她力气太小,即便再想推开眼前人,还是怎么也推不开,反倒激的寒林商越抱越紧了。 结实的手臂紧紧环住女子纤弱的腰身,随着寒林商一滴滴泪落入脖颈,温乐言才惊得住了手,“将军?” 她想抬头去看这人的眼,却被寒林商抚着青丝阻了,“娘子莫看,我哭的样子太丑了......” 温乐言顺从的将面颊埋入大氅的毛领中,“我又不是没看过......再说将军于京中是数一数二的好看,怎会丑。” 就这么,温乐言酝酿了半天好不容易说出口的真相,还是被寒林商轻而易举的圆回来了。他信她前两日在他眼皮子底下去过玄佛寺解签,更信她两年内不得婚配的胡话,却偏偏不信她的‘笙笙’二字是谎言? “将军,方才那话......” 温乐言还欲再说,却被寒林商打断,“夜深了,娘子早些安歇吧,方才那话我会当从不曾听过......” “......”听了这话,温乐言原先紧握着的手缓缓放下了。 这一刻,她懂了,对于那话寒林商不是不信,只是不愿信。他不愿相信心心念念了这么久的人到头来还是假的,所以宁愿骗自己‘笙笙’还在,也不愿真的出声责备她。 谎言说出口后,没等来该有的气愤和责骂,反倒意外的被轻易谅解,甚至是被圆谎。按理说,温乐言是该高兴的,可现下,她的面上却连一丝欢喜也无。 因为她清楚,此刻的谅解不过是留给双方最后的颜面。待到明日天一亮,和煦的日光洒落大地时,温乐言与寒林商之间就会变得什么都不剩下。 ...... 片刻的拥抱过后,寒林商还是走了。 被独独留在院里的温乐言望着那扇闭合的木门,一时间心绪难平。此刻她再瞧着手中的那支碧玉梅花簪,却意外发现上头不知何时起,又多了一道新的裂痕。 对此,温乐言沉默的将其小心护在怀里,“对不起,又把你给碰坏了,下次我一定会记着把你修好的......” 磨搓着玉簪上的第二道裂痕,温乐言顾不上痛,细细的用指腹一点点擦干净,好像只有这样,它就会变得跟原来一样了。 ...... *** 白云苍狗匆匆过,世事却只道寻常。 一夜的忧心无眠过后,还没等温乐言缓过神来,就意外从李婆婆口中得知,宋清将于午门斩首的事。 “午门斩首?是几时的事?” 李婆婆细想道,“是午时三刻,不过这会子还没到时辰呢,那午门外头就早早被围观的百姓给挤满了,说是就等着看砍头呢。唉,也不知道砍头有什么好看的,也不怕吃不下饭。” 以往,犯人斩首一般都会选在东菜市场口,即便真选在午门,也不过是被用来施以廷杖之刑。 这回之所以会选在午门,怕也是为了让作为南宛细作的宋清死的更有价值。毕竟京城内是否还有别的细作,无人知晓。因此,顺承帝便想着以这一出斩首,威吓暗地里的南宛细作,若能让其露出马脚,自是再好不过。 按照大渝律法,若是斩首,必是选在午时三刻,只因那时候阳气最盛。 想到这,温乐言忙问,“李婆婆,现下几时了?” 李婆婆看了眼时辰回,“这会儿已经午时一刻了,娘子可是要看斩首?娘子您体弱还是听老婆子一句话吧,这斩首就别看了,不然要是吓出病来了可怎么好。” 可温乐言一门心思的记挂着宋清,哪会听进去这些,转头唤出沁竹后,就赶忙驱了马车赶去了午门。 午门虽在皇宫南边,可外为御道,内有宫门,因此斩首时,寻常百姓虽可观望,却也不得靠近。 待溜溜达达的马车一路驶来后,温乐言坐着软轿轻撩起轿帘往御道外一瞧,那外头挤挤攘攘的围了一群百姓,个个兴奋不已,似乎眼前将要看见的是一场豪华的盛宴,而非是一出血淋淋的砍头。 坐在轿旁探头瞧着人群,沁竹看了半天都看不见那斩首的位置究竟在哪儿,“娘子,咱们若是要看,怕是要再往里走走,不然咱们要是站在这外头肯定是什么都瞧不着了。” 这一趟来午门,沁竹自然也是新奇的很,可想想还是不愿再往里走。毕竟如今的温乐言虽已与崔明珏和离,可到底也是独身女子,这附近围观百姓又这么多,若是有哪个手脚不干净的碰到了她家娘子可怎么好。 可这般想的她却不知,里头的温乐言 42. 第四十二章 [] 十一月的天反复无常的很,徐徐一缕风吹过,总会冷的人瑟瑟发抖、汗毛直立。 可等头顶那厚厚的云层一挪位,大片的暖阳照下来后,周身又开始泛起了热。这时若穿的多些还会流下一脖颈的汗,黏黏乎乎的,直把衣领子都给浸湿了。 不过是短短的两刻钟,此刻围观的百姓们却像是在大热天里熬了一上午,呼吸间喷的尽是热气。 每当人挤人时,周遭的空气总会变得稀薄起来,若是挤久了则更显污糟不堪。因此站在外头时,总能瞧见后排的人在硬生生往前挤后,不到片刻又捂着鼻子回来了,看那模样定是被那些汗臭味给熏的不轻。 不同于旁人的热气难耐,待时辰一到,有幸站在空旷位置的温乐言,一眼就瞧见了自承天门内被押解过来的宋清。 天牢里的环境自是比崔府的暗室要好上不少,该有的刑罚也是一个不缺。 宋清虽是昨晚才被关进天牢的,可这时看着他满身的血污和鞭痕,不难猜出昨晚他定是又被施了刑罚。可惜他本就不是细作,就算刑罚再多,从他嘴里也套不出什么。 望着这样的宋清,温乐言渐渐泪湿眼眶,她踏着步子想上前一步,却被身侧的沁竹阻了,“娘子,前头就是御道了,您可不能再上前了。” 被牵扯住的温乐言哀哀一叹,她实在不明白宋清分明不是细作,为何不为自己辩解一二。且他那日于玄佛寺内脱口而出的‘崔检’二字,又究竟是何含义? 南宛与大渝在近几十年间本就战乱不断,纷争不休。因此在大渝,没有人不恨南宛人,如今又见着这真切的南宛细作,自然是满腔怒火无处宣泄。 所以当宋清一出面,原先还被热的有气无力的百姓们当下就来了力气,开始骂骂咧咧道,“就是他,那个南宛细作,要不是崔大人查出来他的身份,还不知道要害死我们大渝多少人呢。” “南宛细作不得好死,快砍了他,砍了他!” 午门前,百姓们一声声的咒骂响彻在宋清耳边,对此他却丝毫不在意。哪怕是被强行押解着跪在刑场上,听着脚边锁链沉重的晃动声,宋清也只是垂着头无喜无悲,似是彻底麻木了。 待烈焰当头,午门前的监斩官瞧了眼时辰,当即扔下令牌道,“时辰已到,行刑!” 得了令后,身材壮硕的刽子手随手拔出宋清背上的亡命牌扔了,接着他一口烈酒喷在刀口,举起大刀就欲行刑。 然而这时,人群里却踉踉跄跄的跑来一小小身影,她边哭着跑来刑场,嘴里还不忘喊着,“别杀我哥哥,我哥哥不是细作!” 小枝的嗓音一出,认出妹妹声音的宋清当即抬头,自然也发现了因为小枝的这一声哥哥,监斩官面上开始一点点起了疑。 见此,宋清也顾不得许多,忙大声喊,“你只是我在外头随便捡来的,你没有父母,我也不是你哥哥!” 小枝的突然出现,不仅惊着了宋清,更吓得温乐言大步上前趁机将人揽在了怀里,“小枝,别过去,那是刑场,你不能去。” 扑在温乐言怀里,小枝哑着嗓子掉着泪,“温姐姐,我哥哥不是细作,他不能死,我哥哥他还要考状元呢,他真的不是细作......” 紧紧的抱住小姑娘,温乐言抽噎着颔首,“我知道,我知道......” 她就这么柔声安慰着小枝,却不能说宋清是有苦难言,是被冤枉的,只得一声声应着。 见温乐言安抚住了小枝,身后赶来的阿轩满目愧疚,“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把这事给小枝说秃噜嘴,她也不会过来......” “没关系,这事不怪你......”如今就当是让小枝跟宋清见最后一面了。 这头温乐言还在安抚哭泣的小枝,刑场上的监斩官可没忘了女孩刚刚那一声‘哥哥’,当即道:“来人,把那小姑娘给本官带上来。” 宋清见状,弯了一身傲骨不住的给监斩官磕头,“大人,她只是个小女孩,是几年前我家从睢河边捡来的,她不是我的妹妹,这件事跟她没有关系!” 瞧宋清这一脸急切,监斩官如何会信。他一早就知顺承帝今日之所以让人在午门斩首,为的不就是引出其他细作吗,现下既出了一个,他又怎会放过。 于是,他没再理会宋清的一再恳求,再次下令:“快去,把人带上来!” 然而,没等那些官兵抓住温乐言和小枝,一旁轿子内的寒林商出声了,“李大人的耳朵是聋了吗,没听见他说这孩子是从睢河捡来的?还是说李大人为了升官,就敢拿无辜者的人命做赌?” “谁,谁在说话!” 李大人自觉被驳了面子,气的站起身来四下扫视。 将军府的马车立于御道左侧,离刑场略有些距离,加之周遭百姓众多,李大人一时间还真没认出那马车是将军府的。 因此待他话刚骂出声,就见角落里一辆马车的门帘被人撩起。紧接着他惊讶的看见,从车内走出的不是别人,而是正一品威武将军,寒林商。 瞧着那暗色身影从车内徐徐而出,认出眼前人的李大人当即软了膝盖讪笑,“原、原是寒将军......” 寒林商班师回朝那日,李大人也在从属官员之列。所以当那日寒林商披着一身染血银甲上殿时,那一刻从周身一扫而过的煞气,让他直到今日都心有戚戚。只觉得这寒林商不愧是威武将军,满身的气势只是远远看着,都是那般骇人。 今日的寒林商虽只穿了一身暗色常服,衣襟袖口处也不过是以几处纹绣点缀,却依旧不减那身雄伟、冷傲的气势。 李大人一贯怕寒林商那眼睛,每当那双锐利的寒目轻轻扫过他时,总让他觉着自己被一只啖肉饮血的雄鹰牢牢盯上了,动不得退不得,连说话都不自觉打起了磕巴。 可怕寒林商是一回事,找出另一南宛细作又是另一回事了,一心想升官的李大人此刻也难得大了胆子反驳。 “寒、寒将军,这犯人虽口口声声说那丫头是他捡来的,可下官觉 43. 第四十三章 [] 杀人不过头点地。 从前温乐言总听人说起这话,当时只觉寻常。可等今日真瞧见那温热的鲜血流了一地后,她一时间却是煞白了脸怔怔的发不出声来。 小枝晕倒后,一旁被吓着的秦管事赶紧将其抱上了马车,至于温乐言却是站在原处早已软了手脚。 瞧出温乐言面色不对,寒林商正了身为其遮挡血腥,“温娘子?” 被喊了一声的温乐言似是才回过神来,微微一抬眸目光对上了男人衣襟处掺了金丝的纹绣,她想扯起嘴角笑笑,却做不到。 “寒将军......” 话没说完,温乐言就觉一阵头晕目眩,还没等她来得及喊一声沁竹,眼前就是一黑。 “温娘子!” 温乐言倒下的那一刻,寒林商下意识一抬手,将人稳稳接住。这一刻,他的满腹怀疑顷刻间烟消云散,用力托着怀里人的一双手更是止不住的发颤。 刚把小枝抱上车的秦管事见了后,赶紧上前问,“将军,我看温娘子这是受惊过度了,是否带回府中给陈博瞧瞧?” 感受着怀里女子的温软,与鼻尖淡淡的暖香,寒林商环顾四周,触及周遭百姓游移的目光后到底是没应声,只是将人小心放于沁竹身后的马车内,全程手掌只隔着衣衫,让人挑不出错来。 “斩首一事对于女子来说,到底是过于血腥了些,回头别忘了去药房喊一大夫到院里给娘子瞧瞧。” 钻入软轿内照顾着自家娘子的沁竹频频点首,“此事沁竹必不敢忘,多谢将军。” 虽这般说,可她心下却是疑惑的想着:怎的今日寒将军的态度这般怪,瞧着竟不似以往亲切了,反倒疏离、威严的很。 透过车帘看了眼车内温乐言憔悴的容颜,寒林商强压下心里那股子心疼,狠下心来转过身没有再理会旁的,跨上车旁骏马就带着人回了将军府。 另一侧的崔明珏瞧了这一幕满眼嗤笑,“这人哪,也是奇怪的很,对身边的人总是好起来的没有缘由,坏起来的更没有缘由。到头来要是出了什么差错,还不知道要怪谁呢......” 温良枓听着他这话,一时间有些没明白,他这话究竟是在说寒林商,还是在说他自个。 可不管他到底在说谁,温良枓还是记挂着温乐言方才晕倒一事,“这刑场砍头一贯血腥可怕,就连我们看了也难免心下不适。乐言从小就身子弱,回头我让府里的大夫来一趟吧,他最清楚乐言的体质,开的药必也是最适合的。” 对这事,崔明珏没拒绝,只说了句,“别让陶婉瞧见了,不然她一个兴起告诉你主子,到那时保不准又要多生事端了。” 想到那位主子,温良枓就是眉心一皱,“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说着一转身上了马车,就赶忙回府找大夫去了。 被留下的崔明珏却是站在原处瞧着宋清的尸身沉默半晌,“等这事了了,派人去给宋清收尸吧,把人好好埋了尸体简单处理一下,也不算是死无全尸。” 侯在身侧的严管家颔首嘴上说着恭维话,“还是老爷心善,不然这南宛细作的尸身必得在野外放个十天半个月都没人理会,到时候别说全尸了,怕是连骨头都被那些野狗给啃食的差不多了。” 本以为自己这般说能得来主子老爷的一声夸赞,可等严管家一抬头,正对上崔明珏那双阴恻恻的眼,当即吓得打了个哆嗦。 “是仆多嘴了,扰了老爷,这就去准备。” ...... 斩首的事一过,没多久御道前又恢复了以往的空旷萧条,地上红艳艳的血迹也被奴才们一下下扫帚给清扫了个干净,而崔明珏就站在角落里的那处静静的瞧着这一幕。 “果真是人死如灯灭啊,一眨眼的工夫,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到头来,谁还记得你叫宋清呢,记住的不过是一个该死的南宛细作罢了。” 似感慨似嘲讽的说完这一句后,崔明珏甩着衣袖离了御道,待路过一旁端着破碗的流民时,还不忘伸手补了个银锭。 得了钱的流民赶紧给他磕头,“谢谢公子,好人呐好人......” *** 南宛细作一事,终因宋清的死而暂时告一段落。 至于太子崔荣,也在不久后,被顺承帝解了禁足,而崔明珏则正式成了正三品户部侍郎,开始与蒋中尉平起平坐。 下了朝后,换了一身新官服的崔明珏今日瞧着格外的精神抖擞,意气风发。 蒋韩见了,却是意有所指,“崔大人如今这年岁,这升官速度,怕是在整个大渝都是无人可比的,不过本官倒是觉得怪了,按理说大人你从不涉及柔妃一案,又是如何破的细作一事呢?” 崔明珏捋了捋袖口,说出的话颇有些滴水不漏,“前夜于清和殿中,蒋大人不是听了个分明吗。怎么、大人今日再度发问,究竟是觉得我崔明珏有意欺君,还是觉着陛下赏罚不明,有失公允?” 蒋韩上一次见崔明珏时,还是在宫门外他求见陛下一事,那时的崔明珏也不过是个从五品员外郎,连无召入宫的资格都没有,与蒋韩的官阶更是相差甚远。从五品的官,也注定了他就算是被那些门正们当面奚落,也只能选择忍气吞声。 可如今不过几日的工夫,崔明珏却能做到与他蒋韩平起平坐,一举成为正三品侍郎,只这一点就让他不得不防。对眼前人说话办事,自然也不再如先前那般直白,说起话来也不免拐起了弯子。 “崔大人误会了,我不过就是随口问问,纯属好奇。这细作一事既是崔大人破了,如今升为侍郎,自也是无可厚非,如此,蒋某恭喜崔大人了。” 崔明珏看着他这般能屈能伸,眉眼间缓缓挂起了笑,“多谢蒋中尉,不过本官府中还有些事要处理就先回了,告辞。” 转过身后,崔明珏面上的笑渐渐淡了,此刻再低头看着那齐整的袖口,竟是破了几道口子,更起了毛边。 顺顺那扎手的毛边,崔明珏浅浅一笑,压在心底的郁气就这么一扫而空了。 他崔明珏既能爬到这正三品的位置,自然也会有以后的正一品。想到这,他暗道:“蒋韩,我等着你以后对我俯首叩拜的一天。” 站在石阶前看着崔明珏一步步走远,蒋韩皱眉,“这崔明珏的模样细看过去,怎么有点像一个人......” 可若说究竟像了谁,一时间又说不出来。 ...... ...... 离了宫门后,崔明珏踩上马凳上了轿子,见他下朝,马夫忙问,“老爷,可是回府?” 马车内,靠在软垫上的崔明珏托着手里的破碗,细细端详着说,“不了,转道去常家。” 马夫虽不解,还是呐呐应了:“是。” 随后,马夫一甩马鞭,马车就变了方向,转而往南走。 前几日因小孙子常胜的死,常太傅的病情愈发的重了,就连常夫人也哭伤了眼睛,许久不曾出门了。如今整个常家除了无宠的皇后常烟梦外,能撑住的也就剩一个重病的常太傅了。 也正 44. 第四十四章 [] 皇宫大院中,不光规矩多的很,有时就连禁忌都来得莫名其妙。其中引得宫中诸人最好奇的,除了纯妃的过往外,就是早些年死去的三皇子崔检。 三皇子崔检,已逝康嫔之子,十多年前因风寒过重而早早夭折于宫中,死时不过八岁。按理说皇子逝世,怎么着也得风光大葬,可偏偏这位三皇子的葬礼办的还不如普通人家的,只草草抬进棺材就没了。 回顾往昔,常太傅至今仍记得那小小孩童紫了一张脸,冷冰冰躺在他怀里的模样,那面色哪里是什么风寒过重,分明是被人下了剧毒。 常太傅老早就知顺承帝不喜康嫔,自然就连带着厌弃了那可怜的三皇子,所以当年才一时心软以玩笑话说出愿认其为子侄的话。可如今再看眼前这朗朗公子,当年的满腔怜悯泄了劲后,余下的只是满心惧怕与寒凉。 他怎么会活着呢?他怎么能活着呢!若是他还活着,今日可是来寻仇的? 想到这,心虚的常太傅一时间思绪万千。 至于崔明珏身份是否为真这事,他却是不曾怀疑过,且不说当年之事是为禁忌,知者甚少。但看眼前人的眉眼模样,确有几分像极了当年的康嫔,就猜出身份一事定为真,也做不得假。 病榻上,常太傅越是想,便越咳得厉害,那一阵撕心裂肺的咳,让人听着都觉着可怜。 可偏偏崔明珏就跟看不懂形势似的,端了杯热茶就凑到了软榻前,“侄儿知道,今日这一遭来的突然,惊着太傅了,可若非如此,侄儿怕是也无力挽救常家了。” 听到‘挽救常家’这四个字,常太傅心念一转,就连咳嗽都不似方才剧烈了,“......不知殿下所言何意?” 崔明珏笑笑,将手中茶杯又往前递了递,“想必太傅也明白,父皇他膝下子嗣不多,除我以外不过一子一女。且不说元宁是为女子,又性情跋扈乖张,自幼难训。太子殿下更是一贯的耽于享乐,平日里只知风花雪月,怕是心不在朝堂。” 这理,常太傅自然也知道,也时常为这事发愁,他原想着太子为顺承帝膝下唯一儿郎,怎么着也会是日后的天子。可近几年眼看着太子沉溺享乐,顺承帝更没有让位的意思,常太傅却有些摸不着这日后的局势了。 如今听了这话,再见眼前的崔明珏,常太傅接了茶杯后心里隐隐闪过一念头,“听殿下的意思,似乎对那位置有些把握?” 崔明珏闻言再度跪地,面上端的是沉稳孝顺,“当年太傅既认我为子侄,常泓自然便是我堂哥,如今他身死南宛人之手,宋清又是南宛细作,我知晓后当即擒得那宋清交予父皇,如此无非就是为了给堂哥报仇,也算是不负太傅当年的怜悯之心。” 常太傅只一心猜着崔明珏今日相认,打的是报仇的主意,哪知道他杀死南宛细作一事,竟是单单为了给长孙报仇。霎时间,心下犯了酸意,长叹一声时对崔明珏也多了几分亲切。 “殿下良善,竟还记得帮泓儿复仇......”提到这,常太傅不由得泪湿眼眶,“如今我常家落魄,就连泓儿的丧事都无人悼念,又何谈为他报仇,这两个月来,唯有殿下有此心了。” 一旁的常夫人听后也跟着抹泪,想起自己死去的两个孩儿,和战死沙场的夫君,一时间更是悲从中来。 崔明珏道:“从前常家是落魄,可往后有我在,便不会了。” 常太傅似有所觉的抖着手问,“殿下是说......” 崔明珏再度开口,“不知太傅可愿二度从龙之功。” ...... 几十年前,常家的一次决断,让其顺利将顺承帝推上宝座的同时,也让常家鼎盛了几十年。而今,顺承帝不顾旧恩,一心想着除去常家,就连常泓的丧礼都不曾派人来慰问一二,更是一言要了常胜的命,让常太傅心寒的同时,自然也起了别的念头。 可是如今太子无用,难不成他当真能将宝压在这崔明珏的身上? 看出常太傅所思所想后,常夫人悄悄与他打了个眼色,同时也是在提醒常太傅,如今这崔明珏可是实实在在孤立无援的一支,比之当年还算有宠的顺承帝不知落魄了多少。 想到这,常太傅暗暗下定了决心,面上也和善了不少,“如今我常家已是再无退路可言,殿下若真心想搏一搏,那老臣又哪有拒绝之理呢,但愿殿下日后真能一举成功,匡扶我大渝江山。” 伸手赶紧将常太傅扶起,崔明珏面上还不忘端着那副慈孝心肠,“老太傅多礼了,日后若我成了那大业定不会忘记常家今日之恩。” “那便多谢殿下了。” 一场谋逆就在二人这一言一行中,定了个分明。 话成之后,常太傅还不忘问了崔明珏一句,“说起来当年康嫔娘娘病故过后,殿下就被传感染了风寒,只不知殿下那时是怎的逃出宫去的?” 说到这儿时旧事,崔明珏脑中闪过一清丽面容,微怔后便哀哀一叹,“不过就是机缘巧合下逃出了宫,在外又做了几年的乞儿,若不是后来攒了些银钱科考,怕是这辈子也进不得京城了。” 听崔明珏提起康嫔之死只是哀伤,并无仇恨,常太傅心中暗暗松了口气,“殿下此前也是磨难多多,日后必定会苦尽甘来,时来运转。” 崔明珏作揖,“那便借太傅吉言了。” 随后,又浅浅聊了几句,崔明珏识趣的以不扰太傅养病的由头离去了。 瞧着他的背影,常太傅只觉心口一块大石终于落下,“看来这崔检当真不知当日康嫔的死是泓儿做下的,不然他哪肯跟咱们说上这些,只怕害了咱们的心都有了。” 常夫人每每想到常泓那日匆匆回府的模样就心疼,也胆寒于当今圣上的狠毒,“当年若不是陛下所逼,泓儿又怎会犯下那事,以至于到如今咱们常家被陛下死死握在手里,连为小儿辩驳一句都难。” 常太傅冷哼,“咱们这陛下别的不学,辖制人倒是学了个十成十,如此想来咱们今日这事还真是做对了。” 常太傅好歹也是两朝元老,见惯了高位上的皇帝如何拉拢臣子嫡子做脏活,以作牵制的事。 也正因为知道这事若不做,顺承帝必定不会轻易放过常家,因此常泓当年即便不愿,依旧接下了这事,暗暗杀死了康嫔。最后更是亲手将自己的把柄交予顺承帝手中,这才让 45. 第四十五章 [] 酉时三刻,头顶的天开始变作昏黄,尤其是西落的太阳,乍一看活像一颗腌透了的咸鸭蛋一般,红彤彤的泛着橘光挂在天上。 在这黄昏美景下,暖调的昏黄一股脑的打在寒林商脸上,照的他周身的气势都少了几分阴寒,看着平易近人的很。 因将军府的东边,就是温乐言所居住的小院,寒林商乃习武之人,耳力又极好,略一凝神就听到隔壁院里传来的动静。 小桃:“沁竹姑娘,你这就不对了吧,娘子都病着了,怎能还只你一个人伺候。” 绞着布巾沥水的沁竹淡淡瞧了小桃一眼,面上虽带着笑,却意外严厉的很,“娘子自幼便是我在照顾着,若是换了旁人,娘子该不习惯了。这一不习惯娘子心里就不会舒坦,自然病也会随之重些,小桃姑娘这么说,可是就盼着娘子病重些,好让你进去伺候,以便顶了我的差事?” 小桃平日里只知沁竹与温乐言要好,却不知她竟这般的牙尖嘴利。 到底是十三岁的小姑娘,小桃一听不过是一声问就被扣下这么一口大锅,当即就吓得擒了泪,可骨子里的倔强,却让她不肯服软的继续顶嘴。 “沁竹姑娘嘴皮子当真利索,我不过问了一句,你就有好些句等着我,回头我定告诉娘子,让她评评理。” 沁竹也不甘示弱的笑道,“好啊,我倒要看看娘子是会帮着你,还是帮着我。” 见两人要将这事闹到温乐言跟前,李婆婆愁的赶紧将二人拉回,“行了,是嫌这院里还不够安生吗,如今娘子都病了就让她好生养病,干什么要扯出这些事来惹娘子不快。若最后真闹的娘子病重,我看你们也付不起这责任。” 被说了一嘴的沁竹不再往内室跑,只张嘴嘟囔了句,“要我说娘子这病还是怪寒将军,前晚上我就看娘子情绪不对劲了,那晚寒将军来过,定是他与娘子说了什么。” 眼看着沁竹就要把所有的罪过都怨到寒林商身上,门槛处披着外衫打算出来透透气的温乐言听了,当即蹙了眉。 “好了,得了这病本就是因着我胆子太小,见不得血腥,你作什么要怨寒将军。” 急急说完一句话后,温乐言赶紧掩帕咳了咳,沐浴时还带着粉嫩的面颊现下已经变得惨白如纸,就连疾步走上几步,都得喘上好一会儿。 因在病中,今日的温乐言发上并未装点什么,只挽了一温婉发髻垂垂落于颈边。远远瞧着也只会觉着其弱柳扶风,似风露清愁,又哪会想到前几日还是美人俏丽,浅笑吟吟。 小桃只知温乐言病了,却不知她竟病的这般重,吓得泪也不擦了赶紧扶着人入了里,“大夫不是说娘子只是受了惊吓吃几副药就好吗,怎么如今看着,这病竟似是风寒了。” 说完她偷偷瞪了沁竹一眼,只觉是沁竹一意孤行,没有照顾好娘子。 沁竹也没有想到仅仅半日,温乐言就病的这般重了,当即也不怼小桃了,赶紧入内烧了碳暖了手炉放进温乐言怀里。 顺从着斜卧在榻上,温乐言本想浅吸一口气将那痒意止了,可越止却越痒,当下就咳得更厉害了。 “这瞧着病的可不轻啊,没几副药怕是好不了,我看哪还是把大夫找来吧。” 看着温乐言蹙眉咳得汗都出来了,李婆婆赶紧出门找大夫去了,生怕自己晚上一刻钟,温乐言就真如那话本子里所说的,咳出血来了。 “娘子,你先喝些蜂蜜水润润嗓子,前阵子风寒刚好,这怎么又得了。” 沁竹哭着赶紧端了一杯蜂蜜水递给温乐言,心里不住的自责,觉着是自己先前沐浴时没保暖好,才使得温乐言受了寒。 浅浅喝了杯蜂蜜水,温乐言倚在榻上虚弱的敛眸,一张俏脸懒懒的靠在枕边,看着竟比那月白色的枕头还要白上一分,说话间都有些有气无力。 “也怨我,总想着出去透透气,心思一多就病着了。”温乐言说完又禁不住咳了咳,待咳完喘了几口气后,人又有些昏昏沉沉的了。 见温乐言虚弱的闭眼小憩,沁竹与小桃二人也不敢再出声惊扰她,擦干眼泪后,一人小心出了门跟着寻大夫去了,一人则是留在内室照顾着温乐言。 耳畔回响着女子虚弱的咳声,坐在含梅苑中自奕的寒林商却是无意间松了手里那枚黑子。 随即,‘咚’的一声,黑子笔直落下,扰了整个棋盘。 半晌后,寒林商道:“去喊陈博,让他去隔壁院给温娘子治病。” 院外守着的侍卫当即应声,随后迈着步子离开了。 侍卫走后没多久,寒林商就听见近处陈博吵吵嚷嚷的动静,片刻后,那动静就出现在了隔壁院落。 听到这,寒林商皱着眉再度捻起棋子下棋,可这心思却始终不曾安定。他原以为自己让陈博过去,就能安心了,至少不算见死不救,可为何人都过去了,他的心还是乱的。 “不过是个小骗子,有什么好在意的。”寒林商喃喃说着,可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最后,因实在静不下心来,他干脆将棋盘整个弃了,转身踏步出了含梅苑。可等他刚迈过月亮门,迎面就见着气喘吁吁的秦管事。 “将军,笙笙姑娘的消息我查过了,还是跟从前一样......” 说这话时,秦管事瞅着寒林商的目光中带着一些小心翼翼,他不是不知道寒林商对这位梅花簪姑娘的在意。可十年过去了,再多的消息查了几十遍也该有了,而这之后的消息之所以没了,也只有一个可能。 再次听得这样的结果,寒林商心里却意外的不似从前愤怒,也许是无数次的失望攒够了,终于绝望了。 “我知道了,你回去做事吧。” 瞧着寒林商异常平淡的面色,秦管事没敢把那句‘人不是找到了吗’给说出口。 经此一事,他就算再笨,也瞧得出寒林商与那温娘子之间必定是发生什么事了,不然寒林商就不会突然让 46. 第四十六章 [] 温乐言一向浅眠,病中更是,榻边的寒林商虽没出声,却还是让她觉出不对来,打着精神睁开眼,就瞧见近处的人。 “寒将军?” 忽地见着寒林商,温乐言不免惊了一瞬,本欲起身,却被他轻轻按下,“温娘子如今既病着,就不要起身了。” 温乐言顺从的躺下,目光却一眨不眨的盯着寒林商,生怕他一眨眼就不见了,“更深露重的,将军怎就来了别院?” 被这直白缱绻的眼神盯着,只想着一解愁绪的寒林商恍觉今晚举止太过唐突了,略感不自在的侧过头去,“不过是听陈博说了娘子的病,就想着来看看......” 此时,夜色下的寒林商虽依着浅浅月华看不真切,可一角微亮的烛光还是朦胧了他深邃的轮廓,清冷的眸。就连那眼底本该冷寒疏离的情绪,都好似被这一份温度沾染,多了几分柔和与关切。 于这朦胧光影下,温乐言也不禁被其所熏染,面上带了些暖意,“多谢将军挂念,不过是些风寒,服了药已经好多了。” “那就好,陈博医术高明,战营里众多将士的伤一向都是他治的,像风寒这类小症,不过几天必能药到病除。” 见着寒林商不自在的面色,温乐言不免想到了前日的坦白,她不知道这人是否还在气自己之前骗他,踌躇之际还是开口,“寒将军,之前那事......” 寒林商知道她要说些什么,只松了眉眼回,“温娘子,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之前那事说来也不怪你。” 温乐言诧异的眨着眸,“将军......” 寒林商自嘲道:“其实早在我遍寻不得她时就该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少时执念过重,到了如今依旧难以割舍,现在想来倒是挺傻的。若不是有娘子这一遭,我怕是一辈子都放不下这事。” 温乐言心知自己先前能得将军府照料,不过是顶了‘笙笙’的名头,这几日来也总为此事哀愁。觉着若非自己,寒林商也不会误以为她是‘笙笙’,更不会在得知真相后那般心碎。 可这时,她听寒林商说有放下之意,一时间心中百转千回,眼眶泛红。对此事她心中有愧,可心底又何尝没有动情,如今听了这话,心底的愁苦也不免轻了些。 “将军心善,那事本就是乐言左了想法蒙骗了将军,做错事本就该受罚,如今我这病倒也是来的正好。” 对于蒙骗一事,温乐言始终心中有愧,即便有苦衷,可骗了就是骗了,说再多的话去粉饰也不过是自欺欺人。 瞧见温乐言面上的自责与愁苦,寒林商想开口安慰,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昨日我已派人查探过了,娘子之所以做出蒙骗之举,不过是为了自救,本就心有苦衷。如此,我又何来的资格责备娘子,于‘笙笙’我也早该放下了,更不该怪罪娘子。 毕竟这一切不过是我在心甘情愿,她的消息这些年来我已是遍寻不到,也许分离过后,她与金夫人早就去了别处好好生活了,看来看去,最后不愿放下的也就我一个。” 说到这,寒林商苦涩一笑,放不下的是他,将人认错的也是他,如何怪得了旁人。 当年静法的一番诳语,成功让寒林商放下死志,固执的认为‘笙笙’与金夫人一定顺利从大火中逃生,并好好活在某处。 因此这些年里他从未放弃过搜寻二人的踪迹,可找来找去都查不到半点消息,又哪会猜不出她们或许真的死在了大火里,而他固执了这么久的执念,不过是一场虚妄。 此时此刻,瞧着眼前的寒林商,温乐言缩了一颗心酸酸涩涩的。犹记得当日那场梦,梦中寒林商便是为了这‘笙笙’姑娘,拔剑自刎于墓前。 可如今这般情深一朝放下,寒林商的心里该有多绝望。 “......”温乐言张嘴想唤他一声,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寒林商见状细细的为其压紧被角,后退一步,端的是礼貌疏离,“温娘子如今养好病才是正经,‘笙笙’一事终归与娘子无关。我半生戎马,注定为国征战,日后若战死沙场,亦是我此生归宿,现下却累的娘子重病缠身,也是我之过。” 呢喃间,黑夜中似乎响起这么一句,“......也许我与娘子原就不该有此一遭,一切不过是阴差阳错罢了。” 耳边轻巧的步子逐渐远去,随着内室门一开一合,温乐言泄了劲般喃喃,“是啊,阴差阳错,不过是错簪人错付,败了梅花更误痴情......” 最后,寒林商还是走了,而温乐言所能做到的也不过就是望着他离了这院落,去了隔壁的含梅苑。 两院之间分明只一墙之隔,可为何却似相隔咫尺天涯。 ...... *** 时间不等人,待又一场大雪落后,半个月的光景就这么悄没声的过去了。 自宋清死后,小枝就被寒林商送去了睢河西的一处官宦人家,有威武将军作保,有儿无女的官员自然不会慢待小枝,如此一来,倒也算全了宋清最后的心愿。 至于阿轩,因为放不下小枝,自会骑马后总爱骑着他那匹小红驹于东西两头来回穿行,也是忙的不亦乐乎。 似是因着前头天气过热,京城连日里下了好几场大雪,地上厚厚的积雪堆了一层又一层,怎么都扫不净。 陈博的药比温乐言所想的还要有效,不过几日的功夫,不只是风寒痊愈,就连一连几日的咳嗽都好了许多。 只是即便病愈,温乐言还是被沁竹勒令待在屋子里,生怕她再着了寒,要实在想出去,起码也得等雪停了才好。 ‘吱呀’一声推开木门,霎时间呼啸的冬风就顺着门缝刮进了内室,带进了点点碎雪。 被冻得打了个哆嗦的沁竹小心托着茶盏迈入内室,跨进来时还不忘提起脚尖将木门闭合。 轻声将茶盏搁在案上,沁竹一侧头就瞧见趴在榻边懒懒的翻着话本子的温乐言。 比起前几日的惨白如纸,而今温乐言的面色已好了许多,现下她正无趣的看着话本子,行事也比先前在闺阁中自在了不少。只是因嫌麻烦,顺滑的乌发只挽了个半髻,下边则用发带敷衍扎起,看着倒多了几分娇 47. 第四十七章 《春蝉不知雪》全本免费阅读 [] 子时过半,头顶的天黑的如同泼了墨,往上看不见半点云层,往下看更无灯火点点,就连那盏圆月都不知藏去了何处,半点月光不漏。 在这浓重黑夜下,一切仿佛都变得沉重累赘,就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长街上打更的更夫抬头瞅了眼天,看那昏沉沉的夜色连手里提着的灯笼都照不亮半点,不由得一抖腿打了个哆嗦。 “这十二月哪来这么沉的天,别又要出事了吧。” 想到前些日自己因南边桥塌而摔伤了右腿,更夫不满的嘟囔了声,可脚下步伐却是不慢,只一心想着赶紧走完,赶紧回家暖和暖和。 冬日的夜一如既往的安宁,可今晚本该万籁俱寂时,近处的桥边房屋内却在一瞬间突起冲天火光,那光亮来的迅猛又热烈,打的人猝不及防。 看着这火,更夫立时想到那屋里住着的金夫人母子,吓得软了腿脚后又忙不迭的爬起身奔过去,边跑还边喊:“快来人呐,走水了,走水了!” 一时间,‘啷啷当当’的敲锣声在这寂静黑夜中响彻天际,醒来的人们在理清楚情况后,也纷纷往那着了火的屋子奔去。 纷乱间,人们拿盆的拿盆,端水的端水,甚至还有人拿了床破棉被沾了水裹在身上,抬步就往火里冲。 女孩是被浓烟呛醒的,等她醒过来时屋外已是遍地火光,头顶的梁柱也倒塌了大半横在跟前,直把内室的门挡了个严严实实。看到这一幕她如何不知是出事了,下意识搜寻了身旁,却不见娘亲的踪影。 “娘亲,娘亲你在哪儿!” 稚嫩的童音混合着哭腔在火海中回荡,听到这声的小乞丐赶紧往身上浇了茶水去了里间,“笙笙,金姨?” 听到小乞丐呼唤的女孩含了泡眼泪踉跄地扒拉着木门前的梁柱,却因力气太小根本扒不开,“扒不开,呜呜呜娘亲,娘亲还在里边,可是我看不见她......” 一听金姨也没出来,小乞丐吓得顾不上自己,弯着身就在外开始扒着梁柱,想把它从门口拉开,“笙笙,你再等等,我很快就能进去救你和金姨了。” 可惜他人太小,根本扒不开那梁柱,眼看着火势越来越大,小乞丐急得更用力了,没多久长满冻疮的手就出血了。 女孩见了急得直哭,“小乞丐,你别扒了,你快出去吧,再待下去我们都活不了。” 小乞丐却是红了眼眶掉着泪,眼里满是坚定,“不行,我不能让你们死,金姨一定还在里头,我得救你们。” 此时,外头的人群也在尽力扑灭大火,却哪想这屋子多是木头做的,一烧起来就没完没了,根本扑不灭。 情急下,先前披着棉被的男人也不顾及什么了,灌了口水就冲了进去。 “这火这么猛,你别进去啊,会死人的!” 男人哪里肯听,直直的冲进去后,第一眼就瞧见了扒梁柱扒到双手全是血的小乞丐,“你疯了,再扒下去,你自己就活不成了!” 小乞丐边哭边扒,“不行,要救金姨和笙笙,要救她们。” 随着火势越来越大,屋里被灼烧的就越厉害,在这短短半炷香内不说是梁柱了,连四周的墙壁都因上头木材的燃烧,而掉落了不少砖石。 见着事态越来越紧急,男人一咬牙直接抱起挣扎的小乞丐就往外奔。 眼睁睁看着女孩离自己越来越远,小乞丐禁不住大哭出声,“不行,要救人,要去救她们!” 被困在屋里的女孩抽噎着哭了,红彤彤的眼眶包着满满的泪,一身俏丽的衣衫早被灰烬染的一片脏乱,唯有发间那支翠绿的碧玉梅花簪,被这冲天火光照耀的光彩夺目。 “小乞丐,没关系,我会去找娘亲,笙笙可以没有小乞丐,却绝不能没有娘亲。” 说着,没再看小乞丐崩溃的神情,女孩义无反顾的转过身往里间跑去,嘴里依旧没停的喊着‘娘亲’,她总盼望着在这可怕的火海中,娘亲能应她一句,就像以前一样。 就这么,小乞丐眼睁睁看着女孩被熊熊火海吞噬,再也寻不见,“笙笙!” 这一刻,火海中的焰火滚烫的灼人,它无情的容不下任何情感,正如小乞丐眼里滴滴掉落的泪,在落入地面前的一瞬就被火海蒸发,没了痕迹。 火焰的灼热是可怕的,置身其中不久,女孩就被这滚滚浓烟呛得软倒在地。意识恍惚间,她的眼前似乎浮现起从前的一幕,那是在妆匣前,娘亲跟她说的一番话。 紧抱着怀里娇俏的小女娃,妇人亲昵的将发间金雀钗递到她手中,“娘的笙笙爱俏呢,喜欢娘的金钗就给笙笙好不好?” 小女娃却是摇摇头,踮着脚歪歪扭扭的将金钗簪于妇人发间,“娘亲喜欢这个,笙笙不要,而且娘亲戴着好看。” 妇人被逗的一笑,“好,那娘亲给笙笙再重新订一支簪子好吗,到时必当订一支世间独一无二的,这样才配得上我的笙笙。” 小女娃喜得咧开嘴,“那我要梅花,我最喜欢梅花了,香香美美的,还能吃梅子。” “那就得选绿梅了,这才叫独一无二。” ...... 耳边‘劈里啪啦’的灼烧声被一桶桶井水彻底浇熄了,而在这一刻,晚来的天际也终于在尽头露出了一抹生光。 天边,微亮的日光开始升起,可小乞丐心里的火焰却再也燃不起来了。 这一场大火来的猛烈又可怕,它突兀的发生了,又突兀的被熄灭了。等小乞丐终于挣脱男人的束缚冲进灰烬残骸中时,废墟内就只剩下他一人。 ...... ...... “不要...娘亲!” 于梦中惊惧醒来的温乐言被梦中场景吓得一起身,再一摸额头,她竟是又被梦吓得汗湿了。 温乐言的这一声喊,自然也惊醒了外头守夜的小桃,自上回据理力争后,小桃几个丫头也得了守夜的活计,自然也清楚近几日来温乐言梦魇的事。 匆匆披上外衫入内的小桃见着温乐言似是哭了,赶紧将纱帐挂上金钩,另又端来一杯热茶,“娘子,可是又被梦魇着了,快喝些温茶醒醒神吧。” 接过小桃递来的温茶,温乐言正欲喝下,可见着里头的银针下意识有些排斥,“小桃,换一杯没茶叶的温水来。” 48. 第四十八章 《春蝉不知雪》全本免费阅读 [] 京城十二月,天公不作美,茫茫大雪一连下了十来日,依旧不停歇地纷纷落下,不过片刻,含梅苑内就落了满地银白。 而寒林商就跪在这银装素裹中,任由碎雪银白落满身,一眼望去,当真是白雪覆玄衣,染了白又洁了黑。 立于含梅苑外,秦管事看着这一幕,却是哀哀叹气,“这都几天了,咱们将军每日早朝回来就一直跪在这含梅苑中。就算是身子骨健壮,也禁不住这么折腾啊,上回的伤还没好全呢......” 一旁的陈博却是双手抱胸,倚着月亮门答:“依我看呐,这模样倒像是在惩罚自个,不然谁没事往大雪地里一跪就是一整天呢,咱们将军心里苦啊。” 秦管事问:“这么说你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陈博瞪了他一眼,“我知道个屁,我要是知道还犯得着跟你一块儿站在这吗,早进去劝了。” “......” 院外,俩人是怎样聒噪的寒林商不知,此刻的他已是眼珠泛红,尽显杀意。最后还是靠强撑着咽下青玉瓶中的一颗解药后,那翻涌上头的疯症才算是一点点被压了下去。 在过去的半个月里,寒林商一直是这么过来的,情绪翻涌时便会疯症起,每到这时再服下解药将其强行压住。一面涨一面消,一面清醒一面疯癫,屡次下来,就像是一场不可言说的酷刑,将他的心神败得体无完肤、溃不成军。 待那疯症被一点点压下去后,寒林商猛喘一口气,再回过神时,他的鬓角已经被汗浸湿。 仰头望着这大雪纷飞,寒林商无力的弯着背弯唇惨笑,由着冰凉的雪花覆面,带来这片刻的清醒。 之前那一夜,他虽是原谅了温乐言的欺骗,却无法原谅自己。 他无法原谅自己对温乐言的一时心动,无法原谅自己到如今都找不到‘笙笙’的半点踪迹,更无法原谅自己在那日绝望之际,竟有过放弃的念头。 “‘笙笙’,你可知,于我,你已成执念,明知是苦海,却一去不回头......” 此时此刻,寒林商心中矛盾又痛悔,一时间他也不知对‘笙笙’究竟是愧疚更多,还是执念更多。他只知在这些时日里,无论温乐言是不是‘笙笙’,他都对她心动了。 一声叹息过后,过往回忆纷乱不休,扰得他难以清净。 恍惚间,寒林商脑海中有一道急切言语响在耳畔,‘将军,我是笙笙......’。 这话是当日寒林商‘发病’时温乐言说的,也正因这一句,他才确认了温乐言的身份。 可如今想来,这话却是来的突然又古怪。 若温乐言不是笙笙,她又怎知‘笙笙’二字,这名字他从未跟旁人提起,连秦管事都不知道。再者那碧玉梅花簪材质特别,就算温乐言想仿也是仿不出来的,除非...... 霎时间,寒林商猛地睁眼,“除非,她就是笙笙。” 想明白这一点后,寒林商只觉茅塞顿开,难怪他总觉温乐言那话说着蹊跷。无论是碧玉梅花簪还是那样貌,她分明都与‘笙笙’格外相像,就算是欺骗,可她不知‘笙笙’名讳,更不知其长相,如何欺骗的了。 所以,现下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连温乐言都不知道她就是‘笙笙’。 ...... 于是乎,在秦管事他们还在商议着怎么劝说寒林商时,就见院中那人似想到什么般幽幽起身,眸中跳跃着喜悦、忐忑,与一丝几不可察的慌乱。 见着寒林商踉跄起身,陈博赶紧上前:“将军,这天寒地冻的,您还是赶紧回屋休息吧,别伤了身子。” 可此刻的寒林商哪还惦记着什么疗伤,他满心满眼只余下一个温乐言,只想着早些与她说明白了,切莫让她再因此事愁苦下去。 于是,他当即摆手不顾膝盖处的疼痛晃悠着站直,“......不,去温娘子处。” 寒林商说着,皱着眉一步步忍痛坚定的往前迈步。明明膝盖已痛极,可此刻他却恨不得将步子迈的更大些,走的再快些,这样才能早些看到温乐言。 看着寒林商这般固执,陈博见劝说不得,只得无奈的带着药跟上去,想着有空时还能给他看看伤。 被彻底无视的秦管事则是拿着暖巾一脸迷茫:咋,这是又想通了什么? ...... 可惜,世事难料,当你拼命想躲着一个人时,总能时时看见她。可等你慌不择路的想见她时,哪怕拼尽全力,还是扑了个空。 所以,等寒林商忍痛来到巷子里的那扇木门前叩门时,开门的便只有一个宋婆婆。 将军府就在别院旁,宋婆婆又怎会不认得寒林商,这会子见人都到了院门,吓得赶紧福身,“寒将军。” 没管宋婆婆的反应,寒林商瞧着院内一片安静忙问,“温娘子可在?” 宋婆婆一听当即明白这是来找温乐言的,顿时有些支吾了起来,“这......将军来的不巧了,娘子一早就离院出去了,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寒林商神色一凛,“去哪儿了?” “听娘子说,好像是去了玄佛寺,找静法师傅上香解签去了。” ...... *** 这头寒林商是如何忍痛懊悔的,温乐言不知。因今日出门的早,此刻的她已经来到了玄佛寺前的山脚下,看着那近处的大雄宝殿出神。 一连几日的修养过后,温乐言的风寒症终是彻底痊愈,虽说晚间还是会有些梦魇,可习惯过后,精神头瞧着却是比最初好了一些。 可回顾往昔,温乐言从未患过什么梦魇,在一连被吓了几日后,虽说习惯了,可心里还是怕得很。也因着这梦魇,院里的宋婆婆总说最近京城内不太安生,娘子又看了那日细作斩首,怕是魂被惊着了,最好还是尽快去寺庙求个平安,以求佛祖保佑。 说不定啊,等求了平安回来,那梦魇就会不治而愈了。 温乐言虽不知自己魂是否被惊着了,可连日来的噩梦还是吓得她每晚都得点上几根 49. 第四十九章 《春蝉不知雪》全本免费阅读 [] 许是因有官兵镇守的缘故,今日玄佛寺内不仅香客少了,就连寮房内都不见一人踪影,偌大的寮房瞧着空旷的很。 进了寮房,感受着内里炭火的温度,小桃才似活过来般轻舒了口气,“这天可真冷,再待下去还不得将人活活冻傻了。” 说着她站起身来,没忘给温乐言倒上一杯热茶暖暖身。 捧着温热的茶杯,温乐言却是还在思量着那宝殿内的贵人,“有蒋中尉在外护着,还能轻易出得了宫门的人,看来也只有陛下了......” 听着温乐言轻声细语,没听明白的小桃眨眼,“娘子在说什么,什么拱门?” “没什么。” 温乐言没解释,只是从荷包里取了些银钱递给小桃,“外头雪大,我看今日那贵客定是不会这么快离去,咱们也得在这寮房待上好一阵。你且去殿中捐些香油钱,莫让僧人们觉着我们没有诚意。” 小桃接过银钱笑着一福身,“还是娘子思虑周全,我这就去。” 说完,小桃接过伞就出了寮房,奔入那茫茫大雪中。 看着小桃一步步走远,温乐言浅饮着茶轻轻一叹气,“如今静法师傅一时半刻没得闲,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给我解签。” 念起上回静法所言的那句‘枕畔人也可是山中猛虎’,温乐言现在想来依旧心有余悸,她向来不信鬼神,从前多次来这玄佛寺也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可自从静法一言道明她府中困境,更助她逃离死劫后,温乐言就总觉着这玄佛寺着实奇妙的很。也难怪过往香客那般多,毕竟有静法师傅这么一个神人在,谁人会不愿来这寺里为自己解签,若是能求得平安自然好,就算到时真的验出什么劫数来,也可凭借自身将那灾祸避上一避。 ...... 此刻,屋外细雪还在‘扑簌簌’的往下落,屋内虽有炭火暖身,可门缝间还是不免有细碎的雪花裹着冬风入室,带来一阵寒凉。 “贵客?哪门子的贵客,不就是睢河东那些个高门大户吗,平日里欺压咱们也就算了,就连在这玄佛寺都不例外吗!” 愤懑的吵嚷声突兀的从右后侧传来,虽离得远些听得不算分明,可喊话者嗓门不算小,温乐言还是听出这是男客寮房的香客们在偷偷喝酒发泄着不满。 “行了,你声音也小点,在家骂了一顿还不够,还得来这再骂上一通吗?” 见着男人似是耍起了酒疯,同行的几人赶紧劝他声音小点。毕竟这里可是玄佛寺,一旦大声吵嚷将僧人引来,那么他们带酒来喝的事就会被发现了。 被劝了一嘴的男人明显脾气不好,闭着眼灌下一口酒后就气的将酒坛子摔破,“老子想骂就骂,怎么,香油钱老子又不是没捐。” 果不其然,酒坛的破裂声,很快引来了僧侣的注意,自然也就发现了男人们在这偷喝酒的事。 听着近处的吵闹声,温乐言无奈的托腮瞧着门外,“唉,真是吵得我耳朵都痛了......也不知道小桃什么时候才回来。” 说着温乐言站起身欲往外走,哪知这时后头原先纷杂的吵闹声也在一瞬间变得安静了。 紧接着她就听见男客寮房内传来一熟悉的嗓音,“好了,人都赶走了,师傅大可起身了。” 听着这声,温乐言往前迈的步子一下停住了,‘崔明珏?怎么是他?’ 认出后侧寮房内的人是崔明珏后,温乐言当即退回室内悄声将门又阖上了,转身小心踮着脚去了窗边仔细侧耳听着,她总觉着崔明珏这一遭来的分外古怪。 至于另一间寮房内的崔明珏却是完全没发现这一点,只自顾自的往一旁干净的碗里倒了杯热茶。 看他这般悠然自在,对面被醉汉推搡在地的僧侣见状原地起身,倒有些拿不准他这般救了自己又有何目的,想来想去还是满心忐忑的坐下。 “...崔大人今日来此,并未带随从,想来也不是来寺里上香的吧?” 见僧侣面上毫不遮掩的防备,崔明珏将茶盏一搁,“我既来了寺庙,又怎会不来上香呢,不过是偶然见着那帮醉汉扰了寺庙清净,这才仗义出手,师傅可莫要多想了。” 僧侣单掌行礼,只是一笑,“崔大人在京城这些年来,论起这踏足玄佛寺的次数可是不足五次,这次更是来的这般巧合,让我如何相信。” 旁人不知,可寺里的僧侣却是清楚,今日来寺里解签的不是别人,正是大渝之主,顺承帝。 至于崔明珏为何与其前后脚到,只需动脑子想想,就知道为何了。 僧侣开口直言,“近日京城连日来的大雪,已造成多地灾情,就连睢河南北二地都有不少流民被冻死,这事崔大人身为户部侍郎想必也知道。说来今日那位不也是因着这事来的吗,只是静法师叔究竟会如何解签我们也不知,一切不过都看天命。” “天命?”崔明珏一声嗤笑,“所谓天命难道不都是事在人为吗,什么结局什么签文不过都是一团死物,人如何做端看自己怎么选。若是选错了自然是成王败寇、愿赌服输;可若是对了,何谈不是在扭转乾坤呢?” 崔明珏这话说的豪放,却也让僧侣瞧见了他眼底毫不遮掩的野心。 “崔大人这般说可真是不怕祸从口出啊,那位可就在隔壁,此时我若是出去把这话一说,难保大人还有命活。” 崔明珏敛眸,一手转着茶杯嘴角浅笑,半点没有被威胁的惊慌,“一恩师傅若是说了,那么这监院一职怕是也得换人做了。我瞧着您的师弟一和师傅倒是不错,能力尚可又性子温顺,若一直只是个知客,着实是太屈才了。” 一恩:“......” 后侧二人的一番交锋,女客寮房内的温乐言倚着门窗听得是一清二楚。 她既猜出今日来玄佛寺的贵客是顺承帝,自然也猜到崔明珏此番的来意,无非就是探听静法会为顺承帝解何种签文。而看他如此郑重, 50. 第五十章 《春蝉不知雪》全本免费阅读 [] 因顾及着男女大防,玄佛寺的两客寮房外隔了一座小小的庭院。 银装素裹间,有一细小清泉于墙角石缝间穿行而过,只进了数步,就被这飒飒寒风拂过成冰,堪堪止在了那高大的白梅树前,树影摇曳下片片白花散落,却余清香袅袅。 望着这院中美景,温乐言懒懒的斜倚在窗边浅浅一呼气,轻嗅着满鼻淡淡的梅花香,只觉满腹哀愁都随着此景烟消云散了。 只是在这馥郁芬芳间,却意外裹挟了一丝不合时宜的烟火气。 紧接着没等温乐言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滚滚浓烟就从寮房东侧升起,黑色的云烟直冲云霄,似白纸泼墨,险象横生。 “走水了!快来人啊,寮房走水了!” 近处,年少僧侣的一声喊惊醒了温乐言,此时的她哪还顾得上什么偷听签文,开了寮房门就瞧见了隔几间的女客寮房正被熊熊大火吞噬。不过几息之间,偌大的寮房就被焰火灼烧的黢黑潦草,一凑近那浓烟又会熏得人直咳。 捐了香油钱赶来的小桃哪知道自己不过刚离开一会儿,这寮房就出事了。 火焰蔓延的速度很快,不过片刻临几间的寮房就都被浓烟充斥着,就连另一侧的男客寮房也不例外。 “娘子,咳咳、娘子你在哪儿?我是小桃!”于浓烟中快步穿行,小桃本欲找着温乐言带她离开这儿,却怎么都寻不到人。 找了片刻后,小桃没发现温乐言的踪迹,却意外碰到了寒林商。 见着小桃孤身一人,寒林商没看见温乐言一时有些急了,“小桃,你家娘子呢?” 小桃眼角含泪的摇头,“将军,娘子她怕是还没出来呢,眼下这火势也已经越来越大,还请将军救救我们娘子。” 一听温乐言还没出来,寒林商心下一沉,“我会的,我一定把温娘子安全救出来。” 说罢,寒林商不顾僧侣们的劝阻,顶着寒风逆行于人流间,直入那滚滚浓烟处。 ...... 当火海翻涌时,人人都急着往外奔逃,可唯有温乐言盯着那亮色火焰只觉周遭一片昏沉。隐约间,她似乎瞧见在那火海中,有一看不清面容的妇人正执着玉栉为膝前女童梳发,言语间带着笑。 “娘的笙笙这般娇俏,待到十年后及笄,定是个难得的大美人。” 女童仰高了脖子嘻嘻一笑,偏琥珀色的眼瞳于火焰下亮如星辰,“大美人?就跟娘亲一样美吗?” “是啊,说不定比娘还要美呢。” “哇,那笙笙要做漂漂亮亮的大美人!” ...... 耳畔,女童轻灵的笑声犹如在耳,待温乐言再睁开眼时只觉周遭一阵眩晕,堪堪扶住门边才没有倒下,“这是、又梦魇了?” 手背贴上滚烫的面颊,那上头惊人的热度让温乐言都有些心惊,随后还没等她喊出声来,就被这滚滚浓烟呛得直咳,“救...咳咳、咳咳咳......” 也因温乐言这一声声咳嗽,让急入火海的寒林商很快在寮房一侧找到了她。 “温娘子?笙笙?”冰凉的手触及女子鬓边的虚汗,寒林商惊吓一般赶紧收手,“温娘子,事急从权,我先带你离开这儿。” 说完,寒林商没等她回应,转身利落的将温乐言背起,迈着步子就急急冲出火海。 可惜,这一次玄佛寺大火着实来的诡异了些,明明火焰源头已被解决,可蔓延到其他寮房的火星子却如野火燎原一般,烧个不停,以至于临边几间寮房都成了一片火海。 随着浓烟愈来愈多,眼前的路已然看不清了,耳边僧侣香客们的呼唤声亦是络绎不绝,可寒林商却还是强定下心回忆着来时的路。 “温娘子别怕,这浓烟虽多,但寺中僧侣已在施救,你一定能够平安出去。” 虚弱的趴伏在寒林商背上,温乐言靠着寒林商给的那块湿帕子总算是恢复了些许清明,呼吸间也好受了许多。 “寒将军怎会来救我,前几日不是还时刻避着我吗,今日倒是来了。” 这话,温乐言说的略带怨念,她犹记着前些日子总被寒林商避而不见,明明是为着小枝的事,却还是连面都不露,只派了秦管事回话。 听着背上女子似委屈的抱怨话语,寒林商垂了眼眸道歉,“抱歉,那几日是我小人之心了,小枝的事也该一早告知娘子,不该让娘子忧心的。” 寒林商的道歉来的直白坦诚,倒也让温乐言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侧着头埋入大氅上的毛领,“......今日,多谢将军搭救,待回去后乐言必重金答谢将军救命之恩。” 这话说的寒林商脚步一顿,眼角暗暗泛起红,“...不必,不过是举手之劳。” “......” 沉默间,二人只听得周遭人群在不断吵嚷着,以及那从未停歇的‘噼里啪啦’的火焰灼烧声。 紧攥着大氅上的毛领,温乐言咬唇心中难过时,手不自觉使劲就不小心揪下几根毛来,“将军来救我时,我听到了将军唤的那句‘笙笙’,所以,将军这是又将我当作是‘笙笙’姑娘了吗......” 寒林商垂眸哑言,一双薄唇被他抿的泛了白,“温娘子,我可以唤你乐言吗?” 背上,温乐言别别扭扭的应是。 “乐言,正如你所知,‘笙笙’于我而言弥足轻重,是我这辈子都放不下,更逃不开的执念。可无论你是不是‘笙笙’,我对你的心动是真,关切亦是真,这一点我骗不了自己,更无法骗你。” 在来之前,寒林商也扪心自问过,如果温乐言真不是‘笙笙’,他该当如何,又是否会后悔? 雪地自罚时寒林商始终想不明白为何爱者、念者的区别会让他这般痛苦,也许当初对‘笙笙’的执念除却那份救命之恩外,余下的不过是落魄时对于温暖的不舍,以及当时失去的痛苦太重,才让他无论如何都放不下。 可对于温乐言,初时是试探,是观望。后来的那一抱才是真的心动,直到自己知道她就是‘笙笙’后,这份心动又不可避免的沾染了过去的影子。 直到后来,温乐言的坦白让他一场欢喜终成空,矛盾错落间,才恍然发现心底残留的始终有那一份心动。 那时他想,是不是‘笙笙’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如果她是‘笙笙’,寒林商会欢喜,亦 51. 第五十一章 《春蝉不知雪》全本免费阅读 [] 玄佛寺的一场大火,在燃了两柱香后终于是止了,而崔明珏就这么坐在寺外马车内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任由那冲天火光肆虐,最后再一点点熄灭。 也是在这时候,有一仆从悄摸摸从寺里出来上了马车。 见崔明珏在内,这人赶忙将手中纸张奉上,“崔大人,这是誊抄好的签文,已经拿到了。” 接过那纸张,瞧着上头的字,崔明珏一下下叩着桌面,“就只有这么点吗,除此以外,静法就没再说别的了?” 听出他话中不满,侍从赶忙叩首,“据眼线回复,确无旁的了,说是这静法嘴牢的很,面对那蒋韩的威胁竟是什么都不肯说,如此也就作罢了。” “至于旁的,也正如大人所料,那解签处从头到尾都被蒋中尉的人牢牢守着,我们就算想听到什么也做不到。不过大人放心,这签文虽难得却是可以保证除此外并无其他信息错漏。” 说着,侍从小心翼翼的抬眼觑着崔明珏,一时间拿不准他心中所想,“......奴才不敢蒙骗大人,这签文当真只有这些,听说就连陛下走时都是面上带着怒气,想必也是因着静法隐瞒签文一事。” 从一开始,崔明珏他们得到签文的方式,就不会只是倚窗偷听这种小戏码。毕竟那可是顺承帝,多疑又喜怒不定是他的本性,更别说签文一事事关国运,自然是严防死守,又怎会随随便便就被人听了去,岂非玩笑。 见侍从一再保证,崔明珏抬起手捏着这人的脖颈,虽姿态轻松,手上更不曾使劲,可其间的杀意还是吓得侍从冷汗直冒。 “若是我此后发现你骗了我,到那时你一家老小可就得在地狱里相见了,知道么?” 冷冰冰的话语响在耳边,没敢对上崔明珏那双幽深的眸子,侍从赶紧连连磕头,“大人放心,奴才所言句句是真,否则定让奴才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侍从的惧怕,让崔明珏一下子没了审问的兴致,随意的摆摆手,就让人退了。 晃荡的轿帘于冷风中开了又合,阵阵刺鼻的浓烟也趁着这时候钻进轿内,惹得崔明珏一阵不适,“这回的火倒是点大了,竟是烧了这么久才熄,回头可要小心点不要被人抓住把柄了。” 车前始终默不作声的马夫回,“大人放心,今日这火油给的不多,虽看着火势汹汹,倒也伤不到性命。” “是吗,那就好......”侧着头凝望着那片于空中消散的黑烟,崔明珏捻着手里的纸张默不作声,似乎在忧心着什么。 瞧着崔明珏目中的神色,马夫试探着开口,“大人,可是在担心温娘子的安危?” 听到温乐言,崔明珏团起手中纸张,随后一声嗤笑,“呵,担心?我如何会担心她,不过是念着你家主子还没下手,若就这么匆匆忙忙的死在庙里,岂非坏了大计......” 话虽这么说,可崔明珏隐藏在袖中的手却是在暗暗发颤。 他如何不想救温乐言,可是他不能。只因他的身边有南宛眼线,所以他注定是爱不能说,更不可表。 从前的崔明珏一心想着等他登上皇位,定要光明正大的迎温乐言回来,可现在看,他似乎等不到了。 遥望寺中宝殿前相依而守的二人,崔明珏垂眸嘴角漾起一抹苦涩,随后道了一句,“......既然签文已经拿到了,回府吧,莫要让他们等急了。” “是。” 车前的车夫一声应下,随着马鞭扬起一挥,车轮便咕噜噜转起,渐渐驶离了玄佛寺。 至于那张誊写有顺承帝签文的纸张,在被焚尽前还能清清楚楚的看见在那张签文上写着的八个字。 ‘顺承将颓,太岁临朝。’ ...... ...... *** ‘砰砰砰!’ 艳色的烟花一被点燃,再抬眼已于空中绽放,待徐徐落下时,又如点点星子,霎那耀眼,转瞬即灭。 如今,年关将至,京城内便已是爆竹声声响,遍地欢乐言。 腊月十五刚过半月,转眼便是除夕。 这日,时近年关,就连皇宫大院都热热闹闹的摆起了宴席。身为威武将军,寒林商自然是一早便进宫参宴去了,独留温乐言待在别院中顾自忙活着。 欢欢喜喜的将福字悬在廊下,温乐言左右瞧了瞧门廊旁的两侧对联,拍拍掌满意的颔首,“不错,端正的很嘛。” 脚下正小心翼翼扶着爬梯的小桃,一抬头瞧着她这松了手的欢喜样吓得后背一身汗,“娘子若是好了就赶紧下来吧,这梯子高的很,若是站不稳,娘子可得摔了。” “好啦,知道了。” 说着吹去手上的飞灰,温乐言抓着爬梯一点点往下爬,“沁竹一不在,你这小妮子管我就更严了,这院子若不是本娘子,这些福字还贴不上门头呢。” 瞧温乐言撅着一张嘴,小桃无奈哄她,“是是是,咱们娘子当真厉害,这些门头上的福字居然都贴得这么整齐,换做是我啊,定是贴不成这般好看的。” 因这院子多是女眷,今日又恰逢除夕,李婆婆跟宋婆婆家中有儿女孙子,所以早早就回家过年去了。唯二能主事的沁竹也在前几日告假离去,如今一眼望去,这院中就只留下温乐言跟几个丫头。 早就想亲手贴一贴这福字的温乐言在没人管着后,胆子是愈发的大了。也因这几个丫头年岁都不大,因此这贴福字的事就自然而然的落到了温乐言这个主子头上。 原先寒林商倒是提起,派几人来这院里帮忙,只是温乐言想着那将军府里多为男子,就开口拒了。毕竟她这院里多是丫头,若是一个不甚乱了名声就不好了,再者温乐言已受寒林商恩惠多次,这回不过是自己过一次除夕,能有何难,也就不麻烦将军府了。 抬手仔细扶着温乐言站稳,小桃细细拭去温乐言额前的汗,心里多少有些不服气,她虽刚来这院子不久,对温乐言的事却是知之甚多。 “说来也是够让人寒心的,自从上次那事过后,温老爷与夫人就再没来瞧过娘子了。虽不是亲女,可好歹也有十年的养育之恩,他们怎就不想 52. 第五十二章 《春蝉不知雪》全本免费阅读 [] 除夕之夜,温府门前,小桃与门房还在不依不饶的吵着,动静虽被近处的爆竹声遮掩,却也不算小。 因此没过多久就有人急急进了府,去回了温肃与李氏。 随后,等门再开时,几人就见温良枓欢喜的迎了上来,“小妹,你来了,今日是除夕,爹和娘先前还想着让我去接你回府,好一家团聚呢。” 温乐言听后,却是笑意减淡。 她如何不知,他们若当真想与她团聚,就不会等到这天色昏沉了,这话不过就是说来哄她的。 可现下抬眸,看清温良枓的满目欢喜,她面上还是挂上了笑,“阿兄,也正因为今日是除夕团圆之日,我便想着来瞧一瞧父亲母亲,看一眼我就走。” 见温乐言这般说,温良枓眉心一皱,自然明白定是这府里的人又给她脸色看了,“小妹,咱们是一家人,自然是要多多团聚的,你这样说岂不生分了。” 说着温良枓狠瞪了眼瑟瑟发抖的门房,转身领着温乐言二人就入了府。 瞧着三人离去的背影,门房一个哆嗦瘫软在地,他知道这一遭过后,在这府里他是留不得了。 自温乐言上次来府,已经有近一年的光景了,可不过一年时光,这院里的景色瞧着竟是陌生的很。 看出温乐言眼中困惑,温良枓顿了顿言,“这些都是陶婉布置的,她总说在外十年不曾归家,这才将院里重新布置了一番,就连你自小喜爱的那株白梅也......” 温乐言听后,垂眸掩去眸中湿意,“......应当的,比起我这个养女,她才是父亲母亲的亲生女儿,少时不能于膝下承欢,如今既能尽情肆意欢笑,又何错之有。” 看出温乐言的强颜欢笑,温良枓心痛之余却不能为她做些什么,只得沉默着将人领去后院。 刚入后院,待温乐言一出现,原先还欢笑着的李氏顿时就淡了笑,可话却说的亲昵,“乐言来了,前天你兄长还说着要将你接入府中住几日,没想到你今儿就来了,倒也是巧了。” 离开温府多日,温乐言早已忘却在这府里被人冷待的滋味,如今再入院中,熟悉的忐忑顿时袭上心头。 知李氏一贯不喜自己,温乐言没不识趣的凑到她跟前,而是立于室内福了福身,“母亲,今日是除夕,女儿知您喜爱金银玉石,特寻了些金玉赠予您,望母亲日日月月多福寿,岁岁年年金玉尊。” 温乐言话落,小桃当即一展礼盒,露出里头莹润的玉石,和一尊小巧金佛,虽不过巴掌大,可瞧着做工细致,当是极品。 细瞧了瞧这两样礼物,李氏眸中的笑当即真切了不少,“好好,为娘的乖女儿,真是有心了。” 轻扶起温乐言,李氏将人揽到身侧,一抬手便取下发间一珍珠发钗递到了温乐言手中。 那珍珠发钗虽不值得几个钱,可到底是李氏戴了十多年的,陡然便要送出,惹得温乐言心中酸涩温软,起身欲要行礼,却被李氏拦了。 “好了,不过就是一点心意,作什么要拜来拜去的,多见怪。”李氏笑呵呵的说着,抬手将发钗簪于温乐言发髻上,与那耀眼的梅花簪别于一处,瞧着失辉了不少,也更显廉价。 欢喜的轻触那发钗,温乐言只觉满心凉寒于此刻间消融殆尽,余下的唯有那丝丝缕缕的甜,“多谢母亲。” 轻拍温乐言手背,李氏端的一派慈母样。 待两人又聊了些话后,温乐言自觉不可长留,就自请离去了。走到院中时看见那棵月下冬青,方忆起前几日去玄佛寺求的那几道平安符还没送出。 当即轻敲额头,暗自懊恼,“瞧我这记性,竟忘了平安符还没送予母亲,小桃,你且先去车边等我,我去去就回。” 小桃提着灯应了一句,“晓得了,只是娘子,现下已满月悬天,娘子还是提着这红灯笼过去吧,有了这烛火,娘子走时也稳当些。” 温乐言却是笑着拒了,“这府里处处都挂着灯笼,明亮的很,哪就看不清路了,至于这灯你拿着吧,回去时注意别被菱石绊了脚啊。” 叮嘱了一番罢,温乐言方转身,欢快的提着裙摆快步回院,手里还紧紧捏着那三道平安符。 待行至堂屋前头,温乐言猛然想起少时因步履匆匆失了大家风范而被李氏责罚的事,想到这,当即脚步一顿慢慢调整呼吸,随后才轻着步子去了堂屋。 温府到底是京城有名的富商,府中无论是院落,还是堂屋,皆是满目的雕梁画栋,富丽堂皇。 不说院中缤纷多彩的各色花卉,就连那高悬于门侧的艳红灯笼,一个都值二两银。晕晕圈圈的烛光透过镂雕打下来,照在人身上似一团暖橘日光落下,柔和缱绻,犹入画中。 走过池边石子甬路,再提起裙摆踏上这灯下长廊。温乐言因心中雀跃,步子难免就迈的急些,待绕过那长廊一角,温乐言不由得弯眸浅笑,一双杏眼灵动的好似天上星。 此刻月影朦胧,烛光缱绻,冷暖二色纷纷落入温乐言身上那件嵌了银丝的襦裙上,一步一挪间,波光流动,清雅华贵。 再往上看,女子窈窕腰线被一兰色腰带束起,盈盈一握,尽显腰身。在那腰带边缘处,还能瞧见点点怒放的寒梅。 握着手里的平安符,温乐言虽还未瞧见人,心中却已觉欢喜,“听说玄佛寺的平安符一贯灵验,于今夜赠出,格外的合宜。” 这般说着的温乐言,似乎已经想到母亲和阿兄收到平安符时会是怎样的光景了,想到这,她脚下的步子不由得又快了几分。 可等她笑着行至内室前,却意外听得室内的隐隐交谈声,而那话正是谈及她的。 室内,明亮烛火下,温良枓眼睁睁瞧着李氏随意将温乐言给的礼物丢入库房,一向隐忍的他也不由得生出丝丝怒火。 “母亲,小妹好歹也是您养育了十年的女儿,您何故如此待她...” 李氏却是看着他有些恨铁不成钢,“良儿,你太心软了,她可并非你亲妹,你对她未免太过关心了。” 被戳中心思的温良枓偏过头去,“...可无论是不是亲妹,乐言也是您看着长大的,就算养只猫崽也该养出感情了,您该对她好些的。” 可偏偏李氏像是被戳了肺管子似的尖了嗓子,“对她好?你还让我怎么对她好?十年里我们安安心心将她抚育大,一丝银钱不曾克扣她的,就连嫁妆都给足了量,如今我连背地里唠叨几句都不行了是吗?” 李氏的眼泪和哭腔一点点软了温良枓的心肠, 53. 第五十三章 《春蝉不知雪》全本免费阅读 [] 人总是这么奇怪,独自一人遇到困苦时,忍一忍也就扛过去了。若一旦被人安慰,那苦却怎么都嚼不下去。 这时的温乐言也正是如此,明明先前的苦涩已经被咽下,待她回去睡上一晚,自然会好多了。可这会儿,听着寒林商于风雪中的一句安慰,她却是泪水溢满眼眶,只觉得满腔委屈无处诉,难过的很。 望着明亮灯火尽头站着的那人,温乐言一声不吭的快着步子朝他走去。待走到近处时,还没等寒林商开口,就抬手拥了上去,将脸埋在了那大氅毛领处。 温乐言的陡然一抱,让寒林商有些手足无措,可他却什么都没说,只一手小心提着灯笼,一手轻轻拥着怀里的人,听着她小声哭泣。 感受着后背温柔的轻拍,温乐言抽了抽鼻子觉着心绪好多了,才缓缓起身,“今日...冒犯将军了。” 听着女子温软的哭腔,寒林商俯身拭去她面上的泪珠,“我听院里丫头说了,你是去了温府,怎么,是那府里的人欺负你了?” 说这话时,温乐言是低着头的,因此根本没瞧见寒林商说到‘欺负’二字时,眼中弥漫的阵阵杀意。 想到自己在温府的十年,温乐言垂眸摇头,“并未......是我自己心里难过哭的,与他们无关。” 寒林商是知道温乐言是温府养女一事,自然也猜出她这次的难过必是与家人相关。 “若是觉得难过,就无需去想,一切会让乐言心里委屈难过的人或事,就该尽数摒弃了,留着无用。” 听着寒林商这番话,温乐言无奈笑笑,“将军这话说的倒是孩子气,若是家人,又如何摒弃。” 不过想想寒林商今晚定是从宫中赴宴归来后,就一直等在巷子口,温乐言心里不由得一阵温暖,“罢了,就如将军所言,那些苦恼的人或事就不去想了。今日是除夕,也该守岁,不知将军可愿与我一同守岁?” 见温乐言不再难过,寒林商眼中冰雪尽消,“好,今晚我们便一同守岁,望乐言此生欢乐无忧,多福多寿。” 这一刻,真诚的祝福响在耳边,温乐言只觉得心里的空缺,似乎一下子被补齐了。 “那乐言也祝愿将军一生,欢愉且胜意,万事皆可期。” ...... *** 春节这日,浓烈的喜意席卷了整个京城,就连皇宫大院也不例外。 可唯独这清和殿内,却是一如既往的肃穆,威严,就连站在一侧的刘公公见着如今的顺承帝都不由得心下忐忑。 案几后,明烛旁,顺承帝一身龙袍端坐其后,周身气势虽沉寂着,却仍觉其暗潮汹涌。再往下看,他手里捏着的纸张,正是之前静法给的那八字签文。 “顺承将颓,太岁临朝......呵,你说,这签中的太岁,指的会是谁?” 被顺承帝这么一问,刘公公哪敢真答,赶忙跪下叩首,“陛下乃大渝之主,必是千秋万代,福寿延年,不过是一纸签文罢了,想来是做不得数的......” 小心听着上头的动静,刘公公怕的手脚发颤,紧抿着唇一声不敢吭。 他至今还记得那日静法说起这签文时,顺承帝险些将人给提剑杀了,若非住持一再劝说,这会儿的静法怕是早就身首异处了。 往日里,顺承帝听着刘公公的溜须拍马,只觉其伶牙俐齿,放在身边倒也讨巧。可如今听来,却又觉其满嘴谎言,只知拍马,无一丝用处。 “做不得数?如今在这大渝谁人不知他静法和尚一句箴言可抵黄金百两。你这奴才可是觉着自己的一句话,比得那静法还要管用?” 顺承帝一贯是喜怒无常,陡然的发怒更是吓得刘公公连连磕头,“陛下息怒,是奴才口拙恼了陛下,望陛下恕罪。” 顺承帝甩袖一声冷哼,“口拙?你这口拙来的可真是时候。” 殿侧,瞧着顺承帝似要将怒火发泄到刘公公身上,一直侯在一旁的一名小太监却是大着胆子行了礼。 “陛下,刘公公自是比不得那静法和尚,不过司天监监正刘恒刘大人,或许可以为陛下解惑。” 见小太监临危不惧的模样,顺承帝一腔怒火渐消,对这机灵的小太监自然也起了几分好奇。 “好,那就传刘恒入宫。” 见着顺承帝真因小太监的一番话而有所行动,刘公公多少有些诧异,心里也暗暗嘀咕:我怎么不知道这小子还有这份机灵劲,之前看着还蠢笨无脑的,难不成搁这跟我藏拙呢。 有了顺承帝的一声传召,即便是今早刚刚拜过年回府,司天监监正刘恒还是赶忙再次穿上官服入了宫。 “臣刘恒,拜见陛下。” 见人来了,顺承帝也没废话,将那句签文直接丢给了他,“刘恒,你既是居司天监监正,应当也瞧得出这签文上的‘太岁’,指的究竟是谁吧?” 小心接过签文,刘恒也没想到大过年的被召进宫居然是为了签文一事。不过他也看得出这签文必定是出自玄佛寺静法之手,当即也明白,今日自己若答的不好,怕是连这好不容易升上来的官位都要不保了。 可低头再看那签文上的谋逆之言,却是吓得他面色煞白,半句都不敢说,“陛下,这、这签......” 看出刘恒的为难,顺承帝摆袖道,“旁的你别管,只管解这签就是,若是有一句说的不对,可得小心了你的项上人头。” “是是,陛下放心,臣必当知无不言......”有了顺承帝这话,刘恒就算再怕,也得如实作答。 捏着那张签文,刘恒暗暗擦着汗,“......陛下,依古语所言,这‘太岁’除了是指煞气之神,掌人间祸端吉凶外,更可是君临天下的君王,位高权重,不容侵犯。若这签文无误,所指的怕是大渝的未来之主......” 顺承帝面露杀意,冷哼道,“那你可瞧出,指的是谁?” 刘恒咽了咽唾 54. 第五十四章 《春蝉不知雪》全本免费阅读 “太岁,指的就是寒林商吗......” 方才刘恒的一番话,让顺承帝明了,那两颗小星既然居于帝星附近,那么必定都在京城。可比起那一颗金色小星,寒林商这太岁之主,才是目前最要紧的。 眼看着顺承帝仅因小太监的一两句话,而认定了寒林商就是太岁之主,刘公公张嘴欲要说些什么,却又闭上。 他明白此刻的顺承帝已然暴怒,这时候若贸然开口,难免会性命不保,无奈只得闭口不言。只默默想着若有机会,还是得提醒寒林商一二,否则起了杀心的顺承帝,必定不会轻饶了他。 至此,得知寒林商就是签文中所说的‘太岁’后,顺承帝难得心情大好,“如今,签文虽是明了了,可这寒林商该怎么解决却是个难事。” 听出顺承帝言外之意,刘恒心下大惊,他没想到顺承帝会因一则签文而对寒林商起了杀心,一时间嗫嚅着嘴没了言语。 看出刘恒的为难,顺承帝一下子沉了脸色,“怎么,刘大人是不知该如何解决,还是觉着朕残忍?” 被顺承帝这般问,刘恒赶紧说,“陛下一心为国,谈何残忍,只是微臣愚笨,这夜观天象尚能言之一二,别的却是说不上什么了......” “如此,便罢了。”顺承帝接着言:“今日入宫,刘大人不过是与朕手谈了一局,再无旁的,对吗?” 明白顺承帝话中警告的刘恒弯腰颔首,“是是,今日是微臣棋艺不精,一连输了陛下三局,实在是惭愧、惭愧......” 仔细看着刘恒汗湿的额角,顺承帝摆摆手没再为难他,“行了,退了吧。” 待刘恒离去后,顺承帝意外的连刘公公都逐出了清和殿,此后,殿内留下的不过就剩他,和那个巧舌如簧的小太监。 看着殿门缓缓关上,顺承帝怀揣着怒火坐于龙椅上,“真是无用,居然都想不出解决寒林商的法子。” 清楚顺承帝将自己留下,必定是想听自己一言的小太监上前识趣的倒了盏茶。 “陛下息怒,依奴才看,要想光明正大、不落口舌的解决寒将军,倒也不难。” “哦?这么说你有法子?” 小太监俯身,低垂的眉眼中满是恶意,“无他,只一个谋逆便可。至于寒将军是如何谋逆的,且看陛下想如何做了。” 小太监这话说的清楚明白,顺承帝自是听出他是想栽赃寒林商谋逆,这样才能顺理成章的将其论处。 “好,就依你说的做。” ...... . *** 热热闹闹的春节过后,很快半个月的时光一眨眼就这么过去了。 正月十五,上元节这天。 因是冬日,酉时刚过,天色便已黑了大半。 而在这昏暗天空下,大渝的京城闹市上却点缀着数不尽的万家灯火,一串串,一点点的挂在屋檐下似满天星辰,耀眼夺目。 彼时,整条街市内,灯火通明,乐声繁杂。 尚不过夜,琳琅满目的灯火就已挂上,红彤彤的亦如红日高悬,照亮了整片街市。近处,更有绚丽烟花齐齐绽放于高空,清脆的破空声,为这上元佳节增添了一份别样的闹意。 立于堤柳旁,温乐言抬头仰望那片灿烂焰火,眼也不眨的看着,任由眸中火光随着它飞起又落下,“真美啊,原来上元节灯会是这般模样,我还从没瞧过呢。” 温乐言自小长在温府,亦知府内规矩森严。少时的她更是被约束的连府门都出不得,哪怕是在这上元节,也只能规规矩矩的伏在案上,羡慕的瞧着窗外焰火绚烂如花。 如今离了温府,她反倒像一只被彻底放飞的鸟,全然没了过往拘束。 于这街市走了不过一炷香的功夫,温乐言就已将大半的摊位逛完,再回首时,她手里更是塞满了吃食,“小桃,那儿好像还有灯谜,我们去猜灯谜吧。” 身后早已逛累的小桃同样抱着一堆吃食无奈叮嘱,“娘子,将军进宫前可是千叮咛万嘱咐了,让我千万看着您的,您可别乱走啊。” 满心玩闹的温乐言摆摆手,“放心吧,我知道分寸的,绝不让你担心。况且今日是难得的上元佳节,好玩的东西这么多,你就别看着我了,好好去玩吧。” 说罢,她翩跹于拥挤人群中,片刻便没了踪影。 被留下的小桃则是一下子慌了,“等等,娘子?” 可这时,等她再往前走,却已经找不到温乐言了。 另一头在转悠了一大圈后,温乐言刚走过南边拐角,一转身就瞧中了河岸旁摊位上的花灯。 瞧着那些五彩花灯,她满目好奇道,“大爷,这些花灯怎么卖啊?” 摆摊的摊主见着温乐言衣着华贵,似高门贵女,面上赶忙扬起了笑,“姑娘,要想拿到这些花灯需得猜出灯谜,若是猜中了哪盏灯,那灯就归姑娘了。” “原来这就是猜灯谜啊,那我可得好好瞧瞧。”温乐言看来看去,选中了右侧的一盏龙灯。 再一展那上头的灯谜,“凶者煞,皆避之......” 捏着这灯谜,温乐言一时间还真猜不出来,“这是什么,听着倒古里古怪的。” 这时,右侧却传来一悦耳男声,“凶者煞,皆避之,乃太岁也。” “谁?” 温乐言闻声扭过头一瞧,发现来人竟是位华贵公子。 细看过去,这人面上看着虽带了些病气,可见其着一月色长袍,外披银狐披风立于灯火阑珊处时,真有种遗世独立之感。此时视线再往上移,就见他满头乌发以一玉冠束起,一双狐狸眼就这么瞧着人,似有满目深情。 这般打眼望去,不得不承认当真是位气质不俗的俊俏郎君。可有一点让温乐言觉得奇怪,那就是这人的双眼于明灯下,竟是带了些琥珀色。 明亮的琥珀眼睛在灯火下紧紧盯着你,倒像极了一只狡猾的白毛狐狸,一咧嘴一龇牙,牙缝间还能隐隐窥见其深藏的点点血腥。 一道灯谜就这么被别人破了,摆摊的老汉见了有些踌躇不定。 55. 第五十五章 《春蝉不知雪》全本免费阅读 暗处,待温良枓手中利箭射出。 ‘嗵’的一声,那箭就这么直直钉在温乐言身侧的木板上,随着尾羽一阵激荡,片刻后才堪堪稳住。 瞧出温良枓似有不忍,另一黑衣人当即斥责道,“温良枓,都这时候了,你还在不忍什么。别忘了殿下早已下了死令,若是这回再失败,到时人头落地的就是你我了。” “我知道...” 温良枓抿唇,只得再次举起弓箭瞄准了摊位旁的温乐言。 只是这一回,待利箭再次射出时,却不巧被远处掷来的一柄寒剑给钉在了墙角。 随后,‘踢踏踢踏’的马蹄声作响。抬头望去,他们才发现来人竟是寒林商。 沉着脸看寒林商身后的十来位铁骑,温良枓他们这次即便无奈也只得退后。 收起手中弓箭,黑衣人暗自咬牙,“该死,这寒林商怎么每回都来的这么准时,事到如今,人是杀不了了,我们只能撤。” 可事已至此,现下他们再想撤离,寒林商却是不可能会放过他们。 翻身下马后从墙角拔出长剑,寒林商握住利箭一运力就朝着远处一射,‘嗖’的一声,当即正中温良枓后背。 瞬间,背上的剧痛痛的温良枓险些摔倒在地,身旁的黑衣人见了赶紧运起轻功带着他离开,“该死的寒林商,还真是够睚眦必报的。你且先忍忍,这伤不致死,回去后我定会求殿下为你治伤。” “......” 这头,看着二人踉跄逃窜的背影,寒林商却是已然起了杀心。 “追!” 随着他一声令下,身后的几名铁骑当即就驾马追了上去。想来,如无意外,这回定能将这二人活捉了。 望着铁骑远去,被寒林商小心护在马上的温乐言依旧是心有余悸。此刻的她白着张小脸靠着寒林商,脑中忆起方才温良枓射箭时,眸中有着为难与不忍。 “乐言,没事吧,可有受伤?” 被寒林商关切地一问,温乐言虚弱的摇了摇头,眨去眼中泪珠方道,“今日,又是将军救了我,乐言无以为报。只是小桃她之前跟我走散了,现在也不知身在何处。” 关于温良枓的身份,温乐言到底是没说,她生怕自己说了,温家就不保了。 寒林商说:“举手之劳,乐言不必挂怀。至于小桃她此刻很安全,这次你遇袭,就是她通知的。” 有了寒林商这一声答,温乐言多少放下了心,“她平安便好。” 之后,为以防万一,寒林商还是护着温乐言回了别院,同时也没放弃追查这一连几次的刺杀。 毕竟在他看来,温乐言如今是温家养女,自小养在深闺,并未有过害人之心,如何就引来这几次袭击,想想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待回了别院,寒林商小心将人放下,仔细瞧着人只是吓白了脸,并未有什么伤处后,没逗留多久也就离开了。 可等他刚走,身后的温乐言就立刻派人去了温府打听消息。 她想知道今日温良枓可回府了。更重要的是,她想当面问一问那日廊石桥刺杀,究竟是不是温良枓做的,亦或是与整个温家有没有关系。 “阿兄,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紧攥着锦被一角,温乐言暗自垂泪,她实在不知究竟是因着何种原因,温良枓会想着杀了她。她总觉得这背后藏了太多秘密,无论是上回的宋清之死,南宛细作,还是这几次的刺杀。 而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与南宛脱不开关系。 ...... . *** 这头温乐言还在派人打探着温府的消息,另一头受了伤的温良枓二人却仍在奔逃。 直到在半道上,温良枓捂着伤口故意拖慢了速度,才缓缓与另一人拉开了距离。 “来不及了,快,我带你过去。” 眼看着身后的铁骑就要赶到,黑衣人急得欲背起温良枓,却被他阻了。 “你别管我了,是我自己一时大意才受了伤,可不能再连累你跟我一起。” 黑衣人听后急得眉心直皱,“可我此时要是丢下了你,岂非不义,回去后又该如何向殿下交代。” 温良枓唇色惨白的倚着树干,伸手推了黑衣人一把,“快走吧,再不走,你我就都要死在这了。至于我,你就放心吧,无论如何我是不会被这些大渝人抓住的。” 见温良枓都如此说了,黑衣人咬咬牙只得转身,“好,那你一切小心。” 望着眼前月下黑影快速离去,温良枓此时再往后看,那几名铁骑离他已不过百米,“呵,来的倒挺快,不过想抓我,没门。” 话音刚落,温良枓便运起轻功飞过朱色宫墙,直直入了皇宫。 见此一幕,几名铁骑只得勒紧缰绳不再往前,他们哪里想到这黑衣人竟是去了大渝皇宫,难不成今日刺杀温乐言一事,宫里的人才是主谋。 “头,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为首的铁骑沉声道:“回去禀告将军。” 说罢,一甩马鞭就掉头回了将军府,另几名铁骑自然是紧随其上。 听着外头逐渐远去的马蹄声,缩在宫墙内的温良枓急急喘了口气。此时低头再瞧那被洞穿的胸膛,他疼的龇牙咧嘴,只因上头的血液竟已将黑衣染了个通透。 “嘶...总算是走了,再不走我就得失血而死了。” 轻轻一声抱怨后,温良枓算着近处守卫们的巡视时间,在算准第三波守卫过去后,方熟门熟路的穿过宫墙去了一银桂冷宫。 踉踉跄跄的温良枓一入秀和宫,就被院中的沁竹发现,见人受了重伤,她赶忙取来伤药要为温良枓治伤。 捂着伤口,温良枓小心的靠在门柱上,一张俊脸已经煞白,“别,别为我疗伤,回头要是去见了殿下,就该出事了。” 沁竹急得红了眼眶,“那怎么办,你这伤再不治,会死的。” 温良枓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喘着声问,“对了,娘娘呢?” “今日是上元节,娘娘下午便被陛下唤去了清和殿,这会子还没回来呢。” 温良枓禁不住冷哼,“一边嫌弃娘娘曾为人妇,一边又不舍美丽容颜,这大渝皇帝当真是个没良心的。罢了,今日这事也来不及与娘娘说,再耽误下去,我非得死这儿不可。” 他随后道:“你回头别忘了与娘娘说,今日的刺杀还是失败了,再有就是殿下已经下了南宛死令,必得取了乐言的性命。这次我故意失手没伤了她,但再有下次,我怕就自身难保了。” 沁竹颔首,“好,这些话我定会与娘娘说,你放心。只是我们都没想到 56. 第五十六章 《春蝉不知雪》全本免费阅读 光阴弹指过,转眼已半旬。 自上元佳节遇袭一事后,温乐言仍心有戚戚,却也深知温良枓杀她一事并非出于真心。 可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凑巧,她隔日刚派人去温府叫门,就被门房告知温肃无故病重,这一个月内拒不见客,连温乐言都不例外。 望着眼前紧闭的温府大门,温乐言咬唇满目倔强,“到底是真这般凑巧,还是心虚不敢见人,无论如何,我都得查个明白。” 身侧的小桃小心搀着她,目含担忧,“娘子,如今咱们院外有寒将军的人把守着,相信就算再有人心怀不轨,也伤不得娘子半分。既然这温老爷已闭门不见,要不咱们今日就先回去吧,到底是您身子要紧啊。” 因等候的时辰过久,温乐言已觉满目昏沉,知今日是再不得什么进展了,她无奈只得颔首,“也罢,回去吧......” 前不久,一向告假回家的沁竹回院了,可不知为何自从她回来,温乐言早已止住的梦魇竟是又起了。一连几日的噩梦让本就体弱的她看着更虚弱了,虽说尚不及根本,可这一日日的昏沉下去,也难免让人揪心。 最后望了一眼温府,温乐言终是怀着满心苦涩上了马车。 ‘踢踢踏踏’的马车很快回了别院,瞧见那马车一停,门口早已等候多时的沁竹赶忙抱着手炉上前。 “娘子可算是回来了,这风寒刚愈的可莫要在外奔波了,小心累着自己。” 沁竹说完将手中暖炉塞入温乐言怀中,有了这丝丝暖意,温乐言的面色看着也好了不少。 刚下了马车,温乐言就觉眼皮沉重的很,半眯着眸入院就直奔内室,“沁竹,我乏了,今日的饭食你们先用着,不必顾忌我。” 说着,温乐言抬步进了内室,草草除了发簪,解了披风,就困倦的卧在了榻上。 见温乐言困得连饭都顾不得吃,小桃蹙着眉小心将纱帘合上,随后轻着步子到了外间。 “最近倒是怪了,娘子先前也梦魇,可几时像现在这般困乏的连路都走不稳了.......”说起这事,小桃就觉得分外古怪,总觉得温乐言这病有些不大对劲。 小桃的一句话,让一旁煮着茶水的沁竹慌的手一颤。 “......是吗,可能是上回的遇袭惊着娘子了吧,这回症状才显得重些。毕竟娘子自小便体弱,这大病小病接连不断的,如今这般已算康健了。” “说的也是。” 被沁竹这么一说,小桃渐渐打消了怀疑,毕竟如今这京城内谁人不知温家女温乐言虽容貌一绝,却是个病西施。好在她命好,自小就养在温府这样的富商家中,否则若换个寻常人家,还真没有足够的金银给她治病。 嗅着满鼻子茶香,小桃看着沁竹这几日在煮的茶水,不由得有些好奇,“沁竹,你这茶闻着倒是香的很,隐隐约约有一股花香,只是这茶不像银针,不像径山的,似乎不是咱们院里有的。” 沁竹笑着答,“你这小妮子没喝过几种茶,倒是挺会品的。这茶确实不是银针、径山,而是前几日将军送来的新茶,说是宫里贵人们才喝的,因想着娘子就送了一些过来。” “是吗?那我可得喝上一喝。”说着,小桃不顾沁竹的阻拦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一杯,浅抿着手里的茶,小桃眼中思绪闪烁。 “当真是好茶,不仅有一股淡淡兰花香,还有股子特殊的茶香,不知是什么茶,这般特别?” 见她根本没喝出来,沁竹眉眼一松,暗道自己还是高估了这小妮子,“宫里的茶自然名贵,叫什么我倒是忘了,改明儿问问将军,兴许就知道了。” “也是。” 说完,小桃一脸稀奇的继续品着茶,也因她这副少见多怪的样,让沁竹彻底松了防备,想着院里还有事做,就干脆放下手去了院中。 可她没想到的是,等她一走,还在悠哉游哉品茶的小桃,赶忙取出一帕子将她置于桌面的一切茶叶茶渣,全部取了一些放进了帕子里。 小心翼翼包紧帕子,小桃低声道,“呵,真以为本姑娘那么蠢笨啊,你一走娘子病就好,你一来娘子病就重了,这么明显,鬼才瞧不出来呢。也就娘子跟你情谊深厚,才没怀疑到你头上。” 说到这,小桃也不禁为温乐言感到悲哀,自己一门心思放在心上的兄长背地里要杀自己。从小陪到大的贴身丫鬟又给自己下药,也不知是什么仇,什么怨,让他们一连做出这些事来。 这一番,等小桃仔仔细细挑捡好东西出去后,整个内室就只剩下了温乐言一人。 如以往般,这次温乐言的满心困倦让她很快就入了梦乡,可惜只要梦魇还在,她所梦见的就注定不会是什么美梦。 ...... ...... . *** 大渝的京城虽大,可消息却一向传得快。 上午温府闭门不出的消息刚出不久,中午崔明珏就收到了温良枓重伤的事。 听了这消息,崔明珏惊讶道:“他受伤了?有说是谁伤的他吗?” 一旁的亲信弯腰回,“听说是上元节那晚行刺温娘子时失败了,那利箭当时没射出去,反被寒林商给重伤了。” 亲信本以为自己这么说,会瞧见崔明珏对温良枓一事的关心,毕竟二人如今也算是在同一人手下做事。可哪想到眼前这人非但没关心一二,反倒还柔了面色笑了。 “被重伤了啊,那真是可喜可贺,如此说来也算是报应吧。”崔明珏笑着俯首,粗糙的指腹滑过宣纸上那棵跃然绽放的绿梅,眼中有的是兴味和解气。 瞧着崔明珏这模样,亲信一时间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只得转移话题。 “主子,如今那位殿下已经在长宁宫安然住下了,自上次刺杀失败后也已经有半个月没有行动了,咱们这会儿是不是该做些什么。毕竟您好歹是正经的皇子,总不能眼睁睁看着那皇位最后落得太子那样的人手中吧。” 对此,崔明珏却是一卷画纸不以为意,“放心好了,你真以为老东西忍心将手 57. 第五十七章 《春蝉不知雪》全本免费阅读 一月初,京城的雪在一连下了十来天后终于是渐渐停了。 到了申时一刻,当冬日阳光洒落的一瞬间,别院里的白雪也隐隐有了化开的趋势。 站在廊下,小桃一边靠着门柱小心躲着屋檐上缓缓滴落的雪水,一边偷偷瞧着还在内室煮着茶水的沁竹。 看沁竹煮的专心,她小声试探着喊了几句,“沁竹,沁竹?” 等再三确认对方没发现自己后,小桃才趁着这时候赶紧带着那块帕子轻悄悄地出了院门,一拐弯就直奔将军府。 “快、快开门,我找陈大夫。”一路狂奔过来的小桃气喘吁吁地拍着府门。 “小桃姑娘?” 因小桃是温乐言院里的,又是熟面孔,守门的将士见了后没为难她,就直接放人进去了。等进了府门,小桃熟门熟路的去了陈博的那方院里。 “陈大夫,陈大夫,帮帮忙啊。” 正在忙活着新药的陈博被小桃这么一喊顿时惊得手一抖,手里的药碗就撒了大半,“遭了,我的药......” 眼睁睁看着忙活了一上午的药就这么撒了,陈博一口气叹出后他颓了眉眼无奈答,“哎哟,小桃姑娘啊,你每回来动静能小点吗,我这药可贵着呢。” 瞅了眼地上那药汁,小桃讪笑着进院,“下次、下次一定。” 将手中药碗放下,陈博心知小桃没事是不会来他这院子里,既然来了,也必然是温乐言那儿出事了。 “好了,说罢,你今日来我这,可是因温娘子的风寒症又起了?” 对此小桃却是摇摇头,转手从袖中取出一物,“若只是风寒症,我也就不这么着急了。可近日也不知为何,娘子那梦魇之症竟是又重了,我怀疑此事跟这些茶渣有关。” “茶渣能有什么稀奇的?” 接过那帕子一瞧,陈博开始也以为是什么寻常茶渣,可等他拈来细闻后,却是惊惧的睁大了眼,“这、这是深兰花粉啊,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京城!” 小桃不解:“深兰花粉?这是什么?” 说起这物所造成的后果,饶是陈博也不禁心下胆寒,“这东西可诡谲的很,一旦被人碰上,不死也去了半条命......不过这东西你是从哪儿得来的?” 小桃胆战心惊的回,“这些都是沁竹煮茶的茶渣,此前都是娘子在喝着......” 说到这,小桃也意识到了不对,难道沁竹当真有害温乐言之心? ...... ...... 这一头,小桃和陈博还在为深兰花粉的出现而感到心惊,却不知在另一侧的别院内,温乐言已是再一次从梦魇中惊醒。 只是与先前不同的是,这一回她清清楚楚的记得梦里所发生的一切。无论是在破庙中虽然艰苦却日日欢乐的乞讨生活,还是那支碧玉梅花簪的由来,她都记得。 可也只记得这些。 回忆着梦中过往,温乐言疲软的倚在榻上满额虚汗,今日这梦境来的过于突然,让她一时间也分不清这些记忆究竟是虚幻的,还是真实发生的。 待梦魇所带来的恐惧一点点消散过后,温乐言的目光看向了院外伫立着的沁竹,有些事她并非不知,可一旦触及底线,却也不是她想避免就能够避免得了的。 望着窗外那道身影,温乐言一时间百感交集,却还是开口唤了一声。 “沁竹。” 而她这一声喊也惊醒了屋外还在想着那些花粉的沁竹。 始终静静守在门外的沁竹,开始只是在愣着神,直到她听着室内传来的轻微声响后,才赶忙转身开门进了里。 “娘子醒了,比起前几次,娘子这回醒的倒是早了些。” 笑呵呵的道了句后,沁竹一入内室,便想着端来茶水给温乐言服下。哪知道她茶还没倒好,就听见榻上的温乐言悠悠道了句,“茶就不必喝了,你且过来。” “是......” 忐忑的放下茶杯,沁竹一步步挪去里间。不知为何,她总觉着此刻温乐言看她的眼神有些不对劲。 到了里间,沁竹给纱帘挂上金钩后就小心扶着温乐言起身,见她嘴皮子干燥就继续劝了句,“瞧娘子这嘴都干了,还是喝些茶水润润喉吧,可别渴着自己。” 可温乐言却是没多理会她,而是瞧着桌上的那盏茶杯说,“沁竹,我倒不知你对这茶是这般的固执,还是说你在这茶里放了些别的什么?” 沁竹倒也没想到温乐言会这么说,拍着软枕的手一抖便想开口解释,“娘子误会了,我......” 可还没等她来得及说些什么,就听温乐言率先出声,“从小到大,我一直以为除了父母亲和阿兄外,你就是我最亲的家人,可如今看来阿兄都能对我刀剑相向,更何况是你呢......” 温乐言的话语一出声,沁竹当即明白自己所做的事早已被其知晓,慌的赶紧跪下。 “娘子,沁竹没有背叛你,沁竹此生此世无论做什么都绝不会伤及娘子的性命的,请娘子相信我!” 俯首看着眼前跪在地上眼含热泪,急切地为自己辩白的沁竹,温乐言红着眼眶却是不敢信了。 “你在时我便噩梦不断,一旦你离开,那梦魇又有舒缓之势,事实在此,你叫我如何信你?” 对于梦魇一事,温乐言并非没怀疑过沁竹,只是想着她们二人自小相识,情份不浅。因此也愿意给沁竹多一次的机会,看看她所作究竟为何。 可自从上次沁竹托词离开再回来后,她无奈的发现自己的梦魇之症竟是又重了,这时她终于明白梦魇一事当真是沁竹一手铸就。关键也确实在她始终怀疑的那杯茶中,那股子淡淡的花香就是证据。 被温乐言这般责问,沁竹一时间也哑口无言。 她想说些什么,却碍于现状不可言说,最后在温乐言看来便是事实胜于雄辩,无话可说。 深呼一口气后,温乐言终是下定了决心,“......事已至此,你离开吧,银钱我会给足了你,但日后你不可再踏入这院中半 58. 第五十八章 《春蝉不知雪》全本免费阅读 深兰花粉的事,终究是没能瞒得过寒林商,在他的接连几声问询下,陈博到底还是把温乐言可能中了‘忘三’的事说了。 “忘三?南宛秘药?” 对于这药,寒林商半点不陌生,早在先前与南宛一战中他就深知南宛人为一时取胜,总是不择手段的。 为了提高沙场战士的武力,皇室中人甚至几次三番给战士们下秘药,只盼着他们能变作失去感知的傀儡人,无知无痛的在战场上厮杀,直到最后一刻。 回忆起曾经与那些傀儡人战斗的可怕场景,陈博如今想来都觉得心底发寒。 “开始我也觉得定是有什么人给温娘子下了深兰花粉,妄图害了娘子。可后来又听小桃说,这茶渣已是下了有一阵子了,可到如今温娘子瞧着似乎又并无大碍,我这才发觉,那下药者或许并非是为了害娘子,而是想着救她。” 见寒林商似是不信,小桃开口道,“我虽识字不多,却也知晓若是真中了药,那作用必是非比寻常。可按时间来推算,那茶渣自一月多前就被娘子服下了,可娘子却只是梦魇困倦,从未伤及性命,似乎这沁竹所作所为当真是为了救娘子。” 听陈博所说的这番话,再加上小桃的一再肯定,寒林商坐于堂中一时间心里百转千回,“救?若真是为了救乐言,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她中了‘忘三’。” “......不曾变作痴儿,亦不是无知无觉的傀儡人,这么说乐言所中的效用应是遗忘过往记忆?” 如此说来就正巧对应上了,温乐言之所以不再记得他,不过是遗忘了以前的记忆,他所料不错,温乐言就是笙笙。 “据你所言,给乐言下深兰花粉的是沁竹,也就是说沁竹定是听从了谁的指令才会一直待在乐言身侧......” 若果真如此,那么温乐言的‘忘三’就很可能是沁竹下的。想到这,寒林商神色一凛,“走,去别院!” 虽不知温乐言怎会突然中了‘忘三’,可看寒林商急成这个样子,府里其他人也深知这回定是出大事了。 看前头寒林商急得衣袂翻飞,一旁的陈博也赶紧回院准备熬制辅助深兰花粉的药来。毕竟这深兰花粉虽是解除‘忘三’最好的原材料,可若什么都不配着直接服下,一般人也是吃不消的,更何况温乐言还是那样的体弱。 “哎呦,这一天天的,我那药又得耗掉大半了。”说完,陈博转身救跑出了大堂。 “哎、陈大夫,那我去哪儿啊......” 见人都走了,身后的小桃左看看右看看后,到底还是迈着步子跟上,帮陈博配药去了。 这边的将军府急作一团,另一侧的别院中却因着温乐言尚在午睡,其他的丫头婆子们忙起活来也是静悄悄的。因此当院外那扇木门猛地被人推开后,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 乍见寒林商来院,为首的李婆婆赶紧上前,“将军怎么来这院里了,娘子可还在屋里歇着呢。” 以往李婆婆问了,寒林商顾着温乐言的面子也会回答她一二,可这回来势汹汹的寒林商却是没理会她,撩起袍角就踏上石阶去了内室,直奔里间。 见他气势这般骇人,李婆婆吓得刚想开口,就被其他的将士以刀挡住了,“婆婆别担心,咱们将军一向爱护温娘子,不会伤着她的。” 瞅了眼身前的大刀,李婆婆哪敢上前,只呐呐道:“可我们娘子尚在歇息......” 话落,那柄大刀又凑近了几分,无奈李婆婆只好没了言语,安安分分的在院里等着。 扭头再看室内,待寒林商疾步来到暖烘烘的里屋时,依旧在煮着茶的沁竹见后心里一慌,当即放下茶具弯腰福身,“寒将军......” 拧着眉撇了沁竹一眼,寒林商只一摆手,身后的几名将士就上前来将沁竹死死擒住。 突如其来的这一遭吓了沁竹一跳,“寒将军这是为何,我家娘子尚未醒来,将军就擒了她院里人,等娘子醒来难免要与将军生了嫌隙。” 见沁竹开口就拿温乐言威胁自己,本不欲理她的寒林商冷笑着俯身,“便是擒了你又如何,就算乐言醒来问起你,本将军也有的是法子消了她这疑惑。” 说完寒林商一个眼神示意,将人狠狠擒住的将士们当即颔首用帕子将沁竹的嘴堵住。看这熟练的样子,他们这么办,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 没了吵闹的人,周遭自然也渐渐安静了下来,随后寒林商快步入了里间,瞧着那里头隐隐绰绰的身影,他不自觉就轻了步子缓了呼吸。 待他小心撩开纱帘侧坐在榻边,眼眸一扫,就将眼前温乐言的睡颜尽收眼底。 此时的温乐言尚在梦魇中不曾醒来,原先粉白的一张美人面因梦中惊惧而变得惨白。在这不大的床榻上,她就这般蜷缩在床角冷汗涔涔的发着呓语,眼角的泪珠更是将软枕一点点浸湿。 瞧着这一幕,寒林商纵使心头有万般煞气,在见到温乐言的一瞬间也还是化作了春江水,柔了声色暖了面容,一伸手就这么连人带被的紧紧抱在怀里。 “乐言,不怕,我来了,我来陪着你。” 紧抱着怀里的人,寒林商心疼的以面贴额,感受着温乐言的颤颤发抖一颗心软的似要化开一样。 深在梦魇中的温乐言此刻似乎是嗅到了寒林商身上的冷冽气息,口中竟喃喃道,“将军.......” 温乐言的这一声呼唤,听得寒林商喜上眉梢,“乐言,我在这。” 可等他低头再看时,温乐言已再次被沉沉梦魇纠缠,不再作声。 环顾四周,看着这暖烘烘的里间,寒林商心知周遭过于浓重的暖意正是让温乐言接连沉沉睡去的关键之一。思及此他不再停留,抱着人就迈着步子出了里间去了院中。 走时还不忘用锦被将人小心裹好,生怕她再受了寒。 将人整个抱在怀里时,寒林商只觉这人比前阵子又轻了不少,想到这都是因沁竹直接混入深兰花粉所致,对她的杀意一时间也失了遮掩。 “沁竹背叛旧主,更使计下药暗害,今日就将人带去 59. 第五十九章 《春蝉不知雪》全本免费阅读 寒林商这人一向说话算话,待温乐言此番终于醒来,他便信守承诺派人将沁竹带入了这含梅苑中正式审问。 衣衫破烂的沁竹一到院中,温乐言瞧着她心底就泛起了酸,她没想到不过是短短一下午,沁竹就变作了这般模样。 揪着手中锦帕,温乐言忙问寒林商,“将军可是说过,若我未醒便不会为难沁竹,可为何......” 见温乐言这般急切,寒林商淡淡的撇了底下的沁竹一眼,轻声安抚着她,“乐言可是不信我,我说不为难她,便没有为难。至于她这般模样,怕是被那些地牢狱卒例行审问过了,也怪我没让人通知到位。” 望着寒林商的满目愧色,温乐言摇头,“我并非不信将军,不过是一时慌了神......” 听温乐言一句解释,寒林商眼中才稍许回暖,“乐言信我便好,不过虽说是例行审问,可那些狱卒倒也是知些分寸,沁竹又是女子,只是看着衣衫破了些,却也并未真的伤了她。” 经他这么一说,温乐言转头看着底下俯身叩首的沁竹,见她手臂上光洁一片似乎真不曾受伤,才松了口气。 可她哪知,那地牢中刑罚众多,有的是法子让一个人受伤却瞧不出伤痕。 自中午寒林商将温乐言抱回含梅苑时,他就已下令让那些狱卒狠狠给沁竹一次教训,好让她知晓暗地里下药,无论再如何诚心,都是背主。 好在那些狱卒也听出寒林商话中含义,这才没让沁竹面上受伤,否则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跟温乐言解释。 在沁竹口中,虽知晓了她此番下药是为了给温乐言解‘忘三’,可她背后之人是谁,又为何这般做却是无从得知。更不知温乐言的体内为何会有‘忘三’,又是谁给她下的。 面对寒林商这一句句审问,沁竹似是被打怕了赶紧叩首。 “将军明鉴,这深兰花粉是温老爷让我给娘子下的,至于娘子体内的‘忘三’究竟从何而来,我们也不知道啊。 其实一开始也没人知道娘子中过‘忘三’,可直到上次那南宛细作似是一夜变作痴儿,老爷这才想起初次遇见娘子时,娘子也是什么都不知,这症状不正像极了‘忘三’的效果。 因此老爷耗费千金终于得到这花粉,才想着让我予娘子服下。若当真奏效,便可恢复娘子记忆,若是无用,也能免去一烦忧。” 说到这,沁竹再次叩首,“沁竹与老爷所作一切都是为了娘子啊,请娘子相信沁竹!” 听着沁竹这声声哭泣似发自肺腑,温乐言一时间没了言语。 她虽自小被养在深闺,却并不愚蠢,沁竹这话此刻听来,若说真也不过只有三分,另七分假的她一眼就看出。 “沁竹,这十年来我在那温府的处境你也不是不知,可为何你今日说起父亲对我的关心竟会这般毫不犹豫,还是说你笃定了我会再一次信你......” 猛地一抬头看着温乐言,沁竹嗫嚅着嘴没有作声。 这一刻她明白即便再好心,用错了方式依旧会让人心寒,更别提她这几次三番都没有说实话。 最后沁竹的满嘴谎言还是让她被带回了地牢,只是这次有了温乐言的话,那些狱卒也不敢对她用大刑了,只得将人好好关着。 可让寒林商没想到的是,沁竹背后的人竟会那么大胆,当晚就将人从地牢中掳走了,为此还不惜打伤了一众狱卒,和几名府内将士。 夜晚这一次劫狱事发突然,不仅狱卒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就连沁竹自己都有些懵。直到被放下时,她抬头看着眼前那坐在石桌旁满目含笑的人,才知道自己是被人掳走的。 瞥见这人琥珀色眼眸,沁竹慌的不顾满身疼痛一个叩首,“沁竹拜见殿下千岁......” 叩首时,沁竹虽俯身拜下,可眼底依旧不掩震惊。 她少时曾在南宛见过这位殿下一面,只是那时这人身着一交领靛青彩纹宽袖长袍,腰系云带,肩侧更以金饰点缀挂有一飘逸白绸与腰间云带交缠间颇有些交相辉映。满头乌发被尽数束起时偶有几缕编织其上,更添几分异族风范。 那时的金和穿着南宛服饰驾着马儿策马奔驰时,端的是潇洒高贵。可此刻入了大渝境内的他虽穿着这一身月色长袍依旧仙气飘飘,却到底失了那份在草原上的野性与自在。 时隔多日,金和对于手里那盏早已熄灭的兔子灯依旧爱不释手,只偶尔才递给地上的沁竹一个眼神。 “你就是在她身边的奴才?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崔明珏可曾碰过她?” 万万没想到这太子一上来就问这个的沁竹,抿着唇回,“并未...崔大人谨遵殿下口谕,虽是娶了娘子可成婚半年来始终相敬如宾,夜里更没去娘子屋里过过夜。” 耳畔传来一声轻笑,“那就好,她虽非正统贵女,可好歹也是金贵之躯,怎可被那等俗人碰触呢,岂非丢了我南宛脸面。” 沁竹垂首暗自腹诽:您口中的俗人,不也是金贵之躯吗。 见沁竹不吭声,这人又言,“对了,这几日温良枓的伤已经好了大半,明日就可以让他回去了。至于你,怕是得在本殿这多待些时日了。” 沁竹知晓这人一向手段狠辣,忙出声,“殿下今日救了奴婢,奴婢必定心怀感恩,关于南宛机密奴婢更是一个字没多说,还请殿下明察。” 对此,金和却是一笑,“若人人都像你这么说,我又信了,到那时又何谈信服。留下吧,就当是给你补一补学识了。” 说着金和起身轻敲沁竹额头,“至于你口中的那点子南宛机密,本殿还真不放在眼里。” 沁竹:“......是。” 想了想,金和又沉着面色说了句,“不过把你带离那地牢,倒也是件好事。毕竟寒林商那人心狠手毒的,难保不会一气之下对你做出什么事来。所以本殿这一回,可是真真切切护住了你这条 60. 第六十章 《春蝉不知雪》全本免费阅读 一夜过后,温乐言难得睡了个好觉,等她再次睁开眼时,外头已是日光大亮,再一问时辰,居然已过了巳时。 瞧着寒林商那张软榻上已叠好了被褥,温乐言小声打了个哈欠,“都巳时了,将军可是还在公办?” 负责伺候的丫鬟给她绞了帕子净面,“是啊,将军今日上朝回来的早,现下正在大堂跟秦管事他们商议着事呢,娘子若是唤的急,可要奴婢去瞧瞧?” 温乐言摇头,“罢了,不过就是想问问将军沁竹的事,我等会儿自个儿过去问一声就是了。” 丫鬟退下后,温乐言用了些糕点垫垫肚子后,估算着时间就去了堂屋。 她本想着都这时候了,寒林商他们商议公事也该好了,可等过了长廊,来到堂屋侧边的屏风后,她却听到了里头传来的阵阵说话声。 细看着手里的一沓子信件,秦管事难得冷了一张脸,“居然能想出栽赃嫁祸的事,我该说咱们陛下的法子着实太过匮乏了吗。” 对这事,寒林商却是半点不意外,只捧着茶杯细细品着茶,“这都一个多月了,能拖到现在才出手,也算他沉得住气了。” 那沓子信件,寒林商跟秦管事二人早前就瞧过一遍了,因此没看过信的陈博此时听着便有些云里雾里,“什么信件,拿来给我瞧瞧?” 秦管事听后却是将手里的信挪开了,“你一个大夫看什么信啊,好好熬你的药就是了。” 虽是这么说,但陈博的手速终是比秦管事要快上一步,手只这么一伸就成功拿到了那些信件。 只是细看着那些信,陈博却慢慢觉出不对来,“这些信上写的怎么都是一些官员跟将军的来往细节,话还说的这么浮夸,咱们将军要真那么友善,这府里至于就咱们俩人吗。” “......” 听了这话,高座上的寒林商暗暗撇了他一眼。 开始陈博翻看那些信件时还没看出太多相似点来,直到后头的几封信明明白白的把‘谋逆’二字摆在了明面上时,他才恍然。 “这是在诬告咱们将军谋逆啊,此等大逆不道之举,将军这般忠君之士如何做得出。” 陈博还在这举着信义愤填膺之际,上头的寒林商却幽幽来了句,“也不算是诬告,毕竟信件是假,谋逆却为真。” 陈博惊得一时哑然,“这、将军说的都对......” 一旁的秦管事低声吐槽了句,“马屁精。” 也是在这时候,因听到‘谋逆’二字而重了呼吸的温乐言本想转身离开,却没想到会被耳力极佳的秦管事察觉。 瞬间,他眉眼凌厉的一声喊,“谁在屏风后面!” 被‘逮’了个正着的温乐言白着面从屏风后走出,“是我......” 见到来人竟是温乐言,秦管事一时间倒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看着近处面带笑意似乎根本不担心谋逆之心被发现的寒林商,他自觉自个多余,只得赶紧找理由告退。 秦管事与陈博二人一走,整个堂屋内就只剩下了温乐言跟寒林商。这时孤零零的站在堂下,温乐言抿抿唇,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将军......” 可哪料寒林商却是从高座走下,牵着温乐言的手将她引至一旁入座,同时还不忘顺手为她斟上一杯茶,“乐言可是被吓着了?来、先喝杯茶暖暖身。” 接过寒林商手里的那杯热茶,温乐言垂眸,“......将军方才所说的谋逆一事,可是真的?” 寒林商不答反问,“若是真的,乐言可会助我?” “若为真,我相信将军定是心有苦衷。只是若说相助,我如今不过一孤女,如何助得了将军呢......” 看清女子眼底的忧心与不安,寒林商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来触碰她的面颊,见温乐言虽眼神闪躲却并未避开自己,他面上缓缓漾出了一抹笑。 “乐言可知我自幼便长在军中,人生中的第一个十年就是在军营里度过的?” 关于寒林商的过往,温乐言早有耳闻,现下听来自然不觉为奇,“自是听过,将军虽年少,却为大渝多年征战立下无数汗马功劳,是大渝不可多得的将才。” 寒林商轻声道:“那你可知,在这累累军功的背后,所背负的却是一个少年不愿再提及的狼藉过往。” ...... 如今的寒林商身为大渝的威武将军,人人只道他于战场厮杀为大渝换来了这数年的和平。却无人知晓,他当初也不过是一小小孩童,要想在短短十年间就拼到如今的地位,所要付出的艰辛必是常人的百倍。 还记得十年多前,那时的寒林商因笙笙和金夫人的死,固执的入了军营。未免因年岁过小被刷下去,当年只有八岁的他,甚至不惜谎称自己年岁十二,只是营养不良才看着小些。也因为这,他最后才能成功留在军营。 可军营的生活比他所想的要苦得多,因年岁太小又是新兵,寒林商起初并不受人待见。就连给将士们倒夜香、刷马桶这样的活计也一股脑的摊在了他头上。 那时的他整日臭烘烘的,没人敢靠近,也没人愿意靠近,久而久之,军营里的人都管他叫‘臭马桶’。 军营里的规矩总是又多又严,每日除了固定的训练外,寒林商还得留出时间干活,否则就没饭吃。没有食物,也就没有力气,没有力气又如何完成得了训练,到最后每日一次鞭打甚至都成了家常便饭。 一日日的磋磨与艰苦,最后磨平了寒林商的棱角,那时的他甚至想着就这么死在军营里似乎也不错。 直到某一日,负责饭食的老兵看他实在可怜就偷偷多给了他一块饼吃。那块饼是糖心的,一口咬下去温热又黏糊糊的糖汁就沿着喉咙一顺而下直到胃部,瞬间将胃袋充盈的暖和又甜滋滋的。 也因着老兵的这一次好心,让第二日的寒林商意外完成了训练,少了一次鞭打。 至此以后,老兵总是会额外留下一份糖饼给他,他不嫌弃寒林商满身的臭气,不嫌弃他的一张笨嘴,只是笑呵呵的看着少年背靠着墙壁一脸戒备的啃着糖饼。 ...... 听着寒林商一句句讲述着过往的经历,温乐言的心里满是酸涩,眼中更是盈满了泪,“后来呢,那老兵可是还一直给你饼吃?” 寒林商沉着眸子摇头,“后来这事不知为何被其他人发现了,最后他也死了,因为违反军规死在了训练场上,被 61. 第六十一章 《春蝉不知雪》全本免费阅读 虽说温乐言与崔明珏当初也不过只有半年的婚期,可有些习惯却是入了崔府才逐渐养成的。 而每月一次的玄佛寺上香,更是成了温乐言最舍弃不下的习惯。 起初她只是为了与崔明珏成功和离,又听闻玄佛寺灵验的很,才去上了香,等后来终于和离,倒也慢慢变成祈愿余生幸福。所以即便到了二月初,她依旧没忘记差小桃去玄佛寺一趟。 说来也是不巧,前几次温乐言去玄佛寺时,总是没能见着静法师傅。 第一次因着被宋清劫持,静法又不在寺内,这才会连签都没能抽成。上次更是因寮房无故失火,她虽是无事,可静法体弱被那贵人的侍从一通吓唬后,却也一连病了几日。 不过走时,温乐言还是没忘去殿中抽来一支签,托人交给了静法。 虽说怎么着也得等到静法痊愈后才可解签,可那时静法却与她定下约定,若哪日出了签文她便托人来取回,到那时静法亦会将所书签文尽数奉上。 只是今日,当小桃真正拿了那张写有签文的纸张过来时,温乐言却有些踌躇不定了。 小桃识字不多,因此虽是拿着签文却也瞧不懂上头究竟写了什么,只好奇的看着纸张,努力辨认着上头的字。 摸着手中平滑的纸张,温乐言浅吸一口气后终是展开了那张纸。她清楚的记得当初那支签上明明白白的写着‘旧时故’三个字,只不知对这几个字,静法会如何解。 可等她展开纸张后一看,那上头只简简单单的写有十六字箴言。 “残梅映雪,生死难料;庭前金雀,犹过余生......” 听着温乐言念叨着这一句话,小桃只觉满脑子困惑,“娘子,这句话是何意?” 温乐言蹙着眉每念过这一句,就觉得心慌的厉害,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似乎这话所指的是将军......” 再想想现在的寒林商,显然已经有了谋逆之心。 ...... . *** —大渝奉天殿— 又一道折子递到顺承帝桌案上后,司天监监正刘恒难得露了笑脸,“陛下,时隔多日,京城外围的灾情已有所好转,这些可都多亏了崔大人啊。” 始终不忘救济灾民,积累声名的崔明珏谦逊的拱手,“刘大人客气了,你我既能在朝为官,所做一切不过都是为了百姓。那时灾情频发,城外百姓皆流离失所,本官既有此能力,自当倾力相助。” 听着下首二人的你来我往,顺承帝虽心下不顺,却也知若非崔明珏,这次的灾情也不会缓解的这么快,依着面子情嘴角还是带了笑。 “崔爱卿一心为公,心怀大义,为大渝百姓付出良多,如此当赏。” 可崔明珏却深知功高盖主,只谦逊的回了两句就推了这赏赐,转而又说起了另一件事。 “陛下,说来也巧,臣前几日偶得几封信件,而那些信件的内容则是与寒将军有关的。” 被当面点了一通,寒林商毫无意外的扭头瞧着崔明珏,见他眼中潜藏的狡猾恶意,寒林商难得顺着回,“不知崔大人所说的是什么信件,能被崔大人记到现在,想必那信件的内容定是非比寻常。” 寒林商这一反应平和的着实让崔明珏意外,只是他这计策早早备下,如今再让他退,却是万万不可能了。 “因信件内容实在大逆不道,臣并未敢多看,只想着取来给陛下一瞧。” 有了崔明珏这话,再加上顺承帝的沉默颔首,一旁的刘公公自然是赶忙接着那沓子信件递到了顺承帝的手上。 虽说顺承帝一早就知道这些信件上所写的究竟是什么,可等到真正取来后一看,里头的内容不说多了许多,就连寒林商谋逆的系列证据都全了几分。为此,即便知道这是假的,他依旧气红了脸。 “寒林商,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心存谋逆!来人,把这个叛臣贼子给朕抓起来!” 顺承帝的一声令下,虽使得殿外护卫纷纷上前,可面对着寒林商这位威武大将军,却无人真的敢动手,一时间局面竟是有些僵持住了。 见满殿侍卫居然都不敢动寒林商一下,这时的顺承帝才真的发觉自己一个帝王,竟比不得寒林商这个将军来的有威严。 气狠的他当即站起身,厉声喝斥,“还愣着干什么,快给朕拿下这贼子,再不动手,你们是想被诛九族吗!” 诛九族这罪名一落,谁都承担不起这结果。自然而然的,原先还不敢动手的护卫们也凌厉了神色提着刀攻向了寒林商。 可惜,无论是护卫们,亦或是顺承帝,他们都低估了寒林商的武功。 望着朝自己攻来的十来位御前护卫,寒林商冷了双目一个转身就抽出腰间软剑,随后他只用了半招就解决了两名护卫。而他们手中的宽刀,更是被寒林商一个挑起用力,狠狠钉在了顺承帝身后的龙椅上。 侧着眸看着离自己不过咫尺的利刃,顺承帝沉着面色软了手脚,却还是强撑着站起,“......平渊,你难不成真的想谋反?” 寒林商面上那笑虽是温柔,却看的龙椅前的顺承帝心有余悸,“陛下如今既已确定了臣谋反,那么臣此刻若不做些什么,岂不辜负了陛下的一片好心。” 随后,众人就见寒林商仅仅用了三招就打败了一众护卫,如今的他站在大殿中周遭已是空无一人。毕竟在场的官员就算职位再高,也大多是文官,即便有武官,论武力又哪比得上他这位大将军。 “......” 顺承帝原以为寒林商这人虽煞气太过,却也算是一忠臣良将。即便再如何污蔑他谋逆,想必也不会真的生出反心来。可如今眼前这一幕却让顺承帝瞬间了然,什么忠臣,什么谦逊,什么良善,不过就是他寒林商所伪装出的假面。 若当真没有谋逆之心,他寒林商今日早该是瓮中之鳖,又哪会如此欺君罔上,无视尊卑! ...... 62. 第六十二章 《春蝉不知雪》全本免费阅读 “你既是南宛太子,又为何费劲心机来这大渝京城?” 温乐言虽少通谋略,却也猜出此次金和来京城,定是有备而来。可她却猜不出这金和与温府又有何关系。 瞧见金和的眼神示意,温肃当即离座一拜,“臣额尔丹拜见殿下千岁。” 笑看温乐言的满目震惊,金和眯起一双狐狸眼,“如何,现下可明白了?” 温乐言压下鼻间酸涩,狠闭了闭眼,“......殿下究竟想说些什么,可否直言?” 凑近眼前女子,金和只觉此刻的心情分外愉悦,说出口的话更像是裹了刀刃,扎得温乐言无处闪躲,“本殿不过是想告诉你,你在这大渝京城内的一切都是假的,从你来到京城的第一天起,所有的一切就都是假的。” 眼前人说出口的话实在是过于荒谬了,惹得温乐言一笑,“殿下可是脑子不清醒了,竟说出这许多胡话。诚然父亲或许曾是南宛臣子,可你又凭什么说我所经历这一切都是虚假的。” 见温乐言苦苦维持着最后一刻真实,金和意外的挑高了眉,有些欣赏于她的固执与倔强。 “信或不信,皆在娘子自己。但我想娘子这般聪慧,应当不会连这点事都想不通吧。 毕竟娘子难道就不好奇自己为何会中南宛秘药‘忘三’,又为何会多次被南宛死士追杀。就连从小陪伴到大的沁竹,不也一样瞒了你许多事吗。 这一桩桩一件件,就连娘子这琥珀色眼瞳,不也是最好的证据吗?” 我的眼睛......经金和这么一提醒,温乐言赶忙凑到一旁的水池边细看自己。 少时她并非不曾怀疑过自己的双眼,可总被温良枓几句不过是瞳色有异,无甚稀奇给搪塞了过去。可此刻瞧着与自己瞳色格外相像的金和,她却是无法再自欺欺人了。 当假象被狠狠撕碎的那一刻,哪怕真相再鲜血淋漓,也容不得温乐言有片刻拒绝。 而此刻她的真实身份亦呼之欲出,她或许当真是南宛人,而温府之所以给她这一重身份,也不过是为了让她舍弃南宛过往,在大渝从头来过。 可温府为何这般费尽心机的掩藏她的身份,以及为何掩藏了许多年,如今又想揭开了,这其中种种原因,温乐言却是始终猜不透。 清楚的瞧见温乐言内心有所动摇,金和开口再度加重了砝码。 “梦魇一事,娘子想必近一个月里体会过不少吧。实话告诉你,你所作的梦中,所有的内容都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可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遗忘这一切吗?因为你是南宛人,当时的南宛容不下你,这才有人把你卖给了本殿。” 瞧着眼前人眼中的戏谑,温乐言长睫沾泪紧咬唇瓣,还是问出了声,“......是谁?” 金和笑答,“你的前夫,崔明珏啊,哦不,再过不久,就得正式称他一声‘三殿下’了。毕竟今日奉天殿一事,可少不了他的谋划。” 奉天殿,寒林商?! 想到现下寒林商仍上朝未归,温乐言雪白的一张俏脸当即又白了几分,“你想对将军出手?” 金和道:“是,顺承帝虽无用,可他这个皇帝若是一直当下去,只会对南宛有益。可寒林商若是称了帝,到那时你我的处境可就糟了,毕竟谁人不知,这寒林商恨透了我们南宛人呢。” 看着他一副狡诈摸样,温乐言满眼戒备,“所以呢,你想怎么做?” 金和笑道,“接下来就得看你了,作为寒林商为数不多的软肋,这一局少了你可不行。”接着,他凑到温乐言耳畔说,“我要你,去把这一切都搅乱,最好是让寒林商再也称不成帝。” 话落,金和就提着温乐言运起轻功快速去了大渝皇宫,目的地正是如今纷乱不休的奉天殿。 ...... —奉天殿内— 因寒林商的果断反抗,加之此前崔明珏呈上的那些信件,如今寒林商就算不是谋逆,也成谋逆了。可对此他却丝毫不惧,反倒乐见其成。 在这京城中,顺承帝虽为大渝帝王,可无论是功劳亦或是声名皆比不得寒林商半点。因此这次寒林商谋逆,除了个别几人以叛臣贼子呼之,其余官员无不做壁上观,只偶尔辩上几句,以证‘清白’。 唯有崔明珏,双目紧紧盯着龙椅旁的顺承帝,眸中闪烁着丝丝缕缕的仇恨。 然而,正当众人以为寒林商会就这么弑帝,自己登位后,奉天殿中却突的落了两人。 其中一人覆一鎏金面具,身形长立,高贵无匹。另一人却是身量娇小,弱质纤纤,清丽的容颜即便带着些惊惧,依旧不掩半分容颜,这人正是温家女,温乐言。 待温乐言一落地,金和就陡然将手中长剑抵在其脖颈处,眼神牢牢注视着殿中的寒林商,“寒将军,看看这人是谁,要是不想让她死,还请放下你手里的剑。” 乍见温乐言被挟持,寒林商瞬间沉了面色,举着剑的手更是一紧,“...若我不呢?” 金和笑着将刀凑近,“若是拒绝,那这温娘子的人头可就要落地了。” 人群中,金和的出现崔明珏虽早有估算,可他却不知对方竟会以温乐言的性命来要挟寒林商。当下他慌的连顺承帝都不顾了,快着步子就欲往前,却又一步步慢了下来。 ‘不行,我不能冲动,若是这时候暴露,那么所筹谋的一切就都将烟消云散......’想到这,崔明珏的步伐彻底停住了。 可脚下停住是一回事,崔明珏的心里却分外煎熬。他心底自问,自己从前就丢下过温乐言一次,难道这一次又要故技重施吗? 权势、地位,母仇,这些东西在崔明珏的心中似乎总是这般重要,重要到他几次三番置温乐言的性命于不顾。面临的几次选择,也总是将温乐言放弃,从而选择其他。 望着眼前温乐言煞白的面容,含泪的眼眸,崔明珏狠狠心终是转过身去,一双眼眸通红泣血,‘笙笙对不起,下次,下次辰之哥一定选你,这一回就让我先替母报仇吧。’ 面对温乐言脖颈处的长剑,寒林商却是出乎意料的妥协了,当他手中长剑一丢, 63. 第六十三章 《春蝉不知雪》全本免费阅读 一场蓄谋已久的造反,就这么在无边的血色中,惨烈落幕了。 一步步走出身后的奉天殿,寒林商的一双星眸于此刻黯然失色,满心仇恨间他周遭气势分外骇然,引得身侧的护卫们竟无一人敢靠近。 陡然间,天际‘轰隆隆’传来一声巨响,吓得护卫们纷纷往那看,似乎在想:‘难道连这天都认为寒林商今日谋逆失败是错的吗?’ 大渝的天总是说变就变,前一刻还晴空万里、蓝天白云,一转眼却是乌云滚滚,天昏地暗。 随着天边浓烈的乌云裹了一层又一层,转眼间整片大渝天空就被这些乌云堆积的失了光亮,若不是清楚此刻还在早朝时分,护卫们当真会以为现下已至夜里黄昏。 无所谓身后护卫们是如何猜测的,殿外的寒林商只沉默的听着耳边雷声作响。待云中第一颗雨滴落下后,他终是仰起头看着头顶的滚滚乌云,随后两行清泪缓缓落下,滴在了怀里温乐言的面颊上,最后没入她被鲜血染红的鬓发中。 寒林商俯首轻蹭着温乐言失了血色的唇瓣,眼睁睁看着温乐言的唇被自己一点点染作朱红。这样一瞧,苍白的面,朱红的唇,即便是‘睡着’,温乐言看着还是那样的美,就好似她此刻还好好醒在寒林商怀里,还会对着他灿烂的笑。 望着这样难得艳丽的温乐言,寒林商口中悲伤喃喃道:“你知道吗,我本想着若是今日谋逆成功,便立你当皇后,这样你就不会再被别人欺负了......可惜,我还是晚了一步,终是我无用,护不住你......” 雨幕下,寒林商湿了泪眼哀声痛哭。 而这一幕也似乎寓意着他的理智终有一天会随着温乐言的死亡,而彻底离去。 ...... 随着寒林商一步步迈下石阶,早已在殿外空旷处等候的陈博等人也没想到,待他们再见到寒林商时,会是这般光景。 高大健硕的男子束着满头乌发披着一身银铠战甲,本该于战场上奋勇杀敌,所向睥睨。可此刻他却是悲哀的抱着怀里被血色染就的女子难得颓了脊梁,剩下的唯有这满心的哀伤刻骨。 这一秒明明他什么都没说,可那份苦楚却依旧浓的人心碎。 “这、这到底是怎么了?!” 不知道殿内发生何事的陈博被眼前一幕吓得彻底慌了手脚,他就这么急急迈到寒林商跟前,小心探着温乐言的鼻息,在确定对方还有一线生机时,才终是松了口气。 “才多久的功夫,温娘子怎么会变成这样?” 慌乱时,陈博说出口的话虽还是顾自打着颤,但他的双手却依旧在不停的为温乐言治伤。 紧抱着怀里人,寒林商等强撑着走下那数级石阶,将温乐言小心放进马车内的软垫上后,才敢一下子软了腿脚。 看着对面的陈博,他眼眶通红的哑了嗓子说,“乐言为了救我不惜自戕,尽快救她,你车里的药可还够?” 陈博摇头,“最珍贵的那批药我倒是带了,但其他的怕是还得在路上临时买。如今既然将军未能成帝,那么这京城我们怕是也待不下去了,现下趁着蒋中尉还没来得及全城搜查,我们还是尽早离开得好,否则一旦被发现,到那时就危险了。” 说着,陈博狠狠喘了口气,“好在现在人还活着,否则这后果当真是不敢想......如今也只能是将温娘子尽快带出宫去,等上了马车我好细细医治。” 寒林商听后颔首,“也好,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之后,随着寒林商的一声令下,身后的几名将士也顾不得别的,只赶紧于前方开道,就这么,一行人匆匆忙忙的开始往宫外奔逃。 ...... 自打发现顺承帝用于栽赃嫁祸的那沓子信件开始,陈博他们就知道寒林商终有谋逆的一天,而这份反心,早在廊石桥那日就已滋生。 因此当寒林商决定造反时,秦管事当即熟门熟路的开始装载行礼。只因他很清楚这遭若是成了,寒林商自然会是新一任的大渝帝王,但若是没成,从寒林商失败的那一刻起,他们也将正式开始逃亡。 可是令秦管事与陈博他们怎么都想不到的是,当他们还站在宫外等着寒林商发送信号好进奉天殿襄助时,那则信号却怎么都瞧不见踪影。反之,陈博却瞧见寒林商抱着满身血色的温乐言,一步步走出那道朱红色的殿门。 也是在此刻他们忽地明白,寒林商终究是谋逆失败了。 半晌后,有了将士开道的寒林商几人终于是成功出了皇宫。 负责在宫外接应的秦管事等人,也在看清那辆马车后知晓了事情的结局。 于是,待与陈博他们汇合后,早做两手准备的秦管事当即驾着马驱车离开。至于温乐言的伤,相信有陈博在,哪怕只有一线生机这人就出不了事。 乌云遮日间,京城的大雨倾泻而下,这时几辆华贵的马车却于城里一路疾驰,溅起一地泥泞。 待来到城门口,为首的马车很快就被守城士兵拦下了,“停车,车里坐着的是谁,下这么大雨还要出城啊。” 见着他们果不其然被拦下,车内的寒林商果断掀开车帘,一张阴沉俊脸显露出来的那一刻,也吓得守城士兵赶忙跪下,“原是寒将军,恕属下眼拙。” 寒林商:“现在我们可以出城了吗?” “当然可以,将军请。”说罢,拦路的士兵赶紧一挥手,紧闭的城门当即打开。 就这么,寒林商一行人靠着刷脸轻轻松松的出了京城。马车外,以斗笠遮面的秦管事看着这一幕暗暗笑了笑,随后驾驶着马车快速往郊外驶去。 至于车内的陈博此刻则是正全力救治着温乐言,先用一枚丹药吊住她的命,最后再细细将伤口缝合包扎,温乐言的伤才算是处理完毕了。 洗去手中血水,陈博拭去一脑门的汗道,“如今这伤口是包扎好了,但为了不影响伤处愈合,接下来的一个月内温娘子怕是不能再开口说话了。” 始终静静守在一旁的寒林商闻言紧攥出血印的拳头才终于松开,“没事就好,有我在她身旁,说不说话的也无甚大事,今日这一遭还是多谢你了。” 难得听寒林商说一声谢,陈博乐的像赚了百八十两金子,“将军何必道谢,当年若不是将军,我这人早就死在军营里了。” 可看陈博如此毫无芥蒂,寒林商到底是心中有愧,“但想想此番若不是为着我,你们也无需离开大渝,更何况还 64. 第六十四章 《春蝉不知雪》全本免费阅读 自将军府人去楼空后,顺承帝可谓是霉运当头,一度是想抄家没成,想斩首没人。 就连满殿大臣都言,若大渝没有寒林商坐镇,怕是日后战场无人领兵打仗,所以还请顺承帝另择一良将,好顶了这空缺。 对此,顺承帝没应一声,只阴着脸道了句,“退朝。” 等到了清和殿,刘公公在外就听得里头器皿破碎声此起彼伏,一时间更是挺直了腰背不敢懈怠。生怕这顺承帝一怒之下,点了他的错泄愤。 殿内,又狠狠摔了一茶盏的顺承帝想到那些大臣劝诫的话,就觉得心头窝火,“迫在眉睫?寒林商谋逆时你们倒不提迫在眉睫了,现在人一走,就催起朕来了。若当真有另一人选,朕也犯不着如此受限于那逆贼,果真一个个都是废物!” 殿门旁,看似全心全意站岗,实则偷偷听着里头动静的刘公公也没想到顺承帝会怒成这个样子,不禁低声言:“唉,要我说那些大臣们说的也不错。如果不是寒将军,这京城哪来这些年的风调雨顺,太平盛世,这要再择不出个人来,怕是得出事啊。” 还在不住感慨的刘公公一门心思盯着里头,自然就没注意到近处走来的一道黄色身影。 “刘公公?” 猛不丁的一声唤,吓得刘公公一身老骨头狠狠颤了颤,待他回头一瞧来人是太子崔荣,这才狠狠舒了口气。 “哎呦,太子殿下哎,您这一声可吓坏老奴了。”拍拍胸脯,刘公公被吓得腿肚子到现在还在抖。 歉意的瞧瞧刘公公,崔荣无奈一笑,“抱歉啊刘公公,孤这不是赶得急吗,不小心才吓着你了。” 见崔荣满脸的笑,刘公公也没再多提这事,只将人带至一旁问,“旁的先不管,只是殿下今日怎么想到来这了?早朝时奉天殿里的事想来殿下也听说了,有什么不知道的尽管问老奴便是,可别进去了。” 因事发的突然,手底下人传信又不够细致,因此崔荣到现在都不知那于殿中自戕的女子就是温乐言。现下又瞧着刘公公这般如临大敌的劝说,不禁好奇心更起。 “刘公公这是何意?那寒林商谋逆不是失败了吗,听说父皇还派了御林军去将军府抄家,怎么,是哪里不对吗?” 刘公公拧眉,他总不能说哪里都不对吧。 略顿了顿后,他还是言,“这谋逆是失败了,可抄家也没成......” 崔荣疑惑,“为何?” 刘公公答,“说来那寒将军也是个聪明人,谁能想到他在谋逆前就已经把威武将军府都给提前搬空了,所以之后蒋中尉去时是半点不对都没发现,也因为这,陛下一直怒到了现在。听说就连那温家小姐都被将军连累的一块儿被搜了家,偏偏人还死了,可怜咯......” “温家小姐死了?”崔荣惊得失了分寸,一下子抓住了刘公公的肩膀问,“公公,什么温家小姐,你说的可是温肃之女温乐言?” 想到崔荣曾接温乐言入东宫,刘公公瞬间了然,“对,就是这位温娘子。” 得了回复的崔荣听后也顾不得刘公公的劝说了,当即推开清和殿的门就入了里,惹得在后头本想拦住他的刘公公是半点没使上力。 见此,刘公公颓然:“完了,这位要是这时候去劝,怕是得出事了。” “儿臣参见父皇。” 殿内本该发怒的顺承帝见崔荣陡然推门进来,只得压着满心怒火坐回了座椅上,“你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崔荣皱眉当即跪下,“父皇,儿臣听闻了今日奉天殿一事,他寒林商虽是谋逆,可好歹也曾为大渝立下过无数汗马功劳,父皇怎可随意将人抄家,还连带着那座别院。 再者寒林商如今谋逆失败已是无处可去,还望父皇念及其昔日功劳,不要对他赶尽杀绝。更放过那座别院中的老弱妇孺,温娘子如今逝去已是悲哀,怎可再欺她院里人。” 崔荣的一番话惹得顺承帝怒火再起,当即就将手中茶杯摔在了太子身侧。 “混账!按你这意思是要朕息事宁人,不要计较?” 崔荣垂首,“谋逆之事是为大罪,父皇责罚寒林商情有可原,但他到底也是大渝子民,更是难得的将才。父皇今日饶他一命,又何尝不是为大渝的未来留一线生机。” 顺承帝冷笑着走近崔荣,“这么说在太子眼中,寒林商此番功过应当相抵是吗?你可知若他今日谋逆成功,你以为你还能当这高高在上的太子吗,还能像如今这般居住东宫,整日安然享乐?” 崔荣抿唇叩首,“......请父皇收回成命。” ...... 半晌后,太子崔荣终是从清和殿内走出,只是看着他心死的眼眸和红肿的额角,刘公公知道这番劝说崔荣到底是失败了。 眼睁睁看着崔荣离去,刘公公一声轻叹,“太子虽是重情重义,却是满心的山水花鸟,儿女情长,做个闲云野鹤倒是正好,无奈却是当了太子......说到底皇宫这座大染缸终究是不适合他。” 正悄声感慨着的刘公公本以为今天也就这么过去了,哪知道一扭头却瞧见一人走了过来,当即皱了眉,“奇怪,他怎么来了?” 因情绪不佳,今日的崔明珏难得没搭理刘公公,只一个颔首就进了清和殿。 殿内,正自感孤立无援,被长子‘背叛’的顺承帝,对于崔明珏的到来同样深感怀疑,“崔爱卿怎么来了,也没听见外头奴才通传一声。” 然而,面对顺承帝的问话,崔明珏却是没答,而是重重的跪下,满眼含泪。看他通红的眼眶,和满面疲惫,似是心伤了许久。 “儿臣崔检,参见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被崔明珏这陡然的一拜,又听到他自称崔检更唤自己父皇,顺承帝一时间被惊得瘫坐在椅子上,指着崔明珏的手更是不断发颤。 “你、你说什么,你是崔检?!” 丝毫不惊讶顺承帝这般反应的崔明珏缓缓起身,他没有看顺承帝,而是从衣袖中取出了一海棠花佩。那圆形的花型玉佩正是当初顺承帝送给康嫔的,可惜却在死前几天被崔明珏一时贪玩拿走了,那时的他如何能想到自己的父皇竟会对自己的母妃藏有杀心,甚至不惜 65. 第六十五章 《春蝉不知雪》全本免费阅读 对于温乐言,金和的心里是极其矛盾的。 在知道她就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时,金和没忍下心底的险恶,更没有顾及南宛王的情面,就直接下了南宛死令,意图将温乐言先杀之而后快。 他本以为这温乐言不过是个弱女子,简简单单的一次刺杀就能取了其性命。却不知一连几次的刺杀竟都失败了,惹得他对这位妹妹心生好奇。 于是,在惑了大渝公主元宁后,金和成功入了长宁宫,也就此见到了温乐言。 那日是大渝难得的上元佳节,满街的明亮彩灯照亮了近处的一片天时,更晃得金和心烦气躁,可等他一转身,却瞧见了站立于彩灯前的那位粉衫女子。 焰火下的她笑容明媚、目光澄澈,一双琥珀色眼瞳更是纯净无杂与他的满心算计、内里肮脏截然不同。有的只是天真烂漫的自在悠然,与那份一眼望到底的单纯娇憨。 那时的他甚至在想,若是接下来的这场刺杀她还是能躲的过去,那么他金和就愿意承认温乐言是一个真真正正的南宛人,更承认她是自己的妹妹。 可意外的是,或许是神明在上,这次她竟真的躲过去了...... 后来的后来,金和实在按捺不住还是去见了一次温乐言,既想着搅乱这大渝局面,更是为了告知她早该知晓的真相。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这一次行动会害了她,当温热的鲜血顺着温乐言的脖颈打湿他双手时,金和难得懵了,一腔谋算在此刻化为虚有,余下的唯有满满的悔恨与懊恼。 那一刻他听见自己扬声喊了句,“温乐言你别死,别死,我把你带来这儿,可不是让你死在我面前的!” 话中的凄怆与悲哀连他自己听了都觉得意外。 ...... 长宁宫内,看着于院中一杯杯灌着酒默不作声的金和,早已伤好的温良枓如何不知他为的是什么,可想到前不久查到的消息,他还是没忍住出了声。 “殿下,属下已探查到自前日寒林商离开奉天殿后,并未回将军府,而是带着府里的人离了大渝,往北幽的方向去了。” 听温良枓忽地说起这事,金和敛着眸子道,“怎么,你想说什么?” “属下想说,寒林商虽不通药理,但他府内有一大夫却是医术精湛,或许现下已经将乐言成功救下也说不定。否则按寒林商那性子,定不会做出连夜携带乐言尸身出城,却不想着入土为安的事。所以对此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乐言一定还活着。” 一语惊醒梦中人。 温良枓这话惹得金和瞬间打翻了手里的酒杯,“你说得对,现下最希望温乐言活着的就是寒林商,为了救下她寒林商什么手段做不出......” 想到这,金和一扫颓废神色,取了一旁的剑就往外走,“走,带着人随本殿出城。” “殿下这是要?” “劫道,抢人!” ...... ...... *** 当温乐言恍恍惚惚的醒来时,已是下午时分,这时车外的阳光分外明媚,点点暖阳透过车帘洒进来时,让她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温乐言本以为自己那日自戕过后,会就此死去,于底下喝下孟婆汤忘了所有人。可等她睁开眼一瞧如今这景象,却是愣的失了反应。 ‘这、我怎么在马车里?是这么快就投胎了吗?’ 这话一出,温乐言的一口粉唇下意识张开又很快闭上,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脖颈处还有几分疼痛。不仅如此,说出口的话也只是丝丝缕缕的气音,根本发不出声来。 一摸脖子上被层层包裹的细布,温乐言当即猜出自己那日定是被人救了,只是不知是谁。 她想:‘会是将军吗?’ 最初发现温乐言醒来的是小桃,她本是去河边打水的,想着等煮好了回来给温乐言擦身,哪知刚撩起车帘就与车内的温乐言对上了视线。 “......” 看着呆楞住的小桃,温乐言下意识展颜,‘小桃?’ 此刻,车内的温乐言正被白色的细布包裹住脖颈,一张俏脸看着虽苍白憔悴,满头乌发因昏睡的缘故更是就这么凌乱的散着,可那眸中的光彩却依旧清澈动人,似一朵半开不开的雨中芙蓉即便经历了风吹雨打,依旧不掩芳华。 看着这样鲜活的温乐言,小桃只觉鼻尖酸涩,当即就落下了泪。 “娘子醒了!将军,娘子醒了!” 小桃的这一声喊,惊住了周遭所有人,尤其是坐在火堆旁为温乐言煮着药膳的寒林商听后,更是连面前沸腾的锅都不管了,一甩手就直奔马车。 待凑到那车帘前看着朝着自己灿烂微笑的温乐言,寒林商颤着手湿了眼眶,“两天了......你足足昏睡了两天两夜。” 看到寒林商似真的被自己那日给吓到了,温乐言刚想张嘴唤他却想到自己如今已说不出话来,只得抬起手朝着寒林商求抱。 寒林商见状,怎能不应允,一个大踏步上前就将人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 触及女子脖颈处的细布,他解释:“陈博说你的伤略重些,需得好好养上一个月才能出声。” 温乐言颔首表示明白,随后她想问她们现下是不是已经离了大渝。但想起自己如今说话寒林商也听不见,只得展开男人的手掌在上头写字。 被温乐言划拉的手心泛痒的寒林商一笑,“是啊,我造反失败,如今大渝是回不去了,所以往后我们怕是得在北幽住下去了。那里虽然气候冷些,但环境清幽,更无人打扰,于你养伤倒是有益。” 北幽?这地温乐言倒曾经听说过,随后她问,‘那南宛呢?’ 寒林商沉默,“......南宛气候偏高,多是戈壁沙漠少有平原绿洲,你若去了怕是对伤口不利。且那处又有深兰幽谷,危险重重,若是不小心靠近嗅了那花香,到那时即便是我,也难保能活着出来。” 说完了这一通后,寒林商才总算想起自己火堆旁还炖着药膳,赶忙下了马车去看着火。 走前还不忘嘱咐了句,“我先去看着药膳,你刚醒受不得风 66. 第六十六章 《春蝉不知雪》全本免费阅读 感受着身侧温乐言的轻微甩动,寒林商笑笑没有说话,而是将她带到了河流旁的一处小山谷中。 温乐言今日刚醒,自是不知于这山清水秀之地旁,究竟藏着怎样的景色。 起先,她还因着一连一个月都吃不着烤鸡而跟寒林商置气,可等她被领到那山花烂漫处时,满心的气恼突的就这么没了。 此刻她的眼前是一片鸟语花香,云雾环山,头顶一片薄雾似轻纱笼罩,深吸一口凉气入肺,只觉神清气爽。往前看去,更有涓涓细流于谷中穿行而过,滋润了道路两旁那一大片的花丛。 而那片漫山遍野的紫色小花,正是这山谷中最绝妙的景象。浓烈的紫色交织着绿意与头顶的蓝天白云相互映衬着,浓烈与淡雅在此刻展现的分明,极致之下似一幅斑斓画卷裹着仙气入了这凡尘。 ‘天哪,好美......’ 看着温乐言面上绚烂惊艳的笑,寒林商知道此举他做对了,“如何,可喜欢?” 上前抚着那丝绒质感的花瓣,温乐言笑着点头,‘喜欢,只是这些是什么花?我从未见过。’ 寒林商道,“我也不知,只是瞧着分外好看。虽只是些不知名的小花,却依旧倔强的成长着,生生不息。” 而这也是寒林商喜欢这花的原因,他期望着温乐言的未来也能如这无名小花般,也许不出众,可依旧能绚烂生长,心含倔强,不被这世道所折服。 不知寒林商心中所想的温乐言,此刻仍旧被这眼前景象深深震撼着。 她情不自禁的矮着身,双手捧起眼前低矮的簇簇花丛,稍稍一凑近就能嗅到那嫩黄花蕊散发的阵阵花香,虽浅浅淡淡的,却还是令她舒展了眉眼。 等她再直起身来时,发间就被寒林商突的戴上了一花环,那花环正是由这丛丛紫花编制而成的,混合着根根绿叶盖在她毫无修饰的乌发上,与这身青衣云带格外相称。 远远一看,倒真像是这山野仙子,纯粹、灵动。 抚上那娇嫩花环,温乐言面上含羞,‘这花环编制的倒是不错,可是又是秦管事教你的?’ 寒林商笑答,“他可不会这个,是我早年在军营中学会的,今日总算是用上了。” 看着寒林商依旧着一身玄衣直立,暗沉沉的与这片山野格格不入的很,见此温乐言悄悄摘了一朵小花嬉笑着簪在了他发上。 ‘这般的将军也格外好看。’ 对此,寒林商只是笑看她玩耍,任由温乐言在自己发上作乱,哪怕被簪了满头紫色,也不见一丝恼火。 此刻,温乐言二人还在欣赏着山间美色,却不知,在另一头的秦管事一行人意外碰上了埋伏。 那群南宛死士是陡然从茂密林间出来的,因事发突然这才狠狠的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见此情形,秦管事等人忙提起刀应对。 可随后他们却发现了不对劲,眼前的这群黑衣人个个武力高强不说,还一连翻遍了他们三辆马车,似乎在找着什么。 再一次看见空荡荡的车厢,为首的男子气的一甩轿帘,“再去附近找找,她一定就在不远。” “是。”身后人应声后,足下一点就越去了附近搜查。 因这地打斗声不小,还在山谷内的寒林商很快猜出是秦管事和陈博他们出事了,想到这山谷树木茂密可躲藏,温乐言如今又有伤在身,贸然靠近怕会再伤到她。 于是,寒林商即便不舍还是转身对温乐言道,“陈博他们出事了,你先在这藏好,待那边事情解决了,我再过来接你。” 看出寒林商面色焦急,温乐言攥着手心颔首,‘好,我等你回来。’ 轻触了温乐言的面颊,寒林商很快出了山谷往回赶。 也正是在他走后不久,温乐言乖巧的寻了一隐蔽处躲藏,可等她刚躲好蹲下,就见山谷内来了一黑衣人,只是看那人身形曼妙,似是女子。 来到这山谷后,沁竹扫视眼前一片山野小花,见无处藏人后很快就将目光看向了一旁的茂密树林。一步步靠近时,口中还一声声喊着,“娘子,娘子?是我,沁竹。” 熟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惊得温乐言侧着头去瞧。 果然,待外头那人摘下了面罩后,一张秀气熟悉的脸孔出现在阳光下,见着沁竹此刻慌乱陌生的神情,与脚下的步履生风,温乐言如何瞧不出她竟是个会武功的。 “娘子,你在哪儿?” 又一声唤过后,依旧不见温乐言踪影,沁竹知道她已经彻底失去了信任。 想到这,她不禁颓了面色,“娘子,我知道你在怪我几次三番的欺骗你,可之前我也是迫不得已。但这次请你相信我,跟我走吧,如果再不走,殿下一定会抓你去南宛的,到那时你就再也逃不脱了。” 沁竹说这话时眼角含泪,却还是固执的等在山花旁期盼着温乐言的回应。 ‘......’ 温乐言与沁竹相伴了十年,她知道沁竹曾经骗了她,却也看出此刻的沁竹绝没有害她之心,于是最终她还是心软了,一步步走出了身后密林。 一看到温乐言,沁竹拭去颊边泪珠赶忙上前扶住她,“娘子,你果真还活着,他们没有骗我。”再看温乐言脖颈上的一圈细布,沁竹蹙眉,“娘子这伤到底是不轻,等到了路上我们再去医馆好好瞧瞧。” 说着,沁竹知道今日不可耽搁,小心托着温乐言就运起轻功出了这山谷。 看沁竹似乎离河边越来越远了,温乐言忙问,‘我们去哪儿?’ 沁竹答:“娘子莫怕,有沁竹在定会护着娘子周全。现下那寒林商靠不住,殿下更会害了娘子,与其将娘子带去他们身边,倒不如与我一起离开这是非之地,寻一安逸之所度过余生。” 话虽这么说,可事事终是不能如沁竹所愿。 待察觉到沁竹无故失踪,又无法唤回后,金和暗叹这离了群的死士果然不可信。 想到这,他沉了眼眸脚下一使劲就越到了高处,在转身看见沁竹于林间穿行而过的身影后,一抬手就往她离开的方向吹散了掌心的深兰花粉。 淡蓝色的花粉就这么顺着风的方向一路飘扬,最后成功落在了沁竹周围。 温乐言不知,作为南宛死士的必要条件除了武力高强,效忠南宛外还有一项更重要的,那就是每一位死士都必须服下过‘忘三’,且所中效用得是第三种遗忘神智。 而为了让死士不敢背叛,南宛皇室会定期喂他们服下深兰花粉以保持神智,可同时,这花粉亦是能激发他们体内秘药效用的引子。 因此,当空中传来深兰花粉的那一刻开始,沁竹就知道自己被金和发现了。在慌乱间她抽出怀中帕子捂住温乐言口鼻的同时,自己的神智也很快出现了问题。 可哪怕到了这时候,她依旧颤着手稳稳托着温乐言,不让她受到一丝伤害。待彻底落 67. 第六十七章 《春蝉不知雪》全本免费阅读 —南宛王都— 温乐言是被周遭的一阵热意给热醒的,无处躲避的热流似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让她哪怕只稍稍一侧身,后背就浸出了汗。 粘腻的汗水打湿青色罗裙,层层罗裳紧紧黏在肌肤上的触感总是不好受的,因此温乐言虽沉沉昏睡着,却还是很快从梦中醒来。 醒来后的她迷茫的看着头顶圆形的穹顶,上头印刻着数不尽的奇异花纹,更有繁琐花样的条条彩绸交汇其中,就连那穹顶中央的圆洞都被一块彩色亮片遮盖,这样每当有阳光撒入,透过那亮片便似有道道彩虹落下,流光溢彩。 从山清水秀到如今的典雅屋室,眼前的景象变化的太快,让温乐言颇为迷茫。 接着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就听得身侧一女子扬声喊道,“乌乐公主醒了,殿下,公主醒了。” 温乐言因说不出话来,只得惊讶的瞧着一位穿着纯白长裙披着一浅紫披帛的女子快步离开,余下的三人则是满面欢喜的瞧着她,“公主可是渴了,奴去给公主倒碗茶喝吧。” ‘......’ 温乐言略显无措的颔首同意了。 等女子刚走,另一位亦小心为她擦着额上的汗珠,至于脖颈处的伤则是已经换过一回药了。 没多久,等端水来的女子刚进来,身后的金和就推开门一道入了里。 这回穿着一身南宛服饰的金和虽看着还是那样的仙气飘飘,可眉眼间却多了几分潇洒野性,似乎从前隐藏的本性,在此刻全部暴露无遗了。 “醒了,醒了就好...”看着醒来的温乐言,金和高兴地说着。 可等看清眼前温乐言明显被热醒的模样,他眼一沉怒斥起身旁的婢女,“公主都发汗了,怎么不知道给公主换衣?真是没用,去找些衣裳来。” “殿下息怒,是奴的错,奴这就去。” 清楚金和脾气暴戾的婢女不敢反驳,跪地拜了几拜后就赶忙出去忙活了。 看着他这样发怒,另三位婢女吓得不敢出声,只安安静静的立在一旁连头都不敢抬。 待金和再转过头来时,对着温乐言又是一面的和颜悦色,“你刚到南宛,不知道咱们南宛白日不及现在的大渝略带点凉气,还是炎热的很,等到了夜里才会转凉。你这身衣裳再穿下去怕是会中热,待会儿还是换身南宛衣裳的好,走起路来也轻便。” 面对这样温柔体贴的金和,温乐言颇有些不自在,她如今是答应了对方回南宛,可对于自己的身份却还是一无所知。 抬手指了指那两位婢女,温乐言慢着口型说,‘我听她们叫我公主?为什么?’ 金和回,“因为你本就是南宛公主,虽不是王妃亲生,可金夫人也是父王的女人,亦是兰姬,所以你便是这南宛的公主。” ‘金夫人?娘亲......’ 如今想起大半记忆的温乐言自然明白自己的娘亲是谁,可在她的记忆中金夫人早在十年前就死在了那场大火里。 ‘可娘亲死了......’温乐言颓然。 金和眼神闪动,想到金夫人如今的情形本想将这事瞒过去,想想还是说了,“兰姬她其实还活着,就在王都,等你病好了,哥哥就带你去见她好不好?” 娘亲还活着?! 紧抓住金和的手,温乐言激动地问,‘是真的吗,你没有骗我?’ 回握那双手,金和肯定的点头,“你可是我妹妹,哥哥怎么会骗你呢。” 这一刻,有了金和的肯定,温乐言什么都不去想了,只是目中盈着泪颔首,‘那我可得快快好起来才行。’ 看温乐言哭着笑了,金和僵硬的抿唇一笑,“恩,快好起来...” 经此一遭,温乐言的精神也开始好转,在简单洗漱过后还是换上了那身婢女递来的南宛服饰。而在婢女的指引下,温乐言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却是有些不敢相信了。 ‘这、还是我吗?’ 望着镜中穿上一身青绿曳地长裙,肘缠纯白披帛,头戴天蓝长纱巾的自己,温乐言一时间失了言语。因南宛文化特殊的缘故,天蓝纱巾上还绣着一朵朵白色深兰,印在上头活灵活现的,浮动间似乎还能嗅见那奇异的幽兰花香。 往上看,就连温乐言原先顺滑的一头乌发都被编织成了些花样垂在肩侧,更别提那乌发上用于固定纱巾的莲花金饰。正中更有金链垂下,顶端一纯白玉石坠于额间,与温乐言的那双琥珀色明亮眼眸相映衬时,尽显典雅华丽,也更神秘莫测了。 拢起略宽的白色袖口,温乐言还是难适应于脖颈处的空旷。比起大渝服饰的遮盖完全,南宛服饰的脖颈处却没有那么严谨,仅以纱巾缠绕,前后弯曲的衣领也因此将未被遮掩住的莹润肌肤就这么显露在外,让她分外不自在。 本来温乐言的脖颈处也该有一串金色挂饰的,可惜她如今伤了脖子,这挂饰也就没戴。 穿戴好一切后,温乐言便想着去见见沁竹,她还记得沁竹吸了深兰花粉后痛苦的模样,也不知道她好些了没有。 ‘沁竹在吗,我想去见见她。’ 见温乐言提起沁竹,婢女们两两相望,随后纷纷跪下叩拜,“公主,阿咯娜乃南宛死士,轻易是见不得的。” 温乐言蹙眉,想到金和的心思险恶,到底还是不放心沁竹的处境。于是,她俯下身来,看着其中一人,难得端起了公主架势,‘连我也见不得吗?’ 仰头看着高贵典雅的温乐言,明白她如今身份的婢女呐呐不言。 见这四人还是不吭声,温乐言只好假装威胁道:‘你 68. 第六十八章 《春蝉不知雪》全本免费阅读 酉时一刻,天边的夕阳将天空彻底染透了,梦幻般的蓝粉色就这么混合着夕阳独有的橙红,裹挟着红日一点点下落。 而在这美妙的景色下,被夕阳铺就的幽静小道上只听得一阵策马奔腾声,那是几十匹骏马连带着五辆马车在路上疾驰。 刚下过雨的土路上总是泥泞的,马蹄声声踏过时,滚滚车轮自一尖锐石块旁一窜而过,这时脏污的积水瞬间被溅在了马车丝制的车帘上。偶有几点未干的泥泞更是溅在了为首的寒林商身上,为他那身淡雅的蓝衣,染上了一丝脏污。 可寒林商却顾不得这些,带着一队人马于山道上快速疾驰,此刻右侧夕阳低垂的方向更是让他明白,眼前正是南方。 “前面就是南宛边境了,快的话,我们应该能在天黑前到达南宛王都。” 行至寒林商身侧,秦管事却是握紧缰绳拧起了眉,“将军,好像有哪里不对,这一片都是山林,却偏偏听不到一声鸟叫。” 随着马儿一声嘶鸣,为首的那匹枣红马很快停下了步子。 紧接着寒林商骑着马环顾四周,渐渐的他将目光定在了附近的一片树林间,“果然有古怪...” 寒林商行事一向果断,在察觉到不对劲的那一刻,他拉紧弓弦就往那处快速射了一箭。 被射出得箭羽快的让人根本来不得闪避,只一箭就洞穿了暗处那人的胸膛。 “啊!” 一声惨叫过后,那身影却并未如寒林商所料出了密林,反倒蜷缩着身子不动了,似是就这么彻底没了性命。 可寒林商深知自己为留活口,这一箭顶多受些轻伤、行动受损,根本不会伤及心脉,更不会让人动弹不得...... 看着这熟悉的一幕,寒林商沉着眸发现,这一场‘声东击西’的戏码,竟是他曾经用过的。 于是,他一口断定,“是大渝将士......” 秦管事听后一时间有些愣神,“什么?” 寒林商再次看向四周的密林深处,那里头果真藏着不止一队人马,“忘了吗,这声东击西吸引敌人的法子我们在军营里曾用过,没想到如今却是用在了自己人身上。” 所谓‘声东击西’,就是先在埋伏处设下陷阱,之后将敌人引至此地,趁他心生疑窦间用一人率先吸引其目光,转移其注意力。随后埋伏在旁的人马才可趁敌人骄傲自满,失了警惕性的同时迅速出手,这样才能将其一网打尽。 这法子起初是寒林商在军营时想出来的,为了早立军功,他没有藏私,而是把这法子告知了当时的上级。也因为这,大渝才能在之后几次与南宛的交战中成功取胜,而他也一跃成为了千户长。 明了何为‘声东击西’的秦管事快速调转马头警惕的看着四周,随后大喊:“有埋伏,大家小心。” 密林中,见寒林商这么快就猜出此举是声东击西,藏在暗处的人狠狠啧了一声。随后也没有再耽搁,便一声令下。 “时机到了,射!” 瞬间,漫天箭雨从林间射出,将寒林商等人彻底围困在了原地。 这一波箭雨虽数量不多,却格外猛烈,只片刻功夫寒林商这边的人就少了大半。 卷起帷幔挡住一部分箭雨后,寒林商与秦管事、陈博他们虽是活了,可身后的那几十名将士与马匹却是纷纷倒在了地上,有些更是没了呼吸。 看着身后因效忠自己而不顾险阻的将士们,此刻却死在了这不知名的山道上,寒林商心中不禁燃起熊熊怒火,“他们好歹也是大渝的将士,曾为大渝流过血,流过泪,用自己人的方法来残杀他们,身为大渝人你们就不觉得心寒吗?” 密林中,寒林商的这句话终是动摇了一些军心,看着身边沉默的将士们,为首的男子厉声道,“凡是与叛党同流合污者都将视为背叛大渝,本殿想你们也是这么觉得的,是吗?” 顿时,其余将士们神情一凌,纷纷道,“绝不与叛党同流合污。” 将士们的这句话说的掷地有声,亦清清楚楚的传入了寒林商的耳中。 也是在这时候始终藏在暗处的人似按捺不住终于走了出来,看着那张熟悉到讨厌的脸,寒林商一时间倒也不觉得意外了。 “崔明珏崔侍郎,如今的你居然都成殿下了?” 对于大渝的消息,寒林商没有一刻停止过关注。因此在知道崔明珏竟是大渝三皇子崔检后,他虽惊讶,却也知道得了实权的崔明珏总有一天会对自己下手。 只是他万万想不到这崔明珏居然胆大到带着一众大渝将士来了这南宛边境。 看着眼前穿着一身皇子服饰,腰系海棠花佩,只一句话就可统领诸多将士的崔明珏,寒林商只觉得自己是愈发看不透这人了。 撩起袍角,崔明珏慢悠悠的靠在了身后的红木椅上,就这么撑着下巴细瞧着眼前如手下败将的几人,眉宇间一派高傲贵气。相比起半年前,此刻再看他这一举手投足间,倒真有几分皇亲贵族的风范。 半年前的崔明珏与寒林商二人,一个身居高位是为大渝将军,一个却是五品员外郎,不过中层;如今再看二人竟是戏剧般的反过来了。 亲眼见着曾经的威武将军沦为而今的手下败将,崔明珏弯了唇角高兴的很,“寒林商,好久不见,没想到你还活着,居然还想着去南宛......” 说到南宛二字时,崔明珏似想到了什么般顿了顿。 寒林商见此了然一笑,“你想找乐言?难道你忘了当初你是怎么对她见死不救的,见她?三殿下怕是不够格吧。” 被戳中的崔明珏直了身子,寒了一双柔情目,“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来置喙,现在的你还是多想想自己能不能活着离开吧。” 紧接着崔明珏也没多废话,一挥手,身侧穿着藏青服饰,肩披蓝绸的披发男子就来到了他身侧。 69. 第六十九章 《春蝉不知雪》全本免费阅读 崔明珏这个人,寒林商看不透。 而在他们刚刚逃离山道,却再次被一众南宛死士追杀时,他愈发明确了这一点。 眼下药粉的效力还没那么快散尽,加之方才的一阵箭雨已经让寒林商他们受了伤,就连身下马儿也无几处完好。因此要想顺利躲过那群死士,并非易事。 再一次躲过身后一击,秦管事感受着后背的冷汗不禁骂道,“没完没了了还,让不让人活了。” 陈博叹气,“现在说这些也没用,等进了王都应该就没事了。” “唉,驾!” 看着远处几人还在奋力奔逃,崔明珏也没想到这讷都会私自放了寒林商,“你倒是好心,宁可伤了自己也要放了他们,还好本殿多一手准备。” 身旁被死士扣押着的讷都没作声,只是跪在地上担忧的看着远处那几道身影。 此遭是他低估了这位大渝三皇子,没想到这崔明珏疑心这般重,为了铲除寒林商,连自己都设局。 ...... 不知从何时起,眼前的一切开始失去了控制。 先是秦管事身下的马匹因前肢被截断后,整个人连带着马一起翻滚在地,至此没了动静。也是在此刻寒林商才发现在秦管事的后背早已深嵌着两根箭羽,可他却一直咬牙扛到了现在。 “老秦!” 接着没等寒林商来得及拉拽秦管事的尸身,右侧的陈博就嗅见空中古怪的气味,他发现死士们手中藏有药粉。 最后,一声“将军小心!”喊出后,漫天药粉洒落的一刻灼烧了陈博的后背和脖颈,更烫红了寒林商的右脸。 可此时此刻,他如何顾得及面上那点痛,泪珠滴落的一刻,他伸手想将陈博带走,却被人摇头推开。 “将军,快走吧......活下去,给我们报仇......” 推开寒林商的同时,陈博趁机将怀里的一堆伤药递到了他手中,那其中除了一切外敷药外,更有那抑制寒林商疯症的青玉瓶。 攥紧手里的药,寒林商红着眼在硬是抗下几支箭羽后,还是一点点将陈博拖拽到了身前,为他挡着后头的攻击。 “陈博,你得活着,我们当初在军营里发过誓的,要成为大渝最勇猛的将士......” 已经气息奄奄的陈博没应声,只是脑袋一点点垂了下来。 南宛境内奇花异草居多,也不知那古怪药粉究竟是用什么做的,灼伤人时的痛感如此剧烈。可即便如此,寒林商还是忍着手臂剧痛紧抱着怀里的陈博,手中狠甩马鞭,疾驰而去。 眼看着寒林商这么快就出了南宛边境,往王都奔去,身后紧追不舍的死士们反倒慢了步子。 “殿下,王都之内我们无法下手,如今该怎么办?” 崔明珏眯眸,眼睁睁看着那道身影一点点消失,“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寒林商...本殿一定要亲眼看到他的尸身才能安心。” “是。” ...... 离了南宛边境后,意识到自己身后的死士没再跟过来,寒林商这才松了精神慢了步调。 与此同时,他身下早已精疲力竭的马儿也因为这一慢而再也支撑不住的倒在地上,在猛喘了几口气后,还是被活活累死了。 被狠狠摔落在地的寒林商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流着两行清泪缓缓合上了马儿的眼,“这一路辛苦你了,安息吧。” 也因为这一松懈,寒林商方觉面上与手臂疼痛难忍,此刻再低头看着怀里的陈博,那双微睁的眸再也没眨过一次。 陈博还是死在了他怀里。 “......” 紧抱着陈博的尸身,寒林商无声痛哭着,满心哀痛的他无力承受般的跪坐在地上,失了过往体面,更失了往日尊严。今时今日的寒林商,也许疯狂、无所顾忌,可这才是真的他。 尽管眼泪滑过伤口时总是会痛的他浑身一颤,寒林商还是无所顾忌地流着泪,此时此刻,也许只有这样强烈的痛感才能让他铭记今日的恨。 “崔明珏,南宛......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你们。” 嘶哑痛恨的话语说出口后,寒林商亮着一双眸子流了满手的血,如今的他被药粉伤了半边脸,血色与狠辣交织的一刻,印照出这张形似鬼魅的容颜。 片刻后,寒林商流着泪将陈博埋进了沙土堆中,他跪坐在沙堆前,无声的拜了三拜。 摸着身前用血字写下‘陈博之墓’的木块,寒林商狠狠擦去面上的泪,“......陈博,你放心吧,老秦的尸身我没有忘,日后我一定回去把他带回来,到时候我们几个一起回大渝。” 将最后一捧沙土撒上土堆,寒林商一点点踉跄着缓缓站起身。原先俊逸潇洒的蓝衣,此刻已经破烂不堪,被鲜血染透,高高束起的乌发更是尽数散落,于这风沙中随风飘扬。 在最后看了眼坟堆后,寒林商带着那柄长剑一步步朝着南宛王都走去。 ...... ...... * 那木察是王都最富有的奴隶贩子,每天从他手里卖出去的奴隶没有七八个,也有五六个。只是他一贯野心大得很,卖给普通人的奴隶最多也只能卖个二两金,可要是卖给皇亲贵族,那么一个奴隶却可以卖十两金。 当然,前提是那奴隶长得足够好,不然就算是干活再卖力,也只能卖给普通人。 可有时候运气就是这么奇妙。 近日,还因手里奴隶的样貌不够讨贵族们喜欢的那木察,却意外在王都城门口看见了一高壮男子,虽说瞧不清楚样貌,但单看那身板,就有不少贵女喜欢。 随后,等那木察观察了许久才发现,那男子似乎是从大渝过来的,只是那衣着看着属实破旧了些。 站在一粥饼摊位前,寒林商以衣领一角遮着面,四处打听着温乐言的消息。 “从大渝来的女子?没听说过。”摊贩一面做着饼一面道,“不过昨日倒是从大渝来了一皇商,说是身份特殊又叫什么平渊,啧这大渝名字就是拗口,不过咱们公主见了很喜欢。” 寒林商皱眉,‘平渊?’ 那么这位大渝皇商定是崔明珏了,看样子崔明珏已经成功顶替了他的身份。 见依旧没打听到温乐言的消息,寒林商沉默着转身欲离开,却被一旁的那木察喊住了,“等会儿朋友,你是要打听大渝女子吗,我倒是知道一个。” 侧过头来瞧着眼前满脸精明算计的小胡子男人,寒林商皱着眉看着他,那眼神直将那木察盯得出了一后背冷汗。 “咳、朋友别这么看我,我那木察在王都的信誉可是数一数二的,怎么会骗你呢。只不过那大渝来的女子如今身份特殊,非你我能够靠近啊。” 冷冷的撇过肩上那只手,直到那木察讪笑着放下手,寒林商才道,“你说的谁?” 将寒林商带到一侧,那木察小声回,“那大渝女子就是咱们南宛的乌乐公主,普通人不知道这内里的消息,只当这位跟恩和珠拉殿下一样是个药罐子,最近身子好了才开始出现在人前。可我消息一贯灵通,如何不知这位可是大王流落在外的公主,最近几天才被殿下从大渝带回了王都。” 乌乐,乐言? 想 70. 第七十章 《春蝉不知雪》全本免费阅读 南宛的夜有多冷,寒林商起初也只是听说,可今日他却亲眼瞧见那西垂的落日一点点落下,夜幕渐起时,周遭不可说的寒意更是迅速就将他包裹了。 戌时二刻,长廊外风沙四起,阴寒的风裹着沙砾扑来时,总带着点点痛意。 比起白日,寒林商的那身破旧蓝衣已被早早换下,如今的他着了一身荼白宽袖长袍,肩垂青绸,一头乌发带着弯曲随意的散落在肩背上,倒有几分南宛人的模样。 只是自陈博他们死后,寒林商的眉眼间总是阴沉沉的,似一团化不开的墨,即便如今穿了亮眼的荼白,看着依旧与这身衣裳格格不入。 因为有了之前陈博给的那堆药,寒林商后背的伤好了许多,面上的伤看着虽已经开始结痂了,可还是狰狞可怖的很,但好歹没有继续出血了,也避免了伤口感染的风险。 眼看着屋外的寒风越来越大,躲在屋里烤着火的那木察见寒林商还站在外头看着远处的公主角楼,不禁感叹这大渝人有一身武功就是抗造,换作他早就冻僵了。 “喂,朋友,你快进来吧,那脸上的伤口刚好可别再病着了。” 听到这一声呼喊,寒林商动动眼珠子转身进了矮楼。 等他刚进屋,那木察就从火炉上取下热乎乎的米粥,连带着一烤饼递给了他,“咱们南宛一贯爱吃饼喝粥的,你就算不饿也多少垫吧几口,这可是肉饼,吃了顶饿又暖和。” 接过那木察递来的食物,寒林商默不作声的席地而坐。火光下,他受伤的右脸隐在暗处瞧不真切,可完好的左脸被火光这么一照,却是有了从前的俊逸模样,看的那木察颇有些惊喜。 “朋友,其实你这模样长得也不赖,可惜被那黄梁草给伤的狠了。回头我给你一面具戴上,至少被公主瞧上的概率也大些。” 同意后,寒林商咬了一口肉饼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卖我?” 乍听这么直白的话,饶是那木察都被惊得呛住了,“咳咳、朋友,听你这么说,我突然问心有愧是怎么回事......” 擦去嘴角米粒,那木察也没瞒着他,“至于见公主的事你放心吧,我早早就跟人联系好了,明天上午就是公主挑选奴隶的日子,到时候我带你一起去,不过能不能被选上,就得看你自己的能力了。” 寒林商颔首。 “对了,一直唤你朋友,我还不知道你到底叫什么。虽说你们大渝人的名字都拗口的很,但说一说也不枉我们相识这一场。” 寒林商举着碗的手一顿,“我没有名字。” “怎么会没有名字呢,难不成你是孤儿?要不我给你取一个?” “不用了,等到了明日,公主会给我取得。” 那木察嘴角抽抽,“你倒是挺自信......” ...... 到了第二日,冷清了几日的奴隶市场难得热闹了起来,等那木察他们到市场上一看才发现,在那路边站着卖奴隶的人不少,一眼望去就连奴隶的数量都多到上百。 看到这一幕,那木察也不禁感叹这乌乐公主的魅力真是大,就连早就停手不再卖奴隶的几名老手,都带着家里还算有几分姿色的男奴隶出来了。 “朋友,怎么样,现在还有信心吗?” 被那木察调侃的寒林商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随后自顾自的走向市场一角,就这么在显眼处坐下了。 见寒林商就这么顺从的接受了,那木察耸肩后一拍手,将身后的十来名奴隶也带了进去。就这么一水儿的男女老少都挤作一处,将寒林商这个穿白衣的遮了个完全。 寒林商:“......” 片刻后,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公主来了!”周遭的奴隶和贩子们就都探着脑袋去瞧,而寒林商也就此瞧见穿着一身南宛衣裙的温乐言。 今日的她穿了一身白橘长裙,肘披白色披帛,一头乌发简简单单的编织在颈侧,发间无一丝金饰装点,只在额间落了枚金月牙,看着淡雅高贵。更似一轮红日,带着朦胧橘光,印照在你眼前。 “哇,阿妈,公主长得真好看,比圣花还要好看。”近处一孩童惊叹出声,惹得一旁的人连连颔首。 因温乐言身侧跟着不少南宛死士,即便心中激动,那些奴隶和贩子们依旧老老实实的待在原处,等着她选择。 一步步迈入奴隶市场,即便清楚奴隶这一阶级在南宛已存在千年,可温乐言到底还是不适应亲眼面对这一现实,“努娜,这奴隶是非选不可吗?” 努娜劝道,“公主,这是规矩不可违背。” 温乐言叹息,她当然知道这是南宛规矩,就连金和都不能例外,“罢了,就当是做善事了。” 说着,温乐言迈步向前蹙着眉瞧着那些奴隶,有些奴隶瘦巴巴的满面悲苦,有些却是被养的面色红润眼含笑意,这一幕幕的对比看的温乐言心中既难过又酸涩。 可直到她看到角落里那个戴着木头面具遮了大半张脸的男人时,温乐言不知为何竟是心底涌起一股憋闷难过,他的模样看着好熟悉,却一时间想不起来是谁。 见温乐言果真停在寒林商面前,那木察笑开了一张脸上前,“乌乐公主,这是小的手下的奴隶,前几天刚到,虽然容貌有损但力气大武功高,留在身边定能护着您周全。” “他是大渝人......” 见温乐言这般肯定地说,那木察也有些惊讶,“是,这奴隶是从大渝来到南宛的,没有名字也没有家人,这才为了生计把自己给卖了。” 透过木头面具,看着温乐言眼中的难过与心伤,寒林商红了眼眶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在看见那群南宛死士后又闭上了嘴。 如今的他还不能暴露,否则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有了那木察的游说,再加上温乐言不知为何看见寒林商时会心里抽痛,最后她还是买下了寒林商,以十五两金的价格。 接过 71. 第七十一章 《春蝉不知雪》全本免费阅读 南宛死士的那身黑衣在王都几乎成了行走的标志,因此,在瞧见死士来到自己跟前时,那木察立刻就觉察到了不对劲。 “哎呦,大人今日怎么来我这了,怎么,也想买一个奴隶回去?” 没理会那木察的嬉皮笑脸,死士直言,“别废话,我且问你,你昨天带回来的那个大渝奴隶究竟是怎么来的?” 一听这话,那木察瞬间明了,措辞间也多了几分谨慎,“大人说他呀,他不过就是我在大渝那边的一个亲戚,无父无母的实在没处去,这才投奔我来了。” 死士拧眉,“我怎么不记得你在大渝还有个亲戚?” 那木察嘻嘻一笑,“大人您忘了,前几年我有个哥哥不是离了王都去大渝做生意去了么?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他跟一名大渝女子成了婚,可惜没过几年好日子就出事了,这人就是那女子的弟弟。 虽说我与他也不曾见过面,可好歹也算是半个亲戚,他既然都不远万里的来投奔我了,我多少也得照顾一二不是。” 想到那木察确有个死在大渝的哥哥,死士也就打消了怀疑,“不过人家既然来投奔你了,你怎么转手还把人卖了呢?” 那木察搓搓手,笑得一脸坦荡,“嗐,这不是为了钱吗。” 死士:“......” 面对这些个奴隶贩子,寻常人一贯不爱多打交道,因此在问完了话后,死士也就没多待,转身就走了。 等死士一走,那木察才算是松了口气,“哎呀,朋友啊朋友,我这回可是帮了你大忙了,回头你可得好好感谢我。” ...... 至于被他一声声念叨的寒林商,此刻却是在那公主角楼内紧张的看着温乐言换药。 刚来南宛时,因事发突然加上这公主角楼又没能及时收拾好,温乐言便只能随着其余贵族一道住进了长廊上的矮楼,直到这几日角楼布置完成后,才真正搬了进来。 毕竟这角楼临水而建,又与巫医们离得近些,疗起伤来也方便。 小心翼翼地解开缠绕在温乐言脖颈处的那圈细布,医女矮首瞧了瞧那伤痕舒了口气,“公主这剑伤看着虽重些,可有了师傅熬的药汁好的自是不慢,更不会留疤。不过这几日公主切忌少说些话,尤其是夜里风大,待之后伤口彻底痊愈了,自然就好了。” 细瞧着铜镜里的伤处,温乐言不得不感叹这南宛巫医的医术当真绝妙,最初起码得一个月才能说话的她,如今不过短短几日就能开口发声了。 “这几日多亏了这些药汁,我这伤也好多了,如此还请你代我谢过巫医大人。”温乐言笑着道了句谢。 医女哪里见过这般好脾气的贵族,当即弯腰行礼,“公主乃金枝玉叶,何必言谢,治愈公主,本就是奴们的使命与职责。” 被再次行礼的温乐言无奈颔首,她深知南宛规矩森严,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眼看着医女带着药箱离开角楼,温乐言一转身却是瞧见寒林商眼中的思忖与怀疑,“怎么了?” 寒林商摇摇头,反倒伸手指了指屋外表明自己出楼的意愿。在得了温乐言的首肯后,他方不作声的出了角楼在外站着。 这几日只要是没事做,寒林商总会站在角楼外默默地护着温乐言的平安。因此,见他又去楼外站着后,温乐言也就识趣的没再唤他。 转头看着身后的温乐言,寒林商不禁垂眸沉思。开始他以为金和带温乐言来南宛,为的不过是做一人质好威胁他,可现下看着那些婢女和死士的态度,他忽然觉着也许猜错了的人是他。 毕竟若真只是充做威胁,又何必立这么一个公主名头。且看着温乐言那双与金和极为相像的琥珀色眼眸,再想起那木察曾说过的那番话,寒林商不免震惊于自己的怀疑。 难不成,温乐言当真是南宛公主? ...... ...... 当寒林商再次见到崔明珏时,是在夜间的角楼旁,那时的崔明珏依旧穿着一身大渝服饰,满头青丝以玉冠束起,远远看去他就这么立于角楼前的大柳树下,柔和的神情为那冷寒面容增添了一分温润。彼时,冷傲与柔情交汇,似一片正在化开的霜,只一眼就让人心动。 可此时此刻,寒林商却分外清楚,这人用的正是他的脸。 看着近处默默守护在角楼外的寒林商,崔明珏伸手毫不费力的折了根柳枝于指尖碾磨,“怎么样,关于这奴隶,可查到什么了吗?” 刚从那木察处收集到消息的死士开口,“查到了,这大渝奴隶是那木察在大渝的远方亲戚,因为家里人都死了,这才想着来投奔他。可惜他到底信错了人,不知道这些个奴隶贩子一贯是见钱眼开的主,这才会没来两天就被人给卖了。” 崔明珏闻言一声嗤笑,“这么说,他跟京城那些人没有关系了?” 死士:“想来是如此。” 放下这事后,崔明珏想到刚才飞来的那只信鸽,不禁又问,“方才那只信鸽可是温良枓的,他在信里都说了什么?” 死士答:“温良枓在信里倒是没说些什么,不过是如从前一般表明了近几日的京城确无大事,就连那大渝皇帝都没有急切地催着殿下,只是夜里还是爱宿在纯妃的秀和宫。想来殿下如今时机未到,可再待些时日,不必急着回去。 只是有一点...温良枓在信中特别提过一事,殿下府中的袁夫人再过一月怕是就该临盆了,不知那时殿下可要回去瞧上一眼。” 说到这,死士偷偷撇了崔明珏一眼,见他一脸的无动于衷,又赶紧垂首。 “袁可嫣的胎,他温良枓倒是紧张的很。” 说这话时崔明珏的面上丝毫不见在袁可嫣面前的那派伪装,反而满是戏谑,似是格外好奇这温良枓与袁可嫣之间会如何发展。 不清楚这其间关系的死士自然也不敢多嘴,只是好奇这大渝皇子气量当真是大,自己的妾室被下属这般关心,竟还能笑得出,难不成这就是金和殿下看中他的原因之一吗。 想到这,死士百思不得其解。 没有再理会温良枓那封信,崔明珏在扯碎了手里的柳枝后,耐着心思一点点拍干净掌心的碎木,随后朝着角楼走来。 待崔明珏一步步靠近角楼,哪怕寒林商咬破了嘴唇,也只能压下满心怨恨对他俯首行礼。 “......” 刚从死士嘴里得知寒林商身份的崔明珏,自然是没把他放在眼里,没瞧他一眼就抬步入了角楼。 见崔明珏一出现,温乐言便欢喜的提了衣裙迎了上去,“将...平渊,你来了。” 比起直接念寒林商的表字,‘将军’这个称谓,温乐言这么久了也念习惯了,一时间还真有些纠正不过来。 72. 第七十二章 《春蝉不知雪》全本免费阅读 沙漠里的夜总是黑的很晚,亥时一至,天际才泛起层层昏黑,紧接着浓烈的寒意从地面升起,冻得人瑟瑟发抖。 公主角楼虽是临水而建,可楼里的一应保暖措施却是做得极好,哪怕只是住在主室旁的一间小屋里,寒林商也被这周遭的暖意烘的散了神智。 此刻,楼外是寒风习习,风沙凛冽,楼内的众人亦很快被这溺人的温度裹挟,没多久便沉沉睡去。 可就在这一片寂静间,主室内的温乐言却是悄悄睁开了眼,了无睡意。 见近处的几名婢女还沉沉睡着,温乐言小心穿起鞋一步步踮着脚走了出去。 她虽走的缓慢,却忘了室内的灯火已被崔明珏灭了两盏。因此,在周遭不断跳跃的烛火下,温乐言即便仔细辨认着前路,却还是没注意到身侧那张棕色的矮几,脚一磕就绊倒了。 预感不妙的那一瞬间,温乐言吓得轻呼出声,“完了完了,忘了这是南宛,内室布局跟大渝不一样......” 话落,温乐言自知脚下稳不住,只得沮丧的等着摔倒。好在她摇摇晃晃间终是没能摔成,于是,等她再次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被寒林商小心抱在了怀里。 这还是温乐言第一次近距离看着寒林商面上那张木头面具,因离得过于近了,又有烛光印照,因此这一回她清清楚楚的看见那木头面具上被人歪歪扭扭的刻了朵梅花。 只是很明显雕刻者技术不精,才使得这梅花看着歪斜又古怪的很,若非温乐言这回瞧得仔细,怕也只会把这梅花当作是普通的小花,一扫就过。 几息过后,待男子微暖的呼吸打在面上,温乐言才似被一下子惊醒。 “乌木?”认出眼前人后,温乐言赶忙站稳拉开距离,“你怎么来了?也是睡不着吗?” 留恋的松开手,寒林商垂眸抿唇,待温乐言站稳后他才沉默着颔首。 动了动手臂,那上头似乎还留有寒林商的体温,对此温乐言颇有些不自在的笑道,“这南宛的夜与大渝不同,两日了还是有些不习惯......只是没想到你身手这么好,能这么快就将我接住。” 寒林商抿唇一笑,他没说的是自己其实早在温乐言下榻时就已经醒了,因心里担心她这才来了主室。 二人沉默间,气氛尴尬的很,这时候温乐言的脑子反倒转的快,没几秒就想出个好点子。 “既然我们现在都睡不着,不如去楼上玩玩吧,说起来我还没瞧见过夜里的沙漠是什么模样呢。” 说罢,温乐言拽着寒林商的衣袖就迫不及待地去了角楼三楼,那里她一直想去来着,却总是被努娜她们以一句‘危险’给拒绝了,现在她总算能偷偷去看一眼了。 跟在温乐言身后,看着她上楼时翩跹雀跃的身影,寒林商不禁双目含笑,这是这几日以来他笑得最开心的一次。 待到了三楼,看着眼前似一轮银盘挂在天空的皎洁圆月,温乐言不由得惊叹出声,“原来这月亮在三楼看时这么近,这么亮,就像一伸手就能摸到似的。” 可等她真的伸出手,指缝间穿过的却只有冰凉的寒风,和些许被风吹起的沙砾。 望着这轮明月,寒林商却是想起了大渝,想起在含梅苑时自己站在院内迎着月光看着温乐言的模样,更想起温乐言如今的南宛公主身份。 如今二人终是不如从前那般简单自在了,只是不知若日后他回到大渝,温乐言还愿不愿意跟自己一起离开这,回到那座承载着他们无数回忆的将军府。 一转身迅速将三楼望了个遍后,温乐言觉着其实这三楼除了比二楼高些外,似乎也无甚稀奇的。 在心里那股子强烈的喜悦一点点减淡,转头袭上温乐言心头的就只剩下满满的思念。明明今晚刚见过将军一面,可她还是很想念他,更想念将军府的大家,也想念如今还在马场的沁竹。 温乐言前阵子去见过沁竹一面,虽然如今的她已不再是南宛死士,可整日照看着马儿,人瞧着也开心了许多,也许那才是她真正想要的生活吧。 “想一想其实当初在京城的日子也挺好的,有大家一起笑着乐着,虽说前后经历了那么多,感情却更加深厚了,说到这我都有些想念京城了......” 说起这话时,温乐言的话语中不自觉的染上了一层哀伤,她突然好想哭却又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也是在这时,温乐言想起身旁的人也是从大渝来的,忙侧头问: “对了乌木,你也是大渝人,你想家吗,如果以后有机会回大渝,你会走吗?” 寒林商垂眸,脑中闪过陈博他们的死,于是他利落的点头,会。 “唉,也不知道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大渝,我想等见到了娘亲,就带她一起离开这。” 对于南宛,温乐言始终觉得自己是个外来人,怎么都融入不进去,无论是这里的风俗还是这身宽袖长裙,都让她觉得分外不自在。更重要的是,在这茫茫沙漠里遍地都是沙土,连点绿植都难见,就连角楼前的那棵柳树,还是因为生命力顽强又水源充足才勉强存活了下来。 “若河岸边的柳树能换一棵就好了,我喜欢白梅,往年冬日总能看见那白梅于风雪中绽放,凛凛傲骨不染尘埃,多美啊。” 站于角楼栏杆处,温乐言托着腮望着岸边那棵柳树,心里想的却是温府那株白梅,可惜她往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见着这样的温乐言,寒林商抬脚上前一步,随后低头从袖中掏出了一个香囊,而那香囊中放着的竟是满满的白梅花瓣。 只可惜,这些花瓣是寒林商早些时候在含梅苑中摘的,本想送给她,却没能赶得上。等再想起来时,这些本该嫩白馥郁的花瓣,却早已被压扁,变作暗黄干枯。 在南宛没有白梅,自然也嗅不到什么梅香,如今这般做虽算不得什么,可寒林商还是希望这样一来,可以让温乐言的心情好起来。 伸手接过这捧虽然枯黄,却依旧残留着些许花香的白梅花瓣,温乐言仰头透过木面具看着这人含笑的眼眸,一点点酸了鼻。 “......你就这么,把这些都给我了?” 寒林商点头 73. 第七十三章 《春蝉不知雪》全本免费阅读 顺承十二年,冬日。 那一年笙笙四岁,在冬日一向不爱出门的她,这回却难得被金蒲兰从被窝里抱起。最后二人就这么趁着夜色坐着骆驼,一步步走向大漠。 往年12月的大漠虽说也寒冷的很,遍地风沙裹挟,不知淹没了多少旅人的性命。可今年沙漠里却迎来了数十年未见的奇景,那就是一贯炎热的沙漠冬日,居然下起雪来了。 骑着骆驼一步步踏上那层层白雪,‘咯吱咯吱’的动静听得人格外惊奇。这次没了往日的燥热灼人,一层层雪白的积雪堆积在沙砾上,漫天黄土就这么被纯白沾染,美的似到了另一片新天地。 半睁着眼的笙笙却是没心情去瞧这难得的美景,她此刻只有满脑袋的困意,浅浅打了个哈欠后就想沉沉睡去,可眼还没闭,就被这扑面而来的沙漠飞雪给活生生冻醒了。 “阿娘,我们怎么出来了,不去见父王了吗?”笙笙揉揉眼角,疑惑的仰头问着身后身姿曼妙,被风沙扬起深绿头纱的金蒲兰。 心疼的抱住自己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女儿,金蒲兰压下满心悲哀说,“大王他国事繁重,没时间来见我们,笙笙这些日子先陪阿娘回家乡看看,好吗?” “阿娘的家乡?” 笙笙记得金蒲兰的故乡正是与南宛常年交战的大渝,“我记得阿娘说过那是个叫廊石桥的地方,就在大渝京城。” “是啊,廊石桥,虽然它不算富庶,亦不被人瞧得起,可在阿娘心中那便是最美的地方。” 回想起廊石桥旁的那些烟花柳巷,曾经的金蒲兰是那处的一名清倌,一曲琵琶舞弹得绝妙,因此吸引来了不少客人。也是在那里,她与南宛王相遇了,更有了笙笙。 曾几何时,金蒲兰也以为自己的人生会就此有了着落,安安心心的做那人的妾,却没想到如今的她却为了活命又逃了回去, “不过,回头若是到了京城,笙笙可不能唤阿娘为阿娘了,更不能说自己叫乌乐。” 笙笙疑惑不解,“为什么?” 明艳女子笑着点点女孩鼻尖,“因为大渝与南宛不同,笙笙这名字是娘亲为你取得大渝名字,叫出去倒也无妨。可乌乐二字一听就是南宛名,若是说出去了怕是就没人喜欢笙笙了。” 没朋友喜欢这话,顺利的将小姑娘吓得捂住了嘴,“那笙笙不说了,笙笙以后就唤阿娘为娘亲。” “娘的笙笙真乖。” 金蒲兰笑着轻拥住身前的女儿,只盼望着二人这次能成功逃离大漠,再也不回南宛。 ...... 冬天白日里的沙漠是荒芜又寒冷的,可一旦入了夜,只需轻轻一仰头就能瞧见头顶流淌着的蓝紫色的星河。在星河的不远处还有一轮圆月高高挂起,此刻明月温柔动人,她不似白日的太阳那般残酷无情,更不像星辰那样闪烁好动,她只是静静的挂在那,为过路人照亮这整片夜空。 而常在沙漠里行走的商旅和骆驼贩子们,便是靠着这片星空,和数不尽的漫天星辰来辨认前路。 听着骆驼队伍中,那最后一只骆驼身上的驼铃‘叮铃叮铃’作响,笙笙仰头看着这星空,亮起的眼眸亦如繁星璀璨。 一路上,一连子的骆驼队伍就这么慢慢往前走着,直到其中一只骆驼脚下拥挤的碎石子发出一声声‘咯楞’,她们才发现这时候自己已经走到了小河边的那片胡杨树旁。 行走在骆驼队伍最前头的骆驼贩子,看了看这满天星辰一直提着的那口气,也因这美景慢慢松了下去,“兰姬夫人,再往前走两百米,就是南宛边境了,到那时我怕是就不能送您了。” 今晚若不是骆驼贩子好心相送,金蒲兰真不敢相信自己一个妇人带着笙笙,会不会死在这漫天黄沙中,亦如过往的商旅,化作满地白骨。 “查穆,谢谢你,这次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说完,金蒲兰伸手将一袋子碎金递给了查穆。 接过那钱袋,只数了十两金后,查穆又将钱袋递了回去,“夫人何必客气,当初要不是夫人我哪还有命做这生意,不过是从这沙漠里再走一回,十两金就够了,剩下的您还得带着公主去大渝好好生活呢。” 见查穆坚持,这一次金蒲兰没推辞,将钱袋收回挂在腰间后,转身就将笙笙从骆驼峰上抱下。 最后,二人就这么一点点往南宛边境走去。 在南宛边境,有一客栈可雇佣马车,等到了那儿,她们就能骑马回廊石桥了。 只是让金蒲兰意想不到的是,她前脚刚到客栈,后脚那些如影子般诡谲的南宛死士就跟了过来,且个个腰挎弯刀,来者不善。 “掌柜的,这马我买了。” 情急之下,金蒲兰只得扔下一块金子,拽过手边一匹马的缰绳就带着笙笙上马狂奔。 至于身后眼睁睁看着人逃走的死士们,则是气的咬牙,“她倒是聪明,快追!” 一路上为了躲避死士,金蒲兰没忘将自己从巫医那儿拿来的药粉撒入空中,几招下来,很快就有几位死士中招败退,到最后也只有一名死士跟了过来。 瞧见眼前人在月华下熟悉的眉眼,金蒲兰勒紧缰绳停了马,“...额尔丹,你放过我吧,我只是想带着笙笙好好活下去,从此以后我们会好好待在大渝,绝不回南宛,更不会提你们一个字。” 拉下面罩,而今的额尔丹后来的温肃,满面杀气因为金蒲兰的这句话减淡了,他如何不知女子在这事上的无辜,可惜命令就是命令,饶是他也无法违背。可是此刻,看着金蒲兰一向明媚的笑容被满面哀愁所取代,他到底还是心软了。 “你该庆幸,我没有服下‘忘三’,否则,我定不会放过你......” 随着额尔丹的一个侧身,金蒲兰明白了他的意思,“额尔丹,谢谢你,今生今世我金蒲兰都不会忘记你这个大恩人。” “若有下一次,你和她就不会这么好运了。” 说完这句话后,额尔丹眼睁睁看着金蒲兰策马离开,最后的最后,他也 74. 第七十四章 《春蝉不知雪》全本免费阅读 不过是短短几日的功夫,温乐言脖颈处的伤就已经好多了,等再拆开细布时,那处伤口也差不多愈合了,只是还没掉痂。 摸着肌肤上古怪触感的硬痂,温乐言面上带了一层喜意,“这伤口终于要好了,等伤好了,我便能去见娘亲了。” 在温乐言心中,能让她留在南宛的除了寒林商外,唯有一个金蒲兰。而对于金和曾经许诺的话她也始终深信不疑,她想着金和作为南宛殿下金口玉言的,总不能骗她吧。 欢欢喜喜的等待着能亲眼见着金蒲兰的温乐言,一抬眼却从镜中看见了身侧面上并无喜意的努娜,“努娜,你怎么了,你不为我开心吗?” 努娜正正面色,笑着为温乐言发间挂上玉坠,“怎么会,公主伤好努娜很高兴,只是想着这事殿下一直关心着,是否要通知殿下一声?” 温乐言颔首,“也好,到底是要知会他一声的。” 于是,没多久,得知温乐言伤好的金和,就骑着马儿快速来了这河边角楼。 一进角楼,脱下那外罩斗篷,金和便入内直奔温乐言身侧,“怎么样,本殿听说你脖子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巫医给的药可是有效?” 虽说面对自己如今这一身份,温乐言已经尽力慢慢接受了,只是看着金和这般和煦熟稔的态度,她还是觉得分外不自在。毕竟在不久前,二人还是明晃晃的敌对关系,她甚至还被这人举剑威胁过。 不动声色地与金和拉开些距离后,温乐言笑笑道:“巫医的药自是有效,现下已经结痂了,等那层硬痂一掉,也就彻底痊愈了。” 金和听后放松一笑,“那就好,等掉了痂千万记得抹那些药膏,可保肌肤光洁如初。回头等你彻底好了,哥哥带你把整个王都都逛一逛,让你好好看看咱们的家乡。” 温乐言抿唇一笑没有回应,反倒问起了另一件事,“你之前说过我娘亲就在王都,如今我伤也快好了,那我什么时候能去见娘亲?” 听到温乐言说起金蒲兰,金和面上的笑一淡,“你刚来南宛,对一些皇室规矩还不太熟悉,自是不知这兰姬毕竟是父王的妾室,即便你身为公主也是轻易见不得的。等日后你伤彻底好全了,再去回禀母后,得了应允自然就可以去见她了。” 金和这番话明显是推辞,他用金蒲兰的消息顺利留住了温乐言,却从没有想过真的带温乐言去见她一面。 对于这一点,温乐言如何会察觉不到,可她还是不死心的又问,“......殿下这话可当真?” 见温乐言垂眸难过,金和叹息着拍拍她的手背,“哥哥向你保证,这话绝对真,等你好了,哥哥就亲自带你去面见母后,到那时必能让你与兰姬见上一面。” 抬眸细细瞧着眼前人的神色,温乐言可笑的发现这人又在骗她了。可说出口的话,还是充满了乖顺。 “好,我相信殿下。” 深知自己若是再问,必定会引起金和的怀疑,温乐言只得压下满腹失落,装作熟稔的模样尽力打消对方的疑心。好在不知是否因愧疚的缘故,金和对温乐言的怀疑并没有持续多久,一阵寒暄过后,就离开了角楼。 只是看着金和离开时楼外被锁住的马,温乐言心里暗暗有了个主意。 既然旁人靠不住,那么她就只能靠自己了。 ...... * 入夜,角楼外的天似乎比昨夜更阴沉了几分,就连头顶那条无边星河都略显黯淡,似一一条断了半截的星带,有头无尾,波澜不起。 星河沉寂间,不知从哪飘来一厚厚的云层,几番来回后,却是调皮的将那轮皎洁的圆月给遮挡了大半。彼时,些许月华洒下,正巧落在那片歪曲生长的胡杨木上,狰狞分叉的树影随云而动,亦为今晚的夜色增添了几分诡谲、消沉。 河边的公主角楼一贯是地处偏僻,周遭更无长廊遮蔽,所以一旦那风沙呼啸而起,听着便似一阵鬼哭狼嚎,吓得人连夜路都不敢走。 可偏偏在这么危险的时候,明明角楼外连一个奴隶身影都瞧不见,温乐言却敢穿戴好厚实的斗篷,悄悄来到了马厩。 只是不巧的是,等她刚来到马厩,却见这处已经被别人占了。 角楼的马厩与外头的风沙不过是一墙之隔,因此在里头站着时,听着外头可怕的动静,胆小的马儿当即就被吓得发出阵阵嘶鸣。 看着马厩内顺着鬃毛一次次安抚白马的寒林商,温乐言攥着斗篷领口慌乱的停了步子,“乌木......你怎么在这......” 寒林商没吭声,就这么看着她,眼中充满了无奈。 “我、我只是路过,才没有想做什么......”被发现的温乐言还在嘴硬逞强,可这话说出口后自己都觉着心虚,“......乌木,你不会告诉别人的,对吧?” 对此,寒林商摇摇头,表示不会。 温乐言见状,狠狠松了口气,“那便好,只是现下我还有事要做,乌木你且让让,这马儿我要用他。” 说着温乐言上前来就欲接过缰绳,却被寒林商抢先一步,“?” 始终坚守人设的寒林商没解释,只是点了点温乐言和自己,‘我,与你一起。’ 温乐言不解的蹙眉,“什么......!” 然而,还没等温乐言看清他手势代表的意思,寒林商就弯下腰一把抱起了呆楞中的温乐言,将她小心放在了马背上后,自己再一个翻身跨坐在了她身后。 看到这,温乐言才一下子反应了过来,“乌木,等等,你知道我要去哪儿吗?” 可还没等她说完话,寒林商就一甩缰绳护着怀里的温乐言驾马离了角楼,看他奔去的方向,正是南面那座座高楼。 眼睁睁看着自己离那高楼愈来愈近,温乐言明白自己的目的寒林商必是早已知晓,不由得放松心神道了声谢,“乌木你真是聪明,今晚...谢谢你。” 回应她的是身后男子的一次轻拥。 寒林商骑马的动作很是熟练,马儿快跑的 75. 第七十五章 《春蝉不知雪》全本免费阅读 大渝与南宛虽是多年的敌对关系,可此时此刻,当温乐言真的站在那座座高楼之下时,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被这眼前的景象,给深深震撼住了。 南宛王所在的高楼远比温乐言想象中的要更加巍峨壮观,延续着南宛多年的传统,这处也是一贯以长廊做石基,往上才是高楼迭起、灯火满堂。 远远望去,它就如一头闪着星光的威严巨兽,静静的趴伏在这黄土沙漠中,守护着一方平安。 而这巍峨建筑并没有什么繁琐的名字,就叫南楼。名称虽简单,可无论是面积还是布局,都比得上温乐言所见过的那座大渝皇宫。 在大渝时,温乐言就曾听说这南楼前后覆盖面比皇宫还要广,一路向南从南宛边境直达北面的层峦峭壁。楼内更是高楼满布,盘结交错,壮观曲折,若无人带领便入楼,定会迷失其中,所以即便这南楼外只有几名死士驻守,依旧无人敢擅闯。 按理说温乐言作为南宛公主,理当与金和他们一同住进这南楼,只是不知为何却被安排到了偏僻的公主角楼,临水而居。想来,必是与那位不曾露面的王后有关。 而站在楼外一眼望去,在这一排巍峨的高楼中,最角落的那栋楼显而易见的落魄。它既无死士驻守,亦不见一丝烛光,就连南宛象征着吉祥幸福的符文风铃都不曾挂上一二,就似从一开始这座楼就被人彻底摒弃了。 见此,温乐言的心一直在扑通直跳,她直觉那栋楼里住着的就是娘亲。 待马蹄声声落下后,寒林商机敏的将马儿困在了昏黑阴暗处,以一胡杨作为支点将缰绳系紧。这时,下了马的温乐言却是看着眼前这座巍峨高楼,一时间犯了难。 “乌木,这楼这么高,我们能上的去吗?” 这高楼石基哪怕只是站在近处看去,都觉得高大壮观,约有六丈高的长廊对于温乐言这样的普通人来说,单单是爬上去都是难如登天。可对于寒林商而言,只要这长廊是由石块铸成,并非光洁一片,那么要想上去就绝非难事。 站在楼前快速扫了眼长廊表面,在确定好了下脚地后,寒林商一个转身就将温乐言抱起,随后他足下一点运起轻功就踏上了长廊上的第一块凹陷。 紧接着,随着一个个凹陷被成功踩踏,几番借力下来,没几息的功夫,寒林商就带着人轻轻松松的上了长廊。在这整个过程中,他们连楼里的死士都没惊动,就这么静悄悄的去了角落处。 跃上了高楼后,二人只身来到了那栋楼前。 再瞧了瞧这楼外的萧瑟,破败,温乐言肯定道,“看来就是这儿了。” 因此地并无死士驻守,要想进去不过是一推门的事,可等温乐言当真一点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后,她还是不可避免的被这楼里的景象惊住了。 在此之前,温乐言曾无数次的在梦里见到金蒲兰,在她的记忆中,金蒲兰一贯是优雅明媚又爱俏的,她平日里最爱去的就是京城里的那家珍宝阁,买的最多的亦是胭脂水粉。 可现在当楼外的月光无情的照耀在眼前女子身上时,这位曾经最爱美的女人脸上,却是充满了层层皱纹,满头乌发斑白。 今时今日的金蒲兰再没有了从前的光彩夺目,身上的衣衫更是破旧的连奴隶衣裳都不如,一身暗色长裙就这么松松垮垮的包裹着她。从后看,她一头青丝散乱在背,即便发上有一根金雀钗束发,却还是歪歪扭扭的不成样子。 谁能想的到,不过是短短十年的光阴,竟已经将金蒲兰磋磨成了这个模样。 十年前,金蒲兰的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就好似无论这生活如何打击她,都无法泯灭她内心的坚强与希望。可此时此刻,温乐言看着楼里蜷缩在大铁笼中的散发妇人后,她的喉咙就像被一团无形的东西堵住,让她艰涩难受到发不出声。 高楼内的摆设无疑是不符合南宛妾室规格的,这里除了一座黑漆漆的大铁笼外,剩下的也不过是简单的桌椅软榻,和四角未被点燃的烛火,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当明亮的烛火被点亮后,金蒲兰很快就被这刺眼的亮光给照醒了,蓬头垢面的她从凌乱的软榻上爬起,一抬头就瞧见了铁笼外留着泪的温乐言。 “娘亲......” 一步步踉跄上前,温乐言隔着冰冷的铁笼,抽泣着抬手抚上金蒲兰发间那大片的白发。 她怎么都想不到当自己再见到娘亲时,会是如今的模样,“娘亲,我是笙笙,我来见你了,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醒过来的金蒲兰已经许久不曾见过人了,这十年里她从没有离开过这栋高楼,自然不知外界已经过了近十一年的光阴。因此,等再见到自己心心念念的笙笙时,她已然是认不出了。 毕竟在她的记忆中,一直藏在心里的是自己只有6岁大的女儿,可不是眼前这个流着眼泪的十七岁姑娘。 于是,‘啪’的一声,温乐言的手被她狠狠拍开,霎时间柔嫩的手背就红了大半。 “娘亲,我是笙笙啊,你不认得我了吗?” 顾不上被拍痛的手背,温乐言哭着急切上前却被身后的寒林商拽住了,“乌木?” 寒林商担忧的冲着她摇头,转而指了指笼内的金蒲兰。 这时,温乐言含着泪透过烛火才看清她的热情吓到了笼内的金蒲兰,此刻的她正哆哆嗦嗦的蜷缩在铁笼一角,嘴里疯言疯语的念着,“笙笙,笙笙不在,娘的笙笙......” 霎时间,温乐言无力的颓坐在地,笑容苦涩,“娘亲,她不记得我就是笙笙了......” 曾几何时,温乐言是那般讨厌‘笙笙’这两个字。可现在,她却多么希望自己能做一辈子的笙笙,这样娘亲就不会难过,更不会失去她了。 想着想着,她起身紧抓着铁笼想找出锁孔好救人出来,却无奈发现这铁笼上竟没有锁孔,若想打开,怕是得费好一番功夫。 举目无措间,温乐言下意识看向了身侧的人,“乌木,怎么办,这牢笼打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