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茫男大会梦见异界幽灵吗》 1. 梦中约定 [] “还记得吗……在遥远的意识之海尽头,有一颗叫做地球的行星,那里是我们的故乡。” “你会在那里等我吗?” “当然了,只要穿过意识之海,我们就能在地球重逢。我和你约好了,就在那里等你。” “可是,我独自一人,漂泊在没有你的漫长旅途中,会感到孤独和畏惧。” “不用怕,虽然世界在我眼中一直都是那样昏暗无光,但我相信只要有你在,即便是黑夜也会变得美好。你是万千世界中独一无二的那轮皓月,乐潺。” …… 星历2100年,蓝星联邦。 繁忙的工作日清晨,无人电车将交通要道堵得水泄不通。 阳光驱赶了连日阴雨,空气里似乎多了一些属于盛夏的炽热。 乐潺背着包,叼着面包,踩着自行车路过E区街头,惊起河畔白鸽。 飞空艇的广告界面轮播着和平仪式筹备进入尾声的喜讯,旷日持久的宇宙战争宣告结束,群星帝国即将与蓝星联邦签订和平协议。 街头巷尾都在议论着这场即将到来的世纪盛事,联邦上下处处洋溢着战后和平来临的喜悦气氛。 当清晨起床刷牙,发现牙膏已经过期时,乐潺忽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有种已经发生过的感觉。 一定是上帝和他开了个玩笑,偏偏最近这种事还时常被他碰上。 三个月前,他在田径训练时不慎被“天外”飞来的铅球砸中头部,昏迷一个月后奇迹生还。乐潺这个名字一度成为“不死神话”高高挂在校园热搜榜首。 但只有乐潺自己清楚,脑部受损带来的不仅是丧失记忆这种麻烦事,他的脑袋里还总是会莫名其妙地多出一些似曾相识的记忆片段。 人有的时候会被一种名为“即视感”的东西所绊。 就比如他昏迷醒来后的这两个月内,好像总是做着重复的梦。 他在梦里过着异世界的校园生活,和某人一起上学、一起散步,一起立下早已模糊的约定…… 就比如眼下这场因电费余额不足导致的家用智能洗衣机罢工,每个月似乎都在上演。 电视占卜节目里那些造型夸张的“神棍”喜欢将这种错觉称为“前世记忆折射”。 如果梦境果真连接着前世…… 乐潺心想,他上辈子一定欠某个人很多钱,如今才会在梦里被人惦记。 E区大学城宿舍区,野猫在阳光下眯着眼打盹。 乐潺躲过无处不在的摄像头,摸进洗衣房,将一大包散发着劣质洗衣粉气味的湿衣服倒进自助烘洗机内。 每月8万联币,大学城的住宿费对大部分学子来说不过是几顿自助餐的水平。 但对于替大学城通讯社拍摄十张新闻照片,却只有100联币酬劳的乐潺来说,宿舍区的大门毫无疑问是不可逾越的天堑。 周围空无一人,只剩下烘洗机嗡嗡地运作着。 乐潺蜷缩在机器旁,从包里掏出相机,仔细翻阅着相机内的照片,未能注意到进来的人影。 “这不是我们的乐大记者吗?又在蹲墙角偷拍什么重大新闻呢?” 穿着飞行学院制服的金发男子站在门口,将照进来的阳光挡了个结实。 他上下打量乐潺,嘴角带着一丝玩味的笑意,惹眼的金发让乐潺迅速回忆起了某段痛苦经历。 自从他当场拒绝了这位“二世祖”的幼稚交往要求,麻烦事就从来没少过。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乐潺将相机收进背包,起身往门口走去。 男子忽然拉住了他的背包肩带,将他提溜了回来。 “还在用老式相机拍新闻废片呢?现在AI生成画像这么发达,看客们根本分不清真假,你追求真相又有什么意义?” 乐潺抬手拍开马克的手掌。 对方灵活地转了个身,将他的包从肩上抽走了。 这轻挑而带有攻击性的动作一下子激怒了乐潺。 “表情不错。”金发男子得意地笑着掏出便携终端,“我要把你拍下来,发到网上去曝光,你私自占用学校资源!” 乐潺不由得拧了下眉。 “马克?你在干什么!” 威严的女声自门口响起,正午的阳光笼罩在助教李梓兰的头顶,“正道的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李老师好,我们正在玩游戏呢。乐潺,是吧?” 马克带着满不在乎的轻笑,丢下乐潺的背包,大摇大摆地离开了洗衣房。 乐潺一言不发地拾起地上的包,掏出相机检查了一番。 还好只是镜头盖裂了条缝,用胶带粘上还能用。 买相机的钱是他打工四个学期攒出来的,吃饭的“家当”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非得吊死在马克的学院门口不可。 李梓兰半蹲下来,替他把掉落在一旁的几枚硬币捡起来还给他。 “乐同学,我正到处找你。” 乐潺将身上的旧制服换下来,塞进包里,又将洗好的崭新制服套在了身上。 他抬眼看向李梓兰,即视感忽然涌上脑海。 他仿佛知道李梓兰来找他做什么——参加联邦五大地区高校联合举办的赛艇活动。 “不好意思,李老师,兼职暂时接不了,我还要去便利店打工。” “乐同学,别总是那么快拒绝别人。” 李梓兰目光矍铄,一手撑在烘洗机盖上,另一手举至乐潺面前,手腕上的智能手表投射出一道光屏。 “最近的新闻你应该看到了吧?这几天联邦各区到处都在举办活动,庆祝即将到来的和平仪式。” 乐潺对这条本该让人心情激动的消息并无多大兴趣。 战争与和平,这个伟大而古老的命题对他这种无人在意的炮灰路人来说还是太遥远了。 “老师,我没有试过赛艇。”乐潺坦诚道。 这是有钱人玩的竞技项目,他连装备都买不起。 李梓兰朝他眨了眨眼,惊讶于他的“抢答”。 “好吧……其实我是想聘请你当赛艇队的随行助理。”她改口道,“上周你在便利店帮助了一位被勒索的女孩,她写了封感谢信,投递到了院长信箱。” 乐潺愣了一下,低头摸了摸鼻尖,有些不好意思直视李梓兰。 李梓兰朝他伸出手,“赛艇队的奖金当然也有你的份,如果能够获得名次的话,分给你的奖金是这个数。” 她比划了一个数字。 一个让人无法拒绝的价格。 真诚永远是必杀技,乐潺想不到拒绝的理由。 何况他欠李梓兰不少恩情。 当年他报考E区大学城新闻学院时,由于社会抚养机构的出身,遇到过不少阻碍,是李梓兰替他忙前忙后,摆平了一切。 “好吧,我答应你。” “我就知道你不会拒绝,其实我已经把你的名字报上去了。”李梓兰与他握手,“比赛在A区镜湖举办,明天记得早点到机场汇合。” 直到李梓兰的身影从洗衣房内消失,乐潺的指尖还残留着些许发麻的触感。 片刻后,李梓兰的身影又出现在了洗衣房门口,手里拿着一张卡片。 “这是宿舍区的门禁卡,以后你想什么时候来洗衣服都行。” 第一次坐飞机前往联邦A区的经历对乐潺来说算不上美好。 晕机带来的痛苦感受让他深刻意识到,人类离开重力的束缚还为时过早。 A区位于E区东北部,区域面积只有E区的五分之一,却是蓝星联邦行政中心。 关于这颗星球的许多决策都诞生于A区,它们有的改变了历史走向,有的实用价值也许还不及公共厕所里的一张手纸。 此时此刻,A区镜湖畔的酒店大厅热闹得像是动物农场。 五支来自蓝星联邦不同地区的青年赛艇队伍,百余名参赛选手聚集于大厅。 乐潺替人着急的毛病又犯了,觉得自家选手在气势上已经输了。 他隐约觉得自己能分到的奖金很可能是一张空头支票。 或许在洗衣房里,他就该拒绝掉这差事。 但他这人总是分不清感谢和责任,也学不会对他人说“不”。 大厅内,机器人侍者贴心地向宾客发出提示:酒店三楼餐厅已经开放。 乐潺看了眼墙上的电子钟,已经是上午十点十一分。 他为了赶早班飞机,没来得及吃早餐,的确饿得厉害。 他放下电子杂志,站起身,不由自主地趔趄了一下,眼前闪过一道白光,天地突然旋转起来。 血肉模糊的身影毫无预兆地在他眼前出现,摇摇欲坠,往地上倒去。 乐潺下意识便要伸手去扶,眼角却瞥到自己满手鲜血。 耳畔传来刀刃刺入血肉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抹杀……清除……垃圾……】 毫无生气的声音重复着单调的词组。 乐潺瞳孔震颤,震惊地盯着倒在血泊中的身影。 【不……你不要死!褚……】 褚……是谁来着? 乐潺摸了摸自己的太阳穴,意识逐渐模糊。 “乐同学?你怎么了?” 李梓兰焦急的声音在耳边远去…… 乐潺在众目睽睽之下,由于低血糖,毫不争气地晕了过去。 A区镜湖酒店大门前,猎人95号抬起手看了一眼智能腕表。 显示屏上的数字闪烁了一下,时间仿佛在那一刹停止流动。 拨动这命运之弦的主人翁气定神闲地戴上耳机,拎着行李箱,双目盯着缓缓开启的自动感应大门。 第108次回溯,终于安然无恙地抵达坐标点位。 他已经逐渐接受了自己作为“猎人”的使命—— 回收散落在蓝星的“智芯”,将这种特殊存储器交还给他的组织意识之海。 猎人95号时常觉得自己所做的更像是清道夫,或是屠夫的工作。 2. 95号 [] “那个……学长,要一起去用餐吗?” 乐潺清冷悦耳的声音响起,打断了95号的思绪。 95号将视线移向乐潺,直视他的双目,神色产生了微妙变化。 本该拒绝的话语滑到嘴边,却不自觉地变成了一句“好吧。” 他想要弄清楚,究竟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眼下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把这场角色扮演游戏进行下去。 已经过了用餐高峰期,酒店餐厅里的客人寥寥无几。 95号没有什么饥饿感,只拿了两片面包,简单应付了一顿午餐。 “学长,你吃得也太少了。”乐潺端着餐盘坐到他对面的座位上,将一杯热牛奶放在他的面前。 95号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温热的香甜气味沁入心脾,令人怀念的感觉再次涌上脑海。 他忍不住一口气喝光了牛奶,将空杯子展示给乐潺看,并点点头,舔了下嘴角,示以肯定。 这略显迟钝的动作引得乐潺发出一阵轻笑。 “你慢点喝,我再去给你倒一杯。” “嗯……不……谢谢。” “别客气,学长,有什么需求可以随时和我说。” 95号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下颌,捂住了嘴。 乐潺的话语让他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如同春风拂过空旷冰原。 这感觉比晕船还刺激,他感到心绪浮躁,坐立难安。 “不好意思,我吃完了,先去下洗手间。” “你怎么了?学长?”乐潺关切道。 “有点……晕……”95号摸了摸额头。 这世上要是有人喝牛奶喝醉,恐怕会成为本世纪奇葩新闻榜首。自尊心不允许他在任务目标面前做出这种糗事。 卫生间洗手池前,95号注视着镜子里的脸,觉得它看起来既古怪又陌生,像一张毫无生气的面具。 他掏出便携终端,打开A区赛艇队成员的档案,将褚唯的证件照放大。 该隐出声道:“还在思考自己是谁?从哪儿来?到哪儿去?等你想明白这古老的问题,人类大概已经灭绝了,交给永生不灭的蟑螂去想吧。” “我不是褚唯,我再健忘,起码也知道自己的本名。” 但名字对于意识之海组织的猎人来说,和时间一样多余。 他仅仅只需要在不同的时空剧目里扮演好别人。 “哦?这可真有意思,据我所知,猎人不该有名字,意识之海抹去了你们的个体特性。”该隐的语气依旧毫无起伏。 “也许我和你一样,喜欢给自己取一个听起来滑稽的艺名?”95号嘲讽道。 “啧啧,刚才和乐潺交流时怎么不见你这么伶牙俐齿?果然是看见命定的‘妻子’就走不动道了吧?”该隐也毫不客气地发起了反击。 95号垂眸敛目,低声道:“他只是对褚唯好罢了。” 褚唯是褚唯,至于夺舍了褚唯意识的他本该是谁,根本不值一提。 他对乐潺的好感,也许不过是大脑传递给他的虚假信号。 该隐忽然发出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该行动了,猎人。你的房间遭到了不明人士入侵。” 95号没有犹豫,大步往住宿部走去。 他的住房门口围聚了不少赛艇队成员,乐潺也在。 95号注意到乐潺一直捂着自己的手腕,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褚唯,你可算来了。”一名A区赛艇队员招呼道。 95号大致从这些热情的队员嘴里了解到了情况。 有人闯进他的房间翻动他的行李,还好被上门来找他的乐潺即时制止,可惜还是让那不速之客给逃了。 95号向关心他的队友们点头致意。 看得出来,褚唯的人缘很好,和他这种“独行侠”截然不同。 他进入房间,发现自己的个人用品被尽数翻了出来,衣服和洗漱用具胡乱地丢了一地。 95号感受到来自身后的视线,回眸与乐潺对视,留意到他眼中的迟疑和惊慌。 “你想和我说什么?”95号察觉到了他的心思。 乐潺摇了摇头,勉强笑道:“没什么……我就是觉得,从刚才我和那歹徒交手,到现在和你这样说话,这场景似曾相识……” 他顿了一下,又道:“对了,李梓兰告诉我,房间安排有些变化,我和你现在是室友了。” 尽管察觉到对方话语中带着隐秘的喜悦和躁动,95号依旧表现得十分镇定。 他将凌乱的衣物从地上捡起来,丢进了行李箱。 “怎么就一张大床?”门口传来乐潺颤抖的声音。 “我可以睡沙发。”95号自然而然地接道。 “不不不!这怎么能行?我去和李梓兰沟通!”乐潺转身要走。 “不用了。”95号拒绝道,“我不介意。” 可是我介意啊!乐潺内心抓狂,这进展是不是太快了点! 他是想和多年未见的学长搞好关系,但不是这种关系! “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95号看似随意地问道,“这场景似曾相识?” 乐潺低头摸了下鼻子,“在我昏倒之后,有一个出现在我梦里的人……我不记得他的脸,对他的声音倒是有些印象,和你的声音很像。” 他将地上的衬衫捡起来,递给学长。 “这个话题好像有点奇怪,作为和人搭讪的开场白,实在很蹩脚。” “是吗?只要被搭讪的人觉得受用就行了吧?” “学长觉得受用?” 乐潺的问题脱口而出,瞬间从脸颊红到耳根,忍不住捂嘴掩饰窘态。 “……” 95号不知该作何反应,剥去“褚唯”这一层“伪装”,他并没有那么善于社交。 可是,乐潺的声音和举止却让他无法抑制地产生出一些多余的情愫。 又来了,又是这种过度释放的虚假信号。 他的大脑为了将乐潺渲染成这般亲切可爱的形象,已经完全不顾他的本能生理反应,连续保持高强度超负荷运作状态。 95号不动声色地撇过了头。 吸气,吐气,散热…… “对了,学长你听说过意识之海吗?是梦里那个人告诉我的。”乐潺用指尖轻碰了一下太阳穴。 95号的瞳孔微微放大,很快便冷静下来,缓缓摇头。 乐潺的话语就像是砸向铁壁的重锤,他听到了铁壁崩塌的声响。 意识之海,他当然知晓,但却无法提及。 他不能过多地和这个世界的人产生交集——意识之海在他的脑海深处烙下了这么一个念头。 乐潺握着手腕,对他笑了一下,显得有些局促。 “是我唐突了……我刚想起来还有些工作要处理,我先走了。” 95号点了点头,又想起什么,开口道:“你等一下。” 他走到衣柜前,取出医用急救箱,拿起一瓶祛痛消肿喷剂走向乐潺。 冰凉舒爽的气雾喷洒在红肿的手腕上,乐潺忍不住轻颤了一下,五指却被那双宽大有力的手抓得更紧了。 只是这双手的触感,冰冷得惊人。 “晚上还一起吃饭吗?”95号突然开口打破平静。 “啊……疼!如果你想的话!” 乐潺下意识抿住唇,偷瞥了一眼贴着自己脸颊的那副低垂的眸子,又悄然移开视线。 95号将气 3. 你的名字 [] A区夜晚总是比E区来得早一些,傍晚八点,天色完全暗了下来。 乐潺抱着E区赛艇队的训练计划书路过镜湖畔,脑海中复盘与褚唯相遇的一幕幕,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某些重要的事。 一枚橄榄球突然飞袭而至。 他面不改色地侧了下头,那颗球擦着他的鼻尖打在了树干上。 “喂!把球给我!” 马克咧嘴笑着,手里抛着橄榄球手套。 明明是出手伤人的凶手,却带着强词夺理的凶煞语气。 “想死的话最好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别在这里引起笑话。” 乐潺没有心情理会他的挖苦和嘲弄,他只觉得触霉头,这个让人倒胃口的家伙偏偏是E区赛艇队的主力。 如果这就是李梓兰所说的吸引他人的缘分,那他宁愿拿来喂狗。 乐潺扫了一眼马克,捡起地上的橄榄球朝他脸上砸去。 “还你了。” 马克吃痛叫了一声,扔下手套,二话不说拔出拳头冲向乐潺。 怒气滔天的身影让乐潺不由得轻叹了口气,看来马克还没有从他这里吸取教训。 他正准备发起反击,不速之客忽然阻挡在了二人之间。 乐潺不得不收回拳头,看向突然出现的褚唯。 “谁啊你!超级英雄漫画看多了?以为自己是主角?”马克讽刺地叫嚣道。 95号甩了甩手腕,下颌微扬,“乱叫什么?不服气?” 乐潺审视着眼前的状况,不禁为马克的人身安全问题感到担忧。 要是马克被打伤了,他可赔不起医药费。 95号看了一眼手掌中散发着微蓝色光芒的智芯,将它放进了口袋里。 他看向马克,毫不犹豫地给了他一拳。 “别再让我再看见你欺负他。” 马克猝不及防,吃痛捂住发红的脸颊,一脸狰狞地瞪着眼前的“护花骑士”。 倏然间,他的眼角余光瞥到95号穿戴着的腋下枪套,气势顿时垮了下来。 乐潺有些感动,但并不敢动。 在他的人生幻想里排练过无数遍的英雄救美戏码终于出现了! 可他偏偏是被救的那个,这让他准备已久的主角剧本成为了废纸。 95号整理了一下外套,盖住藏在腋下的枪。 “乐潺,别忘了约定,陪我一起吃晚饭。” 他搂住肢体僵硬的乐潺,回首朝马克摆了下手,眼神中勾起冰冷的挑衅意味。 “嚯?猎人,我发现你比我想象得更恶劣。”耳机里,智能管家依旧不忘挖苦。 已是深夜,酒店外的街道上早已不见人影,方才那场闹剧带来的尴尬也早已被甩在了身后。 信号灯交错闪烁,乐潺平复了一下心情,对身边人道:“差不多可以结束这场戏了吧?谢谢你替我解围。” 95号将双手插进口袋,显露出满不在乎的模样,“你是怎么招惹上他的?” “发生了一些事,我把他揍进了医院,于是就被他记恨上了。”乐潺摸了摸后脑勺,视线下垂,轻描淡写地解释道,“我已经答应李梓兰,不会再动手揍人了。” 95号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充满神秘意味的微笑。 乐潺瞬间便明白,褚唯不相信他是那种会打架的人。 的确,马克也是因为这一点吃了亏。 他长了一张看起来能随便欺负的脸,然而身手相当不错,甚至可以说是天赋异禀,是E区多项竞技赛事的记录保持者。 “说正事。”95号神色一转,撇过头看向马路另一侧,“赛艇队训练期间要不要和我一起租住在这里?可以避开那些给你添堵的人。” 平淡的声音透过风,传进了乐潺的耳朵里。 他侧过脸看向褚唯,发现他的神情一点都不像是在拿他寻开心。 那当然不能更好了!和学长同居的机会那可是千载难逢! 乐潺本想不要脸地这么回答,但他摸了摸自己的良心,发现它还在。 “呃……” “不行吗?没关系,只是提个建议,毕竟我们住的房间好像不太安全,下次……” “学长,有件事,我无论如何也想从你这里得到真相。” 乐潺打断了95号的发言,直视他的双目,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冷静。 “能不能告诉我,你究竟是谁?”他道。 空气仿佛凝滞。 单刀直入的提问让95号一下子显得无所适从。 “我是谁……真相有那么……” 乐潺扶住脑袋,耳边的声音变得有些渺远。 眼前的身影突然像是被打碎的镜片般四分五裂。 他不是褚唯——乐潺再一次萌生出这样的想法。 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他是…… 乐潺微微张口,隐约觉得某个早已被遗忘的名字即将脱口而出。 无数记忆碎片在眼前拼凑重现,汇聚成一束星光,自光年之外抵达了他的脑海。 【学长,我给你拍照吧!】 【嗯,一起拍合照吧。】 【好啊,来!】 【三、二、一……学长,笑一个!】 相机发出“咔嚓”一声轻响,画面定格在二人互相搂着脖子笑起来的那一帧。 【星历元年新年快乐!要开心起来啊!褚辛!】 海浪拍岸,记忆的贝壳被推下海,海风将那些声音吹得很远很远…… “你是……褚辛?” 乐潺说出了这个发音生涩的名字,顿时感到头痛欲裂,随即抱着脑袋蹲了下来。 伴随这个名字袭来的痛楚让他难以呼吸,五脏六腑都在绞痛。 似乎有人把他抱了起来,但他很快便失去了知觉,耳边的声音也越来越远。 “这下糟了。”该隐说道。 “糟透了,得把他送去医院。”95号应道。 “不,我是说,你已经暴露了!其他的猎人很快就会找到你!”该隐用近乎无情的声音说道。 “别管他了!褚辛!这不是你该做的事!”它忽然又变换了更严厉的声调。 95号置若罔闻。 医院离这里很近,他能救乐潺。 虽然仅仅是从任务手册上得知他的身份信息,虽然他一开始的确带着“杀了他”的使命而来。 虽然…… 可他现在却想要救他。 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这是他第一次想要遵从自己的内心,为自己做一件有意义的事。 乐潺叫出了他的名字,就好像在贫瘠沙漠中洒下了一片甘霖,种子开始发芽。 褚辛不断加快脚步,身后仿佛有死神正在追赶着他。 一名步履匆忙的路人忽然撞上了他的肩膀。 他忽然觉得那半张埋在帽檐下的脸有些眼熟,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喊了声“站住!” 是那个出现在酒店监控中、潜入他房间里的人! 那人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愿。 褚辛短暂地犹豫了一瞬,放弃了追赶,眼下救治乐潺更要紧。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瞬间,那棒球帽男子却突然拔出匕首,朝着他扑来。 “抹杀……清除……垃圾……” 男子嘴里叨念着单调的词组,双眼近乎呆滞 4. 清除记忆 [] “你到底在干什么!”乐潺怒声质问道。 褚辛怔了一下,脊背抵着电梯墙上的售楼广告。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到底是谁!” 褚辛眼中划过冷意,“我是谁?真相有那么重要吗?” “真相当然重要,但了解你对我来说更重要!” 乐潺舒展双眉,松了松手上的力道,调整呼吸,平复了一下心绪,再度看向面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人。 “我一直在等你出现。”他平淡道。 只有这个人的出现,才能证明他脑海中的那些画面不是梦境,也不是幻觉。 褚辛眼中的冰霜化开,心中浮起一阵波澜,如同鹅毛触雪。 “我记得之前的事,不对,是未来的事,你叫褚辛……你用枪……” 乐潺的胸膛起伏着,语气微微颤抖。 褚辛很快便意识到,乐潺的眼神没有说谎,他的确记得回溯之前的事。 “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乐潺忽然整个人松懈下来,抵着墙蹲了下来,神情痛苦。 “有人闯进你的房间,然后又有人袭击我们……我的脑袋里不知道为什么多出了这些记忆。” 褚辛意识到情况不妙。 这虽然是他第109次回溯,但实际上,这仅仅只是他第二次成功见到乐潺。 他此前并不知道,乐潺能够预知其他时间线发生的事。 恐怕乐潺本人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找个地方坐下来,我们好好谈谈。”乐潺站起身,语气严肃。 褚辛摸了一下耳机,犹豫着要不要关闭通信,但该隐并没有说话,这意味着事态尚在可控范围内。 也许他应该借此机会和盘托出,也许他该继续保持沉默,执行任务…… 109次了,终于有人叫出了他的本名。 他是褚辛,不是别人。 酒店一楼的咖啡厅里,褚辛从桌上拿起电子杂志翻阅起来,眼角余光瞥到了手腕上的智能手表。 “还有时间,放心,等我问明白了,我们就去抓那个歹徒。”乐潺开口道,“我的记忆究竟是不是真实的?” 他问这话时,表现得很冷静。 “我想应该是的。” 不知为何,褚辛突然觉得自己这会儿扮演起褚唯来应该会很自然。 不过,没有那个必要了。 他就是褚辛。 在乐潺叫出他本名的那一刻,他获得了新生。 “你又是什么人呢?褚辛?” “猎人。” 褚辛顿了一下,继续道,“穿梭时空的猎人,隶属于群星帝国的‘意识之海’组织,我的任务是……找到你。” 他撒了个谎,事实上他的任务是处理掉乐潺,回收智芯。 但乐潺并没有触发他携带的那枚智芯的同类检测反应,他看起来完全是个普通人。 乐潺并没有对这个解释感到意外,反倒有种“早知如此”的释然感,又隐约有一丝遗憾。 可惜,上帝并没有把拯救世界的任务书送到他手里,他的愿望和理想被人抢了先。 “看来不是我的脑袋出了问题,这就好办了。”乐潺道。 褚辛觉得眼前这个人远比他表现出来的更为冷静和睿智,但这种表现也有可能是神经大条。 他又看了一眼表,距离一点还有十五分钟。 他想要提前设伏,抓到那个溜进他房间的歹徒。 这一次,他有了乐潺这个帮手。 “那个人大概长什么样?” “是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年轻小伙子,戴着棒球帽,栗色卷发,眼睛细长,眼尾有点上挑。” 乐潺一边说着一边掏出了笔,随手抽了一张纸巾,在上面画了起来。 褚辛皱了一下眉头,视线始终没有离开那幅毕加索派的抽象大作。 他觉得自己就算和那名男子擦肩而过,也未必会认出他。 上一次和他交手时,他似乎见到过那张脸,可是现在却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以他的专业水平,记忆力不至于衰退得这样厉害。 也许该隐说得没错,回溯太频繁的话,身体和精神都会出现负担。 褚辛从桌面上拿起了那张纸巾,将它塞进上衣口袋,拎起行李离开酒店咖啡厅。 “褚辛。”乐潺在他背后喊道。 他停下了脚步。 “我想比起任务,保护你自己才是更优先的。”乐潺笑着对他道,“注意安全,危险可能是冲着你来的。” “我知道。” 对于乐潺这细微的关怀,褚辛不易察觉地笑了一下。 今天的热牛奶好像糖放多了。 酒店住宿部的走廊上鸦雀无声,褚辛走到自己房间门口,对躲在走廊拐角处的乐潺点头示意了一下,敲了敲门。 房间里没有任何动静,褚辛推门而入,关上房门倚靠在门背上,抬眼注视着墙上的时钟。 在秒针指向数字12时,门锁转动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他感受到了强烈的杀意,对方并不在乎房间里有没有人。 他解开了衬衫袖口的纽扣,松开领带缠绕在手掌上。 在对方打开门的那一刹,褚辛飞扑上去,攀上他的脊背,用那条黑色菱形暗纹的领带缠住了他的脖子。 对方从喉间发出了痛苦嘶哑的声音,抬起了那只举枪的手,扣在扳机上的食指微微颤抖。 “开枪吧,打死我你也跑不了。”褚辛冷声道。 对方自然不会回应他。 他将男子摁在地上,使他无法翻身,翻折他的手臂,夺下那柄枪,将它扔到一边。 到底该不该把他交给警察?还是在警察来之前先把想问的都问清楚? 一瞬间的犹豫,让歹徒有了挣脱的机会。 褚辛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掀翻在地,正要伸手去摸枪,男子却已经扛起了一旁的椅子。 来不及了…… 一声闷响传来,男子中伤倒地。 乐潺举着灭火器出现在门口,用充满正义感的眼神盯着褚辛,让他意识到自己现在不该撑着双臂坐在地上。 这很狼狈,有失代理死神的专业水准。 “把门关上。”褚辛对乐潺道,“等他醒过来,我还有话问他。” 乐潺放下灭火器,看着褚辛手法熟练地将不速之客绑在了椅子里,然后从浴室端来了一盆水。 “要把他叫醒吗?”他好心问道。 褚辛没有接话,径直将那名男子的脑袋摁进了盆里。 “咕噜咕噜”的声音听起来分外滑稽。 乐潺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褚辛,他像个无情的刽子手。 “为什么要杀我?谁派你来的?”褚辛的质问声冷硬无比,听不出任何感情。 男子被水呛到了,发出了“啊……呃呃……呜……”的声音。 “他是个哑巴。”乐潺有些吃惊。 男子扭动臂膀,仿佛想要用手比划什么。 他的脸涨得通红,瞳孔放大,双腿也开始挣扎起来,嘴里依旧含糊不清地重复着几个同样的音节。 “清除……清除什么?”乐潺分辨出几个音节,继续追问道,“是谁派你来的?请你正确回答我的问题,否则……” 他瞥了一眼褚辛,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他下手比我狠多了。” “你才是哑巴!”男子憋红了脸,连续咳嗽了几声,脸像只煮熟的螃蟹。< 5. 危险逼近 [] 星历8月7日。 距离赛艇比赛还有不到两天的时间,蓝星联邦和群星帝国双方签订和平协议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 乐潺没有再见到褚辛。 这个人的存在,陌生男子的疯狂袭击,连日来的惊险刺激……一切都好像只存在于他在酒店大厅晕倒后所做的那个梦里。 几天后,乐潺从意外地从一位多年未见的发小那里得知了褚唯的死讯。 电话那头的林锐叹息了一声,语气略带遗憾,“我以为你知道这个消息。1号那天,褚唯原本打算前往镜湖参加赛艇比赛,在A区在地铁站不幸遇害。凶手是一个和他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大概是报复社会的不安定分子。” 乐潺捂住了自己的嘴。 “褚唯是我的前辈和榜样。出了这样不幸的事,我也很遗憾。”林锐沉声道,“乐潺,如果你方便的话,周六我们见个面。” 乐潺这时候突然想到,那天是比赛的日子。 他犹豫了几秒,应道:“好吧,等赛艇活动结束以后。” 周六的天气并不好,天空下着连绵不断的雨。 比赛冒着阴雨进行,A区由于损失了褚唯这位得力主将,只能改由替补上场。 或许是磨合不够、或许是太过轻敌,A区与冠军失之交臂。 意外的是,E区获得了第三名,创下了记录。 E区选手都将这个奇迹归功为运气,不过大家还是很开心,相约留在A区度个假,待见证过和平协议签约仪式后再回E区。 乐潺没有参加比赛当晚的庆功会,他和林锐一起去餐厅吃了顿饭。 “在训练基地的生活还习惯吗?”乐潺笑问道。 林锐举着叉子打了个圈,“哦,每天除了训练还是训练,我们这批和平年代上岗的联邦飞行员,恐怕是没机会上太空参加实战了,还不如回学校去继续学习呢。” “怪不得……你看起来变胖了一点儿。”乐潺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和平不好吗?” “挺好啊,可这样一来就没机会去宇宙看看了……”林锐拉拢了眉毛,“和平协议签订以后,应该还得忙一阵子吧,听说联邦打算引进帝国的一项新技术。” 乐潺知道飞上太空一直是林锐从小到大的梦想,他对林锐所说的新技术表示好奇,但林锐并不愿多讲。 “协议内容目前还是保密状态,我也是道听途说,似乎是和什么‘智芯’技术有关……” 智芯?乐潺隐约记得褚辛提起过这个名词。 他心思微动,拿定主意,要留在A区,等待与褚辛再次相遇,尽管他十分清楚这个想法有多么荒唐。 “你想留下来的话,不如住我家好了,联邦提供的公寓一直空着没人打理。”林锐摸着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乐潺知道他读书时就不爱收拾,以前住在社会抚养机构的集体宿舍,林锐的衣服都是他帮忙洗的,他把林锐当成家人。 在回家的路上,他和林锐聊了许多,和发小在一起的感觉让他感受到了许久未有的放松,直到回到林锐的住处,依旧感到意犹未尽。 不过,有一个话题他始终没有向林锐提起,那就是关于褚辛的事。 他始终觉得,“回溯时间”这种事还是太过天方夜谭了,至少联邦目前没有这种技术。 褚辛还会再出现吗? 那个不幸离世的人,真的是褚唯吗? 那么褚辛究竟又是谁? “在想什么呢?” 客厅里,林锐擦着头发,大大咧咧地坐上沙发,打开投屏,随意地翻看着无聊的电视节目。 乐潺犹豫了一番,问道:“你认识通信学院的朋友吗?我想查一个人。” 电视节目的声音相当嘈杂,乐潺不得不放大了声音。 林锐侧着头听他讲话,样子像一只竖着耳朵的高大杜宾犬。 几天后,A区维多利亚街区海鸥酒吧内。 林锐一手托着酒杯,视线在吧台前扫荡了一番,走上前去将一个矮个子的瘦削男子捞了出来。 “你要查谁的底细?和高江说。”林锐大声道。 “不不,不用这么高调。”乐潺连连摆手,“我想找一个叫做褚辛的人。” “除了名字还有没有其他线索?比如家庭关系、学历背景?”叫做高江的男子问道。 “呃……他有可能是褚唯的兄弟。”乐潺几乎是凭直觉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褚唯的兄弟?”林锐的神色凝重起来,有些不大自在地拧了下眉毛。 乐潺连连点头。 “据我所知,褚唯和我一样,是孤儿。”林锐在一旁提醒道。 这件事自然不用旁人来说,乐潺也知道,他拜托李梓兰调查过。 可是那些只存在于他脑海中的记忆,却是经过褚辛亲口承认的。 褚辛一定是真实存在的,这一点乐潺相当笃定。 若说那个不幸中枪身亡的褚唯是褚辛假扮的,恐怕不会有人相信,因为死亡证明上清清楚楚地写着褚唯的名字。 难道褚辛真的只存在于他的记忆中吗? 这一晚,乐潺失眠了。 他什么都没有梦到,那种预知能力仿佛消失了。 联邦恐怕还有不少人同样夜不能寐,因为签订和平协议的日子终于到来了。 “唉,这么重要的日子,为什么要派我们这种菜鸟去当现场安保人员啊?”林锐在玄关处换鞋,一脸不满地抱怨着。 “我倒是挺想去现场的,可惜没有邀请函。”坐在餐桌前的乐潺打趣道,“那位传闻中的帝国宰相真的是个英俊优雅的美男子吗?” “还不是长了一只鼻子两只眼?帝国人也是人。”林锐将鞋带系紧,起身理了下领带,“走了。” 关门声响起,电子日历上的时间跳动了一下。 星历9月1日,早上九点整。 乐潺准时守在电视机前,期待能够从会场的直播画面中看到传说中那位帝国宰相的帅气身影。 直播画面中,自由之神广场上人头攒动,联邦理事会行政大楼前,来自社会各界的精英人士都汇聚于此,见证这一伟大时刻。 会场外,无数热情而激动的民众高举着A区区旗与联邦国旗,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眼尖的乐潺发现了几个“不和谐”的身影,有几名看起来上了年纪的老人手里高举着“善待退役老兵”“重视宇宙失魂症患者”的牌子。 宇宙失魂症……乐潺隐约记得相关报道,据说有部分联邦军士在退役后产生了“失忆”或是“行动能力衰退”的症状,而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曾在宇宙中参与过对帝国自卫反击战。 久而久之,“宇宙吞噬人的灵魂”这样的说辞开始在蓝星流传…… 乐潺正发散着思绪,直播现场的欢呼声把他拉扯了回来。 “观众朋友们,现在我们看到的是来自群星帝国的宰相泽普先生……”现场记者的声音有些颤抖,大概是风太大。 乐潺看了看窗外,天公不作美,乌云滚滚,这是雷阵雨来临的前兆。 他的注意力再次被电视机中传来的掌声吸引了回去。 现在,八公里外的A区自由之神广场上,蓝星联邦与群星帝国双方正在和平协议上画下神圣的一笔。 那位名叫泽普的帝国宰相身材颀长,有着一头帅气金发,但镜头却始终不曾切到他的正脸上。 看来导播嫉妒帅哥,乐潺心想。 “双星合璧,将会碰撞出怎样的世纪火花?让我们拭目以待!”联邦新闻节目主持人激动不已。 “现在我们看到的是双方互赠纪念品环节……这一尊来自E区的青铜鼎叫做……” 乐潺正在出神地打量铜鼎上铭刻的图腾,丝毫未能察觉到地板的震颤。 新闻主持人停下了解说,直播中断,进入广告环节。 乐潺一脸茫然,他能够想到现在全体联邦公民一定都和他一样摸不着头脑。 他掏出便携终端,想上社交平台去看一眼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窗外传来的巨大声响告诉了他答案。 东南方向冒出了滚滚浓烟,以及异常的光亮,爆炸声响再次传来,像是雷声。 乐潺很快便意识到,自由之神广场上出事了。 他当即拨打了林锐的电话,毫无意外,通讯瘫痪了。 他快步走到阳台,朝着窗外望去。楼下街道上有不少人走动,大家看起来都像是 6. 意识之海 [] 塞壬,全体联邦百姓都对这个充满不祥气息的名称萌生出强烈的恨意,以及深深的无力感。 谁也没能想到,一场举世欢庆的盛会竟然会演变至此。 “塞壬既然有了第一次行动,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林锐说。 他在这场意外中失去了他的好朋友,E区大学城通信学院的高江。 乐潺向来佩服林锐的敏锐度,靠着这份机敏,他在飞行学院时期的飞行训练表现相当不错,还未毕业就被部队收编,成为了一名真正的联邦空军飞行员。 他对林锐能够陪他一起参加母亲的葬礼表示了感谢,毕竟在这种陌生的场合,他显得像个实打实的局外人,非常尴尬。 不知为何,这几天来,他总是在梦中听见某个声音:只要乘坐方舟,就能到达地球。 或许这就是母亲留给他的提示,乐潺这样想着。母亲早就和他约好了,在那里等着他。 他对母亲的怀念与对塞壬的憎恨夹杂在了一起,令他万分纠葛。但他清楚地知道,这场离别并非意外,而是人祸。 他希望联盟能够痛击塞壬,又担心这种反击报复招来更为可怕的战火,破坏这来之不易的和平。 不知怎么的,他忽然想到,要是自己的预知梦能力还在,不知能否阻止这场祸乱呢…… 很快,又有人来向遇难者家属表示哀悼。 乐潺机械地应付着这些素昧平生的“亲戚朋友”,一时间感到难以招架。 林锐望着一脸紧张却又故作镇定的乐潺,淡淡地笑了笑。 片刻后,乐潺扭过头,凑到林锐耳边低声道:“你刚才在笑什么?” 林锐摸了下耳朵,“嗯……想起了从前在社会抚养院,你帮我出头的样子。个头比别人矮一截,打起架来倒是不含糊。” 乐潺回想了一下,忍不住咧了下嘴。 林锐还记得那些琐碎的时光,那段记忆对他来说早就已经模糊了。 他有些惭愧,原来的他也曾有过冲动热血的一面,现在的他却已经淡忘了抵抗的勇气。 “明天你就要回E区了吧?”离开墓园时,林锐忽然问道。 乐潺收回思绪,应了一声,又道:“我们走之前准备去勃朗宁医院,探望那里的退役老兵。” 就在数个小时前,李梓兰做了一个临时决定,打算将E区赛艇队获得的奖金全部捐赠给勃朗宁医院,用来救治那些饱受宇宙失魂症折磨的病患。 这一决定也得到了所有参赛选手的支持,大家都觉得这样做非常有意义。于是乐潺和李梓兰相约在商场碰面,买一些礼物送去医院。 结账时,李梓兰抢先把钱付了。 “咱们的郭大公子听说要买礼物,硬是给了我两千联币。”李梓兰笑道。 “郭晖吗?看不出来他倒是挺有心的。”乐潺道。 作为此次活动的随行助教,乐潺自然也认识这名和他同校的赛艇队员。 不过,郭晖和马克走得近,他自然而然地将他当成了马克的同类。 “那可不?听说他还赞助了一位E区香格里拉的贫困女孩,送她去上学。那女孩叫什么来着……好像是索玛……” 乐潺不露声色地想,李梓兰似乎对郭晖了解颇多,训练期间,郭晖也时常向李梓兰表现出“主动献殷勤”的举动,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他拎着购物袋走到街边,叫了一辆出租车,叮嘱李梓兰回到酒店后和他报一声平安。 目送着出租车远去,他将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独自踱步往林锐居住的公寓走去。 得提前收拾一下行礼,顺便再给林锐做一顿他喜欢吃的家乡菜吧。 乐潺正这么想着,无人机飞过头顶的嗡响打断了他的思绪。 起初乐潺并未在意,毕竟这几日里巡逻机相当常见。 他拐进小巷,那无人机也随之拐弯;他停下脚步,无人机也在空中悬停。 跟踪? 乐潺不由得警惕起来,加快脚步向亮堂的街道走去。 那无人机的螺旋桨带起的气流仿佛就在他的后颈处,让他汗毛倒竖。 街道上的灯光照进小巷,迎面忽然出现一道人影,一抹寒光自那黑影袖口处闪现。 乐潺只觉得好像有一股劲风擦过了他的耳边,身后传来了金属碰撞的声音。 “乐同学,看来您被跟踪了。” 乐潺盯着那架被硬币击落的无人机,又转头看向站在背光处的说话者。 “如果您觉得危险的话,我可以送您回到住处。” “你是……”他看不清那男子的面貌。 男子向前走了一步,乐潺霎时警惕起来。 “不用紧张,我们之前见过的,我叫艾林·亚伯。”男子说着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张名片,“我是一名见习心理咨询师,和你一样来自E区大学城。” “亚伯学长?你好……”乐潺接过了名片。 这人就是传闻中E区大学城百年一遇的天才精英艾林·亚伯,他常在媒体报道中听到这个名字。 由于这位精英学长目前正作为交换生在A区游学,乐潺入学以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他看清了艾林的样貌,皮肤相当白皙,头发是近乎半透明的灰白色,眉毛和睫毛的颜色皆是如此,就像是上帝在创造这个人类时忘记了上色。 “我的样子吓到您了吗?”艾林·亚伯的语气十分温柔。 “不是,不好意思,我只是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您,我认识您。”乐潺慌张地撒了个谎。 他只是有些惊讶,艾林身上有种令他感到安心和怀念的气质。 对了,很像褚辛…… “噢……既然如此,您还信不过我吗?”艾林·亚伯和蔼地问道。 “我只是还没弄明白,跟踪我的无人机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我们可以边走边说。”艾林·亚伯说着伸出了一只手,邀请乐潺同行。 “最近街上总是不太平。”乐潺道,“塞壬好像激起了一些人意识深处的邪恶念头。” “短期内,A区的犯罪率的确会上升,除了模仿以外,焦虑和不安也会让人产生冲动犯罪欲。”艾林用平淡的口吻说道。 不知为何,乐潺觉得他的思维和语言表达有点像褚辛。 他想找一些话题,打发一下时间。 从名片上那一长串的头衔来看,艾林·亚伯有许多社会经验,应该懂得不少。 “塞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现在大家都在讨论这个话题,亚伯学长您怎么看呢?” “我倒是很想知道,你怎么看?” “我觉得他们好像一点儿也不明确自己的目标,纯粹是为了破坏而破坏。没有意志的组织就是一盘散沙,应该很快就会消失吧。” 乐潺顿了一下,又道:“只是我个人的拙见。” “嗯……这很有意思。我认为,从他们的表现来看,最直接的目的应该就是阻止和平协议的签订吧?” “呃,可是从结果来看,这个目的似乎没有达成。”乐潺接道。 “不,和平仪式只是一个形式,事实上原本计划签订的许多后续协议都会被搁置。”艾林迟疑了一下,似乎是意识到自己多嘴了。 7. 他是个妖孽 [] A区,下午五点。 航站楼广播内传来了航班晚点的信息,E区赛艇队内不少人发出了抱怨的声音。 已经晚点两个小时了,乐潺也对这趟航班丧失了信心,并且他的肚子已经开始唱空城计。 “飞机什么时候才能起飞?我要谈一笔大生意!赶时间!你们就这样对待VIP客户吗!” 乐潺回头看了看,见到了那名大声说话的山羊胡男子,对方脸上满是愠怒之色。 看得出来,这位“尊贵”的乘客也和他一样等得不耐烦了。 广播再次响起,这一回倒是传来了喜讯,飞机可以起飞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那名山羊胡男子骂骂咧咧地拎着公文包坐上了飞机,一坐下便开始蒙头大睡。 乐潺系好安全带,正准备戴上耳机,有人忽然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扭头看去,发现是同队的郭晖。他记得这人是李梓兰的追求者。 “哥们,换个座呗。” 乐潺看了看自己身旁的李梓兰,又看了看郭晖旁边的马克,感到有些为难。 郭晖已经自说自话地站起了身,为了不让他杵在过道上挤掉别人的通行空间,乐潺只得先答应了下来。 郭晖如愿以偿地和李梓兰坐在了一起,递给乐潺一根棒棒糖作为答谢。 直到飞机进入平流层,坐在乐潺身旁的马克都没有开口说些什么,只是戴着耳机翻看体育杂志。 但正当乐潺以为马克将继续保持沉默这项美德时,却突然听到了他的抱怨。 “你离我太近了,我不想闻到你身上的穷酸味。” 乐潺客气一笑,“让您受委屈了,怎么不坐您的私人专机呢?” 马克回瞪了他一眼。 乐潺摊开双手,坦然道:“说真的,你玩够了吗?不就是告白被拒吗?别再用你那种小孩子的把戏招惹我了,我觉得我这样的蝼蚁配不上你的关注。” 马克像是被噎住一般,直愣愣地看着他,眼神里泛起了一丝古怪的色彩。 这反应绝对不正常,乐潺惴惴不安地想着,但他不想再理会马克了。 他的耳机里播放着有声书,主讲人的声音相当具有催眠作用,他开始闭上眼睛打发时间。 飞机不时颠簸两下,有几次颠得厉害,仿佛下一秒就要失控似的。 “乐潺,醒醒!有危险!”耳畔忽然传来急促的呼喊声。 乐潺睡眼朦胧地看向一旁的马克,发现他仍旧在看电子杂志。 “刚才是你在叫我?” “别做梦了。” 马克的恶劣态度将乐潺的思绪带回了现实。他回想了一下,刚才那声音很熟悉,但的确不是马克。 他往舷窗外望去,见到了一个模糊的黑影。 “什么东西?离得好近。”马克望向窗外,皱着眉道,“不像是客机。” 乐潺揉了揉眼,看清了那架黑色飞行器,像一条游弋在空中的鳐鱼。 “该不会是……”脑海中那个答案呼之欲出。 “塞壬!”坐在前排的乘客喊道。 飞机上的电子屏幕上播放的广告忽然中断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粉红色卡通兔子。 那只粉红兔子清了清嗓,用缓慢而诡异的声音道:“咳咳……乘客们,不要惊慌,我们不是来搞破坏的,请让我们护送飞机安全抵达目的地。” “怎么可能?他想劫持飞机吧!” 不知是谁往屏幕上丢了一只矿泉水瓶。 粉红兔子那明显经过特殊处理的机械声显然不能让人信服。 “经济舱里的那位猎人先生,你已经被盯上了,如果你想对飞机上的目标人物做些什么的话,我们可就要采取相应的反制措施了。” 粉红兔子的这番宣告让众人更加摸不着头脑,而乐潺却敏锐地捕捉到了“猎人”这个称谓。 他记得褚辛介绍过自己的身份,他也是猎人,隶属于意识之海。 褚辛难道在这架飞机上? 乐潺迅速环顾四周,随即意识到,如果他真在这架飞机上,自己不至于到现在都没能察觉。 他根本不可能忘记他的脸和声音,准确来说,那是一种直觉,他可以一眼认出他。 乐潺忽然想起来,他刚才梦到了当下的场景,他所乘坐的客机会因为这次突发事件迫降于A区西部的L城。 事态果真如写好的剧本那样开展,他的预言魔法再一次应验了。 直到飞机落地,大部分乘客依旧在不停地抱怨着突然出现的“黑色鳐鱼”。 “真没想到会出这么个岔子。”李梓兰对着乐潺苦笑,“机场安排我们先在L城酒店住一晚,毕竟已经这个点了。” 乐潺回过神来,看了一眼酒店大厅内的时钟,勉强附和着抱怨了一声。 凌晨一点,乐潺洗漱完毕,倚靠在阳台栏杆上眺望着飞机掠过海平面。 回想起在白天在飞机上做的梦,他依旧觉得不可思议。 敲门声响起,乐潺透过猫眼看去,发现是傍晚那个言辞犀利的山羊胡男子,喝得醉醺醺的,嘴里嚷着“开门”。 乐潺意识到他走错了门,并不想搭理他。 男子一边拧转把手,一边尝试用房卡刷开这扇“冥顽不灵”的门。 乐潺忍无可忍,打开房门,朝他喝道:“你走错了!” 那男子忽然眼神一变,推搡着乐潺进入房间,迅速关上了门。 乐潺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阵势吓了一跳,接着很快便嗅到一丝危险气息,当即做出抵抗。 山羊胡男子眼中醉意全无,反倒迸射出一股凶残狠厉,一把匕首从他袖中递出,抵到了乐潺的脖子上。 “别出声喊叫,只需要点头或者摇头回答我的问题。你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乐潺盯着他手里举起的照片,喉结动了一下。 照片上的人是褚唯,不……从背景来看,这是在A区的镜湖酒店,这人是褚辛。 “回答问题。”男子握紧匕首逼问道。 乐潺感到无比惊恐,这张照片根本不该出现。 男子既然能拿出褚辛在镜湖酒店的照片,势必也知道自己在别的时间线上接触过褚辛。 “他现在在哪里?” 乐潺的思绪短暂地迟滞了一下,摇了摇头。 “别逼我对你动粗,老实回答我,这个刽子手到底他妈的在哪里!”男子的脸色变得阴冷,语气激动。 乐潺察觉到他有点不对劲,和先前在候机室里的状态有所不同。 这种怪异的感觉让他感到有些熟悉,又有些抵触。 “我真的不知道。”乐潺如实道,“我说的是实话。你找他做什么?为什么说他是刽子手?” 男子半信半疑地看着乐潺,手中的匕首依旧没有松开。 “他杀了我们的很多同胞,接近你多半也是为了完成组织的任务。”男子神情憎恶,语气急促,“我的寿命不多了,在我死之前,一定要干掉他!” 乐潺想到了飞机上那粉红兔子的发言,忽然心神一震。 “你也是意识之海的猎人?” 男子没有直接回话,乐潺知道自己猜中了。 他想起了那个在镜湖酒店的房间里遇到的奇怪疯子,便料到眼前这男子多半也遇到了类似的麻烦。 男子没有动手,多半是把他也当成了受害人,以为褚辛是来杀他的。不如干脆利用这一身份。 “猎人之间为什么要互相残杀?”乐潺直言道,“意识之海的命令就真的不可违背吗?” “生锈的齿轮会被意识之海淘汰销毁,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看来你还没有体会过,在同一个时间段不断回溯,直到再也不相信自己的记忆,怀疑身边的一切……” 握着匕首的手松懈下来,男子的神情看起来既懊悔又沮丧。 “我已经在蓝星逃亡二十年了,可还是每天都会重复做同一个噩梦,梦见我杀掉自己的同伴,把他的眼睛捏爆……” 乐潺抿了一下嘴唇,面露忧色注视着他。 男子突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双目如电般射向乐潺,猛地抓起他的手腕,目光扫过他的五指,神色霎时一变。 “你……你根本不是猎人!你在套话!” 见男子浑身颤抖不止,乐潺心道糟糕,不假思索便一脚踹开那男子,朝门边扑去。 男子握着匕首从背后扑来,被他敏捷地闪躲开来。 对方似乎没有料到他有这样的身手,动作明显慢了半拍。 乐潺乘势反击,一掌劈掉他手里的刀,迅速接上一记回旋踢将其撂倒在地。 敲门声忽然响起,一男声道:“客人您要的红酒到了。” 乐潺来不 8. 艾尔夫 [] “鳐鱼一号呼叫指挥台,鳐鱼一号呼叫指挥台,请回答……” 蓝海上空,通讯频道内重复着相同的声音,但没有任何回应。 鳐鱼一号不免有些担忧,他已经按照计划抵达坐标海域,但却并没有发现可以着陆的海上平台。 他的母舰不在既定位置,还能去哪儿? 飞行器在空中徘徊了两圈,通讯频道内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再这样下去很快就会暴露自己的位置,鳐鱼一号的驾驶员这么想着,正打算俯冲下去,贴着海平面飞行,却突然发现自己身后的云层上方多了一条“尾巴”。 来路不明的飞行器悄无声息地穿过云层,隐匿了自己的行踪。 鳐鱼一号以灵活的身姿潜入云层,恰如飞鱼钻入水中,悄悄地贴上了那架飞行器。 仅仅是刚才那一瞥,根本无法观测到对方的机型,但不出预料的话多半是联邦的战斗机。 鳐鱼一号以优异的悬停与瞬间加速能力悄悄贴近那架战斗机,但并没有让自己暴露在对方的目视范围内。 现在他只需要来一梭火炮就能击中目标,至少可以让他灰溜溜地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也许是感受到了来自背后的视线,鳐鱼一号驾驶员有这么个直觉,对方察觉到自己暴露了,因此正在飞快离开这片领域,而他恰好也没有攻击的打算。 鳐鱼一号刻意放慢了速度,目送那架联邦战斗机远去。 那是一架“光隼”,联邦的航空战斗力,身形轻盈灵活,使用4台冲压式喷气发动机,可搭载8枚炮弹。 鳐鱼一号料想自己多半遇上了巡逻中的联邦战机,但这附近并没有联邦的军事基地。也就是说,联邦的双栖航母或许在附近。 这大概就是他的母舰塞壬号不得不躲起来的原因。 鳐鱼一号继续贴着海平面飞行,大约过了半小时,他收到了一个新的信号。 “舰桥指挥台,鳐鱼一号请求降落。” “这里是塞壬号指挥台,欢迎归队,艾尔夫。”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点笑意,“护航的骑士回来了。” 鳐鱼一号缓缓降落,艾尔夫透过舷窗望向甲板,不远处站着的那个男人一手叉着腰,另一只手拿着杯可乐。 “你不是说最近在健身吗?”艾尔夫上前与男子拥抱。 “健身?噢……反正樱不在,喝一点儿可以让我工作起来更快乐。” “我就说你自己肯定没有那种自律性。” “噢对了,樱给我两张电影首映会的邀请函,要不要一起去看?” “是她主演的那部末日科幻片?”艾尔夫笑着道,“可是我更想和像样一点的同伴去看啊。” “像样一点的同伴?我哪里不够格了?” “唉,西园寺家的公子难道就没有一个可以一起看电影的伙伴吗?” “艾尔夫!” 眼前这个穿着沙滩裤的气急败坏的男人正是赫赫有名的联邦东离岛西园寺集团未来继承人,西园寺秋野。 虽然他本人并没有继承家业的心思,不过为了能够让妹妹西园寺樱继续活跃在影视界,这位大少爷决定委屈一下自己接下这一重担。 西园寺秋野喝完了可乐,将杯子抛进了垃圾桶,开始说正事。 “自由之神广场上那起袭击就这样放着不管了吗?奥斯特拉岛的那帮家伙做事之前一点都没有问过你的意思,会不会太嚣张了?” “某个人和我说,没有意志的组织就像是一盘散沙,塞壬好像一点也不清楚自己的目标。” 艾尔夫从船员手里接过塞壬号的生活物品采购清单,翻阅了几下,显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也许我们应该好好想想下一步怎么走?毕竟就算和平仪式推迟,联邦也有可能继续推行协议……” 事实果真如同乐潺所说的那样吗?艾尔夫不禁扪心自问。 他的目标,塞壬的目标…… 为了终结世上的纷争,为了让蓝星成为永恒的安宁之乡……哪怕牺牲自己这条微不足道的性命,也不足为惜。 艾尔夫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从内袋中摸出了一封信。 “今天早上收到了这个。” 西园寺秋野立马把脑袋凑了上去,眼中绽出光亮,“哦!塞壬的烤漆印章……是委任书?可算是寄来了!有了上任领袖石田老爷子的亲笔信,你就是塞壬的正式领袖了!” 他的语气难掩喜悦,仿佛获得这封信的人是他自己。 “能给我看看吗?艾尔夫?” 艾尔夫十分随意地将信件递给西园寺秋野,“我可是听说C区和D区的塞壬同盟并不打算承认这封亲笔信。也不知道上任领袖看中了我什么,一个半只脚踏进坟墓的人,还能够带领塞壬走向多远的未来?” 西园寺秋野朝他撇了一下嘴,艾尔夫那忧郁中带着自嘲的神态令他感到心上像是被人用针尖戳了一下。 “当下的目标,是阻止联邦在协议上签字,不能让帝国的那种黑科技流入联邦。”艾尔夫继续说道。 “艾尔夫,我愿意相信你,但现在没有人能够给出智芯科技会带来恶果的证据。”西园寺秋野苦恼道,“必须掌握证据,向民众公开,才能对联邦形成舆论压力。” 他一皱起眉来,那两道阔眉就像是耸立的山峰。 “只要进入第九中枢,就能拿到证据。但最坏的结果是,联邦即便知道群星帝国的非人道做法,也还是愿意和恶魔进行交易。”艾尔夫的神情里带着忧虑。 兴许是海风太大,他发出了剧烈咳嗽,脸色惨白如纸。 “你又没按时吃药,我真搞不懂你为什么突然想去见那个叫做乐潺的人,难道你想拉拢他吗?”西园寺数落道。 “你越来越像个老妈子。”艾尔夫勉强笑道,“你也知道,现在药物对于我来说几乎已经没什么作用了,我终归会回到意识之海,成为……” 他还没说完便晕了过去。 凌晨,艾尔夫在医护室内醒来,熟悉的消毒水气味钻入鼻腔。 西园寺秋野躺在沙发上玩着掌机上那个仅有的叠方块游戏,察觉到床上的动静,立马坐了起来。 “你醒了?做了什么好梦?” “算不上什么好梦,我梦见自己沉入海底,变成了一头鲸……”艾尔夫侧过头看向同伴,“现在几点了?” “三点左右。”西园寺将水杯递给他,随意地说,“再睡会儿吧,艾尔夫,刚才接到消息,等到了早上,我们应该可以在E区香格里拉补上货,顺便还有个好消息,法尔肯宫的暗桩会派人把第九中枢的‘钥匙’送来。” “香格里拉……听说那里的椰奶啤酒很好喝。真想快点上岸。”艾尔夫笑道。 西园寺打了个响指,重重地点了点头。 一想到椰奶啤酒配上烤得香脆的羊腿,两人都禁不住诱惑。 但彼时并没有人意识到在香格里拉迎接他们的不仅仅是美食。 E区南部,香格里拉海滩上,乐潺与林锐打着视频电话。 他举起相机,将日出框入镜头。 在海边看日出是他和林锐小时候约定过的梦想,现在他拥有一亿,可以去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看日出。 沐浴着海风,看着太阳从海平面上露出羞涩的容颜,这样的时光没来由地美妙。 天际的颜色介于灰蓝与橙黄色之间,很快便被金色铺满,那温暖热情的颜色看上去叫人禁不住热泪盈眶。 “我本想挑个更好的时间和你一起来玩,补上我们的高中毕业旅行。”视频那头的林锐说, 9. 重逢(上) [] 饭馆内,四个人顺理成章地拼了桌,艾林向乐潺介绍起了同行的伙伴。 “西园寺秋野,我的好朋友,蓝星古生物学专家,研究怪兽。” “嗷……你不要再开这种老掉牙的玩笑啦!”西园寺秋野一脸苦恼地抱怨道。 “我叫马克·戴维斯,就读于E区大学城飞行学院,乐潺的……呃,朋友。” 乐潺对马克那极其不自然的自我介绍感到十分意外,他不自在地低头摸了摸鼻子。 “未来的飞行员,很高兴认识你。” “艾林·亚伯,久仰大名。” 马克和艾林握了一下手,又把手伸向西园寺秋野。 这时候,烤羊腿端上来了。 “好香!看来我们来对地方了,我要把这家店推荐给樱。”西园寺搓了下手,拿出便携终端开始拍照。 这个留着寸头、身形高大的男子说着一口怪模怪样的联邦官话,眼珠乌黑澄亮,笑起来露出一排整齐的大白牙,显得十分憨厚可爱。 大家互相熟悉起来,不知不觉便打开了话匣子。 “西园寺小哥,你说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龙呢?” “你是说那种长着翅膀会喷火的龙?还是长着鹿角会喷水的龙?” “我也很好奇。”艾林附和道,“最近D区不是发现了类似古龙的巨大生物遗骸嘛?” 四人相谈正欢,不远处的马尔克斯忽然站了起来,和同伴一道匆忙离开了饭馆。 西园寺秋野的视线从他的背影上移开,又提议点一个菠萝派作为饭后甜点。 酒足饭饱,艾林十分顺其自然地叫来服务员结账。 “能遇到你们真高兴,这顿我请客。”他说。 乐潺知道他是那种有涵养又不差钱的人,他这种穷学生没必要抢着付账。 “樱说让我去市场买点儿土特产寄给他。”西园寺摸着脑袋道。 “真难得,你妹妹居然主动问你要土特产?先前他不是把你寄的化石都退回给你了吗?”艾林说这话时带着调侃的意味。 “谁能拒绝香格里拉集市的宝石呢?哈哈……”西园寺说着大笑起来。 乐潺恰好也想去市场上逛逛,西园寺秋野打量他许久,认为他的眼光兴许不错,便要他作参谋。 香格里拉集市位于港口附近,空气里满是海风的味道。种满椰子树的街道两侧,搭建着各式各样的彩色帐篷。 集市上,带着各种口音的吆喝声不绝于耳,各色石头都被露天摆在地上贩卖,有天然的鸽子血,自然也有廉价的人工合成物,价格与品相参差不齐。 西园寺秋野买到了心仪的宝石手镯,这位出手阔绰的公子哥是不看价格的,只管按最贵最好的买。 马克在一处摊子前看了许久,买了一颗未经加工的天然矿石。 香格里拉的午后天气湿热,乐潺不时用手掌挥动空气。 他被琳琅满目的宝石迷住了眼,更别提和那些精明的香格里拉商贩讨价还价,最后还得请艾林出马。 艾林和商贩经过一番嘴上功夫“切磋”,最终以开价二分之一的钱买到了乐潺中意的胸针,胸针上有一条用宝石雕琢的黑鲸。 不知为何,乐潺觉得自己与这头黑鲸“一见如故”。 “有时候,买东西很看眼缘,这头黑鲸好像在这里等了你很久。”艾林忽然这么感慨了一句。 乐潺忽然注意到,艾林的手里多了一枚透明的菱形晶体。 他光顾着欣赏刚买的黑鲸胸针,根本没有察觉到艾林什么时候买了这么个小玩意儿。 也许是方才和商贩说了太多话,艾林突然发出了剧烈的咳嗽,看起来很难受。 “亚伯学长,要不您还是找个地方休息吧?”乐潺道。 西园寺看了看表,“确实该回去了。” 艾林笑了一下,向乐潺和马克表示歉意,并约定下次有机会再一起聚餐。 市场上突然传来了一声枪响,惊呼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艾林下意识地将乐潺护在了怀里,扭头看向身后,发现开枪的是斯洛·马尔克斯的部下,不由得感到厌烦。 “怎么回事?这可是在E区!他们怎么能随意开枪!”西园寺气愤道。 那名西装男子再次举枪对准了一名落荒而逃的马尾辫女孩。 艾林弓着背嗽得厉害,有些体力不支。 乐潺立刻将他扶住,朝着周围大喊道:“有没有人帮帮忙?这里有人身体不适!” 马克和西园寺秋野也围了上来,那开枪男子的视线被阻挡,不由得怒骂一声。 “艾林!你一定要撑住啊!”西园寺摇晃着艾林的肩膀,大声呼喊道。 乐潺注意到那个扎着麻花辫的女孩一溜烟消失在了人群中,而西园寺的举动实在是反常,可以说艾林是被他晃晕过去的。 “救他。” ——脑海里有个声音这样说。 乐潺下意识地跨出了半步,奔向艾林。 “带他去阴凉处,药物在他的西装外套口袋里。”脑袋里那个声音指挥道。 乐潺从艾林的口袋里摸到了一只透明小盒,里面装着三颗半透明胶囊。 “药……在这儿!有水吗?” 他扭头看向四周,见到了神情复杂的斯洛·马尔克斯上校,对方手里恰好拿着一瓶水。 “亚伯先生看起来应该是中暑了,以防万一,中尉,送他去附近的医院检查一下吧。”马尔克斯吩咐道。 “得想办法阻止……” 脑海里那个声音说出了乐潺的想法,然而他却无计可施。 望着开走的汽车,乐潺忽然意识到情况似乎有些不对。 “刚才那是……谁的声音?” “什么?”一旁的马克疑惑道。 “嗯?谁的声音?”脑海里那个声音重复了一遍。 乐潺看向四周,又看了看自己脚底,最后摸了摸耳垂。 他确信没有人对他进行恶作剧,这声音的确来自他的脑海。 听起来十分熟悉…… “找个机会去看看艾林·亚伯吧。”那个声音说,“他应该在港区综合医院。” “你是谁?” “我是谁?” 说话者将问题抛还给了乐潺。 “别和我开玩笑。”乐潺捂住了耳朵。 “行吧,那我闭嘴。” “淘气”的声音果真不再响起,这异常的沉默让乐潺恍惚不已,集市上的嘈杂声音如潮水般灌入耳中。 港区综合医院VIP病房,西园寺秋野站在窗边,环抱着双臂眺望海港。 “暴风雨就要来了,看样子渔船一时半会儿出不了海啊。” “是谁送我来这儿的?”艾林问道。 “马尔克斯上校的部下。”西园寺压低了声音,“刚才我从外面进来时,他还恪尽职守地守在外面呢,我打发他走了。” 艾林·亚伯与西园寺秋野相视一笑。 “幸好没有按照原计划让塞壬号进港,在见到那架光隼的时候我就预感到情况不妙。”艾林皱起了眉头,“我好像被盯上了,L城的酒店很可能也有他们的眼线。” 西园寺秋野撇了下嘴,“我早就说了,护航的任务不该由你亲自上阵。可是,马尔克斯没有理由怀疑你啊?” “如果驾驶光隼的人是他的话……算了,我不想搞得草木皆兵,反正钥匙拿到手就行了。”艾林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菱形晶体。 西园寺秋野警惕地往门边看了一眼,“下午的交接真是惊险,索玛肯定早就已经被秘密警察盯上了,她不能再继续待在香格里拉了。” “我们走的时候可以带上她,她不是想要去上学吗?听说有一位好心人愿意赞助她的学费。”艾林应道。 他注视着晶体在灯光下散发的五色光辉,继续说道:“接下来不如将计就计,利用马尔克斯对我的关注,为补给船创造离开香格里拉的机会。” 西园寺秋野咧了下嘴,“看来你已经有计划了。” “你觉得乐潺怎么样?算不算是一个很好的掩护?”艾林忽然问道。 “啊?你该不会又要来那一套……美、美男计?还是不要把他牵 10. 重逢(下) [] “是谁?到底是谁在说话!” 乐潺怀疑自己出现了精神分裂症状,“我在和另一个自己对话?” “当然不是。”男声带着一丝俏皮,“我只是恰好发现你可以听到我说话,其实我试过和别人对话,但目前为止只有你回应了我。” “你到底是人是鬼?” “你别怕,就算我是鬼,也不会害你。”男声道,“我只是想了解一下外面的情况而已。” “外面?”乐潺下意识地往浴室门口看去。 “嗯……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现在只能通过连接你的意识去感知到外面的世界,如果不和你对话,那我这里大部分时候都是黑暗混沌的感觉。” “感觉?” “对,只是一种接近直觉的意识,我无法感受到自己是否存在,或者说,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一个……一个什么东西。” 乐潺觉得古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下腹。 “别多想,我能连接你的意识,换句话说,你对自己的身材印象我还是知道的,我劝你别那么灰心丧气。” “更变态了。”乐潺说,“你是禽兽吗?” “要不你还是给我一个靠谱的称呼吧?”男声道,“我不会时时刻刻都在你身边的,有需要的时候再叫我也可以。” “我不会叫你的。” “那我就一直保持沉默好了。” 乐潺意识到自己被麻烦的东西缠上了,被这么一个只有自己能察觉到的“男鬼”时时刻刻盯着,别提有多诡异,他当然不想妥协。 “找大师做法可以除掉你吗?” “嗯……不知道,你试试看吧?”男子十分礼貌地提出了建议。 乐潺忽然怔了一下,这声音他是熟悉的! “你怎么了?” “我想起来了!褚辛!你是褚辛吗?” “褚辛?这是我的名字?” “是的!我现在可以确定,这就是褚辛的声音!”乐潺激动不已,声音有些颤抖,“褚辛!我一直都在等你!” 脑海内那个声音静默许久,末了道:“有点感动,不过实在对不起,我不知道褚辛是谁。” “太好了,太好了……” “拜托你先听我说话行吗?现在不觉得害怕了吗?”男子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毛躁。 “褚辛,你在哪儿?我还能见到你吗?” “呃……行吧,随你高兴。”男子妥协了,他发现乐潺根本听不进他的话。 过了一会儿,他又道:“听起来你好像很在意这个叫褚辛的人,不过你要是问我在哪儿的话……唔,周围很黑很冷,感觉像是在海底,上面有一点光,等我游上去再告诉你这是哪里吧。” “你在游泳?”乐潺有些意外。 “你这么好骗的吗?”男子语气里满是无奈和好笑。 乐潺意识到自己被喜悦冲昏了头脑,现在他冷静了下来,察觉到自己一直在自言自语,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就是这样。 “你怎么不说话?我中伤你了吗?” “我想见你。”乐潺斩钉截铁地说道。 他听到了一声叹息。 “怎么?不可以吗?” 无人应答。 过了许久,当乐潺以为他已经离开时,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我没法解释,你就把我当做一个缠着你不放的幽灵好了。顺带一提,幽灵当然也是分好人和坏人的。” “那你属于哪一方呢?” “嗯……你看起来像是很容易被牵着鼻子走的类型,给你个忠告,还是别轻易相信别人比较好。” 乐潺察觉到他在刻意回避问题,但现在他的探究欲愈发高涨了。 “你是不是偷偷窥视我很久了?” “之前不是还提醒过你,艾林这妖孽很危险吗?你根本就没听我的。” 乐潺两眼一黑,他没想到“幽灵”居然大方地承认了。 “妖孽?” “我跟你打赌,明天的出海计划一定是他提出来的,你还要上他的贼船吗?” “你对他的恶意简直快要溢出来了,他不止一次救了我。”乐潺忍不住维护艾林。 “所以你觉得那是巧合吗?” 乐潺怔住了。 这是他第一次直面内心深处的疑虑,脑海中那个答案也呼之欲出:当然不是。 他倚在窗边,注视着夜色中的海港。 “他至少对我还算不错,我想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 “太容易付出信任,小心妖孽把你抓回山洞炖了吃。” 乐潺呵呵地笑着,无视了这句恶魔低语,擦干头发躺倒在床上,给马克发了条消息,询问他现在在哪儿。 虽然他对马克没有太多好感,但在异国他乡把人弄丢了可不太好。有时候他也很讨厌自己这种瞎操心的性格。 马克很快便回复了他:接到临时训练任务,在D区。 乐潺知道飞行学院的专业具有特殊性,马克怎么说也是一名飞行员。 他听着有声书,打开电子邮箱,随手删掉了几条广告邮件。 夜已经深了,他的思绪依旧混乱,兴奋感让他迟迟无法入睡,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滋味很不好受。 乐潺翻了个身,伸展着双臂仰躺着,双目注视着天花板。 “你还在吗?” “需要我抚慰一下你焦躁不安的心绪吗?” 回答的声音果断干脆,乐潺顿时有些激动。 “我可以叫你褚辛吗?” “嗯,只要你高兴。” 沉默降临,乐潺一时之间不知该回答些什么,他不是健谈的人,显然对方也不是。 “你……对自己的事完全没印象吗?之前发生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男子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似乎是在回忆过去,末了道:“和你的意识连接之后,倒是勉强记起了一点儿,不过我觉得,你遇到的褚辛对我来说有点陌生。” “你不觉得他在模仿褚唯吗?”乐潺翻了个身,双目注视着壁橱,“我觉得他就像是……没有灵魂的躯壳。” 他忽然生出了一个念头,他再也不会遇到那个褚辛了,他已经成为过去式,时间之弦上的休止符。 “也许那不是你的错觉。”男声道,“没准现在和你说话的我也在模仿着谁呢?其实我是个很无趣的人,今天还是我第一次发现自己有逗人笑的天赋。” 不知为何,乐潺觉得他的语气听来有些忧伤,这种情绪直接影响到了他。 哪怕是幻想朋友也不错啊,他安慰自己。 “只要我觉得你有趣就行了。”乐潺忍不住笑道。 “抱歉,我给你添了很多麻烦。”男子道,“如果我真的是你说的褚辛的话。” 乐潺摆了摆手,他当然不会去埋怨褚辛,但有一件事令他非常在意:倘若他真的获得了别的时间线上的记忆,那么在那些多余的记忆里,还有一件事没有发生——他去参加了追悼会。 也许是时间线发生变动,让它成为了不存在的事。乐潺只能这样进行解释。 但也许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我们相遇的时间太短暂,我对你的印象有误差。”乐潺认真道,“褚辛,我还不了解你,但我想重新开始认识你。” “你那么在意一个幽灵?” “我还不至于孤寡到和自己的幻觉对话吧?”乐潺的嘴角咧成了月牙,尽量控制自己不笑出声,“我一定会找到你的,你看,现在我已经成功了一半。” “唉,又被你感动到了。” “我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乐潺说完这话,意识到它有歧义,又慌忙解释道:“我是说,我之前没发现你这么有趣。” “有趣 11. 命定之人 [] 乐潺将脚从废弃垃圾袋上移开,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礁石后方走出来的身影是法尔肯宫的那两个“鹰犬”,马尔克斯的部下。 “不好意思,我在找……厕所。”乐潺尴尬地笑了笑。 那两名男子互看一眼,其中一人将手搭在了腰间。 乐潺对这个动作相当熟悉,直觉告诉他,现在该跑起来,越快越好。 “嘿!这里有螃蟹,快来拍呀!”礁石后方忽然传来一声大喊。 其中一名男子扭头看向女孩,神色忽然一变。 索玛也愣住了,手里的螃蟹啪嗒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乐潺给索玛打了个手势,让她跑,他决定想办法拖住这二人。 “两位,我肚子疼得厉害,实在是憋不住了,我可以在这里……呃……”乐潺憋红了脸,悄声问道:“有纸吗?” 倘若人在死前会看到自己的走马灯,那么他希望能把自己人生中的这一段糟糕经历彻底剪掉。 “我有话问你。”其中一名男子开口道,而另一个身材稍矮小一些的则追着索玛跑去。 好在小姑娘腿脚灵活,又是本地人,一溜烟就没影了。 乐潺察觉到冷汗正在从他额头上滑落,“什么事?我们好像不太熟?” 男子掏出了自己的警官证,又举起一张照片。 “这个人你认识吗?” 那是一张尸体照,乐潺差点没吐出来。 一张呈现出巨人观的尸体照,他怎么可能辨别得出来? “抱歉,拿错了。”男子又掏出另一张生活照。 这一回乐潺看清了照片上那人的长相,他没法说自己不认识他。 那个和他坐同一个航班的、有着山羊胡须的奇怪乘客。 乐潺注意到,照片上的这具尸体的右手上缺了一根中指,但在生活照上,他拿着酒杯的右手中指却是完整的。 细看之下,他发现那根中指上好像还刻着一串数字。 “有点印象,他和我坐过同一个航班。”乐潺道,“他死了?” 刚才听到的“逮捕”,莫非和这个男子的死有关? “他最后一次出现,是在L城的酒店。”男子道,“那天晚上,他和你、还有艾林·亚伯发生了一点摩擦。” “哦,一点误会。”乐潺道,“我是遵纪守法的E区公民,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去杀人,当然了,亚伯学长就更不会了。” “我们相信你没有动手杀人,因为被害人离开走廊后,当晚你就再也没有从房间出来,但艾林……” 男子抬起头瞥向不远处,乐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到艾林正在和岛上的游客们一起支烧烤架,看上去很开心。 艾林果然走到哪里都很受欢迎,他的笑容看起来充满了治愈力。乐潺正这么想着,突然又想到了褚辛对艾林的评价。 褚辛今天表现得过分安静了,也许“幽灵”也有自己的睡眠时间。 “但是,乐先生,你的嫌疑也无法排除。”眼前的警官突然来了一个生硬的转折,“我们怀疑你和艾林·亚伯涉嫌合谋杀害约翰·史密斯。” 乐潺直到现在才知道这位山羊胡男的名字,不由得对这个名字感到好笑,但在看到警官的脸色时,顿时又识趣地收敛了笑容。 “不好意思,我也是刚刚得知他去世了,太遗憾了。”乐潺摊了一下手,“史密斯先生的死因是什么?” “坠海。”男子应道。 “那也有可能是因为他喝多了。”乐潺道。 “真相由我们说了算,现在你只需要告诉我,艾林·亚伯有没有对你说过类似要杀了他之类的话?” 乐潺咧了一下嘴,“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史密斯先生和亚伯先生不熟。” 男子摸着下颌,玩味似地打量乐潺,“因为约翰·史密斯调戏了他的男友。” “拜托,亚伯先生出身名门,有良好的家世,他又不是疯子。” 乐潺觉得这位法尔肯宫“鹰犬”不去当悬疑剧的编剧实在可惜了。 他侧过头,见到艾林正在向这边走来。 “先生,我看你和我朋友聊了很久,有什么事吗?” 乐潺看向彬彬有礼的艾林,眼中带着一点微笑。 “正好,亚伯先生,我有些事情想单独和你聊聊,方便和我一起回香格里拉吗?”男子硬声道。 “在这儿聊不行吗?”艾林反问道。 不远处传来了少女大声叫喊的声音,艾林那副游刃有余的神情倏然间消失了,眉眼间带着一股令人畏惧的厉色。 乐潺看向索玛,她被一名黑衣男子撵着往游艇上走去。 “艾尔夫!救我!”索玛大叫道。 艾林目光一沉,把手伸向了腰间,摸出了防身武器。 枪声在耳边炸开,乐潺只觉得脑袋里嗡响不断。 “秋野!”艾林朝着游艇上的西园寺喊道。 西园寺早已发动游艇,迅速追向那艘黑色游艇。 被艾林击中的那名警官躺倒在沙滩上,颤颤巍巍地举起了手里的枪。 乐潺一把推开艾林,两人一起扑倒在了沙滩上,吃了满嘴的沙。 枪声响过,艾林迅速爬起来,果断朝地上的警察补了两枪。 这下全完了,乐潺心想。 “现在怎么办?亚伯学长?”他杵在原地,脑袋里空白一片,只能靠着本能发问。 “自首。”艾林一脸坦荡地说,“除了自首以外没有别的办法,就说我是误伤的吧。” 乐潺心道,可你还补了两枪,没有人会误开三枪,分别对准头部、心脏和肺部。 “那个叫索玛的女孩会有危险吗?”乐潺又问道。 他听到不远处海面上传来的枪击声,多半是西园寺秋野正在和那名黑衣男子交火。 “希望她不会有有事,我好像把事情搞砸了。”艾林苦笑了一下,“我失态了……” “还是别这么快放弃吧……”乐潺再度听到了从脑海里发出的那个带着一点儿嫌弃意味的声音。 “……” 艾林迟疑了一下,显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 “帮西园寺把索玛救回来再说。”褚辛继续指挥道,“去香格里拉,拦下他们。” 在这座岛上还有比游艇更快的交通工具吗?乐潺看了看四周,心道这多半没戏。 他正思索着,却见艾林掏出便携终端,拨通了一个号码。 不远处,一架黑色飞行器缓缓升空。 乐潺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最终,他还是坐上了那艘充满危险气味的“贼船”。 “指挥台,这里是鳐鱼一号,你们那边怎么样了?” “艾尔夫!计划进行得很顺利,我们已经出港了。”通讯频道内,一男声道,“马尔克斯的关注重点一定是在乐芙岛,你和西园寺在一起吗?要小心……在周围……部署……” 通讯断断续续,艾林不得不挂断了。 “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乐潺平静地问道,“这就是塞壬的计谋吗?” “我让你讨厌了吗?” “你接近我是什么目的?” “因为你让我好奇。”艾林直言道,“我的脑袋里一直有这么一个意识,驱使我接近你,也许是某人的指引和启示吧。” 乐潺暗自感慨,这有问必答的坦率程度,实在太像褚辛了。 他忽然留意到主控台上的雷达屏幕,有个红点一直在闪烁,频率越来越快。 越来越多的红点出现在了屏幕上,机舱内警报声大作。 艾林皱了下眉,这些红点的飞行速度并不寻常。 “禁飞区?联邦怎么会在这里进行特别军事行动?没有听说过啊……” 话音刚落,一架冒着黑烟的联邦战机与鳐鱼一号擦肩而过,宛如纸鹞般坠向海面。 乐潺看向舷窗外,一抹巨大的阴影劈开波浪,在水下高速移动。 群鸟骤然惊起,一只巨大的触手从海面上升起,如同上帝甩下的鞭子般抽了过来。 鳐鱼一号的震动随之而来,乐潺被甩出了椅子。 那是一瞬间发生的事,他甚至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他死了。 星历2100年8月1日,群星帝国第一中枢某废弃教堂。 温柔的霞光贪恋着中庭内的一草一木,将每一块石板都染成了绯色。 帝国宰相泽普驻足于在喷泉旁,凝眉屏息注视着身前的投影光屏。 原本早已干涸的喷泉池和被破坏的大理石雕像通过投影得以重现,教堂昔日光景被一一还原,就连飞溅的水花都逼真无比。 夕阳穿过残破不堪的断裂廊柱,每一滴沐浴在霞光中的水滴都倒映出一幕画像,光影交错,令人迷乱。 泽普将收集到的画面投影到了光屏上。从猎人传回的信息来看,在编号为110的时间线上,95号已经被销毁,然而那该死的、不合常理的异端却没有被清除。 他就像是时间线上的幽灵,在猎人的眼皮底下肆意逃窜的猎物,无法被彻底清扫出去的顽固程序漏洞…… 一切让他感到不适的东西,都不及这只躲在暗处的“老鼠”给他带来的恨意。 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说不定是因为那个被附身者褚唯,无法观测的存在必须尽快铲除。 泽普没有任何犹豫,只是稍动了一下念头,便向猎人传达了这一指令。 由于“盖亚之壁”的存在,与蓝星的猎人进行直接连接一直都困难重重,然而近来这层“壁障”却显现出了虚弱的迹象,仿佛一台超过了使用寿命的老旧设备,勉强拖着疲乏不堪的“身体”保持着运作,但内里却已经开始腐朽了。 起初这令泽普也感到意外,但拜此所赐,要 12. 再度相遇 [] 耳边传来秒针滴答、滴答的轻响。 乐潺睁开眼,皱着眉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耳畔传来模糊的声音。 一旁的李梓兰眼中焦虑散去,神色缓和了不少。 “你醒了就好,刚才真是吓死我了,你突然就晕过去了,幸好被人及时发现。” 乐潺环顾四周,他依旧身处镜湖酒店,身下传来柔软的触感,宽大的沙发让他深陷其中。 刚才那是……梦境吗? 梦中那只足有十余层楼高的巨大触手重重地拍在了飞行器鳐鱼号上,像是猫抓蝴蝶一般轻易地拍断了机身。 随之而来的是……死亡? 不!不对! 那不是梦! 乐潺迅速从沙发上坐起,抱着李梓兰的双臂道:“现在几点!” 李梓兰紧盯着乐潺,神色有些惊恐,抬起手臂瞥了一眼手表。 表盘上的数字跳动了一下。 星历8月1日,十点十一分。 大厅内,赛艇队员们正在集结整队,嘈杂的声音像是悬崖上的风猛地灌入耳中。 乐潺犹如触电一般从沙发上弹起,夺门而出,留下了一脸茫然的李梓兰。 A区地铁站,人潮涌动。 行人神色匆忙,嘈杂声很快便被列车飞速驶过的尖锐啸声掩盖。 乐潺扶着广告屏大口喘着气,双目不断在人群中穿梭。一张张陌生而疏远的面庞冷得让人心里发慌。 他神情紧绷,几乎不敢眨眼,心脏蓬勃地跳动着,仿佛下一秒就要跃出胸膛。 一声爆响炸开,月台上传来一声惊叫。 乐潺当即一个箭步冲上前,两手拨开围拢的人群,才发现不过是虚惊一场。 女孩被突然炸开的气球吓得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任凭母亲如何安慰都无法平息。 被阻挡了上车路径的乘客发出了不满的嘟囔声,现场秩序陷入混乱。 乐潺有些失望,离去之际,有人忽然拍了怕他的肩膀。 “找我吗?” 乐潺扭头回望,瞳孔逐渐放大。 “你是……” 穿着风衣的年轻男子摘下帽子,眼中露出明朗之意,笑容灿烂。 “我是货真价实的褚唯。好久不见,朋友,你看起来一点都没变。” 乐潺只感到一阵晕眩,未能理解对方话语中的意味。 “你认得我?” 男子微微一笑,不疾不徐地说道:“虽然时间已经久远,但我的记忆中有你的脸庞,也有你的声音。多亏了你这个‘时空锚点’锚定了我的存在,我没有被意识之海洗去记忆。” 这说法让乐潺为之一怔,他正要开口问询,却听对方缓缓道: “是你告诉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我和你的相遇也许并非正确的时候,但最终那条路会带领我们通往约定的场所。” 乐潺脑中的疑虑和惊愕如同交错翻滚的浪潮,拉扯着他的心绪浮沉。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不要紧,看来你不是在找我,那么需要我帮忙吗?” 面对眼前这位的慷慨相助,乐潺一时感到犯难。 该如何向褚唯本人解释自己见到的那个“幽灵”附身者? 该怎么做才能找到他的褚辛?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我在别的时间线上遇到过你……不!我见到的是褚辛!一个和你长得简直一模一样的人!我知道这听起来很扯淡……” “在别的时间线见过?我明白了,看来你已经找到了那条通往约定的道路。” 褚唯扶住乐潺的肩膀,眼中的迷惘瞬间一扫而空。 他表现得无比镇定,丝毫没有对乐潺的这番“胡言乱语”表示怀疑。 “你听着,乐潺,如果你在别的时间线上见到的褚辛是我,那说明他的意识还没有完全脱离意识之海的掌控,只能依凭于猎人。我的存在多半也已经被意识之海发现,一定要尽快找到褚辛……” 褚唯动了下喉结,神情格外庄严。 乐潺摆动着不知该放到何处的双手,一脸紧张地盯着他。 然而褚唯却突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抬起双目盯向前方,表情瞬间凝固。 乐潺扭头回望,只见一名带着黑色口罩的年轻男子正快步走来,手里拿着一根他从没见过的奇怪金属棒。 男子与褚唯擦肩,举起那根比筷子略粗的金属棒对准褚唯的脸,一道幽蓝色光芒短暂地亮了一下。 褚唯扶住额头,弯腰躬身,脸色顿时痛苦起来。 乐潺上前搀扶住他,见他神色异常,一下子慌了神。 身后传来了无人机的嗡响。 那一刹那,乐潺的脑海中忽然像是接收到了危险信号。 枪声响起。同一时间,乐潺紧紧抱住褚唯,两人一起摔倒在地。 在无人机火力驱赶下,人群如同惊弓之鸟般四散开来。 尖叫声、惊呼声和混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乐潺撑起双臂,注视着被自己护在身下的褚唯。 “你怎么了?朋友?”他紧张道。 褚唯的瞳孔有些涣散,胸口剧烈起伏着,仍旧竭力保持着神志。 “我的时间不多了……你要找到……救……辛……” “褚唯?褚唯!” 任凭乐潺如何呼喊,也无法再唤醒昏迷过去的褚唯。 他抬起头迅速环顾四周,发现那名拿着金属棒的凶手早已不见踪影。 嗡响声不断逼近,无人机机翼下的枪口闪烁着红光。 乐潺一下子慌了神,他看清了无人机机身上的风信子标志,是意识之海组织。 “危险!” 不知是谁呼喊了一声,机枪扫射声随之而来,宛如狂风暴雨摧折一切。 地铁站内到处都弥漫着硝烟与铁锈的气味,不断有人倒地不起,哭喊声几乎连成一片。 乐潺只能拖拽着褚唯躲到柱体后方。 那架无人机似乎因安保人员开枪阻挡而停止了射击,开始四下游走,一面躲避一面寻找“猎物”。 直觉告诉乐潺,它在找自己和褚唯。 露出獠牙的“猎者”步步逼近,乐潺不由得屏住呼吸,胸膛剧烈起伏着。 “砰!” 枪声响起,犹如炸雷。 无人机发出剧烈摇晃,电流声不断,火花四溅开来,像一只跌跌撞撞的蝴蝶。 乐潺趁机往电车驶来的方向慢慢地挪动。 无人机不出所料地发现了他,拖着损坏的残躯晃晃悠悠地在空中摇摆。 又是一声响亮的枪响,无人机“趔趄”了一下,飞行方向朝着地铁轨道倾斜。 尖锐的鸣笛声从隧道内传来,随着一道强烈的光柱亮起,进站列车将无人机撞了个粉碎。 整个过程仅在短短一瞬。 乐潺长吐了一口气,想要寻找开枪射击“救命恩人”。 混乱的人群中,似乎有一双眼睛像钉子一般扎进了他的脊背。 他站在原地,四下寻找那股视线的来源。 月台上的巨大电子屏上游弋着自由的鲸群。 注视着他的人正站在屏幕下方,身穿一件黑色卫衣,戴着兜帽,半张脸埋在阴影之中。 乐潺一眨眼,那人的身影便随着鲸鱼群一起迅速消失了。 乐潺根本顾不上多想,现场的呼救声示意眼下还有更为紧迫的事要做——帮助受伤群众。 在将褚唯和其余伤者全部都送上救护车之后,乐潺才注意到自己的手上沾满了干涸的血迹。 他倚靠在广告灯箱上,扫视一地鸡毛,眩晕与不真实的感觉再一次席卷脑海,宛如浪潮拍打他的天灵盖。 广播内,机械音不断重复着“无关人士请尽快离开现场”的警示。 乐潺拖拽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地铁站,脑海中像是有锥子在敲击他的神经。 他和褚唯认识……究竟是在什么时候? 找到褚辛…… 救他…… “乐潺,你受伤了,别走了。” 耳边似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激起脑海中记忆的涟漪。 “乐潺!” 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拉住了他,将思绪游离的他从斑马线上拽了回来。 乐潺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差点撞上飞速驶过的箱式货车。 “我喊了你很多遍,你好像坏掉了。”熟悉的声音响起,充满了年轻气盛的意味。 说话者摘下卫衣兜帽,胸前挂着的菱形晶体吊坠在阳光下闪烁,一双动人的明眸反射出清澈透亮的光。 乐潺张了张口,没能说出话来。 过了半晌,他才猛地意识到发生在自己眼前的,是一桩前所未有的离奇怪事。 他的眼泪反倒率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是你……”太过激动导致他的语气有些颤抖。 “叫我褚辛。” 眼前这个有着艾林·亚伯同款脸型与发色的年轻男子用力握住了他的手。 “和以前一样,叫我的名字,褚辛。” 乐潺迟迟无法开口,他能够辨认出他身上的独特气息。 他就是褚辛,那个只存在于他脑海中的“幽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