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角题》 1. 楔子 [] 《自愿沦陷》 作者vb:@今又雨 2024.1.2/晋江文学城独发 多次修文,仅以晋江为正确版本,请支持正版,谢谢 赫尔辛基靠近北极圈,盛轲出发时套了件夹克,落地夏京后,让热气扑了一脸,他脱掉外套,先去厕所洗了把脸,再去取托运行李。 盛轲不用拉杆箱,只有两个登山包,胸前一个放摄影器材,背后一个放行李。常年出差,衣服少,一路走一路丢,一路丢又一路买。前一阵在深林拍摄,夹克后背被树枝刮花,他随手团成团,丢进垃圾桶。 刚下过雨,走出机场,迎面吹来的风清新湿润,消去的一身暑气。 他随手拦辆计程车,坐进车里,背后的包卸在旁边,胸前包放在地上,夹在两腿之间,手隔着包握紧放在最上面的礼物盒。 车子行出一段,盛轲觉出不对:“怎么没走建设路……” 司机说:“修地铁,走不了。听口音,你是本地人?” “是。” “有阵没回夏京了吧?” “一年了。” “难怪……三号线建一年啦,好多地方不能走,公交都改线了……” 司机抱怨修路带来的不便。 盛轲敷衍应和,盯着窗外模糊的街景愣神。 他这次是回来参加婚礼的。 新娘是他暗恋多年的姑娘。新郎是他的哥哥。 手机在兜里震动,盛轲没理会,仰头看,天空昏暗,霓虹亮起的城市像被无孔不入的信息网包裹着,所有人都被裹着。 钟聿的电子请柬就是这么送达的。 强盗一样闯进他手机。 他看得见,躲不掉。 离家太久,摸遍全身才找到钥匙。 推开门,客厅里的笑声戛然而止,全部人循声望向他。 钟姝瑶笑着迎上来,捏了捏手臂:“瘦了。一会我叫李姐买只鱼,今晚多做几道菜给你补补。你这孩子,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们好去接你。” “我认识路。接来接去的太麻烦了。” “一家人有什么麻烦的。” 客厅茶几摆满请柬喜糖,估计是在讨论婚礼的事,抬眸看到钟聿那张脸,盛轲就厌烦,恹恹地说累了,找借口回房休息。 回到房间,先将礼物盒拿出来,放到书架上层。 钟聿跟上楼,斜靠在门框,手敲了敲门。 盛轲眼皮不掀,瞧也不瞧,也不应声,继续低头整理包里的东西。 “你有空要多打电话回家,爸妈很挂念你。” “知道了。” “陈阿姨的女儿回国了,她想认识你。妈妈把你的联系方式……” 盛轲冷笑:“是妈妈着急,还是你着急把我推出去?” 钟聿错愕:“不愿意就算了。你这什么态度?再怎么说我也是你哥。” “你耍那些阴招的时候有想过我是你弟弟吗?”盛轲不留情面地揭穿他伪善的面具,别人不了解钟聿,这十几年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钟聿面色阴沉:“你什么意思?” 盛轲捏住他肩膀,凑到耳边,压着愠怒的声线说:“我回来参加婚礼不是因为你是我哥,是因为我喜欢她。” 他侧目,瞥见钟聿眼中闪过一丝惊慌。 如此近距离地欣赏素来沉稳的对手乱了分寸,心中暗爽。 盛轲甩门啪地关上。 手抓着短T衣角掀开,边脱边走进浴室。 旋钮转动,狭小的隔间登时雾气蒸腾,喷涌的热水浇到身上蜿蜒成溪流。 盛轲抹掉脸上的水,站在模糊的镜子前仰头刮胡子。他的发质又干又硬,洗完毛巾一包就干得差不多了,随手一抓自成造型。 这一年,不是住车就是住帐篷,热水澡和宽敞的床都是稀罕物。 穿着宽松的运动衫躺在床上,真是有回家的感觉,他却怎么都睡不着,怀念起弓身窝在车里枕星河而眠的日子。 躺了会仍没睡意,索性坐到电脑前整理照片。 高中同学在Q上问他要照片,要做电子视频送给贝语纯。 他拉开抽屉,找出三个移动硬盘。关于贝语纯的东西都是另外备份的,每年检查一遍,每个硬盘存着什么,他早烂熟于心。 还找到一个买来晨练用的MP3。 贝语纯喜欢听歌写题,晚自习用手机会被老师没收,盛轲就把MP3给她了。 毕业那天,别人埋头填同学录,她插着耳机流眼泪。盛轲问怎么了。贝语纯说歌词伤感。盛轲伸手去摘耳机,想听是什么歌。贝语纯躲开,说没什么好听的。那天班上女生哭倒一片,他安慰两句,她不愿意说他也没再问。 MP3还回来就放在抽屉里落灰。 此刻,MP3插上线,但充不进电。 也是,都六年没用了。 盛轲坐在电脑前选照片。 贝语纯的眼睛很美,杏眼微弯,像冷月,又像藏着漫天星辰,不笑时清丽,笑起来天真稚气。她自带聚焦,喧闹的合影中也美得独树一帜,仿佛春日盛开的茉莉,是无尽绿意里永远纯真的白。 他挑选几张打包发给同学。 躺到床上,仍拿着MP3琢磨。 贝语纯毕业那天听的是什么歌呢? — 次日,盛轲去找在电视台工作的高中室友樊宇。 两人约在广电大楼的咖啡厅。 盛轲掏出MP3,直奔主题地问:“借我台摄影机,顺便推家能修的铺子给我。” 樊宇拧眉,嫌弃道:“市场淘汰的玩意丢了罢。” “我有用。” “行吧。我给你问问。” “谢了。” 电子城没电器铺了,全是维修店,樊宇轻车熟路地找到一家能修的。 盛轲补充道:“里面数据还要留着。” 老板面露难色。 盛轲只好说:“你尽量吧。” 老板拆开MP3,鼓捣一番,再装好,插上充电线,屏幕亮了,能用了,但里面的数据也清零了,像他十二年的暗恋一样,什么都没能留住。 ~ 盛轲拎着借来的摄影机回家,门没开就听到里面的笑声。贝语纯来了。他顿住,深呼吸调整好情绪,开门进去。 贝语纯和盛轲从幼儿园到大学都同校,自小一起长大,标准的青梅竹马。本科毕业后,她继续读研,盛轲签约地理杂志。两人很久没见,看朋友圈发的风景照,她以为在外奔波风吹日晒,盛轲会变糙汉,但没有,还像高中那样,白球鞋搭运动衫,时 2. 三角关系 [] 作者有话要说: 小时候的情节就几章,以大学和都市剧情为主 贝志良在家常提起盛豪这个中学同桌,成绩差,总抄他作业,但外向健谈,家里有钱,中学毕业去电视台边实习边学摄影,后来拿着人脉开广告公司,在夏京市混得风生水起。妻子钟姝瑶是大学老师,优雅大方。两人育有两子。钟聿大一些,盛轲和贝语纯是同学。 家长会多是钟姝瑶来参加,她喜欢穿旗袍,头发丝都透着优雅。 盛轲却天天在外头瞎玩,一刻停不住,踢球弄脏衣服,直接脱掉,蹲在水池边洗,随手一拧,不管干没干就穿上,非常随性。 贝语纯忍不住好奇,追着盛轲问:“你是你妈捡来的?怎么一点不像她啊?” 盛轲翻白眼,回家翻户口本自证。 — 学校组织亲子春游,他们一家四口都来了。 贝语纯好奇的大眼睛扑闪,一会看盛轲,一会看钟阿姨,一会又看钟聿和盛叔叔。 思考良久,得出一个震惊又合理的结论:“盛轲是盛叔叔生的,钟聿哥哥是钟阿姨生的。” 她昂起骄傲的头颅,等待夸奖。 然而四个大人笑得前仰后合。盛轲张着大嘴愣神。钟聿小声提醒:“男生没法生孩子。” “啊?我是妈妈一个人生的?” “也不是……”钟聿犯难,“再过两年上心理卫生课,你就知道了。” “好吧。” 一家四口都是高颜值本就惹人注目,盛轲又是显眼包,一家子走到哪,老师的目光就追到哪,生怕这个泥猴惹事。 贝语纯也在默默观察兄弟俩。 这两人外貌、性格和姓氏一样,一个随爸,一个随妈,若不是户口本为证,谁也不信他们是亲兄弟。盛轲奶奶是法|国人,他中了基因彩票,隔代遗传到奶奶的棕发,又天生好动,跑起来,发丝飞扬,阳光在他发间跳跃。 钟聿乌发柔软浓密,没有混血感,性子沉稳内敛,始终安静地跟在父母身边。 队伍按班级排列,贝语纯是六班,又走得慢,在长队最末。她背包,仰头看,山好高,她好渺小,脑袋沉,背后的书包也沉。 钟聿问:“包沉不沉?我帮你背?” 她狂点头。 贝志良却以她需要锻炼为由婉拒钟聿的好意。 贝语纯叹气,脑袋低垂,两手也垂着,几乎要拖地。 隔了会,压在后背的重量突然减轻,她随即站直,偏头看,钟聿的手垫在下面托住书包。 她喜笑颜开,刚要开口道谢。 钟聿摇头,嘘声道:“悄悄的。” 刚才窜没影的盛轲用校服兜回几个野苹果,再次穿越队伍,挤到贝语纯身边。 钟姝瑶神情严肃。 “果树长在寺庙旁,看门爷爷帮我摘的。”盛轲边解释,边把苹果塞进贝语纯背包。 贝语纯不好意思:“你不给叔叔阿姨吗?” 钟姝瑶说:“他什么好东西都想着你。” 贝语纯脸更红。 盛轲却坦然道:“因为我们是好朋友。” 抵达山顶动物园,老师说可以自由活动,憋半天的学生四散跑开,家长紧跟在后又喊又追。 梁薇买氢气球绑在贝语纯手腕:“这里人多,不许乱跑。” 每个园区门口立着介绍牌,贝语纯认识的字有限,只会看图片,钟聿一字一顿地念出来。 只是听盛轲提过有个哥哥,今天一见竟然这么博学多才。这就是大三岁的世界吗!长大真好! 贝语纯眼中充满仰慕。 盛轲轻嗤:“我也认字……” “贝语纯,你看那里!”盛轲扯她书包带。 贝语纯沉浸在讲解里,拨开他的手:“你好吵呀。我听不清钟聿哥哥说什么了。” “哦。”盛轲垂手沉默。 两人聊完,贝语纯想起盛轲,转头看,他还站在那,手肘撑着栏杆,手背托住脑袋,垂头丧气的,不知道想什么呢。按照以往,没人理他,他早跑别地玩去了。 贝语纯戳他胳膊:“你刚说什么?” 盛轲头扭向别处。 贝语纯又戳:“你怎么不说话?” “你不让我说话。”语气特别理所当然。 贝语纯也委屈:“我哪有……” 盛轲忽然泄了气:“我说话。你千万别哭。刚有只狒狒吊树上晃荡,想叫你看。” 两人绕栏杆找狒狒,但没找到,贝语纯直叹可惜。 盛轲不甘心:“我去买可投喂香蕉片。等我。” 买完东西,拎着绕猴山一圈没找到贝语纯,其他人也不见了。绕出猴山,发现她站在休息区,对梧桐树唉声叹气。 盛轲跑过去:“你怎么了?” “气球卡树上了。” “他们呢?” “我爸妈和叔叔阿姨去买吃的,钟聿哥哥去借梯子,让我在这看着气球。” 梧桐枝叶繁茂,夹在高处的气球像掉进绿色画卷的红墨点,异常显眼。 盛轲卸包,撸袖子爬树:“我给你拿下来。” “不要啊!好危险啊。他们去拿梯子了……”贝语纯脑袋乱作一团,手足无措地站在树下喊,她越喊,盛轲越起劲,把叫喊声当助威,三两下爬上树,伸手去抓气球绳。 贝语纯胆颤心惊,凝神屏气,生怕呼吸会把他吹下来。 盛轲骑树上晃腿炫耀:“我拿到了!” 他可真猛啊。 贝语纯佩服,也担心地咽唾沫。 “快下来吧!要不要我扶你?” “让开。别伤着你。” 爬到离地两米时,盛轲忽然松开手往下跳。 贝语纯懵圈地看他沙袋似的掉下树,落在地上,咚地一声,大地微震。 他落地姿势帅气。 不过三秒,人往后一仰,倒在草地上。 贝语纯惊呼着跑过去,“你怎么直接跳啊!有没有受伤啊!” 盛轲得意地扬了扬手里的气球,绑回她手腕。 贝语纯眨眼,眼泪掉落在盛轲手背。 他伸手,看到指尖的泥又收回来,抹自己身上:“你哭什么?” 破气球哪有人命重要。要是真为个气球摔伤,她这辈子都要活在自责懊恼中。可她为什么要懊悔啊!都叫他不要这样了,是盛轲不听她的,他活该。但他是为了她的气球嘛。贝语纯一会难过,一会生气,纠结的嘴撅得老高,鼻头微皱,眼泪啪嗒啪嗒地掉。 盛轲疑惑地摸头,摸着摸着,蓦然笑了,从后脑勺揪下一片巴掌大的梧桐叶,一半绿一半黄的,放到她掌心:“给。你不是在收集树叶做书签吗。” “谁要这个啊!”贝语 3. 三角关系 [] 贝志良在员工体检中查出肝癌。 梁薇震惊,贝志良不抽烟不喝酒不熬夜,生活习惯非常好,怎么可能会得肝癌,一定是哪出错了。 再换医院做检查,贝志良不仅确诊恶性肝癌,还是难治的三期患者,没有手术机会,只能选择放化疗抑制癌细胞生长和扩散,延缓死亡。 两人彻底透心凉。 梁薇在医院陪护,贝语纯一个人待在家。 晚上,她睡不着,躺床上叹气。楼下野猫在打架,又咬又叫的,叫声凄厉,听得她背脊发寒,缩了缩脖,裹紧被子,心中害怕又担心,爸爸到底得了什么病,怎么住那么久的医院。 ‘铃铃铃——’ 忽然响起的电话铃吓得贝语纯惊声尖叫,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哆哆嗦嗦地拿起听筒,声音都是抖的:“喂?” “贝语纯!” “盛轲……”刚才有多害怕,这刻就有多嫌弃,“有事?” “就……” 支支吾吾的样子一点不像他。贝语纯更好奇:“到底什么事?” “叔叔情况怎么样了?” “你打过来就为这个?” “你今天在少年宫没什么精神……也不说我彪了。” 贝语纯噗嗤笑了:“有病。这么喜欢被骂。” 盛轲问:“你一个人在家害怕吗?” “才不怕呢!我超大胆的好吗!” “叔叔有说什么时候出院吗?” “不知道呢……”贝语纯手指绕着电话线叹气。 “拿三好学生奖状去给他看,心情好恢复得快些。” “对噢!算你聪明一回。” “我学了首新歌,你听吗?” “好呀!” 盛轲清了清嗓子,开始唱歌。 唱的是周杰伦的《晴天》。最近学校广播站总有人点这首,盛轲边抄作业,边跟着哼。他说要唱,贝语纯就猜到是这首。 听着歌,贝语纯脑袋里全是盛轲,因为他总唱,也因为歌词前半段很像他。 他也为她逃过课,贝语纯请假在家休息,盛轲跑到她家问她怎么没去学校。贝语纯懵圈地说她忘带伞淋雨生病了,盛轲挠头喃喃怎么不告诉他呀。最后梁薇送他去学校,又和老师解释,只记他迟到。 歌曲后半段有股淡淡的悲伤,好在盛轲嗓音清亮,弥补了悲伤。贝语纯听不懂歌词,为什么下一场雨,好朋友就分开了呢?下雨就打伞呀,瞎淋什么呢。 反正她和盛轲不会分开。 这厮包里总备着伞,足够他俩撑的伞。 “盛轲,你唱歌好好听呀!” “那我再唱一遍?” “好呀!好呀!” …… 贝语纯半夜被渴醒,伸手摸台灯开关,发现灯还开着,话筒放在枕边,一直没挂,仔细听那边也没挂,微鼾夹杂吞咽口水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特别清晰。 她轻唤:“盛轲?” 那边被子摩擦话筒,窸窸窣窣。 他声音模糊,小得几乎听不见,像呓语:“贝语纯……” 她问:“你还没睡?” “睡着了。”被子又在话筒边摩擦,他好像是坐起来了,声音清晰不少,“太困了。我想睡了。你呢?” 怎么会没挂电话呢,她模模糊糊地回忆,大概是盛轲唱歌很好听,她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我要睡啦!你快睡吧!” “嗯……”那边重重应了声,紧随响起微鼾。 他又睡着了,电话还是没挂。 贝语纯笑,声音轻些:“盛轲。晚安。” — 贝志良没能撑过这一年的冬天。 贝语纯没心思读书,期末考考得很差。英语阅读有一篇是关于父亲的,她看得眼泪连连,卷子湿透,满是褶皱。老师安慰她很久,亲自送她回家。 梁薇常在半夜对着贝志良的黑白照片说话,贝语纯做不到,她的爸爸会在她难过的时候拥抱她,才不是那张冷冰冰的照片。 盛轲说:“可以写信,然后烧掉,叔叔就会收到的。” 贝语纯嘘声:“骗小孩呢。” 盛轲解释:“是真的!我每年清明都给舅舅写信,烧完第二天他会托梦给我。” “舅舅在梦里和你说什么了?” “教我数学题。” 实在是太想爸爸了,哪怕是假的也想试。贝语纯足足写了十页纸,用漂亮信封封好,贴上爱心贴纸,找出点蚊香的铁盆,烧信给爸爸。 盛轲抱来寒假作业,跟着一块烧。 贝语纯不解:“你烧了,开学交什么呀?” 盛轲把卷子投进火盆:“这是复印件。我烧给舅舅,让他帮我写,等他托梦告诉我答案。” 卷子多,火烧得旺,滚滚浓烟钻出门缝。邻居阿姨觉出不对,立刻打电话通知梁薇。 梁薇赶回家,东西已经烧完,屋里白烟未散,火盆里厚厚一叠黑灰,依稀能看见纸张的印记,两个孩子脸颊也扑着灰。 她气极,平生第一次骂贝语纯。 “贝语纯,火是你能碰的吗?房子着火不仅你俩有危险,全楼都有危险,你做事怎么不动脑啊!脑子白长的?爸爸走了,你就要闹翻天是不是!”她边说,边戳贝语纯脑袋。 盛轲揽责:“梁阿姨,不要怪她,是我……” “你放假不在家写 4. 三角关系 [] 这两年梁薇捧着化工资料四处找机构鉴定,四处碰壁,她边求人边学,学得越多,越是恐慌,觉得什么东西都有毒。 新房买完,立刻请人做甲醛含量测定。 装修后,又请人来检测一遍。在家门口摆紫外线消毒仪,客人来都要消毒才能进门,离开还要把他们使用的一次性物品带走丢弃。 渐渐的,贝家再没客人,盛轲来也只能在公共区域,不可以进贝语纯房间。 梁薇觉得屋内空气不流通,有害物质会沉积,让贝语纯戴着呼吸面罩睡觉,面罩下的长软管放在窗边,这样睡觉也可以呼吸新鲜空气了。 “我妈变态了。”贝语纯偷偷抱怨,她明白妈妈的担忧,可这么多束缚要把她捆窒息了。 盛轲问:“那怎么办?” 贝语纯望天:“不知道。” “你这学期不来少年宫了?” “不去啦!妈妈请老师来家里教我了。但……” “怎么了?” “不想学钢琴了,好累。”新老师很功利,不断强调考级和比赛的重要性,仿佛学琴就是为了考试加分,贝语纯越学越觉得没意思。 盛轲在少年宫先后学过钢琴、游泳、书法、国画,现在又要换油画,因为油画老师会带学生去公园采风。钟姝瑶竟然能接受这么无厘头的换课原因,贝语纯惊讶又羡慕。梁薇常拿盛轲举反例,说他没耐心,将来会一事无成。贝语纯反驳说他每天都很开心。梁薇揶揄说这叫没脑没心。 贝语纯仰头长叹:“我也想学油画。” “很好啊。老师说下周要带我们去爬山。” “我不是想出去玩!”贝语纯本就喜欢画画,现在梁薇以颜料是化学制品,有害健康为由没收掉全部水彩,她更不敢提这事。 “我拿报名表给你?” “我回家问妈妈吧。” 回到家,换课的事刚说出口,梁薇就炸了,重心长地劝:“你马上要考十级了,现在放弃多可惜呀。是不是盛轲……” 贝语纯否认:“是我自己想学。美术老师说我有天赋呢。” “老师为了推课都这么说。” “钢琴老师也说我有天赋。” 梁薇眼尾堆笑,捏贝语纯手指:“妈妈是学琴的,你有没有天赋我还看不出来吗?你虎口宽,手指修长,多适合学琴。别瞎想,跟着老师好好学。” “我知道啦。” “纯纯乖。” 不能学画在预料内,贝语纯还是控制不住地难过,找了一堆理由自我安慰,好不容易把这事放下,美术老师送的画展门票又把她的学画瘾勾出来。 盛轲刚打完球,趴在水池边洗头,凉水直接冲过脑袋,顺着脖子润湿衣领。 贝语纯找出毛巾丢给他:“擦擦吧。” 盛轲满脸水,眯着眼问:“怕梁阿姨不让你去?” “肯定不让我去。” “我有招。” 盛轲擦干头发,毛巾挂脖,坐到她身边,贴近她耳朵,把冥思苦想的妙计告诉她。 贝语纯被馊主意惊掉下巴:“我妈不是傻子。” “画展时间短,撑三小时就好。你想不想去画展?” “当然想啊。” “那就试试。” “算了吧。肯定行不通。” — 周末学校有事,梁薇要出门,晚上才回来,贝语纯动心了。得到消息,盛轲带道具赶来,从阳台翻进书房,布置好一切。 贝语纯拉开条门缝,朝客厅喊:“妈。我要练琴了。要录给老师听的。你不要打扰我噢。” 梁薇背着身在厨房洗碗:“我不会。” 贝语纯锁好书房门,翻阳台离开。 盛轲叮嘱:“看完画展马上回来。” — 梁薇给几个艺考的学生上完指导课,在食堂打包两份饭菜提回家。一开门,女儿还在书房练琴,屋内琴声阵阵,她舒心不少,轻叩房门:“纯纯,别练啦,出来吃饭吧。” 琴声没停,反而大了些。 正纳闷,房里怪声怪调地回:“我不饿。练一会再吃。”嗓音低,语调却尖,像捏着嗓子说话。 书房是磨砂玻璃门,钢琴正对房门,贝语纯穿着家居裙坐在琴凳上弹琴,那背影有种说不出的奇怪。 梁薇又叩门:“妈妈要进来了。” 背影微震,似是被吓到,但仍稳当地坐在那,没有起身开门的意思。 转动门把手,门锁着。梁薇立即警觉,屋外这么闹腾,屋内琴声没有丝毫变化,那里坐的绝不是贝语纯,可能是个糊弄事的假人。 不对,假人怎么会动? 梁薇想明白了,拍门喊:“盛轲。出来!” 屋里人按停录音,摘掉假发,走过来开门。 果然是盛轲。 贝语纯的家居裙穿在他身上又紧又短,只到膝盖,样子特滑稽。 梁薇气笑:“这是谁的主意?” “我的。” “你还挺仗义。贝语纯呢?” “……”盛轲低着头沉默。 知道撬不开他的嘴,梁薇掀开饭盒:“饿了吗?” 盛轲咽口水:“不饿。我不会说的。” 梁薇笑:“我不问你。过来坐着吃吧。” “真不用。谢谢梁阿姨。我先把衣服换了。”盛轲又咽口水,转身进屋换衣服。 ~ 贝语纯进门先取了导览手册,沿着参观线往里走,遇上群艺术学院的学生。这是她第一次看画展,怕露怯,低头装作看手册,慢慢蹭到他们身边。学生走,她也走,默默跟在那群学生后面。 油画色彩绚丽,贝语纯看得心花怒放,也忘记了时间。待走出会场,天已经黑了,她打车,着急忙慌地往家赶,双手在胸前合十,祈祷妈妈还在学校上课。 夜幕下,她慌里慌张地跑,迎面撞上来接盛轲的钟聿。 钟聿问:“你怎么满头是汗。” “呃……我……” “你在这,盛轲呢?你俩不是约着一起写作业吗?” 贝语纯尴尬极了,处于惊慌失措的状态,脑袋一片空白,编不出理由。 “你相信我吗?” “信。” “那就说实话。” “好吧。”贝语纯将事和盘托出。想学画、看画展、骗妈妈……全交代清楚了。 离家门越近,她心跳得越厉害,太阳穴一鼓一鼓地跳,有种不详的预感。门缝下透着光,梁薇果然回家了,她完蛋了。 站在家门口,她却后退一步,躲到钟聿身后,揪他衣摆,“怎么办呀?” 钟聿叩门。 低声安慰:“没事。我来说。” 门开了,梁薇脸阴沉沉的,但面对钟聿,不得不扯出笑脸:“钟聿来了?” 钟聿推贝语纯进门:“我带她去看画展,现在送她回来。” “什么画展?” “现代艺术展。在会展中心那。我们在上美术鉴赏课,老师推荐的展子。语纯说她有兴趣,我就多买张票,带她去看。” 梁薇不信:“那……盛轲是怎么回事?” 贝语纯倒吸凉气,心又提起来。 钟聿丝毫不慌:“我早和语纯说梁阿姨这么善解人意肯定会让她去,可能是您之前不让她学画,她觉得您不会同意才和盛轲想出这招。梁阿姨,对不起啊,让你担心了。” 梁薇知道其中有猫腻,重要的是孩子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她不再计较,以父母会担心为由打发俩兄弟走。 钟聿不放心:“梁阿姨,语纯很在意您的想法,她想学画画很久了,您不同意,她就不再说了。刚在画展上,很多画家用的是天然颜料,画室也有配通风窗,危害没那么大的。您有您的考虑,但语纯的兴趣也很重要不是吗?” 两人离开,门一关,贝语纯拧着衣角,闭眼仰脸,等待暴风骤雨。 梁薇失去了丈夫,贝语纯失去了父亲,女儿的难过并不比她少,可女儿太懂事了,懂事到让她忽略了女儿的感受。 梁薇拍沙发,示意她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