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黑心莲男主喜欢上我了》 1. 穿书 [] “公主,章府的小将军已经跪了一天一夜了!” 严如玉刚睡醒,嘴比脑子快:“他招了吗?” “没有,他被芳菲姑姑打死了!” “什么?” 严如玉懵懂醒来,便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砸了一脸。 昨晚的记忆回笼,她参与了部门团建,喝了许多酒,然后…… 然后回家的路上,遭遇了车祸。 她这是穿越了? 等等,刚才那句话好像有点耳熟…… “章府小将军”,“芳菲”,不正是她刚看完的小说? 严如玉两眼一黑。 那本小说里,跟她同名不同姓的“颜如玉”可是头号大反派,仗着自己武功高强,欺男霸女草菅人命,与暴虐的皇室沆瀣一气,最终落得菜市场腰斩的下场。 最重要的是,她在小说的最开篇,就得罪了男主。 男主父亲蒙冤入狱,上门向她求助,尊严扫地,苦苦哀求,却被她打个半死扔了出去。男主再醒来时,父亲已被砍头,家破人亡,自己也被流放边疆,自此与原身结下仇怨。 十年后,男主卧薪尝胆称帝登基,皇室百口人全部被施行腰斩,以平民愤。 老天爷,您可真会玩。 让她重活一次,再光速赐死。 严如玉心里五味杂陈。 不过转念一想,前世车祸已成定局,这辈子可还没到最后一刻,不见得就活不成了。 男主必然不会这么轻易死掉。 如今他上门求救,想要化解和他的仇恨,只有尽快把他父亲救出来。 她急忙对侍女道:“快带我去见他!” 公主府偏殿,严如玉一进门,便看见被“打死”的章寺瑾躺在床上,脸色惨白,不知死活。 医师刚把完脉,眉头紧锁,似是遇到什么难题。 严如玉心里一沉,这要是像原著一般晕个三五天,那可真没戏了,急忙拉住医师。 “他怎么样?” 医师看着她,好像有些难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难道真死了? 见他如此,严如玉更是着急。可还没等她再问,门外的忽而冲进来一个人,抱紧她的大腿就开始哭号。 “公主明鉴呐!” 来人三十上下,一身富贵打扮,梳着囚髻,正是“打死”男主的芳菲。 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指着躺在床上的章寺瑾。 “天地良心!老奴手上的棍子还没碰着他,他他他……他就倒了!” 医师见状,也躬身道:“殿下,章小将军并无大碍,只是略微体虚,体力不支才晕倒了。” 严如玉一怔。 体虚?那不就是没病? 再看看腿上的芳菲,她还哪有不明白的? 他装的! 怪不得原著里他被打个半死。按原身那脾气,遇见这么来公主府碰瓷的,不发疯才怪。 她丝毫没怀疑芳菲和医师会撒谎。原著里男主就是这样的性格,扮猪吃虎,能屈能伸,表面是梅竹气节的谦谦君子,实际上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知有多少反派败在对他人品的误算上。 方才匆忙赶来没注意,如今细细观察,他还真是下了不少功夫。 床上那人双目微阖,眉色极淡。 棱角分明的脸颊微侧着,恰好展示出挺翘的鼻峰和下颌的弧线。 甚至连窗子泄下的光都算计得明明白白,正正巧打在他面庞上,像是覆了一层圣光,清寒出世,不似凡人。 可圣光之下,却是在争执中被扯开的衣领。 白皙的琵琶骨微露,玉墨长发欲盖弥彰地散落其上,反衬着那张清冷出尘的脸,更让人欲念横生。 好一副病中西子图,连头发丝都是演技。 既看穿了他,严如玉到不急了,扯了一旁的椅子坐下。 左右是来求她的,她若太殷勤反倒会惹人疑心。 不过须臾间,章寺瑾便悠悠转醒,一双黑眸眼波流转,看到她先是一惊,马上便要起身行礼。 “长公主殿下万安。” “免礼,”严如玉把人按回去,说道:“下人莽撞,冲撞了小将军。若无大碍,小将军便请回吧。” 一招以退为进,严如玉拿捏住他着急救父的心理,便要抽身离开。 只是刚掠过床边,手腕就被温热的触感缠绕上。 “殿下可是还在生气?” 严如玉回过头,只见清冷沉静的章小将军折下傲骨,眼里七分乞求三分不舍,丝毫不见昔日的清高。 二人视线相撞,他忽而垂下眼眸,右手一滑,由拉着她的手变成扯着袖子。 严如玉头皮一阵发麻。 走错赛道了,这要是进宫斗文里,活得肯定比她长。 要知道,原身记恨上他,就是因为当初对他示爱被拒。 对着被拒绝过的追求者,都能拉下脸来如此示好,她只能说不愧是男主,心理素质绝非常人。 她愤然扯出衣袖,又坐了回去,耷着眼皮,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章寺瑾温声道:“章某昔日恶言,思之甚愧,今日前来负荆请罪,还望殿下不计前嫌,宽恕在下。殿下若心中仍有芥蒂,章某自甘领罚。” “领罚?”严如玉冷笑:“公主府的罚,你领得起?” 原身的凶名,那可都是人命堆出来的。 早些年还好些,近年来没人管制,愈发猖狂。入她府的小倌都是站着进去横着出,没了命还算痛快,活剥人皮,生剜人眼,都是她的累累恶行。 京城人尽皆知,长公主的后院夜半时分惨叫声哭声不绝于耳,堪称魔窟。 章寺瑾前来找她,想必也是下了大决心的。 那人果然垂头不语。 严如玉也没再逼问。她只是想拿捏一下他,不想把人逼急,于是主动挑起话头。 “你父亲的事,我听说了。” 章寺瑾眸光一闪:“殿下……” “不必跟我绕弯子,严如玉抬手打断他:“你今日来到底为的什么,你我心里都清楚。只是章小将军,公主府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既然你昔日不愿入府,今天前来求救,总得有个说法吧。否则传出去,全京城都觉得我公主府人尽可欺不成?” 章寺瑾忙道:“若能救出家父,在下愿以性命相抵,今后唯听殿下差遣。” 有他这句话,严如玉总算放下心来。这也算是一道保命符,日后他即 2. 会审 [] 公主府离皇宫也就两刻钟的车程,路上足够章寺瑾把事情交代清楚。 “三月前的白虎宴上,家父在比武上赢了禁军统领施俊义。武将切磋,向来不把胜负放在心上,可下了台,施俊义却拉下脸出言讽刺。” “家父知道得罪了人,百般赔罪,才得了他的笑脸。本以为此事就此揭过,可数日前,施俊义忽而闯入章府大门,手执陛下亲笔御批抄家令,高喊捉拿反贼,不由分说便把家父捆了起来,直接下了大狱。” “家母慌忙之下祭出先帝的谕旨,才保下我们兄弟。连此次三司会审的机会,也是这道谕旨争取来的。” 严如玉忽而觉得有些不对:“事发之前,你们居然一点消息都没接到?” 章家不是拥兵自重的权臣,行事也向来低调,皇帝没理由处置他们。 可若是有人故意陷害,不可能一点风声都没有。 章寺瑾摇头:“一切如常,入狱前一日,家父还去参加了宫宴。” 这便有些奇怪了。 施俊义这个名字,严如玉并不陌生。他是陷害章父的元凶,男主落难后又经常跳出来落井下石,成为了原著第一个死的无脑反派。 叫他“无脑反派”不是没有原因的。此人睚眦必报,四面树敌,十分愚蠢,搞死他都没用男主亲自动手。 他想陷害章父,这不稀奇,但是能把此事做得密不透风,事发前章家丝毫风向都没预探到,甚至把皇帝牵扯进来,他绝对没这个脑子。 严如玉摸了摸下巴:“你确定章将军只得罪了施俊义?” 章寺瑾闻言一怔。 事发突然,施俊义大张旗鼓上门抄家,父亲又跟他有过龃龉,第一时间便觉得是他报复,竟没冷静下来怀疑过其他人。 “家父为人随和,不参政事,应当……鲜少树敌才是。” 可语气里的犹疑足以显露出他的不自信。 严如玉食指轻敲着桌子,思绪飞转。 此事必当另有隐情,但现在不是纠其原因的时候,想办法把人救出来才是正事。 “谋逆事大,总得人证物证俱全,才可定罪。不知此案有什么证据?” 章寺瑾苦笑:“施俊义抄家时,在下全家都被控制住,不知他搜出了什么。事后也曾求家父旧友前去打探,但兹事体大,大多都选择明哲保身。少数能说上话的,也探不到三司的消息。” 居然一点有用的线索都没有…… 严如玉不禁深深叹了口气。若是原身在此,那根本不必想什么计谋,直接进门把人带出来,谁都不敢拦她。 但她不是那个武功盖世的长公主。原身的顶级功法在她身上,只有手劲儿稍微变大的功效。 她不敢来原身那套仗势欺人,万一里面有哪个武功高强又不怕死的真来拦她,她武功尽失的事情暴露出去,别说救章父,她能不能活着走出去都是个问题。 还是得智取。 “既然地点定在御史台,主审可是御史?” “正是御史中丞郭汜。” 这人原著里连名字都没有,严如玉捏了捏眉心:“没听过。” 她说得理直气壮,章寺瑾也丝毫没怀疑,耐心解释。 “郭汜祖辈乃商贾之家,景元十五年进士。家产颇丰,在京城左右逢源,一路升至五品。” 他忽而顿了一下,看了一眼严如玉,又继续道:“是个趋炎附势的钻营之辈。” 闻言,严如玉一挑眉,目露奇色。 原著里男主虽然心机颇深,但在人前,一言一行均恪守君子礼节,绝不会做出落人话柄之事。 像今日这番评价,他只会在心里暗自揣摩,不可能对外人宣之于口,可见是真的心急了。 她的目光里的揶揄太明显,章寺瑾已经破了自己往日的规矩,又被她暗地看破,罕见地升起一丝赧意,红了脸。 只可惜这一幕严如玉并未看见,她已经闭上了眼,沉思该如何破局。 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章父一定是被冤枉的,这是原著写下的内容,不会作假。 由此可得,反叛的证据一定是假的,必然会露出破绽。 还有郭汜,这明显是个墙头草式人物。 届时可以借着原身的威名恩威并施,不必让他归顺,震慑住他让他不敢站队便可。 她心里做好安排,马车也停了下来,外面的芳菲低声道:“公主,到了。” 她霎那间睁眼,长舒口气。 情报有限,只能见招拆招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去往御史台。 门口的小太监一见是她,腿都软了,急忙跪下高喊道:“长公主驾到!” 刚一踏入大殿,便看见一个木质的十字架突兀地立在中央,上面吊着一个蓬头垢面的犯人,浑身都是鞭伤,垂着头不知死活,正是章父。 身后的章寺瑾呼吸骤然粗重起来。 高堂之上,御史中丞带着二人伏跪在地,然而令严如玉疑惑的是,三人旁边还有一张黑漆花梨木桌,旁边跪着一个武将,样貌奇丑无比。 她回头递了个眼神,章寺瑾立刻会意,收起情绪上前低声道:“是施俊义。” 果然如此。严如玉冷哼一声。 众怒虽难犯,但若只在反派面前摆摆谱,还是没问题的。 她长袖一甩,走到施俊义的“专座”旁,施施然落座。 “都起来吧。” 施俊义被当众下了脸面,可对方他还真惹不起,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咬着牙站到一旁。 这厢吃了瘪,他便把火都撒到能欺负的人身上,恶狠狠地瞪了一眼主审郭汜。 后者脖子一缩,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走到严如玉身边,躬身赔笑。 “长公主殿下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啊?” 严如玉垂首喝茶,没拿正眼瞧他。 “听说三司会审,怪热闹的,我来看看。” 郭汜一脸无奈的苦相,偷偷看向施俊义,被一眼瞪了回去,又组织了一下措辞,说道: “殿下,这……我朝律法有令,三司会审仅有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审讯,由陛下做最后定夺。殿下在此,恐怕……有些不妥。” “不妥?”严如玉眼皮一掀,锐利的视线射去,问道:“哪里不妥?” “这……不合礼法。” 严如玉嗤笑一声,直接指着施俊义。 “他是谁?” “这……这是禁军统帅,施俊义施统领。” “禁军?本宫到不知道,什么时候禁军也归三司管了。” 郭汜结巴应道:“回……回殿下,北衙禁军统属陛下,不归三司。” “哦?”严如玉,指了指施俊义,又指了指自己。 “他在这,妥,我在这,不妥?”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纷纷伏跪在地,不敢多言。 郭汜更是冷汗连连,硬着头皮答话。 “施……施统领是陛下御批的监察使,自是可以上殿的。” 严如玉柳眉一竖。 “那我就去把陛下找来,问问他,本宫今日要在这凑个热闹,用不用他的御批?” 众人吓得噤若寒蝉,大殿之上落针可闻。 半晌,见郭汜装死不答话,严如玉再次反问。 “我且再问你一次,本宫得去要御批,是吗?” 他哪里再敢顶撞,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长公主殿下视察三司,乃天经地义,下官一时失言,长公主恕罪。” 果然是个欺软怕硬的。严如玉掸了下衣服,身体坐正。 “那就开始吧。” 郭汜得了敕令,颤颤巍巍地爬起来入座,虚张声势地敲了一下惊堂木。 “章封,你身为大靖官员,享朝廷俸禄,受天子庇护,却欺君罔上暗中通敌,你可知罪?” 刑架上的人微动了一下,气若游丝地回道:“仰天俯首,无愧于心,章封无罪。” “大胆!铁证如山,你还想抵赖?” 郭汜当即甩出证据。 严如玉眯起眼,抬手道:“慢。” 她对芳菲招了招手,芳菲立刻领会,上前把作为证据的书信拿了过来。 这是章封和敌国皇子的通信,信上明明白白地写了大靖的军需储备和边防布置,看上去还挺像那么回事。 严如玉一开始还在认真研读,可当她翻到第二页,顿时气结,把信纸全都扔到了桌上。 亏她还以为有一场硬仗要打,这证据假得简直是在侮辱她的智商。 她拎起那张薄薄的信纸,问道:“郭中丞,这是章封通敌反叛的证据?” 郭汜结巴道:“没……没错。” “请问,与他通信的是何人?” “呃……是北宛国的三皇子。” “呵, 3. 人证 [] 没过多久,一个身着麻衣的男子就被带了上来。 那人贼眉鼠眼畏畏缩缩,到了殿上倒头便拜。 郭汜一拍惊堂木:“台下何人?” “回大人,小人蒋川,是将军府上管家的儿子,一直在章府里做事。” “你在章府发现了什么,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回大人,那天晚上,小人夜里起来要去解手,刚好碰到将军把我爹叫去,书房里没点灯,他俩就在书房门口,鬼鬼祟祟地交谈。我怕被我爹骂,就一直躲在墙角。不小心听到了将军对我爹说的话,我记得有什么''秘密送到''、''北宛三皇子''、''掩人耳目''之类的,随后我爹便走了,第二天就不见他人影,半个多月后才回来。” 严如玉趁着人证说话,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的章寺瑾。那人敏锐地察觉到她的视线,微微摇了摇头。 假的。 大殿上,还没等郭汜询问,施俊义便抢先站出来。 “这必是罪臣章封想办法给北宛国传信通敌,此贼叛国求荣,罪不容诛!” “施统领,主审大人还没审呢,你就给定罪了?” 严如玉敲了敲桌子:“郭中丞,审人证是什么流程,应该不用我教你吧。” 郭汜急忙道:“不用,不用。” 又面向蒋川道:“你是哪日看到章封与你父亲密谋的?” “就是半年前,具体的日子,我也不记得了,大约是十五前后,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是满月,因此我才能看清我父亲的脸。” “是什么时辰?” “应该……应该是子时,我只是起夜,没看时辰。” “那他二人说的话,你可全都听到了?” “没有,小人就断断续续听到那几句,刚才都说出来了。” 郭汜点点头,对严如玉道:“殿下,应当没什么疑点。” “没什么疑点?”严如玉一声冷笑:“郭汜,这御史中丞的帽子,你戴着也不嫌累?” 郭汜吓个半死,立刻跪地求饶,不住地磕头。 “殿下恕罪,殿下恕罪,下官愚钝,请殿下明示啊!” “滚下去待着!” 严如玉直接起身走到主审的位置上,踢了一脚伏在地上的郭汜,抽过一旁大理寺卿面前的纸。 “这是刚才的证词?” 大理寺卿立刻道:“正是。” 她把证词拍到桌上,一拍惊堂木,气场十足。 “你说你看到了章将军半夜跟你爹密谋?” 蒋川哪里见过这场面,身子抖如筛糠,声音都打着颤。 “是……是的。” “真是个大孝子,你怎么就能断定,那人是你爹呢?” “我……我方才说了,因那日是满月,所以我看清到了那人的脸,就是我爹。” 严如玉指指大理寺卿道:“记。” 又问道:“你见那人从何而来?” “我没看见他从哪来,我解完手,他就已经站在门口了。” 严如玉正欲再问,忽而见下面的章寺瑾向她递了个眼神。 她立刻收了声。 章寺瑾上前一步,紧盯着蒋川,掷地有声地说出二字。 “说谎!”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只有蒋川一见是他,吓得瑟缩在一旁,不敢与他直视,那副样子分明就是心虚。 “你方才说,是半年前的十五前后,也就是去年的九月中旬看到的,是吗?” “是……是。” 章寺瑾向台上做了一揖。 “殿下,二位大人,九月中旬,夜半子时,月亮应当挂在正南方。不巧,章府的书房乃是坐南朝北,若真是在那一晚,此人应该看不到任何人的脸,因为月辉全被屋子挡住了。” “这……这……”蒋川顿时方寸大乱,匆忙找借口道:“我……我是借着书房的灯光看到的。” “说谎!”严如玉一拍桌案,拿起刚才的供词道:“白纸黑字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你刚才说的书房里没点灯,他俩在门口鬼鬼祟祟的。现在怎么又变成书房点了灯?” 蒋川被接连质问,头脑已是一片空白,连编都编不出,下意识看向施俊义求救,可却被对方用眼睛一瞪,几乎要哭出来。 施俊义暗骂他废物,暗中提点。 “你之前不是说听到了交谈的声音吗?” “是……是,没错,小人,是小人记错了。小人没有看清楚是谁,我是……是听到声音才认出来那是我爹的。” 听着他语无伦次的供词,连一旁记录的大理寺卿都不住摇头长叹。 “我看你是疯了。”严如玉抖了抖手上的证词。 “看看你之前说了什么?''秘密送到'',''北宛三皇子'',''掩人耳目'',这几句话,哪一句是从你爹口中说出来的?” “我……我……” 蒋川瘫坐在地上,再无招架之力。 严如玉一拍惊堂木,就要结案,台下却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殿下,此人虽不能证明密谋的人是他的父亲,但不管是谁,章封都有秘传书信的叛国行径!该当论罪!” 正是贼心不死的施俊义。 严如玉不禁暗自摇头。居然还在负隅顽抗,那便让他输个明白。 她拿着供词走到台下,站到施俊义对面。 “施统领,请你读一下这份供词上,章将军所说的话。” 施俊义不知她要玩什么把戏,接过来读道:“秘密送到,北宛三皇子,掩人耳目。” “很好,”严如玉道:“诸位,我想请问一下大家,若你们想要密谋反叛,会把密谋的关键语句大声说出来吗?” “这个蒋川别的都听不清,只在叛逃的重点上听得尤为清楚。敢问诸位,章将军是在密谋的时候,故意大声强调北宛三皇子,秘密送到,来达到''掩人耳目''的目的吗?” 这次于情于理,众人都不能再包庇,皆摇头私语。 “这确实不合逻辑。” “是啊,长公主分析得有道理。” 舆论已经有所倾向,严如玉立刻高举手中的证词,撕成碎片,指着地上的蒋川道:“此人谎话连篇,反复翻供,根本不记得当日的真实情况,这种东西,根本不能用作口供!” 她又转过头道:“郭中丞。” 郭汜本在一旁低着头装鹌鹑,一听严如玉叫他,急忙躬身道:“下官在。” “拿着你旁边桌上那本《大靖律法》,告诉我,高堂伪证,该当何罪?” 蒋川一听要论罪,顾不上其他,急忙爬向施俊义,拉着他的衣角哭喊。 “大人,大人救我,我都是按照您教的说的,一字未差,大人您要救救我啊!” “滚开!”施俊义哪里还想跟他扯上关系,一脚踹开他。 “殿下,此人已是狗急跳墙,胡乱攀咬,本官刚才也险些被他蒙蔽,望殿下明察。” 今日之事大抵是查不到施俊义头上,但她到底还是心有不甘。不料犹豫了一瞬,章寺瑾却忽而上前解围。 “殿下,这蒋川本是我府上管家的儿子,因偷了府上的东西变卖,被家母发现。本应报官论罪,念在管家多年服侍的情分上,饶了他一命,赶出章府。不成想他不仅不念旧恩,反倒怀恨在心,污蔑家父。此等逆贼,罪不容诛,请殿下治罪。” 话里话外都在指责蒋川,倒是把施俊义摘了出去。 严如玉和他对视一眼,互相都读懂了对方的想法——今天不能动施俊义。 她便借坡下驴道:“蒋川为仆不忠,恩将仇报,当堂翻供,协作伪证,杖毙示众!” 蒋川顿时哭嚎起来。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少将军救我! 4. 争论 [] 虽给章寺瑾放了一日假,严如玉却是半点儿都没闲下来。原书不算太长,全篇重点都放在了男女主恋爱上,对反派的描写寥寥无几。她和芳菲聊了半晌,总算是把如今的朝政了解个大概。 不得不说,大靖被灭国可是一点都不冤。从皇室到官员,皆是贪墨无度纸醉金迷。 朝廷每月只上朝一次,无论百姓生活多么水深火热,上报的奏折永远是一片海晏河清,歌颂帝王功绩。 照理来说,这样的王朝早就该被推翻了。可当严如玉提出此疑问时,却收到了芳菲炽热而崇拜的目光。 “殿下,那都是您的功劳啊!”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芳菲从颜如玉平定西南踏平北狄,讲到震慑江南一统中原。 简而言之就是,这国家还没亡,全靠原身的武力。 只要地盘上出现了反叛大靖的组织,长公主就会凭借其天下第一的武功把首头目杀死,其余人员如鸟兽散。 如此荒诞而巧妙的平衡,恐怕也只有在小说世界里才可以成立。 怪不得原身跋扈至此,也没人敢说什么,合着全京城的人能稳坐在这里花天酒地,都是她的功劳。 然而芳菲离开后,她开始面露愁色。昨日刚传来时她就试过了,她毫无武力基础,原身的顶级武功半分都施展不出。 相当于她的体内有原身积攒多年的内功,但她却因为没有说明书,无法使用。 暴殄天物都是其次的,重点是,下次再有人造反,她该怎么办? 根本不用男主出手,随便来个反叛军她就得玩完。只要她失去武功的事情在京城传开,凭着原身做下的恶行,她立刻就会被街头分尸。 万幸的是,芳菲说她在半个月前刚平定一场叛乱,应当能让下面消停一些时日。 可如果她没记错的话,原著里那场覆国的叛乱,也就是男主带领的那一场,就发生在两年后。 算算日子,她最多只有一年半的时间,这还是在期间不出其他差错的理想情况下。 严如玉撑着头,认真思考学会原身的功法,和拯救这个离谱的朝廷,哪个更现实。 结论是都一样。 但功法一事缥缈虚无,她不敢和别人透露失了武功,也没法找人指点,若是一辈子不开窍,便只能等死。反观救国虽然离谱,至少还有些头绪。 她向来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只得暂时把功法搁置,当后手准备。 可是想要插手朝政也并不容易。如今的她虽地位尊贵,但终究不是皇帝,行动受人掣肘。最好的切入点,便是一月一次的上朝。 下次上朝的时间,正是七日后。 被抄了家,章家便举家搬去老宅。章寺瑾带着父亲回去,全家人都喜极而泣。不料章封进了屋,伤都没治,只匆匆止了血,便拎着他进了祠堂。 “跪下!” 章寺瑾深深看了父亲一眼,一句都没辩解,便屈膝跪地。 可随之赶来的章夫人坐不住了。 “你这是做什么?二郎为了救你去别人家门口跪了一天一夜,你回来还叫他接着跪!到底是犯了什么天大的错处,连等着他身子好点再罚都不成?” 章寺瑾忙拉住她。 “母亲,我无碍的。父亲不会害我,只是想和我说几句话,您去休息吧。四郎,来扶着母亲。” 见儿子劝自己,章夫人也渐渐冷静下来。 也是,和章封过了大半辈子,他从不是个拎不清的。再看看主位上的章封,脸上皱纹纵横,愁眉不展,似是在为什么事发愁,却毫无生气的迹象。 她找回些理智,用帕子拭去眼泪,拉住章寺瑾的手。 “那母亲先回去,有事让四郎去叫我。” 见章寺瑾点了头,她才三步一回头地走了出去。 祠堂里只剩下父子二人,章封长叹一口气,仿佛瞬间苍老下去。 “二郎,不要怪我心狠。我宁愿被那些人杀死,也不想你落入那魔窟里去。” 章寺瑾沉默了半晌。 他从很早就发现,父亲的身上背负了太多。章家世代萌荫,每一代家主都是口碑载道声名在外,也导致父亲处事如履薄冰,生怕自己辱没了几代先祖的心血。 若是生在开明盛世,维持家族荣耀自是不难的,可如今这吃人的朝廷,怎能容得下忠义直臣? 他和父亲不一样。他始终觉得世俗眼光愚钝,不该为其搭上性命。但父亲有父亲的坚持,他理解,也从未多言。 可是今日父亲险些殒命,他有些忍不住了。 “浮誉虚名,怎能与性命相比?” 章封感到诧异。章寺瑾自小守礼,从未忤逆过他,今日居然与他争辩,不由语重心长道:“大丈夫行于天地间,有所为有所不为。孝悌忠信礼义廉耻,比之性命皆重于泰山,你自小饱读诗书,怎么连这都忘了?” 章寺瑾也犯了轴,抬头直视他。 “可是父亲,寺瑾只是入了公主府,既未谋逆抗上,也未为虎作伥,忠义仁孝谨记在心,又何错之有呢?” “好二郎,我岂是在责备你?且把章家几代声名放在一边,只说公主府那去处,你进去,你进去……可还能全须全尾的回来?” 章封越说越激动,指着他道:“你……你可是先帝亲封的明威将军,挂印的正四品武将,要去给她府上做什么教头,简直……简直是欺人太甚!” 甚至教头都不是什么正经教头。章寺瑾在心里默默把父亲的未尽之言补上,垂下头不再多言。 这是场没有结果的争辩。 父亲总以为他是高风亮节的君子,可只有他自己清楚,他饱读圣贤,却不信圣贤。 若这天下和书里一样,那章府为何被抄家?父亲为何有此劫?他又为何折腰权贵? 再往大说,圣贤曰:“天道无亲,常与善人”,皇室无道至此,还不到顺应交替的时候吗? 当然,这些大逆不道的话是没法和父亲说的。 章封伤病未愈,说几句话就没了力气,颓然跌坐在椅子上。 “你自小就是个主意大的,也让我省心,我管教你弟弟远多过你。只是此事,二郎,必须听我的。” 章寺瑾不置可否。 他知道今晚父亲为什么罚他跪,也猜到父亲想做什么。但他不想遵从,他有自己的打算。 况且,昨日和长公主相处一日,兴许是他的错觉,那人好像不似传闻一般…… “夜深 5. 入府 [] 公主府正殿,章封一身官服端坐,只是脸上的淤青和血痕还未消去,显得他颇为狼狈。 “老臣前来,是感念殿下昨日救命之恩,特来拜谢。” 严如玉垂着眼淡淡道:“倒也不必谢我,令郎不来求我,我也不会趟这趟浑水。” “二郎顽劣,斗胆叨扰殿下,望殿下恕罪。” 这话说得有意思,苦苦求情变成了叨扰。严如玉不由觉得好笑,悠悠喝了口茶。 “小将军一心救父,孝悌仁勇,何罪之有呢?” “犬子无状,只因心怀殿下昔年情谊,竟妄想入府侍奉。昨日老臣已祭出家法管教于他,定然令他断了此大逆不道之心。” 老狐狸,三句半就露出了尾巴。 他这厢罚了章寺瑾,便是把儿子划回章家的庇护下,不想再让外人插手。 再豁出一张老脸,来公主府说些奉承的好话,拿些财物珍品补偿,入府一事便可不了了之。 严如玉不禁冷笑。如此行事,得是在双方实力对等的情况下。就凭现在的章家,她若真想要人,谁能拦住? 章封就罢了,章寺瑾呢?就这样藏在他爹身后? 若真是如此,她可太失望了。 原身和男主之间最大的仇恨就是章父的死,但她穿过来,完美地救下了章父,还了章家的清白。不仅仇恨不复存在,更是让男主欠下人情,有了交好的苗头。 可今日这出戏,让她动摇了。 章寺瑾可以搅弄风云可以阴险毒辣,但他不能是个出尔反尔的小人。 她轻轻把茶盏放下。 “章寺瑾跪着求本宫的时候,没想过侍奉不好我,如今用不着我了便想反悔?你们章家拿本宫当什么?拿皇室当什么?” 她语气平淡,章封却立刻变了脸色,跪拜在地。 “章家绝不敢轻慢殿下,老臣感念殿下救命之恩,愿奉上举家财力。只是二郎自小被老臣娇生惯养,秉性顽劣,唯恐冲撞殿下,引殿下劳气伤身。” 严如玉一声嗤笑:“本宫差你那点财力?” 她懒得再听他废话,一挥手道:“来人!把他的嘴给我堵上,听了心烦。” “是!” 芳菲立刻走到章封身后,架起他的胳膊,不顾他的挣扎,往他嘴里塞了一块破布。 想来是她救人的行为给了章封错觉,竟然觉得长公主会按人情世故让他三分。她虽然没有原身那么残暴,但也被激起了火,生气道: “章封,本宫既能让你毫发无伤地出来,便也能让你悄无声息地消失。我不知章家从何而来的胆量,竟敢戏耍于我。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我们打个赌。” 她拿起一根佛龛前的檀香,插在章封面前。 “若这炷香燃尽之前,章寺瑾来了,我便既往不咎。若他没来……” 她眸色渐冷,掷地有声:“我便要你章家所有人死无葬身之地!” 此言一出,大殿上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片刻后,芳菲低声道:“殿下,可要派人去章府通报?” “不必,”严如玉道:“章寺瑾知道他该做什么。” 时间一滴滴流逝,正殿里安安静静,落针可闻。章封已面如死灰,二郎早就中了他的药昏迷过去,怎么会出现呢? 他竟糊涂至此,觉得长公主是个能讲通道理的。 地上的红光明明灭灭,很快便燃到了根。严如玉心里一声长叹,难掩失望,起身道:“章将军,看来你要输了。” 她倒是做不出杀男主全家的事情,但章寺瑾必然不能再信任。她正想着如何处理章家是好,忽而门外进来一人。 “殿下,章小将军求见。” 严如玉一怔。 居然来了? 她踩灭了那根所剩无几的香,感觉心头那抹郁气也随之而去,周身冷煞的气息都减弱几分。 片刻后,章寺瑾踏入正殿。他来得匆忙,额上跑出了细汗,急促地喘息着。 当看到跪在地上被堵着嘴的父亲时,他瞳孔猛然一缩。 再迟钝的人也能感受到这屋子里剑拔弩张的气氛。 他立刻跪拜道:“卑职来迟,请殿下治罪。” “是来迟了,还是根本不想来?”严如玉冷笑。 果然生气了。 章寺瑾心头一紧,思绪飞速运转,此时为父亲求情是火上浇油,还是得先让长公主消了气再说。 他眸光一转,微微抬眼直视严如玉,桃花眼中染了三分无辜。 “卑职曾许诺过,定不失期,怎会不来呢?” 严如玉脑海里顿时浮现出那日宫门前他脸红的样子,微微恍神。 但片刻后她便清醒过来。不愧是男主,不放过任何一个利用自己美色的机会。 可她还在生气呢! “是吗?可令尊好像不这么想。” “父亲忧心殿下,担心卑职性情不周,轻慢疏忽。然能入府为殿下效力,乃卑职三生所愿。卑职定当全力而为,不负殿下重望。” 这套鬼话严如玉一个字都不信,可也许是章寺瑾的美人计奏了效,她却没有方才那般怒不可遏的感觉。 她起身上前,一把扯出章封嘴里的布。 “父子连心倒是不假,口供都一模一样。” 章寺瑾听出她语气的缓和,趁此机会道:“殿下,可否容卑职与父亲说几句话?” 严如玉并未说话,抬手示意他继续。 他立刻对父亲耳语几句。 章封脸色一变,明显慌乱起来。 “殿下,老臣家中忽生变故,就此告辞,望殿下恕罪。” 严如玉正烦着,巴不得他快点滚。 “芳菲,送客。” 转眼间,殿内就剩下两人。 严如玉敲了敲桌子,还是觉得不能就这么放过他。 “你是不是得解释一下,今日缘何来迟?” 章寺瑾从怀中摸出一卷书卷,上前道:“卑职为殿下寻了件宝贝。” “哦?” 严如玉没想到还有惊喜,接过来一看,是一张古法浸泡过的羊皮纸,上面画了一柄剑。 剑身修长,通体漆黑,上面刻着朱色花纹,甚是亮眼。旁侧把剑身剑柄分解图,用料材质都列得仔仔细细。 “宝贝?” 严如玉明知此物不凡,还是故意道:“画出来的宝贝?” 章寺瑾抿唇一笑:“此乃炼器大师冶成昆亲手所绘,只是材料难寻,他至死 6. 侍寝 [] 次日,章寺瑾早早便来到正殿,却发现门口不止他一人,公主府的邑司令,司正等人都在此,甚至还有一众女史。 他昨夜熬了半宿,神情有些恍惚。 这是在干什么……上朝吗? 他睡醒了吗?这演的又是哪一出? 殿内,严如玉打了个哈欠。 她昨天安置完章寺瑾,便把公主府里能叫上名的官都叫来,如法炮制,让他们每人上交一个目前的“工作总结”。 小家不治大家难平,企业化管理得从公主府做起。 桌上的漏钟刚好辰时整,严如玉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会穿到古代上班开早七会。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打起精神。 “让他们进来吧。” 众人鱼贯而入,把手上整理了一夜的东西交予芳菲,林立两旁,垂首听令。 严如玉大概扫了一眼,见框架并无大碍,便把报告都放到一边,对芳菲打了个手势。 芳菲拿出一叠纸,挨个儿分给众人。纸上只零星写了几个字,余下全是横线。 众人皆是一头雾水,纷纷看向严如玉。 “你们手里拿的,是报告模板。” “这是何物?” “不知道,没听过啊……” 众人低声讨论起来。 严如玉拍拍手,殿内顿时重归安静。 “你们可以把它理解为一种考课。” 她继续道:“你们手上的报告,分为旬报,月报,岁报。顾名思义,旬报,即为每旬要上报的内容,在每一旬的最后一天上交,内容便是这十日做了什么,以及下一旬该做什么,按照纸上的样式填进去即可。以此类推,月报即为每月,岁报即为每年。” 下面顿时炸开了锅。 公主府惯例是每年上报一次,这都胆战心惊,生怕公主一个不高兴,他们就要掉脑袋。 如今要每旬上报一次,他们能活过几个旬报? 见众人神色各异,严如玉道:“有什么问题尽管提,今日我心情好,你们不管说什么,都不会论罪。” 这话谁信?众人依旧神色惶惶,谁也不敢上前。 片刻后,资历最老的邑司令站了出来。 “殿下,老身斗胆一问,若是每旬一报,可有赏罚?” “旬报无赏罚,只是为了让你们时刻警醒。”严如玉手指敲着桌子:“但原有的赏罚制也要改,从年终考课,改为每季考课。至于赏罚几何,会另行告知。不过可以告诉你们,定是赏高罚少。” “赏高罚少”本是件好事,众人却并未有任何高兴之色。 他们担心得岂是这个? 公主府在钱财上从未亏待过他们,有钱也得有命花才行。 严如玉倒也看得出来。 但原身恶行重重,阴影已经烙进众人心里,即便她此刻许诺,众人也不会相信,不如将来用行动让他们放心。 “还有人有问题吗?” 她巡视一圈,众人依次低垂下脑袋。 很好,第一次员工大会圆满结束。 严如玉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收尾道:“关于旬报,这一旬已过,便不用交了,不过五日后便是月底,这几天你们便好好想一想月报的内容,月底那天,在这里上报给我。要是都没问题,就散了吧。” 众人皆称是,就此散去。 严如玉却并未休息,转手把众人刚才交上来的汇报铺开。 只是她一个水利工程师,要她如此长时间地观看古文,属实是为难,看了两篇就累了。 她靠向椅背,长叹口气。 要是有个老师就好了。 诶?对啊,公主府里怎么会没有老师? 若她没记错的话,古代公主府应当是有个“府正”的。负责引教公主,司令责罚,相当于公主的半个老师。 她问芳菲:“府正为何没来?” 芳菲道:“公主忘了?前几年您要纳玉虚公子的时候他拦着,就被您杀了。” 严如玉:…… 确实是原身的风格。 她认命地拿起下一篇文章。刚看了一个字,忽而一愣。 等等,好像有些不对。 芳菲的语气为什么这么自然? 按道理来讲,若是原身在这里,无论如何也不会提出刚才的问题。 就算原身杀人如麻,不记得自己杀了谁,但她也应该记得府正死了。 严如玉刚才的问题是“府正为什么没来?”而不是“府正为什么死了?”芳菲应该对这个问题感到疑惑才对。 公主府上几年都没有府正,严如玉怎么可能潜意识里觉得府正会来开会呢? 芳菲刚才话接得非常快,丝毫没有怀疑她。 再想想,昨日也是,她问原身从前的经历,芳菲都没有任何怀疑,非常自如地便跟她说了。 难道她也是穿越者? 不对,不是。 就算她是穿越者,怎么能知道颜如玉是什么时候被换了芯子的呢? 还有一种可能。 严如玉忽而脊背一寒,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除非……原身本来就经常忘记事情,甚至是一些日常习惯和重要的事情,芳菲已经对此习以为常。 可是,这是原著里从未交代过的。 屋外艳阳高照,严如玉却觉得自己的手都在抖。 这个世界真的像原著写的那么简单吗? 原著的笔墨重点都在男女主恋爱上,那作者没写到的部分呢?就不存在吗?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严如玉放缓心态,努力稳住声线,状似无意般发问。 “芳菲,我的记性好像越发差了。” 芳菲双手猛然攥紧,半晌后才回话,语气里带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悲伤。 “殿下日理万机,整个大靖朝都仰赖着您,忘了几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算不得什么。” 严如玉余光一直关注着她,芳菲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落入她眼中。 她几乎可以肯定,芳菲对她没有恶意,但原身身上还有很多事情是她不知道的。 章寺瑾回到住处还是懵的。 经过今日,他几乎彻底确定,严如玉对他别无所图,早上议事时,她甚至都没有多看自己一眼。 只是她既如此看重公主府内务,外面为何会有与之大相径庭的传闻呢? 莫非是她故意为之? 他摇了摇头,越发觉得看不懂这个人,起身去了训练场。 入夜,因昨夜没休息好,章寺瑾早早便熄了灯。刚迷迷糊糊入睡,忽而听到敲门声。 缓慢而有节奏,不像急事。 “何人?” “公子,是我。” 居然是芳菲。 他掌了灯,匆忙穿好衣服前去开门。 芳菲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笑容:“公子,殿下有请。” 章寺瑾被这声“公子”叫得起了一 7. 彻夜 [] 饶是章寺瑾能言善辩,也在此刻语塞,拢紧了身上领口大开的衣服,垂着眼不说话。 看着他脸上一阵青一阵红的,严如玉也大抵明白过来,是芳菲想偏了她的意思。 “你……我……” “你你你……你先穿这个吧。” 严如玉也不知该如何开口解释,直接出门要了一件狐皮大氅,回来扔给他。 章寺瑾接过来迅速穿好,可一起身便发生了更尴尬的一幕。 狐皮大氅为了御寒,本该宽大及地,但衣服是严如玉的,他穿上只刚过脚踝,偏偏他还光裸着双足,更显得他这一身不伦不类,不像个正经人。 他脸色愈发涨红,严如玉也觉得有些不妥,率先坐到案边想把他叫过来。但还没等她开口,一向重礼的章寺瑾便眨眼间跪坐到她对面,大氅裹得严严实实,丝毫不露。 “我只是让芳菲把你叫来……”颜如玉无力辩白。 “殿下!” 章寺瑾迅速打断她,脸上的热意快把他蒸熟,他只想迅速结束这个话题。 “不知叫章某来有何吩咐?” 严如玉见状,也不再多言,清了清嗓子。 “实不相瞒,有一事相求。” “我昨日给府里的女史出了道辩题,今早交上来,共一十二篇,望小将军指点一二。” 她理了理面前的文书,递给章寺瑾。 其实是她看累了,耗了一下午连蒙带猜才译出来三篇,还不大能看出是好是坏。她翻遍公主府想找个老师,但府里有点文化的都被原身杀干净了,思来想去,竟只有章寺瑾能帮她。 “浮费弥广?” 章寺瑾接过文书,诧异道。 方才严如玉说有事相求时,他只是有些诧异,但看到辩题时,他是真的震惊了。 此类辩题说是科举议题也不为过,最重要的是,大靖朝最“浮费弥广”的本尊,现在就正坐在他对面。 他甚至都开始心疼写这辩题的女史来。 写得太浅,便是纸上谈兵无用之辈,可稍深一点,便是在指着严如玉的鼻子骂。 他思来想去,只能理解为长公主殿下最近银子不够花,想找个理财的女官。 他提笔批注,看得飞快,把几篇浅谈公主府的开销的放在最上面,然而有个离谱的,竟痛批长公主铺张,他思索片刻,把那张压在了最底层,递了过去。 不得不说,有老师就是轻松得多。 章寺瑾几番圈点,将行文亮点之处和不足都勾画出来,一目了然。 但严如玉依旧有些地方不解。 “这句''是以国富知存,家足知惜''好在何处?” “此句恰好汇总了前文,且化用典故。” 章寺瑾便以这句为头分析好在何处,用了什么典故。惊奇的是,本以为不学无术的长公主居然知道许多典故的出处。 他耐心地逐句讲解,甚至把原文摘抄出来,不知不觉,二人竟谈至深夜。 开始严如玉还能打起精神,可章老师越讲越深,之乎者也也变得难懂起来。 她不由走神,盯着对方一张一合的嘴巴,心里想的却是,这银灰色的狐皮倒是衬他,怪好看的。 “殿下……殿下!” 严如玉回过神,只见对面的老师目露无奈之色:“殿下为何一直盯着我看?” 严如玉眨了眨眼,总不能说因为他生得好看吧。 不过这一问,倒是让她发现章寺瑾的额上已有细密的汗珠。 初春时节,乍暖还寒,公主府夜里还要点炭火,他又穿着大氅…… 她答非所问。 “你若是热了就把扣子解开。” 她不提还好,一提章寺瑾又想起方才的事来,脸上一热,脱口而出。 “大晚上的,我冷!” 话音刚落他便后悔了,怎么松懈至此,竟说出这样的话,他手指不自觉捏紧文书,当即便要谢罪。 “哼,那你就穿着,难受的又不是我。” “累了累了,不压榨你了,咱们今天就到这吧,明天再学。” 章寺瑾诧异抬眸,只见严如玉把文书往前一推,打了个哈欠,靠在软垫上懒懒地撑着头,丝毫没把他的顶撞放在心上。 他垂首应是,默默将桌上的文书书籍分门别类归置好。拜别退下时,却见严如玉已经闭上双眼,呼吸均匀,竟是睡了。 她英眉入鬓,睡颜也不减跋扈的气势,章寺瑾不觉叹了口气。 入府两日,与他想象中的情境大相径庭,严如玉的一举一动均在他意料之外,完全猜不出这个人想做什么。 他解开大氅,想给严如玉盖上,但手伸到一半,又怕她嫌弃自己穿过的衣服不洁,便只虚虚盖到腰际。 后退两步,一个奇怪的声音忽然打断他的思绪。 他蓦然停住,低头一把将那恼人的铃铛扯下来攥在手里,大步走了出去。 芳菲在门外守夜,见他独自出来,诧异道:“殿下呢?” “殿下乏了,在里面歇下了。” “歇下了?”芳菲一脸不可思议。 公主哪次叫人进去不是折腾到天亮,而且向来睡过去,不,应该是晕过去的,都不是公主啊。 章寺瑾见芳菲的眼神不对,便知道她又不知想到哪里去,但他已经不想解释了,抱拳躬身。 “在下先行告退。” 然而一转身,便看见竹清竹影二脸慈母般的笑容等着他,像极了主子翻身得了荣宠的大宫女。 章寺瑾气结,连话都不想说,直接穿过二人径直走了。 竹清竹影面面相觑。 “哎,公子,等等我们呀。” “公子怎么了?” “不知道呀,可能是晚上太冷了吧……” 有了老师,严如玉如饿狼扑食,一连几日,夜夜都要召见章寺瑾——去补习。 章寺瑾曾想过来公主府会很累,但没想到是这种累法。白天要操练府兵,晚上还要兼任夫子。 做严如玉的夫子可不是件轻松的事。不仅要给她恶补历朝名篇,还要应对她随时提出的当今政事,朝堂官员。几日下来,他整理出的手札都有半人高。 而且令人费解的是,严如玉的学识极其偏颇,许多典故明明出自同一书,甚至就在上下两篇里,她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像是每本书只读了一篇,偏偏那篇还读得极其透彻,炉火纯青。 即便如此,这个学生还是比他的蠢弟弟好教太多了。 比如现在,他昨日讲解的两篇名篇,今日她便背得滚瓜烂熟,还能加上自己的理解。 “这篇依旧是孔孟之道,这几日都学的儒学,可是当下时兴的学说?” 严如玉等了半天都没等到回话,抬头一看,研墨的人已停下手,不知思索些什么。 < 8. 上朝 [] 大靖朝的早朝也和历朝历代不同。严如玉一觉睡到辰时三刻,在府里吃了一顿四菜规格的早饭,才晃晃悠悠向皇宫出发,就这样路上还能撞见同去上朝的大臣。 长公主的行踪,在大靖都是头等要事。见她出现在宣政殿,本还在懒散闲谈的群臣顿时收了声,老老实实垂手而立,生怕哪句声出错了,脑袋就被拧下来。 都快到了晌午,皇帝才姗姗来迟,刚一坐上龙椅,便眼前一亮,高喊道:“阿姐!” 严如玉暗自叹了口气,还是躲不过这个便宜弟弟。 大靖朝离谱的不止朝廷,还有皇帝。 这个国家的皇帝,是个痴儿。 他幼时还极其聪慧,可随着慢慢长大,心智竟一直如同八九岁的孩子一般。 因从小和阿姐一起长大,只听原身的话,连太后都耐他不了何。 严如玉也不会跟一个傻子计较,耐心道:“陛下,该上朝了。” “好!” 皇帝满脸欣喜地应下,大手一挥便让下面的臣子开始。 而上报的果然是一片歌舞升平的假象。 先是高调歌颂皇帝的丰功伟绩,而后禀报四海富庶,农田丰收,百姓安居乐业,大靖屹立千年。 严如玉忍着头疼听完他们梦里的世界,终于到了她最在意的财报上。 “陛下,”工部尚书出列道:“长江一带江水滔滔,如今已是三月时节,临近汛期,去岁修建的洪堤还需严加防固,臣等星夜查阅,推演计算,共需五百万两白银。” 皇帝皱起眉:“要银子去跟户部说,找我干什么?” 户部尚书当即出列。 “陛下,年初时节已向工部拨了三百万两修堤款,国库已再无余钱了。” “支尚书此言差矣,”工部尚书反驳道:“年初统算,还有三百万两余银,以备不时之需。” “杨方寄!少把你的鬼主意打老子头上。” 兵部侍郎立刻出列骂道:“那是兵部的兵费!兵部要养兵养马,还有京城防固,禁军开销。别的不提,单禁军军费紧缩,若是惊扰到圣上,你担待得起吗!” “朱侍郎此言差矣。三百万军费,禁军所用不过十之二三,而镇西军,虎贲军,燕北军的开销才是大头。如今长公主殿下方平定西北,镇西军自然可以裁员减缩,节下来的军费便可用在有用之处。再有,禁军由施统领带军,怎会让人惊扰到圣上呢,朱侍郎此言,可是在质疑施统领的用兵之术?” “放你娘的屁!我几时说过这话?你工部就是有用之处,我兵部就无用?你小子心里想的什么你心里清……” “吵什么?” 一个声音不算太大的质问打断了二人的争吵。 严如玉一眼看去,居然是施俊义。 令她吃惊的是,他一句话居然分量颇高,大殿上顿时安静下来。 “大人临走前交代过,军费不可动,你们继续吧。” 此言一出,兵部侍郎的腰杆顿时硬了起来,冷哼一声,狠狠白了杨方寄一眼。 后者则是面色铁青,抱拳上前,言辞恳切。 “陛下,长江水患自古以来便是社稷大事,不得不防啊!” “都说了要钱去找户部,朕又没有钱!” 皇帝一脸不耐烦:“不是说今年良田颇丰吗?那就增收些徭役,反正也是用在他们身上。” 杨方寄似乎就在等这句话,连同户部尚书一起,跪地叩谢:“陛下圣明。” 随后,满朝文武皆伏跪高呼。 “陛下圣明!” 严如玉冷眼看完这出闹剧,心头火气蹭蹭往上窜。 原身暴虐无道,一次次平定反叛,归根结底是这些酒囊饭袋在这里贪得无厌,分赃不均。 原身的恶是暴力狂躁,一己之恶,这些躲在她身后啃食民脂民膏的朝廷蠹虫,才是这个国家腐烂的根源。 “杨尚书,修复河堤,开口就要五百万两,你是要拿金子去堵水吗?” 一片和谐中,严如玉的声音突兀得令人感到刺耳。 杨方寄也没想到严如玉会突然发难,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长……长公主殿下有所不知,修堤所需金铁木料销算极高,还有修堤的劳力,官员,这些人,都……都是要吃饭的呀。” “是吗?”严如玉道:“那你来说说,你修的是哪里的堤,堤坝是何型,挖了几条渠,渠道通向哪里,用料几何,人力几何,销算又是几何?” 这一连串的提问把杨方寄问懵了,他那里知道这些?可他到底不是一无是处之辈,眼珠一转,立刻计上心头,笑眯眯道: “殿下,这营造销算,可不是微臣的本事,是有专门的算房的。” 他想祸水东引,正如方才对着兵部尚书引出施俊义一样。 但严如玉看得透彻,丝毫不被他影响。 “原来算房上交的账册,杨大人都不曾过目的吗?河堤总款项,有几分用在用料上,几分用在苦力上,几分用在官员上,这些,你这个水道总提督竟一概不知?” 杨方寄甩锅失败,一时语塞在当场。 严如玉却并未放过他,继续逼问。 “再者说,你修堤建筑,用的那座山的木,哪支矿的金,一道闸门几斤铁几两木,用几人建几天,要耗费多少口粮,用掉多少银钱,这些你竟都不清楚?” “你花着朝廷的钱,不问钱的来路,不知钱的去处,好个潇洒的提督。杨方寄,连这些都不知道,你修的是什么堤?要的又是什么钱?” 这话就差指着他鼻子喊他贪污,杨方寄岂能就此认下,跪地磕头高呼。 “陛下!殿下!微臣办事不力,自当论罪,但微臣对陛下,对朝廷之心,天地可鉴!殿下明察啊!” 严如玉冷笑:“少在我面前演这出,你的心天地鉴不了,账本能鉴。把你那个算房也带上,我限你三日之内把账算好了给我。你最好祈祷你的算房够厉害,能把你的账平了。” 别说杨方寄懵了,在场所有人都惊得说不出话。 谁也没想到严如玉今日突然发难,直接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长公主向来不插手政事,他们只需要金银财宝漂亮男人供着这尊佛,便不会惹上麻烦。可她今日这是抽了什么风? 众人面面相觑,生怕战火下一个便烧到自己头上,皆低头不语。 然而片刻后,严如玉便又扔下一个重磅炸弹。 “从今日起,上朝从每月一次改为五日一次,辰时整开始,再有迟到者,罚俸半月。” 众人的眼珠都滴哩咕噜转起来,眼神在下面四处乱飞,却无一人敢言。 要不是公主府还没捋顺,严如玉直接便要恢复每日上朝。她环顾一圈,问出了当 9. 修罗场 [] “殿下!” 狐妖丝毫没管她说了什么,一声高呼,起身便往她身上扑去。 严如玉眼疾手快,急忙闪身躲开。狐妖扑了个空,蓦然回头看向她,一脸不可思议。 “殿下?” 严如玉比了个打住的手势。 “有话就说,别动手动脚的。” “殿下一走就是三个月,奴家日日给您写书信,您一封都不理,回来就添了新人!还不让奴家近身,殿下可是……可是厌弃奴了?” 他满腹委屈,似嗔似怨,说着说着眼角都含了泪。 别的不说,原身挑男人的眼光还是一等一的。 这一出矫揉造作的姿态放在常人身上是令人作呕,但他美艳不可方物,委屈时眉头蹙得浅浅的,满眼情深,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她已猜出这人是谁了。 苏黎,人称苏妲己,公主府里地位最高的男宠。 别人大多都是长公主威逼利诱抢来的,对原身或恐惧或厌恶。唯有他,是主动勾引原身入了府,无论原身对他如何折磨,他都欣然接受,甚至越虐待越兴奋。不仅如此,后期他还替原身折磨男宠,为她想了许多虐待的刑罚。 二人一同寻欢作乐,竟是变态到一起去了。 严如玉甚至觉得,他可能是真心实意喜欢原身,毕竟在原著里被腰斩后,她的三千后宫只有苏黎一人拔剑自刎,与她殉情。 但严如玉并不想和他一起变态,面对他声嘶力竭的控诉,深以为然点头。 “你知道就好。” “殿下……” 苏黎一愣,转而看向章寺瑾,立刻换了一副面孔,恶狠狠道:“就因为他?” “没错。”严如玉点头。 苏黎声音凄厉:“我哪里不如他!” “问你呢,他哪不如你?” 严如玉怼了怼章寺瑾。 她被吵得头疼,索性把皮球抛了出去。 章寺瑾本还在看戏,没想到这么快就引火烧身,不由瞪了她一眼。 但苏黎不请自来跑过来大闹一通,他心里也闷着火,便也不想给对方留脸面。 他垂着眼微微一笑。 “自然是哪里都不如我。” 苏黎瞪圆双眼,便要发作,但章寺瑾更快一步。 “公子既然想比,我们便来比一比。殿下皇亲贵胄,身侧之人也该地位与之相配。在下武将世家,三代公侯。家父先帝亲封临安侯,家母正三品郡夫人。不知公子出身何处?令尊官至几品?” “我……” 还没等苏黎说话,章寺瑾便又道。 “京城五品以上官员家的长子,在下大都熟悉,只是……公子瞧着却有些面生。” 他认认真真地盯着苏黎,好像真的在想是否曾见过他。 苏黎气得脸色涨红,张口便欲反驳,章寺瑾摇了摇头继续道: “家世乃父母所赠,作不得数。你我二人相比,还得看个人的本事。在下不才,天资愚笨,不及我家五弟聪慧。长至五岁才能成诗,十岁方得第一篇佳作。二十余载,不过留下残文剩句几十篇,不堪入目。不知公子师从何方大家?作过何等名篇?可否让在下瞻仰一二?” 苏黎小倌馆里出身,哪里学过什么诗篇,就算学也是些淫词艳曲,上不得台面,被他逼得哑口无言。 可章寺瑾还未放过他。 “文不能言,公子定是在武学上大有所成。说来惭愧,在下文不及五弟,武不比四弟,军营考校仅夺得区区甲等,实在有辱门楣。不知公子几岁练武?擅使什么兵器?练了多少年?” 苏黎已气得说不出话,章寺瑾这厢却笑得春风和煦。 “公子怎么不说话?是不想说吗?唉,没想到公子文不成武不就。这般可如何是好?我本还想与公子比一比琴棋书画,辩一辩圣学经纶。如今倒像我在欺侮公子了。” 章寺瑾负手而立,身形如松,认真总结道: “公子可知,是哪里不如我了吗?” “你……你……你……” “你这个贱人!” 苏黎你了半天,也只憋出一句毫无杀伤力的贱人。 章寺瑾却想听了什么不该听的一样,哎呀一声,目露嫌弃之色。 “公子怎生……怎生说出如此秽语。” “殿下位高权重,身侧之人必要知书达理,贤良淑德。公子在我这说也就罢了,切不可在外人面前如此,否则岂不丢了殿下的脸面。” 苏黎已被气得翻白眼,但无论哪句话他都无法反驳,气急之下看向严如玉。 “殿下!您,您便这般看着他如此欺侮于我?” 严如忙摆手撇清关系。 “男人之间的事,你们自己解决,我不插手。” 苏黎失去最后的依仗,气得粗喘如牛,恶狠狠地留下一句你给我等着!拂袖而去。 严如玉第一次现场观摩男人吵架,半晌还回味无穷。不料脸上的笑容没收住,被章寺瑾看到,凉凉一瞥。 “殿下满意了?” 颜如玉嬉笑道:“自然,章夫子学富五车,吵架都据理力争,酣畅淋漓,本宫钦佩不已。” 章寺瑾敢对苏黎冷嘲热讽,但却不敢对严如玉顶撞,话头一转道:“殿下日理万机,怎有空光顾寒舍?” 严如玉这才说明来意。 “近来多有叨扰,本宫心中惭愧。横竖夜里也是要过去含香殿,不如早些,晚膳也一并在我那用了,章夫子意下如何?” 章寺瑾没急着答应,目光幽幽。 “如此,章某便更是那苏公子,韩公子的眼中钉刺了。” “管他们做甚,”严如玉拍拍他的肩膀:“章夫子能言善辩,十个苏公子绑起来也不是你的对手。” “走吧,就从今日开始。” 说着便拉上他出了门。 她扯得太过自然,章寺瑾跟着走了两步才发现越了界,浑身一僵,霎时把手臂抽了回来,恭敬地跟在她身后。 含香殿里,芳菲早早备好了膳食,饭至半饱,严如玉说起今日上朝一事。 她今日攻讦杨方寄并非偶然,长江决堤在原书里是个重要的节点。 原书里,章寺瑾被流放后,在父亲好友的运转下被发配去鄂州服役。修堤期间,他发现堤坝有异,尽最大力量巩固堤坝,转移百姓,把损失降到了最低,在当地建立起威望。 严如玉深知古代水利的重要,因此才提前下手。她掌握着超越这个时代千年的知识,也想把这份用无数生命换来的智慧回报给人民。 她要在长江建一道足以承载汛情的堤坝。 但毕竟这里不是钢筋混凝土的时代,以木结构和钢铁为主的建筑并不是她的强项。 她需要帮手。 好在她现在有一个熟知京城人才的优质hr。 她简要说了说早朝上的情况,随后道: “杨方寄一年有九个月待在江南一带,就算再不务正业,对当地的情况也比我熟悉。账不好平,但我想找出错在哪,恐怕也不见得容易,还是需要个熟知水利,最好是对江南颇为了解的人。” 章寺瑾听出她的意思,停了筷,用巾帕擦了擦嘴。 “殿下可还记得,杨方寄之前,上任工部尚书是谁?” 严如玉茫然摇头。 章寺瑾叹了口气。 “前任工部尚书姓韩名尚,鄂州人士,殿下可记起来了?” “不会是……被我一怒之下杀了吧。” 严如玉自然不知这人是谁,但听他的语气,猜也猜出个八成。 “倒也不算,”章寺瑾摇摇头:“不过,此人也和殿下有些渊源。韩尚五十岁老来得子,此子聪明伶俐,韩尚甚为喜爱。然而三年前……” 他话未说完,一旁的芳菲忽而一拍大腿高呼。 “我记起来了!殿下,韩尚是韩公子的生父啊。” 一听公子二子,严如玉心中大呼不妙。 “这个韩公子现在……” 章寺瑾点头道:“正如方才的苏 10. 挑衅 [] 含香殿里,严如玉和章寺瑾正下棋。 严如玉捻起一颗葡萄放进嘴里。她棋艺不精,只能说是会走,这盘棋仅下了不到半个时辰,便大势已去。 “不下了,下不过你。”她直接把棋子一扔:“这都多久了,苏黎怎么还不来?” “殿下临时召见,苏公子必然盛装出行。”章寺瑾看了一眼刻钟:“在下估计,大抵还要半个时辰。” “天呐!”严如玉一脸崩溃:“他是要把家搬来吗?” 章寺瑾默默收棋,笑道:“围棋修性,殿下还该多练练才是。” 严如玉不是不爱下棋,是不想总输。但空等着终归无聊,她又拿起棋子道: “围棋太难,我们来下五子棋吧。” 五子棋规则简单,严如玉简单说了几句,章寺瑾立刻便能上手。本以为是孩童开蒙的游戏,下了几回合,他却发现有些趣味,二人便你来我往地战了起来。 正当严如玉发现一步好棋,便要做活四子时,芳菲敲门道:“殿下,苏公子到了。” “正事要紧,我们择日再战。” 章寺瑾立刻把棋收了起来。 严如玉马上便要赢棋,气得咬牙。 “你故意的,我就要赢了!” 然而苏黎的脚步声已从外面传来。章寺瑾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随后在她目瞪口呆的眼光下,松了松内襟的衣带,露出大片白皙的胸膛。 “殿下。” 苏黎人还未至,先闻其声。但随着吱呀一声门响,娇软的声线立刻就变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章寺瑾一袭白衣,不施粉黛,头发松松垮垮只用一条发带束着,却丝毫不输盛装准备的苏黎。 他睁大无辜的桃花眼,讶异道:“我怎么不能在这里?” “没规矩的东西,争宠也要有个限度,殿下是召我来侍寝,碍事的人有点眼力,自个儿请回吧!” “没错,殿下是召了苏公子。”章寺瑾被他指着鼻子骂,却丝毫没生气,悠然起身。 “但是你可知,是我让殿下召你过来的?” 他一动作,胸口的肌肤若隐若现,一副佞臣的模样被他拿捏得十成十。 “你让殿下召我过来?”苏黎一脸不可置信,立刻看向严如玉。 严如玉由于演技不堪,扶额低头,直接默认。 “你……你……” 苏黎脸色涨红,浑身颤抖地指着章寺瑾,气得说不出话。 章寺瑾笑得像只狡黠的狐狸,他不知从何处变出来一柄纸扇,在手里摇啊摇的,笑眯眯地对他点头。 “正是在下。” “你叫我过来做什么?”苏黎怒声质问。 “哦,没什么。”章寺瑾唰地一声收起折扇,背过手,云淡风轻道:“就是想试试,殿下会不会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还有,一想到我在殿下面前提一句,苏公子便要对着镜子敷一个时辰的粉,穿一个时辰的衣,我便开心得不得了。” “章、寺、瑾!你不要欺人太甚!” “你才敷一个时辰的粉,你全家都要敷一个时辰的粉!本宫天生丽质,这种脏东西只有你这样的男人才会用!” 章寺瑾没想到他的重点居然是这个,一时差点不知如何接话。 好在严如玉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立刻祸水东引。 “殿下见苏公子这副样子也觉得开心,是吗?” 严如玉不必抬头也能感受到苏黎幽怨的目光。 她扶着额头憋笑,甚至都有些于心不忍,摆摆手说道:“你高兴便好。” “我当然高兴,”章寺瑾点头道:“唉,苏公子这一遭,能博我与殿下一笑,也算是有点用处。” “行了,夜已深了,苏公子早回吧。莫要扰了我与殿下休息。” 章寺瑾料定他说完此话,苏黎盛怒之下会直接愤然离场。 可他没想到的是,苏黎居然被气哭了。 他狠狠一吸鼻子,放出最后一句狠话。 “章寺瑾,今日之仇,本宫记下了!来日方长,本宫翻身之日,定当百倍奉还!” 他抽出头上的簪子,狠狠摔在地上,可惜是只金的,没摔碎。 见状他又上前一步,狠狠踩了两脚,又狠狠瞪了章寺瑾一眼,“含恨”离去。 他一离开,严如玉就忍不住了,抖着肩膀笑出了声。 她起身去把那只可怜的簪子捡起来,竟是支纯金的藤萝牡丹簪。 “生气就生气,跟簪子较什么劲呢。” 章寺瑾也忍俊不禁,他也没想到居然能把人给气哭,某种程度上,这位苏公子也堪称是位妙人。 虽然有些许出入,但计划的第一步已然完成。 他摇了摇纸扇道:“接下来,便等鱼儿登门来访了。” 严如玉笑道:“看他今日的架势,登门拜访不太像,登门咬你还有可能。” 章寺瑾无辜眨眼:“鱼儿咬的是饵,在下是那钓鱼之人。” “章夫子,”严如玉虚眯起眼睛,威胁道:“你可得多多祈祷你这计策能奏效。我今日可是陪你演了一回周幽王,若是韩公子没请来,是要拿你问罪的。” 章寺瑾胸有成竹:“殿下静候消息便是。” 可笑着笑着,他忽而咂摸出些不对味来。 什么叫陪他演了一回周幽王?严如玉是周幽王,那他岂不就是褒姒? 这人真的是,不过收了她一盘棋,便要从别处讨回来。 次日,严如玉刚用完午膳就出了门。章寺瑾掐着点提前回到住处,煮了一壶茶,盯着漏刻慢慢品起来。 严如玉的出行是临时计划。苏黎是个沉不住气的,听说昨晚回屋子里哭了半宿,早晨便找人去含香殿盯着严如玉的行踪。 他略一思索便知道苏黎想干什么,便让竹清去告知严如玉出门几个时辰,鱼已上钩。 果然,漏刻还未结束,外面便传来吵嚷声。片刻后,“砰”地一声,他的房门被一脚踹开。 “章寺瑾,你给我出来!贱人,我看今日还有谁能来救你!”苏黎带着他的两个小厮,来势汹汹,插着腰站在门口叫骂。 即便听了不止一次,章寺瑾还是对他骂人的词汇略感头疼。无奈道:“苏公子,说你蠢,你还真就不做机灵事。” “废话什么?司琴司画,把他给我拉出来,狠狠地打!” 章寺瑾却丝毫不慌,慢悠悠地道:“你今 11. 骗局 [] 韩矜一脸不耐烦,推开他道:“你半夜把脑子哭坏了?没醒就回去睡,别在这里发癫。” “你怎么一点不知道着急?”苏黎一把拉住他:“殿下现在夜夜都召他侍寝,再不想办法,明日他得把我们都赶出府去。” 韩矜:“还有这等好事?” “你你你,你简直油盐不进!”苏黎一脸恨铁不成钢:“他马上就要和殿下一起去江南治水了,一去就得大半年,等他回来,我们都得被他踩在脚底下!” “治水?”这话让韩矜有了点反应:“去哪治?” 苏黎对后院众人的信息了如指掌,为了刺激韩矜,一口笃定道:“鄂州!” 第二条鱼儿比章寺瑾想象中来得更快些。次日他刚回到住处,就被人堵在了门口。 韩矜和苏黎不同,对他尚有三分礼遇,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在下韩氏韩矜,表字子今,不请自来,望章兄见谅。” 对方素衣布靴,穿着简朴,一举一动一见便是出自大家,样貌到与章寺瑾记忆中大差不差。 他对韩矜的来意心知肚明,推开房门,颇有些请君入瓮的架势。 “子今兄不必多礼,你我平辈相称,唤我怀瑜便是。” 韩矜倒是急切,没多推脱就进了屋。 “怀瑜兄名冠京城,在下早有耳闻,我久居府内,竟不知怀瑜兄也来了此地。恕在下冒昧一问,可是……形势所逼?” 章寺瑾正准备煮茶,闻言手一抖,水洒了一桌子。他却并未擦拭,而是轻轻把壶放下,神色落寞无奈,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子今兄,这府里,能有几人是心甘情愿的呢。” 神色痛苦,眸光灰败,好像严如玉真的给了他好大的苦吃。 韩矜顿时捶胸顿足。 “没想到以怀瑜兄的家世也……唉,这女魔头,天下苦之久矣。” “怀瑜兄,实不相瞒,在下今日前来,是因听说公主殿下欲往鄂州治水,不知可有此事?” 章寺瑾一听这事,立刻愁眉苦脸。 “没想到此事连子今兄也知道了。殿下那日朝堂上大发雷霆惩治杨尚书,回来便摔了一屋子的东西,痛斥杨尚书废物,还说自己亲自去治水都比他强。” “什么?”韩矜震惊道:“她竟要亲自去治水?” “何止呢?“章寺瑾夸张道:“她还说,工部都是一群饭桶,连水都治不好。治水哪用得上花银子,只需将泥土垒高了,把水堵住便是。” “泥土?!”韩矜直接拍案而起:“她可见过洪水什么样子?泥土垒墙,半刻钟都不用,便可冲毁。” “在下当时也是这么说的,”章寺瑾如同找到知音一般,拉着韩矜的手道:“可殿下说,蠢蛋!泥土不行就用沙子,沙子不行就用石头,总之,只要这墙够高,黄河我也能拦下来,长江算个屁啊!” 韩矜险些一口老血喷出来。 “拿石墙去堵水,亏她想得出来!大禹治水她都没听过吗?堵不如疏,疏不如引啊!她连最基本的道理都不知道,她……她治什么水!这不是胡闹吗!” 韩矜急忙拉住章寺瑾道:“怀瑜兄,如今也只有你能劝她几句,万万不可让她如此胡来啊!” 章寺瑾却摇头叹道: “此事怎可能是我说了算?你又不是不知道殿下的脾气,我已苦苦劝她多次,只是……唉……” “难道就让她这么乱来?鄂州一带,那可是数万户人家,数万亩耕地啊!” 二人又是一番唉声叹气。 章寺瑾时刻关注着他的表情,见时机差不多,话锋一转。 “说起来,倒是有个能插手此事的机会,只是……” “怀瑜兄直言便是,”韩矜急忙道:“家父于长江治水三十余年,留下书籍无数,在下不才,只略通一二,若能帮的上怀瑜兄,在下义不容辞。” 章寺瑾犹豫再三,才说道:“我方才说过,殿下前几日在朝堂上怒骂杨尚书。其实殿下当时还定下了期限,让杨尚书三日后拿账本来公主府对账,来算出他到底是否贪墨。” “算起来,就在明日。” “竟有此事?”韩矜道:“可是,这又如何能拦住她治水呢?” “子衿兄有所不知,”章寺瑾继续道:“殿下当天回来时便与我说,她虽然能治水,但却不懂蠢材治水,自然也不知杨尚书治水的开销营算,到底是真实还是虚报的。” “怀瑜兄的意思是……” 章寺瑾看着韩矜,郑重道:“此时殿下正需一个能看得懂工部账册的人,来治杨方寄的罪。倘若子今兄若能助殿下完成此事,便可以此为由让殿下带你去鄂州,届时我们也可再做筹谋。” 韩矜却并未直接答应,犹疑片刻道:“怀瑜兄,并非在下推脱,而是……因我入府时家父为护我触柱而亡,自我入府后,公主就说我那院子晦气,再也没见过我。恐怕即便见了公主,她也不会将此事交予我。” 章寺瑾心中暗想,她等你等得都快急死了。但面上却再度展露愁容,沉思片刻道: “殿下如今对我还算有几分优待,不如今晚由在下引荐一番,即便不成,有我从中斡旋,也不至于让殿下降罪于你。” 韩矜忙起身道:“怀瑜兄高义,在下替鄂州的百姓感念怀瑜兄救命之恩,请受在下一拜。” 说着躬身便拜。 “万万不可!” 章寺瑾急忙拦住他,侧身躲开这一礼。心中暗自感慨,这一拜,该当敬给你心里最不待见的女魔头公主才对。 女魔头严如玉此时正在含香殿,一连打了几个喷嚏。 在身兼数职的章寺瑾为她招聘特殊人才时,作为大靖朝长公主集团CEO,她也没法闲着。 她在看公主府的营收财报。 不得不说严如玉作为一个公主,财产异常丰厚。先不说堪比半个皇宫的公主府,单是食邑便有实封万户。再加上人情往来,宫中赏赐,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 然而也只能敌大靖这个国。大靖朝的真实情况和上朝时的海晏河清完全相反,可以说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百姓因沉重的赋税已经不堪重负,但朝廷的王公贵族依然饮鸩止渴,国库钱不够就增税增徭役,一旦起义就暴力镇压。 可即便如此情况,整个朝廷都好像被蒙上眼睛一般,沉醉在京城繁华的海市蜃楼里,没人敢,也没人想去触碰可怕的现实,好像就等着这座金纸堆起来的繁华大楼一夜崩塌,大家一起埋进去,全都玩完。 这些残酷的现实,从公主府的账本上就能看出来。万户 12. 遣散 [] 章寺瑾的出现比什么醒酒汤好用得多,她的头立刻就不疼了,瞬间从软垫上爬起来,把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儿卷起来,扔在一边。 她又瞧着案桌上有点空,命芳菲拿了瓜果和酒来,手忙脚乱安排好,往软榻上一躺,手腕撑着头,放话道: “让他进来吧。” 门一打开,严如玉立刻举起酒杯,未尝入口便有三分醉态。 “美人!你总算来了!” 话音刚落,便见章寺瑾打了个趔趄。 严如玉暗笑,对他勾了勾手指,章“美人”便一脸无奈地上前,剥了颗葡萄送到她嘴边,动作熟练得好像已做过千百回一般。 章寺瑾连声音都比平时温润许多。 “殿下可是等急了?可不能怪我,我为殿下寻了个妙人,因此才来迟了。” “妙人?什么妙人?” 严如玉邪魅一笑,伸手一把掐住章寺瑾的下巴,强行让他转头看向自己。 “难道比本宫的章美人还好看?” 手上的皮肤白皙细嫩,稍一用力就留下了红印,再加上那人因震惊而睁大的漂亮眼睛,更显得他像个强迫良家妇男的恶霸。 怀里的美人狠狠瞪了他一眼,用眼神告诉她“戏过了”,可声线丝毫未变,说的依然是招揽韩矜的正事。 “此人并非妙在样貌上,而是能解决殿下的头等大患。” 见他如此敬业,严如玉也不好再玩闹,颇为不舍地松开手,认真按剧本演起来。 “哦?本宫有什么大患?说来听听。” “殿下明日便要审问杨方寄,可那厮奸猾狡诈,定会在账本上做手脚。殿下英明神武,不屑这些宵小行径,却怕一时不察放跑了杨方寄,我便给殿下寻了一个能看账本的妙人。” 他一番阿谀奉承,刻意夹着声音,还时不时把剥好的水果送进严如玉嘴里,活像个进谗言的祸国妖妃。 昏君严如玉也十分配合,眉头一挑看向韩矜。 “就是他?” 不屑和嫌弃直接写在了脸上。 “正是,韩公子家族世代治水,对江南一带了如指掌。明日有韩公子相助,定能令殿下如虎添翼,治了那杨方寄的罪。” “韩公子……怎么有点耳熟?” 她皱起眉头,装作不解的样子。不成想章寺瑾直接贴到她耳边对她耳语。她耳根最怕痒,条件反射嗖地一下站了起来。 此举太过突兀,她一动,在场二人的目光都震惊地看向她,面色疑惑。 情急之下,严如玉想起芳菲说过韩尚触柱而亡,原身嫌弃韩矜晦气一事,强行把剧情拉回正轨。 “是他?本宫不用他!你不是也挺厉害?明天你去,也能那个什么,如虎飞天。” 一句“如虎飞天”令下面二人表情一阵抽搐,章寺瑾强忍着更正她的想法,又劝道: “术业有专攻,寺瑾还要侍奉殿下,志不在此。若想让杨方寄下狱,必得要韩公子相助才行。” 严如玉却并不买账。 “他真有这么厉害?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自然。”章寺瑾一把将韩矜拉上前:“子今兄,快向殿下介绍一下。” “我……我……”韩矜毫无准备就被拉到前面,磕磕绊绊道:“在下……幼时在鄂州长大,八岁便跟随父亲治水,水势地形,夫田力役,经营量度,在下均全然知悉,定能查出纰漏所在。” “你真能治杨方寄的罪?”严如玉眯起眼,压迫感十足。 韩矜对严如玉还有些许惧意,下意识看向章寺瑾,见他点了头,才跪地郑重道: “定不负殿下重托!” 随后磕头行了个大礼。 韩矜起来那一刻,严如玉立刻扶住额头低下头,她怕她抑制不住疯狂上扬的嘴角。 为了不让韩矜看出端倪,她装作不耐的样子对他摆手:“行了,下去吧,明天好好表现。” “记得你今日说过的话。” “谢殿下。”韩矜起身,想了想,又对章寺瑾施了一礼。 “多谢怀瑜兄,在下告退。” 韩矜走后,殿内的两人对视一眼,互相露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容。 “子今兄若是日后知道真相,怕是定要和我分座割席。” “怕什么?本宫护着你,可不能让我的功臣章美人受了欺负。” 知道她又在揶揄,章寺瑾虚眯起眼道:“殿下方才倒是演得得心应手。” 碍着严如玉的身份,他没敢说出“昏君庸主”这般的话。 严如玉却不甚在意,哈哈一笑:“章美人也不遑多让。” “咦?我险些忘了一件事。”严如玉忽而凑到他面前:“怀、瑜、兄,你我共处这么多日,我竟都不知你表字是什么。” 章寺瑾呼吸一滞。 她靠得有些太近了。 促狭的笑意毫无保留地落在他眼中,那人眉心微蹙,好似有些不满,神色娇俏灵动。 章寺瑾不着痕迹地后仰半步,压下心头莫名的躁意,稍缓片刻,抬眼道: “我在殿下这里是有表字的。” “嗯?” “首字为夫,次字为子。” 二人对视片刻,不知是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店内久久环绕着说笑声。 有了韩矜的帮助,杨方寄很快就认了罪,当场被押送至大理寺。 满朝皆惊。不只是因为杨方寄入狱,而是因为长公主审案时,居然带上了淡出众人视线已久的韩矜。 有人说,韩尚还在世时,杨方寄与之不合已久。 想来长公主此次发难,是韩公子的枕边风吹舒服了。再联想到数日前章封被救一事,众人心里都有了计较。 长公主还是那个长公主,不是有意插手政事,只是为了给男宠出气罢了。 最终,全京城的人都达成了共识——碰到公主府的男人一定要绕着走。 这道谣言倒是阴差阳错地顺了严如玉的意。羽翼未丰之时,她还是维持着昏庸暴虐的人设为好。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人察觉到了一些不对。 此人正是严如玉的老熟人——施俊义。 他这些年来之所以能爬得如此迅速,得到贵人赏识,平步青云,全靠两个字——听话。 贵人离京时交代过他的事情,他倒背如流,其中就有盯着长公主动向一条。 如今严如玉前脚救下章封,后脚又送杨方寄入狱,虽然都是为了男宠,但在施俊义看来,这些行为足以称得上异常了,于是洋洋洒洒写了一整篇书信,寄给了远在江南的“大人”。 严如玉对此毫不知情,或者说,知情也空不出时间来管了。她正忙着和芳菲梳理公主府后院的人数。 不数不知道,一数吓一跳。 在长公主堪比半个皇宫的公主府里,居然住了足足三十六个男宠。 三十六个,什么概念,一天宠幸一个,一个月都轮不完! 这还是不算上萍水相逢,或是一夜抬进府里的小倌。 严如玉合理猜测,原身可能是累死的,如此频率,铁人都受不了,最终便宜了她这个游荡的孤魂。 而整理后院的人数,自然是为了节省开销。 原身对男人可是真的大方。宫里的妃嫔还有每月定额份例,到她这里,只要不是太离谱的,一切开销她都承担。这三十六人的花费,差不多占了公主府支出的一半。 本来按照原身的财力,便是养他们一辈子也养得起。但是严如玉是要搞正事的,启动资金,武装力量,都需要钱,这部分不必要的支出,就得舍去了。 但严如玉又不想直接遣散。经过韩矜一事,她得知后院里并非全都是无能之辈,有许多都是原身强行撸来的名冠京城的才子。 长公主集团刚起步,如今正是用人的时候,得想办法把这部分人才资源有效利用起来才行。 当天夜里,在她再一次和章寺瑾彻夜长谈后,公主府的后院里传出一条消息—— 新入府的章公子貌美善妒,却深得殿下喜爱。长公主为了博美人一笑,要遣散后院里的所有人。 一时间,后院里除了苏黎的所有人,都欣喜若狂。他们终于能从这天杀的魔窟出去了! 但冷静下来,有人也开始清醒。他们已经在公主府里待了多年,有的是跟苏黎一样的风尘男子,有的是家道中落,或者家道正盛,被长公主打落。 无论是哪一种,他们出了公主府,都很难找到生存之道。毕竟就算离开了这里,他们身上也打着公主府的烙印,重归于仕途已断然不可能,去别处做工,又有谁能接受他们呢? 再者 13. 吃醋 [] “裴元,江南钱塘人士,善歌舞,善瑶琴,这是最后一个了。” “殿下当年南下,收获颇丰。” 章寺瑾收起手里的册子,似笑非笑地看向严如玉。 严如玉尴尬地咳了两声。二人刚才把留下来的人整理成名册,章寺瑾一个一个读过去,出身钱塘的竟有八人之多,都是原身一次性带回来的。 又不是我干的,严如玉心里撇撇嘴,急忙转移话题。 “现下除了苏黎,后院里应当没人了吧。” 不料章寺瑾竟沉默着没答话。 “还有?”严如玉惊道。 “今日有两位公子并未前来,松鹤院的白公子,和文柳轩的沈公子。” 这又都是谁?原著里怎么什么都不写? 不过从三十六到四,也算是令她满意的结果。只要余下的人不给她找麻烦,养着倒也无妨。 章寺瑾把名册记录完,放下笔等着墨干。 趁机瞥了一眼严如玉,见她还是高兴的样子,试探开口。 “殿下,在下还有一事相求。” “你说。” “明日正值沐休,家中诸事繁杂,家父年事已高,舍弟年幼,不知……可否归家一观。” 严如玉大手一挥:“当然!随便你,休息日想去哪去哪。” 没想到她居然这么爽快就应下来,章寺瑾不由错愕。亏他还措辞了半天,心里打了好几遍腹稿,理由都想了数十个,居然一个都没派上用场。 这他就错怪严如玉了。作为新世纪优质打工人,即便是穿越,她也有自己的底线——绝不做万恶的资本家。 别说章寺瑾现在是她的HR总监,就是普通员工,该放假也是要放假的。她甚至贴心地做了公司福利。 “明日让竹清直接去内务府那领马车,家里还缺什么,和芳菲支会一声就行。” “别客气,拿这就当自己家。” 可她的热情并没有打动章寺瑾,而是让他连连摆手。 “谢殿下厚爱,家中衣食丰足,无需殿下记挂,能让在下归家已是承蒙恩典,万不再奢求其他。” 见他又拿出那套古人的礼让,严如玉也不再强求。 “行,那咱们今晚多读两章书,把明日的赶出来,后天你回来了再继续。” “殿下勤奋刻苦,在下所不能及也。” 可二人谁也没想到,晚上的计划会被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破坏。 春夜还寒,章寺瑾屋里出来时,不由打了个冷颤。 本来是要在含香殿用晚膳,但他还有些武器盔甲的草图未画完,便先赶了回来,没想到忙完已见了黑。 记挂着严如玉今晚的功课,他急忙收拾好要用的书籍手札向含香殿去。 手札也是他刚才抽空整理的。严如玉在此事上颇为急躁,不愿自己慢慢研读,偏要看他整理好的才行。 他虽不赞同这般态度,可她好像在为什么事着急,还语意不详不愿透露给他,劝也劝不听,也就随她去了。 只是刚到门口,他竟被芳菲拦了下来。 “公子,殿下那今日有人了。” 章寺瑾一怔。 自他入府,这是第一次被拦在外面。 芳菲说的是“有人”,而不是“有客人”,再加上这个时辰…… 里面是什么人仿佛不言而喻。 心里蓦然涌起一股陌生的酸胀来。 他下意识往里看了一眼,直棂窗上透着屋内的灯光,烛火通明,可门窗却紧紧闭着,半点儿不让人窥探了去。 白日里还说要多读几章书的人,晚上居然把他拦在门外,竟是忘了自己说过什么了吗? 他知道倘若自己识趣点,就该现在立刻离开,找个长公主方便的时候再来。可不知为何,鬼使神差地问了句。 “不知里面是……” 芳菲道:“白玉裁白公子,是第一个入府的公子,和殿下情谊深厚,今日恐怕……” “公子还是请回吧。” 章寺瑾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自取其辱,仿佛被人扇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地疼,掉头便走。 可刚踏出两步,想起正事还没做,又回去把手上的手札交给芳菲。 “殿下说今日急着用,劳烦姑姑了。” 说完也没管芳菲应没应下是何反应,急匆匆地离开了。 笔落惊四座,白氏玉裁郎。 数年前的宫宴上,白玉裁一篇梅花赋技惊全场,成为京城炙手可热的才子。 听闻长公主当日也在宴会上,拍手称赞,还赏了价值千金的烟松墨。 然而不久后白家便被抄家,跌落神坛的白玉裁被长公主收入府中,没名没份,成了见不得人的禁脔。 白家势落后,有传言说长公主早在梅花宴上便有此意,只是碍于白家势大不敢动手,而白家也是因此才被抄的家。 这是京城人尽皆知的旧事,章寺瑾自然也知晓。 如此说来,白玉裁应该对长公主恨之入骨才对。 可见传言也不尽可信。 兴许是二人青梅竹马,情投意合呢? 章寺瑾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芳菲的话还在耳边回荡,他的思绪如脱缰野马,一发不可收拾。 一路胡思乱想回到住处,竹清竹影惊奇道: “公子今日怎么回来得这样早?” “殿下睡了。” 章寺瑾不想多说,随口搪塞过去。 这般也好,他夜夜都去严如玉那,总算有时间歇下来,也可以做一做自己的事情。 入府时带的一箱书籍还未好好整理,他随手翻出之前读了一半的书卷,挑起灯芯。 月高风清,灯下闲读,是他从前觉得最惬意的事。但今晚翻来覆去盯着那几行字,竟一个都读不进心里去,看着看着思绪就不知飘向哪里。 往日这个时候,严如玉应该在读儒学名篇,她天资聪颖,前几日刚读完《周礼》,最近几日给她安排的是《左传》,今日当读庄公,也不知可否有疑虑。 但片刻后,他便觉得自己的担心可笑至极。 名冠京城的才子白郎就在她身边,怎么会让她有疑虑呢? 再转念一想,她一连几日都和自己点灯读书,他竟就觉得和白玉裁也是如此。芳菲那句“情谊深厚”犹在耳边,他们朝夕相处这么多年,怎么可能……夜半相会只为了读书? 章寺瑾的手不自觉攥起,脑海里全是那人的神色。 认真的促狭的,生气的睥睨的,毫不在意时淡漠的,还有闭目小憩时,最安静,最温和的。 她生动又机敏,与外界传言相差十万八千里。 他抑制不住地想着,白玉裁也知道她暴虐无道表面下的真面目吗?他是何时知道的呢? 是入府之后,还是更早, 14. 回家 [] 公主府里待了许久,终于能回家看看,章寺瑾心里有些急切,但还是没用公主府的马车。 龙雕云纹的黑檀木,再加上明晃晃的“颜”字,若是停在了章府门口,不出半天,全京城都得知道他们家改了姓。 车轮辘辘,从繁闹的坊市逐渐行至安静的旧巷。章家出事后并未搬回原住处,而是暂时先在老宅安置下来,暂避风声。 他刚一下车,便见一家人都在门口站着翘首以盼,连向来病弱不出门的五郎都在。 他急忙快走两步,扶起母亲的手臂。 “天寒露重,只让四郎来看着就是了,父亲母亲怎么也在这里等。” 母亲拉过他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随后抱着他哭道:“二郎!你受苦了!” 三个男人也随之围了上来。 四郎和他向来亲近,直接上手上上下下捏了个遍,见他确实没缺胳膊少腿,也没有被虐待的痕迹,这才都放下心来。 章寺瑾无奈道:“公主待我很好,你们不必如此忧心。” 他越这般说,章母越是痛心,抱着他泣不成声。章父虽未落泪,却也一直惦记着他,不断念叨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从章父出事开始,章家人颠沛流离,终于吃上了一回团圆饭,人人脸上都堆着笑意。 饭后一家人围炉夜话,大多是章母明里暗里打听章寺瑾在公主府过得如何。 他知道母亲的忧心,便把进了公主府后做的事都一一讲了,只隐去夜半教严如玉诗文的部分。 众人听着不像作假,他也看着容光焕发,精气神像是比去公主府前还要足,便也都彻底放下心了。 然而一片其乐融融之时,忽而一阵桌椅翻到的响声,只见五郎捂着胸口,直挺挺往前栽去。 章寺瑾吓得心头一空,眼疾手快地接住弟弟,将他仰躺过来。五郎在他怀里双目紧闭,唇色发紫,额上冷汗成流地往下淌。 如此惊心动魄的场面下,章家人却丝毫不慌乱。虽然脸上都是忧色,但章五郎生病多年,这样的场景已经不知有过多少遍了,大家都习以为常。 章寺瑾掐着五郎的人中,时不时搓着他的双手。章母则是快步回屋拿了药,塞进他的嘴里。而四郎都没顾得上看他们一眼,直接窜出去找医师去了。 “好容易你这边安稳下来,五郎又犯了病,我这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啊!” 母亲在一旁哭诉,章寺瑾却也顾不上安抚,问道:“母亲,五郎的病,犯得可是勤了?” 这一问倒是唤醒了章母几分理智。 “是,原来一年里也就犯个一回二回,这次你走之前犯了一回,回来这又一回,不到一月便犯了两回。” 章寺瑾眉头深皱,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没过多久,医师便来了。 胡医师这些年一直给章五郎看病,对病情了如指掌,熟练地拿出银针,摸准穴位,几针下去,他便悠悠转醒。 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五郎醒来环视一圈,开口第一句便是:“劳烦父亲母亲二位哥哥,让你们担心了。” 章寺瑾立刻露出不悦的神色。 “这话我从小说你到大,都是自家兄弟,哪有劳不劳烦一说。你且放宽心,对你的病也有好处。” 胡医师刚把完脉,也赞同道:“五郎的心疾乃先天不足,但往后精心调理,也可有所缓解,甚至痊愈。此次晕厥,还是忧思过度造成的。五郎还当听小将军的话,宽心凝神才是。” 章五郎垂眸道:“多谢二哥,多谢胡医师,我知晓的。” 章寺瑾看他的样子就知道根本没听进去,不由长叹一声。 五郎四郎是双胎,虽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可无论性情还是样貌都大相径庭。 他这个弟弟向来心思重,也许是最近家里遭的劫太多,这几日又担心去公主府的自己,才又犯了病。 章寺瑾左思右想,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趁着父亲母亲都在围着五郎,自己悄悄去了书房。 弟弟这样,他想在家里照看两天,可长公主那边需得好好交代。入府的时候,父亲就让她误会过自己。如今沐休归家就要多待两日,万一她觉得自己是托辞不想回去,那可糟了。 他提笔修书,言辞恳切,写了整整两页纸,从五郎为何先天不足写到此次缘何犯病,还将医师开的药方誊抄了一份附进去。随后叫来自己的小厮,让他把信送到公主府,千叮万嘱要亲手送到长公主手里。 小厮应下,转头跑去送信,都快跑出了院门,他忽而又想起什么。 “等等!” 章寺瑾沉吟片刻,犹觉不够,又解下自己腰间的玉佩,交代道:“把这个也带去,就说三日后若五郎无恙,寺瑾定会回来,以此为证。” 小厮愣神片刻,把东西接了下来。 然而内心却已掀起惊涛骇浪。 这……这哪里像告假?这不是话本子里偷偷私会富家小姐的俏情郎嘛! 然而这话他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只能顶着满脑袋的震惊和疑惑跑了出去。 “心疾?” “正是呢,五公子娘胎里便带了不足之症,犯病便是个急症,方才全家都在谈笑说话,他忽而就倒了,把我们这些下人都吓了一跳。” 小厮想起他们家二公子的嘱咐,拼命地给他说好话,生怕长公主生气降罪下来。 严如玉自然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怪罪章寺瑾,于情于理,这个假她都得批。 “若是心疾,倒可让舍妹一看。” 听到这个声音,严如玉不由皱起眉头。 此人正是这两天紧紧缠着她的“白公子”。 这人可比苏黎难对付得多。 昨晚白公子不请自来,进门便说自己妹妹游学回来,没出面后院那场“招聘会”是去接妹妹去了。 严如玉觉得他莫名其妙,她根本不在乎他去干什么,随口搪塞便想让他离开。 不想他直接坐下,说妹妹出门游学医术有所增近,可让她再给公主看看头疾。 严如玉脑子忽而极其灵敏,想起她之前头疼时,芳菲曾和她提过一个“白姑娘”,如今又出来个“白公子”和妹妹,倒是对上了。 不过她对原著未出现过的人并不信任。这人举止奇怪,好像和原身熟悉,又对她做的事一无所知。 她能感觉出,这白公子言语间都在套话,想问她为什么遣散后院,还特地关心了她近期身体 15. 暗斗 [] 厢房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严如玉带着身后二人进了屋,入眼便看见躺在床上的章五郎。 严如玉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初见章寺瑾那日。 但床上的人和他不同,身体比他孱弱,苍白的面色也不似假装,是个真真切切让人看一眼便心生怜爱的病美人。 见他要起身,严如玉急忙按下,声音也不自觉放缓:“不必多礼。” “承蒙殿下厚爱,寺琛惶恐。” “无妨,听寺瑾说你患有心疾,恰巧我府上刚来一位名医,”严如玉将白成静拉到前面来,说道:“白医师五年前就在京城赫赫有名,如今游学归来,医术更为精湛,来帮你看看。” 本是寻常谈话,章寺瑾却不知为何心里不大舒服。 虽说五郎是病人,但她何时曾对人这样说话过?细声细语,春风和煦,好像声大点就会把人吓着似的。 往日在公主府里对他,要么是公事公办的命令,要么是张牙舞爪的调笑,几时有过这等待遇…… 然而这念头一起,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怎么鬼迷心窍和五郎去争? 不对,他为什么要争?这是争什么呢? 他这边陷入自我怀疑之时,严如玉已和章五郎寒暄得差不多了,起身让白成静给他号脉。 然而章五郎衣袖太过宽大,遮住了手腕,白成静正忙着拿医箱腾不出手来,严如玉便顺手替他挽了下袖子。 本是随手之举,落在有心人的眼中,却被放大了无数倍。 章寺瑾只觉着心中郁着一口气,脑子里混混沌沌,好像什么都在想,却又理不清头绪。但在看到这一幕时,终于抓到了一丝灵光,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合理的理由。 长公主殿下四处留情,去趟江南都要收八个面首回来,如今对五郎如此体贴,怕不是有收入府中之意! 于是急忙上前道:“殿下万金之躯,一路多又劳累,还请移驾前殿歇息。” 严如玉也觉得自己在这站着颇为尴尬,什么也不懂,帮不上忙只能干看着,巴不得快点离开。 二人行之前殿,却发现里面还有一人,正是偷偷躲懒的章四郎。 两人把他撞个正着,他脸一红,唰地站起来,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垂头道:“二哥,长……长公主。” “放肆!”章寺瑾拧起眉,立刻斥道:“不知礼数!” 章四郎慌忙跪下:“长……在下章寺璟,参见长公主殿下,长公主殿下千岁千千岁。” “免礼。” 见他不知所措的样子,严如玉不禁笑了出来。 章寺瑾这弟弟可比他单纯可爱得多,她也起了逗弄的心思。 “阖府都在忙碌,怎唯独你在此处,可是在偷闲?” “我……我……” 语无伦次的少年脸都红透,不知该怎么办,严如玉更是直接笑出了声。 刚想让他退下,却听旁边一声怒斥。 “还不快去帮父亲母亲!” 不仅章四郎吓了一哆嗦,严如玉都被惊了一下。她还是第一次见章寺瑾如此生气。 章四郎一溜烟地跑了,严如玉回头道:“小孩子心性,又不打紧,你怎么发这么大脾气,对你弟弟未免也太严厉了些。” 章寺瑾并未回话。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方才看见严如玉对他笑,眸子里都是欢喜之色,脑海里顿时想起四郎那天红着脸说“长公主就喜欢十八九的”。 可不是?就四郎这幅样子,懵懂不谙世事,稍一逗就脸红,比他这般老谋深算的伪君子不知好玩有趣多少倍,怎么能不招人喜欢呢? 万一……万一又被她带去府里怎么办呢? 五郎刚劝走,四郎又来,他心一急,一声高喝没过脑子就吼了出去。 天知道,他从前连重话都未和四郎说过。 严如玉说完半天也不见他回话,抬头一看,那人呆站着,不知想些什么,久久愣神不语。 她只当他担心弟弟的病情,也不再多言。 章五郎的病比严如玉想象中复杂得多。除去号脉开药,还要施针,且是从今日便开始第一针,每隔三日,都要施一针。 一番折腾下来,便到了晌午,严如玉也被迫留在章父用饭。 章府倒是准备齐全,早在严如玉早晨刚来时,章母就亲自去厨房监制。午膳时,直接摆了二十八道满满一桌饭菜,堪比宫宴规格。 章封带着章家人在一旁躬身等候,待严如玉坐定主位,众人才一一入席,然而她的左右两边却分别留给了白玉裁和章寺瑾。 严如玉有些如坐针毡。她其实并不是个讲排场的人,只会在必要时刻主动利用自己长公主的身份摆摆谱,但那个必要时刻绝对不会是吃饭。 对着满桌子的美食,她却提不起丝毫兴致。前世她也经历过陪领导陪客户的大场面,如今真正坐到这个主位上,才发现连吃饭都要她发号施令是有多难。 但再难也得把这顿饭吃下去。她一声大家随意吧,席上所有人才动筷。严如玉心中长叹,只想快速结束这场酷刑盛宴。 然而很快她便发现,真正的酷刑还在后面。 白玉裁和章寺瑾一左一右,却在开席后不约而同的拿起勺子,盛了一碗汤,双手恭敬地推到严如玉面前。 一时间,严如玉安静了。 连下面正在吃东西的人都变安静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看向他们三人,又迅速移开,若无其事地吃饭,视线却都时不时地往这瞟。 “这是家母特地命人做的玉珍白鸽汤,益血补气,殿下尝尝可还合口味?” “阿静说饭前喝汤,胜似良药,我瞧着这桌上的鸽子汤尚可,殿下金口玉食,禽类只喜食鸽子,还请慢用。” 严如玉觉得自己头都大了。 一份鸽子汤,她还能吃出两个味道不成? 照理说,今天在章家的主场,她又是特地为了章寺瑾而来,应该给他几分薄面。 但白玉裁的针对并未挑明,若偏袒章寺瑾,反倒落得刻意下乘。 就在严如玉进退维谷之际,芳菲走上前,当着二人的面舀了一碗汤,恭敬地敬给严如玉。 “老奴自幼服侍殿下,殿下只喝老奴手里过的汤。” 严如玉从未觉得芳菲如此亲切可爱过,接过汤便喝了一口。 这话说得有些严重,颇有不信章、白二人之意。 但从芳菲口中说出,分寸却是刚好。 若严如玉来说,便有多疑狠心之嫌,而芳菲说出来,便是忠心护主,谁也不会 16. 明争 [] 不知为什么,来时马车上三人,严如玉尚觉得宽敞,回来时只多了一人,她却觉得拥挤不堪。 然而这份拥挤也只维持了一瞬间,白姑娘最后一个上车,只看了一眼,微微一笑,提着药箱又出去了。 “芳菲姑姑说她这两日有些头疼,我去给她看看。” 严如玉只想让她把自己也带出去。 虽走了一人,车厢却显得更加拥挤,且安静得吓人。 片刻后,一个端庄儒雅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寂静。 “还未恭贺殿下得偿所愿,又得佳人。” 严如玉一看,正是白玉裁。 这话细听下来,倒是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她觉得有必要给章寺瑾正一下名。 “他是府里新聘的禁卫教头,并非后院公子。” “是吗?夜半都要去含香殿的那种?” 严如玉眸色一沉。 她本就不是一再退让的性子,和他解释已经是给了他几分颜面,还真当拿捏住自己了不成? 公主府是她的,她收了什么人,放在前院还是后院,跟他白玉裁又有什么关系? 她冷下脸:“白公子倒是时刻关注前院的动静,含香殿什么时候进了什么人都一清二楚。” 这话就差揪着他的耳朵说你手伸得太长,白玉裁自然也听了出来,面色一白,垂下眼。 “在下的心系在哪里,自然就会夜夜记挂着哪里。” “殿下可还记得迎我入府时说过的话吗?” 又来了! 从白玉裁出现开始,就这样似有若无地提起他和原身从前的事情,试探她的反应。 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应当是不知道原身记忆有失的,许是自己近日来的举措与原身差别太大,让他起了疑。 但问题是,这个人到底是站在哪边的? 若说他对原身情根深种,原著里却只提及了苏黎殉情,对他半个字也没有写。 可若是敌对阵营,芳菲对他的态度又非比寻常。 多说多错,严如玉决定当一个冷心冷情的渣女,不耐道:“多少年前的事了,你是没别的可说了吗?” 白玉裁深深看了她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后幽幽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章寺瑾一直默默听着二人争吵。忽而察觉到一丝逼人的视线,蓦然抬起头,发现白玉裁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他眼神淡漠,毫不掩饰自己的敌意,但不知为何,章寺瑾却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一丝怜悯。 是觉得自己日后也会向他一样,被长公主弃之敝履吗? 章寺瑾丝毫没有退缩,迎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桃花眼中甚至带着一丝笑意。 但若是章四郎在此,肯定躲得要多远有多远,这是他二哥气极了时才会露出的表情。 但白玉裁并未和他僵持太久,片刻后便收回目光,发出一声似笑非笑的轻嗤。 直到回到公主府,车厢里始终维持着这安静又诡异的气氛。 第二日,严如玉昨日造访章府的消息便流传开来。 茶楼里的说书人讲得绘声绘色。 “长公主前些日子为给韩公子出气,治了杨方寄的罪,那章公子得知便闹起来,醋得不得了,使小性子回了家。长公主正与他浓情蜜意,哪里舍得,放下身段亲自上门去哄,足足哄了一整日,才把人哄好了跟着回去。” “嚯,这章公子的脾气倒还挺大,长公主就这么纵着他?” 说书人一脸不屑。 “不过一时高兴圈起来养着的玩意,兴趣儿还没过去,哄两句又能怎样?” 也有好信儿的问道:“那韩公子就不争一争?” “韩公子?这位才是这个呢,”说书人比了个大拇指,接着道:“兵不血刃借刀杀人,自己不去惹那个嫌,撺掇白公子和殿下一同去了。” “白公子?可是当年白氏玉裁郎?” “正是,只不过白公子当初入府时还受长公主宠爱,现在早已是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喽。” 众人的胃口都被吊起来。 “何以见得?” 说书人捋了下胡子,徐徐道来。 “听闻当日的宴席上,长公主当众便和章公子眉目传情,旁若无人。白公子在一旁作陪,脸都绿了。那章公子仗着公主宠爱,非挑着白公子最喜欢的菜吃,长公主那叫一个有求必应,他说什么就亲自给夹什么,到最后章公子碗里的东西都盛不下,白公子那边连粒米都没有。” 这话顿时引起了一些妇人的共鸣,她们家男人新娶的小妾就是这幅做派,当即便占向白公子一边。 “原来这天底下女人和男人竟都是一样的,就喜欢那些矫揉造作的姿态,桌上恁些的菜,少吃了那一道就能饿死不成?” “就是就是,还让长公主给他夹菜,他也不怕折寿!” 也有零星几个给章寺瑾说话的。 “章公子没入公主府前也是名声在外,先帝亲封的将军,应当不至于此吧……” 但这声音立刻就遭到了众多妇人的抵制。 “你懂什么?男人贱起来可不分官衔地位,而且那可是长公主,若是把她伺候高兴了,别说四品的将军,就是三品的丞相一品的侯爷他也做得,这辈子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说书人见众人的情绪已到位,又编了许多当日的事,好像他亲眼看见了一般,都是说章寺瑾如何魅惑长公主,二人又如何合伙欺负白公子的。 一时间,章寺瑾名声一落千丈,人人都开始同情公主府的白公子来。 说书人说得口干舌燥,总算说到了轮班,笑眯眯地捧着钱匣子走了。 茶馆后院,他颠颠地跑到一个带着帷帽的人前面,低声道:“公子,都按你的吩咐说了。” 那人并未说话,直接扔给了他一锭银子,说书人捧着乐颠颠地走了。 那人看着说书人的背影,自言自语道: “白兄,离京之前,我也就只能帮你到这了……” 等外面的风向传到严如玉耳朵里,已经是几天后了。她完全没想到自己去做个员工关怀,还能败坏章寺瑾的名声,莫名生出些愧疚之意。 不过章寺瑾这几日也有些奇怪。 因为杨方寄的罪已定下来,她也不用急着恶补古汉语知识了。章寺瑾可能是看出了这点,几次叫他来含香殿,都被他以府兵那边的事没忙完给拒绝了。 严如玉开始还没在意,毕竟是给一份工资让人家打两份工,总得在待遇方面给点好处。只要他不辞职,工作上的事都好说。 但听了这离谱的传言,她不由联系起这几天的事来。 他该不会是因为这事在赌气吧! 这可不行,大业未成,还得需要他卖命,不是,认真工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