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才X小江]长安》 1. 捡到 [] 第一章 捡到 江湖事了,小江知道这里已经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他担心了。 无忌虽然年轻,但是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他早已成熟了。更何况当今武林,无忌已无敌手,这个武林盟主他会做得很好。至于小鱼,他一向机灵聪慧,没有了天门这个悬在头顶上的危险,这个江湖也没有什么能够伤害他了。 在所有人都还没有来得及反应的时候,小江就离开了。 等到无忌众人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失去了小江的踪影。 无忌发动了金鹰堡所有的势力去寻找小江,但是却一无所获。 江湖上再也找不到他的消息,他就像水滴落入了大海,在江湖上消失了一般。 无忌明白,离开是小江自己的意思。小江是一个老江湖,而一个老江湖要是想把自己隐藏在江湖里,是谁也找不出来的。 谁也没有想到,小江并没有走远,他停留在了杭州,成了楼外楼的一个跑堂。 正月十五正是元宵佳节,杭州城内热闹非凡。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正是一片繁华盛世之景。 今天是元宵节,掌柜就放了假,说是要和夫人去看花灯。 而掌柜夫人见小江都是独自一人,特地送了他一盏花灯。 “去街上转转,也许千里姻缘一线牵。” 小江虽然没有想过什么姻缘,但也不好拒绝夫人的好意,也就提着花灯出门了。 他喜欢这种平凡的热闹,喜欢这种烟火的气息。 小江一路行来,倒也有不少女子侧目看他,可惜他自己浑然不觉,只是一路欣赏这繁华景致。 忽然一个女子扑进了他的怀中,小江刚扶住那个姑娘,便觉手心一片湿濡,一股血腥味从那女子身上传来。 “不要让她跑了!”紧接着就看到两个黑衣人手持大刀,从不远处追来。看来是被人追杀,因此慌不择路撞到了自己。 小江当机立断,抱起了女子,一跃而起,飞到了空中。 那两黑衣人一见小江,也随之跃起,追了上去。 小江见那两黑衣人身手不弱,立刻改变了主意,往城外而去。不能留在城内,一旦动手,必然伤及无辜。 那女子显然没有想到小江会有这般好身手,诧异了一会才开口道:“多谢恩公。” “路见不平,举手之劳而已。”小江低头对女子微微一笑,开口道。 到了郊外树林,小江挑了一棵榕树,将女子放置在高枝之上,又掏出一瓶金疮药递给对方。 “你在此待着,我去打发他们。” “恩公……” “放下,不会有事的。如果有事,你也不要出来。此处枝繁叶茂,他们一时之间找不到你的。”小江想了想,还是交到了一下。 以他的身手,那两个黑衣人并不为虑,只是他最近发病的时间越发越短,万一……因此他决定还是把事情交代清楚为好。 小江将树下的血迹全部掩盖掉,又将路上的血迹引至一处,这才放心地埋伏在了林间。他的轻功比两个黑衣人好,这也是他唯一能够争取到的时间,他要做好最好的准备。 灵枢没有想到,自己随便一撞,居然撞到了这样一个好人。做为天机门的弟子,她早已经为自己算过卦了,知道此次在劫难逃。 只是九星连珠的机缘只此一次,如果真的落入对方之手,那将是天下的浩劫。 两个黑衣人一路疾行,发现血迹只到了这林子,便停了下来。 两人顺着血迹一路前行,发现血迹停在了一棵槐树之下,两人往树前走了两步,三支暗箭从枝间射出,直射在两人的胸口。 其中一个黑衣人躲闪不及,当场毙命。另一黑衣人上前查看,这才发现这三支暗箭乃是竹箭,看起来应该是临时削尖的,似乎是从什么东西上拆下来的。 “藏头露尾,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就出来!” 黑衣人拔出长剑怒吼道。 “我非英雄,可阁下也不是什么好汉。”小江拿着一根树枝从林间走了出来。 “无刀无剑,还想做英雄?”黑衣人冷冷一笑,剑锋一闪,直取小江首级而来。 “对你,树枝足矣。”小江侧身一跃,避开了对方的剑锋。 被对方如此轻视,黑衣人的怒火中烧,出剑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剑剑凌厉。 小江只守不攻,一个劲地在回转。 “难道你就只会逃?”黑衣人怒道,剑法也开始乱了起来。 等的就是现在,见对方的身法露出一个破绽,小江心神一动,树枝就已经刺进了对方的咽喉。 只要注进足够的内力,哪怕是柔软的柳叶也可以伤人,更何况是一根树枝。 只是对于小江来说,他的内力已经不能长时间保持这种状态,所以他必须一击即中。 黑衣人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死在一根树枝之下,不可置信地望着小江,倒在了地上。 小江松了一口气,却觉得喉头一甜,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他越咳越用力,最后只能无力地靠在了树干上。没有想到,就是稍微用一点点内力,也会这样,看来是真的不行了。 灵枢躲在榕树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见小江咳成这样,她连忙从树上跃下,来到小江的身旁。 “恩公可是受伤了?”灵枢着急地问道。 “无妨,旧疾而已。”小江笑着摇摇头,安慰对方。月光透过林间的枝桠,落在两人的身上。小江这才发现,眼前的这位姑娘长得十分好看。虽然霜霜,紫嫣,雪雨都是美丽的女子,但是和眼前的姑娘的美却大不相同。这个姑娘美得出尘绝艳,有一股空灵之感。 “还未请教姑娘姓名,他们为什么要追杀你?” “我叫灵枢,恩公叫我灵儿吧。”灵枢开口说道,“他们追杀我是为了……” “时辰将至,灵枢姑娘何不省下口舌,亲自为你的恩公演示呢。”突然,一个声音从暗处传来,打断了灵枢的回答。 小江立刻将灵枢护在了身后,开口道:“阁下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 从黑暗的树林间,缓步走出了一个老人。他的头发已经全部花白了,但是身形却依然挺拔。他一路行来,每一步就在地上印出了一个极深极深的坑。 小江知道,没有几十年的内力,只决计不可能有这样的脚印。 老人的旁边跟着一个极美的女子。如果说灵枢是空灵之美的话,那么这个女子便是魅惑的极致。每一次眼波流转,都能摄人心魂。 而这两个人的身后跟着一个非常俊朗的男子,他笑着摇着扇子,看起来似乎只是在信步望月而已。 “想不到,九王爷居然亲自来了。”灵枢看到来人,脸色大变。 “九星连珠的时辰就要到了,我自然是要亲自来。不然就算我抓住了灵枢姑娘,错过了时辰那就要再等两百年。我可等不了那么久。”九王爷把扇子一收,笑着说道。 “如果不想你的恩公人头落地的话,灵枢姑娘最好还是开坛做法吧。毕竟凤凰血,我都已经为你备齐了。”九王爷将手一拍,林间又出现了一群护卫,将开坛做法所需之物,一一摆好。 “我本就命不久矣,灵枢姑娘不必为了做什么。”小江见灵枢想要上前答应对方,一把拉住了灵枢的手腕。 “这么说来,这位侠客是不怕死了?”见灵枢停下了动作,九王爷立刻变了脸色。 小江笑了起来,“生亦何欢,死亦何惧。能活着固然很好,不能也是命该如此。” 灵枢这才发现,眼前的这个人笑起来是那么的温柔,仿佛如水的月光一般。 不,她不能让眼前的这个人死。她要让这个人活着,不管是活在哪里。 灵枢将手腕抽了出来,开口道:“恩公不必担心,我心中自有主张。” “这就对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九王爷的脸色这才好看起来。 “灵枢姑娘……”小江并不知道对方要灵枢做的是什么,但是从这情况来看,灵枢是不愿意的,所以才会被对方一路追杀。但是眼下,灵枢却为了自己…… “恩公不必担心,这件事也是我天机门的使命,我本该去完成。还未请教恩公的姓名?” “我叫小江。”小江见灵枢态度坚决,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月近中天,天空中忽然出现了九颗星星,这九颗星星排列在一起,连成了一条线。 “九星连珠,时辰已到。”九王爷惊喜地说道。 灵枢点了点头,拿出匕首隔开了自己的手腕,将血滴在了一颗鲜红的宝石上。这颗宝石艳丽非常, 2. 你是何人 [] 第二章你是何人 小江愣愣地坐下床上,还不敢相信自己是真的回到了那么久远地过去。 而此时门外的人却恰好推门而入,来到了房间内。 看到小江坐在床上,那人开口道:“你醒了。” 那人话未说完,一个书童模样的人又从后面跑了进来,连忙道:“少爷,少爷!” “马统,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是被我打出去,二是自己滚。” 那人的语调虽然有些漫不经心,但是语气已经可以听出他已在发怒的边缘了。 那名叫马统的下人,立刻慌慌张张地退出了房间,临走时还不忘贴心地把门关上。 那人见马统走了,神色才恢复如初,又转头看向在床上的小江,仔细地打量着对方。 “多谢阁下出手相救。”小江回过神来,连忙向对方道谢。 “你是要谢我,如果不是我把你从河里捞起来,你估计早就成了水鬼了。” 原来那片山林在晋代时期是一条河流的分支,而小江在时光回溯中失去了意识,一回到晋代就掉落水中,毫无知觉,被水一路冲到了河边。如果不是马文才恰好在河边散步,只怕小江一回到晋代就要淹死在水中了。 而捡到小江的人,恰恰就是马文才。 “救命之恩,在下感激不尽。”小江这才明白自己为何会连衣服都换了,原来是因为落水的缘故。看来沧海桑田,人世间的变化太大了,灵枢肯定也不会想到,那片山林原来会是一条长河。 “不必感激不尽,你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就好了。”马文才看着躺在床上的小江,漫步走到了桌子旁,坐下下来。 “什么问题?”小江有些疑惑地看着对方。 “你从而来?”马文才将手指轻扣在桌子上,开口问道。 马文才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救下这个人?他并不是什么好心肠的人,但是却在见到那个人的面容之时,亲自跳下水救起了这个人。 那个人浮在水面之上,仿佛沉睡了一般,如水的月光映在他的脸上,让他看起来没有平日落水之人的可怖,反而多了一分静缓之感。 等把人旧上来的时候他才惊觉自己太冲动了,一点也不像平日的他。 他仔细地调查了这个人,才发现忽然查不到此人的半点信息。这个人仿佛凭空出现,就这样落在了他的面前,就像是特地为他才来的一般。 “我……。”小江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了。 “在你回答我之前,最好想清楚。我不想听废话,也不想听谎话。你的衣服质地乃是丝绸,这样精密的纺织技术,就是苏杭一带也不常见,更枉论别处。从你的衣服来看,你应该是士族,可是你的手心有茧,粗糙,一般的士族大家绝不会如此。除非是士族所供养的死士。但是你身体单薄,看起来弱不禁风,又不像是死士。你恰好落水在我的面前,是为我而来,还是为马家而来,还是为这个杭州而来?” 小江没有想到,对方看起来骄傲自负,却心细如尘,观察得如此仔细。 “我叫小江,我从钱塘来,路经杭州,失足落水而已。”小江垂下了眼眸,开口道。 “我说过,我不想听废话,也不想听谎言。”马文才语气一变,猛地站了起来,抽出了挂在床边的长剑,架在了小江的脖子上。“我爹是杭州太守,在你昏迷的日子里,我已经调查过杭州一带所有的户籍以及进出城的登记,根本没有一个叫小江的人。” 小江抬起头,直视着对方,开口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就是叫小江。” 马文才看着对方的眼神,清澈而又坚定,没有丝毫的躲闪,看起来并不像在说谎。 马文才心中微微一动,将长剑收了回来。 见对方收回了长剑,小江也放开了在被子里紧握的手。 差一点,差一点他就不得不动手了。他答应了灵枢会好好活下去,那他自然不能死在这里。只是对方毕竟救了他,如果可以的话,他并不想与对方动手。幸好对方虽然看起来骄横,却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把剑收回去了。 “姓?”马文才将长剑往桌子上一扔,继续问道。 小江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风。” “好奇怪的姓。我还是叫你小江吧。”马文才继续说道,“你是朝廷的人,还是北方士族的人?” 小江摇了摇头,“我只是一个过路人。” “既然是过路人,那不如就留下吧。我救了你,你总该报答我。”马文才轻笑一声,开口道。 “好。”小江没有拒绝,开口答应了对方。是否回到了晋代,这件事还要仔细探听。眼下人生地不熟,留在此处不失为一个好的办法。此人既是太守之子,想来能探听到更多的消息。“看家护卫,在下还是能做一二的。” “像你这样,若是让你来做我护卫,只怕最后还要我来保护你。不过你样貌不错,就做本少爷的书童吧。本少爷半个月后要去尼山书院求学,你还是快点养好自己的病,不然本少爷怕你连路都赶不动。”马文才将房门打开,踏步离开了房间。 入夜,月凉如水,灯光如豆。 马文才一个人坐在书房里,静静地看着一块血色的宝石。 这是从落水的小江手中拿到的宝石。这块宝石的质地非常奇特,看起来坚硬无比,摸起来却柔软似水,有时候马文才甚至产生了一种,这是一颗活的宝石的奇怪想法。 算了,既然暂时查不出这个小江是从何而来,那就把他留在身边吧。 小江在马家待了几日,身体也渐渐恢复了几分。 他的旧疾并没有因为时光回溯而消失,依旧是原来的样子。而这次落水引发了旧疾,使得他的咳嗽更加厉害。此间的大夫水平一般,倒也没有看出小江乃是旧疾发作,以为是落水导致的风寒,就开了一些寻常的药物。 幸好小江的内力犹在,靠着内力压制,咳嗽倒也渐渐少了,看起来就像是吃了药好转一般。 小江本就聪慧,在这半个月中他从收集到的信息中得知,他的确是回到了晋代。 太元八年,淝水之战刚过,这是晋孝武帝的时候呀。 天下虽然初定,但是小江知道,接下来很快还是会乱起来的。不过他自己也不过只有几个月的性命了,这天下如何,他既管不了,也不该管,不如在此处好好看一看王谢风流,也算不枉此行。 小江本就是一个能够适应环境的人。若是其他人,知道自己到了此种环境,只怕先要胡思乱想几个月才能缓过来。但是小江不同,他自小就知道生存不易,生活不易。对他来说,只要是活着,那就是上天的恩赐。 马统最初知道小江成了少爷的书童,还有几分不忿。但是后来马文才让他做了护卫,马统心中又开始欢喜起来,对小江也没有芥蒂之心。 “世人皆爱美色,小江你若是去了建康,只怕也要被看杀了。”马统看着小江换上的一身白衣,忍不住开口说道。 公子已经是难得一见的俊才,想不到这个小江略作打扮,也是这般好看,难怪公子要他做书童呢。 小江笑着摇了摇头,“马大哥说笑了。” “莫笑莫笑,小江你可千万别在外面笑了,不然我们这马家庄,只怕要被姑娘们的手帕淹没了。” 3. 原来如此 [] 第三章 原来如此 “何出此言?”小江有些疑惑地开口问道。小江并不是和马文才一道骑马而来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小江那半个月的咳嗽造成的,马文才总是认为他弱不禁风,所以马文才与马统二人骑马而行,而小江做为书童,却是慢悠悠地坐着马车来的。 等到他上了山,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地。他自然就没有见到山门的那一幕了。 马文才将山门前所发生的的事情简略地讲了一下,最后不屑地说道:“祝英台不问士庶之分,与梁山伯结拜,本就犯了大忌,还敢高调出头,简直不知死活。至于那个梁山伯,多管闲事,如果不是他,王蓝田早就被我一箭射中了。” 小江听完马文才的话,露出了一丝颇感兴趣的神情。原来梁山伯与祝英台两人在书院之前,就已经认识了。难怪书院那么多同窗,祝英台偏偏看上了梁山伯。 对于梁祝这个故事,他仅仅知道马文才强娶,导致梁祝化蝶。就这个,还是他很小的时候,娘亲告诉他的。 后面他就再也没有仔细听过这个故事了。 他当初过的是刀口舔血的生活,自然也没有什么闲情逸致去看什么话本子。 与他父亲无缺公子不同,小江的所有更多的是自生自长,靠着自己一力成长起来。 君子如兰,但是他却如杂草一般,挣扎着生存。 而今江湖事了,他又来到了一个陌生的朝代,对于他来说,他不必再背负着父辈的要求,也不必背负武林的重担,他自然愿意多为自己而活,也就不再隐瞒自己的表情和心境了。不然以小江当初的修为,又怎么会让马文才发现自己的神色变化呢? 对于小江来说,能亲身见证一段传奇,人生能有几次这样的奇遇。 马文才见小江脸上居然露出了几分兴趣的样子,又开口道:“反正就是两个不知好歹的傻子,你平日里见到避开就是了。” 见到小江这副略带兴致的样子,马文才心里闪过了一丝不舒服。 这半个月来都不见这个小江对任何事物产生兴趣,居然一听到这两个人的名字就整个神色都变了,祝英台,梁山伯,可真是好样的。 尼山书院的课业倒不繁重,每日里只要跟着先生念书明理就可以了。对于小江来说,坐着念念书简直毫不费力。相较于其他学子的苦读,他反而显得更加轻松了。 “诶呀,这陈夫子每天布置那么多作业,怎么写得完……”王蓝田一想到明日要交的作业,叫苦不迭。 “山伯,你说这有人不求上进,还有脸叫唤,真不知道他到底来书院干嘛的。”自从山院门口一事之后,祝英台就和王蓝田结下了梁子。一见有机会刺对方,祝英台自然就要刺对方一句。 “祝英台!”王蓝田本就心中恼火,被祝英台一嘲讽,更是心中不忿,当即伸手想要一拳打在对方的脸上。 他的拳头还未到,就被人握住了手腕,不能动弹半分。 “君子动口不动手。”王蓝田回头一看,正是那马文才的书童小江握住了他的手腕,让他不能动弹。 看到小江,王蓝田心中又是一阵怒火。 不过是一个书童,居然也有资格和他们一起在尼山书院求学。更可恨的是山长还被他的外表迷惑,说什么有心向上,实在难得。我呸,这种贱民就该一辈子在他的脚底才对。偏偏书院里的人都为他说好话,不就是仗着一身好皮囊嘛? 想到这里,王蓝田忽然恶向胆边生,左手袖间滑出一把匕首,直刺对方的脸部而去。看你没了这张脸,还能不能引得山长的女儿另眼相看? 小江本没有想过出手,只是祝英台毕竟是女子,他不能坐视不理。 小江也很疑惑,祝英台是如此明显的女子身份,整个书院居然无人发现。 只是他刚一制住对方,忽然感到了一阵杀意,然后就看到对方的匕首朝他而来。 为了这一点争执,居然想要杀人,这可真是…… 小江正准备夺过对方的匕首,给对方一点小惩大诫时,一阵破空声袭来,一柄羽箭直冲而来,生生地刺入了王蓝田的左肩,入骨三分。 王蓝田手中的匕首哐啷一声掉落在地上,整个人也痛得摔倒在地上了。 众人惊呼着,四下慌乱地回头,却见不远处马文才正拿着一柄弓箭,面无表情地看着这里。 马文才拿着弓,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王蓝田的面前。 “你居然敢伤我,我可是太原王氏。他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书童,一个下贱的奴仆。”王蓝田看到马文才居然为了一个书童用箭射了自己,忍不住大喊起来。 马文才抬起脚,一脚踩在了对方的左手手掌上,开口道:“就算是琅琊王氏,敢动他,我照射不误。我马文才的人,还轮不到你来教训。” 马文才蹲下身子,靠在王蓝田的耳边,开口道:“你给我听好了,下一次我再从你耳朵里听到下贱两个字,箭就不会只落在你的肩膀上。” 小江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就被马文才狠狠瞪了一眼。 “叫你离这两个人远一点,一点规矩也不守。如果下次还看到你明知故犯,就不必待在书院了。” “马文才,你这是什么意思?小江现在是我们的同窗,不是你的书童。”祝英台本来对马文才还有几分感激,见他如此对待小江,立刻就叫了起来。 “他的束脩都是我出的,我说让他回去,你能奈我何?”马文才听到祝英台为小江说话,心中的烦躁之情更深了。 本来他在不远处看到小江为祝英台出头就已经心中不快了,平日里都不见他为谁主动做些什么,对着这个祝英台倒是殷勤。一看到小江握住了王蓝田的手腕,马文才心中更是烦躁,就那么点本事,也想学人做英雄吗? 王蓝田袖间寒光一闪时,马文才立刻心中一紧,挽弓射箭,对着王蓝田的左臂射去。直到见到匕首落地了,他的心才稍稍安定了下来。 “小江,你别怕。不就是束脩嘛?我上虞祝家,别的不多,就是钱够多。马文才要是不出束脩,我替你出了。就凭你今日所为,我祝英台交定你这个朋友了。”祝英台丝毫不向马文才低头,说着就从怀中拿出了十两黄金,递给小江。 “不必了。”小江微笑着推开祝英台的黄金,开口道,“我要回房间了。你下次也要注意,毕竟祸从口出。” 祝英台还想说什么,梁山伯赶紧拉了拉她的袖子,她这才作罢。她又想起今日事情确实是因她多嘴而起,也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见小江拒绝了祝英台的黄金,马文才心中才略微舒服了一点。 马文才和小江二人回房之后,马文才的脸色一直没有好转。 “你对祝英台十分有好感,一次两次地帮她?”马文才喝了一杯茶,这才让心中的怒火稍微降低了一点。 小江连忙摇了摇头,“自然不是。” 这祝英台可是命中注定是梁山伯的,马文才这么问,莫非他…… “难道你喜欢祝英台?”小江想到这种可能,连忙开口问道。 “噗——”马文才口中的茶立刻喷了出来,咳嗽了几声才站起来叫道,“我才不是断袖之癖!” “我知道。其实……”小江想了想,还是没把祝英台是女子的事情告诉马文才。不管如何,祝英台看起来心神都在梁山伯身上,他又何必让马文才去凑那个热闹呢,想到这里,小江换了个话题问道,“王蓝田说他是太原王氏,你又说什么琅琊王氏,这些是什么?” “你当真不知?”马文才诧异地看着对方,不知太原王氏尚可理解,不知琅琊王氏…… 马文才再次打量了小江,心中的疑惑更加深了。 “当世四大家,分别是琅琊王氏、颍川庾氏、龙亢桓氏、陈郡谢氏。太原王氏比琅琊王氏一等,也算得上世家,出过三位皇后,只是子孙不肖,这几年也没出过什么优秀的人才,已近没落。这王蓝田来这尼山书院,也是为了这品行状好出仕,不足为惧。”马文才按下心思,开始仔细为小江解释起来。 “ 4. 随行 [] 第四章 随行 而此时的王蓝田则正在痛苦地嚎叫。 马文才的这支箭射得极深,几乎快要入骨了。 请来的大夫几乎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这支箭取出来。 “公子接下来要好生调养,不然,这只左手会落下病根的。”老大夫好生嘱咐完,才收拾了药柜离开。 书童看着王蓝田的伤口,颤颤巍巍地说道:“公子,你以后还是别招惹马公子了。” 幸好这次的箭只射在肩上,如果是射在胸口,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公子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他做为书童肯定是没命了。 王蓝田感受着肩头传来的阵阵剧痛,狠狠地握紧了拳头。 马文才,今日之辱,我王蓝田记下了。终有一日,我要你百倍奉还。 王蓝田看着被吓破了胆的书童,最终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眼下他无人无钱,就只有先把这口气忍下去。 毕竟是年轻人,不过七八天,王蓝田就可以起身来书院上课了。 众人看来,也许是马文才的那一箭真的吓到了王蓝田,王蓝田安分了许多,对着小江的态度也和气了不少。 山长请了谢道韫来授课,在书院引起了轩然大波。 不少学子表示了不忿, “自古男尊女卑,她谢道韫不过是仗着谢安之势,居然敢端坐学堂之上,简直有辱斯文。” “想来她一定貌若无盐,否则何以不出嫁,跑来抛头露面。” “谢先生才华横溢,为何不能教导我们,你们不过是无知偏见。”说这话的正是女扮男装的祝英台。 小江站在一旁看众人争论,没有开口说话。 这一点倒是和江湖不同。江湖中人,以实力为尊,从来也没有什么男女之别。远的不说,就说移花宫的那两位姑祖母,虽是女子,但是江湖上谁人听到不胆寒,想不到这里这里居然会因为性别而争论不休,有意思…… “小江,你说呢?”祝英台自从那日小江主动出手解围之后,就将他划入了己方阵营。虽然小江是马文才的书童,但是小江和马文才是不同的。祝英台既然这样认定了,自然也就忍不住问一问小江的意见了。 小江本不想开口,但是见祝英台既然问了他,他也就开口道:“我只认实力高低,并不拘泥男女之别。” 谢道韫既然能史书留名,自然有她过人之处。这样的人来教导一群学子,自然是绰绰有余。 祝英台听了小江的话,赞同地点了点头,“就是就是,谢先生可是有咏絮之才,岂是一般人能匹及的。男子能做的事情,女子亦可为。” 比起旁人,小江更了解祝英台对谢道韫来到此处的认同。她女扮男装来到书院,本就是与俗世不容,谢道韫此为,对于祝英台来说,更像是点亮了一盏明灯,告诉她,男子可为的事情,女子亦可为。 祝英台,她想要得到世人的认同。 想到这里,小江不知为何想起了雪雨。雪雨也曾有过想得到别人认同的时候,那时候的她虽然不言不语,但是眼神里的渴望却是骗不了人的。 如果说离开小鱼他们有谁让他放心不下的话,那就是雪雨了。他并非不知道雪雨的情谊。只是他命不久矣,又何必让对方徒增难过呢? 也许是因为想到雪雨的缘故,小江的神色也变得温柔了几分,然后将手轻轻地搭在了祝英台的肩膀上,开口道:“是的,女子亦可为。” 马文才一转眼,就看到小江温柔地看着祝英台,附和着对方的话语。都说了不要靠近祝英台了,转眼就附和祝英台说话,根本就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马文才还没来得及走到小江身边说些什么,上课的时辰已到了,大家便匆匆忙忙入了课堂。 祝英台坐到了小江的身边,把马文才原来的位置给侵占了。马文才本想让小江站起来,坐到他的身边来。结果谢道韫一进课堂,小江整个神色身心都在对方身上,马文才见对方半天没有回应,干脆气恼地坐到了王蓝田的身边。 谢道韫不仅不貌若无盐,反而生得极其貌美,自有一股文采写意之美。 小江在看到谢道韫的外貌之时,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 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小江,你怎么了?莫非是谢先生太美貌,你被吓到了?” 祝英台调笑道。 “不是,她与我一位故人太过相似,所以我看呆了。”小江低下头,小声地解释。 真的,太像了……… 那一刻,他甚至产生了错觉,以为是娘亲走了进来。 但是谢先生与娘亲是不同的。娘亲的脸上更多的是愁苦与思念,而不是这样自信的神色。 只是,真的好像,像得他明知道不是真的,却仍奢望地想多看一眼。 小江盯着谢道韫,眼睛一眨不眨,谢道韫自然察觉到了。 她看了一眼小江,发现对方的眼神中只有慕儒之情,并无其他邪念,也就笑笑罢了。 尽管谢道韫才华横溢,但是对于很多学子来说,女子授课他们还是难以接受的。 课堂之上,王蓝田率先发难,却被谢道韫一番话辩得哑口无言。 马文才转头看了一眼小江,见他眼里只望着那个谢道韫,心中怒火更甚,站了起来,开口问道:“先生可知何为三从四德?” “本席想来从天理,从地道,从人情,此乃所谓三从。” “执礼,守义,奉廉,知耻此乃四德规范。” 谢道韫慢条斯理地回答,丝毫也没有把马文才放在眼里。 小儿挑衅罢了,若是连这点对应的本事都没有,她岂能出来授课? 马文才还欲再辨,梁山伯也站了起来为谢道韫反驳,课堂之上一时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马文才见状,最后怒道:“本公子岂能与尔等小人及女子同室,是男人的话就跟我走。” 马文才本就是学子的领头,他一走,不少学子便也跟着走了。小江见状,也站了起来。 祝英台一把拉住小江的手腕,开口道:“你也要走,莫非你也认同马文才的话?” 小江摇了摇头,“我觉得先生和梁山伯说得很对。” “那你还走?”祝英台不解地问道。 “他走,我自然是要跟着走的。”小江笑了一下,开口解释道。 “可马文才是错的呀。”祝英台不明白,既然是错的,为什么小江还要跟从? 小江看着祝英台,不知道要怎么给这个姑娘解释,很多事情,不是只有对错的。 他来到这个陌生的年代,是马文才救了他。 因此不管如何,他总是要站在马文才这边的。 “不问对错,但问己心,对吗?”谢道韫不知何时来到两人的身边,对着小江开口道。 小江点了点头,“抱歉,先生。” “无妨,这事情我自己会处理的。”谢道韫看了眼前的年轻人一眼,笑着点了点头,“去吧,他在门口等你。” 小江一转头,才发现早已经出去的马文才不知道转回到门口,正站在门口那里。 “慢死了,以后少跟那个祝英台拉拉扯扯的。”马文才对于小江最后跟着出来这件事情,心里还是十分满意的。总算没有白救他一场,知道该听谁的话。 小江转头看了一眼谢道韫,对于大半学子离去的这件事情,好像丝毫没有影响到她。 “你听到了没有?老和那个祝英台在一起,别人还以为你有断袖之癖呢。”马文才见小江心不在焉,又忍不住开口说道。 小江点了点头,心思却不知飘到了何处。 世间既然真有时光回溯这样的事情,那么轮回转世是不是也是真的? 谢先生长得和娘亲如此相像,莫非她是娘亲的前生? 马文才见小江又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只好拉着对方去了食堂。 谁知道,苏安告知,苏大娘三日不做饭,众人这才惊觉,自己好像把书院的女人给得罪了。 而没了这女子做饭,只怕他们要饿上三天了。 刚才还得意满满的众人,眼下就如霜打一般,开始想办法解决晚饭了。 尼山书院坐落于郊区,又在山上,因此想叫外食,或者出门解决都是不可行的。 若是没了食堂做饭,就只能自己动手。来此处求学的人,皆出自大家,平日遵循着“君子远庖厨”,从不曾下厨,更不会自己做饭了。 小江见状,笑着对马文才开口道:“陪我去趟后山吧。” 马文才不知道小江这时候要去后山干什么,但是难得他提出了要求,马文才也就跟着去了。 尼山书院建在山上,后山有一条小溪,溪中多鱼。 小江随手折了后山竹林的一根竹子,就赤足进溪里叉鱼了。 这本就是他常做的事情,自然驾轻就熟,不一会儿功夫就叉了五六条鱼。 马文才坐在一旁的石头上,看着小江熟练地叉鱼,心中的疑虑又多了几分。 想要在湍急的溪水中叉中鱼,眼力和速度缺一不可。这样的精准度,绝非一般人熟能生巧就会的。可是看小江的身体,又不像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小江将鱼扔在了马文才的身边,然后开始点起火来烤鱼。 小江将竹节劈开两半,然后将处理过的鱼夹在竹节之中,放在火上烤了起来。 “你在干嘛?”马文才走到火堆旁,开口问道。 “烤鱼啊,用竹子夹着鱼来烤,鱼才不会烤焦,而且啊,竹香会渗透到鱼肉里面,没有腥味。”小江歪头一笑,对着马文才解释道。 马文才被小江的笑容晃了一下,过了好一会才开口道:“你倒是会吃。” “既然活着,就要享受每一天。像我这样的,也想接下来每一天……”小江像是想起了什么,说着说着又没有继续说下去了。我也想接下来每一天都能过得自由随心一点。 “每一天都是什么?”马文才继续问道。 “每一天都吃好吃的。”小江收敛了心神,开口道,“希望书院的这场风波能早点平息,我可不想每天都来烤鱼。” 马文才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烤鱼的小江。 夕阳西下,晚风吹拂,风偶尔扫过小江因为叉鱼而凌乱的发丝,显得他比平日里多了几分烟火气。 等到两人吃完烤鱼,已经是夜幕降临,月上梢头了。 5. 我信他 [] 第五章我信他 这次的风波算是就这样过去了。虽然还有学子心中不忿,但是连领头的马文才都低头了,大家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翌日。 小江一进学堂,就看到王蕙端着药来给祝英台。原来祝英台昨夜被人用箭射伤,差点丧命。 王蕙扫了一眼众人,最后将目光落在了马文才的身上。 “马文才,是不是你干的好事?”王蕙想到马文才曾用箭射伤王蓝田,这次谢先生的事情,祝英台又明显和马文才对着干,很有可能就是马文才所为。 “不是他。”马文才还没来得及开口,小江先说话了。 王蕙语气本来还是气势汹汹,一看说话的人是小江,也就柔和了几分。 世人重貌,这尼山学院的学子也不例外。王蕙的姐姐王兰长得如空谷幽兰,自然人人喜欢。而王蕙其貌不扬,那些学子对着她也没有什么好的脸色。 唯独小江和祝英台两人例外。 他们二人对着王兰面无异色,对着王蕙也是斯文有礼。王蕙的心中对二人皆是颇有好感,只是心中也是一时难以抉择,一会儿觉得祝英台出身大家,门当户对,一会又觉得小江体贴有礼,更是良人。 若是旁人为马文才说话,王蕙自然要狠狠地斥责一番,但是一见是小江,她便收敛了语气,温柔地问道:“小江你怎么知道呢?” “昨晚马文才和我同塌而眠,自然不可能出去伤人。”小江见王蕙询问,便一一解释道。 “也许是马文才趁你睡着了,偷偷跑出去的。”王蕙想来想去,还是觉得马文才最可疑。 “我信他,他不是这样的人。”小江看了一眼马文才,一字一句地说道。 马文才被王蕙冤枉,心中本就不忿,本想脱口而出“是本公子干的又怎么样?”,但是听到小江这样相信自己,也就把气话吞了回去,开口道:“本公子要射人,只会光明正大,绝不会偷偷摸摸。” 虽然马文才的话并不好听,但是也从侧面说明了他没有射伤祝英台。王蕙也就不再扯着这件事情不放。 祝英台本来有些怀疑马文才,但是见小江作保,马文才又解释了一下,也就相信了不是马文才所为。马文才为人傲气,如果他做了,他绝不会否认的。 不是马文才,那么到底会是谁呢? 祝英台所想,马文才自然不得而知,但是对于小江对于他的维护,他的心里还是觉得很愉悦的,这种感觉,就像是炎炎夏日,忽然一丝凉风从窗外吹了进来,抚平了他这段时间里不知名的燥热。 小江来到马文才的身边坐下。这节课谢先生要教授棋弈,故而众人要先对弈一会。 马文才刚才一直在自己摆谱,等到小江来了,才与对方一起下棋。 马文才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在天元下了一枚黑棋,开口道:“你就这么信我,信我没有射伤祝英台?” 小江缓缓地拿起一颗白字,落在了星处。“自然。” 你可能射伤任何人,都不可能射伤祝英台,传说里你可是爱她爱得至死不渝,怎么可能伤害她呢?更何况,小江了解马文才,他虽然为人傲气自负,也不肯吃一点亏,但是却不会做背后偷袭之事。 “为什么?”马文才觉得心底的泡泡咕噜咕噜地往上冒起来,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你明明知道,我昨晚回来得很迟。” “不为什么,我就是相信你没有做。”小江踌躇了一会,才将白子下在了眼中,堵住了对方的气。 原来被人无条件信任的感觉是这样,这样的美好。 马文才看着还在思考棋局的小江,觉得今天可真是个好日子。 谢道韫与学子轮番对弈,马文才是第二个与其对弈的。 小江以前也喜欢下棋,但是他很少看人下棋。马文才与谢道韫对弈的时候,小江就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棋局。相较于陈夫子的大呼小叫,小江一直安静地看完了整个棋局。 等到最后一字落下的时候,小江已经心中开始数目了,输了两目呀,可惜。 虽然马文才中间果断地放弃了中原腹地,切开了谢道韫的联系,从边处重新起,但是谢先生的白龙紧紧绞杀着对方,步步逼近,马文才最后反而落了下乘。 从这点来看,最初的放弃反而是失误,如果将腹地重新做活,未必不能反杀谢先生。 “谢先生三十七目,马文才三十五目,谢先生小胜。”陈夫子的话一锤定音,宣告了结果。 谢道韫笑了一下,看着马文才到:“马公子棋艺精湛,想必自幼对兵家战略多有研习吧。” “先生夸奖了,武功骑射乃强国之本,兵法韬略更是晋爵良方,学生不敢轻视。”马文才得意地一笑,看了一眼小江。 “马公子落棋勇武果断,谋略杀伐俱是上乘,将来必定是沙场猛将,只是……”谢道韫看着棋局,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只是如何?”马文才问道。 “只是马公子用兵遣将太过无情,完全不顾兵卒的死活,只求速胜,未免太过无情。”谢道韫有些惋惜地说道。 “下棋如用兵,正所谓一将功名万骨枯。”马文才丝毫不在意谢道韫的这一点评价,若是两军对垒,妇人之仁只是大忌。 “用兵如此,但是做人最好两者皆有。马公子你乱世枭雄,治世亦枭雄也。”谢道韫叹了口气,这样的人,若是将来无人阻止,难保不会是下一个桓温。 马文才显然对于谢道韫的评价非常满意,反而哈哈大笑起来。 小江是最后一个与谢道韫对弈的人。 “先生请。”小江将黑棋推给谢先生,开口道。 “你让我先行,莫非你对自己的棋力如此有信心?”谢道韫执起一枚黑子,在指尖把玩。 黑子先行,本就占据了便利。这也是为什么谢道韫都让学生执黑棋的缘故。 小江沉默了一会,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谢道韫见状,也没有为难对方,笑着说道,“既然我们谁都不愿意占便宜,那就猜先吧。” 谢道韫抓过一把白子,开口道“单还是双?” 小江放下两枚黑子道:“双。” 谢道韫将白子一颗一颗地数过,最后落下了一枚白子,总共十七颗白子,单。 “单。既是天意如此,那我就执黑吧。” 小江点了点头,端过了白棋。对于小江来说,听声辩位本就不是难事。不二庄里连骰子是几点他都能听清,更何况只是谢道韫手中的棋子呢。从谢道韫将那把白子落下的时候,小江就知道,里面有十七颗白子。他想要谢道韫执黑,是因为最初娘亲教他下棋的时候,娘亲总是执黑。 两人对战了将近半个时辰,才结束了这一对局。最终数目,谢道韫小胜半目。 谢道韫有些诧异地看着小江道:“心思缜密,睿智聪慧,步步谋算,从不落空。若非你最后故意露出的空隙,我未必能赢你。” 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对局之中,她明显感受到对方的棋力高过自己。每一次的进攻,都被对方无形地化解。就像是发力打在了水中,丝毫感受不到对方的反击就已经消失无踪了。这样的棋风,就像水一般,包容而又豁达,但是你却找不到一丝缺口。、 如果不是最后对方露出了一个破绽,她根本就扯不开这棋局。 “先生谬赞了。”小江没有想到谢道韫会对他有如此高的评价,一下子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我很好奇,以你之才,以你之貌,怎么会成为马文才的书童?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立刻为你修书一封,荐你去我叔父那里。”谢道韫没有想到,眼前的这个人不但外表如芝兰玉树,连内在也是如此可圈可点。如果只是做一个书童,实在太过可惜了。 马文才听到谢道韫的这句话,只觉得心内发酸,他既想出口拦住对方,又发觉自己实在没什么立场去劝告对方。毕竟小江虽然名义上是他的书童,但是并没有签卖身契给自己。从某些方面来说,小江是自由的。如果他想走,随时都可以走。 “不必了,我觉得现在就挺好的。”小江笑着摇了摇头,拒绝了对方。他本就命不久矣,何必再四处奔波。更何况他已经过了足够久的殚精竭虑的日子,眼下这种不必去多想的生活,他很喜欢。 见小江拒绝了对方,马文才的脸色这才又好看了起来。 “既是如此,那边算了。既是品行状评定,我也送你一句话吧。”谢道韫见对方拒绝了,也就没有多做勉强。 “先生请讲。” “慧极必伤,情深不寿。虽然你棋风豁达,但是所思所虑还是太多,不妨再随心一点。”谢道韫说着,又看了一眼马文才,将关于棋局的最后的一句话咽了下去。这棋局的最后一个破绽,小江到底是因为马文才,还是因为自己才漏出来的呢? 不想马文才输的太难看才露出的破绽还是因为别的? 小江下完棋,就被马文才拉去吃饭了。 “刚才你那一局我都记下了,要我帮你复盘吗?” “不必了,这棋都下完了,有什么好复盘的。” 两人交谈着离去,只余下背影被落日余晖拉得极长,映在了走廊之上。 谢道韫一人留在学堂中,仔仔细细地将棋盘上的棋子一一收拾起来。 善上若水,只是不知道这水能不能改变这枭雄的戾气了。 “” 君子六艺,其中的武艺自然也是要学习的。 谢道韫不仅文采卓越,其身手亦是不弱。 她以木剑授课,为众人展示其剑法。除掉马文才,其他人都看得非常认真。 马文才对于谢道韫本就不是十分拜服,再加上前日谢道韫还意欲挖他墙角,拐带小江,他心中自 6. 求人 [] 第六章 求人 小江飞身而去,只余下马文才靠在树上,动弹不得。 小江走之前,考虑到了马文才这样一动不动要保持两个时辰,将马文才靠在树杈之中,摆放了一个比较舒适的姿势。某些时候,小江总是考虑得很体贴。 但是他马文才不需要这样的体贴,他只要对方听话。 为什么不听他的话,为什么要独自一人去面对那群死士? 他不需要,他马文才不需要别人为他豁出命来,他不需要别人的关心,也不需要别人的付出。 马文才心如火焚,但是他的身体却丝毫动弹不得。 小江也不知道使得是什么邪术,他就是不能动弹,看来真要等上两个时辰才行。 后背的箭伤还隐隐作痛,但是这丝毫影响不到马文才的思虑。 这两个时辰,他不能动弹,所以他更要仔细想想,到底这群黑衣人从何而来? 这群黑衣人明显就是士族豢养的死士,针对他而来。 在尼山书院,他得罪过的就只有王蓝田。但是士族的死士,绝不可能是为了一点点同伴争吵出动。对方要置他于死地,必然是为了巨大的利益。 什么利益,值得王家如此出手? “北伐。” 马文才忽然想到小江笃定的谢安会北伐,忽然心中有了思路。 谢道韫到此,除掉授课,莫不是为北伐挑选将才? 除掉了马文才,那么尼山书院里,既是大家出身,又堪上乘的,也就是王蓝田了。 不对,仅仅是为了这个,也不至于如此。太原王氏虽然没落,但是绝不会把资源都投注在一个王蓝田身上,肯定还有原因。 淝水之战之后,谢安为了安定人心,让桓石民为荆州刺史,命桓伊改镇江州,桓石虔镇豫州,使三桓统辖三州。 江州附近的新安郡暂时还无人居其位,如果谢安要北伐,必定要在此处安插人手,哪怕是看住桓氏一族也要这样做。 马文才灵光一闪,立刻明白了这是为了新安郡。 新安郡地处要塞,物产丰富,绝对是大好的领地。如果就近调任,那么很有可能就是他爹会被调去此处。可是如果这时候马文才死了么? 马太守年近半百,身下就只有马文才一个儿子。如果就此死在这里,马太守必会不甘,势要一个真相。这次演武是谢道韫主持,马家对上谢家,就算绝无胜算,也能让谢家头疼不少。 到了最后,这新安郡只怕就落入王家的手中。 马文才想到此处,心中恐慌更深了。对方既然布下了这等局面,那么肯定是要不留一丝痕迹,派来的死士也只怕不到目的不罢休,那么小江除非把他们全杀了,否则绝无生机。就算小江身手了得,又怎么能对付得了那么多死士? 小江这样做,不过是飞蛾扑火,引开他们的注意力罢了。小江这是在用命为自己拖延时间。 只要两人久久不归,谢道韫必会发现不妥,等到谢道韫带人找来,那么这场风波才可以算是真正过去。 为什么?就因为自己救了他吗?所以你可以为了我连命都不要了吗?可是你有没有问过我,你的这条命,我想要吗? 马文才心中悲愤不已,但是却依旧丝毫不能动弹,只能一点一点的挨过时间,让时间慢慢地流逝。 小江将血迹处理过之后,又在林间做了一些布置。 他不知道来的黑衣人有多少,既是这样,做些陷阱,省一点力气是一点。 他不能带马文才贸然回书院。对方既然在书院的演武中布下陷阱,那么表示书院里必然有他们的内应。眼下马文才受伤,最好的办法还是等,等到谢道韫发现他和马文才不见了,前来搜寻。 他不知道这群黑衣人到底是从何而来的,对于这个年代,他还是太过陌生。他只知道,这个书院里,目前可以信任的只有谢道韫和祝英台他们了。 眼下大家都在演武的山林,他带着马文才贸然回到书院,很有可能会受到对方的伏击,所以他选择了这个密林,等着黑衣人前来,一一斩杀。 等小江把最后一个陷阱布置好,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黑衣人果然缓慢地搜寻过来了。 马文才猜测得并没有错,来人正是太原王氏的死士,天地玄黄四组。 天地玄黄每组共有八人,这次为了杀马文才,每组派出了四个人,可谓半数出动,是要杀马文才于此处了。 他们本以为此次任务非常简单,马文才虽然武艺了得,但是毕竟只是一个学子。而跟在他身旁的书童更是弱不禁风,毫无战力。因此他们以为这个任务顷刻之间就能完成,甚至在袖箭上都没有擦上毒药。他们没有想到的是,那个弱不禁风的书童居然是一个难得一见的高手,顷刻之间就斩杀了天一,他们还没回过神来,那个书童已经带着马文才飞身而去了。 剩下的十三人循着血迹一路追寻,才停在了最后的血迹之处。 夜不入林,因为在深夜的山林,你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 血迹停留在一堆生长得非常茂盛的杂草前面。 江南三月,草长莺飞,这些杂草长得已经有人这么高了,基本看不清草丛中有些什么。 黑衣人踌躇了一会,没有上前。 过了一会,天二提剑上前。他们天字部出师未捷,天一就死于对方之手。他们必须比其他部更加用心才行。 天二拨开草丛,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听得一声弦断的声音响起。 红绳断,羽箭出。 三声破空声袭来,三根羽箭从暗处直射而来。 天二一个侧身躲过羽箭,却觉得喉咙处一阵冰凉,似乎有什么液体流了出来。 天二只看到一双冰冷的眼睛,便死不瞑目地倒在了地上。 小江艰难地喘了一口气,见到对方已经彻底死了,这才松懈了心神。 他本来就没有想过羽箭能射死来的黑衣人,他需要的只是对方躲过来的一瞬间,那一刻内力注入木剑,一剑封喉。 小江抛下手中的木剑,将黑衣人手中的长剑捡了起来。 来人有十三个,死了一个,还有十二个。 小江擦了擦自己嘴边的血,又运气隐入了草丛之中。 “天二,天二!”黑衣人见羽箭声后,天二就没了声响,忍不住叫了起来。 “不必等了,我们进去。”地一开口道,“再拖下去,谢道韫只怕就要寻过来了。这次我们天地玄黄半部出动,如果还杀不死马文才这个黄口小儿,只怕大家都要以死谢罪,不必回去了。” “好。”玄一想到这里,也就同意了。 天地玄黄是四个分支,若是四支队伍,必然是四人,八人,十二人,十六人这样的数字。 可是先前杀了一人,来人十三,一共是十四人。 十四人,也就说还余二人并不在这里。应该是埋伏在书院。 算了,那两人是管不了了,还是先解决眼前的十二人。 小江摇了摇头,下定了决心。 十二个死士一进草堆,就发现了天二的尸体。 “一剑封喉,木剑居然能使出这样的力道,好身手。”地一看了天二的尸体,尸体旁边还扔着一柄带血的木剑,可见天二就是被这柄木剑杀死的。 十二人分来四组,往草丛的四个方向开始探查。 小江见天一天二两人而行,心神一转,立刻就做出了判断,便知道此处便是突破口。 草丛忽然微微晃动,天一天二立刻转身,一时剑光微闪,天一天二只觉得杀气袭来,立刻往后急退了四五步,这才躲开了小江的剑锋。 小江见一击不中,立刻剑招变化,向左边横去,天一避闪不及,当即被刺中了腹部,半跪在地上,血流不止。 天二见状,连忙上前相助。天二长剑刺去,却被对方一个转肩闪过。 却见对方一跃而起,从空中劈头砍下。寒光一闪,天二便直直倒在了地上。 “好身手,阁下有此等本事,又何必屈居在马家做一个小小书童呢?”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小江收剑看了一下四周,这场打斗惊动了其他的黑衣人,剩余的死士都已经一一靠拢而来了。 “只要阁下愿意,太原王氏必然扫榻相待。他马家能给的,王氏一定可以双倍份上。”玄一见此处只有这个书童,就知道马文才被对方藏了起来。这个书童本事如此之高,不过一息之间,天字部已经全军覆没。他们剩下的三部联手,也未必是这个书童的对手,与其拼个你死我活,不如试着招揽对方。 “我劝阁下一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 小江一眼扫过,发现眼前的黑衣人不过九人,还有一人不知藏于何处。 既然是这样,那就只有逼得他出来了。 小江二话不说,将长剑握在了手中,顿时剑气大盛。他学的是杀人的剑,他知道什么样的角度最能置人于死地。 内力只能用于瞬息,小江一跃而起,一剑长虹突然化做了无数光影,向黑衣人当头洒了下来。黑衣死士从未见过这样的剑法,一夕之间,这九人的周围都已经在剑气的笼罩之下,无论往哪个方向,都闪避不开了。 剑光漫天,剑如闪电。 黑衣人只觉得过这一瞬如此的漫长,又如此的短暂,他们甚至来不及拔剑,就已经命丧当场。 “我也送你一句话,杀人的时候,不要多话” 小江收回长剑,地上已经躺了九具尸体。 血水顺着剑尖一滴一滴地滴落在泥土里。 就在这一刻,陡然生变。 一柄袖箭从后面袭来,小江一个转身,却被袖箭堪堪擦过了肩头。 肩头顿时传来一阵剧痛,小江看了一眼伤口, 最后一个黑衣人从草丛中走了出来,他非常小心地看着握剑的小江,来到了他同伴的尸首旁。 “上一次是我们大意了,但是这一次我在袖箭上擦了毒药。” 黄四看着小江,开口道:“告诉我马文才在哪,我就给你解药。” 他当然想为同伴报仇,但是眼下更重要的是杀死马文才。做为死士,任务比他们的命更为重要。 小江忽然笑了起来,对着对方说道:“好,你过来,我告诉你。” 黄四往前走了三四步,便停了下来。 这里离小江还有一丈之远,这个距离足够安全。 “你现在可以说了,我能够听见。”黄四谨慎地开口道。 却见小江猛然向前一跃,长剑横削过去,当即在对方的脖子上划过一道剑光。 “你……难道……不……怕……死?” 黄四没有想到,小江居然会不要自己的解药来杀自己,更没有想到这一丈的距离并没能挡住对方。 “我生平从不受人威胁。”小江看着对方,冷静地说道。将命脉留于他人之手,从不是他的风格。 等到黄四直直倒在了地上,小江这才将一口血喷出,猛烈地咳嗽起来。 小江用剑支撑住自己,才没有倒下。毒发比他想象得还要快,他的意识已经开始有些恍惚了。 小江忽然觉得手背有一点两点的冰凉,难道是血水?小江疑惑地看了一下手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两颗透明的水珠。小江慢悠悠地抬头,才发现天上忽然下起了大雨。 大雨倾盆,顷刻已至。 如泼,如倒,毫不留情,整个山林顿时陷入了铺天盖地的雨幕之中。 不知道马文才会被雨淋成什么样?小江忽然想到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沉沉地晕了过去。 马文才从没感觉过两个时辰是这样漫长的时间。纵然他已经把 7. 悸动 [] 第七章 悸动 有了谢道韫的丹药,小江的脉象果然恢复了不少。 王兰长舒一口气道:“葛先生的丹药果然不同凡响,脉象已经好转了很多。现在只要过了明天,就没什么大事情了。” 王兰看了看浑身还湿透的小江,转头对已经换好衣服的马文才道:“现下还有一件事要麻烦马公子了。” “兰姑娘但说无妨。”马文才仔细地看着小江的面容,小江的脸色依旧是苍白的,看不出什么变化,不过王兰既然说脉象好转,那就应该没关系了。 “江公子身上的衣服被大雨全部打湿,现下需要为他换身干净的衣裳。”王兰看了王蕙一眼,王蕙从内厢拿出一套干净的被褥和衣服,递给了马文才。 刚才事急从权,就没有来得及为小江换衣服,直接放在了药房內厢的床上。现下床和小江都是被打湿,若不及时更换,夜深露重,很容易风寒入侵。 马文才连忙摇了摇头,“不行!” 马文才没有想到王兰居然提出了这件事情,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喂,马文才,小江好歹是陪你受的伤,你帮他换件衣服怎么了?”王蕙见马文才居然拒绝,当即柳眉倒竖,语气也不好起来了。“就算小江以前是你的书童,现在大家都是同窗,你为他换件衣服也不算辱没你马家大少爷的身份。” 虽然众人没有明说,但是王蕙从两人的受伤情况大概也猜出了小江这次是受马文才波及。不然以小江的身份和性格,有谁会去针对他。没有想到马文才居然连为小江换衣服都不肯,也把自己马家大少爷的身份看得太重了吧。 “不行就是不行。”一想到要帮小江换衣服,马文才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了几分心虚。 “马文才,你这人可真是……”王蕙还想说什么,王兰开口阻止了他。 “好了好了,别吵了。既然马公子不肯,小蕙你去找一下祝公子,让他过来帮忙换个衣服吧。”王兰见马文才如此,以为他毕竟大家出身,小江又曾是他的书童,为他换衣服,马文才的确是心中难以接受。 既然如此,那就去请祝英台帮忙好了。想来祝英台对小江的态度一直很好,也不会吝啬帮这个忙。 “不可以!”听到要请祝英台过来给小江换衣服,马文才当即站了起来,严厉拒绝了这个提议。 “绝对不许祝英台过来换!” 小江平日里就对着祝英台另眼相看,若是让祝英台来换衣服,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喂,马文才,你这也不肯,那也不肯,难不成要我这个黄花大闺女替江公子换衣服。虽说江公子是不错,但是我也不是这么随便的人。没有三媒六聘,我是不肯依的。”王蕙说着说着,开始越扯越远了。 马文才见状,一把抢过对方的衣服和被褥,开口道:“我来换!” 说完,就将王蕙和王兰二人请出了房门。 马文才缓步走到床边,小江依旧在昏迷之中。 可能是因为失血又被暴雨淋过的缘故,他的唇色到现在还是一片苍白,出现难得一见的脆弱之感。 马文才握了握拳头,深吸了一口气,心内道:没事,只是换衣服而已。 马文才将手轻轻覆在了小江衣服上,指尖轻触,小心仔细地解开对方的外裳。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一样的蓝白外衣,小江穿起来总是特别好看,似梨花飘雪,潇洒出尘。 马文才好几次上课都忍不住转过头去看小江的侧影,看他穿着蓝白学子服端坐那里的样子,安静而又从容。 马文才回想过去,指尖一不留神,就碰到了对方的胸口。 马文才像是被什么烫到了一般,连忙把手缩了回来。 冰凉而柔软的触感,马文才看着自己的手心,久久不能平静。 他忽然有些害怕继续为对方换衣服,因为外衣已经脱完了,再脱内衫的话,必然是会碰到对方的身体。 就在马文才踌躇的时候,小江发出了低沉的几声咳嗽声,让马文才回过神来。现在不是想东想西的时候,如果不尽快给小江换好衣服,只怕他又要咳上半个多月了。 想到这里,马文才眼观鼻鼻观心,连着吸了好几口气,一鼓作气上前,手忙脚乱地给对方换了衣服。 小江的身体比马文才想象的还要瘦弱几分,背上肩上还有一些陈年的旧伤痕。 自己明明知道,这个眼前看起来虚弱无比的人,杀死了太原王氏倾巢而出的全部死士。 这双看起来没有什么力气的手,却能够一剑封喉,不留活口。 但是自己还是会担心,担心自己对方穿衣服的时候,一用力就会折断对方的手腕。 他不自觉地放柔了力气,却还是担心弄疼了对方。 等到马文才好不容易将衣服换好,已经是两刻钟之后了。 马文才又将被打湿的被褥也换了过来。 等到一切都收拾完毕,马文才这才喘了一口气,坐到了床边。 而门外也响起了王蕙的叫声,“马文才你会不会换衣服啊?不会的话我去叫祝公子了。” 马文才起身去把门打开,然后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见王蕙闭上了嘴巴不再开口,马文才才开口道:“衣服和被子我都换好了,不知道小蕙姑娘还有什么事情?” “没有什么大事了。接下来只要马公子喝过药就可以回去休息了。”王兰上前将一碗药递给马文才。 马文才的箭伤虽然有小江最初处理了,但是后在暴雨中冲刷,又抱住小江在马上疾奔回书院,伤口早已经再次崩裂了。 王蕙为他重新处理了伤口后,自然还需要吃几幅生津止血的药。 马文才接过药,一饮而尽,又忙问道:“那小江呢?” “江公子暂时不能服药,等明日他醒来再说。至于晚上,这里自有医仆在药房看着,马公子不必担心。”王兰看了看更漏,已近亥时,她和妹妹也该去休息了。 “我留在这里,等他醒来。”马文才想也不想地做出了这个决定。 “这……恐怕不太妥当,马公子你身上还带着伤。”王兰有些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想不到,你马文才还是有点良心的嘛。”王蕙摇了摇王兰的胳膊,“姐姐,就让他呆着呗。难得他有情义一次,我们就成全他呗。” 王兰见马文才执意如此,又有妹妹在旁边使劲敲边鼓,也就同意了。 亥时已过,转眼间就到了子时。 窗外夜雨如注,房内灯光如豆。 马文才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沉睡中的小江。 小江,你到底从而来? 你有这么好的本事,为什么要留在马家? 为什么要留在我的身边,做一个小小的书童? 为什么愿意为了我连命都可以不要? 马文才有很多问题想问小江,但是到了最后他也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伸手轻轻抚过对方额头的发丝。 你还活着,就足够了。你不愿意说,那么我不会问。 半夜时分,小江忽然开始发起烧了,转而说起了胡话。 “无忌,我没有怪你,真的。做这个决定是我心甘情愿……” 马文才眉头一皱,无忌,这个人是谁?为什么小江说不怪他? “小鱼,没事的。真的,没事了。” 小鱼,这又是谁? “雪雨,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雪雨,这又是哪个人?这个名字一听就像是女子的名字,小江说对不起,莫非…… 马文才看着烧得脸颊通红的小江,按捺住了自己心中的情绪。 算了,不管这些是谁了,总归是过去的事情。现在在小江身边的是他,他是小江现在唯一的朋友,这就够了。 马文才这般想着,起身到桌边为自己倒了一杯冷茶。 啜泣声,非常轻微的啜泣声,似乎是在忍耐着哭泣一般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 马文才放下杯子转头,就看到原先还在说胡话的小江,已经在默默流泪了。 他在哭,只是哭得非常小声,在使劲地压抑着自己的哭声,好像是怕被人发现一样。 你的过往到底是什么样的?为什么连在昏迷之中,你的哭泣都是压抑的? 马文才又回到了床边,听到了小江压抑的哭泣声下面的话语。 “娘……” “娘,你别走,你别走好不好?江儿以后会很听话,很听话的……” “娘,娘,你别抛下江儿……” 小江只觉得自己走在了一个极黑的环境之中,他一步一步地往前走着,只觉得肩上的东西越来越沉,越来越沉,但是他却不能放下。他答应了他的娘亲,他要为父报仇,为武林除害,他做到了,尽管到了最后他时日无多,但是他终究做到了。 黑暗之中传来一阵光亮,在光亮里,他看到无忌,无忌愧疚不已地向他道歉。 他摇了摇头,“无忌,我没有怪你,真的。做这个决定是我心甘情愿……” 比起他,无忌更适合领导武林正道,无忌更适合做武林盟主。 听完他的这句话,无忌就消散了。他看到了小鱼。 小鱼焦急地问他去了哪里,有没有事? 小江摇了摇头,“小鱼,没事的。真的,没事了。” 在东晋的这段日子,他过得很开心,他很知足。 小鱼消散以后,出现的就是雪雨了。雪雨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幽幽地看着他。 小江知道,是自己辜负了这个女子,他除了对不起,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小江没有想到,雪雨离开之后,出现的人居然是他的娘亲心兰。 小江很小就知道,自己是没有哭的权利,从他卧底天门开始,眼泪于他就没有必要了。 哭是软弱的表现,天门里不需要软弱的人。更何况,笑着也是活一天,哭着也是活一天,小江更愿意自己笑着活下去。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心里就没有想哭的时候。 很多时候他也会想,如果娘亲还在的话,那该有多好。 他做到了娘亲所有的期望,但是这段路太长太长了,很多次他都觉得自己要走不下去,很多时候,他也会想在娘亲的怀抱里靠一靠。不需要靠很久,只要靠一下就好。 这段漫长的路里,没有人知晓,没有人理解,他一个人默默地走完了全程。 当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小江才发现,自己孑然一身,无牵无挂。 小江知道,只要一说完话,娘亲也会消失的。 他伸出手,想要抓住娘亲,不让对方离开。 “娘… 8. 阴差 [] 第八章阴差 小江醒过来之后,王兰又给他把了脉,发现脉象已经恢复平和了,开口道:“江公子基本没有什么大碍了,肩上的伤口不深,接下来只要小心调养即可。这几日先住在药庐,等身体好一点再回自己房间便是。” 小江点了点头,“这次多亏了你和小蕙姑娘的医治,在下感激不尽。” 也不知道这王兰姑娘是给他吃了什么,他居然觉得心疾的病痛好像减弱了不少。适才他偷偷运气,发现心口也没有以前那么痛了。想不到这王兰姑娘年纪轻轻,医术竟然如此了得。 “这你可不能谢我,要谢马文才。”王兰笑着说道,“是他从谢先生那里求了一颗丹药,才把你救活的。” 王兰王蕙也是今日早上才听到的这个消息,才知道做昨日马文才冲进大雨中后又冲回来带的那颗丹药,并非马家珍藏,而是出自谢先生的嫁妆。她原本还想,这葛先生的药不是传言都在谢家,怎么马文才也有一颗呢,却没有想到这是马文才跪在谢先生门口求来的丹药。 说起来,这马文才对小江,的确是好的有些过头了,实在不像一般的公子与书童,也不像交好的同窗,反而有点生死相依的情人的味道…… 想到这里,王兰连忙摇了摇头,自己可真是胡思乱想了,这两人怎么能像情人呢…… “原来如此。”小江听了王兰的解释,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低下头喝起药来。 这样子被人关心的感觉,好像还挺好的。 见小江已经恢复精神了,马文才也就回了自己的房间。 之后马文才第一件做的事情,就是先去了谢道韫的住所。 如果没有谢道韫的丹药,小江是决计活不下来的。 此时的谢道韫正在煮茶。 等到茶完全煮好了,她将一杯茶放在给了马文才的前面。 “惟兹初成,沫成华浮。焕如积雪,晔若春敷。”马文才看着谢道韫煮的茶,赞叹了一声。 谢道韫微笑着点了点头,不可置否。 谢道韫看着马文才的神色,比起昨夜果然轻松了很多,看来小江是没有大碍了。 “王蓝田下山了。有两个护卫带着他冒雨疾奔而走,在你和小江回到书院的时候。” 那时候众人皆手忙脚乱,人心惶惶,谁也没有注意到王蓝田的离开,除了谢家的暗探。 谢道韫到尼山书院来授课,看起来似乎只带了一个丫鬟而已,实际上跟随她进入尼山书院的,还有谢家的一支暗探,来随身保护她。 马文才和小江迟迟不归,众人只是以为两人已经先行回去了,谁知道到了书院也不见二人,这才引起了大家的警觉。众人那是还以为两人是迷路了,只有谢道韫感到了不对。 梁山伯和祝英台组织学生去找的时候,谢道韫并没有阻止,反而是让暗探也跟在其后。如果真的出了意外,有暗探在自然可以保证安全。 谢道韫那时候并没有想过,两人是受到了死士的攻击,只是隐约觉得不对。 后来梁山伯他们果然把马文才和小江找回来了,同时暗探也带回了一个让谢道韫有些诧异的消息。马文才一人杀死了十四个死士,一击毙命,没有留下任何活口。 可是,那日在学堂之上,马文才的身手并没有如此了得,莫非马文才那时候是在藏拙? 谢道韫并没有猜到小江的身上,因为马文才一直说小江体弱,书院里也人人都这般认为。 谢道韫所猜测的是马文才一人独战十四死士,还带着一个病弱的小江,在此等情况下,反杀了对方。 死士,非士族大家不能豢养。十四个死士,可以抵得上一支暗探,可就算是士族,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动用,除非是关乎全族的利益。 动用死士置马文才于死地,到底会是哪一家呢? 谢道韫心思聪慧,立刻就想明白了,此事与太原王氏有关。果不其然,马文才抱着小江回到书院的时候,王蓝田就在两人的护送中离开了尼山书院。 “他们骑得是快马,日夜兼程,现在应该已经到钱塘了。”谢道韫略微估计了一下,开口道,“你现在去追,估计也来得及。我有一匹千里驹,可以供你驱使。”以马文才的心性,这次吃了这么大一个亏,恐怕是很难咽下去的。 “不必了。”马文才想也没想拒绝了谢道韫的提议。“我有更重要的事情。” 更何况,一个王蓝田是远远不够的。他要太原王氏付出的,远比谢道韫猜测得要多得多。 太原王氏既然敢出手,他就要他们伤筋动骨,这辈子都牢牢记住这个痛。 王蓝田并不是太原王氏最出色的子弟,王坦之才是。王坦之累迁中书令,他才是王家的中流砥柱。他要断,就要断王家的基石,让王家三十年之内再无反击之力。 “何事?”谢道韫有些疑惑地问道。 “小江身体还没好,我不放心。”马文才说着,神色也有些忧虑起来。小江的身体一直非常弱,捡到他的时候,明明只是落水风寒却咳嗽了半个多月,这次又是受伤又是暴雨,也不知道要咳嗽多久。诶,王兰的医术还是差了点,如果能有名医前来调理,就好了。 谢道韫没有想到马文才居然是为这个理由,一时没忍住,差点将口中的茶喷了出来。 “你对小江的情谊,倒是出乎我的意料。”谢道韫将茶杯放下,饶有趣味地说道,“昨日那种情况之下,你居然也没留下小江独自一人先行,这份深情也值得赞叹。” 谢道韫最初只知道小江中了毒需要解药,马文才求药的诚意打动了她。但是等到暗探把消息带回来之后,谢道韫的心中又多了几分震撼。生死关头,马文才也没有抛下小江,可见这份情谊远比她所想的还要深。 “深情?”马文才显然被谢道韫的这个用词给吓到了,一时之间也没有想到去纠正谢道韫的误解。“先生说什么,学生怎么听不明白?”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可是在那种境地之下,你都没有放开小江,可见你对他的情谊。先生不是迂腐之人,你不必对我隐瞒。”谢道韫见马文才一脸诧异,还以为对方是向自己隐瞒,便跟对方解释了一下。“不管你们将来如何,但是眼下自可随心。想来小江,也不会辜负你的一片深情。” “先生……是……觉得……我这般,是因为喜欢……小江?”马文才显然是被谢道韫的话惊到了,连话都说得有点不流畅了。 “不然为何?”谢道韫微微一笑,反问道。“连命都可以相付交托,不是情深,难道只是主仆之意?” 马文才定了定神,好不容易平静了心神,对着谢道韫一行礼道:“学生眼下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弄个明白,不得已先告辞了。望先生谅解。” 谢道韫点了点头,马文才立刻从房内狂奔而出,差一点撞在了门槛之上。 深情?喜欢? 难道小江他…… 是喜欢自己…… 所以他才为了自己连命都不要了? 小江喜欢自己? 喜欢自己? 喜欢…… 不知道为什么,知道小江有可能是喜欢自己的,马文才的心中并没有半点不适。 被一个男子喜欢,他原本应该报暴跳如雷才对。可是一想到那个人是小江,他又觉得没有半分不好。 是的,小江本来就该喜欢他,是他捡到了小江,是他从河里捞起了小江。 小江是他捡到的,就是他的。 喜欢! 小江喜欢自己! 一想到小江原来喜欢自己,马文才只觉得心好像长了翅膀,扑棱扑棱地要飞出了胸膛一般。他一边带着难以自持的笑容,一边朝着药庐奔去。 他要亲自去问问小江,他要让对方把喜欢这两个字亲口说出来。 一想到小江低着头,低声说喜欢的样子,马文才恨不得自己已经到药庐了。 马文才跑到了药庐的门口,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先平静下来,才缓步走了进去。 小江此时正在和王兰交谈。 王兰是一个有些温婉的女子,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江南姑娘,温柔似水,恬静大方。 小江认识的女子中,霜霜热情活泼,紫嫣灵巧可爱,雪雨坚强勇敢,唯有他的母亲是温婉的。因此对着王兰,小江的语气也多了几分温柔。 “说起来,马公子虽然平日里态度不好,但是对于江公子你的确是不错。不仅为你去求丹药,还照顾了你一夜。”王兰对小江的态度也十分温柔。小江外貌俊朗,文才写意,待人斯文有礼,很难让人不喜欢。 “嗯。”小江点了点头,安静地靠在床边休息。 “其实梁公子也不错,说起来若不是梁公子昨日执意要找,你们拖到今日才回来,只怕江公子你就凶多吉少了。”王兰想到梁山伯,语气也多了一丝缱绻。 旁人未必能听出来,但是小江一下子就听了出来。 “兰姑娘看上了梁山伯?”小江开口问道。 “江公子不要胡说,我只是觉得梁公子为人心地善良,是好人。”王兰连忙否认,语气中还带了一丝慌乱。 见小江没有答话,王兰知道对方并没有相信他的解释。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小江温柔的眼神的那一刻,她忽然不想隐瞒了,她的感情藏在微弱之中,梁山伯始终没有发现。 所以眼下,她想跟人倾诉,因为她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不会将她的秘密说出去的。 “我知道梁公子并不喜欢我,只是我心悦他。但是这样的话我可以跟江公子说,却无法开口与梁公子言明。” 只是千言万语,最后也只有一句话,我心悦他。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喜欢一个人并没有错。只是有时候,不开口反而比开口更好。”小江想到梁祝的传说,最后也只能这样安慰眼前这个柔情似水的女子。“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 “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王兰默默地念叨着这两句诗,最终两行清泪落了下来。 小江想要开口安慰一下对方, 9. 阳错 [] 第九章 阳错 马文才奔到祝英台的房间,却看见她正端坐在房里面刺绣。 都女扮男装了,就不能扮得彻底一点吗? “马文才,你来我房间干嘛?”在银心的示意下,祝英台这才发现马文才站在了门口,连忙放下手中的刺绣开口问道。 “小江不在?”马文才本以为小江会在祝英台这里,谁知道小江居然不在。 “小江这个时候应该在后山看落日。”祝英台想了想小江平日的喜好,有些疑惑地答道。“你不知道吗?” 小江喜欢看落日的嗜好,她以为马文才早就知道了。 马文才这才想起,这个时候正值落日,小江他喜欢看落日,应该是在后山看落日。自己真是一听到祝英台是女的就慌了神。 “我自然知晓,不用你提醒。一个大男人,窝在房间里绣花,可笑至极。”马文才留下这一句话,就又匆匆地离开了。 祝英台不可置信地看着马文才,转头看了自己的丫鬟银心一眼,开口道:“他过来难道就是为了嘲讽我刺绣吗?” 银心的头摇得好比拨浪鼓,“不知道,也许马公子想法与旁人不同吧。” 主仆二人讨论了一会,最终得出了,马文才是最近养伤养坏脑袋了吧的结论。 尼山书院建于山间,后山有茂林修竹,溪水绵延,也算是风光宜人之处。 马文才知道小江似乎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事物,唯独喜欢看日出日落。 来到尼山书院之后,一般到了酉时,如果没有别的事情,他都会去后山看落日。 马文才赶到后山的时候,小江正站在山头的一块岩石上,静静地看着落日。 其身如竹,修长挺立。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 相比较那日在林中的小江,此刻的他仿佛一柄被收在匣中的剑,收敛了所有的锋芒。 夕阳的余晖映在他的身上,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仿佛天地之间只余他一人,有一种说不尽的苍茫与孤寂之感。 马文才缓步走上前,小江并没有回头,只是开口道:“你来了,一起看夕阳吧。” 这段时间马文才一直有意地避开了小江,但是对方似乎没有发觉这一点,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 马文才原本有很多话想说,想告诉对方离祝英台远一点,告诉对方祝英台是女的,告诉对方自己其实不是有意避开的,但是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应了一声“嗯。” 两人一起站在山石之上,看着夕阳一点点沉入了山峰。 “你为什么喜欢看夕阳?”马文才有些疑惑地问道。以前他只知道小江喜欢看夕阳,但却从未去想过,对方为何喜欢?现在他突然想要了解这个背后的缘由。 以前他不问,但是现在他要弄明白。关于小江的事情,他都要弄明白。 “夕阳无限好,”小江认真地盯着夕阳,过了好一会才说,“只是近黄昏。” 就像他一样,只余下那么一点点的时间了。 这段时间在东晋,他过得很开心,所以他也变得贪心起来,他想活得久一点,活得再多一点。 可是他知道,这是一个奢望。每一次看夕阳的时候,他就会提醒自己,没有多少时间了,是不是该做好离开的准备了。 马文才望着小江,这几天他一直有意地在躲着小江,可是这种躲避并没有让他的心平静下来。一旦独处的时候,他的脑中就会出现小江的身影。他会想起对方烤鱼时候的认真,对方下棋时候的专注,对方在林中长剑出鞘的锋芒,以及对方哭泣时候落下的那一滴泪。 他无法专注地做任何事情,他的脑海里全是这个人。 直到刚才看到山石上小江的背影,他的心才获得了久违的平静。 仿佛只要与这个人待在一起,连落日也是最好的景致了。 小江有些疑惑地转头看向马文才,却不知道对方为何一直盯着自己。小江伸手擦了擦自己的脸,开口问道:“我脸上可是沾了事物?” 马文才摇了摇头,开口问道:“小江,你觉得情分对错吗??”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本就无分对错,只在于心。”小江不知道马文才为什么忽然问这个问题,但是一想到梁祝的传说,他还是仔细地回答了这个问题。也许在传说里马文才是梁山伯与祝英台爱情故事悲剧的缘由,但是他对于祝英台的感情,却不是错的。 马文才看着小江,忽然笑了起来。 马文才极少露出这样的笑容,仿佛如金光破云,又似春风融冰一般。 “是了,只在于心。” 是他没有想明白自己的心,所以才会躲避踌躇。 明明是那么明显的事情,他却一直没有发现。 为什么愿意为了小江,去求谢道韫;为什么在得知小江喜欢自己的时候,自己是欣喜而不是厌烦;为什么在看到小江和祝英台在一起的时候,情绪会如此的焦躁。 这一切一切的答案是如此明显,他却始终没有发现。 因为情不知所起,不知所结。 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他已经喜欢上了小江。 他喜欢小江,也许是从林中的那一次暗杀,小江为他不计生死开始的;也许是从后山溪水旁,对方为他烤鱼开始的;也许是更早的时候,在河边看到对方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心动而不自知了。 马文才从来没有喜欢过人,所以他不知道这就是喜欢。 但是眼下,他知道了。心悦君兮,原来就是这样的感觉。只要站在了那个人的身边,就觉得一切都是最好的。那颗一直以来漂泊的心,终于找到了落地的地方。 马文才很想将这一切告诉小江,但是他也知道眼下,并不是告诉对方的好时机。 马文才本就是傲气的人,他并不在意世间礼法。他若心中有了对方,那么他便只在意对方罢了。他最初逃避,只是因为他没有想明白自己是何种心情。可是眼下他想明白了,那么小江是男子这件事情,对于马文才来说,是无关紧要的。 但是马文才并不确定,两人皆是男子这件事情对于小江来说,是否正是对方踌躇的缘故。 小江隐瞒,除掉自己的不能回应,是否还有这个原因呢? 既然如此,那么眼下,就是让小江先感受到自己的情深,对方才会有信心坦诚自己的情谊。反正他已经知道了,小江亲不亲口说,也不是那么重要。更何况,马文才相信,自己能够等到小江坦诚的那一日。 马文才伸出手,将手落在了小江的手背上,顺势握住了对方的手掌,牢牢地握住,不再放开。 “夕阳落了,接下来要起夜风了。我们回去吧。” 小江本想把手心抽回来,但是见马文才握得实在有些紧,也只好作罢。 两人手牵着手回到了书院,也幸亏是已经入夜时分,书院里并没有什么学子走动,也就没有引起什么人的诧异了。 到了书院,马文才这才恋恋不舍地把手放开。 小江的手并不柔软。 小江的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不像女子的柔荑,柔弱无骨。 更不要说他的掌心因为长剑的练剑,布满了剑茧,更没有女子的柔嫩。 但是马文才却觉得这样刚刚好。 这是小江的手,那这就是最适合他的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双手他既然握住了,他就不会再放开了。 小江不明白马文才为什么忽然开始总是想握着自己的手,但是辩不过对方的情况下,他也就随对方而去了。 祝英台发现,马文才和小江恢复了以往的关系,而马文才对自己的态度则愈发的恶劣了。 以前她还能与小江说会话,现在马文才已然将她当做洪水猛兽一般。她一与小江谈话,不超过三句,马文才必然出现,带走小江。 最近书院风平浪静,除掉秦京生把梁山伯的情诗贴在了大庭广众之下,再无其他的事情了。 不过此事最终完美解决,山长也没有因此开除梁山伯,倒是让秦京生有些失望。 不过马文才最近极少管书院的事情了,而是陪着小江同进同出,一起下棋看落日了。 随着天气渐渐开始炎热,端午节悄然而至。端午休沐,谢道韫也要回到谢家处理一些事情了。 众学子纷纷与谢道韫告别,谢道韫看了祝英台一眼,又扫了马文才一眼。 见马文才的目光一直落在小江的身上,谢道韫忍不住勾起了一丝笑意。 真是少年心性,倒是不惧旁人目光,不错。 马文才和小江都非常感激谢道韫当日的出手相救。 听闻谢道韫此回家,乃是为了相看,马文才心中倒是生出了一丝相助之心。 “你的意思是我们偷偷去查一查谢先生相看之人的品性,这方法倒是可行,可是你知道谢先生相看的是何人吗?”小江听到马文才的想法,倒是没有反对。 “谢道韫相看的人是王凝之。王凝之此人乃是王羲之之子。王凝之坊间并无什么风评,在王家诸子之中,并不算出色。也不知道谢安为什么选中了他?”马文才摇了摇头道,“我们去看看,若是不好,就告诉谢先生,好让她重新再择。” 小江点了点头,正欲说些什么,又被对方打断了。 “这次出门,必须事事都听我的,不可擅自做主,更不可随意运气。” 马文才已经了解到,小江的武功的确很高,但 10. 浮生 [] 第十章 浮生 马文才被小江的笑晃了一下心神,只觉得心头有一丝雀动。原来被一个人占据心神是这样的感觉。 过了好一会,马文才回过神来开口道:“这有什么好谢的?” “我已经很久没在端午节吃过粽子了。”小江举起一个粽子,”所以,还是多谢你。” 在天门的日子里是没有节日的,所有的日子对于他的区别就是出任务,还是不出任务。 有一年端午节前夕,他接了一个任务。岳龙轩让他去杀一个剑客。 剑客在江州,江州属于蜀中,此时正是杜鹃花开的时节。 杀人的过程并不顺利。那个剑客的武功不高,但是自己在出手的时候偏偏病发了,一时之间落于了下风。 他在最后关头,不躲不避剑客刺过来的那一剑,终于抓住了一息之瞬,将那剑客一剑杀死,但是自己也因此受了重伤。 他只来得及胡乱包扎伤口,就骑着快马回天门准备回复任务。 途径江州的时候,从街上传来了糯米和草木灰的香气,那是刚出炉的粽子的香气,引得人食指大动。 原来已经是端午了。 年年端阳年年春,年年杜鹃颜色新,但是唯有他,年复一年,走在这条路上,前无去路,后无归途。 那一刻,他想停下马买一个粽子,但是他最终还是忍住了,策马而去。这个任务本就完成得比预想的时间迟,如果再拖延回报的时间,只怕会引起岳龙轩的不满。 对于那时候的自己来说,很多东西是可以舍弃的。他要活下去,为了活下去他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来。 那时候的自己,想的是如何活下去,如何报仇,绝没有想过,自己还有这么悠闲的日子,那么多不同口味的粽子摆在面前,任自己挑选。 小江才吃了第三个粽子,马文才却伸手拦住了他的筷子。 小江不解地看着马文才,难道剩下的粽子别有用途? 马文才将小江手中的筷子抽了出来,放在一旁,开口道:“你脾胃弱,这粽子容易积食,尝过了味道就好,不可多吃。” 马文才一想到小江的身体,便想着还是要找一个大夫好好调理一番才是。 小江见马完成态度坚决,也就只好没有继续吃粽子了。 可是这粽子甜糯清香,真的很好吃…… 马文才难得见小江露出这样不掩饰的神色,心中一动,嘴角的笑意却怎么也遮掩不住了。 “此间的武昌鱼不错,你不如试试?”马文才想到小江烤鱼,便猜他对鱼亦有所喜欢。 小江从来不说自己喜欢什么,对于他来说,似乎什么都是喜欢的,又什么都是不在意的。 马文才想到这里,又开始思考,小江到底从何而来? 人生在世,总有来处才对。他得好好调查一番才是,免得将来冒出个什么青梅竹马打的自己措手不及。什么无忌小鱼,雪雨的,可都得查清楚了才行。 此间的武昌鱼乃是以清蒸为主,着重展现了鱼的鲜美与嫩滑。马文才觉得这里的厨师手艺尚可,只是这鱼并不算太好。但是小江却非常喜欢,将鱼吃了个干净。 见小江喜欢,马文才心中亦是欢喜,当场给了小二极其丰厚的赏钱,喜得小二一劲在恭维,不说别的话了。 吃过午饭以后,马文才提议去他的别院休息几日。 “你的别院?”小江有些疑惑地问道。 “是我娘的嫁妆,刚好也在这附近。”马文才垂下眼眸,解释了一下。这是马文才第一次和旁人提及他的娘亲,与他而言,他既然认定了小江,总是要告诉他自己的事情 马文才的娘当年也是大家出身,她只有马文才一个孩子,十里红妆自然都是留给了马文才。当年他娘亲过世以后,这些嫁妆就直接交到了马文才手里。所以马文才从不缺钱。 在所有的嫁妆中,马文才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在郊区的别院了。 小的时候,一旦到了夏日,母亲就会带着马文才到庄子上休息。这个别院对于马文才来说,意义非凡。 这是他和他母亲最多回忆的地方,所以他将此处好好珍藏,不准旁人多进一步。 但是小江不是旁人,对于马文才来说,小江既然是他认定的人,那么他就要带着小江去给他的母亲看一看。 “你娘亲?说起来我好想很少听你提起她。”小江也是第一次听到马文才说自己的娘亲,有些疑惑地开口问道。 “我娘亲在我小的时候就过世了。”马文才提起往事,显然还有点难以抑制。不过他知道,自己要克制情绪,免得吓到了小江。 “对不起,我不知道……”小江被马文才救起来的那半个月都在养伤,自然也就不知道这些事情了。 “无妨,我本来也是要告诉你的。我在别院供奉了她的牌位。” 马文才看着小江,目光里闪烁着难以言明的光芒 “我想带你去见见她。” “嗯。”小江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了。 此时正是盛夏,端午时节,树木繁盛。 马文才的别院种了不少桃花,此时已经是硕果累累了。 廊下紫藤花开,随风摇曳。 小江随着马文才到了别院,首先就是去祭拜了马文才的娘亲。 娘,这是我喜欢的人。他也喜欢我,我们会过得很好,会一辈子都很好。 马文才跪在排位前,在心底默念道。 小江也随着马文才跪了下来,磕了头。 “我娘是一个特别好的女子,但是我爹不懂得珍惜。”马文才将小江的香插在了牌位前的香炉里,开口道。“我告诉过我自己,绝不会像我爹那样。我要是喜欢一个人,这一生永远都只会喜欢他。” 可是祝英台注定了不会喜欢你。 小江看着马文才认真的神情,心里忽然觉得微微一酸,为马文才感到了一丝不忍。 他第一次发觉,在马文才高傲的外表下,有一颗孤寂的心。 他渴望朋友,也渴望关怀。 如果自己离开了,他还会有别的朋友吗?祝英台会理解他吗? 想到这里,小江的神色不免有些落寞了。 马文才发现小江一闪而过的落寞神情,他想开口询问,却又忍住了。 他会等到小江愿意说的时候,而不是现在勉强他告诉自己。 傍晚时分,马文才吃过晚饭,就带着小江去溪边看落日。 此地有一条小溪环绕,不少妇人在溪边捣衣。 天边的红霞,向晚的威风,以及此起彼伏的捣衣声,让落日都多了几分热闹。 小江和马文才坐在岩石旁,欣赏着落日的风光。 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 “你娘还花钱送去学木工,你学出个什么!有这钱不如给老子喝酒。”一个粗犷的男子的声音在捣衣声中想起来,显得极其突兀。 “小兔崽子,老子打死你!没用的东西,打死你!打死你!” 小江和马文才站起来一看,之间溪边有一个中年男子,拿着捣衣用的木棒,在狠狠地打一个小孩。 那木棒接二连三地落在小孩的身上,小孩哭着不敢反抗,只是在那里哀求着。 旁边还有一个妇人跪在一旁哀求,但是男子丝毫不管不顾。 “当家的,别打了,别打了。” 旁人见状,也只有纷纷躲开了。 “这李四吃醉了酒又开始打孩子了,这李四家的日子呦……” “这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真是可怜……” “这李四整日不着家不赚钱,一回来就打人,真不如瘫了,李四家的日子还能好过一点……” …… 村子里的人看起来非常同情这对母子,却也无人敢上前帮助他们, 小江听了,随手从地上捡起两三个石子,运气朝李四射了过去。 石子不偏不倚地打在了李四的手腕和膝盖上,李四觉得手腕和膝盖一阵剧烈的疼痛,手上的捣衣棒立刻掉落在地,人也半跪在溪边,被水湿了个半身,酒也醒了大半。 “哪个王八羔子敢打老子?”李四愤怒地大吼起来,到底是谁用石子砸他的。 “男子汉大丈夫,欺负妻儿算怎么回事?”小江迈步走到了那个男子的身边,捡起落在旁边的捣衣棒,狠狠地一棒砸在了对方的腿上。 “啊——”剧烈的疼痛让那李四说不出话来,接着对方又一把扭断了他的手腕,李四痛得昏厥了过去。 那妇人和孩子看着小江,惊得说不出话来。 小江从怀里掏出银子,递给了妇人,开口道:“我把他的腿和手都打断了,以后他不能欺负你们了。这些钱你和孩子拿去看伤吧。” 只要妇人不给这个男子请医问药,那么这个人的手和腿今后就是残废了,也就和瘫了没有什么两样。他打断了男子的手和腿,但是眼前的妇人也好,孩子也好,眼中居然没有一丝恨意,甚至有一些难以掩饰的欣喜,可见他们的日子过得多么差,已经到了不能容忍的地步了。 妇人颤颤巍巍地接过银子,一把拉过孩子跪了下来,“多谢恩公,多谢恩公。” 她没有想到,压在她身上的折磨,竟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眼前的这个公子解决了。 照料一个瘫痪的李四,对于她来说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恩公大恩,兰溪没齿难忘。”妇人带着孩子又磕了一个头,再抬头那位公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等解决完事情之后,小江才发现马文才似乎有些不对劲。 马文才一直站在刚才的地方没有移动,神色也有些不对,似乎是在恐惧什么。 小江回到岩石旁,刚想和马文才说话,却见对方猛地往别院跑去,只留下一个慌乱的背影。 “混账,写的什么字,重写!” “今天要是写不好字,不许他吃饭!” “你怎么射的?怎么还是射不中!” “差一点点,差的太远了!” “跪下!” “今晚罚你不许吃饭!” 看到那个小孩挨打的那一刻,马文才只觉得那些幼年的声音全部回来了,围绕在他的耳旁,让他无法呼吸。 我可以做的,我会做好的,我能做到的。 那一刻,他甚至忘记了小江还站在一旁,他只想躲在一个密闭的空间,无人知晓。 马文才一路跑到别院,冲进了自己的房间。 小江跟在后面一路跑到别院,见马文才冲进了自己的房间,也连忙跟着进来了。 谁知道房间里却不见马文才的踪影,小江正在疑惑的时候,柜子里突然发出了一阵阵声响。 小江缓缓的打开柜子,看到一向高傲的马文才缩在柜子里,似乎在害怕什么。 马文才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娘亲刚死的时候。自己躲在柜子里,无人知晓,也不会有人来安慰自己。 在黑暗中,他等得太久,睡了过去。可是等到最后也没有人来。 < 11. 寻人 [] 第十一章寻人 陶渊明给山长的拜帖里没有任何的地址,三人下山寻访,一时之间也不知道从何下手。 三人在附近找了几天,马文才干脆就在闹市贴出了布告,重金悬赏陶渊明的下落。 祝英台不赞同地说道:“这种方法肯定不行。” 马文才冷冷地看了祝英台一眼,“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我有的是钱,这一点就不劳你操心了。” 祝英台怎么会听不出马文才的话里有话,气的立刻转头找帮手。 “小江,你说呢?这次的事情是我俩的任务,某人可只能算是硬跟上来的添头。” 小江看看马文才,又看看祝英台,自从这一路下来,不管是吃穿住行,每一次两人都能吵起来,然后最后都会沦落到让自己来决定。说起来,小鱼和紫嫣最初倒也是这般如此,莫非这就是传言中的欢喜冤家? 小江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才好,就有一群人围了上来,纷纷说自己就是陶渊明。 “采菊东篱下下一句是什么?”马文才没好气地问道。 “采菊东篱下,喝完菊花茶。”这些人不过是为了赏钱前来蒙人,哪里有什么文采,一时对的牛头不对马嘴。 马文才气得一把抓过对方的手,想踹对方一脚,却听到耳旁传来扑哧一声的笑声。 马文才转头一看,只见小江正靠在柱子旁笑了起来。小江大概是难得见到如此蠢的人,一时没能忍住。 马文才见小江一笑,原本的怒气一下子被笑声浇平了,放开了那个人的手。 “滚,下次再来冒充,我就打断你的腿!” 众人见冒充此事不易做,也纷纷作鸟兽散了。只要一个卖茶的大叔端了两碗菊花茶过来,说道,“消消气,消消气,喝碗菊花茶消消气。采菊东篱下,喝完菊花茶也没差不是吗?” 祝英台接过菊花茶,理所当然地将另一碗递给了小江,小江笑着点头接过了菊花茶。 马文才见状,刚想开口说什么,小江却将那一碗菊花茶递给了他。 “消消气。其实重赏之下,也容易招惹是非。我们就辛苦一点,自己找就是了。” 小江知道马文才心中一定还是有气的,他本想快点解决这件事情,谁知道落得这样的结果,只是马文才他少在民间走动,不知道财帛动人心,但是也极易让人动歪心。 马文才接过小江的菊花茶,喜滋滋地喝完了,转头对那位卖茶大叔道:“挺好喝的,再打一碗。” 卖茶大叔见状,立刻又打了一碗茶递给马文才,马文才将这碗茶吹了吹,递给了小江。 祝英台站在一旁看两人你来我往,只觉得自己似乎明白了点什么,她和银心再怎么要好,也不至于如此,这马文才对小江,未免好的有点过火了…… 那大叔收了茶碗和茶钱,又喜滋滋地抬着茶摊走了。 小江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个卖茶大叔,刚才那么多人之中,唯有他面对马文才的悬赏,面无异色。而刚才马文才盛怒之下,他却依然敢递菊花茶过来,这样的人,怎么看都不会是市井之徒?甚至在那些人对出采菊东篱下的下句,喝完菊花茶的时候,他忍不住笑了一下。他会笑,说明他知道那人说的喝完菊花茶肯定是错的。他既然知道错的,必然就知道真的下半句是什么?他为什么会知道? 菊花,晋陶渊明独爱菊…… 小江还在思索,马文才却已经拉着他往一家客栈走去了。 “日头太毒了,我们先去休息一下。”马文才理直气壮地说道,丝毫不管祝英台的脸色。 见马文才和小江都走了,祝英台也只好跟上。 祝英台坐在大堂里,有些不满地开口道:“马文才,你好歹是书院里的蹴鞠能手,这体力怎么这么弱?自打我们下山,你动不动就要休息。再这样的话,你自己留着,我和小江去找了。” 这马文才简直是每隔两三个时辰就要休息一次,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体弱的一个,反倒是小江,从不喊累,也从不喊苦。 小江看看马文才,伸手扯了扯对方的袖子。马文才不为所动地看着祝英台,开口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人都没休息好,怎么找人?” 小江身体不好,他才不会允许小江太操劳呢。 “道理一套套的,可是也没见你做成事,你那黄金是无用武之地了。”祝英台见状,忍不住嘲讽道。 谁知道说着无心,听者有意。在一旁的几个闲汉听见了,当即抢了放在一旁的包袱就往店外奔去。 小江见状,拿起一根筷子,反手射了出去,当即将其中一个闲汉的膝盖射了个对穿。闲汉立刻就躺在地上,痛得不能再动弹。 马文才则抽过旁边的箭,挽弓而射。 “不要伤人命。”小江话音一落,马文才调换了准头,一箭射在了那个准备骑马而走的闲汉的腿上。 那个闲汉当即从马上滚了下来,包袱也落在了一旁。 祝英台看着两人一气呵成,举手之间就把包袱拿了回来,有些诧异地指着小江道:“马文才,这就是你说的小江身体弱?马文才,你骗我!” 马文才一直说小江身体弱,导致尼山书院的所有人都认为,小江弱不禁风,需要人保护。祝英台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因此这趟下山,她自觉要多保护一点小江。甚至于马文才虽然常常说要休息,她出于对小江的考虑,也都同意了。但是看看眼前的一切,小江只用一根筷子,就能将一个闲汉的膝盖射个对穿,这居然是体弱? 谁知道马文才压根没去管祝英台的话,而是看着小江道:“我说过,不要随意运气,不过两个小毛贼,难道我还对付不了?就算真给他们偷走了,也不过是身外之物。” 马文才见小江又运功,心中难免有一点担忧。 小江上前捡起了包袱,将包袱递给了马文才,“没有这个身外之物,我们岂不是要吃白食了?” 见马文才接过了包袱,小江才转头对祝英台道:“我一旦运功,就容易咳嗽。咳咳……咳……” 小江咳嗽了几声,才缓过气来继续道,“所以马文才才说我体弱,不许我动手。不是存心骗你的。” 其实这一次运功,小江并没有感到心口有多难受。这咳嗽声也是假装的。不管如何,马文才总是为他才撒的谎,他不能让马文才在祝英台那里落下一个坏的印象。 “又咳嗽了,跟你说你又不听,我们还是赶紧去看个大夫吧。”马文才听到小江的咳嗽声,以为他又犯病了,心中不免有些焦急。 “原来如此,那小江你以后还是少动手为妙。我们要不先去找个大夫吧。”祝英台倒也不是不讲理的姑娘,见小江这样解释了,也就相信了。 “不了,我没事了。我们还是赶紧去找陶先生吧。”小江摇了摇头拒绝了,马文才还要说些什么,小江伸手扯了扯对方的袖子,马文才也就闭嘴不言了。 三人在郊外行走了大半时辰,眼见天色将晚,三人也顾不得找寻陶渊明,先找一个落脚之处了。 三人兜兜转转,却见到了一片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原来此处正是那个卖茶大叔所在的地方。 桃花源,菊花茶,再加上此人的谈吐气质,小江心中已然有了七成的把握,看来眼前的这一位,就是五柳先生陶渊明了。 三人跟卖茶大叔借住一晚,准备明日再出发寻人。 晚间,卖茶大叔捕了几条鱼给大家烤鱼做晚餐。 小江照例劈了一些竹子来烤鱼,陶渊明见状,有些好奇地问道:“此法烤鱼,倒是少见。” “这样烤鱼,竹子的清香就会进入鱼内,还能去掉鱼的腥味,使鱼吃起来更鲜美。”小江极有耐心地一一解释道。 眼前的这个五柳先生既然不愿意告诉他们真身,可见是不愿意与他们回到书院。既然这样,不如从小事开始打动对方。 “我看你并非大家出身,怎么会和他成了朋友?”陶渊明指了指在亭子里自告奋勇杀鱼的马文才,忍不住开口问道。 眼前的这个人,从为人处世还是从他手心的老茧都可以看出,他并非士族出身,但是很奇怪的是,他与那个马文才却是极好的朋友。 在市集上,他已经看出来那马文才意欲动手打人了,却再见到眼前的这个小江一笑之后,收敛了脾气。 如果说马文才是一把出鞘的利剑吧,那眼前的这个人,似乎就是能够收敛他锋芒的剑鞘一般。这可真是有趣。 “他救了我,我们就成了朋友。”小江看着烤鱼,将烤好的鱼放在一旁。 “仅仅是朋友?”陶渊明坚持问道,他看过来,可不是朋友这么简单。那个马文才一看就心高气傲,大家出身,居然会为了眼前的这个人洗手作羹汤,在那里杀鱼,这可不是一般的朋友。 “不然呢?”小江歪头反问道。“知己?” “也许是心悦君兮君不知也未尝可知。”陶渊明觉得马文才此人虽然处世太过自我,但是某些时候还是有可取之处。别的不说,给茶钱的时候,可是给得非常爽快,杀鱼的时候也杀得很仔细,自己帮他一把也无不可。 “陶先生别说笑了,文才他……”小江停顿了好一会,才开口道,“他心中另有喜欢的人。”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小江觉得心口有一丝一闪而过的抽痛,似乎是心疾又发作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知道的结果,现在却变得很难说出口。 “哦,是吗?”陶渊明可不信对方说的话,但是看对方的神情,似乎也没有作伪。这世情已经变得如此复杂了,他不过几年没在世上走动,这情之一字已经如此让人难以看懂了。 等等,对方叫他陶先生…… 陶渊明诧异地看了小江一眼,小江笑着点了点头,“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先生不愿明说,我自然不会告诉他俩。” 陶渊明满意地点了点头,开口询问道,“那马文才喜欢的是谁?” 小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是见陶渊明问了,也只好作答了。 “祝英台。马文才他喜欢的是祝英台。” 不管是哪一个传说里,马文才他爱的,都是祝英台。 陶渊明不可置信地看了看刚刚才从屋里拿了桃花酿出来的祝英台,再 12. 意动 [] 第十二章 意动 陶渊明所在的院子在郊外,溪水环绕,桃花缤纷。 入夜时分,除了潺潺的流水声,还有一声一声的草虫鸣叫,以及夜风吹拂过桃花的落叶声。 但是这一刻,小江却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他只能听到马文才的那句话“那个人是你。” 不对,怎么可能是他?怎么会是他?不应该是他? 马文才喜欢的人,不应该是他,应该是祝英台才对。 就算不是祝英台,也应该是一个秀气大方的好姑娘,能陪他看日落日出,云卷云舒的人,而不是自己这一个不知道何时就会归去的人。 不对,这是不对的。 在这一刻,小江没有想过,为什么对于马文才喜欢自己,他没有反感,反而有一丝一闪而过的欢喜,随即又是为对方担忧。 马文才满心欢喜地以为小江听到自己的心意,会高兴起来,毕竟小江也是喜欢自己的,还有什么比两情相悦更美好的事情吗? 但是小江却一脸诧异地望着自己,拼命地摇头说:“不对,这是不对的。你喜欢的应该是祝英台才对。” 又是祝英台,她怎么老阴魂不散? 马文才伸手按住小江的后脑勺,一把推小江到了自己的面前。 马文才目光缱绻,手上的动作也放轻柔了几分。 “我爱的是眼前看到的这个人。”马文才温柔而又坚定地说道,“我知道你心中亦有疑虑,亦有惶恐,但是不要怕,我既然说出口,自然是不会变的。” 小江听完马文才的话,却伸出手缓缓地推开了对方的手,开口道:“可我对你,并无这样的感情。” 马文才心高气傲,只要自己拒绝了他,他就不会在想这件事情了。 他会遇到别的女子,会有更好的人生。 马文才没有想到小江会是这样的回答。 “我不相信,如果你不喜欢我,为什么在林中的时候,你宁可自己死,也要保护我?”马文才一把抓过对方的手腕,目光灼灼地盯着对方说道。 “救命之恩,涌泉相报。这是江湖人的规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小江别过脸,垂下眼眸说道。 “既然没有什么特别的,你为什么不敢看着我的眼睛说?”马文才步步逼近,言语中丝毫不肯放松。 小江转过头,冷冷地看着马文才,开口道:“马文才,你这样咄咄逼人,莫非还要以救命之恩相要挟?” 说的越难听越好,只要他气走了,这件事情就到底为止吧。 不要去管心底莫名的难过,不要去管那些未明的情绪,只要气走马文才就好了。 马文才显然被小江的这句话气到了,甩下小江的手腕,头也不回地从房间里跑了出去。 小江愣愣地看着马文才离去的背影,缓步坐到了桌子旁边。 看,你做到了,不是吗? 他知道马文才会难过,会生气,但是这一时的难过生气,总比将来的伤心痛苦来得更好。 小江一直都知道,从来就没有什么东西是真的属于他的。眼下,只是让他提早明白这一点,这里的悠闲、关心不属于他。同样的,马文才也不该属于他…… 小江深吸了一口气,正准备吹灯休息,忽然看见马文才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 小江惊讶地看着马文才,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去而复返? 马文才本来心中还有一丝火气,但是刚才在门口见到小江落寞的神情,那一丝火气就消失无踪了。他不知道小江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违心话,但是既然小江不愿意说,那么他也不会逼着对方。 “你……你怎么又……回来了?”小江有些结巴地问道。 “刚才我想起你今日咳嗽了,我特地为你煎的药还没端过来给你喝,就出去拿药了。”马文才将药递给小江,继续说道,“药拿过来了,趁热喝。” 小江没有接药,开口道:“马文才,我刚才说了……” “喝药。”马文才强势地把药放在了小江的手中,“再不喝我就要喂你了。” “你不必对我那么好,我……”小江不明白,马文才不是应该气得不再相见,怎么会这样锲而不舍? ”我马文才愿意对谁好,谁也管不着。”对于小江的拒绝,马文才没有表露丝毫的怒意,只是神色显得冷了几分。 “你……” “喝药,吃燕窝,然后睡觉。如果你不想看见我,那就乖乖地按我说的做。做完了我自然会走。”马文才盯着小江,丝毫不受小江态度的影响。 小江只得接过碗,把药喝了,又小心地把燕窝吃了。 见小江准备睡觉了,马文才这才起身离开。 “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你会后悔的。” 你会后悔的,当最后带来的痛苦远比欢愉多的时候,你就会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 听到小江的话,马文才停住了脚步,过了一会才开口道,“余心所善,九死不悔。” 他马文才从不是会被轻易打败的人,他所认定的事情,也从来不会后悔。 翌日,陶渊明就假模假样地给了一个五柳先生的坟墓,说是他已经过世了。 本来他还以为三人会有些对应之策,尤其是已经发现了他身份的小江。谁知道小江和马文才各自都心不在焉,只有祝英台积极地祭拜了一番,然后提出明日启程回书院。 奇怪,昨日明明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就吵架了? 陶渊明有些疑惑地看着二人,心中只觉得不解其意。 祝英台自然也发现了马文才和小江的不对劲,只是这两人一会好,一会差,她已经懒得理了。她现在心中一心想的便是回书院找山伯,才不想管这两个人的事情。 既然是明日启程,那么今天照旧还是要在陶渊明的桃源居吃饭了。 马文才下水叉了十几条鱼,但是小江却一条也没有要,而是自己从陶渊明的渔网中拿了几条鱼。 陶渊明看着两人的来往,心中一动,这就有点意思了。 趁着小江去烤鱼的时候,他来到了马文才的身边,状似无意地问道:“怎么?闹别扭了?” 马文才抬眼看了陶渊明一眼,没有说话。 “小江这孩子看起来不似会这样躲人的人,你昨晚可是做了什么?”陶渊明继续问道。 马文才抬抬眼眸,又继续在溪中叉鱼。 “你叉这么多,没有人烤有什么用呢?” 马文才将竹子随手扔在一旁,扫了一眼陶渊明,开口道:“想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可以。不过你要先替我做一件事情。” 祝英台走到小江的身边,坐了下来。如果说烤鱼这件事情,那还是小江烤的最好吃了。见小江神色有些恍惚,祝英台只得先收起了万千情丝,和小江谈谈心了。 “你和马文才吵架了?”祝英台想了想,还是开口询问了起来,毕竟马文才虽然可恶,但是小江是个好人。 “没有。”小江低声否定了祝英台的猜测。 “肯定是他欺负你了,马文才这个人,自命不凡,心高气傲,肯定不会体谅你。”祝英台想起马文才的昔日行径,忍不住哼了一声。 “其实他没有你想的那么坏。如果你换个角度,你会发现他其实人挺好的。”小江忍不住为马文才辩护了一下,“这件事不是他的错。” “那你为什么不理他?”祝英台也看到了刚才的事情,“不是他惹了你,你为什么避开他?” “祝公子说的很对,不是他的错,你为什么要避开他呢?”陶渊明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火堆旁,继续着刚才两人的话题。 小江沉默不语,没有再说什么。 陶渊明转头对祝英台说道,“我二位都为人不俗,有一个问题想问二位。” “大叔你尽管问就是了。”祝英台点头道,小江也点了点头。 “二位对断袖之癖怎么看?”陶渊明问完这句话,又扫了一眼小江,见他面无异色,心中又添了几分疑惑。 “情之一字,无分对错。就算同为男子,亦无不可。”祝英台敢女扮男装上书院读书,本就 13. 我心匪石 [] 第十三章 我心匪石 祝英台发现,马文才和小江又闹别扭了。说是闹别扭也不对,是小江单方面地开始不理马文才了,不管马文才说什么,小江都一言不发。 奇怪,真是奇怪……不过祝英台很快就没有时间为这两个人而烦恼了,因为她的山伯兄因为与她结拜的事情,惹上了大麻烦。王卓然一心一意找梁山伯的麻烦,还因为结拜之事不依不饶。 见到王卓然是马文才没有想到的,他直到朝廷要派人来,但是没有想到派来的人是王卓然。王卓然和他爹算得上世交,也是看着他长大的人,他还得尊对方一声王叔叔。 王卓然见到马文才很欣喜,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尼山书院不分贵贱,居然让这梁山伯压在你头上,你放心,叔叔定然为你出气。” 马文才摇了摇头,“品行状我不在意,叔叔不必多费功夫。” 对于现在的马文才来说,品行状的排名他的确不甚在意。 “无妨,我自有主张。但是我在朝中听闻一事,恰好也想问一问你。”王卓然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对于马文才的解释并没有放在心上。 “王叔叔听到了什么风声?” “谢安有意北伐,而选定的将领中,风闻有你。”谢安北伐此事朝中重臣心中皆有所感,但是领军的将领名单,却是一直都还在变动。马文才这个名字是在端午之后才被提及的,想来是最近才选中的名单。 马文才点了点头,示意此事他心中有数。 “这样说来,你是自愿的?北伐虽是功名晋身最快的办法了,但是风险极大。其他几家大家士族人员众多,若是万一有折损到也不怕。但是你爹就你一个独子,将来马家的势力都会落入你的麾下,你又何必要拿命去博什么前程?”王卓然不赞同地开口道,试图打消马文才的念头。“若是你改变了主意,王叔叔倒是能替你想个办法周旋。” 马文才坚决地摇了摇头,“王叔叔,男儿志在天下,我岂能只靠父辈萌阴?这次北伐我势在必行,还请叔叔谅解。” 马文才说着,对着王卓然鞠了一躬。王卓然见状,也只能感叹虎父无犬子。既然马文才志在此间,那他也不好说什么了。 马文才望了望站在不远处观看他的小江,心中道:无论是为了将来有足够的势力,还是为了葛洪的下落,这一次的北伐,他都势在必得。 他必须尽快强大起来,就像卖茶大叔说的,靠人终不能用。他母亲留给他的钱,他自己培养的暗部,是远远不够的。唯独在北伐的战场上,他才能掌握兵权,培养自己的军队。天下纷乱已久,没有什么比兵权更能安定人心的东西了。只要他握住了足够多的军队,任何人都不能对小江多一句置喙。 而他如此卖力地为谢家奔走,加上谢道韫的情谊,要葛洪的地址想来就水到渠成了。 至于眼下,怎么样让小江不躲着自己,这才是最大的问题了? 入夜时分,祝英台又来找小江了。 “你希望我陪你去找王卓然求情?”小江疑惑地看了祝英台一眼,他和那个王大人一点都不熟呀? 祝英台点了点头,“我想,我还是为了山伯低个头。但是我孤身一人前去找他,心中略微惶恐,所以想请你陪我去一趟。” 她准备了黄金百两,想试着看能不能打动王卓然。 小江见祝英台这样恳求,也就点头同意了。两人刚商量好,马文才就从门外推门而入道:“王卓然和我家是世交。你们去求情,不如我去说一句更管用。要一起吗?” 马文才说完,看了小江一眼。 小江看看旁边拼命点头的祝英台,也只好点了点头,说了一声:“一起吧。” 三人走到王卓然门外,就听到梁山伯前来求情。祝英台愤而推门,逼问梁山伯。结果梁山伯为了不连累祝英台,说了不少违心话,气的祝英台当即跑了出去。 梁山伯随即跟着跑了出去。 小江走出门外,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叹了口气。这梁山伯明明是为了祝英台好才说这样的话,祝英台平日里如此聪慧灵巧,居然也没看出这梁山伯是违心之言,可见情之一字,真是蒙蔽了眼睛。 马文才站在一旁,悠悠地开口道:“这梁山伯虽是为了祝英台才说这样的话,但是却因此伤了祝英台的心。” “现在伤心,好过将来伤人。”小江不知道马文才是怎么想的,但是他最近无论怎么冷淡地对方对方,马文才都不为所动,只是一心一意地靠过来。 马文才一心一意地靠近,小江并非没有感觉,甚至自己对于马文才懵懂未知的情谊,在这段时间里也越发的明朗起来。可越是这样,他越不能去回应对方。他不能这样自私…… 虽然有那么一刻,他会想,不如就自私一把,但是最终他把这自私的念头都压了下去。 人是驱温的动物,就算是杀手也不例外。因为生活中只有冰冷,所以总会特别向往温暖。 小江知道,自己并不是什么无私的人,只是他习惯了为别人想得多一点而已。 也正因为如此,他开始避开马文才。不见心不动,心不动就不会踌躇了。 “我只知道岁月不待人。不能为了将来,而放弃现在。”马文才毫不退让,继续说道。 “夜深露重,我还是去看看吧。”小江没有回答马文才的话,而是往前快速走去,准备帮梁山伯一起去追祝英台。 “跑了?”马文才没有急着去追对方,反而是看着对方的身影笑了起来。 心虚,那就是意动了?那明天再打铁趁热吧。 六月的天,说变脸就变脸。转眼之间,天空就下起了滂沱大雨。 山路难行,梁山伯不小心扭了腿,于是追人的主力成了小江。 雨下得极大,如泼如倒,几乎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小江并不喜欢下雨,下雨对于他来说,都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回忆。他出来的又极,没有带伞,只得在林间喊着祝英台的名字。 忽然他听到丛林里一点轻微的交谈声,他往前扒开树叶,果然看到了和丫鬟一起蹲在树下被雨淋得瑟瑟发抖地祝英台。 “回去吧,梁山伯很担心你。”小江对着祝英台伸出了手,旁边的丫鬟也一个劲地劝着祝英台。 祝英台摇了摇头,“他才不会担心我,他骗我,他以前都在骗我,他以后也不会想看到我了。” 雨中的祝英台哭得好似被抛弃的孩子,让小江生出了一丝同情。 小江缓缓地伸出手,放在了祝英台的头上,开口道:“梁山伯这样说,只是为了让你不被王卓然责难。不是他本意,你应该明白,他是为你好。” 祝英台没有被小江的话安慰道,反而情绪更激烈了。 “为我好?他的为我好,有没有想过,这是不是我要的好?!对他来说,难道我就是这么不能同甘共苦的人吗?为我好,他的为我好,只是满足他自己!这个好!我不要!”祝英台哭泣地站了起来,往林子伸出一路奔跑。 她才不要什么为我好,她的心意这么明显,为什么山伯就是不明白? 小江愣愣地站在那里,一时之间也忘记去追祝英台。 “为我好?他有没有想过,这是不是我要的好?” “他的为我好,只是满足他自己!” 祝英台的话回绕在他的耳边,让他开始回想,他的为马文才的好,是马文才想要的吗?还是只是为了满足自己内心的愿望而已? “江公子,江公子,我们家小姐……不,公子都跑远了,你还不追?”银心见小江愣住了,赶紧扯了扯对方。这样的大雨天气,如果不追上去,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小江这才反应过来,祝英台这样情绪激动地跑出山林,实在太危险了。事急从权,小江也顾不得心疾,当即运气,飞身而去,追了过去。 小江既然使出了轻功,自然片刻之间就追到了祝英台。 他一伸手,抓住了祝英台的手腕,开口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管如何,如今雨大,你总得避避雨吧。” 祝英台被小江一抓住手腕,也就停下了奔跑的脚步。她转过头看着小 14. 我心 [] 第十四章 我心 陶渊明觉得自己似乎很有捡东西的运动,不然怎么会捕鱼却捞出两个大活人。但是既然是熟人,那也只好带回去再说了。 一回到家,他又马不停蹄地去请了大夫为两人看病。 “这位姑娘倒是没什么大碍,只是这位公子,老夫也有些不确定……”上了年纪的大夫摸了摸胡子,“只是觉得他脉象有些奇怪,只怕有些不妥……” 果然被这大夫一语言中,第二天祝英台倒是醒过来了,而小江则发起了高烧。 这一天一夜折腾下来,陶渊明正想着要如何给马文才传个信的时候,马文才却来了。 见到马文才,陶渊明并不是不诧异。家里多了两个病号,他自然是要出门去买点好吃的给两人补补。因此他大清早就起来了,谁知道一出门,就看到马文才骑着他的马赶来,匆匆忙忙地从马上翻身而下,准备往桃源居里面跑。 这才过去多久,从尼山书院到这里,马文才这是不眠不休赶来的吧? 马文才的千里良驹尽显疲态,几乎已经到了极限,正吃力地站在了桃树下,大口地喘着气。 而马文才也一身狼狈,焦急万分地正要往桃源居里面奔,见到陶渊明出来,他停住了脚步,深吸了一口气道:“小江……可是在大叔这里?” 陶渊明点了点头,“他在上次的房间里,有些发烧。我正要去为他拿药。” 马文才听到陶渊明的话,整个人松了一口气,神色也减去了几分焦虑。 虽然暗卫探查到有人捡到了两个落水者,可是并不确定就是小江和祝英台。 从得到消息开始,他彻夜骑马狂奔,心中不住地惶恐。 一直到了暗卫所说的地点,却发现居然就是那个卖茶大叔的家。 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心还是飘在空中,听到卖茶大叔回答的那一刻,他的心才稳稳地落了回来。 发烧了,还活着…… “救命之恩,必当涌泉相报。”马文才留下这句话,立刻就急急忙忙往房内冲过去了。 尽管是在发烧,但是小江依旧睡得很安稳,只是脸上不自然的潮红可以看出,他在发烧。 小江的右手被安放在了被子的上面,手上包扎一层白色的纱布,想来应该是受了伤的缘故。 马文才缓步走到小江的身边,坐在了他的床边。他摸了摸小江的额头,果然烫的厉害。 马文才立刻去打了一盆水,为小江敷冷毛巾降温。 几番折腾下来,小江的体温似乎也降了一点,此时陶渊明也端着一碗药进来了。 “你给他喂了吧。”陶渊明把药递给马文才,想着小江有马文才接受,祝英台有谷心莲照顾,自己也就能轻松不少了。 马文才端着这碗药,想拿起勺子喂小江,却发现小江还在昏迷之中,汤勺一喂药汁便从小江的唇边漏了出来。 这样眼看是喂不进药了,怎么办才好?马文才看着小江苍白的嘴唇,忽然心中一动…… 他刚端起药碗到自己嘴边,陶渊明又急急忙忙跑了进来。 “差点忘记了,这个给你。”陶渊明递过来一个青釉灌药器,塞在了马文才的手中。“小江昏迷不醒,想来你还是需要这个灌药器才行。” 马文才伸手接过了灌药器,心中闪过一丝不知名的失落之感。有了灌药器,自然很快就将药全部灌了进去。 见小江喝过了药,马文才又仔细的拧了手帕为小江擦拭嘴边的药汁。 “我想现在就带小江回尼山书院。”马文才想了一会,开口对陶渊明说道。“我会叫人备好马车,不会让他颠簸。” “为什么这么急?”陶渊明知道马文才并非不识大体之人,这么急肯定是事出有因。 “尼山书院山长的女儿王兰,于医术颇有见地,远胜民间大夫。小江此番发烧,我怕会引发旧疾。” 王兰虽然没有师承名师,却意外地有医学天分。当初她为小江诊治之后,就告诉了马文才,小江患有心疾。 马文才遇到小江的时候,小江正是落水。他为小江也请了不少大夫,但是无一人看出小江有天生的心疾,反而是王兰,初次诊断就立刻诊断出来了。可见王兰于医一道,自有天赋。小江这次落水发烧,马文才担心民间大夫医术普通,反而耽误了。 陶渊明一听,就明白了马文才的担忧,也就点点头同意了。 “你一人带两人也麻烦,祝英台倒无大碍,先留在我处养一养。” 马文才是一个雷厉风行之人,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暗卫就安排好了一切。他抱着小江坐上备好的马车,与陶渊明作别。 一路之上,小江的烧渐渐退了下去,没有再烧起来。 等回到尼山书院的时候,已经是入夜时分。 小江的身上已经不再是滚烫,却隐隐开始泛起了寒意。 王兰听说了梁山伯三人落水的事情,还没等她回过神来,马文才就抱着小江来药庐找她了。 “小江……,这……那梁公子和祝公子呢?”王兰一时语无伦次,不知道该问哪个才好。 “他们都被人救了,只是小江病的厉害,我就先带他回来给兰姑娘看病。”马文才眼也不眨地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如果那水流不变的话,估计梁山伯也会被卖茶大叔捡到,他也不算说谎。他知道王兰心中有梁山伯,若是让她知道梁山伯生死未卜,不知道心绪动荡之下会不会影响看病。 王兰长舒了一口气,这才耐下心来为小江把脉。 过了好一会,王兰才开口道:“江公子此次只是落水引发的风寒,倒无大碍。” 听到王兰这样说,马文才的心才算是落到了实处。 王兰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开口道:“我此次把脉,观江公子的旧疾的症状好像是清减了些,想来人参燕窝地养着,还是有点用途。只是我学艺不精,终究还是不能对症开方。” 听到王兰的这句话,马文才的眼睛陡然亮了起来,连声开口道:“多谢。” 只要有减轻的希望,还会怕没有治愈的一天吗? 王兰为小江开了药方,便出去抓药了。 马文才坐在床边,看着昏睡中的小江。 已经是入夜时分了,但是小江依旧还在昏迷之中。掐指算来,他已经睡了两天两夜了。 小江发现他正在走一条幽长的小巷,小巷的尽头是一条河流。他踏过河流,看到一片桃花林,落英缤纷,芳草鲜美。 桃花林下站着一个人,那人穿着一身红衣,修长而立,正是有匪君子,如切如磋,不是马文才又是谁? 你怎么来了?小江刚想开口询问,却见马文才看着小江道:“你是谁?” 小江刚想说话,却又见那马文才粲然一笑道:“无妨,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多个吃白饭的也没关系。” 小江跟着马文才一路往前行去,果然见不远处有一支迎亲队伍,正在吹吹打打朝着祝家庄而去。 马文才笑得一脸高兴,语气中也多了几分欢快。 “今日我要娶祝英台为妻,我娘要是看到了,不知道有多高兴呢。” 明明这就是自己希翼的结果,为什么自己的心头却觉得有难言的酸涩? 小江并非是一个愚钝的人,愚钝的人在天门是活不下去的。马文才对他的好,他感受到了。而他自己对马文才那若有似无的情丝,他也明了。情丝情网,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念头,缠在心间,扼在心头,时时泛起,难以遏制。所以他才要避开马文才。 他自小孤苦,这一生所得,痛苦远比欢愉多。而这无医可治的心疾,正是让他明白,他可以尽情享受活着的美好,但是不能贪恋这些美好。 情之一字,不是他可以肖想的,更何况他之于马文才,是一个过客,是一个变数。若是无他,马文才将来所倾心,所念想的是祝英台。他的这场喜欢,仿佛是在时光中偷来的一般,而现在要物归原主罢了。 小江面色苍白,但是还是挤出了一个笑意道,“恭喜你得偿所愿。” 迎亲队伍接了祝英台,一路吹吹打打,谁知道经过一座坟墓旁边的时候,队伍忽然停了下来。 祝英台猛地从轿子里跑了出来,脱下了红衣,直往那坟墓奔去。 小江这才看清,那坟墓上正写着“梁山伯之墓”五个大字。 不好,这是要化蝶了…… 小江还来不及阻止,那祝英台已然跳到了坟墓之中,顿时天地狂风大作,一时之间人仰马翻。 马文才拼命往前奔去,但是却毫无所获,反而被狂风所 15. 执子之手 [] 第十五章 执子之手 转眼间,夏至将至。 鹿角解,蝉始鸣,半夏生,木槿荣。 书院里的木槿开得极好,艳丽明媚,看得人眼底生辉。 陶渊明来到书院授课,也不该他的往日习惯,照例是拿了一壶酒在院子里喝酒。 小江来找他的时候,他的酒喝得正酣,这落日美酒,正是人生美事。 陶渊明将酒壶放下,笑着说道:“可算是来了。” 小江坐到石桌旁,开口道:“先生知道我要来?”他要找陶渊明这件事情,只是临时起意,无人知晓,为什么陶渊明会猜到自己要来? “我猜的。”自从马文才那次带走小江之后,陶渊明就猜到,这两人之间必会再起变化。昔日桓温曾言“树犹如此,人何以堪?”,时间是改变一切的利器。就算小江心意坚定,但是马文才这样对待,只要不是顽石,心都会有所触动。 一旦心中有所触动,自然会想要找人倾诉。以小江的个性,自己既然来了书院,这倾诉之人,只怕非自己莫属,这一点自信陶渊明还是有的。 “我心里很矛盾。”小江想到那日的梦境,才想到,他一心想要马文才按照传说去走,可是就算是传说里,马文才的经历也并不美好。那他这样的好,对于马文才来说,是对的吗? 更何况,马文才对他的好,他并非毫无知觉。马文才是这个世上除掉娘以外,第一个对他好的人,他如何不心生意动? “我在想,我是不是太自以为是了?我下的决定,是对还是错?”小江看着陶渊明,开口问道。他在期望陶渊明能给他一个答案。陶渊明既然能史书留名,自然有其过人之处,也许他能解决自己的疑惑吧。 “听学子说,你很喜欢看夕阳?”陶渊明看着小江,这张年轻的面孔上难得出现了迷茫,看来情之一字,最是无解。连如此聪慧的人,陷在其中,也看不清。 “嗯。”小江点了点头,“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那你有没有想过,夕阳如此短暂,但是却依旧绚丽?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既然留下的时间不多了,何不随心?”陶渊明拍了拍小江的肩膀,笑眯眯地说道,“更何况,这世间总有神医良药,为什么不勉力一试呢?” 小江听完陶渊明的话,认真地想了许久,才起身道:“多谢先生指点,我知道了。” “对了,那马文才的爹,马太守明日就要来尼山书院了,你和马文才最近还是收敛点吧。”陶渊明忽然想到陈子俊透露的消息,连忙再次嘱咐道。 也不是陶渊明特别想嘱咐,只是也许是落水之后小江心生动摇的缘故,这马文才觉得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日日出双入对,看得人眼睛生疼。也不知道尼山书院的学子是不是读傻了的缘故,居然无一人觉得这情况不对。 陶渊明想到这里,忍不住摇了摇头,这届学子不太行,也就那个梁山伯、祝英台、马文才和小江这几个看着还是可造之材。 不过马太守可不是一般学子,以他的眼力,只怕很快就会看出不妥。 眼下马文才尚未出仕,就算有所准备,也不及马太守势力雄厚。小江又是个体弱的,还是先瞒得一时算一时。 这样说来,自己也该准备会一会这马太守,也好为两个孩子圆个场。 陶渊明想着,又忍不住想去那一壶酒喝了,麻烦,真是麻烦…… 小江回到房间的时候,马文才正好端着炖好的燕窝回来了。 自从王兰上次说了有好转之后,马文才对于炖燕窝这件事情,做得愈发的勤快了。 就像王兰说的,“人参燕窝地养着,便不能大好,也是滋补。”, 小江看着马文才,开口道:“马文才,有空吗?” 马文才点点头,“有。” 马文才看着小江,相比较往日的沉默,今日的他似乎看起来想通了什么,眼神里多了一丝坚定。 “陪我去趟后山。”小江说完,就转身往后山而去了。 马文才也紧跟了上来,看来又是去看夕阳了。 两人来到平日看夕阳的岩石旁,小江难得坐了下来,又示意让马文才坐到了一旁。 落日的余晖照在两个人的身上,把两人的影子交错在一起。 小江转头看了一眼马文才,马文才也恰好在看他,对方的眼里是不能忽视的深情。 小江忽然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可疑犹豫的了。 为什么不敢?当初他既然有叛出天门的勇气,那么今日的他也该有直面一切的勇气。 “马文才,你信我吗?”小江开口问了一个问题。 “自然。”马文才想也不想地回答道,诚然小江身上有很多他不知晓的谜团,但是他依旧相信小江。 “那我接下来所说的每一个字你都要相信,不管这些字听起来有多么的离奇不可置信,但是它都是真的。” “我原先是一个杀手,隶属于天门,是天门十二骑中的黑骑……”小江在山间的微风中娓娓道来,将他当年的事情简略地和马文才提了,包括他如何来到晋代,也一一和马文才提了。既然要交心,不妨坦诚相对。 马文才不是没有猜过小江的来历,但是他万万没想到,小江居然是后世之人…… 难怪小江看起来与此间格格不入,原来因为他是后世之人。 马文才想到这里,神色大变地开口问道:“那你还会回去吗?” 小江摇了摇头,“灵枢说,这时光回朔要凤凰血和天机门人,还要九星连珠。这九星连珠两百年一次,哪有这么凑巧,还能再来一次。” 马文才长吁了一口气,道:“那便好。”只要小江不会离去,那他是不是后世之人,对于马文才来说,并无干系。 小江没有想到马文才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问题,哑然一笑,继续说道:“我是天生的心疾,无医可治。这么多年我学武,时时催发,才导致如今的结果。大夫说我命不久矣,但我不知它何时会病发。如果你愿意陪我这般不知时日的话…” 马文才一把握住了小江的手,开口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那你呢?” 小江看到马文才脸上的一丝忐忑,反手握住了马文才的手掌,点头道:“执子之手,但愿能与君偕老。” 小江不知道自己能陪马文才多少时日,但是这一刻小江想随心而动。 原谅我的自私,但是命运让我遇见了你,我不愿意放手。 马文才伸手将对方搂在了自己的怀中,低声道:“会的。” 他会找到葛洪的,这只手既然他握住了,他就不会放开。 小江难得柔和地靠在了对方的肩上,开始说起一些昔日的往事。 比如他曾经喂过的一只残疾的狗。小江只是讲述了自己如何喂养它,却没有告诉马文才,这只狗最终被旁人给他下毒。 说着说着,小江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连忙离开了对方的怀抱,正色地开口道:“五柳先生说,你爹明天要来,让我们收敛一点。” 马文才神色未变地开口道:“他是为了王家的事情而来。” “你爹是个什么样的人?”小江有些好奇地问道,“我在马家的时候好像都没有见过他。” 马文才看着小江一脸好奇,心中一凛,缓缓地伸出手,掀开了自己的衣袖。 马文才手臂上是一条条陈年伤痕,和小江身上的剑伤不同,马文才身上的伤痕,是用鞭子之类的事物抽打出来的。 “怎么会这样?”小江伸出手缓缓地放在马文才的手臂上,马文才是富家公子,士族大家,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伤痕? “我爹这个人刚愎自用,为人暴躁。我小时候学业但凡有一点不如他意,他就动手打我。他不止打我,还打我娘。后来我娘就上吊自尽了。”马文才说这话的时候,非常平静,就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只是他握紧的拳头出卖了他的情绪。 小江轻轻地握住了对方的手,给予对方安慰,心中忍不住一丝丝心疼。他从来不知道,马文才的过去也是这样辛苦。 “我娘死后,我一下子接受不了,就喜欢躲到箱子里。箱子里很黑,但是箱子里很安全。” “所以,你那次……”小江一下子想起了别院的那一次马文才躲到柜子里的事情。 “我现在不会了。” 因为我找到了我的光。 马文才见小江一脸担忧,反过来安慰对方道,“我和你说这件事情,只是想告诉你,你不必去管我爹,见到他,最好也先暂时躲开。我怕他对你不利。” 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弱小无助的小男孩了,他也不会再躲到柜子里哭泣了。 只是现在的他,还没有足够的势力能够保证小江的安全,所以只能暂时让小江避开锋芒。 < 16. 坦然 [] 第十六章 坦然 谷心莲是一个渔家女子,救了梁山伯之后,跟随着陶渊明来到了尼山书院。她从来没有什么大的抱负,她只想活的更好一点。 凭什么有人一出生就高高在上,有人就卑贱如泥?凭什么有人可以锦衣玉食,而她却只能粗茶淡饭?她不甘,但是她把她的不甘隐藏了起来。梁山伯是她能抓到的机会,她绝不会放开。 祝英台算什么?个只会发脾气的大小姐而已,她懂什么?女扮男装上书院又如何,梁山伯根本没发现对方是一个女子。 在众人面前,她表现的谦卑温柔,唯唯诺诺,这是她最好的保护色。事实上,她一直做得很好。书院里的人大部分如梁山伯所言,荀巨博和有礼,马文才高傲自负,秦京生看目下无尘。唯独一人,和梁山伯说的完全不同。 这个叫小江的人,梁山伯说他温润如玉,但是谷心莲却不这么认为。 每一次小江看向她的目光,总让她心底一寒,那种带着审视与冰冷的目光,似乎要刺破她的伪装,直指内心,真是令人讨厌的目光。 事实上,注意到小江目光不仅仅是谷心莲自己,还有一个人也注意到了,那就是马文才。 马文才注意到小江偶尔会把目光投在那个新来的打渔女身上,尤其是当打渔女围在梁山伯的身边的时候。 下课后的学子陆陆续续走向了食堂,有的谈笑风生,有的唉声叹气,为夫子的作业而苦恼,而小江却停下了脚步,站在栏杆旁望着远处。 马文才往小江目光所在处一看,果然见那打渔女又围在梁山伯身边。 “你不喜欢谷心莲?”马文才见小江只穿了一件浅蓝色的学子服,衣裳单薄,忍不住伸手握住了对方的手心,见手心温热,就放心不少了。 虽然眼下是酷暑,但是小江体质虚弱,衣服单薄,晚风又凉,马文才还是不放心,总要亲自验证过才行。 “我只是觉得这谷心莲……”小江想了一下,不知道如何评论,他极少说人坏话,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如何评论。 “心思不正,你担心祝英台……天真烂漫,不是她的对手。”马文才硬生生咽下傻子一个,改成了天真烂漫,才把话说个完整。 马文才看得出来,小江是挺欣赏祝英台的,也不知道后世的史书写了祝英台多少好话…… “你看出来了?”小江还以为就他一人注意到了谷心莲,没有想到马文才也注意到了。 “这种人本公子见多了,也就梁山伯这几个傻子看不出来。”马文才说完,又开口道,“你若是担心,我派人把她弄出尼山书院就是了。” 你时不时把目光放在她身上,我怎么可能注意不到呢?不过这样的事情,还是别让小江知道了。 小江摇了摇头,“那就不必了。” 他若插手万一梁山伯和祝英台起了变数,可就不好了。虽然最大的变数自己已经改了,但是其他的能少动一分就是一分吧。 “随你。”马文才见小江无此意,倒是也不再围绕这个话题了,而是提起了另一件事情。 “王叔叔说,最迟年初,朝廷就要大举北伐了。还记得我们的赌约吗?看来你是赢定了。你可以提出你的要求了。” 从王卓然给出的消息来看,看来北伐是铁板钉钉上的事情了。既然这样,那么这个赌约,赢的人就是小江了。现在想来,小江做为后世之人,自然早就知道此局必赢,也不知道他当时想让自己答应什么事情。 小江嘴角一抿,浅笑道:“现在已经不用了。” “哦,那你当时到底想让我答应什么?”马文才有些好奇地问道。 “秘密。”小江笑着摇摇头,拒绝回答马文才的这个问题。 我怎么能告诉你,那时候的我是希望你答应将来不强娶祝英台呢? 马文才看着小江的笑容,也就没有再继续追问了。 自从两人在一起之后,他发现小江有些变化,他偶尔愿意像个少年人一样跟自己开玩笑了。如果说原来的小江,像是蒙上了一层雨雾让他觉得看不清的话,现在的小江就像雨过天霁一般,露出了他隐藏的性格,更生动,也更真实。 所以马文才很愿意接受小江偶尔无伤大雅的玩笑,只要对方觉得开心就好了。 吃过晚饭,马文才照例去熬了燕窝给小江。 马文才将碗取出,将燕窝小心地倒进了碗里,却听到了一个女子说话的声音。 “你的意思是,江公子原来也只是马文才的一个书童?” 小江,谁在提他?马文才手中一顿,停下了动作。他往门外走了几步,看到了说话的那女子,正是谷心莲。 “嗯。”回答的人是苏安。他不知道谷心莲为什么忽然来问他关于江公子的事情,但是他心中爱慕谷心莲,自然是能跟对方多说一会话,都是很好的。 “哼,我当他是什么了不起的出身,原来和我们差不多。”谷心莲心中一阵不屑,害她还以为这个小江是什么士族出生,原来也和她一样,都是卑贱如泥,不过是运气好,遇到个好主人罢了。 “心莲姑娘,你是不喜欢江公子吗?”苏安见谷心莲说话的语气不对,有些疑惑地开口问道,“可是不应该啊,江公子为人温和有礼,又不是马文才,你怎么会讨厌他呢?” “没有啊,我只是觉得他运气真好,飞上枝头变凤凰。”谷心莲不冷不热地说道。她话音刚落,就觉得膝盖一疼,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 “心莲姑娘,你怎么了?”苏安连忙上前扶住对方,却看到谷心莲的左膝盖被什么东西打了个对穿孔,鲜血淋漓,而旁边的地上有一颗石子带着血迹,正在月光下泛着血色的光芒。 苏安还没来得及扶起对方,一双精美的靴子就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两人一抬头,就看到马文才拿着一个托盘,站在他们的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 “下次再听到你在背后说小江一句话,打断的就不是你的膝盖,而是脖子了。”马文才说得非常轻淡,似乎就像是在说今天吃什么菜一样。 但是苏安知道,这句话绝不是虚言。 当初王蓝田中的那一箭还历历在目,马文才真的会说到做到。 凭马家的实力,他要打杀一两个谷心莲这样身份的人,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凭什么?”谷心莲的膝盖疼痛难忍,但是她心中还是难以忍下这口气,开口问道。她不过就说了小江一句话,甚至还没说什么难听的话,这个马文才居然直接打断了她的腿。 “因为你不配。”马文才冷冷地看了对方一眼, 17. 交锋 [] 第十七章 交锋 祝英台等人再次来到枕霞楼的时候,正是白日。 枕霞楼平日里白日里的客人并不多,欢场作客,一般都是夜里来得多。 也正因为如此,老鸨红椿再一次亲自接见了祝英台他们。 老鸨红椿今年已经三十多了,脂粉已经遮不住她的疲态,哪怕她看起来似乎依旧风韵犹存。 她原先也不过是一个妓子,后来攒了点钱,收拢了这枕霞楼,做了老鸨。对于她来说,银子才是最重要的。当然,她也懂得审时夺度,对于那些不能招惹的人,她从不敢招惹。谷心莲是自愿签下的卖身契,又是一个贫家打渔女,想要赎身,谈何容易。真让她开了头,只怕后面的姑娘要有样学样了。所以她对着祝英台开出了苛刻的条件。本以为这群学子就此罢手,谁知道今天他们又来了,真是麻烦。 见到这群学子,红椿轻笑一声,开口道:“这次可是带了十倍的钱财来了。” 小江冷眼看了一下红椿,对着祝英台示意地点了一下头,祝英台从包袱重拿出十两黄金,放在了桌子上。 “你买谷心莲,花了三十两银子,这里是十两黄金,相当于纹银百两,可以说是三倍之多。想来你也不吃亏。”小江慢条斯理地拿起金子,放在了桌子上。 “哼,一个姑娘可以钱生钱,就是三百两,也是我大发慈悲少算了你们。”红椿看了几眼祝英台等人,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学子,看起来也无什么大家士族的子女,不必担心。 “是吗?你不妨先看看这金子再说。”小江将金子放在了桌子上,往下一按,轻轻地抬起了手。 只见那十两金子被小江一掌,生生地嵌进了木桌之中,仿佛它原本就是被这样雕刻安进桌面似的。 “对于那些小人,最好的办法是软硬兼施。先给点甜头,再给点棒子,对方要是识相,估计就听了。要是还不听,那就打得对方服气。其实能不动手最好,要知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小江想起小鱼的振振有词,心中倒是定了几分。老鸨算不上罪大恶极的恶人,只是有自己的私信,如果能一举吓住对方,自然是最好的。 这样的武功,绝不是一般人,也不是自己快要招惹的人。 红椿见状,就知道自己这次遇上棘手的人物了,她向来能屈能伸,立刻堆起了笑脸道:“这谷心莲姿色一般,想来也不能成什么摇钱树。既然你这样说了,老娘就卖你一个面子。” 红椿将谷心莲的卖身契递给对方,满面笑容道:“我原不知你们竟然这般有本事,是我有眼不识泰山。那谷心莲还躺在床上不能行走,不如你们派人跟我去把她抬走。” 原来这谷心莲的腿上还未痊愈,故而还是躺在床上的。 荀巨伯和梁山伯跟随着枕霞楼的下仆去了后院,去抬走谷心莲。祝英台拿过卖身契,准备拉着小江离开。 谁知道红椿笑盈盈地伸手拦住了两人,开口道:“刚才是我多有得罪,这样吧,我请两位略饮一杯,当做赔罪。” 红椿已经看出来了,这群人中间,恐怕只有这个叫小江的和这个祝英台是有点身份的人。红椿在青楼混迹多年,自然一眼就能看出,祝英台乃是一个女子。 可这个祝英台,虽说是个女子,但是随手就能拿出十两金子,出手阔绰,只怕是大家出身。至于她为何女扮男装,那就不是她所能知道的了。 而这个小江,气质儒雅,身手却如此了得,只怕是大家出身,精心培养的公子。 只是两人看起来并无情愫,倒是有些奇怪。 不过既然先前无意得罪了,那眼下好好弥补一番也是无碍。 “这就不必了。我们都是学子,饮酒就不必了。”小江还未开口,祝英台率先开口拒绝了对方。 开玩笑,来青楼就已经是冒险了,再喝酒那岂不是罪上加罪了? 红椿还要再劝,外面就传来一个柔美的声音, “妈妈,这晚上的演出,女儿想休息一下。” 祝英台听到这个声音,忽然脸色大变,整个人都晃动了一下,小江连忙上前扶住了对方。 不可能,不可能,人有相似,声音也有相似,不会是良玉姐姐的。 红椿听到熟悉的声音,急忙答道:“女儿可是身体不适?” 原来这声音的主人正是枕霞楼的头牌玉无瑕。她姿色妍丽,加上一手好琴艺,可以说是枕霞楼的摇钱树。她今日身体有些不适,所以就想来问一问红椿,晚上的演出能不能不上台。 祝英台死死地盯住门口,只见珠帘晃动,一个穿着浅黄色衣裳的女子轻扶珠帘,从门外走了进来。 那是一双多好看的手,指如削葱根,手指上小拇指上一弯翘甲,被凤仙花染得通红,愈加显得肤如凝脂。 等到那人掀起帘子走进来的时候,祝英台整个人的脸色都变得惨白了,她几乎是颤抖地叫出了一个名字,“良玉……姐姐……” 那玉无瑕一见祝英台,也脸色大变,直接转头落荒而逃了。她万万没有想到,今时今日,她还会见到故人。她落入泥沼之中,已是下贱,黄良玉这个名字对于她,已是不能提及的前尘。谁知道,她会在这枕霞楼里,见到昔日的好友。 “良玉姐姐,良玉姐姐……”祝英台慌乱上前,想要抓住对方问个清楚。良玉姐姐不是和情郎一起远走他乡了吗?为什么她会沦落枕霞楼,成了青楼女子。 祝英台还未走出几步,就被红椿拦住了去路。 “这位公子,莫不是认得我们家的无暇?”红椿见祝英台如此反应,心中不禁咯噔一下。当初那书生把玉无瑕卖给自己的时候,说的可是贫民女子。 但是见眼前的这个姑娘这样反应,可见此人当年必然和玉无瑕认识的。 眼前的这个姑娘一看就是高门出身,那么说来,玉无瑕岂非也是高门出身?逼良为贱,这可不是什么小罪名。更重要的是,如果玉无瑕的亲人找过来,只怕就算是为了声誉稳妥,也会把知情人都灭口。 “你说她叫什么?”祝英台抓住红椿,急切地问道。 “无暇,玉无瑕。她可是我们枕霞楼的头牌。”红椿心中一时也拿不定主意。这个祝姑娘看来是认识玉无瑕,可是她也留不下这个人。以她身后小江的身手,只怕枕霞楼的护卫倾巢而出都不够。可是就让她回去,放走了消息,只怕…… 看来,只能一不做二不休,不留下玉无瑕,到时候人找来了,不承认便是了。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她是谁?她怎么可能是头牌!”祝英台显然非常激动,一下子几乎难以自持了。 正当红椿以为祝英台要抬手打人的时候,她却因为太过激动而昏厥了过去。 她直直地倒在了地上,发出的巨大声响让小江回过神来。小江连忙上前扶起了祝英台,将她抱了起来。 刚才玉无瑕进门的时候,被她所惊到的,不仅仅是祝英台,还有小江。小江看到玉无瑕外貌的那一刻,整个人也是震惊的。因为玉无瑕太像一个人了,她非常像马文才的娘亲。 在别院的时候,马文才给小江看过她娘亲的画像,玉无瑕与画像上的人,几乎长得一模一样。恍然间,他以为马文才的娘亲从画像里走了出来,所以一时之间失了神,没有注意到祝英台。直到祝英台昏厥过去,倒在地上的声音才让他回过神来。 小江抱起祝英台走出了房间,临到门口他又转身开口道:“我明日会来找这个玉姑娘,劳烦妈妈为我安排一下。” 红椿看着两人离去,这才长叹了一口气。这小江明日要来看玉无瑕,莫非他也认识这玉无瑕? 马文才下山请了山下回春堂的林老大夫上山。 他想让林老大夫这给小江把个脉,再问问大夫一些事情。毕竟林老大夫是老先生,总是好问出口的。 谁知道他才带着大夫上山,就听到马统告诉他,祝英台带着小江去了青楼。 青楼!祝英台你一个女子,带着小江逛青楼,还有没有点廉耻之心了? 马文才当即让马统先招呼林大夫,自己准备下山去青楼将人找出来。 马文才刚走到尼山书院的山阶上,就看到荀巨伯和梁山伯正抬着一个担架往书院走,担架上就是那个被他打断了腿的打渔女。 马文才扫了三人一眼,继续往下面看。梁山伯和荀巨伯见马文才也没有阻拦的意思,就赶紧带着谷心莲去了药庐。 马文才往下看去,台阶上小江和祝英台两人正相互结伴走上来。 祝英台虽然在枕霞楼因为激动昏厥了,但是小江抱她上马车之后,她就醒了过来。 “我明日会再去枕霞楼,如果你想再见玉无瑕,可以一起来。” 18. 缠绵 [] 第十八章 缠绵 马文才的手顿了一下,才开口道:“很像?” 马文才对于娘亲的记忆很深,深到娘亲对他说的每一句话,为他做的每一件事情他都记得。也正因为如此,他才会更清楚明白地认识到,他的娘亲已经死了,永远不会回来了。 她永远不会回来抱着自己,给自己讲故事。也永远不会温温柔柔地喂自己吃糕点了。 她死了,永远地离开了。 所以小江忽然提到一个女子和娘亲很像,马文才才会愣了一下,却极快地恢复过来。 头发已经绞干了,马文才就将帕子放在了一旁,坐到了床边。 他喜欢让小江靠在床边给他绞干头发,这样的坐姿小江更容易放松一点。 “嗯,与你给我看的画像一模一样。所以我和老鸨说,明日会再去枕霞楼。你要和我一起去吗?”小江将头发撩到了而后,转头问马文才。 谢道韫出身良好,家世优渥,就算是这样,自己尚且会担心她所托非人。因为谢道韫长得像自己的娘亲,所以自己总会不自觉地去关心,去在意。 玉无瑕如此像马文才的娘亲,偏偏又处在了青楼,只怕马文才的心里也不好受。 想到此处,小江伸手握住了马文才的手心。 马文才觉得手心一暖,低头一看,却是小江握住了他的手心。 马文才转念一想,也就明白了小江的意思。 小江是在担心自己呀…… 对于马文才来说,他的确非常想念他的娘亲,从小到大,他从没有忘记他的娘亲。他的娘一声柔顺,是一个合格的贤妻良母。可她也就死在柔顺两个字上。小江说玉无瑕像他的娘亲,他的心中自然也是有所触动的,但是他不会因此而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人有相似,他很清楚,他的娘亲已经死了,死了的人是不会回来的。就算玉无瑕像他的娘亲,也不过是人有相似。他可以因此伸出援手,但是绝不会为此而有所难过。 刚刚绞干头发,所以小江的头发还没有来得及束起来,而是零散地披在了肩上。几缕发丝绕在了颈边,显得有几分慵懒。 灯光如豆,映在小江的脸上,反而带出了几分暧昧的光影。 因为洗过澡的缘故,小江只穿着中衣,宽松的白衫隐隐约约透出了锁骨,看得人心头一动。 马文才伸出手在小江的手心打转,不经意地就坐到了他的背后,让对方靠在了自己的肩上。 “去看看也好。”马文才的心思已经不在玉无瑕上,而是想到了今日那林大夫所说的事情。 “这位江公子虽然体弱,但是对于情事倒是无碍,不要太过即可。” 既然无碍,倒不如今晚…… 马文才的手指在小江的掌心不停地打转,然后悄无声息地环到了小江的腰间。 “我见今日玉无瑕的样子,好像是认识祝英台的,我料想玉无瑕肯定另有隐情……”小江话音未落,就觉得一阵天晕地旋,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马文才推到在了床上。 小江抬起头,就看到马文才压在了他的身上,目光深邃地看着他,仿佛幽静的潭水,却又像炽热的火焰,放肆地打量着一切。 “你觉得比起关心玉无瑕的来历,我现在更想做的是什么?” 也许是被马文才的话震慑住了,小江一时之间也没有再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对方。 就在马文才以为对方被自己吓到了,正想着要不今天还是算了吧的时候,小江忽然笑了。 虽然两人表白心迹之后,小江笑的次数已经比以前多了很多次,但是没有哪一次的笑容像今天这样,温柔而又缱绻,甚至还带了一丝的情欲。 小江伸手环住了马文才的脖子,开口道:“你想做什么就做吧。” 亲吻点燃了火焰,小江甚至想不起来,衣服到底是什么时候被脱落的。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两人已经是坦诚相见了。 马文才的吻和以往不同,热切地仿佛要把小江吞噬入骨一样,几乎让他没有喘息的机会。 纱帐不知是被谁的手扯了下来,遮盖住了所有的春光。从纱帐里,隐隐透出来的是断断续续的□□声。 “别怕,我在这里。” “唔……嗯……” 这一夜被翻红浪,鸳鸯交颈,缱绻万千。 直到第二天的巳时,小江才醒了过来。小江一摸身旁,马文才早已经不在床上了。 身体是清爽的,看来已经被人清理过了。 小江一想到昨日的情事,脸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虽然对于情事他向来也是坦荡的,但是昨日那般痴缠,总归是超出了他往日所知,现下回想起来昨日的缠绵交颈,自然还是有几分不自然。 过了好一会,小江才准备起身,下床还没走几步路,他就觉得腰间一软,整个人都往前扑了一下。 只是他还未摔倒在地上,就被人扶住了。 小江一抬头,就看到马文才担忧的神色。原来马文才端了药回来,恰好看到小江下床行走,连忙就奔了进来,果不其然就看到对方摔倒了。 昨日两人都是初尝情事,马文才一时没能自制,多要了几次。小江最后昏睡过去了,可见体力消耗极大。 今日一清早,马文才就急忙让王兰开了药房熬药了。可怜王兰一个深闺女子,尚未出阁,还得开此等药方,真是无法言说。 “我不过出去端个药,你怎么下床了?”马文才拦腰一抱,将小江抱了起来,重新放回了床上。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小江一看外边的天色,想到今日和老鸨的约定,连忙开口问道。 他和老鸨既然约好了,自然是趁着白日去看玉无瑕。晚上是枕霞楼开门的时间,那时候谈事,太不方便了。 “巳时。你休息一下,过一会我下山去会一会枕霞楼的老板娘就是了。” 马文才见小江询问时辰,就知道他所牵挂的乃是玉无瑕的事情。见小江心中牵挂此事,心中觉得一阵感动。对于小江来说,他之所以牵挂玉无瑕,不过是因为这个人像自己的娘亲,归根结底,总归还是为了自己。 他一直担心,小江平日太过云淡风轻,他总是担心,万一哪一日小江心思淡了,他该如何?可是眼下小江连这样的小事都这样关心,仅仅是因为玉无瑕像自己的娘,可见小江心中,自己是如此的重要。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马文才开心的呢? 小江接过药,一口一口地喝了起来。 小江喝药的时候,总是安静又缓慢,就像兔子慢悠悠地啃着萝卜一样。 马文才看着小江喝药的侧脸,想到昨日这张脸在自己的身下,露出情欲交缠的神色…… 马文才发现自己不能再想下去了,只好立刻清心默念道德经,这才把心里的火一点点熄灭下去。 小江将空碗递给马文才,开口道:“你去也可以,如果你愿意的话,能否带上祝英台同行,我觉得她应该认识玉无瑕。” 小江不是一个会逞强的人,他明白自己今天的身体状况,的确是不适宜下山,那么马文才去的确比他去合适。只是那玉无瑕如此像马文才的娘亲,他怕马文才一人难以面对,多个祝英台也许会好一点。 “又是祝英台?不行!”马文才一听到祝英台的名字,立刻语气大变。他才不要带这个阴魂不散的,谁知道她会不会趁此机会打小江的主意。 小江也不知道马文才为何对祝英台如此大的偏见,只好默默地咽下了劝说的语句,开口道:“即是如此,那你多加小心。” 谁知道马文才还没来得及下山,玉无瑕居然来到了尼山书院。 尼山书院的门口,上演了一场闹剧。 玉无瑕来到书院,秦京生辱骂玉无瑕,让她快滚,祝英台为玉无瑕大骂秦京生,为玉无瑕出头。玉无瑕又说她是来找梁山伯的,真真是一片混乱。 马文才站在学子之中,看着这几个人吵闹纠缠,心中倒是有了几分计较。 玉无瑕的确很像她的娘亲,她下轿的那一刻,马文才甚至以为是他的娘亲回来了。但是对方一开口,马文才就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只是外貌相似罢了。 秦京生的 19. 黄良玉 [] 第十九章 黄良玉 祝英台因玉无瑕的事情郁郁寡欢,终于在三日后忍不住和梁山伯讲起了往事。 原来玉无瑕原名黄良玉,是祝英台从小至大的闺中密友,后来又被定给了祝英台的哥哥祝英齐,谁知道黄良玉心中已有心上人。祝英台年幼不懂事,便觉得世上有情人终成均属最为美好,就帮着黄良玉在婚礼当日逃了亲。她一直以为她的良玉姐姐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过得很好,谁知道良玉姐姐竟然沦落风尘。梁山伯听完此事,除了安慰祝英台,还提到了一点。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为玉无瑕赎身,为她寻一个去处。 祝英台心中悲切,叹气道:“是我害得良玉姐姐落到这种境地,我现在有何面目去找她?” 梁山伯拍了怕祝英台的肩膀道:“过去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再难过也没有用,难道你希望你的良玉姐姐接着过这样的日子吗?至于那负心汉,我们再想办法为良玉姐姐出气就是了。” 祝英台听了梁山伯的话,也明白了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收拾了心情,准备去为玉无瑕赎身。谷心莲赎身尚且要那么多银子,这玉无瑕乃是枕霞楼的头牌,只怕老鸨更不会放人。祝英台出门之时,家中老父怕她吃苦,给了不少金子。 祝英台收拢了一番,数了一下,估摸着一算有三千两左右,只是这银子未必能打动老鸨。祝英台想到小江当日的那一番表现,心中又有了计较,看来此事还要找小江帮忙才行。 祝英台去找小江,却发现他和马文才二人皆不在书院。祝英台本想下山去找,谁知道她的八哥竟然来了书院。她绝对不能让八哥知道良玉姐姐现在的情况,祝英台一时想不到对策,也就只得留在山上,稳住八哥。 此时的小江和马文才,正在枕霞楼与老鸨红椿交谈。 小江本想休息一日就下山,谁知道马文才不允许,一定要小江将身体将养得差不多,才肯去处理这件事情,因而两人才拖到了第四日才下山。 夏至已过,暑热得越发厉害。枕霞楼虽是这一带数得上的青楼,却也不是处处能用得起冰。老鸨是在自己的房间接待的二人,她房内无冰,自然是有些闷热。 马文才见小江的脖间隐隐有汗显出,还未开言,就先扔了一块金子在桌子上。 “太热了,去端盆冰来。” 红椿见状,连忙出门唤了丫鬟,让人端盆冰来。 “要昔年存下的冰,不要硝石制的冰。”马文才又在后面加了一句。这硝石制的冰,用来解暑并无不可。只是马文才觉得给小江用冰,自然是要最好的。 红椿见小江和这位陌生公子一同前来,心中本就有些疑虑,此人气质不凡,看起来就非一般的世家子弟。现在又见他出手如此阔绰,心中更是有了计较。 这两人既然为了玉无瑕而来,倒不如顺水推舟,就把玉无瑕给了他们,免得到时候那个姓祝的丫头带人找来更麻烦。只是亲几日那马太守说了过段时日要来赎走玉无瑕,若是没了玉无瑕,自己又该向马太守交代? 想到这里,红椿心中有了计较,眼珠一转,笑道:“两位公子的来意,我红椿也能猜得一二,只是这玉无瑕……已经有人点名要为她赎身,我若是让两位公子带走了她,只怕对旁人也不好交代。” 马文才轻哼一声,开口道:“他出多少钱,我出双倍。” 红椿摇了摇头,继续道:“不是钱的问题,而是此人身份非凡,我得罪不起。我枕霞楼也是要开楼吃饭的,如果吃罪了对方,只怕很难开得下去。” “那人是谁?”小江扫了一眼老鸨,开口问道。想来此人的身份一定不低,不然老鸨不会一推再推。 “杭城马太守。”红椿也不在绕弯子,直接说出了那人。“马太守说他七日之后来为玉无瑕赎身,若是玉无瑕跟公子走了,我要如何交代?” 听到红椿说出马太守的名字,马文才的神情猛然一边,手也不自觉的攥紧了几分。居然是他,居然是他,枉自己还以为他是为王家的事情而来,想不到还是为了这玉无瑕而来。这算什么,娘亲的替身吗?简直让自己恶心…… 见马文才的手越攥越紧,小江上前伸手握住了对方手,开口道:“我们先来一步了,不是吗?” 小江自然知道马文才心中为何愤怒,设身处地地想,马太守此等行为,也的确是令人不快。但是眼下他们来得早,正好打了马太守一个措手不及。 马文才手中感到一阵暖意,转头见小江担忧的神色,心中的怒火顿时消了大半。是了,他有小江在旁,又何必再去渴求什么得不到的父子亲情呢?再说这件事情他既然占了先,马太守也别想得偿所愿。 “我今日势必要带走玉无瑕,若是马太守来了,你就说是马文才失手杀了玉无瑕,看他肯不肯为了一个青楼女子,要自己儿子的命!卖身契你自己送过来。”马文才说完,也就不再与老鸨多说什么,直接扔下了钱,拉着小江直接去了玉无瑕的房间。 红椿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贵气十足的公子,竟然是马太守的儿子。传闻这马太守可就一个独子,这欢场相好怎么比得上自己的儿子,看来这玉无瑕势必要跟眼前的这两个人走了。 红椿跟在两人的后面,急匆匆地也跟着去了玉无瑕的房间。好歹这玉无瑕做了她一阵的女儿,自己也总得交代两句。 玉无瑕此时正在房中呆坐,自从上次秦京生来过之后,玉无瑕白日里就一直是这样呆坐着。这一生如此漫长,可她已经看到了自己的尽头。她是到底为何走到了这一步?怪谁呢,只能怪自己轻信他人,愚蠢无知。 忽然门被撞开,玉无瑕惊得在窗边站了起来,她以为秦京生又折返回来了。谁知道进来的却是那日和祝英台一起来的一位公子,以及一位陌生的公子。 一位气质如兰,一位锋利如剑,看起来皆是翩翩公子,却不知道为何会来到她的房间,眼下还不是枕霞楼开门的时间…… “玉无瑕,不,或者我该叫你黄良玉。你想不想离开枕霞楼,你要是想的话,就跟我们走吧。”那位气质凌厉的公子率先开口了,说出的话让玉无瑕整个人的颤抖起来。 此人知道自己的原来姓名,他是谁,他为何会来此?他是要给自己赎身吗?前几日的马太守也说要为自己赎身,虽然马太守年迈,但是玉无瑕知道,这已经是她能有的最好的出路了。可是眼下怎么又有一个人要来为他赎身? 玉无瑕有些疑惑地开口道:“公子要为我赎身?” 对方不耐烦地点点头,“钱我已经给了老鸨,卖身契她过一会就会送上来。你收拾一下跟我们走吧。” 虽然并不喜欢玉无瑕这,但是毕竟与母亲如此相似,马文才自觉还是耐着性子回答了对方。 “不知道两位公子,我是服侍哪一位?”玉无瑕见两人同进,忍不住开口问道。她虽已经沦落风尘,但是让她一女侍二人,她还是做不到。 “他岂是你可肖想的!”那凌厉的公子立刻变了脸色,整个人神色大变,一下子逼近了玉无瑕。 “文才,黄姑娘没有此意。”小江见马文才变了神色,便伸手扯了一下对方。他们这样不管不顾,也不解释前因后果,也难怪人家姑娘心里慌乱了。 见小江这样说了,马文才这才收敛了火气,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小江见黄良玉一脸的疑惑,便上前为对方解释了一下。 小江倒是没有提及对方与马文才相似,只是说他们是祝英台的好友,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替姑娘赎身,并为她安置住处。 见小江提到了祝英台,玉无瑕这才明白了这一切缘由,整个人哭得不能自已。她以为,她以为她自甘堕落,英台一定不愿再见她了,没有想到英台还是念着她的。 “英台为当年的事情有愧,故而无颜见你,才托了我们二人。”小江温柔地安慰对方,继续说道,“老鸨已经同意了,你收拾一下,就可以跟我们走了。” 玉无瑕刚想收拾包袱,忽然想到了马太守,整个人又停住了脚步,开口道:“不行,我不能跟你们走。” “这是为何?”小江开口问道。 玉无瑕苦笑一下,开口道:“那杭城马太守说要为我赎身,我若是跟你们走了,他回来找不到我,必然要把气出在你们身上。我已经落水为妓,这就是我的命。”英台为了她如此奔走,她不能害了英台。 小江见对方又要落泪,连忙拿了递了一条帕子给对方,开口道:“老鸨会说你已经身死,这世上再也不会有玉无瑕这个人。至于报复,你大可不必担心,文才兄,你说对不对?” 马文才点了点头,开口道:“马太守是我爹。我已经让老鸨说了是我错手杀了你,他必不会为了你而与我有什么争执。你安心就是。” 玉无瑕落泪的样子,与娘亲真的十分相似,就仿佛看到了当年娘亲抱着自己无助哭泣的样子。他救不了娘亲,因此眼前的玉无瑕,他一定要救下来。 马文才和小江将卖身契烧毁之后,带着玉无瑕轻装上路,出了城门。 为了此事,他与山长请了一月的假期。 小江和马文才带着玉无瑕一路奔波,直到半月之后,才到了江州。 蜀中多山,此处有马文才买下的一户别院,落在山中。此别院清雅幽致,小江又在外面布置了一些机关法阵以做安全。 “你既然不想见人,我就为你安排在此处。这些银子留给你,同时我也会定时派人为你送粮食。如果你想下山居住,这是我为你安排的新户籍。” 马文才将一个户籍交给了黄良玉,这是他能为黄良玉做的最好的安排了。 也许是枕霞楼的日子给了黄良玉太多的伤害,黄良玉说她不想再在人群之间生活,所以马文才才在蜀中为对方安置了这个房子。 黄良玉心中感激不尽,她没有想过,自己还能有脱离火海的一天,还能安逸地活着。 黄良玉连忙忍住泪水,开口道:“这里很好。我没有什么意见。” 小江见黄良玉如此,心中对这个女子的同情也多了几分。她本是一个温婉的好姑娘,却落得这般下场,想到此处,小江开口道 20. 离去 [] 第二十章 离去 虽然这次小江和马文离开书院一月之久,但是书院倒是一直没什么大事发生。 除了祝英台的哥哥祝英奇来了书院,并没有什么波澜。 小江去找祝英台的时候,她正坐在窗前看外面飘落的秋叶。春去秋来,转眼一年也要过去了。 祝英台托腮望着窗外的落叶,眉宇间尽是愁思。 小江轻扣了一下敞开的门,这才让祝英台回过神来。 “小江,你回来了!” 小江离去之前给银心留下了一封信,让她转交给祝英台,信中小江告诉对方他会处理好黄良玉的事情。不管祝英台听到了什么消息,都不必当真。 祝英台在这尼山书院之中,除了梁山伯之外,最信任的人莫过于小江。她已经见过小江的一身武艺,又知道他与马文才一同处理此事,因此她也就安心了不少。 后来她听闻枕霞楼的玉无瑕落水而亡,也没有吵着要去枕霞楼问个究竟,而是一心与她兄长祝英齐周旋。 小江点了点头,将黄良玉的书信交给了祝英台。 “ 英台,见字如晤。 想来我之境遇,江公子已经悉数告知于你。 昔年我轻信他人,无媒而奔,最终落得沦落风尘的下场,实乃是我自身之故,与你无关。你昔日助我,为的是成全我一片真心。我将真心错付,是我之误,非吾之过也,因此你也不必自责于心了。 江公子和马公子想来也是因你之故,才对我加以援手。我现改名换姓,于他乡隐居,想来你我姐妹此生也无缘再见了。我这一生,唯独对你八哥亏欠良多。若有来生,我必结草衔环,回报与他。只是今生,我们注定是无缘了。 我虽识人不明,半生不幸,唯赖今生还有你这一位至交好友。盼你一生顺遂美满,无病无灾。 良玉亲笔” 看完黄良玉的信,祝英台早已经是满脸泪水,趴在桌子上哭得不能自已了。良玉姐姐不怪自己,可是她怎么能不怪自己呢?如果不是自己的自作主张,良玉姐姐何至于此? 她害了良玉姐姐,也害了八哥。如果不是她,现在良玉姐姐和八哥早已经是一对神仙眷侣了,而不是现在这样…… 小江看着哭泣的祝英台,只得默默地站在一旁,等她发泄完。 他能猜到黄良玉在信中写了什么,黄良玉从来没有怪过祝英台,可是祝英台并不能因此不怪自己。 这一场阴差阳错,说到底是年少轻信犯的错,只是这错误的代价太大了,大到黄良玉承受不起,大到祝英台也不能承受。 “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寄言痴小人家女,慎勿将身轻许人。”小江把手轻轻地放在了祝英台的肩膀上,低声道。此时此刻,除了乐天的这句诗,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祝英台了。 “那个负了良玉姐姐的负心汉是谁?”祝英台擦干了眼泪,开口问道。良玉姐姐信中没有提及那个负心汉,但是她既然说小江悉数告知于你,可见小江一定是知道那人是谁的。 “秦京生。”小江想了想,将马文才查到的资料一一告知祝英台。 “秦京生,我一定要替良玉姐姐报这个仇!”祝英台恨恨地说道,她一定要秦京生身败名裂,落得惨淡收场!想到秦京生最近日日面带春风,祝英台心中更是愤恨不已。 “这件事你就不必去做了。”小江拍了拍祝英台的肩膀,开口道,“我和马文才既然管了这件事情,自然会管到底。你一个姑娘家,还是要多注意一点。” 对于小江来说,在东晋的这段日子里,祝英台对他亦是照顾有加,他也把祝英台当成了妹妹一般看待。 当年他知道小鱼是他弟弟的时候,就总是不自觉地想要照顾对方。祝英台为人聪慧灵巧,个性也有点像小鱼儿,这也是小江不自觉地对祝英台好的原因之一。 “不行,我一定要亲自为良玉姐姐报仇!姑娘家,小江你……”祝英台刚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小江的话,还是想着要为黄良玉报仇,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小江说的姑娘家三个字。 祝英台瞪大了眼睛看着小江,难道他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小江见对方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瞪大了眼睛,忍不住笑了起来,点点头道:“我是习武之人,男子与女子的呼吸吐纳是不同的。我一见你,就知道你是女子了。” 小江自是不能说出自己是后世之人,也就用了这个习武之人的理由。 “那……马文才……他也知道……”祝英台想到小江与马文才二人的关系,结结巴巴地问道。 “嗯。”小江见祝英台一脸紧张,又解释道,“你放心,这件事情除了我和文才,想来书院没有第三人知道了。只是你既然女扮男装,那你就要多注意一点。秦京生此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你若出面,只怕又扯到当年的事情,这对黄姑娘来说,也并非好事。再说你八哥还在书院,这件事情我想还是不要让他知晓为好。” 祝英台想到八哥,若是他知道良玉姐姐后来过得如此坎坷,只怕此生都要走不出阴影了。还不如让他以为良玉姐姐已经在他乡幸福地生活,这样他才能走出这段感情。 想到这里,祝英台点了点头,同意了。 秦京生原本觉得这段时间运气实在不佳,好端端地先是玉无瑕来了书院。 自己本想去找玉无瑕给这贱人一点教训,谁知道枕霞楼的老鸨说玉无瑕跳河自尽了。 人财两失,他心里正是愤恨不已,这几日来,自然是没有多少心思在学业上了。这段时日,他的作业上交总是被夫子批评,更是让他心里觉得有说不出的火。 梁山伯又比他好上多少,还不是因为山长的女儿对他另眼相看,所以夫子才老是评他是上等吗?我呸! 秦京生心中不忿,自然就常常下山疏散,竟也让他得了一段佳缘。 玉无瑕死后没多久,他在灯会上遇到了一位被人流冲散的美貌佳人,救下了对方。 那女子叫王如眉,原是这隔壁清溪镇的一位大户千金。 她与丫鬟来此处,乃是访亲,不料被人流冲散了。 秦京生将王如眉送到了她姑姑的住处,此处院外粉墙环绕,绿柳周垂,富丽堂皇,雍容华贵,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人家。 王如眉在她姑姑家小住一月,秦京生也就时常来此处拜访。 这救命之恩,一来二往之间,这王如眉就对他情愫暗生了,甚至还为他做了几次代笔,来应付夫子的作业。 原来这王如眉乃是琅琊王氏的旁支,也算上书香门第,对于文章,自有一番见解。 既能红袖添香,又能软言细语,这也是最近秦京生总是面带春风的缘故。 今日他又收到了王如眉的信,约他明日书院后山相见,说是有要事相谈。 第二日,秦京生收拾了一下,便去了后山等待王如眉。 王如眉果然依约而至,只是她的脸上还带着伤痕,似乎是被谁打了一般。 “如眉,你怎么了?”秦京生眼下正是浓情蜜意的时候,自然小意温存。 “秦公子,我求求你,不要再打我了,我一定会多赚钱给你的。”王如眉忽然跪了下来,对着秦京生就是一顿磕头。 秦京生还没来得及反应这到底是为何,就听到山长一阵怒吼。 “秦京生,你逼良为贱,简直枉为读书人!” 秦京生回头一看,只见山长带着众人,浩浩荡荡地也来到了后山。山长本来对那封信上所说还有几分怀疑,但是一看眼下的情形,便再也没有怀疑了。想不到他尼山书院,竟有这般不知廉耻的学子。 “山长,我没有……”秦京生还没来得及解释,就看到王如眉站了起来,对着秦京生哭诉道,“我也是好人家的儿女,你当日巧言骗我与你私奔,靠着我的文章进了尼山书院,谁知你转眼将我卖入青楼,日□□我赚钱供你花。我一步错,步步错,是我有眼无珠,错把豺狼当情人!” 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王如眉从怀中扔下一张帕子,转身跳下了悬崖,落入了滔滔江水之中。 “姑娘,姑娘!”众人纷纷跑到悬崖边上,却见崖底江水滔滔,哪里还能看到人的影子。 小江扫了一眼马文才,马文才悄然握住了对方的手,在他的手心写了一个字“暗”。 小江立刻明白了,这人是暗部之人。既然不是随便找来的女子,那想来下面的江水对她而言,并不算难事。 山长拾起那张帕子,只见上面只写了两句不曾见过的诗 “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寄言痴小人家女,慎勿将身轻许人。” 光看此诗,便可知道其才情。可怜可叹,这样一个才女,却被人所误,落得这般下场。 想到这里,山长看秦京生的神色又冷了几分。无德无才,简直不配为人。 秦京生一个劲地叫着自己是冤枉的,他并没有对王如眉做些什么,王如眉并没有与他私奔,乃是隔壁镇的大户千金,在她姑姑家小住。 “山长,弟子真的是冤枉的。弟子与这王如眉只不过是有过几面之缘,我也不知道她为何宁死也要冤枉我,但是请山长给弟子一个机会。只要找到她姑姑家,弟子就能洗脱冤屈。” 山长本想厉声喝止,谁知道马文才忽然站了出来,开口道:“山长,我觉得秦京生所言也有几分道理,不如我们再给他个机会。” 山长看了马文才一眼,又看了看在地上磕头求饶的秦京生,叹了口气道:“那我们就随你下山,去看看是不是有这座宅子。” 秦京生这才吐了一口气,他不知道王如眉为什么忽然发疯,但是那所宅子总不是假,只要那所宅子在,就能洗净他的冤屈。 马文才看了秦京生放松的神情,心底冷笑了一声,越挣扎只会越惨。 秦京生满心以为只要到了王如眉的姑姑家,自己就能洗脱冤屈。谁知道当他带着众人来到那个院子的时候,那里根本就没有王如眉的姑姑一家。 反倒是路上遇上了枕霞楼的老鸨红椿,一见秦京生就“诶呦”一声,笑眯眯地开口道:“秦公子今日又来找如眉要钱了?可是如眉不是刚去书院给你送钱了吗?要说还是你们读书人有办法,上青楼不掏钱反而拿钱。” 这红椿的调笑虽然非常轻,但是却已经让山长气得怒不可遏。其他学子也觉得纷纷汗颜,实在不敢抬头。 回到书院,陈夫子又在山长耳旁说了几句话,递给了山长一堆纸。 山长看了几眼,整个人都气得颤抖起来了。 “秦京生,你无德无才,骗得王姑娘与你私奔,冒王姑娘之才进了尼山书院,却还逼良为贱,将她卖入青楼,逼得她投水自尽。你这样的人,简直枉为人也!我今日不仅要将你逐出尼山书院,我还要将你的罪行公之于众,褫夺你读书人的身份!” 山长显然被气得狠了,这一段话几乎是怒吼而出,丝毫不给人喘息的时间。 “山长,山长,我真的是冤枉的,山长,我是冤枉的……”秦京生痛哭流涕,一个劲地磕头求饶,希望山长能改变主意。 “时至今日,你还死性不改!”山长将那堆纸扔在了秦京生的 21. 波澜 [] 第二十一章 波澜 陶渊明见对方不为所动,也只好摇摇头离开了。他能够提醒一句,但是也无法勉强别人怎么做。 陶渊明走得悄无声息,等到众人知晓的时候,他早已不见踪影。 陶渊明只给小江和梁山伯留了书信。 给梁山伯的书信中,陶渊明写了一些当年自己仕途中的所得,算是给梁山伯一些启示。 而给小江的书信中,陶渊明却只写了两句诗。 “盛年不重来,一日难再晨。及时当勉励,岁月不待人。” 既然在一起了,就好好过日子吧。 小江明白陶渊明的意思,笑着将书信收好,开口道:“这一去山高水长,也不知道何时才有机会再见陶先生了?” 马文才开口道:“这有何难,等一切了结,你治好了病,你想去见谁,我就带你去找谁。” 最近从暗探传来的消息来看,葛洪只怕十有八九还在人间。因此马文才今日的心情又好了几分。 “好。”小江并不知道马文才在暗中打探葛洪的消息,只是见马文才这样高兴,也就点头不再说什么了。 那日小江与祝英台谈过之后,祝英台心中也明了了几分。像梁山伯这般的老实人,自己若不告知他是女儿身,只怕对方这一生都不会猜到。 母亲和八哥的连环催命,让祝英台不得不收拾行囊,赶回祝家庄。 临走之时,留下来一封藏头诗告知梁山伯,自己乃是女儿身,希望梁山伯能够明了心意。 祝英台一走,梁山伯心中失落万分,连功课都怠慢了几分。 王兰见梁山伯这般,又从小江那里知道了祝英台原是女儿身,愈发地死了心,倒是因此瞧见了荀巨伯的好,两人倒也生出了几分情愫。 唯独一人,心中又起了几分心思,那人就是谷心莲。 苏安倒是一直殷勤讨好谷心莲,但是谷心莲自是看不上苏安,偏偏梁山伯虽然旁的事情都很好说话,唯独对待祝英台方面,倒是全身心信任,让她找不到一点机会。 更别说,还有个小江,每次她一去找梁山伯,那个小江总会带着马文才出现。 谷心莲当然不是愚蠢的人,她很明白马文才是她不能惹的人。 她的膝盖虽然治好了,但是一遇上阴雨天气,依旧会隐隐作痛。这份疼痛提醒着她,她所受到的屈辱。 自那日之后,她就留心观察了小江和马文才。这一来二去,也的确让她发现了不妥之处。自从马太守走了之后,马文才就极少收敛自己与小江的情意,这相处之间,更是随心而至。只是书院里的学子都是男子,自然也就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同。 谷心莲则不同,她是一个女子,女子看情,总是比男子来得清楚。她原本以为两人不过至交好友,直到几次观察下来,马文才每一次看着小江的目光,深情而又充满了独占欲,几乎是要将对方吞噬入骨一般。而小江每次回看对方的时候,眼里也多了一分平时没有的温柔。两人的相处根本就不像是好友,更像是……情人…… 有了这个怀疑,谷心莲一次在后山意外看到两人相拥而吻,也就没有那么吃惊了。 哼,她以为这个小江有多了不起,原来是个下贱的男宠,以色侍人,无耻至极。 眼下这个秘密,最好还是先告知山伯。等他远离了那个小江,自己再做打算。 转眼间已是深秋,后山红叶似火,溪旁芦花秋声瑟瑟,看得人无端生了几分愁思。 梁山伯不明白,谷心莲为什么要约自己与她在此处相见。 谷心莲见梁山伯来了,心中高兴,带着梁山伯躲到了一棵枫树之后。 “谷姑娘,你突然约我来这里,又贸然让我躲在林间,这到底是为何?” 梁山伯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谁知道谷心莲只是摆了摆手,开口道:“嘘,梁公子,我有一件事情想告诉你,但是我又怕你不信,所以想让你来亲眼看一看。” 梁山伯还要发问,谷心莲推了推对方,说,“来了。” 梁山伯转头一看,却见溪边来了两个人,两人都身着学子服,只是一人在外面还披了一件黑色的大?。 这两人梁山伯自然是认识的,正是马文才和小江。 两人在芦花旁一边说着一边笑着,不知在谈论什么。忽然一阵风吹来,片片芦花随风飞扬,有几片芦花落在了小江的头上。马文才伸手将对方发间的芦花取下,动作里透着说不清的亲昵。 梁山伯不明白谷心莲要自己看什么,他们二人平日里就是这般相处的,要看书院里就看够了,还需要躲起来偷看吗? 就在梁山伯想要开口的时候,却看到马文才一把搂过了小江的腰,并顺势亲在了对方的额头。 两人相拥而立,随着漫天的芦花,美得恍若一副泼墨的山水画,静谧而又温暖。 “这……这……这……”梁山伯看着两人,万万没有想到,小江和马文才居然是这样的关系,原来还能是这样的关系,如此说来,自己和英台………… 梁山伯还在思绪神游,却听到谷心莲说话的声音。“梁公子,这江公子其身不正,以色侍人,你以后还是少和他来往才是。” “不对!”梁山伯想也没想地反驳了对方,“小江不是这样的人。他若是和马文才在一起,必然是真心相待。英台说过,小江乃是翩翩君子,绝不是这样的人。” 梁山伯本身和小江相处的不多,小江平日里极少和人交际,除掉马文才,他在尼山书院见说的话最多的人,就是祝英台。但是梁山伯为人总先把人往好处想,更何况祝英台时常说起小江的好,梁山伯心中自然是相信的小江的人品,因此谷心莲一说,他立刻就驳斥了对方。 “两人真心真情,谷姑娘怎么能如此随意揣测他人?”梁山伯想了想,决定还是对着谷心莲好好说道一番。 谷心莲万万没有想到,梁山伯居然是这种反应,难道他不该是怒不可遏,然后自己就可以趁机说一说这和小江走得近的祝英台想来也是品行不堪,谁知道梁山伯居然反过来教育自己。 “如果马文才不是马太守的儿子,江公子会费尽心机勾搭他?梁公子,我知道你是好人,但是你把别人都想的太善良了。这小江他就是……” 谷心莲下贱两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梁山伯喝断了。 “谷姑娘!”梁山伯怒喝道,“我原本以为你是一个自尊自爱的好姑娘,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你的心思竟如此龌龊。你简直太让是失望了!” 梁山伯说完,怒气冲冲地走了。 谷心莲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是该追上前去,还 22. 白首不离 [] 第二十二章 白首不离 朝廷的任命下来了,大家也要收拾行囊去复命。梁山伯决定先回家一趟,再去赴任。 马文才没有立即收拾行囊去建康复命,毕竟按照朝廷的指令,他只需要腊月之前到建康即可。因此他和小江提议,去上虞祝家庄一趟。 “你有事想请祝家帮忙?”小江立刻猜到了马文才是有了别的打算,不然按照他的性格,怎么也不可能会想去找祝英台的。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马文才开口道,“虽然这次北伐是谢安主持,但是朝廷的粮草未必会准备的那么充分。这些年民间私毁私铸东吴旧钱,江南一带除了用银子之外,都是用粮食交易为多,导致民间将粮食看得极重,极少售卖。祝家庄是上虞有名的富户,千顷良田,我想先留一个后手。此次北伐我若是跟着谢安的,那就应该是自广陵北上,极有可能会从武昌郡而行,上虞离这一带较近,若是粮草不足,也可以有所供应。” 当然,这并不是他要去祝家庄最主要的原因,最主要的是……马文才看了小江一眼,他需要一个地方安置小江,而且还有人能时时看顾小江,他思来想去,居然没有比祝英台更合适的人选了。 他此去北伐,暗部必然要带走大部分,徒留小江一人在别院,他并不放心。 相比之下,祝家庄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了。 祝家庄是上虞富商,家里的环境自然不错,也就能继续人参燕窝地滋养着。祝英台心有所属,心中只有梁山伯,想来就更没有麻烦了。 小江回想了一下,这段北伐的历史他读得不深,只知道谢安大获全胜,将黄河以南全部收入到了东晋的版图。他对行军打仗之事了解甚少,见马文才这样说,也就点头同意了。 离去之前,王兰还为小江把了脉,给他开了一副养身的方子和一些金疮药。 “我虽没有上过战场,也知道沙场无情,你和马文才要多加小心才是。”王兰想了想,还叮嘱了小江一句。 一转眼,尼山书院也空落了不少,北伐战事一起,只怕书院也要闭院一段时间。 这一届学子当中,王蓝田早早离去,秦京生除名病逝,祝英台回乡,梁山伯出仕,眼下小江和马文才也要离去,转眼间已是故人频稀了。 小江和马文才下山的时候,已是深秋。 小江回望了一眼尼山书院,想不到自己也在这里过了近一年的时光了。他也没有想到,会在这个书院里,找到相守一生的人。 想到这里,小江勾起了一丝淡淡的笑意,伸手握住了马文才的手。马文才见状,立刻反手握住了对方的手心,另一只手搂住了对方的腰间,开口道:“舍不得的话,等你病好了,我带你再回来继续读书。” 小江想到自己的病,心中一暗,脸上却是神色未变,笑着点头道:“好。” 莫问前程,但求此心吧。 祝家庄位于上虞,此地三面环山,一衣带水。 眼下正是深秋,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 两人一路行来,只见遍地草木萧瑟,芦花飘摇,倒是有几分萧索之像。 听到小江和马文才前来拜访,祝英台心中正是高兴不已。祝英台原本对马文才还有几分不喜,但是秦京生的事情之后,她对马文才就改观良多。更何况她眼下正是烦恼的时候,小江前来兴许还能为她指点一二。 拜见过祝英台的父母之后,三人就在祝英台家中的凉亭里小聚了一番。 祝英台摆上的都是上虞此间的特色菜肴。 板栗扣肉香酥绵糯,肥而不腻,白马湖鱼头肉质鲜嫩,味道可口,白斩“呆鹅”香气浓郁,肉松可口,长塘笋红烧肉香甜味美,荤素搭配,清醉白玉蟹、玉蟹虽小,膏厚肉肥。更有那乡间霉千张、羊鲞冻,样样都是精致可口的小菜。 小江平日里对吃是极少在意的人。对于小江来说,吃是保证他活下去的事情。所以烤黑的鸡腿也好,干硬的馒头也好,都是可以吃的。他活得坦然,但是也简单。 只有和马文才在一起之后,他对于美食才有所涉猎起来。 因为马文才找各种美食来给小江尝试。有时候,小江都觉得马文才对自己的照顾太过了,似乎想把这些年他没有享受过的东西,都找来一一为他圆满。 这明明是很麻烦的事情,小江知道自己应该阻止对方,但是他没有开口,因为他的心很高兴。 这次吃下来,小江也忍不住赞不绝口,甚至还有点吃撑了。 马文才见小江难得吃那么多,神色也越发的温柔起来,看得祝英台都觉得眼睛有点疼。 入夜时分,小江喝过马文才送的人参汤,就安静地入睡了。 马文才见小江睡得深沉,这才放心地走出了房门。他在人参汤里放了一点点催眠的药物,想来小江这个晚上都不会醒过来了。 月明星稀,夜凉如水,马文才跨步走过回廊,一个跃步跨过了墙壁,翻身进了祝英台的院子,敲响了祝英台的房门。 祝英台以为是银心来找她,一开门居然看到了马文才,脸上显出诧异的神情。这三更半夜的,马文才是怎么进来的?银心怎么都没发现?护院难道死的? 祝英台看着马文才,连忙伸手把对方拉进了房间。要是让丫鬟奴仆们看见马文才半夜站在她的闺房前,她可就要说不清了。到时候弄不好她娘就直接把她嫁给马文才了,那她就哭都没地方哭了,还是赶紧先把对方拉进房间再说。 一拉进房门,马文才就挣开了祝英台的手,还伸手扫了扫刚才被祝英台拉过的衣袖。 祝英台看到马文才的动作,心里被气得半死,还得咬着牙开口问道:“马文才,你来干什么?” 马文才看着祝英台,慢条斯理地说道:“你是不是想嫁给梁山伯?” “是又怎么样,跟你有什么关系?”祝英台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话锋一转,说起了这个。 “以梁山伯的家境,你娘肯定不会同意的。虽然我今天只见了你娘一面,但是我可以看出,祝家是你娘当家。她虽然疼你,但是婚姻大事上,却绝不会听从你。”马文才今天虽然只见了祝英台的娘一面,但是从对方的言语中,他就明白了,祝英台的娘恐怕骨子里还是非常在意士族和平民之间的区别,不然不会在听到小江是平民的时候,神色微变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祝英台不明白,马文才怎么会突然和她说起这件事情了。 “秦京生和黄良玉的事情,你欠了我两个人情。如果我帮你解决你和梁山伯的嫁娶问题,那你就又欠了一个人情。我用三个人情,换你一件事情,想来你也不亏吧。”见祝英台有些着急了,马文才也就不再绕圈子,开门见山地说出了自己的要求。 “什么事情?”祝英台直觉这绝非一件简单的事情。 “在北伐结束之前,把小江留在祝家庄,好生照顾。等到北伐结束,我就会帮你和梁山伯终成眷属。”马文才说出了自己的要求,还拿出了一个药方放在桌子上。 “这是王兰开的药方,你要一直给小江吃。还有接下来天气渐寒,你要每日为他熬煮人参汤。若是开春暖起来,就改成燕窝……” 尽管这样做,马文才心中也是万分不愿意。少年情浓,怎么舍得分开…… “停,停,停!!!”祝英台连忙打断马文才的絮絮叨叨,不解地问道,“你要我留住小江,为什么?”她一直以为两人会一起去建康,然后同上战场,谁知道马文才忽然提出了这个要求。 “刀剑无眼,我不能带着他冒险。” “可是,我看小江的身手在你之上……”祝英台想了想,还是不 23. 上元 [] 第一章上元 上元佳节。 自汉代以来,上元节就是极其重要的节日,加上淝水之战大胜,朝廷心中亦是欢喜,故而这节日便大肆与民同乐了一番,建康城里一片热闹繁华处处张灯结彩,可谓一曲笙歌春如海,千门灯火夜似昼。秦淮河畔更是游伎皆秾李,行歌尽落梅,热闹非凡。 小江吃完了碗里的最后一个元宵丸子,才将勺子放下。这方大厨做的元宵丸子,糯而不粘,香甜可口,吃起来唇齿留香,让人意犹未尽。小江本想再多吃一碗,但是马文才却阻止了对方。 “糯米易积食,我们待会去外面逛一逛,今日上元节,多的是小吃。”自从知道小江的心疾之后,马文才对于小江的吃食也是分外上心。 他们是去年十一月到的建康,到了建康之后,马文才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重金聘请了一个善于药膳的厨娘谷雨。平素里小江的吃食都是由谷雨来负责,今日元宵佳节,这元宵丸子却是厨房方厨子的拿手绝活,故而马文才才让小江吃上一碗。 马文才到了建康之后,才知道为何他会成了三品大将军。原来这是两方局势较劲之后的抉择。谢安本有意让马文才的爹镇守新安郡,但是不知道为何马太守请辞,一时之间暂无人手。太原王氏为了新安郡已经出过死士,可见其心中必有想法,决不能落入他之手,但是王坦之对此势在必得。 最终几大世家胶着之下,谢家与桓家联手,将新安郡让给了桓家,桓家为了表示人情,也就提拔了一下谢安所点出的几个将才,中间就有马文才。 吃过元宵丸子,马文才就带着小江出门了。 这一个月来,马文才在建康了解了一些事情,也做了一些事情。这些事情他没有瞒着小江。既然准备带着小江一起上北伐的战场,自然要让小江知道当今的局势如何。 小江虽然来自后世,但是史书所言,岂会详尽。这一个月,他带小江拜访了建康的几大世家,其中自然包括了谢家,王家以及司马家,因此二人虽然来了建康一个多月,也没机会出来逛逛。 难得今日上元佳节,自然是要带着小江好好逛一逛。 春寒料峭,但是街上热闹非常,到处人影攒动,让春寒都少了几分寒意。 两人一路缓缓行来,小江见路边的一架走马灯,忍不住停下了观看了一会。 这架走马灯与别的走马灯不同,上面没有画什么才子佳人,神仙眷侣,而只是写了一行字 “东西南北,只盼相聚不分离” 灯面转动,这几个字也在光影间流动,仿佛让人看到了制灯之人的思念之意。 马文才见小江的神色,伸手拿下了这盏花灯,对着小贩道:“多少钱?我买了。” 那小贩连忙笑道:“这个客人,真不好意思,这个灯不是小的所有,是旁人放在这寄卖的。他说,只要有人答得出这个灯谜,他就把这个灯送给有缘人。” 小贩拿出一枚花笺,上面写着“荷花露面才相识,梧桐落叶又离别。” 马文才轻笑一声,提起放在案板上的笔,写了“扇子”。 小贩见到答案,立刻将走马灯递给了对方,赞叹道:“公子真是才子敏捷,令小人佩服。” 马文才将走马灯递给小江,“既然喜欢,那就带着走吧。” 灯光落在马文才的侧脸之上,映的他格外好看。 小江望着对方,原来这满城的火树银花,热闹喧嚣都不及这一刻对方递过来的那一盏走马灯让他觉得欢喜。 “嗯。”小江眉眼含笑,接过走马灯,将走马灯提在了手中。 “去街上转转,也许千里姻缘一线牵。” 看来,掌柜夫人也是一曲成谶了。 见小江这样喜欢这盏走马灯,马文才扔出一块银子在案板之上,开口道:“赏你了。” 小贩见状,更是喜得乐不可支,好话就跟不要钱似的夸了出来。 马文才并不在意小贩的讨好,而是看了一下不远处的馄饨摊子,开口道:“此间的馄饨不错,我带你去尝尝。” 小江又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马文才刚想踏步离开,忽然感到手心一阵暖意。小江那空着的左手,不知何时握住了他的手心。 马文才看了一眼小江,小江笑着开口道:“一起。” 小江主动握住了自己的手,马文才自然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反手就握紧对方的手心。 此间的馄饨的确做得不错,皮薄馅多,汤清见底,形似花朵,饶是已经吃过元宵丸子的小江,都忍不住吃完了一碗。 两人吃过馄饨,就准备起身离开了。街市之上,猛然传来一阵喧哗之声。 “让开,让开!”喧嚣声中,还传来女子的惊叫声,人们纷纷四处躲闪。 小江往外一看,原来是有人惊马,马儿似乎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路狂奔向前。马上就要朝此处冲撞而来了。 马背上的女子似乎是控制不住马,整个人都扑在了马背之上。 在这样下去,这匹疯马很快就会撞到人,就算不撞到人,这路的尽头是石桥,只怕也会撞入河中。 小江刚想伸手拿筷子,就被人按住了手背。 小江一抬眼,就看到马文才一脸地不赞同。 “我……”小江刚想说话,马文才已经一跃而起,飞身而去,落在了那匹疯马的马背之上。 众人本以为马上的女子已经无人可救了,谁知道从天而降一位公子,竟然轻轻巧巧地落在了马背上。 只见那公子只是轻轻拍了拍马的耳边,那马便愣愣地停住了。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那公子就提着那女子的腰间丝带,从马身上一跃而下。 那公子刚一站定,那马就直直地躺了下来,当即口吐鲜血而亡了。 原来那白衣公子轻轻一拍,就把那马给拍死了。 一落地,那公子就把腰间丝带放开。 那女子还未来得及站稳,一下子摔了个面朝地。 那女子劫后余生,一下子也来不及顾及仪容,连忙拍了拍土起身道:“这位恩公,救命大恩,小女子桓灵儿没齿难忘。” 桓灵儿乃是桓家的大小姐,桓家本是大家,故而她骑射亦是精通的。今日元宵佳节,她本是骑着心爱的烈焰出来游玩,谁知道烈焰突然狂性大发,从围场里冲了出来,直冲街道而来。如果不是眼前的这个人制住了烈焰,只怕她这回不死也要落个残废了。 她报出了自己的名字,想来对方也会知道自己到底救了什么人吧。 谁知那人听到桓灵儿的名字,神色却没有丝毫的改变,依旧是一副冷漠的样子,转身就离开了。 “不知恩公尊姓大名,我们桓家必定会好好感激恩公的。”桓灵儿见对方丝毫不为所动,只顾离开,连忙跟上前去。 那人却是径直来到了一个馄饨摊前,坐到了另一个男子的身边。 见桓灵儿还跟着自己,那人才开口道:“救你不是我,是他。”那人指了指坐着的男子,“如果不是 24. 鲛人泪 [] 第二章 鲛人泪 很快,朝廷就定下了出征的日子,马文才和小江算了一下,最初二月初一两人就必须从建康动身离开了。于是这几日马文才都在收拾行囊。 上元之后没过多久,,桓灵儿才送来了一份拜帖,说是正月二十那日,特来上门拜访。 正月二十,宜出门访友。 这段时日,小江的身体状况好了很多,纵得马文才的胆子也大了起来。 昨夜马文才食髓知味,不肯罢手,累得小江早上也起不来,愣是到了巳时才醒了过来。 小江走出房门的时候,才发现建康居然飘起了雪。 应该是凌晨时分下的雪,故而院子里的小径上还未有积雪。 小江撑了伞走到后院,就看到马文才在院子里练功。自从小江传授马文才武艺之后,马文才就练得非常勤快,恨不能一日学会所有。 小江撑着伞,看着马文才在雪中练习移花接玉的掌法。建康的雪并不算大,片片雪花飘落而下,停在了马文才的发梢眉间,映的这个人更加眉眼凌厉,俊朗不凡。 移花接玉讲究的是借力打力,其功法身形飘逸,一飘一引,脱化移形,后发制人。小江自己也练过移花接玉,但却是第一次见有人将移花接玉使得这般潇洒如风,飘逸无双,仿佛随雪花而动,随性而至。 等到对方全部打完,小江这才撑着伞走到他的身后,将伞压了过去,挡住了天上飘落的雪花。 马文才见到头顶上的油纸伞,低头一笑,转身望向了伞下的人道:“雪有点大,我们回屋里去吧。” 小江点了点头,“好。” 马文才刚想伸手握住小江的手,又想到自己在雪里练了好一会的功夫,只怕掌心还有寒气,就又将手收了回来。 小江见状,伸手握住了对方的手。马文才想要抽出手掌,却被小江牢牢握住。小江有些不好意思地低声道:“我不怕冷。” 见小江的耳尖都开始泛红了,马文才这才没有抽回自己的手。 用过午膳后,门房来报,说是桓灵儿前来拜访。 桓灵儿此次前来,是为上元节那一日的事情表示感谢。 她回去之后,自然是好好彻查了一番,只是此中曲折,自然不能与旁人多言。 但是不管如何,马文才救了她的性命,她自然要来感谢一番。 马文才其实并不是很想看到桓灵儿。虽然这个桓灵儿已经定了亲,但是她看小江的眼神里,充满了欣赏和喜欢,这一点让马文才非常不高兴。 但是人家前来感谢你,于情于理,他这个主人只好招待她。 桓灵儿倒也不客气,开门见山地说出了自己的来意。 “上次上元节,多亏马公子仗义相救,小女子感激不尽,因此略备了薄礼,聊表心意。” “桓姑娘客气了,其实文才他也是举手之劳。”小江见马文才迟迟不回话,只好替对方回答了。 桓灵儿摇了摇头道,“烈焰当时狂性大发,稍有不慎就会连累他人,岂是区区举手之劳可以一言蔽之的。” “桓姑娘你太客气了。” “我知道马公子亦是家财万贯,一般的礼物也看不上。这一对鲛人泪是先母留给我的嫁妆,赠与马公子,聊表心意。” 桓灵儿将一个木盒放在了桌子上,然后缓缓地打开了它。盒子里放着一对泛着光彩的珍珠,光滑圆润,晶莹剔透,最难得是,其中间还带了一点水色涟漪。 “这是……”马文才也有些疑惑地开口问道。 “传言鲛人落泪,化为珍珠。只是人人都知这是传言罢了。这对鲛人泪我母亲无意间得来的。相较于一般的珍珠,它们多了一份水汽,看起来更似眼泪所化,所以我母亲为它取名鲛人泪。这对鲛人泪,戴在身上,具有镇心定神的作用。”桓灵儿介绍了一下鲛人泪的由来,并将盒子盖上了。“我听闻马公子一直在寻好的大夫,想来这鲛人泪对于马公子会更有用。” 马文才并没有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葛洪身上,因此他在建康的这段时日里,还是有去寻访名医的。只是他寻来的名医没有什么太大的用途,只能开开滋补的药方罢了。 桓灵儿也是听说了这一点,这才想到送对方这一对鲛人泪。既然要报答对方,自然要送对方最需要的东西。这对鲛人泪,在镇心安神方面,的确有其独到之处。 马文才一听到桓灵儿说这东西又镇心安神的作用,神情倒是温和了几分,开口道:“多谢桓姑娘,这份礼物我很喜欢。” “我这还有一份礼物是送给江公子的。”桓灵儿见马文才神色显得温和了,连忙开口道,“那日江公子也算是有缘相助,因此这份礼物我特意送给江公子。” 只见桓灵儿拍了拍手掌,她的丫鬟将抱着的一个木匣放在了桌子上。 桓灵儿打开木匣, 25. 风起于萍 [] 第三章风起于萍 谷心莲望着天空飘飘扬扬的雪花,心中越来越忐忑不安。 自从她寄出那封信没多久,马太守就派人将她从家中接走了。 马太守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你信中所言可是真的?” 谷心莲跪在地上,厉声起誓道:“如有半句虚言,愿天打雷劈。” “好,你先在我马家住下。我自会查证。若是真的便罢,若有半句虚言,定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谷心莲那时候并不惧怕,马文才和小江的事情书院人尽皆知,她没有说谎。 但是她在别院一住就是两个多月,却不见马太守召见她,难道这马文才真的瞒得这样好? 眼看年关已过,这马太守到底准备关她到几时? 马家的书房,平日里除掉马太守之外,极少有人踏足,而此时的马太守,正对着跪在地上的护卫,大发雷霆。 “好,好,真是我的好儿子,为了一个下人,一个书童,居然射伤王家的人?”马太守看着护卫带回来的资料,心中怒意万分。难怪太原王氏忽然针对起马家来,原来还有这个前因。 “很好,瞒得这般严实,看来是放在心上了!” 这些事情,如果不是马文才有心遮掩,怎么会时至今日他才知晓,遮掩得这么好,可见是真放在心上了。 “好极了,居然同进同出,还带到建康去了!他这是嫌马家丢人丢的不够吗!”马太守怒喝一声,拔出腰间的佩剑,狠狠地一剑砍在桌子上。 “逆子,这逆子……”马太守恨不得当场斩杀了那个小江,却也知道这不过是妄想。 马文才既然带了小江去建康,只怕就是要带着他上战场。一旦入了军中,这就不是他能够伸手的地方了。更何况,此次北伐,谢安势在必得,他也决不能趁机插手。 一旦北伐结束,马文才羽翼已丰,他还会听自己的吗? 只怕他有了护人的本事,只会更肆无忌惮。 这逆子,真是逆子! 他马家绝不能毁在这个逆子的手中…… 一直到了过了元宵节,谷心莲才再次见到了马太守。 马太守看着跪在地上的谷心莲,忍不住摇了摇头,姿色普通,举止粗鄙,唯一的优点大概就是个女子了。 马太守开口道:“谷心莲,你报消息于我,也算是大功一件。所以我这里也有一份荣华富贵送给你。” 谷心莲不解地抬头看着马太守,不知道对方是何用意。 “你敢把消息报给我,也算是个有野心的女子。我让你嫁给马文才,你愿是不愿?” 马太守看着谷心莲,说出了自己的条件。 谷心莲大吃一惊,不可置信地看着马太守。 嫁给马文才,不,不行,她的心上人并不是马文才,是梁山伯。谷心莲刚要把这话喊出去,却在看到护卫一闪而过的刀光时清醒了过来。 马太守虽然在询问她,但是其实她并没有得选择。如果她说不愿意,只怕她走不出这个别院了。 更何况,她心悦梁山伯,可梁山伯心心念念地都是祝英台。比起梁山伯,马家更加有权有势,嫁给马文才又有什么不可以? 想到这里,谷心莲坚定了神色,开口道:“我自是愿意,只怕马公子并不愿意。” “这你就不必担心了。”马太守见谷心莲果然答应了,语气也好了几分。“这段时间,我会派人来教你,你只需要安心做新娘即可。等北伐结束,我就把亲事办了。” 就算谷心莲贪慕虚荣又如何,只要她是女子就够了。这个计划,需要一个胆大有野心的女子来做,眼下谷心莲是最好的人选。 建康的雪下了好几日才停,王府的仆人早早就开始将庭院小径上的雪打扫干净。 一个穿着浅绿色深衣的女子,娉娉婷婷地从花园里走来,一旁打扫的林嫂见到了,连忙开口道:“绿姑娘起的真早。” 那女子浅笑一下,开口道:“老爷让我今日去书房整理一些书信,我便早点来了。” “难怪绿姑娘最得老爷的宠信了,就这份勤快劲儿,可真是谁都比不上。” 女子笑了一下,没有再接话。 绿姑娘是秋日时候才入的府,叫绿腰。 她原是针线房新买来的丫头,谁知道没过几日被老爷知道她识字,就让她去了书房,红袖添香。 老爷似乎对绿姑娘非常喜爱,却偏偏没有将她收用,绿姑娘至今还是姑娘。 绿腰去了书房,将王坦之要她整理的书信一一整理好。 也不知道主子什么时候才要动手呢? 她已经能够随意出入王坦之的书房,也已经能够仿出王坦之的笔迹了,主子交给她的事情,她已经都做好了,现在只等主子的命令了。 绿腰就是马文才的暗部之一。她之所以会被选入进入王家,是因为她擅长模仿他人的笔迹,只要让她潜心学习一个月,她就能将对方的字迹模仿得天衣无缝。 这也是为什么,她一定要进出书房的原因。绿腰很清楚的知道,自己之所以能这么顺利地成为书房丫鬟,是因为她现在用的这张脸。 王坦之少年的时候,喜欢过一个丫鬟。那个丫鬟叫绿衣 26. 先知 [] 第四章 先知 北府兵乃是陈留谢氏的军队,当年,广陵和京口聚居着大量逃避北方战乱而来的流民,谢玄到任后,在这些人中选拔骁勇士卒,建立了一支军队,其军得名北府兵。 这次谢安让马文才接手刘牢之麾下的一部分北府兵,可见其对马文才的信任。 鄄城是刘牢之从前秦兖州刺史张崇手中打下的,不过谢玄要让刘牢之与刘袭与郭满接着进军河北,故而此处需要人驻守,以备不时之需。 马文才和小江半月之后才到了鄄城,刘牢之见到二人,十分欣喜。 “谢丞相对你赞不绝口,想来必是胸有丘壑之人。”见到马文才,刘牢之就先夸赞了一番。刘牢之的皮肤看起来有点怪,带着一点紫红色,不过这样更加显得起刚猛有力。 刘牢之本就出身尚武世家,马文才身材矫健,一看便知其武功不弱。相较于那位叫小江的文弱书生,他自然更看得上马文才。 “刘将军才是足智多谋,能从张崇手下夺下鄄城,实乃让人佩服。”马文才说得一派坦然,毫无溜须拍马之感,听得刘牢之心中更是喜欢。 两人寒暄了一番,便进了刘牢之的官邸。 “明日我带你去军中教考一番,将一切事宜交托于你,三日后,我便要带兵启程了。”刘牢之带马文才进了书房,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了对方。 “这三日内,你要将事宜都一一接手过去。我看你那幕僚十分体弱,需不需再寻人手?” “将军为何这么急?”马文才没有想到,对方留给自己的交接时间那么少,对方如此着急,莫非有事情? “苻丕据守邺城,为后燕慕容垂所围困,昨日得到消息,他请求归降东晋。丞相密令,让我不日去邺城接应。”刘牢之想了一下,将这个军情告诉了对方。此军情目前还无人知晓,但是谢丞相既然派了马文才来,想来他是可以信任的。 “在下明白了。人手就不必了,我除了小江以外,还带了几位幕僚,想来他们接受,能很快将一切事宜梳理明白。不需三日,两日即可。”马文才知道,对方将这个消息告诉他,就是对他的信任。那么他所能做的,就是尽量减少交接的时间。 刘牢之一听如此,心中大喜道:“既然你这么说,我也会让我的人加快速度。” 直到夜色降临,马文才才从刘牢之的书房中走了出来,小江则一直在客厅等他。 两人和刘牢之做了告别,便先回了客栈。 两人吃过晚饭后,小江便坐在桌子上写着什么东西。马文才将燕窝端回来,就看到小江放下笔,将纸递给了自己。 “这是什么?”马文才有些疑惑地问道。 “刘牢之的生平。”小江是在看到刘牢之的人,才想起来此人到底是谁。史书记载其人面色紫赤,须目都异于常人,性格深沉刚毅,为人足智多谋,原来是真的。 马文才低头一看,只见上面写着的自己涂涂改改,只怕是小江自己也不确定,修改了好几次。 “刘牢之,面色紫赤,须目异于常人。淝水之战时,率五千精兵在洛涧大破梁成。后奉命救援前秦苻丕,为慕容垂所败,被召回,此后又平定了多处叛乱。王恭第二次起兵时,刘牢叛王恭,在其死后接管晋陵军务。率兵屡破孙恩,将其斩杀。后拜前锋都督,讨伐桓玄。却再次倒戈,致使司马元显被杀。” 马文才看到中间的那一句“奉命救援前秦苻丕”,心中一凛,连忙将这张纸放入火中烧毁。 直到这一刻,马文才才对小江乃是后世之人有了切身的体会。 小江是后世之人,所以他可以预知将来的天下大势走向,甚至于只要那人史书留名,那么他很有可能知道此人以后的经历。若是被他人知晓这一点,只怕怀璧其罪。 “佛念……”小江不明白马文才的举动,开口问道。 马文才将房门打开,仔细观察了一番再关上,才开口道:“这些事情,你以后不必再写。若让人知晓你的来历,只怕怀璧其罪。” 到时候,只怕会引来一群人的觊觎,更怕一些人如果自己得不到,宁可杀了小江以绝后患。 小江这才明白马文才的担忧,他心中一暖,安抚对方道:“昔年我看晋书,看得不算详尽。这段北伐之争,我所知不多,只是对那些人名还有些印象。我想写出来的话,对你有所帮助。” 马文才在看到这段话的瞬间,不是狂喜,而是担忧,这样的心意小江怎么会不知道。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他才想为对方做点什么。 马文才立刻接着说道:“史书记载岂会件件真实,远的不说,就说梁祝二人与我,与你所知就大为不同。” “史书虽然有所添减,但是大致走向是不会变的。你刚才见那张纸,是 27. 宴请 [] 第五章 宴请 刘牢之没有栈恋之心,马文才又带了极好的幕僚,两方交接得非常顺利,两日之后,刘牢之就拔营前往邺城,将这鄄城留给了马文才。 北府兵三万,朝廷拨下的兵马两万。这是鄄城目前所有的兵力了。 幕僚盘点之后,立刻与马文才进行了商议。 胡郭三是马文才的幕僚之一,也是马文才暗部中首屈一指的干将。 “北府兵虽有三万,但是其残兵,弱兵占据了不少,刘将军将精干全部带走,剩下的并非良将。而朝廷拨给我们的两万兵马,虽然没有什么老弱病残,但是却没有上过战场,兵力也堪忧。”胡郭三将目前的情况都一一告知了马文才。 “依你之见,该当如何?”马文才听完,却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是浅笑吟吟地看着对方。 “招兵。淝水一战后,北地人心惶惶,有不少逃兵过河逃到南方。谢家的北府兵是北地流民所组,我们可以仿照此例。”胡郭三将自己心中所筹谋地告知了马文才。 “招兵是个好主意。可是军饷从何而来?”马文才看了对方一眼,继续说道,“要知道,招了兵,就意味着要供养他们。眼下朝廷只给了这么多粮食,我们若招兵,如何供养?” “这……”胡郭三一下子愣住了,过了一会才道,“可是若只有手上的兵力,先不说将来的益州之战,只怕对方一反扑,这鄄城都守不住。” “先将我们的人安排下去,掌控住这五万兵力。将北府兵中气力不足的弱兵,集中起来,专门训练射此物。至于残兵,吩咐下去,可发放银两自愿还乡。”马文才将一件弓弩放在了桌子上,这是他根据小江所言,让工匠设计出来的连环弩。此弩不需力气就可发射,一次能射出七支弓箭,远比弓箭手更实用。这曾是天门的暗器,现在成了马文才手中的利器。 马文才来之前就猜到了刘牢之会将北府兵中的老弱病残留给自己。 他原先想的是,直接将这些老弱病残驱出营中,用空出的名额去招新兵。 这乱世之中,人命不值钱,士兵的命就更不值钱了。一旦被驱逐出营,只怕这些老弱病残活不下去。 故而马文才思索了一晚上,才想出如今的安抚之计。 这新的弓弩制造,用的俱是他的私财,为这些弓弩,几乎耗尽了他娘的大半嫁妆。 马文才并非心慈手软的人,只是他心中隐隐有一点奢望,他盼着自己若是多做善事,老天爷会网开一面,对小江手下留情。 所以他不惜耗费钱财,也不想将事情做绝。 “发放银两的话,只怕军需……”胡郭三万万没想到,马文才居然提出了这样的提议。 “鄄城多富户,这一点点小钱,他们还是出得起的。”马文才笑眯眯地看着胡郭三,开口道,“明日我要在府中宴请鄄城富户,想来他们也不会拒绝。” 胡郭三见马文才如此,心中也就有了方向。其实马文才这样的做法,对于胡郭三来说,心底隐隐是赞同的。对于下属来说,上位者自然要杀伐决断,可是这杀伐决断里若是若一分心软,那对自己来说,却是好事。 今日他能善待这些老弱病残兵,他日也会善待自己。 第二日,马文才就在家里开了赏花宴,宴请城中的富户。 城中的富户收到帖子的都去了。 酒过三巡,马文才提出了要送残兵回家的事情,希望富户能够慷慨解囊,赠送归家盘缠。 这些富商自然不肯,一个姓金的富商只开口说了一句“凭什么要我们出钱”,就被马文才一剑砍下了一根手指。 马文才用手帕擦了擦剑,微笑着看着对方说道:“金公子不妨再说一次。” 此时这些富商才明白,眼前的这个人,是一只笑面虎。 人家压根没打算跟他们商量,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只见层层士兵,围住了府衙。刀光凛冽,根本容不得他们说不。 “你,你强抢民脂民膏,我要上报朝廷。我可是王家的人,你以为你能一手遮天吗?”王散是太原王氏的分支,故而心中也比别人多了一分底气。 “上报朝廷?”马文才冷笑一声,开口道,“你叫王散是吧?太原王氏的分支,出生太原,年少失母,靠着贩卖私盐发了家。鄄城回到朝廷手里之前,你倒是给张崇送了不少金银珠宝。这每一条若是上报朝廷,只怕朝廷会让我先把你就地正法。” 王散没有想到马文才居然将他的底细查得清清楚楚,一下子慌了,连忙跪下磕头道:“马大人明鉴,那时,那时实在是张崇这个贼子威逼,在下,在下不得不……” “我要如何明鉴?”马文才好以整暇地看着对方,开口问道。 “在下愿意捐出全部身家,送与北府兵。”事已至此,王散还有什么不明白。眼下自然是保命更加重要了。钱财如何,在性命攸关面前,也只是身外之物。 马文才点了点头,又扫了一眼在座的富商,开口道:“那你们呢?” “这……若是捐出了全部身家,我们……我们……”一位年长的富商被众人推了出来,期期艾艾地开口 28. 地址 [] 第六章 地址 小江有些诧异地看着马文才,顿了好一会才开口道:“你想找到葛洪?” 马文才点了点头,索性也不再瞒着小江,将自己的打算一一告知对方。 “陶先生曾经告知我,葛洪未死。葛洪生前最后出现之处是谢家,而能把假死做得如此天衣无缝的,恐怕也就是谢家了。此次北伐,我若是能大胜,谢家必然要对我有所表示。到时候,我问谢丞相葛洪的地址,他必然会相告于我。陶先生说过,葛洪此人医术精湛,想来一定能治好你的顽疾。” 小江这才恍然大悟,难怪马文才对北伐如此积极。他原本以为马文才这是马文才的抱负,谁知道这里面还有自己的缘故。想到这里,小江放下手中的筷子,将手轻轻覆在了马文才的手背之上,开口道:“不必去问谢丞相了,我知道葛洪在何处。” “难道史书连这个都有记载?”马文才立刻就想到小江莫不是从后世的史书上看到的。 “自然不是,是谢先生给我的。”小江笑着摇了摇头,“吃完了面,我拿给你看。” 等到小江将绘有葛洪的那张画拿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时分了。 虽是春寒料峭,但是小江的房间里早已经烧好了银丝碳,倒也没有感到丝毫的冷意。 “端午节那次,你带回来的棋谱中,就有这张地图。只是我那时候并不知道你要找葛洪,以为是谢先生无意间放进去的。现在看来,只怕是谢先生有意为之。”小江将那张地图缓缓铺平,马文才则仔细地观看起来。 地图画得有几分潦草,但是好歹各大山水还是标注得十分明朗。这是渭水,从渭水一路往南,就到了这里了。如果他估算得没有错,葛洪最后落脚的地方,居然是余杭。 这可真是大隐隐于市,谁会想到已经仙逝的葛洪,其实就活在余杭城里呢。 “你看出什么了?”小江见马文才看得认真,开口问道。这张地图他倒也看过几次,只是他对晋代的山川实在不明了,所以也看不出什么。 “我已经找到了葛洪大致落脚的地方,应该是在余杭。等此战一了,我就带你会余杭找他。”马文才有些兴奋地说道,“我现在就命暗部在余杭找人,相信很快就能找到葛洪。” “你冷静一点。”小江一把握住马文才的双肩,开口道,“暗部此时应该留在军中,葛洪既然选择了大隐隐于市,一时半会也不会离开。你又何必急在一时?眼下军情瞬息万变,暗部还是应该留在军中。” 马文才被小江这样一说,倒是冷静了几分,开口道:“既然如此,我就派暗一一人去余杭,只要找到葛洪的落脚点,一旁监视即可。” 小江见此,也就没有再劝了。只一人,倒也无妨,更何况,也许葛洪真的能……想到此处,小江的心底忍不住一丝念想,随即又狠狠地将它压了下来。 胡郭三在处理军务这一块,的确是一个难得的人才。马文才将富户所捐的钱财交于他,他很快就将这件事情的章程拿了出来。 马文才和小江看过之后,觉得并无什么纰漏,也便同意了。 胡郭三出事细致,军需之事安排的十分妥当,不过一月,就将此事处理完毕了。不仅将残兵安排妥当,还顺势为马文才收拢一批军心。 不过对于这些,马文才倒是并没有太在意。小江那次写刘牢之的生平,提到了慕容垂,马文才心中就有了一些打算。 邺城离此处不远,若是能提前洞察,拿下慕容垂,既解了刘牢之的败局,又能提前拿下战功,了了此处的战事。 谢玄一路收付青州,司州,而桓氏据闻已经往鲁阳和洛阳而去,想来拿下这两处也不过是时日问题罢了。看来此次北伐,谢安准备的十分充分。如果邺城此处能不出意外的话,那就更好了。 暗处昨日传来的消息,慕容垂听闻刘牢之前来救援,已经准备从新城撤出了。 那么他会往哪个方向逃呢? 小江走进书房的时候,就看到马文才一脸凝重地盯着地图,似乎在思索什么。 “在想什么呢?”小江将手炉放在一旁,开口问道。这手炉原是鄄城女子所流行的事物。鄄城地寒,故而富裕人家的女子多用手炉。马文才无意间见到一次后,就也为小江备了一个。小江本想说自己武艺高强,实在不需要此物。但是见马文才关心的神情,也就收下了。 “我在想,慕容垂会往何处逃?”马文才正在思索,顺口就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他话音一落,猛然想起小江的来历,又开口道,“我自会想出,你不必告诉我。” 小江一笑道:“我又不是读书人,这些旁枝末节我怎么会知道?”他是 29. 伏击 [] 第七章 伏击 马文才和小江带着一路疾行,终于在慕容垂之前,先一步到达了五桥泽。 五桥泽处有一条大河,河水流动湍急,河上有五座木桥,故名五桥泽。 眼下已经是早春二月,天气虽寒,但是溪水早已经解冻,带着消融的冰块流淌着。 过了河就是一片山谷。山谷三面环山,只有一处入口。绕出了山谷才是一片平地。 马文才和小江选择了南边的山上,让士兵驻扎。 马文才将事情处理完毕,就收到了暗部用信鸽传来的消息。 从信鸽带来的消息可以得知,慕容垂已经小败一次,弃了新兴城,再往北退去了。不出三日,就会到达五桥泽。 马文才看到这个消息,神色又凝重了几分。 小江将信拿过来一看,开口道:“刘牢之占据上风,为什么你反而有些担忧?” 马文才开口道:“国与国的联盟与你们江湖人不同。国与国的联盟,掺杂了太多的利益,其实是非常脆弱的。刘牢之现在与苻丕的联盟,就象按在一起的两片破瓦,只要手一松,它们就散架了。一方获胜,两边都趾高气扬,一方失利,两边都会溃散,根本不可能团结一致。慕容垂退一步,它们的配合就不可能协调。现在刘牢之占据了上风,以他的个性,只怕……” 小江顿时明白了马文才的意思,开口道:“刘牢之一定会撇开苻丕的士兵,独自追击慕容垂,以求得到更多的地盘,这样的话就麻烦了。” “如果我是慕容垂,一定会在此处诈败,引得刘牢之前来,然后砍断那五座桥,瓮中捉鳖。”马文才想了一下,又道:“不好,如果他要在此处埋伏刘牢之的话,他可能还联系了前秦其他的将领,应该还有别的兵马前来。这样的话,我要给暗部回个消息,让他们想办法带着苻丕的军队一起过来。” 小江点了点头,又道:“我让人在山峰的东边做了五个哨点,派了十五个弓弩手专门盯着那五座桥。慕容垂绝不会一开始就砍断桥,应该是在战斗的中间,趁乱去做,那时候弓弩手出动也没关系了。务必会保住这五座桥的。” 一阵夜风吹来,小江忍不住咳嗽了几声。马文才连忙将自己身上的大?解了下来,披在了小江的身上。 他们没有砌灶做饭,而是全部带了干粮。他们要将存在的可能性隐藏到最低,以慕容垂的个性,如果他要在这里埋伏,只怕也会来山间搜查一番。 也因为如此,在没有确定慕容垂什么时候到的时候,马文才也没有让底下的人生火。所有人喝的都是随身带着的冷水,连小江也是如此。 春寒料峭,又喝的是冷水,难怪小江会咳嗽了。 马文才想到刚才得到的消息,开口道:“既然慕容垂三日后才到,那今日就先生火吧,灶是不必砌了,就烧点热水吧。” 小江还想开口,马文才就一把握住了对方的手,开口道:“不单单是因为你,还有三天,如果都喝冷水,只怕慕容垂未到,我们的兵就要先倒下了。” 小江这才没有拒绝。 马文才和小江在帐外生了一堆火,他们二人倒也没搞什么特殊,所有的吃食都和士兵一样。唯独就是他们二人一个帐子,比普通的士兵更显宽裕。 马文才在煮的水锅了撒了些参片,熬了点参茶端给小江喝。这参片是他出行前特意带的,眼下的境况是没办法熬燕窝了,等此战一了,他可要好好地给小江补回来才行。 马文才看着小江这几日行军下来略显清瘦的脸,心中叹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才养出来的一点肉,这几天奔波下来就都没了。 到了第三日,马文才命手下将帐篷此类的军需全部烧毁,不留一点痕迹。所有的士兵隐入了南边的山峰,以哨声为令。 马文才和小江二人,在一处山崖之处,找到了合适的观察之处。 果然不出马文才他们所料,慕容垂的一部分士兵,提早来到了五桥泽,埋伏在了山谷的东边。只是他们没有想到,有人比他们更早一步来到来这里,将他们的埋伏看得清清楚楚。 午时左右,慕容垂的大军度过五座木桥,来到了山谷之间。 而刘牢之的军队,也跟随在后面,一路追击。 慕容垂的军队显然显得非常疲惫而又慌乱,一时之间,抛下了粮草辎重,刘牢之的军队顿时都在争抢财物和粮草,一时之间非常混乱。 马文才知道,这就是慕容垂要的时机。 果然,慕容垂一声令下,埋伏在东边的骑兵纷涌而出,打得北府军措手不及。 平原作战,步兵是难以抗拒骑兵的突袭,哪怕是北府军这样骁勇善战的士兵。更何况,他们经过长时间的跋涉,已经非常疲惫了。 不出所料,慕容垂埋伏的骑兵一出,刘牢之的军队就陷入了被当方面屠杀的过程。 刘牢之一见就知道自己中计了,但是战场 30. 破局 [] 第八章破局 箭矢破空而来,直袭慕容垂的心口。 慕容垂勉力支撑起左手,长剑一挥,才砍下了这支袭来的羽箭。 慕容垂一看到马文才,就知道自己此间必讨不了好。 不能趁此机会败刘牢之的话,那么就要先保全自己,才有办法徐徐图之。为今之计,只有跃桥而过,然后砍断绳索了。 慕容垂看了一下五桥泽的地形,立刻做出了判断。 慕容垂收敛心神,厉声道:“所有人听令,拒后阵挡箭,其余人跃桥,退!” 秦军毕竟训练有素,慕容垂一下命令,士兵们立刻都反应过来了,一时之间,山间的羽箭被拒后阵的盾牌挡在了外面。 慕容垂一马当先,策马直奔桥边,剩下的士兵也跟随着主帅直奔桥边。 刘牢之便是有心追击,但是被据后阵所阻,一时之间也没了奈何。 马文才站在山间,看着慕容垂仓皇奔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 慕容垂策马直奔到了桥上,他□□的白马刚一踏上木桥,就见那木桥的上的绳索立刻松开了,木板直直地往江河中坠落,整座桥顷刻之间就塌方了。 慕容垂所骑的白马也算是一匹千里挑一的良驹,居然在这一时刻,踏着坠落的木板,生生跃过了五丈涧,跳到了对面的平地之上。只是随他一道的士兵就没有这般幸运,全部掉入了江水之中。 小江看到此刻,开口道:“不是说留着木桥与苻丕接应吗?” 他们原先担忧慕容垂会下手砍掉木桥,故而特意派人守在了木桥旁边,但是看眼下,反而是马文才让人先砍断了木桥。 慕容垂刚一落地,便头也不回的骑马狂奔而去。 “可惜,还是让慕容垂逃了。”马文才看着慕容垂离去的背影,有些惋惜地开口道,“慕容垂下令撤退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桥留不住了。与其让他们逃了,不如试试狭路相逢勇者胜。刘牢之也是一员勇将,未必不成。” 慕容垂是不会在逃跑之后留在这几座桥的,这样的话,仅凭埋伏的弓箭手是很难保住这几座桥。但是在慕容垂的大军退到之前全部砍断绳索,却是极其容易的。从一开始,马文才就想过,断了对方的后路这件事情,所以他与埋伏的弓箭手早就商议好了。 一旦慕容垂的大军开始撤退,立刻砍断所有的绳索。 可惜没有想到慕容垂的马如此之好,居然能跃过五丈涧,也是他命不该绝。 逃跑的秦军见桥全部断了,终于仓皇崩溃。 拒后阵被队形迅速被北府军打乱,加上山间的弓箭手相助,战场之上,只余北府军单方面的屠杀了。秦军被对方一批批歼灭,哀嚎不绝,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血水几乎染红了整条河水。 小江看到眼前的场景,有些不忍地皱了一下眉头。 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这是一个乱世,人如草贱,命如纸薄。 而战场的厮杀远比江湖来得更为残酷,更为血腥。 马文才看到小江如此,伸手盖住了对方的双眼。 “如果你不想看,就别看了。我们已是胜局,也不需要你我多观察了。” 小江摇了摇头,将马文才的手从自己的眼前轻轻拿了下来,反手握住了对方的手心。 “今日若不是你我,只怕被屠杀的就是北府军了。战场之上,只有胜负,这一点我明白的。我既然和你一起上战场,总归是要看得明白,看得习惯。” 若是他不能习惯这样的战场,那么他就不会和马文才来战场。 “你不必习惯。”马文才握着小江的手,指尖微微地在对方的手背上滑动。“北伐一了,我就辞官。你跟我,以后只需要看山看水,不必看这些。” “佛念……”小江有些疑惑地看着马文才,不知道对方心中为何突然有了辞官的念头。 “此次北伐成功,朝廷可有二十年安稳。”马文才开口道,“大局一定,其他的小打小闹,我又何必多事参与?” 对于马文才来说,他当日上尼山书院求学,一半是为了博取功名,想扬名立万,另一半则是想学得本事,将来能够北伐,保一方平安。如果没有遇到小江,北伐 31. 如何 [] 第九章 如何 胡郭三见马文才率军归来,那么出城迎接。 等到把众人安置完毕,已经是入夜时分了,有什么事情也不急在一时,马文才就让胡郭三明日再来禀报。 第二日,胡郭三来到马文才的府邸,跟他报告近日的事情。 “城里这半个月并不曾出什么事情,弓弩的训练一直进行得不错,而士兵的招揽安抚也进行得很顺利。眼下只有三件事,我要报告主上,需要您来定夺。”胡郭三将手中的一封信交给马文才,开口道。 “说吧,有何事情?”马文才接过信,打开一看,发现是谢安的密信。 “谢家派人来给你送了一封信,说是要等你的回复。我观谢家的意思,说是以后鄄城归您所管,这里的北府军和我们招募来的士兵,都归于您的名下。对于谢家的意思,您看如何定夺?” 乱世之中,有了兵权就有了实力,谢家把鄄城让出来,还让出这么大一口肥肉,实在有些可疑。故而虽然胡郭三心中也十分意动,却没有立刻就被这个利益打动。 马文才打开密信,看了许久才缓缓收起了密信,将它扔入了炭火之中。 “你跟谢家派来的人说,丞相所言,我同意了。还有其他两件事呢?” “第二件事……”胡郭三踌躇了许久,才开口道,“前几日有一位姑娘带了一批粮食过来,说是要给我军使用。” “那便收下,按市价给她钱便是。”马文才不明白这样的小事,怎么胡郭三也要和自己说。 “她不要钱,但是她要见江公子。说是故人来访,有事相求。”胡郭三一咬牙,干脆把话全部说完,“我刚才进来之时,已经和江公子说了此事。江公子他听了便去客栈见那名女子了。” 胡郭三一看马文才的脸色,果不其然变得极其难看。 马文才一咬后牙槽,从齿缝里透出一个名字。“祝英台,你可真是阴魂不散!” 既是故人,又能有那么多钱财的,除了祝英台,还能有谁? 马文才想到祝英台喜欢梁山伯,这才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没事,小江也说了,梁祝乃是千古佳话,想来祝英台没有那么快移情别恋的。 “最后一件事情,又是何事?”马文才按捺住心神问道。 “您的父亲马太守派人传了一个口信,说是让你北伐结束之后,立刻回一趟余杭。” 马文才思索了一番,为什么父亲会突然要他会余杭?按照他父亲昔日的品性,北伐之后,自然是要他立刻去建康,免得被人分了功劳,少了赏赐,为什么会让自己去余杭? 除非父亲知道了谢安的手书,知道自己无论去不去建康,都没有损失,这才会如此要求自己。可是这明显是不可能的。谢家如果连这点秘密都守不住,也就不是谢家了。 那么,到底是什么样的事情,会让父亲如此焦急,让自己立刻回余杭?难道是小江的事情漏了痕迹…… 马文才又立刻否决了这个想法,小江的事情他一直瞒得极好,除非暗卫出卖于他,否则父亲是不会知道的……难道是真出了什么急事? “带信之人可还有再说什么?”马文才又开口问道。 “没有了,他就留了这个口信便走了。”胡郭三摇了摇头。开口道。 马文才见此,也就没有再对此事多做留意了。 马文才查看了近半个月来的邸报,以及鄄城的处理事务,发现胡郭三的确做得不错。 一直到傍晚时分,马文才才将所有的册子查看完毕。 “你做得很好,这半个月辛苦你了,我待会让人拿五百金给你。”对于人才,马文才从来不吝啬自己的奖励。 “为主上分忧,乃是属下的本分,岂敢受赏?”胡郭三连忙推辞道。 “有功则赏,有过责罚,这是我的规矩,叫你拿就拿,不必废话。”马文才看了一眼胡郭三,根本不给对方拒绝的机会。“有几件事情我交代与你,你一一去办吧。” “主上请吩咐。” “第一,谢丞相所提的要求,我已经应下。你和信使交代一声,然后送他出城。” “属下明日就去办。” “第二,五桥泽一战大获全胜,因此我观这北伐之上,至多再过三月,就会结束。我们这个陛下,不会让我们打得那么远的。” 最重要的是,谢安已经要撑不住了。谢安一死,北伐必然会乱。所以谢安一定会在自己死之前,将北伐停下,停下一个对晋最有利的地方。 “所以,我要你在这一月之内,完成招募,开始训练士兵。” “属下明白。” “第三,将暗部中一半的人,都混入军中,这支马将军的控制权,要牢牢地掌握在我们自己的手中。”马文才眼神晦暗不明地望着炭火中刚才烧掉的密信,开口道。 “可是暗部是为了保护主上才设立的,若是半数归于军中,出现于人前,那么主上你的安危怎么办?”胡郭三有些担忧地开口道。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我做事了?”马文才看着胡郭三,眼神一凛,开口说道。 “属下不敢,属下明白了。”胡郭三连忙跪下说道。 与江公子一起的时日久了,差点忘记主上的性子了。 “余杭与建康两处可有消息传来?”马文才又开口问道。 “暗一传来消息,说是葛洪先生化名曹共,在余杭开着一间小药房。因为无人知 32. 余杭 [] 第十章 余杭 直到第二日,马文才方才有空问小江祝英台为何事而来。 原来梁山伯被任命为鄮县县令之后,县中因洪水泛滥,流民失所,他为了让治下的百姓有饭吃,向英台求助。英台运送去了粮食之后,才稍有缓解。但是一部分饥民为了活命,早先抢夺了一部分的军粮。眼下朝廷派人围困了鄮县,但是梁山伯不愿意交出饥民,这才成了围城之势。 祝英台思来想去,带了粮食来求助小江。 马文才听完,冷哼一声,“真是迂腐,原先梁山伯只是治下不力,现在倒好,成了公然违抗朝廷。” “以梁山伯的性格,自然是不会交出饥民。祝英台也是喜欢他这一点,不然梁山伯就不是梁山伯了。”小江知道,昨日马文才既然没有退掉祝英台的粮食,自然是同意管这件事情了,既然如此,马文才嘴上不饶人几句,小江也就随他去了。 “这件事情有些棘手,不过倒也不是不能处理。我陪你去见祝英台吧。” 祝英台住在鄄城最大的客栈里。 昨日夜里下了一场小雨,客栈院子里的垂柳正吐出嫩芽,带了一点新绿。 小江和马文才到的时候,祝英台正坐在窗边托腮看着垂柳,而她的丫鬟银心则刚好去大堂拿早点了。 见到小江,祝英台连忙站了起来。她今日穿的是一身浅绿色的广袖,衬得人也多了几分清秀,只是连日来的奔波让她的脸上还是多了几分焦虑。 她自知此事棘手,虽然马文才没有拒绝她的粮食,但是她心中依旧忐忑,马文才素来心高气傲,看不上山伯,也不知道马文才愿不愿意帮山伯这个忙…… 小江一见祝英台,就开口道:“文才已经答应了会帮忙的。” 马文才冷眼扫了一下祝英台,才开口道:“你先去准备一批粮食,为被抢军粮的两倍交还与朝廷。我会修书一封,派人护送你去鄮县,这次围困鄮县的军队刚好是刘牢之的部下,他们和我有点渊源。至于朝廷方面,你修书一封与山长。山长与谢安有点交情,加上谢安亦喜欢梁山伯的治水之道,想来应该可以从中周旋。” 祝英台听了马文才的吩咐,高兴地连连点头。 她想不到马文才居然真的愿意帮忙,还愿意派人护送她回鄮县。 想不到马文才胸襟如此宽阔,自己真是误会他了。 “今日大恩,祝英台没齿难忘。来日若有机会,一定重谢。”祝英台连忙对着马文才行了一个大礼,表示感谢。 “不必了。我帮你,也不是为了要报答。”马文才倒是没有在意祝英台的态度,继续开口道,“我只是看在你昔日对小江不错的份上罢了。以后让梁山伯自己安分一点。” 别整天有事没事让你出来招惹小江了,就是你们对我最好的报答了。 马文才心中腹诽,面上倒是半分不显。 小江将几个药方递给了祝英台,开口道:“大灾之后必有大疫。这是我根据王兰给的医书选的几个治疗疫情的方子,你随着带着。万一有事可用。” 小江去了建康没多久,王兰就随信送了这本医书给小江,以备不时之需。小江倒是翻看了好几次,也因此略通了一点皮毛。 祝英台连连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等到祝英台买完粮食,准备好药材之后,已经是三日之后了。 小江和马文才亲自送祝英台出了城,并让一支小队护送她到鄮县。 等祝英台到达鄮县的时候,鄮县里外都爆发了极其严重的鼠疫。祝英台靠着小江给的方子和药材治好了众人。有了救治之情,加上了马文才的手书,以及祝英台所带回的粮食,祝英台甚至不用向山长修书,就解了梁山伯的鄮县之围。 等到祝英台的书信传来,已经是两月之后了。 北伐的征程也暂时停下了征程,而此时的鄄城早已经是暮春时节,桑叶新发了。 这一次的北伐大获全胜,收付了东晋近年来的失地,一举挫败了前秦的气势。 就算司马曜心中对于谢安颇有微词,也不得不为这一场胜利而感到开心。 只是越是这样的胜利,就越让司马曜心中有些不安,谢安军权独揽,有如此深得民心,如何不是下一个桓温?幸好谢安停下了北伐后,就立刻交出了手中的兵权,自请出镇广陵的步丘,这才稍解了皇帝心中的一丝猜疑。 北伐事了,论功行赏本是谢家最为突出,但是谢安自请出镇之后,谢家其他的将领也都推辞了所有的奖赏。刘牢之五桥泽大获全胜自然,被封为大将军,而马文才也因为这次北伐被封为了辅国大将军,还将鄄城一带的兵力全部归属于他来掌管。 北伐停下以后,马文才并没有回到建康。谢安既然写信与自己做了交易,那么马文才就不必担心这次的论功行赏会有任何的纰漏。 入夜时分,马文才坐在书房里,仔细地看着暗部传来的消息。 此次北伐,王坦之也因此受封为太子太师,一时风头无俩。 胡郭三见马文才眉头一皱,开口问道:“是否让绿腰就此收网?” 马文才摇了摇头,“不。” “这是为何?” “机会未至,让绿腰他们按兵不动。” 马文才将朝廷的邸报放在了胡郭三的面前,开口道,“谢丞相交出兵权,自请出镇,陛下的心中才稍减疑窦。由此可见,陛下心中疑谢丞相远胜过所有,就算眼下爆出王坦之私动军需,对陛下来说也是无关紧要的。更何况,北伐未输,就算提了也不会对王坦之有太大的损伤。眼下不是好时机。” “原来如此,属下明白了。”胡郭三这才明白过来。 马文才修书一封,给了建康的盈部这一支的负责人,告诉了对方必须等到自己的修书,才可行动。眼下当然不是最好的时机,最好的时机,大概还要再等三个月吧。 谢安的身体,最多还能撑三个月。谢安一死,才是反击最好的时机。 “我过几日就要和小江动身去余杭,此去余杭,我并不准备大张旗鼓,所以就我和小江二人前去。鄄城暂时交由你来管理。余杭是我父亲的管辖,我心中并不是特别担心,但是未免意外,若是一月之后我无消息传来,你就派暗部的昃字部的所有人去余杭找小江,一切以他为主。” 马文才的暗部总共分为四支,分别以日、月、盈、昃来命名。其中日部、月部在此次整合中已经全部潜入了军中,只余下盈与昃两支。而盈部的所有暗子被留在了建康,用来监视王坦之的一举一动,以及对建康局势的了解,真正处在暗处而不被人知的,目前就只有一支昃部了。 胡郭三早已知晓江公子对于马文才来说不同于一般人,对于马文才的安排也就没有什么诧异了。 三日后,马文才与小江二人稍微做了一下改装,从鄄城出发往余杭而去。 他们二人来鄄城的时候,还是春寒料峭,雨雪纷纷,离开之时却已经绿阴不减, 黄鹂声声的初夏了。 两人一路骑马而行,不过三四日,就到了余杭。 此时余杭正是初夏,绿树阴浓,高柳新蝉,和风习习,让行人都放慢了脚步。 马文才和小江两人先在客栈住下,准备明日再去找葛洪。 葛洪化名曹共在西湖的旁边的一条小巷里开了一家药铺,名叫杏林铺。 因为这个药铺的店面很小,加上只有一个老先生坐诊,所以平日里来看病的人并不多,只有一些贫苦百姓会来此处看病。 暗一化名林大山在杏林铺做了近三个月的学徒,与葛洪老先生的关系倒是还不错。据暗一所回禀的消息来看,葛洪老先生医者仁心,对所有求医问药之人都热心以待,想来此次小江去求医,也不会有什么波折。 翌日,小江和马文才二人准备妥当,上门求医。 杏林铺平日里顾客极少,因此门庭十分冷落。小江和马文才上门的时候,药铺里除了葛洪老先生以外,就只有一个抓药的学徒,正是化名林大山的暗一。 马文才倒是没有一下子就挑明了两人的身份,而是让葛洪为小江把了一下脉。 葛洪切过脉象以后,神色凝重了几分,摸了摸胡子开口道:“这位公子乃是天生心疾,此种恶疾,实在是非人力可以挽回。老夫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听到葛洪的话,马文才立刻变了神色,慌乱,惧怕,紧张,还有一丝的绝望出现在了马文才的脸上。 过了好一会,他才艰难地开口道:“老先生莫非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如果连葛洪也没办法的话,那么这世上还有谁能救小江?不,他决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见到马文才如此失态,小江连忙伸手握住了对方的手,“算了,不要强人所难。” 小江心中不是不失望,但是他知道如果眼下他乱了,那么马文才只会比他更难受。 葛洪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并非老夫不肯救,而是此病的药材天下难寻。就算老夫开了药方,没有药引,如何能救?” 马文才立刻恢复了神色 33. 玄武甲 [] 第十一章 玄武甲 马文才和小江商量了一番,便修书一封,让马统带给祝英台了。 此次出行,马文才为了轻便,就带了马统几人随行,方便安排衣食住行。 他们二人手中已有凤凰血和鲛人泪,那么眼下只要拿到祝英台的玄武甲,小江的病就可以医治了。 既然要长期留下,客栈自是不便,马文才便买下了杏林铺一旁的一进院子,做两人的暂时落脚之处。 杏林铺里,林大山因为家中老母生病不得不和葛洪辞工,回乡照顾母亲。 入夜时分,暗一潜入了马文才的书房,静候马文才的命令。 子时已过,马文才才从卧房出来,走到了书房。 夜黑如墨,灯光如豆,暗一站在书房,见到马文才面带笑意地走进书房。 跟随马文才多年,这是暗一第一次见到马文才如此温柔的神色,几乎和以前判若两人。 马文才从书桌里抽出两封信,交给暗一。 “这是两封信,一封你送到鄄城交给胡郭三,另一封你到了鄄城之后,再送去尼山书院,交给一个叫王兰的女子。” 暗一接过两封信,点了点头。 “我要王兰来杭城随葛洪行医。她若是主动愿意前来,你负责护送她来。她若是不愿来,你自己知道该怎么办。” 马文才将手轻扣在书桌上,开口道。葛洪的年龄已经太大了,大到让马文才有些担忧他随时会离世。小江的病就算治好了,后续的疗养还是需要一个高明的大夫。 王兰对于医药有足够的天分,而葛洪也一心想要一个弟子继承衣钵,这就是为什么马文才写了这样一封信。他在信中劝说王兰来杭城拜葛洪为师。若是王兰心动愿往,那便是最好。就是不愿意,暗一也会想尽办法让她愿意的。 暗一连忙跪下道:“属下绝不负主人所托。” “这里是黄金三十两。去吧。”马文才将金子留下,便又起身离开书房,往卧房一路疾行而去了。 马文才回到卧房的时候,小江还依旧在熟睡中。若是放在以前,任何细微的动作都能让小江在睡梦中醒来。小江是一个随时都能保持警惕的人,他绝不会允许自己睡得这么沉,将自己陷入完全不能自保的境地。 但是自从和马文才在一起之后,他在马文才的身边开始睡得越来越沉,沉到轻微的响动已经不能惊醒他了。 马文才看着小江沉睡的面容,心中一暖,缓缓地握住了对方的手。 小江提议修书一封跟祝英台商借玄武甲,马文才虽然心中并不赞同,但是还是同意了小江的做法。 与其说小江想的简单,不如说他更愿意相信祝英台的品性。 但是马文才并不这样认为,祝家既然对玄武甲看得这样重,那么未必就肯让祝英台出借。更何况,他们尚未问葛洪,到底需要多少玄武甲也不得知。祝英台那一片小小的玄武甲,也许分量不够呢? 将一切寄托在别人的品性上,这不是他马文才的作风。所以他暗中修书一封,给了胡郭三。 他要胡郭三调动三千轻骑,在祝家庄附近暗中埋伏。若是祝英台这边解决不了,那么就直接围困祝家庄。到时候玄武甲自然就归于他手。 过了几日,马文才和小江才带着凤凰血和鲛人泪到杏林铺。 因为林大山的辞工,杏林铺有些忙乱。小江见状,就主动帮忙抓药。小江本就对药材有几分了解,加上他为人细心,做起事情来十分细致,反而比林大山在的时候做得更好。 葛洪见状,倒是对眼前的人又多了几分欣赏。 “葛先生曾说,只要集齐了凤凰血、鲛人泪、玄武甲便可医治小江的心疾,这话可是真的?”马文才开口问道。 葛洪摸了摸自己的胡子,点点头道:“老夫不敢说十成,起码也有八成的把握。” “那就请先生看一看,这两样事物,是否就是书中所记载的凤凰血和鲛人泪。”马文才将凤凰血和鲛人泪从怀中取出,放在了桌子上。 葛洪拿起凤凰血仔细查看,非金非银,似水非水,看似如血玉,摸起来却是异常柔软。这果然和书中记载的一模一样。 葛洪放在凤凰血又拿起鲛人泪一番查看,过了近半个时辰才点点头道:“与书中记载的十分相似,应该就是他们。若是有了玄武甲,我便可为小江医治心疾了。” 可惜,还是少了玄武甲,不然…… 马文才见葛洪确认了药材,又有这样大的把握,心中最后的几分担忧也没有了。马文才笑了一下,开口道:“不急,最快七日,最迟半月,玄武甲就会来到此处。到时候可要麻烦先生了。” 葛洪点点头道:“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为你们医治,自然就会做到。” 因为葛洪一时之间也找不到合适的帮工,于是小江就暂时留在了杏林铺帮忙。 葛洪见小江为人俊秀,又谈吐不凡,对小江也多了几分喜爱,在日常饮食之中,也为小江多做调理。 马文才见此,也就对小江在此处帮工没有什么意见,反而时不时也来帮忙。 转眼半月已过,祝英台却迟迟未来。 又过了三日,正当马文才觉得要通知胡郭三的时候,祝英台来到了余杭。 祝英台此次前来,却是一人前来。 她女扮男装,背着一个包袱,风尘仆仆地按着信中的地址来到了杏林铺。 一进药铺,她就开口问道:“渴死我了,小江,有没有水?” 小江连忙给她倒了一碗茶,祝英台连喝了三碗这才停下。 “你怎么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银心呢?”小江不解地问道。祝英台不管去往何处,都会带着她的丫鬟银心,此次怎么不见银心跟随? 祝英台长吐了一口气,才开口道:“我让银心假扮成我留在家中,不然我也出不来。” 说完,祝英台就把身后的包袱放在了桌子上,从中掏出了一大片玄色的龟甲,开口道“这是玄武甲,你赶紧拿给葛大夫看看。” 小江看着祝英台手中的那一大片龟甲,觉得此物怎么看也不像葛洪 34. 流光蛊 [] 第十二章 流光蛊 树上蝉鸣声声,扰得人有些心烦意乱。 马太守看着马文才,慢悠悠地开口道:“既然回了余杭,为什么不回府,租这么个破小的院子,未免太委屈自己了。” 马文才轻笑一下,开口道:“父亲大人既然能找到这里,那么我不回府的原因,难道你没有查清楚吗?” 见到马太守的那一刻开始,马文才就知道,小江的事情瞒不住了。但是那又如何,现在的他已经不需要再把小江隐藏起来了。 “我当你一时糊涂,现在跟我回府,我可以当无事发生。”马太守想起幕僚的话,按捺下心里的愤怒,开口道。 “我这一生从没有比眼下更清醒的时候了。父亲大人要是没事,我可是要走了。”马文才丝毫不在意马太守的态度,径直地绕过了对方,往巷口走去。 昨日已经迟了,今日可不能再迟,不然葛洪那个老头又有话说了。 为了让葛洪能尽心尽力给小江治病,马文才都当起了药童了。 “站住!”马太守看着马文才的背影,大喝一声道,“你这样不知悔改,你就不怕我杀了那个小江?” “你大可试试。”马文才停下了脚步,开口道,“但是我要提醒你,我让人带了三千精兵,驻扎在余杭城。” “你!你这个逆子!”马太守气急败坏,但是丝毫不能阻挡马文才的离开的脚步。 很小的时候,马文才曾经试图幻想过来自马太守的肯定。他想,他不是差的小孩,他会做得很好的,会做得让爹满意的。 可是当他娘亲死掉的那一刻开始,他已经不再苛求了。 他一直一个人走在了路上,无人夸奖,也无人欣赏。 他所有的行为,除了马统偶尔拍的马屁以外,没有人会对他夸赞一番。 他一个人在黑暗中走了太久了,久到他觉得他已经不在乎所谓的肯定了,直到他遇到了小江。 得到过温暖的人,这么可能再放手?任何人都别想让小江离开他,就是他爹也不可以。 马文才渐行渐远,渐渐地没了身影。 从香樟树后面,走出一人,站在了马太守的身边。只见那人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衫,一个斗笠遮住了大半的脸,看不清样子。 “马大人现在可想明白了?”那人的声音有几分沙哑,喉咙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割过一般。 “他如今已经被迷了心智,那就按照你的办法来做吧。”马太守语气一凛,开口道。 “可是马大人如今和令郎撕破了脸皮,我就是想下蛊,也没有机会。我早和马大人说了,要沉住气,先骗了马公子回府,才好做打算。” “这你不必担心,让这个逆子回府,我还是有办法的。”马太守看着那间小院,心中怒火更胜了。 这黑衣人是半月之前来到马府的。他说他叫月影,是苗人,昔日马家对他祖上有恩,所以特来报恩。马太守派人去苗疆探查了一番,发现这个叫月影的苗人并没有什么问题,也就让对方留下了。 马文才和小江的事情被马太守得知之后,他就为此事心烦不已。虽然他对着谷心莲说道让她做马文才的新娘,可他自己心中也明白,如今的马文才已经不是他可以操控的了。就算他打晕了马文才押着他成了亲,马文才也会在醒来后走掉。 就在他踌躇的时候,月影主动提出来,苗疆有一蛊,可以让人忘记前尘往事。若是马文才不记得那位小江了,那么这一切就可以迎刃而解了。 马太守最初并不愿意,因为蛊毒之物,若是留下什么隐患就不好了。更何况,若是全部忘光,那马文才也就成了废人一个了。 直到月影说,此蛊并不会伤身,而且可以调整,只忘记几年的时光,所以又叫流光蛊。 马太守让月影在一个家仆身上做了试验,发现果然可以只忘记两年的时光。而经过大夫的把脉,又得出此家仆不仅身体无碍,还强健了几分,这才有几分心动。 但是这两年来,马文才在尼山书院受益匪浅,若是全部忘光,马太守心中还有几分不舍。所以他今日特地来到马文才租住的宅院,想给马文 35. 起波澜 [] 第十三章 起波澜 自那日与马太守见过面之后,马文才暗中传信给了胡郭三,让他暗中调一支百人小队进余杭城,以防有变。 文才太了解他的父亲马臻了,他父亲绝不可能让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他一定会对小江下手。虽然以小江的身手,只怕当世无人可及,但是马文才依然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三日后的入夜时分,马家的总管来到了小院,来找马文才。 马家的总管马刘,他原是马夫人的陪嫁,后来做了马家的总管。他是看着马文才长大的,算是马家的老人了。因此马文才到没有立刻将人赶了出去,而是让他进来了。 “少爷,”马刘看见马文才,有些焦急地开口道,“你快跟老奴回去吧。” “发生何事?”马文才有些奇怪地问道。 “老爷说要开祠堂,把夫人的灵位从祠堂请出去。”马刘连忙说道。 “他怎么敢!”马文才听到这话,立刻怒不可遏。 从祠堂请出去,这意味着他娘要成为一个孤魂野鬼,再不能享受香火供养,马臻他怎么敢这样对娘! “他说少爷不孝,养子不孝是夫人之过,少爷你快回府劝劝老爷吧。”马刘的话音里还有几分颤动,似乎是在为这件事情而感到焦虑。 马文才点了点头,转头对小江道:“我去去就回,你在这等我。” 小江一把握住马文才的手腕,开口道:“要不我陪你一道回去?” 马文才摇了摇头,“你放心,此事我能处理。” 此时马府之内,月影将流光蛊放在了手中,耐心等待着猎物的到来。 “马太守,马公子真的会回来吗?”月影有些疑惑地开口问道。 “当然。我这个儿子虽然时常忤逆我,但是对于他的娘亲,却是十分孝顺。他若得知我要将牌位移出,他一定会回来。”马太守慢条斯理地端起一杯茶,又轻轻地放下。 “以他的性格,必然不会来和我理论,而是直接去祠堂,带走牌位。” “所以你让我在祠堂的门上撒上迷魂散?如果按照马太守的说法,岂不是撒在牌位上最为有效?”月影话音刚落,一个杯子就狠狠地砸在了他的前面。 “我夫人的牌位,岂是你这种贱民可以随便碰的?”马太守狠狠地看了月影一眼,继续开口道,“你为我儿子转回正途我很感激,钱财我亦不会少你,但是要如何行事,还不需要你多嘴。” “是在下逾越了,在下知道了。”月影连忙低下头表示歉意。 两人又等了一个时辰,果然听得下人来报。马文才一回府直冲祠堂,结果进去没有多久就晕倒在地了。 马太守站了起来,看着月影道:“现在就看你的了。” 月影连忙鞠了一躬道:“太守放心,明日便能见分晓了。” 马太守和月影两人去了祠堂,马文才已经倒在了地上。马太守命下人将马文才搬到床上,然后示意月影可以开始下蛊了。 月影走到马文才的身边,然后掏出怀中的一个瓷瓮,打开瓷瓮,瓷瓮中慢悠悠地爬出一条泛着蓝光的虫子,正欲朝马文才身上爬去。 就在这一刻,马文才突然双眼一睁,反手一掌将月影直接打飞了出去,撞在了墙上。 月影只觉得胸口一阵气闷,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马文才看到地上掉落的蠕动的虫子,冷笑一声道:“我道是什么,原来是蛊毒。” “你…没…有晕?”月影艰难地说道。 “当然。”马文才看着马太守开口道,“从马刘来找我开始,我就觉得不对劲。但是我还是来了,因为……” “因为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最好的办法还是杀了对方,一劳永逸。这个道理还是我教给你的,那么现在你是要杀了你的父亲吗?”马太守看着马文才,强硬地说道。 “我只是想知道,你这次要做什么。”马文才看着地上的小虫子,“蛊毒也没关系,你冲着我来都没关系,只要你不去找小江的麻烦就可以了。” 他是马太守的亲子,不管如何,马太守要对他做什么,都无可厚非。下毒还是下蛊,他都不会怕。从进马家开始,他就知道祠堂有问题。因为马刘没有立刻带着他去找他爹,而是直接放任他去了祠堂。 如果马刘是真心让自己去劝慰马太守的话,那么马刘是绝不可能放任自己去祠堂的。推开祠堂门的时候,迷魂散的气味就立刻出现了。他马上吞下了藏在舌下的解毒丸,这才没有昏过去。他想知道,马太守到底要做什么,于是他装作昏迷不醒的样子。 他原本以为马太守只是想趁机将他关起来,谁知道马太守居然 36. 不见 [] 第十四章 不见 小江是被请进马府的。他一到马府的门口,就有人通报给了马太守。 马太守看着还在昏迷的马文才,思索了一会,就让下人将小江请了进来。 “月影,你留在这里看着公子。若是他醒了,问你任何事情,你都不要回答。”马太守想了一会,吩咐道。 马太守太了解他的儿子了,聪慧而多疑。如果马文才醒来后听到的说辞有一分不对,那么洗掉他记忆的这件事情,就会功亏一篑。所以这个局,这些话,只能他来说,他来说得毫无破绽。 马太守是在院子里接见小江的。马家的庭院原就是精心打造的,亭台楼阁,水榭花草,无一不精美。 曲水亭绕水而建,水中栽种了不少荷花,眼下正是初夏,荷叶碧绿,荷苞初长。风吹荷叶,掀起层层叶浪。 小江站在亭边,一身浅蓝色衣裳,在一片荷叶的衬托下,显得人愈发清朗。 即便马太守心中对小江有万般轻视,也不得不承认,此人的确有一副好皮相。 “你虽然曾是我马家仆人,但是你并没有签下契约,眼下回来,可是因为无处安身,来求人收留了?”马太守慢悠悠地开口道。 他并不清楚眼前的这个小江对事情知道了几分,如果马文才什么都没和他说,那么装不知道打发他走是最好的办法。马文才还未醒,他的计划还未实行,若是和此人起了什么争执,让马文才看到了小江,这才是不妙。 小江对着马太守行了一礼,开口道:“太守大人,你不必试探我。我与马文才既然情意相通,那么所有的事情,他自然不会瞒我。我今天来,只是因为他彻夜未归,我有几分担心,我要见他。” “好,好,好。果然是下贱之人,什么情意相通,这等话语也可以直接说出,不知廉耻。”马太守心中大怒,言辞也愈发刻薄起来了。 小江神色不变,继续道:“事无不可对人言,我与文才情意相通是事实,有何不可说。我要见文才,请马太守不要拦我。” 小江并不想和马太守动手,虽然马文才提起他的父亲总是怨恨的语气居多,但是小江还是能听出,马文才在心底还是希望能够得到他父亲的认可。 他与马文才的这段情,并非人人都能接受,他理解马太守的怒气,如果可以,他并不想在马府动武。 马太守一摆手,只见曲水亭的对岸出现了一排弓箭手,那弓箭手的箭尖全部指向了小江。 “你以为马府是什么地方,可以任你来去自如?”马太守冷笑一声,继续说道,“我不妨实话告诉你,我昨日与我儿深谈,他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决意斩断这段孽缘。所以他才没有回去。你若识相,看在你与我儿昔日的过往,我可以放你离开。你若继续固执,那可就别怪老夫手下无情了。” 如果能就此将这个小江骗走,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小江伸手折了一枝荷叶,摇了摇头道:“我说了,我想见马文才。” 马太守说的话,他半个字都不信。马太守越是这样说,小江心里就越觉得不安。马文才肯定是被马太守困住了,所以才会到现在还没有出现。难道他受伤了? “不识抬举!”马太守一挥手,往后一退,所有的弓箭手立刻放箭。 箭矢如雨一般像小江射过来,只见小江足见一跃,立刻跃在亭顶。 弓箭手还来不及调转箭头,小江已经从荷叶之上飞了过来。 他手中的一截原本应该柔软无比的荷叶梗,眼下却成了伤人的利器。 弓箭手只觉得眼前一花,还未来得及看清来人,便觉得右手一阵剧痛,所有人手上的弓纷纷落地,弓箭手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右手腕已经被人割断了手筋,众人全部捂着右手痛倒在地。 小江将染血的荷叶梗扔回了水中,又开口道:“我要见他。” 不知道是不是运气的缘故,小江只觉得胸口一阵闷闷的,气息也有了几分不稳。 “这段时间我为你扎针疗养,也因此封了你不少气脉。不过,再过几日我们便要治病,倒也无碍。只是你切记这段时日,不可运气,否则不出一刻钟,你就会晕倒。” 小江猛然想起葛洪的嘱托,心中暗道不好。他太着急了以至于他忘记了葛洪的嘱托,眼下贸然运功,只怕他很快就要失去意识了。关心则乱,他太着急了,不够冷静。 想到这里,小江暗中运气,在手心划出一道伤痕,剧烈的疼痛的确让人清醒了不少,多撑一会是一会。 马太守看着小江,他万万没想到小江此人的身手竟如此了得,若说他是当世第一高手也未尝不可。 “你可以打杀这群下人,难道你也要打杀了马文才的亲爹吗?”马太守思索片刻就开口道,“马文才是我儿子,我怎么可能伤害他?他没有困住他,是他不愿意见你。我知道你不信我所言。既然如此,那三日后悦来客栈,我让马文 37. 婚约 [] 第十五章 婚约 马文才打量着眼前的女子,缓缓地开口道:“她就是我娘为我定下的未婚妻,黄家的姑娘?” 眼前的女子穿着一件浅色长裙,红色的丝线在衣料上绣出朵朵芙蓉,袖口处绣着几只金色蝴蝶,更是栩栩如生。 衣服倒是典雅大方,但是穿着它的人,却显得有几分畏畏缩缩,衬不起这一身衣服。 马文才直到中午才醒过来,醒来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就是马太守。 马太守难得面带温柔地对他说话,将事情徐徐道来。 眼下距他和父亲的上一次争吵,居然已经过了两年了。 这两年来,他去了尼山书院求学,后又为朝廷北伐,获得了晋封。 他在最后的一次对战中受了伤,所以失去了这两年的记忆。 眼下他之所以回到马家,是为了完成他娘昔年的旧约,娶她娘当年定下的黄雪雨女子为妻。 马文才又扫了一眼黄雪雨,嗤笑一声道:“黄家什么时候沦落至此,连小姐也要耕作吗?” 马太守顺着马文才的眼神看去,看到了黄雪雨那双不算白嫩的手,上面的茧子一看就是劳作许久留下的。 马太守知道,马文才对于刚才的话,一定是起了疑心。 眼前的这个黄雪雨,就是谷心莲。她原是一个渔家女,她的手自然是不够纤细白嫩。 马太守原先不是没有想过,真的从世家小姐中找一个人来,但是他更着急的是,让马文才快点成亲,开枝散叶。 世家女子,从请期到成亲,只怕没有半年是完成不了的,他等不了那么久。 而且他也需要一个知道真相的人,和他一起把这出戏演下去。谷心莲有野心又有点小聪明,是他目前能找到最合适的人。 若是将来有了孩子,马文才又心思回转了,大可以去母留子,再找一家好女子就是了。 “雪雨家道中落,故而才来投奔我们。这既是你母亲的遗愿,我马家也不是那种背信弃义之人,不如就挑个日子,把你们的亲事办了吧,你觉得如何?”马太守一转念,已经为黄雪雨找好了理由。 马文才垂下了眼眸,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神色。过了好一会,他才开口道:“既然是母亲遗愿,那就这样办吧。” “好。下月初六是好日子,那就定在下月初六吧。”马太守笑着说道,“这几日你陪雪雨去置办些东西,好培养培养感情。雪雨,你觉得呢?” 黄雪雨听到马太守的话,连忙行礼道:“都听马伯伯的。” “你们能和睦的话,我想文才的娘亲在天之灵,也会感到安慰的。”马太守似乎是非常高兴,连着笑了好几声,才起身离去。 马太守走后,马文才便一言不发。黄雪雨踌躇了一会,端起了一旁的药碗,开口道:“马公子,药都快凉了,先吃药吧。” 马文才没有伸手接药,反而开口道:“黄姑娘,我想休息了。” 马文才的语气并不像当初那样咄咄逼人,反而有几分客气。但是谷心莲心中对他的畏惧不是一点两点,听到马文才想要休息,她连忙把碗放下,开口道:“那我先离开,不耽误马公子休息了。” 马文才看着黄雪雨的背影,她的离开几乎带着一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马文才摸了摸自己的头,并没有发现任何的伤痕,可是他的确丢失了这两年的记忆。他的记忆就停留在了淝水之战刚刚大获全胜,而眼下他爹却告诉他,北伐都已经结束了。 这两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马太守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信。 这个黄雪雨,怎么看都不是世家女子,言行举止,没有一处符合,更不要说那双一看就是常年劳作的手。刚才她的行礼,看起来更像是匆匆而学。 更何况他太了解马太守这个人了,如果真的是他娘定下的亲事,一旦对方家道中落,只怕第一个反悔的就是马太守,绝不可能像今天这样,急着让他成亲。 可是他也实在想不出来,马太守找一个平民女子,拼命让对方嫁给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他是马家的继承人,对于马家来说,他的婚事是极好的筹码,他的婚事应该争取最大的利益,这一点马太守比马文才还要确信。 在他的婚事上动手脚,马太守没有这个必要。这也正是为什么,马文才刚才没有当场揭发的原因。莫非这个黄雪雨,有什么非凡的利益,值得马家娶她? 马文才想到这里,又觉得事情也许还值得再看看。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要先找到马统。这两年来的一切,他不要听马太守说,他要听自己的手下说。 马统是被一桶水浇醒的。初夏时节的水浇在身上并不觉得冷,但是也能在顷刻间让人醒过来。 马统醒来才发现,自己被捆了起来,而眼下的这个地方也不是别院,而是马家的刑房。 “马统,你可真是一个好下人。”马太守看着马统,缓缓地开口道。“少爷误入歧途,你不单不报告老爷,还帮着他瞒我,你可真是胆大包天。” 马统一听,就知道小江的事情事发了。 他日夜跟在马文才身边,自然看得出两人情谊非常。更何况,马文才从没想过避着他们这几个心腹。 他原先想着,公子未必会长久,也就没有报告老爷。后来又见小江身有重疾,想着若是小江没了,那此事也就了了。 再后来,他见公子如此情深,便暗中瞒下了这一切。 只是他心中隐忧非常,怕小江若是走了,公子也只怕不好。 峰回路转,北伐大获全胜,又找到了葛洪,眼见要好起来了,却被老爷知道了。 只是以公子的手段,怎么会让老爷抓了自己? 见马统没有说话,马太守又开口道:“眼下我给你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你家公子失了这两年的记忆,只要你按照我的要求来说,我就当这件事过去了。” 马统听到马文才失了记忆,就觉得心中不妙。若是没了这两年的记忆,公子岂不是完全忘记了小江?眼下还是要先到公子身边再说。 马统心念一动,连忙道:“马统知错了,马统定会按照老爷的吩咐来行事。” “那就好,你只要……” “且慢。”就在马统以为马太守已经相信他的时候,有人出言打断了马太守的话。 “太守大人,这个马统现在同意了,可他万一到了马文才的面前,又胡乱攀扯出什么,那可就不好了。他能瞒你一次,便会有第二次,到时候如果功亏一篑,那可就不妙了。”马太守身旁的月影连忙出声阻止道。 “若没有他的佐证,我们今日所言,只怕文才是不会信的。若是不放他,只怕……” “无妨,我这有苗疆的一蛊,可让中蛊之人完全听命行事。”月影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继续说道,“这样,才能真正万无一失。” 三日后,悦来客栈。 祝英台本欲和小江一同前往,但是小江想到马文 38. 密音入耳 [] 第十六章 密音入耳 小江深吸一口气,按下心中的浮躁,提气低声道。 相信他,你应当相信他的,他说过,不管何时,你叫一声,他都会在的。 马太守本以为以小江会对着湖心大叫,谁知道小江却只是靠在了窗边,低声地叫了一句“佛念。” 马太守他们并不知道,移花宫有一门武学,叫密音入耳。 用此法者,可以使得他的话音仅一人听见。 此功可传至百米之远,听者却似说话人就在一旁一般,故而叫密音入耳。 以小江的性格,他也实在做不出大喊的行为,更何况以马文才的如今的武艺,想来还是密音入耳更适合一点。 初夏的西湖,水光潋滟,山色明朗,看得人心情都舒畅起来。 马文才打量着坐在他对面的黄雪雨,心中还是隐隐觉得有不对的地方。 昨日他已经见过马统,关于这两年发生的事情,马统说的话和马太守大体相同,只是对于这黄雪雨的来历说得更清楚了一点。 “少爷这两年建功立业,可厉害了。只是在尼山书院的时候,少爷看上了一个青楼女子玉无瑕,一心想娶她为妻,为此和老爷大闹了一场,后来就把玉姑娘赎身,金屋藏娇了。” “黄姑娘是黄家的表小姐,这件婚事原也是夫人定下的。只是老爷见她家家道中落,便不认了这门亲事。后来少爷要娶玉无瑕,老爷这才又想起了这门亲事,把表小姐接了过来。” “老爷见少爷你失忆了,就把玉无瑕的事情给瞒住了,让少爷你赶紧娶了表小姐。” 马统的话听起来似乎让这件事情更加可信了,为了不让自己娶青楼女子,这才选了黄雪雨。可是马文才还是觉得有哪里是不对的。 他联系不到自己的暗部,日月盈仄四部都不在余杭。他想去郊区母亲的别院看一看,但是马家的下人却极力阻止。看起来似乎是马太守想要隐瞒玉无瑕的存在,可是真的是这么简单吗? 黄雪雨见马文才如此打量自己,觉得自己的膝盖似乎又开始疼痛起来了。 “马公子可是觉得游湖有些烦闷了,那要不我们靠岸便是?”黄雪雨想起马太守交代自己的事情,连忙挤出微笑询问道。 “无妨,此地湖光山色,看看亦无不可。”马文才摇了摇头,拒绝了黄雪雨的提议。 突然,一个陌生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有人好像在他的耳旁说话一般,那个声音如此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耳边。 那是一个很好听的声音,清冷如玉石一般的声色,偏偏把他的字叫得如此温柔。 “佛念。”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个声音,他的心绪忽然浮动了一下,有一种无法言明的感觉,只是他有一种感觉,他要见到这个声音的主人。马文才猛地站了起来,掌舵者没有注意,猝不及防之下,小船都晃动了一下。 “马公子,发生何事了?”黄雪雨用手扶住船栏,这才没有一下子摔倒,看起来她并没有听到这个声音。 马文才立刻跑出船舱,四周张望。 小船正在湖中心,四处看去,皆是湖水,并没有什么人。他将范围扩大,再往岸上看去,只见刚才上船的那处岸边,有一间房子的窗户是朝着湖边打开的。 窗户旁边站着一个人,远远望去,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只看到他似乎是穿着一身青色的衣服,修长挺立,有几分洒脱。那人似乎看见马文才站在船头望向自己,突然伸出手晃了一下。 他穿白色会更好看,马文才的脑中不知为何闪过这样一个奇怪的念头。 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佛念,我……”马文才还没来得及听完这句话,这个声音就消失了,窗边的那个人也突然不见了。 “船家,马上靠岸!”马文才心中一慌,立刻对着船家说道。 到底是这么回事?为什么只有自己听到了这个声音,为什么那个人会知道自己的字?他想对自己说什么?他为什么没有说完?马文才心急如焚,恨不得能一下子就来到岸边。 小江是在马文才出船舱的那一刻失去防备的。 他心神紧绷了许久,见到马文才听到自己的声音,从船舱里出来,一下子心神全在了那里,没有防备到房中的人,这才被月影一掌从窗边打落。 小江来不及回转,直接从二楼摔落到了街上。 小江只觉得后背一阵剧痛,血色很快染透了布料。 月影的掌心带了倒刺,那刺棘全数被打进了小江的背里。更让小江觉得不妙的是,这些刺棘上面,似乎还带毒药,他觉得他的意识在迅速消散,难以支撑。 他太大意了…… 马太守看着忽然动手的月影,心中有几分不满,这样贸然动手,他的谎言岂非都白说了。 月影见状,连忙来到马太守身边,低声道:“马太守,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若不死,流光蛊只怕也是枉然。他不过低声叫了这么一句,令公子已经让船靠回来了。这哪里是情深,分明是妖术。眼下难得有机会,我们不如趁机以绝后患。” 他原本想让马文才亲手杀死小江,这才会让他觉得满意。但是他没有预料到,这个小江的身手居然这么好。既然是这样,那他宁可现在就杀了这个小江,以免再生变数。 “你说得对。”马太守想到马文才,立刻收敛了不满,点了点头道。 两人走到窗边,却发现本该躺在街上的小江,一下子失去了踪影,只余下一滩血迹,在烈日下慢慢干涸。 两人走出房间,那陪小江一同前来的王兰,也失去了人影。 “太守,我想他们肯定是回了杏林铺,这个小江虽然中了我的毒,但是他来历不明,这个毒也许难不倒他。我觉得我们应该趁这个机会,直接杀去杏林铺,杀了他,以绝后患。否则等他好了,这事就很难办了。”月影想了想,连忙开口道。 下一次,未必还有这样好的机会。这一次如果不是抓到小江那一刻的心神放松,以小江的身手,他根本没有机会打下那一掌。 马太守正欲同意,忽然见门外街道上马文才一路朝此处奔来。马文才跑得如此迅速,似乎是在害怕赶不上什么。 “此事待会再说,文才来了。”马太守说完,就调整了一下神色,大步地走出了客栈。 见到马文才,马太守装作疑惑的样子问道:“文才,你不是陪黄小姐去游湖,怎么突然到悦来客栈来了?” 39. 关心则乱 [] 第十七章 关心则乱 初夏时节,暖风熏得人昏昏欲睡,徐徐吹动着院子里的杏树叶。 杏林铺内,葛洪搭在小江脉上的手收了回来,看了王兰一眼,摇了摇头。 王兰见状,也连忙上前把脉,毒性已经开始游走全身,情况不太妙。 “王姑娘,你不是和小江去见马文才,怎么会如此狼狈归来?这几个人又是谁?”祝英台见葛洪摇头,王兰也一脸凝重,连忙开口问道。 “我和小江去了悦来客栈,小二说在天字号包厢。我本想他二人团聚,我就不跟进去了。谁知道我在楼下不过坐了一刻钟,就听到门外一声巨响。我连忙跑出去一看,却见小江坠落在街上,昏迷不醒。我还没来得及为小江诊脉,这几位义士就出现了,带我们回来。”王兰见祝英台焦急不已,开口解释了一下。 暗一对着众人行了一礼,开口道:“我原是马公子的属下,现在隶属江公子。悦来客栈里并无马公子,只有太守和一个护卫前来。那护卫趁着江公子不备,一掌击落了江公子。我们担心悦来客栈还有埋伏,就带着王姑娘和江公子先回来了。我担心太守大人还会追来,现下我和他们先去门外守护,江公子就交与你们了。” 众人点了点头,暗一便带着部下退守到了院子外。 “葛先生,这毒毒性如此霸道,如何是好?”王兰自知医术浅薄,却也看得出来小江目前的情况十分不好。 “小江背后所中的毒关系不大,此刺棘乃是从一种叫胡蔓草的草药身上取下的,在北方游牧民族一带较为常见,多为牛马驱虫之用,人若服用,肝肠寸断,所以它还有个别名叫断肠草。”葛洪剪开小江背后的衣裳,将刺棘一个一个从小江的体内挑出,“不过此物虽然毒性强,却并不难解。王姑娘,你按着这个药方熬一碗药,给小江服下,然后在伤口处为他敷上忍冬藤和白芷的药包即可。” 葛洪知道王兰有心学习医术,而他见王兰天赋颇高,也就耐心地教导对方。 听到葛洪的吩咐,王兰立刻取了药方去熬药。 等到小江喝下药,已经是一个时辰后了。 葛洪的药确有奇效,小江喝下药不过一刻钟,指尖和唇上的乌青已经褪去了大半。祝英台见此,心中正欢喜,却见王兰和葛洪还是一脸凝重。 葛洪为小江再次把脉,又开口道:“王姑娘,你随着小江前去,什么也没看到吗?” 王兰懊悔地点了点头,早知如此,她就该跟着小江才是。 “葛先生,小江到底怎么了?”祝英台见两人不解释,又急了几分。 “他的心疾加重了。应该是什么事情,让他心神激荡,甚至于忧思伤心,一时之间,那个伤口更大了。”葛洪想到既然要开始为小江治病了,那么不妨就把这个病仔仔细细地和众人讲解一下。 “小江的心疾是天生的,我猜他出生的时候,他的心便缺了一个小口。随着他年岁渐长,这个小口便越来越大,他运气也好,心神动荡也好,都会触动这个小口。”葛洪将凤凰血、鲛人泪、玄武甲一一摆放出来,“你知道我为何需要这三样事物才能为小江治病?那书上记载,凤凰血有愈合天下万物之效,鲛人泪能让伤口快速长好,而玄武甲则是无论多重的伤,都能保人一息,如玄武保命一般。前几日我已经从这几样事物上面,取了一点在后院的兔子身上一试,发现果然如此。” 祝英台还没有明白葛洪的意思,王兰却率先明白了过来,不可置信地看着葛洪,开口道:“先生,你莫不是要……” “正是如此。昔年华佗可为,我亦可为。”葛洪点了点头,“开胸之术,损耗巨大,这也是为什么我让小江这几日好生休养。但是眼下,他不知为了何事心神动荡,导致心损已经到了不可在等的地步……” 想来还是因为马太守所说的那番话吧。虽说小江心里是十分相信马文才的,但是人心是很难控制的,想来他自己没有意识到,他心底的忧虑与畏惧,以至于的心疾在这样的忧喜之下就迅速扩大了。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关心则乱。 “此法凶险异常,先生有几分把握?马文才和小江他二人可知?”王兰连连发问。 “原先的话,我有五分把握,现如今只有三分了。此法我尚未对他二人提及,原是想快要治疗之时再说,谁知道这几天连番出事。”葛洪也没有想到,只差几日,就有了如此变数。 “那眼下如何是好?”祝英台虽然不明白两人的对话,但是也知道小江眼下情况不妙。 昏迷之中的小江忽然咳嗽了几声,全身发颤,一口鲜血随着咳嗽声吐了出来。 赤血殷然,迅速在衣服上开出一朵血花。 昏迷之中的小江迷迷糊糊似乎在低语什么,祝英台连忙上前仔细听。 “佛……念……佛……念……” 祝英台听来听去,就只有“念佛”这两个字,忍不住急道:“都这节骨眼了,念佛有什么用,求神都来不及了!” 葛洪连忙上前再次为小江把脉,开口道:“拖不了了,必须马上开胸。王姑娘,你将我的针刀以及麻沸散准备好。你为我助手,留在此处。祝姑娘,你拿这个药方,马上去熬药。三碗水熬成一碗水,连熬三碗,一旦我们事毕,你就将药端进来。” 祝英台点了点头,见王兰还是一脸苍白,她连忙上前握住对方的手道:“王姑娘,眼下马文才不在,小江就靠你我了。”也不知 40. 斩草除根 [] 第十八章 斩草除根 祝英台一向极少求神,因为她觉得求神不如求己。 但是眼下,除了求神拜佛,她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了。 她蹲在火炉旁,将药材一点一点放入药罐中,小心地开始熬起来。 大火转小火,然后便是耐心地等待。 祝英台抬眼看了看屋子,房门大关的情况下,她只能看到隐约的灯光透过窗棂的缝隙照射出来,也不知道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月影带着官府的人,包围了杏林铺。 杏林铺在城南一带颇具好名声,因为这一带的人几乎都曾在杏林铺看过病。 杏林铺的大夫医术好,价格又公道,可以说是这一带的活菩萨了。 正是因为如此,才刚刚入夜,官兵突然围住了杏林铺,也引起了众人的议论。 一时之间,杏林铺四周火把簇动,人影绰绰,围观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 若是再迟上一个时辰,众人已经入睡,倒也不会这般打眼。想到这里,劳叁就觉得这样月影也未免太心急了一点。 劳叁是马太守的门下书吏,一向负责打理余杭本地的事宜,比起月影这个外来之人,马太守自然更信任自己的手下。劳叁本想迟一点再来,这种杀人的事情怎好大张旗鼓,谁知道月影却死命催促,说是万一迟了,那小江跑了就不好了。劳叁被催得没办法,也只好现在来了。果然引起了众人的疑惑。 “这是怎么回事?” “曹大夫可是好人,这官府到底想做什么?” “呦,这么多官兵,是出了大事了吧。” 见到此景,劳叁走上前大声道:“这杏林铺窝藏江洋大盗,此人犯下数十条命案,现官府来缉拿要犯,无关人等,一律离开。” 众人听到官差这般说,也就明白了,纷纷往后退了一大步,但是离开的人却是寥寥无几。 自古以来看热闹乃是人之天性,与己无关的情况下,很多人还是愿意多看一会热闹。 月影往前对着劳叁道:“别管这许多,还是赶紧进铺子杀人要紧。” 昃字部一个暗探从墙头落下,来到了暗一身边,低声开口道:“有近百的官差,已经将院子的前后左右都围住了,没有退路。” 暗一深吸了一口气,昃字部总共才二十四人,加上他也才二十五人。 “你带其中四人,隐在屋内,禁止任何陌生人靠近。其余二十人跟在我前院,直面官兵。官兵不足为惧,但是还是小心为上。”暗一想了一会,开口道。“若是事情有变,你们就带着江公子去城外,找胡郭三。” 暗部之人,一可杀五,面对百余官差倒是不必担忧。 但是暗一总觉得余杭城内风水不利,这段时日,公子失去联系,江公子又昏迷不醒,真是接二连三的麻烦,让人不得不防。 劳叁让人撞开了杏林铺院子的大门,大门刚被撞开,一阵寒光直刺而来。几枚飞刀直直射入了撞门官兵的喉间,这四人当即殒命。 “果然是穷凶恶极的大盗。”劳叁见状,立刻大吼一声,围观的众人见匪徒如此穷凶极恶,也各自散了。热闹虽然好看,也得有命看。 月影见状,一言不发,直直地奔了进去,众官兵也跟着他跑了进去。 院子里只有二十个黑衣人,他们手中都握着一柄长剑,看起来如同蓄势待发的野兽一般。 “我们只要小江,若是你们肯交出他,其他的人我们可以既往不咎。”劳叁看着这二十个黑衣人,思索了一下开口道。这二十高手不知从何而来,还是小心为妙,先礼后兵才是。 “少说废话,要动手就动手。”暗一冷哼一声,长剑出鞘。 剑风齐齐震落了院子里的杏树叶,二十道黑影环绕而过。 围上来的官兵们发出的惨叫此起彼,不绝于耳。接着就是纷乱的倒地之声,一个个官兵仰面倒地,惊得后面的官兵纷纷后退,不敢上前。 不过须臾片刻,已经有五十多名官兵受了重伤,倒地不起了。 此时房内,葛洪和王兰正在竭力为小江进行医治。 小江的心上果然和葛洪猜测的一样,有一个小小的缺口。 凤凰血开始逐渐修复那个心上的缺口,过了半盏茶的时间,缺口已经恢复全新了。 王兰的手微微发颤,若不是玄武甲保住了小江的气息,王兰都会觉得小江已经离去了。 他的身体毫无温度,仿佛没有了任何的生机一般。 外面传来一阵阵打斗的声音,王兰心神一动,刚想抬头,就听到葛洪开口道:“不要管外面,缝合。” 王兰听到葛洪的话,立刻开始用羊肠线为小江缝合胸口。缝合完毕之后,葛洪将鲛人泪碾碎洒在了缝合之处。鲛人泪从白色的粉末变成了透明,然后那个缝合处的地方开始渐渐收紧,血液也开始慢慢减少流失,伤口开始愈合了。 仿佛神迹一般,刚才切开的切口,已经只余下一道刀疤了。 “葛先生,这……”王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看到的,忍不住惊呼起来。 “天下之大,总有人所不能知的。这是小江的运气。”葛洪点了点头,这样的神物也能被他二人得到,这是他二人的幸运。 “葛先生,为何小江还是这般冰冷,气息也十分微弱?”王兰把了把小江脉,忍不住开口问道,连脉搏都是那么的微弱,这让她如何不担忧。 “让祝姑娘把药端进来给小江喂下,至于其他的,就看小江他自己了。”葛洪让祝英台将药端过来,喂小江喝下。祝英台喂了一碗药后,小江还是毫无起色,祝英台只好继续再往下灌药。 葛洪看着脸色苍白的小江,心中也有几分忧虑。他已经尽人事了,接下来就听天由命了。 小江发觉自己正在走一条路,一条很暗很暗的路,路的尽头是一片光亮。 他缓步往前,看到在那一片光亮里,有他的娘亲在那里等他。 他连忙奔过去,来到了娘亲的身边。小江半坐着,将头靠在了娘亲的膝盖之上。 娘亲看见小江,温柔地抚摸了他额前的头发,开口道:“你怎么来了?” “娘亲,我好想你。”小江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一下子对着娘亲撒起娇来。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你该回去。”娘亲温温柔柔地说道。 “我想和娘亲一起,我不想再一个人了。” “那你舍得他吗?”娘亲缓缓地说着,起身将小江牵出了那片光亮。 “还有人在等你,你不是一个人。” “可是,我……” “相信他,也相信你自己的心。孩子,回去吧,他在等你。” 小江还想伸手握住娘亲,那片光亮却迅速缩小,一瞬之间就消失不见了。 “娘亲!”小江猛地叫了一声,整个人从床上半坐起来,然后又直直地躺下。 小江此番动作,惊得给他喂药的祝英台把整个药碗都掉在了地上。 见小江如此,王兰连忙上前为小江把脉,发现把脉开始慢慢恢复沉稳,而原先能感到的心疾,也已经消失不见了。王兰这才松了一口气,这一关,算是过了。葛洪见王兰的神色,就知道小江没事了,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官兵节节败退,眼看就剩下二十余人躲在后面,不敢上前了。 就在暗一觉得大局已定的时候,变数陡生。 暗一忽然觉得胸口一阵闷痛,右手顿时脱力,手上的长剑哐啷一声掉落在地。 不仅仅是他,二十个在前院的暗探,手中的长剑全部掉落在地,每个人都捂住了右手半跪在了地上。而那剩下的二十来个官兵,却丝毫未损。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右手忽然使不上力了? 月影见这些黑衣人全部半跪在了地上,这才 41. 阴差阳错 [] 第十九章 阴差阳错 随着祝英台的一声冷哼,整个杏林铺一下子陷入了沉寂。劳叁又赶紧赔了一个笑脸,开口道:“都是误会,都是误会。” “既是误会,还不让你的手下赶紧退走。”祝英台知道眼下并不是追究的时候,余杭的官兵为什么突然一定要来抓小江,这些事情还是等马文才回来再说。 “马上,马上。”劳叁一挥手,准备带着剩下的官兵离去。谁知道月影突然上前一把握住了劳叁的手腕,开口道:“且慢。”正当众人以为他要说出什么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马蹄声由远及近,踏踏而来,急促而又整齐,只有军马才有这样的节奏。 马蹄声戛然而至,此事有变,月影想到此处,改口道:“谢小姐,此事是我等唐突。但是我们明人不说暗话,江公子自然不是劫匪,只是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还望谢小姐不要放在心上。” 月影话音刚落,门外就走进了一队将士。 月光照在他们的刀戟上,泛出阵阵寒意。 为首的将士见到葛洪,拱手道:“我等奉胡先生之命,前来接葛大夫和小江公子去城外军营。” 原来这百人骑兵乃是胡郭三派人而来的。自从那日见到马太守,马文才就做了准备。 祝家庄已经不需围困,那三千将士便彻夜赶到了余杭城外。马文才飞鸽传书让胡郭三派人前来,护送小江和葛洪二人去军营。 马文才太了解马太守了,马太守如果从自己手中找不到突破口,一定会对小江和葛洪下手的。 月影听到将士的话,知道今晚大势已去,也就不再多言。 祝英台见到这百人骑兵,心中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心念一动,转头问月影道:“奉命行事?奉谁的命?” 月影看了看劳叁,劳叁只好打着哈哈道:“只因我家马公子不日就要成婚,我家老爷觉得这往事并不光彩,这才动了这心思。小的回去一定好好劝慰老爷,此事作罢,此事作罢。” 既然这江公子有谢家做后台,太守又何苦去招惹他呢,这谢家,哪里是这么好惹的。 祝英台听的此言,先是心头怒火中烧,又转念一想,此人乃马太守的手下,此言未必可信,便凝下心神道:“不过是少年情谊,也值得马太守如此大动干戈。小江既然是我的弟子,希望你回去劝马太守卖我谢家一个面子,此事就这般了了吧。” 劳叁连连点头,带着余下的残兵伤将狼狈退走了。 因为小江刚治疗完毕,身体还非常虚弱,故而众人商议,决定明日白天再起身。 这余杭城内危机四伏,显然不是养伤的好地方,还不如去军营,起码比较清静。 第二日,小江依旧处于昏迷之中,但是脉象已经在开始逐渐回转了。 葛洪说,这是因为亏损太大,所以要靠着昏睡来慢慢将养,估计小江还会再昏睡一月左右。 暗部所中之毒,都被葛洪一一化解。有了暗部和将士的帮忙,搬家就非常容易,只用了半日,众人全部收拾完毕,坐着马车离开了余杭城。 马统将悦来客栈的小二带过来之后,马文才便支开了马统。 马文才不是不信任马统,只是他心底隐约觉得,如果他要找那个人,就要避开所有的人。 他的直觉告诉他,所有的人都不可信。虽然不知道为何心底会有这样的感觉,但是马文才还是选择相信了自己的感觉、 刘石是悦来客栈的小二。他是个合格的跑堂,也是个聪明人,所以当马太守给他十两银子,让他对昨日之事闭口不谈的时候,他自然是满口答应,因此当马文才问他的时候,他自然是一推三不知。 他本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谁知道那位马公子听完他的回答,却没有立刻离开。 马文才看着眼前的小二,慢条斯理地开口道:“你的意思说,昨日你们客栈并无事情发生?” 刘石点点头,“正是正是” 刘石话音刚落,就觉得左眼一阵剧痛,当 42. 月明故人稀 [] 第二十章月明故人稀 马文才找到杏林铺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铺子大门紧闭,门上面贴着一张“东主有事”的红纸,宣告着目前的情况。 没有人吗?他去了哪里? 马文才转头看见街边的茶水摊,便走了过去打探一番。 你来找葛大夫看病?”茶水摊的摊主是个老人家,见马文才穿的体面,连忙招呼道。 “算是吧。”马文才点了点头,“这大夫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为什么,对于这个药铺,他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似乎他来过这里。 “这可说不准了,昨天夜里来了一群官兵,凶神恶煞的。第二天,葛大夫就带着伙计走了。”摊主摇摇头,“也不知道葛大夫是怎么得罪官府了,他可是个好大夫啊,说什么匪徒,都是官府的敲诈钱财的借口……” “走了?”马文才心中一愣,怎么会这么巧?他一来找,人就走了。 老摊主看着马文才,眼前的这个人似乎有点眼熟,但是却又想不起来到底在哪儿见过。 “走了,葛大夫驾着两辆马车,估计是把家当都带走了,不会回来了。”老摊主想到葛大夫连受伤的病人都带走了,愈发肯定了对方肯定是不会回来了。 “多谢,我知道了。”马文才快步起身,留下一颗银裸子,离开了茶摊。 “诶呀,多了,多了……”老摊主连忙追着叫道,但是马文才的身影早已经消失在了街头。 老摊主猛然一想,顿时想了起来,刚才的公子不是前几日都进出杏林铺的那位公子吗?他怎么没和葛大夫一起走啊? 马文才回到家中,立刻找出了杭城一带的地图。 刘石说,小江那日坠楼受了伤,被人带走。既然受伤,必然需要医治。小江既然与葛大夫交好,这最好的医治大夫自然是葛大夫。按照那个茶摊摊主的说法,葛大夫是今日早晨才走的。他带了两辆马车,其中一辆肯定是带着小江。 受伤的人本不宜移动,但是葛大夫却第二日就带着小江离开了杭城,这说明在这杭城里,有比小江的伤更致命的东西。刘石收了马太守的钱才闭口不谈,如果说这杭城内什么东西最致命,只怕就是他爹马太守吧。 小江既然受了伤,那么葛大夫的车必然走不快,只要他快马加鞭,不出两日就可以追上对方,现在他唯一要找的就是,对方会走哪一条路? 杭城四通八达,出了城门口,无论东南西北皆可来往。如果他找错了方向,那就会南辕北辙,完全追不到对方了。 马文才想到那张写着“东主有事”的纸张,所写字体与他昔年所见的谢丞相的《六月帖》十分相近。谢家的字体向来不外传,亲近之人才能学到。摊主说昨日来了官府的人,今日葛大夫还能带人离开,这说明葛大夫是一个让杭城太守也要卖三分面子的人。 与谢家有渊源,又姓葛的大夫,也只有那个传闻中的葛洪神医了。 既然是这样的话,他应当会去的地方,就是会稽。 马文才想到此处,心下大定。虽说天色已晚,但是也容不得他耽搁了。他起身离开书房,准备去马厩牵马,早点赶路就能早点追上。 马文才一打开书房的门,就见马统端着晚饭站在门口。 “少爷,老爷见你没去吃饭,让我把饭菜给你端过来了。”马统将饭菜端了进去,放在了桌子上。“少爷,趁热吃。” 马文才摇了摇头道,“我有急事就不吃了,你去帮我把马厩里的那匹快马牵过来。” “那少爷你好歹喝完汤再走。这夜深露重的,容易着凉。”马统赶紧把那碗鸡汤端过来,递到了马文才的面前。 马文才想到自己接下里要追上几日,倒是有点食物垫肚子比较好,也就点头同意了。 马文才接过鸡汤,一口气喝完。马文才正准备踏出房门,突然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顿时倒了下去。 随着马文才昏倒在地,房门外才缓缓走出了两个人。 “马统,做得不错。”马太守看了一眼马统,点头说道。 “月影,你说的不错,就算是中了流光蛊,我这儿子依旧对那个小江神魂颠倒,实在是不能让他清醒着才好。”杏林铺外他早已经埋伏下了眼线,马文才一出现,马太守心中就警觉起来。这一次,他决不能让马文才再在他眼皮子底下去追那个小江了。 月影低头道:“事已至此,不能让公子死心,那就让那个小江死心吧。” 马太守点了点头,“谢道韫执意要保他,我们自然不好动手。只要我儿成了亲,想来他也就死心了。”劳叁昨日带回的消息,让马太守心中多了几分思量。 的确,当日在尼山书院,谢道韫就对这个小江另眼相看,想不到如今还随着这个小江来了杭城。王谢联姻在即,这谢道韫的面子是不能不给。 所幸她还知道分寸,今日就带着小江离开了杭城。事已至此,他必须让这件婚事速战速决,米已成炊,那个小江就不会再来纠缠了。 “这几日,你就让少爷一直昏睡吧。等到成亲那日醒过来即可。”马太守想了想,吩咐月影。< 43. 故人心易变 [] 第二十一章 故人心易变 傍晚时分,夏日的凉风扫过庭院,带着声声蝉鸣。 小镇上各家各户都开始烧晚饭了,炊烟袅袅,带着几分宁静。 祝英台和王兰看着放在桌子上的请帖,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又各自垂下了眼。 月影给的请帖,上面写着十日之后,马文才要与黄雪雨大婚。 “小江公子与我们少爷也算是有一段缘分,故而来请他一起喝杯喜酒,还望江公子一定到来。” 说完这句话,对方就客客气气地离开了。 “怪不得啊,我就说怎么小江受伤这么严重,马文才都没有露面,感情是有了新桃忘旧竹,琵琶别抱娶新人了!”祝英台越想越气,忍不住拍了拍桌子骂了起来。 “我看马公子也许是有苦衷。”王兰想到马文才对小江的情意,那种深情挚爱的眼神,是不可能装出来的,忍不住开口为马文才辩解道。“眼下还是先想想这请帖要如何处置?” “若七日后小江醒了,就交给小江处置。他要去,我便陪他去一趟。如果他不愿意去,那就算了。如果小江没醒,那你我就一起去一趟马府,看看这马文才的苦衷。”祝英台思索了一番,开口道。 “你我?”王兰疑惑地看了祝英台一眼。 祝英台点了点头,“我要修书一封,将此事告诉山伯,让他也来一趟。他向来聪慧,也许有办法坏了这件婚事。” 祝英台扫了庭院一眼,将葛洪还未归来,开口道:“山伯说过,小江此人看似冷情,却实则温柔。他这样的人,最容易委屈自己。这婚事我不管马文才有什么苦衷,一旦婚事成了……” 王兰顿时明白了祝英台的未尽之言,若是婚事成了,等小江醒来,也许他就未必愿意去找马文才了。人皆有远近亲疏,比起未曾谋面的黄姑娘,王兰自是对小江和马文才更亲近一些。 想到这里,王兰点了点头,开口道:“行,那我便与你一道去。说起来,这黄姑娘突然冒出来,从马文才回家到现在,也不过才近一月时间,竟然就要办婚事了,这短短的一个月,只怕三书六礼都走不完,这婚事必然有很大的问题。” 祝英台点了点头,望着院子里的余晖,心中暗道:马文才,你可是真要有苦衷才好…… 转眼又过了七八日,小江的身体已经大为好转。他偶尔会有手指微动的情况出现,葛洪说,这是他将要清醒过来的表现。王兰和祝英台心中欢喜不已,可是到了第十日的清晨,小江还是没有清醒。 “葛先生,小江今日就交与你照料了,若是他醒了,你就跟他说一下来龙去脉便是。”王兰将东西收拾好,开口说道。 葛洪摸了摸胡子,点头道:“自然。若是真的故人心变,你们也就不必勉强。” 马家势大,又哪里是好相与的?若是马文才真的变了心,凭两个姑娘又能做什么呢? “我们有分寸的。”祝英台说完,就带着王兰出门了。 此时天空才刚刚泛起鱼肚白,朝霞映紫,带着晨间的丝丝凉风。 祝英台和王兰翻身上马,便飞驰而去。 婚者,昏也。 一场婚事真正到了拜堂的时刻,应该是傍晚时分。但是这起婚事明显有着不寻常,她们早到马府也可以早做准备。 到了马府已经到了辰时,马府里已经开始热闹起来了。门口早已经挂满了喜庆的灯笼,小厮和丫鬟们个个喜气洋洋,在门口撒着喜糖。 见到祝英台拿出请帖,门口的丫鬟连忙引着二人进入。新郎去别院迎接新娘,府中只有马太守和前来祝贺的客人。 月影见到祝英台和王兰,愣了一会,很快便恢复了神色。 他走到祝英台和王兰面前,开口道:“怎么是两位前来?” 这个小江居然没有来,这下岂不是错失了杀他的机会? “我与马文才也同窗三年,王兰更是在书院对马文才诸多照顾,莫非这喜酒小江喝得,我和王兰喝不得?”祝英台冷笑一声,开口道。那日送请帖的时候,月影就已经知道眼前的女子不是谢道韫,而是祝家的祝英台。谢道韫在会稽与王凝之成亲之事天下知晓,月影自然知道那日的人不是谢道韫 44. 醒来 [] 第二十二章 醒来 还没等王兰问明白祝英台到底是何办法拖,就见到一位仆人神色匆匆而来。 那仆人一脸慌张地进了后院,祝英台和王兰对视一眼,觉得有些疑惑。 那仆人进了后院之后,就没有再出来。过了半个时辰,眼看吉时将至,却见马府的管事出来跟众人道歉,说是今日的婚事有了变故,新娘突发疾病,故而不能如期举行了。 王兰和祝英台心中一动,两人立刻起身准备离开。不管是什么原因,这婚事不能举行,对于她们来说,就是好消息。 王兰和祝英台才走到门口,就被人拦了下来。 “这是何故?”祝英台将王兰护在身后,开口叱问道。这次前来她们二人也是轻身上阵,并没有带暗卫前来,故而祝英台心中多了点几分不安。 “祝姑娘,王姑娘,我们家主有请。”虽说了请字,但是看这护卫的架势,两人是不想去也得去。 王兰握住祝英台的手,便跟随着护卫去了后院。 到了书房,王兰和祝英台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位黄姑娘不知为何逃婚了,新娘从别院消失了,因此这场婚事才搁置了。而之所以留下了王兰和祝英台,是因为马太守听了月影的建议,想从她们两人中间选一个,代替逃走的黄姑娘,嫁给马文才。 “荒谬!”王兰立刻气得脸色绯红,连平日里的礼仪也顾不得破口大骂起来。“马太守居然有这种荒唐的想法,婚姻大事,岂是如此草率!” “马家虽然势大,但是此番行为和强抢民女有何不同?莫非马太守觉得我上虞祝家亦是任人宰割不成?”祝英台也气得不行,若不是顾及还身在马府,早就动手打人了。 马太守见了两人如此,只是端起一杯茶,一旁的月影开口道:“我劝两位姑娘好好想一想,到底是哪位姑娘来做新娘?若是不愿意,两位一起做新娘,也无不可。” “你们!无耻!”祝英台将茶杯猛地往桌边一摔,半边碎片就握在了她的手中。她猛地朝着马太守刺去,擒贼先擒王,只要制住了马太守,她和王兰就有机会离开马府了。 祝英台的碎片还未到马太守身前,一道刀光闪过,她已经被人踢飞撞到了墙上,而她的右手已经多出了一道伤痕。月影将抽出的刀收回鞘中,开口道:“祝姑娘就这点微末本事,还是不要丢人现眼了。” 王兰见状,连忙拦在了祝英台前面,开口道:“我嫁,你们放祝姑娘走。” “不,我嫁。”祝英台捂着自己的手臂,缓慢地站了起来。“你们放王姑娘走。” 她不明白马太守为什么要如此心急,如此不顾规矩,一定要马文才成亲。可是比起王兰,眼下自然是她更合适。 “祝姑娘能够同意,自然是最好的。王姑娘我自会派人送回于桥镇。”马太守见祝英台答应了,同意了祝英台的要求。 月影最初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他还有几分怀疑,觉得这样行事未免太过仓促。 自从上次留下了马文才之后,月影就越发地受到马太守的重视,很多时候,马太守就愿意听从他的建议。但是这件事情毕竟有些冒险,强抢民女毕竟不是好听的名声。没有想到,事情竟然如月影所说的这样顺利,这两个姑娘毕竟是弱女子,吓一吓也就成了。等着事成定局,只怕对方家中也就同意了。但是现在看来,这祝英台无论外貌出身都强过那谷心莲好几倍,再加上上虞祝家的门第,果然是更为合适的人选。 王兰还想说什么,就被祝英台死死拽住手腕,只好闭嘴不言。 马太守见事情已经办妥,就先行离开了书房,月影也随之离开,留下了祝英台和王兰二人。 王兰急急忙忙地开口:“祝姑娘,你这是……” “若是我们两个都被困在此处,那才真是无处可逃。”祝英台明白王兰所想,连忙开口道。“马家的婚事怪异之处太多了,眼下我可以肯定,马文才也是被困府中,那就只有你能带着小江和暗卫来救我们了。” “那不如我来吧。”王兰立刻毫不犹豫地说道,比起祝英台,她孑然一身,更不惧流言。祝英台毕竟已经和梁山伯两情相悦,要是此消息被山伯知晓,只怕会引发误会。 “马太守虽然急于给马文才成亲,但是眼下我受了伤,他必会让我休养几日。我们多拖得几日是几日。”不管几日后小江醒与未醒,她们二人都要把马文才带走才是。眼下唯一担心的是,对方是否真的会让王兰离开。 入夜时分,月明星稀。 月影亲自送了王兰回到于桥镇,到了于桥镇的时候,已经是酉时了。 等到王兰下马车的时候,月影才开口道:“太守有意,七日后是吉日,王姑娘若是有意,自可带江公子来。” 我这么辛苦布置这样一场戏,若是那个小江不来,那又有什么意思? 王兰一言不发地推开院门,将月影留在了门外。 王兰走进院子,才发觉不对。已经是入夜时分了,葛洪居然没有点灯,莫非是出了什么意外? 王兰赶紧跑进房内,只见葛洪睡在床上,而小江却不知去向。 王兰连忙施针,葛洪这才悠悠转醒。葛洪醒来之后,缓缓开口道:“小江醒了,去了马府。” 原来王兰和祝英台走后没多久,小江就醒了。 葛洪给他喂过药之后,就跟他讲了马文才成亲的这件事情。 小江听了此事,倒是没有立刻脸色大变,要去马府,而是耐心地吃完了午饭,然后又安心喝药休息。 只是等到了申时末,祝英台和王兰还没有回来,小江这才拿了剑要动身去马府。 葛洪自 45. 你是谁 [] 第二十三章 你是谁 小江潜入西厢房的时候,祝英台还未休息。见到小江,她惊喜地差点叫出声来。 小江做了一个嘘声的动作,然后将一身衣服递给了祝英台,低声道:“眼下城门已关,明日一早我再过来带你出府。这是马府婢女的衣服,你明天换起来就是。” 祝英台点了点头,接过衣服,小声说道:“原来的新娘跑了,马太守逼我嫁给马文才。我让王兰回去找你和暗卫,没有想到你来得这么快。” 小江听到祝英台的话,愣了一下才开口道:“我没有遇见王姑娘,想来是路上错过了。我今早醒来,见你和王姑娘久久未归,故而来马府一探。” 冥冥之中,居然还是马文才要娶祝英台,这莫非就是命运的倔强,不管怎么样,过程还是要走一趟? “原来如此,我说这一来一回也没有这么快。”祝英台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马文才住在前院的梧桐居,我就不耽误你去找他了。” 祝英台眨了一下眼睛,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她本以为小江会不好意思,谁知道小江只是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就转身离开了。看来跟马文才待在一起久了,小江的性子也活络了几分。 梧桐居显然要比西厢房守卫严密了许多。从院子外到房门外,都站了不少守卫。 小江端着一个食盒,低头走进了梧桐居。 门口的守卫没有注意到这个人的不同,就让对方进去了。 小江进了房间,发现马文才正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灯光如豆,映在了他的脸上。他的脸色有几分苍白,整个眉头紧皱,似乎在梦中被什么东西困扰一样。 小江伸手想要抚一下对方的眉头,却见对方猛地睁开眼睛,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小江一时不差,被马文才一把拉到了跟前。两人四目相对,沉默不言。 从小江潜入房间开始,马文才就已经醒过来了。他原本以为对方是谁派来的杀手,所以才想装睡看看对方要做什么。直到对方突然伸手,马文才这才握住了对方的手腕。 不知道为什么,对方的眼睛让他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好像他曾在哪里见过一般? 过了好一会,马文才才开口道:“你是谁?为什么要潜入我的房间?” “你不认得我了?”小江诧异地说道,不可置信地看着马文才。 “我忘了近两年的事情,你是我这两年里认识的人吗?”小江的话音太过熟悉,这是那个声音,那个叫着“佛念”的声音,莫非眼前这个人,就是他在江上听到的那个人。相似的声音,让马文才不自觉地也放柔了声音回答对方。 小江听到马文才的话,一下子愣在了那里。 两年,恰好是他们认识的时间,也就是说,现在的马文才没有了与他在一起的任何记忆了。 小江仔细地看着马文才的眼睛,发现他的眼睛里除了冷漠之外,还有一丝戒备,看来是真的失忆了。 小江挣开马文才的手,往后退了一步,开口道:“我叫小江,我是你在尼山书院的好友。”小江想了一下,还是先暂时以好友的名义来骗一下马文才。眼下这个情况,若说实话,解释起来有些麻烦。 “哦……那好友前来所谓何事?” 果然是小江,马文才心中一定,将手缓缓地放在了身后。手中的余温慢慢消散,但是指尖的感觉却让马文才觉得熟悉,似乎他以前曾经握过。 “我来带你走。”小江想了一下,还是给对方解释了一下。“祝英台她心悦梁山伯,你也有心上人,你们不能成亲。” 不管眼下是什么情况,他还是要先带走马文才再说。 “祝英台是谁?”马文才听到这个名字,不知道为何心头涌起一股淡淡的怒意。 “祝英台是我们的同窗。她是上虞祝家的女儿,女扮男装和我们在同一个书院读书,这次她本来来参加你的婚事,却被马太守强硬留下,说是要她七日后与你成亲。” “上虞祝家,昔日同窗,又是女扮男装,看来这次学聪明了,找个了看起来似乎对我胃口的女人。”马文才轻笑一声,“刚送走一个黄雪雨,又来一个祝英台,想来是不让我成亲不肯罢休。” “黄姑娘是你送走的?”小江听话听音,一下子就明白了今日新娘失踪的缘故。 “你知道了我的事情,你说我要不要杀了你呢?”马文才没有想到自己居然这么没有戒心,在对方面前暴露了自己,谈话间,剑已经架在了小江的脖子上。 “你说呢?”小江对着马文才温柔一笑,却丝毫不见慌乱。他一笑,如春风拂柳,仿佛整个夜色都温柔了起来。马文才心头一动,手中的长剑被放在了一旁。 “虽然我不记得你了,但是我信你。”马文才将长剑一收,走到桌边坐了下来。 马文才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继续开口道:“我这里有一条蛊虫,连这几日的事情有时候都会记不清。如果你想和我说什 46. 旧事 [] 第二十四章 旧事 小江听到马文才的话,微微愣了一下才开口道:“我没有害怕,我只是在想,鲜卑人的事会不会和五桥泽一役有关?” “五桥泽?”马文才疑惑地看了对方一眼。 “如果你相信我的话,我可以讲一讲这两年发生的事情。”小江不急不缓地说道。 马文才虽然失去记忆,但是并没有失去缜密的心思。 他不相信马太守所言,连马统的话他都未必全信。 他不明不白地失去了记忆,前无着落,后无退路。 他被暗中困在了府中,联络不到自己的暗卫。 他知道月影有问题,却也只能沉下心思来抽丝剥茧。 他太难以去相信一个人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到眼前的这个小江,他却觉得自己是可以信任他的。 马文才点了点头,小江这才将这两年的事情挑拣了一番告诉了马文才。 “如此说来,你和我是很好的朋友了?”马文才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小江,忽然笑了起来。他平素极少笑,一旦笑起来,就显出几分文雅公子的风流之意了。 小江点了点头,继续道:“眼下看来,你欲何为?” “我爹虽然刚愎自用,但是却不会与鲜卑人勾结。所以我想,这个月影必是以什么理由蒙骗了我爹。自我失忆后,我爹心心念念就一件事情,让我成亲。不管这个姑娘是谁,必须成亲。而那个月影则一心要我杀了你,我思来想去……”马文才看着对方,停下了话语。有些事情,对方既然不想说,那挑明了也就没意思。 “如何?” “没什么,我思来想去,不如将计就计。”马文才看着灯光下小江的侧脸,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你要和祝英台成亲?”小江神色微变,开口道。 “不,”马文才晃了一下手指,开口道,“我要杀你。” 马文才话音落下,小江却神色一松,这让马文才对自己的推断又确信了几分。 “一旦他事成,他必会联系身后之人。”小江了然道。“宜早不宜迟,我们明日就动手吧” 小江一想到马文才身上的蛊毒,就觉得越快越好。 “那明日你先把那个什么祝英台送走,省的碍事。”不知道为何,他总是对这个祝英台有一种淡淡的排斥。 “好。”小江应下之后,就闭目养神靠在了桌边休息。明日既要演一场大戏,后面还要揪住月影身后之人,自然还是要养精蓄锐,更何况他初醒没有多久,实在是需要恢复气力。 “去床上。”马文才看着小江闭目的样子,开口道。 “若是你精神不济,实力太差,可是要影响我的计划。更何况,我们既然是好友,大被同眠又有何妨?”马文才的话不容反驳,小江想到明日之事,觉得倒也无妨,就活衣而眠地躺到了床上。 小江本就是提着精力而来,眼下见到了马文才,自然安心不少,很快就入眠了。但是马文才却迟迟没有入睡。 月光如水,透过窗棱照了进来。 马文才看着安心睡在一旁的小江,轻轻地伸手,停在了对方的眉间。 他自言自语地问自己:“这就是你认定一生的人吗?这是你在两年里找到的人吗?好像还不赖,颇为关心你。” 他相信小江跟他说的大部分事情,唯独没有相信的是小江说的关于两人关系的那句话。 朋友?如果仅仅是朋友,他不会告诉对方自己的字,佛念这个字,他只会告诉那个相伴一生的人。 如果仅仅是朋友,他绝不会北伐之后,为了对方只身来到余杭。 更不要说其中更多的细节,还有他对于小江莫名的信任感,都让他相信,他与这个小江,绝不仅仅是朋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要隐瞒这一点呢? “看起来很聪明,可惜谎话说得不太行。不过也许那时候的我就喜欢这样的吧。”马文才在小江的眉间轻轻点了一下,笑着自言自语道,“那就明日见分晓了,好友。” 翌日清晨,小江提早起身,先去了一趟小厨房。 他已经换上了一身护卫的衣服,若不是仔细打量,谁也不会发现他的不同。小江早上一醒来,旁边便多了一套护卫服,想来是马文才为他找来的。小江换好衣服后,径自出了房间去了厨房。 大厨房里已经开始做早膳了,热闹非凡。小江对着管事的厨房大婶说道:“太守吩咐,祝姑娘的早膳要尽早送过去,所以派我来督促。” 厨房的管事立刻道:“做都已经做好了,只是西厢房原没有婢女伺候,故而没有人来端送。” 小江随手指了一个身形和祝英台差不多的婢女道:“那就她吧。跟我一起送过去。” 被点到的柳霞是厨房的丫头,见 47. 生变 [] 第二十五章 生变 余杭城外,旭日初升。 林间缝隙漏下点点阳光,梁山伯和祝英台共骑一马,开始放慢了速度行走。 “山伯,你怎么会来的?”祝英台有些奇怪地问道。 “我收到马文才的信,说你来了余杭,让我务必来一趟来找你。”梁山伯拿出马文才的信,开口解释道。原来自从祝英台拿着玄武甲来了余杭,马文才就立刻书信一封通知梁山伯了。他虽然不信小江所言的梁祝传说,但是内心对于祝英台始终有几分避讳。见到祝英台来此,便觉得一定要让梁山伯也过来,方能安心。 “我经过于桥镇,碰到了王兰姑娘。他告诉我马文才成亲和你的事情,我就赶紧赶过来了。恰好看到你要出府,我就上前了。小江和马文才现在如何?” “小江让我先行离开,说他和马文才还有事情要处理。”祝英台想到小江的神态,心中大定。若是他二人联手,只怕世间难有敌手,自己也不必担忧了。 “这段时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梁山伯开口问道。 祝英台便将这段时日所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了梁山伯。 梁山伯听罢思索了一下,开口道:“马文才的手下皆在于桥镇是吗?” “应当是的。暗一是这么说的。” “那我们现在先赶去于桥镇,然后带着所有人马去一趟马府。我觉得此事并不简单。多一个人多一分力。”梁山伯觉得祝英台的讲述中他似乎抓到了一点什么线头,但是又不明朗。只是他心底觉得,此事并不像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只是马太守对于小江的不满,想要马文才成亲。 “好,听你的。”祝英台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马府。 马文才端着早点回到梧桐居,才发现那人已经离开了。马文才心念一转,明白此人大概是去送那个祝姑娘离开了。倒是对这位祝姑娘很上心呀…… 马文才轻笑一下,将带过来的早点放在了桌子上,耐心地等待对方回来。如何假死骗过月影这件事情他们还没有合计,对方定然会回来的。 过了半个时辰,小江才踏步走进了梧桐居。 见到已经冷掉的莲子粥和其他糕点,小江神色微微一动,开口道:“费心了。” 马文才笑着摇了摇头,“举手之劳,不必挂牵。你我既然是好友,自然应当好好对待。已经冷了,我叫人换了吧。” “不必了,夏日炎热,冷了正好。”小江拿起莲子粥,开始吃了起来。吃过莲子粥,小江才继续开口道,“你的蛊毒不易久拖。我待会从大门入,你就与我交手。我恍神,你掌击我左肩。我会闭气之功,那时候我顺势闭气。想来月影见我死了,肯定会与幕后之人联系,商讨下一步动作。” 马文才看着眼前的小江,他的脸色还带着一丝苍白,唇间更是无半点血色。昨日烛火微明,所以看得并不真切,但是眼下看来,他分明看起来像是久病初愈。这样的人,经得起自己的一掌吗? “佛念,你在想什么?”小江说完,见马文才许久没有回应,连忙出声询问道。 “我改主意了。”马文才心中一定,开口道,“你待会随我一起去找那个月影。我不想将计就计了。” 小江不明白马文才为什么忽然改了主意,但是他对于马文才的蛊毒更为担忧,既然马文才觉得直接制住月影更好,他也就不做反对了。 马文才带着小江,一路往月影所住的地方行去。月影一直住在暗香居,是马太守亲自安排的。 马文才和小江到了暗香居的时候,月影正在和马太守商量着什么,见到来人,两人一下子惊得说不出话来。 马太守诧异地指着小江道:“你怎么进来的?你居然还纠缠不休,莫非真的要老夫送你上路?” 小江还未回答,马文才一步上前拦在了小江的前面,“我的同窗好友,为何不能来?纠缠不休?莫非父亲你隐瞒了什么?” 马太守万万没想到,马文才失忆之后居然还护着小江,心中懊悔不已。早知道如此,当初就该听月影所言,彻底除了小江此人。 月影看着小江,小江脸色苍白,脚步还有几分悬浮,可见是重伤初愈, 48. 故人 [] 第二十六章 故人 月影心头一颤,若是自己不肯交出解药,只怕对方真的要…… 他还没来得及用左手比划什么,数道羽箭破空而来,直逼一旁的马文才和马太守。 小江左手抓过一旁石桌上的棋子,扫射而去。棋子带着真气,一一将羽箭打落。就在小江分神的那一刻,背后一道冷箭射来,一下子刺穿了月影的喉咙。 小江这才明白对方根本没有杀马文才的打算,他们要的就是自己这一刻的分神。 月影不可置信地看着摸着自己的喉间,不可能,这不可能……主上怎么可能…… 可惜就算他有再多的疑惑,他也不能去问他的主上了。 月影抽搐了一下,倒在了地上。一箭封喉,好毒辣的手段。 小江心中暗道不好,马文才蛊毒未解,眼下死了这下蛊毒的人,一时之间只怕毒要加深了。 果不其然,马文才又开始死死地抱住了脑袋,他的脸色开始惨白,额头不停地冒出汗滴。他的脸色极其难看,似乎在与什么奋力抵抗。 小江思索了一下,将手中的剑放在了一旁,上前来到马文才的身边。 从刚才羽箭射来的情况,对方应当是在左边的流云榭设伏。对方既然能在马家的流云榭设下埋伏,这就说明对方已经掌控了整个马府。可是刚才一击得手的弓箭手,居然全部停住了没有继续射箭,这只有一种可能,对方在等。等一个对于他们更有利的局面。 他们在等马文才的蛊毒发作,在等马文才杀了小江,或者小江杀了马文才。 他们害怕,或者说他们对自己和马文才心有畏惧,所以即便控制了整个马府,也不敢正面相对。 小江当机立断,在马文才的后颈处劈了一下,让对方晕了过去,然后才拿起了地上的剑。 狭路相逢勇者胜,既然对方怕,那就让他怕个够。 小江一跃而起,空中的羽箭果然如期而至。对方一发现小江打晕了马文才,马上就开始射箭了。 小江一个转身,剑光一闪,所有的羽箭全部应声落地。弓箭手还没来得及反应,却见对方从空中飞了过来,一下子就落到了流云榭的飞檐之上。 快,极快的剑,所有人都只能看到剑光,那些弓箭手甚至看不到对方是如何出剑的,就已经死在了剑光下。 不过须臾之间,流云榭已无活口。 小江一跃而去,又回到了暗香居,将马文才扶了起来。他本想抱着马文才离开,只是刚才贸然提气,眼□□力有些不支,也只能半扶着昏迷的马文才了。 小江知道马府里面还有不少埋伏,所以刚才下手他才会如此之快。对方既然忌惮他,那他就要让对方更加忌惮,这样他才能光明正大地扶着马文才离开。 他的真气已经非常混乱了,他现在勉力将真气压了下去,必须要尽快回到清浅镇去见葛洪。 正如小江所想的,他扶着马文才一路向大门走去,并没有受到什么阻拦。对方不知道是被流云榭的事情震慑到了,还是继续再等马文才的蛊毒发作,并没有再派人拦住两人。 小江扶着马文才到了大门口,大门口早已经有人备好了一辆马车,驾车人正是马统。 见到小江和马文才,马统连忙上前。“江公子,公子让我在这里等你们。” 小江想不到马文才早做了安排,不过他转念一想,马文才一向是这么细心的人,也就不再疑惑了。马统帮忙将马文才扶到了马车上,小江见状点了点头,也随之上了车。 小江靠在马文才的身旁,开始试着运功,却没有压制住真气,反而喉头一甜,吐出了一口血。看来眼下还不能妄动,要先回去再做打算。 马车缓缓走着,过了半个时辰,马车忽然停住了,没有再动。马车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声,小江心头一动,立刻握紧了手中的剑。而一旁的马文才,也在马车上悠悠转醒。 “小江,马文才,旧人来访,何不出来一见?”听到熟悉的声音,小江神色未变地扶着马文才下了马车,赶车的马统早已经站在了一旁,乖巧地低着头,看不出任何神色。 是他大意了,既然马太守可以身中蛊毒,那么马统自然也有可能,可自己居然没有怀疑就上了马车,上了马车之后还松懈了心神,被对方带到这里才发现。 马车外并不是熟悉的余杭郊外,而是一处山崖边。 眼下正是盛夏,阳光热烈地照射下来,照得人睁不开眼。 一旁山风猎猎,带了密林间的几分凉意。山崖的下面是一条 49. 坠崖 [] 第二十七章 坠崖 移花接玉,其功法身形飘逸,一飘一引,脱化移形,后发制人。马文才失忆之前已经将这套掌法练到七成,其掌风几乎要把小江困在其中。 小江手中剑花一挑,破开了掌风,飞身而出。眼下这种情况,他必须尽快制住马文才。 马文才身中蛊毒,神智并不清醒。而小江大病初愈,真气本不稳定,两相抵消之下,两人恰好持平。因此小江想快速制住马文才,就显得有些困难。 两人你来我往,已经不下百招,其身形之快,让一旁的人几乎看不清楚。 马文才不能一掌击中小江,但是同时小江也没法近马文才的身,制住对方。 一旁的王蓝田挥动手势,手下立刻递上了一柄弓弩。 小江一眼扫过,知道王蓝田已经看够了戏,准备动手了。 马文才掌风凌厉,杀意直逼而来。 小江突然将长剑一扔,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正在瞄准的王蓝田愣了一下,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马文才一掌击在了小江的胸口,小江趁机握住对方的手腕,连退了半步才停下身子。 握住了,那就是机会。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小江一招兰花拂穴,制住了马文才的穴道,让对方不能再有所动作。 小江握住马文才的手腕,半靠在不能动弹的马文才身上。 小江觉得自己喉头一甜,只觉得真气乱涌,难以自持,一口血从喉间吐了出来,喷洒在地上。真气越来越乱,他已经没有多少力气可以支撑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被逼到这种境地了,被逼到要以身为饵的境地。 小江缓缓地擦掉嘴边的血迹,冷冷地看着眼前的王蓝田。 以他现在的实力,一息之间能杀了王蓝田,但是这样是远远不够的,后面还有那么多弓箭手和暗卫。而他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带着马文才去找葛洪,并不是与人拼命。 王蓝田心头大喜,自从尼山书院那一箭之后,他对马文才和小江恨之入骨。眼见他二人今日之下场,他心中如何不欢喜?只不过他更明白自己此行的目的,眼下不是高兴的时候,眼下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趁着他们二人两败俱伤,狙杀二人。 王蓝田手一挥动,弓箭手们纷纷拉开弓弦,准备射击。 就在此刻,小江猛地搂住马文才,一跃而起,跳入了悬崖的瀑布之中。 瀑布声轰响如雷,以至于两人落水的声音也听不分明。 王蓝田和手下连忙射击,羽箭纷纷,却已经来不及了。 羽箭只射在了空中,然后落在了地上。 王蓝田连忙赶到悬崖边上查看,却只看到茫茫水花,根本不见任何人影。 “马上去山下的河里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王蓝田心中着急,带着手下正欲往山下走,却见半空中飞来一只信鸽落在了他的眼前。王蓝田从信鸽的脚环中抽出来信,看了一眼,便让众人停下了脚步。 没有想到马文才的手下会直接到马府找人,这样的话,余杭城已经不能久留了。 王蓝田思索了一番,就将站在一旁的两人招了过来吩咐道。 “你们二人回去,把崖边的痕迹清扫干净,然后将马车和马统安排到另一个地方。记得弄出鲜卑人的痕迹给他们。今晚子时我们就出城,你们做完这一切后再跟上来。” 两个手下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王蓝田回头望了一眼那条瀑布,这个悬崖虽然不算万丈深渊,却也有上百丈的高度。更何况这条瀑布水势极大,下面的河流这么湍急,两人一个中毒一个受伤,若是无人救助,未必能活下来。 没能亲眼看到两个人的尸体,真是可惜。不过王家在此事中间不能有任何痕迹,眼下他也只有先离开比较稳妥。这个锅,就留给鲜卑人去背吧。 小江带着马文才一跃下悬崖,他在瀑布旁的石头上点跃而下,一直到了瀑布的最末端,距那河流不过两三丈的距离时,才带着马文才跃入水中。 一入水,小江就解开了马文才的穴道。 马文才虽然脑中有着要杀了对方的想法,但是眼下生死攸关,自然是本能占据了上风,开始不停地划水,让自己不要沉下去。 马文才觉得自己头痛欲裂,他要杀了游在他前面的那个人,可是现在的他却被困在水中,只能奋力划水。 小江闭着气,一路朝着江的下游游去。他转头见马文才虽然意识不清,但是总归还是跟着自己游了过来,心中也放心不少。 小江的真气本就紊乱,眼下又是强撑着一口气,心头一松,眼前居然开始发黑,一下子手脚失去了力气,缓缓沉入了水中。 游在前面的那个人突然沉了下去,马文才想也不想奋力游到前面,去抓住了对方的手,防止对方沉下去。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他的手脚比他想得更快。 不可以,这个人不可以这样落在水里…… 水里,落在水里,他好像在那里见过这样的场景,是在哪里,在哪里见过? 马文才心神俱荡,眼前一黑,他自己的手也缓缓失去力气,随着小江一同慢慢沉入了江底。 小江握住马文才的手,想要奋力挣上去,却始终没有力气。 他感到两人都在下沉…… 隐隐约约间,他看到水底似乎有一棵巨大的榕树,榕树隐隐约约还泛着红光…… 榕树,灵枢姑娘…… 小江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晌午了。< 50. 回 [] 第二十八章 回 小江没有再去解释自己的身份,而是对着马文才摇了摇头,一字一顿地说道:“眼下是太元十年。” 马文才不可置信地望着对方,显然不太相信对方的话。但是这样的弥天大谎对方显然没有必要撒,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对方说的是真的。眼下已经是太元十年了。 他四处打量了一下,这是一只窄小的渔船,根本没有什么铜镜。渔船,马文才显然是想到什么,起身冲到了渔船的船艄上,以水为镜,看水中的自己。 水中的倒影是自己,却又不太像自己。水中的那个人更高了,更强壮了,甚至于眉眼都更凌厉了,的确不是十五岁的自己。可是自己为什么什么记忆都没有了,五年的时间,自己怎么可能一点记忆都没有…… 小江在船舱里穿好衣服,走出了船舱。看着马文才对着水中倒影发愣的样子,小江没有继续开口,眼下这个情况,让马文才自己冷静一下会更好。 马文才坐在船头看了好一会,又把自己的手翻来覆去转了好几下,才颓然地坐到了一旁。 就在此时,刚才的小姑娘带着一个老人家到了这条渔船上。 这个老人胡须皆白,穿着一身短打褐色的麻布衣,看起来是一个淳朴的渔家。 见到二人醒来,那老者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不住点头道:“果然是醒了。” 小姑娘显然对小江更有亲近感,走到小江身旁说道:“”我阿爹来了。 小江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马文才,对着老者行了一礼,开口道:“多谢老人家救命之恩,不知道此地是何处?” 老人家摆了摆手,“当不得,当不得,不过随手罢了。” 老人名叫王山,是一名渔人。 此地乃是遂安县的王家村。遂安县隶属新安郡,此地龙渡交流,凤林横绕于水尾。义山排翠,列县治之屏风。而绕着遂安县的那条河,便是渐江的分流。 小江和马文才落水之后,两人便被水流冲到了渐江交汇处。也是两人运气好,恰好遇到王山和他儿子王六宝凌晨出门打渔,就把两人捞了起来,捞起来之后就把两人暂时安置在渔船上。 因为过了一天,两人还未苏醒,所以王山便叫王六宝出发去镇上寻大夫去了。 “两位公子既然醒了,就好生休息。”王山看了看小江,又看了看马文才,开口道,“午食我会让小花儿送来的。” 王山带着王小花回了村子,这条渔船又只剩下了小江和马文才了。 马文才坐在船头,突然一件衣服落在了他的身上。 “江风大。” 马文才一回头,看到已经穿着一身深蓝粗布的小江,将一件衣服披在了他的身上。刚才船舱里昏暗,他并没有仔细看这个人的外貌。眼下在清晨的霞光中仔细一看,才发现此人长得如玉树兰芝,十分好看。 这衣服应当是王六宝的衣服,王六宝生的魁梧,这衣服给小江有几分宽大。加上农家子弟,衣服多为麻布,也时有磨损,但是眼前的这个人却能把这样的衣服穿出几分俊雅的味道来。这样的一个人怎么看也不该是绑匪。 马文才收敛了心神,刚才此人和那个王山的对话他都听在耳朵里,故而他心中也明白两人是一同落水,眼前的这个人应当是友非敌。 “你是谁?同我又是什么关系?”马文才诧异自己居然对于对方的亲近没有丝毫的抗拒,这个小江到底是谁? “小江。”小江想到当初第一次见马文才的时候,他也是问了这么一个问题,嘴角忍不住勾起了一丝微笑,不知道这算不算缘分呢? 马文才见眼前的小江突然露出一个极其温柔的笑容,如春风解冻一般,让人的心无端地跳动了起来。马文才赶紧转过眼去,心里想:也不知道是想到了谁,笑得这般温柔? “那你和我是什么关系,为什么我们俩同时入水,为什么我会失去这五年的记忆?” “你和我啊……”小江本想随便搪塞一下,等回去找到了葛洪解了毒,自然就一切分晓。但是想到在水中握住他手的马文才,他还是选择了说实话。“我们是生死不离的恋人。” “什么!”小江的话惊得马文才一下子跳了起来,整个渔船一晃荡,差点再次跌入水中。 小江看着马文才这动作,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像这个消息,对于十五岁的马文才来说,还有些震惊,不过马文才这一惊一乍的样子,倒是有几分难得的可爱。 马文才看着小江笑出来的样子,只觉得比刚才浅笑的样子更加好看,自己的心也跳得更厉害了。 不会吧,五年后的他居然被美色所惑,成了断袖之癖?五年后的他也太没定力了吧… “此事说来话长,我们回船舱内我再慢慢告诉你。”小江抬眼看了看这四周,江波粼粼,在日光下都有点晃眼了。 “好。”马文才看了一眼小江略显苍白的脸,跟着对方回到了船舱中。他倒是很想知道,这五年里的自己到底发生了什么。 入夜时分,周围一片寂静。漆黑的夜晚看不到月亮,只有这一条渔船上挂着的灯光。孤独的灯光在茫茫的夜色中,如萤火之光一般。微风吹过,泛起层层波浪。渔灯的微光在水面上散开,就像撒落的无数星光。 马文才坐在船头,看着这水波中的点点星光。自从午后小江把这两年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马文才以后,马文才就一直坐在船头。 就在小江以为马文才要一直坐着的时候,马文才突然站了起来,开口道: 51. 同行 [] 第二十九章 同行 翌日清晨,晨光初现,王山就带着王小花来到渔船这边。当听到小江和马文才要和他们辞行的时候,王山有些诧异,这眼下就要走了,可如何是好? “你救了本公子,想要什么报酬尽管说就是了。”马文才想到对方的救命之恩,不急不缓地开口说道。 “我们眼下有要事要离开,老伯若是有什么难为之事,不妨和我们直言。”小江的语气更加温和,让王山打消了最后一丝疑虑。 “其实老朽救你们也是机缘巧合,本不该因此图什么回报,可是老朽也实在没法子,这才厚颜来求你们二位。”王山将王小花拉到了马文才和小江面前,开口将林家的事情说了出来。 “我就将养了这么一个女儿,实在不忍心让她去给人做妾。”王山一边说着,一边抹起了泪花,“可是我们乡下人家,也实在没法子。” 王小花这才知道,这几天家里的愁云惨淡竟是因为她,也急得哭了出来。那林老爷,可是听说已经五十多了。 马文才听罢开口道:“这事简单。我今天就去解决了这林老爷,再给这遂安县的县令修书一封,自然无事。这遂安县令可还是刘文远?” “正是刘大人。”王山听得此言,心中大定,看来这位马公子家里果然不俗,便是提起刘县令都是这般熟稔的语气。只是这解决了林家,以后还有…… “怎么,你不满意?你还有什么想要的,不妨一并提出来。”马文才见王山并没有立刻应答,就知道对方还有他想。马文才倒也不生气,只是继续问道。 小江仔细地打量了一下王小花,昨日里没有仔细看,今日才发现,这个小姑娘虽然年岁还小,但是的确长得很秀气,尽显江南水乡的柔美,也难怪家人如此忧心。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小江低声叹了一口气。马文才听到小江的话,这才扫了一眼王小花,原来如此。 马文才想了一下,垂下了眼眸不再说话。 王山见马文才沉默,也不知道要如何开口,就在此时,小江开口了。 “老伯,我们眼下还有要事要办,不能停留在这里。若是老伯信得过我们……” “信得过,信得过!”王山连忙开口道,生怕对方不乐意。 “那就……”小江话还没说完,就被马文才打断了。 “那就等我们一个月。我今日先收拾了林家,一月后我自会回来给你女儿找个出路。”马文才打断小江的话后,又说道,“你和你女儿安心回去等便是了。最迟今晚,林家的事情就会有消息传来。” 王山自是千恩万谢,王小花放下食盒后,更是擦了眼泪笑了起来。 俩父女离开后,马文才这才转头看着小江,刚想开口说什么,又低声说了一句算了。 他本来不想管王小花的事情,在他看来,帮王山解决了林家的事情,再给对方几十金这救命之恩便差不多了。王山也明白这一点,故而马文才问话的时候,他没有继续开口。 马文才沉默以对,就是想对方知难而退。这天底下怀璧其罪的人太多了,若是都要管,哪里管得过来?可是眼前的这个小江明显是不忍的。既是如此,与其让对方把王小花带到身边,还不如自己来解决呢,谁叫五年后的自己非看上了这个小江呢…… 小江见马文才所有心思都展示在脸上的稚气样子,觉得有几分新鲜,忍不住嘴角一扬,笑了起来。 晨光扫在水面上,泛起点点涟漪。一旁的芦苇荡上,阳光在芦苇叶上跳跃,映得眼前这个人如风拂玉树。而他这一笑,更是多了几分温柔,让人难以移开眼睛。 马文才心道:自己的眼光想来还是不错的,就算心上人是个男子,也是极好看的。 “林家的事情,你想怎么做?”小江将食盒打开,把一碗黍米粥递给了对方。 “我午间去一趟县衙。”马文才接过黍米粥,开口答道。 “你的印信都不在身边,县令可会信你?”小江立刻就明白了马文才的意思,与其去寻林家,不如直接找县令来给对方施压。 “无妨。”马文才自信一笑,开口道,“说来也巧,这遂安县令去年才来马家拜访过。” “是六年前。”小江开口纠正对方,“那我们分开而行,你去县衙,我要去一趟林家。” “你要去林家做什么?” “给那个林老爷一点小小的教训。” 王山没有想到,不过一日,他所担忧的事情就全都解决了。 林家的几家铺子被官府查封了,一时间林家人心惶惶,据说那林老爷还因此一病不起。林家哪里还管的上王小花的事情,更不要说县衙还让人带话给了里正,说是不得与王山家为难。一时之间,王家一下子雨过天晴,自然欢喜得不得了。 第二日,王山让媳妇杀了家里的老母鸡,让王小花带着熬好的鸡汤去了渔船那边。 渔船上空无一人,只有船舱里被压着的一块银子,在晨光里泛着点点光芒。 遂安县衙。 县衙里的幕僚余木看着刘文远,有些疑惑地说道:“这林家平日里也算孝敬,大人为了这马文才的一句话,这般打压,是不是有些不值?” “若是简单地处理,马贤侄又怎么会领我的情呢?”刘文远笑眯眯地说道。“难得马文才居然看上了一个农家女子,那我自然要把这农家女子处置好,等着马文才一月后回来。” “可他马文才就算战功赫赫,也不过邺城一带,与大人何益?”余木还是有些不明白,马文才即便掌握了北府兵的一部分兵马,对大人的升迁也没有帮助,大人为何如此上心? “你可只新安郡的太守如今是谁?正是桓祎。”刘文远心情大好,就忍不住为属下解惑。 “马文才北伐就是桓家所点,更不要说马文才曾救过桓灵儿。我送了马文才这么大一个人情,他自会投桃报李。只要他与桓家提上一句便够我五年之功了。” 马文才救桓灵儿的事情并没有大肆张扬,刘文远之所以知道,是因为那一年他恰好带着妻子回娘家,去了京城,在元宵那日目睹了此事。 “原来如此,大人高见。”余木听罢,心服口服。 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早上还是天气晴朗,到了中午突然乌云密布,下起了暴雨。 大雨瓢泼,下得山路难行,马车陷在了泥泞之中,一步也不得前行。 马文才在雨中奋力抽打着马,想要马上前,但是马车纹丝不动。 小江从马车上走了出来,开口道:“我去后面推一下,轮子卡在泥里,你打马也没 52. 救命之恩 [] 第三十章 救命之恩 马府 过了七月,天气渐凉,便是傍晚时节也少了几分闷热。 凉亭外的荷叶还是碧绿的,就是叶边有点微卷,随着晚风一漾一漾,倒是多了几分惬意。 自七日前胡郭三听得梁山伯的劝言,带着马文才的暗部进入马府,马府早已经在胡郭三等人的控制之中。 葛洪出手解开了众人所中的蛊毒,马太守这才知道自己引狼入室,等到马文才与小江双双落水的消息传来,马太守心中才有了几分悔意。 经过几日调理,马太守已经能下床走动了,于是便到了这凉亭小坐一会。想到那日那位小江如此凌厉的身手,一挥手便毁了这大半荷塘,如今却也下落不明,心中不免多了几分担忧。他年近半百,只有马文才一子,若是马文才真的有什么事情,他以何面目去面对马文才的娘亲? 马太守缓缓叹了一口气,却见那祝英台和梁山伯正朝这亭子走来。 见到来人,马太守心中不喜,就要起身离开。 “马太守请留步,晚辈有一事不明,须向马太守请教一番。”祝英台快步上前,出声留住了马太守。梁山伯在一旁扯了一下祝英台的袖子,祝英台却毫不在意地大步上前。 马太守停下脚步,转身看了一眼来人,开口道:“但说无妨。” “晚辈不明白,小江到底那一点不好,导致马太守宁可对亲生儿子下蛊毒,也要拆散他二人?”祝英台行了一礼,开口问道。 “我虽只见得此人几面,但是可以看出小江此人品貌兼优。论身手,论心性,论才华,他都是我生平所见难得的人物。若他不是与文才纠缠在一起,我自然也要赞一句好人才。”马太守看着眼前的一对男女,缓缓地开口。 “既是如此,马太守又为何……” “他样样都好,样样皆优,只有一点,他不是女子。”马太守看着梁山伯开口问道,“若你身旁的这位姑娘成了男子,你当如何?” “英台便是英台,她是男子也罢,是女子也好。我所认识的是她,这一生都不会变。”梁山伯看了祝英台一眼,认真地答道。“情之所至,唯有那一人才可。我如是,马兄亦如是。” “你这是在教训我?”马太守冷哼一声,脸色已经有了几分不好。 “晚辈不敢。只是晚辈二人想告诉太守大人,马兄曾言,他终其一生,只会心悦小江一人,九死不悔。”梁山伯行了一礼,才开口答道,“对于马兄而言,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想来他心中早有定论。晚辈不希望太守大人因一时执念而伤了父子之情。” 梁山伯话音刚落,马太守便大步离开,再没有说过半句话。 梁山伯与祝英台互望了一眼,一时之间,四下无声,只余晚风吹拂树梢,沙沙作响。 小江和马文才二人在山神庙栖身一夜,第二天便动身离开了。 他二人被水流冲击而下到了遂安,遂安距离余杭陆路较远,有四五天的行程。 小江本以为对方会很快追上来,但是出乎小江意料的是,离开山神庙的后面几日,都一直风平浪静。 又过了三四日,两人先到了钱塘镇,此时离于桥镇不过一日的行程,小江心中倒也安心了几分。他对葛洪的医术极有信心,等到了于桥镇,一切自然就无事了,想到这里,小江这几日的神色也多了几分笑意。 到了钱塘镇,已是近黄昏,两人便准备寻一家客栈住下。 “我们是如何认识的?”马文才转头看了一眼小江,又忍不住开口问道,“是你先喜欢的本少爷,还是本少爷先喜欢的你?” 自从知道两人的关系,马文才就显得十分好奇,一心想知道这段感情的由来。 “你救了我。”小江本不愿回答,但是耐不住马文才这几日天天问,终于问得开口回答,“我以身相许。” “那本少爷岂非挟恩求报?不错,本少爷喜欢。”十五六岁的马文才显然还有些张扬,一点也不在意自己的话说得如何。 小江听到马文才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 两人找了一家云来客栈住下,并要了一点饭菜,准备就在大厅吃饭。 饭菜才刚摆上桌,就见得大厅吵闹了起来,一个女子的哭泣声隐隐传来。 两人抬眼一看,原来几个家丁围着一个弱女子,看起来似乎是要把这个姑娘带走。 “爹爹救我,爹爹救我……”那姑娘的手腕被人抓住,她尽力地扑向一个倒在一旁的老汉,却改变不了被拖走的命运。 “女儿……女儿……”那老汉倒在地上,嘴里叫着女儿,可渐渐地也出得气少,近的气多,没了声响。 “我们老爷看上你,是你的福气,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领头的家丁话音刚落,只觉得嘴边一阵刺痛,一根筷子竟从他的嘴边戳,直戳了一个大洞,血窟直流血,当即把领头的家丁吓得昏死过去。 剩下的家丁回头一看,只见大厅角落里坐着两个男子,筷子就是从那个角落里射过来的。 一个男子看起来清秀,但是他的手里把玩着另一根筷子。另一个男子看起来就十分凌厉,仿佛下一刻就要拔剑而起。 剩下的家丁看到此处,立刻慌乱地放开了那个姑娘的手,三步并作两 53. 逆旅 [] 第三十二章 逆旅 既然带上了林兰英,两人便放慢了脚程。 入夜时分,三人才赶到了余杭郊外。郊外只有零星的村庄,小江找了一户人家借宿。那户人家收了银子,将自家借给小江等人,自己去了亲戚家暂住。 三人便安顿了下来,等待翌日进程。 林兰英虽说看起来文弱,但是做起事情来却十分麻利,不一会儿,她便借着这农家的东西,煮了几碗面。见小江和马文才坐下,林兰英这才起身离开。 农家没有什么好的烛油,一盏小油灯忽明忽暗,映得人神色不明。 马文才拿着筷子在碗中挑了一下面条又放下,开口道:“你猜她何时会动手?” 小江扫了一眼面条,开口道:“想来现在就要动手了。” 两人坐了一盏茶的时间,林兰英从门外进来,看两人桌上的面条一动不动,开口道:“江公子可是不喜面食,那不如我再去换一下吧。” 小江摇了摇头,开口道:“阁下既然准备亮身份,又何必与我们演戏呢?” 小江说罢,手中筷子对着林兰英掷去。 筷子破空而去,林兰英看着两人,轻身一跃,躲过了那一支筷子。 她的身影极快,快得都有几分不似人影,恍若一阵风。 小江心头一动,这种轻灵的轻功,他似乎在哪里见过?正是因为这一分熟悉感,小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林兰英见二人没有继续动手,这才缓缓地收拾了一下衣裳,翻了条凳子坐了下来道:“江公子是个聪明人,为什么不猜猜我是友还是敌呢?” 马文才见小江停下了动作,就立刻走到了小江的身旁,以免眼前这个林兰英突然出手。 “你们身后跟了三四批人,皆是我帮你们打发走的。难道这样的好意不值得江公子对我另眼相看吗?”林兰英从袖中扔出几个令牌,落在了小江的面前。看起来正是鲜卑族之物。看起来这几日风平浪静,是因为眼前这个女子。 “在江湖上,莫名的好意更不值得信任。”小江心中一凛,将马文才护在了身后。他明明已经十分注意眼前这个女子的行动,可是对方这一扔,他却丝毫没有察觉,反而让这几个令牌扔到了他的眼前。 “你放心,那些鲜卑人是为了马文才而来,我则不同,我只为你而来。”林兰英猛地向前,指尖落在了小江的眉心,还未等小江反应过来,林兰英又倏地退后,一跃到了三尺之外。 “刚才我所为只是想告诉你,如果我想你们二人死,那么你们已经不能站在这里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马文才一把握住小江的手腕,将小江拉在了自己的身后,开口问道。 “我,我其实是来看一看变数的,只是我没有想到,这个变数和我想得太不一样了。”林兰英看着小江,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开口道,“你很聪明而又善良,偏偏没有任何的野心,我很奇怪,像你这样的人,我的后人为何会选中你,让你逆旅而来?” 小江听到这里,心中一恸,想起来了他来此的缘由,他有些诧异地开口道:“天机门?” 林兰英点了点头,“错了,今时今日,我们还是阴阳家。天机门是后世的称呼了。重新认识一下,我是阴阳家这一代的祭司,山鬼。” 随着林兰英的话音一落,她的形象也发生了变化。 林兰英已经是姿色不俗的农家女子了,可是眼前这个脱了伪装的山鬼却是一个夺人心魄的美貌女子。 她美得空灵,仿佛山间行走的精怪,让你看一眼就无法挪开。 那一双多情的眼眸,眼波流转,蕴含着默默深情。 她仿佛就如屈原笔下的山鬼,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 马文才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农家女,居然藏着这样一副惊人的外貌。他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小江的手腕,一刻也不松开。 “山鬼姑娘来找我,可是为了凤凰血?只是此物我已经用作药引,不能……”小江想到这凤凰血已经做了药引,语气中不免带了几分歉意。 “这东西我阴阳家遍地皆是,也就是后人不争气,才拿它当宝。你用了便用了。”山鬼摇了摇头,不甚在意地说道。 “江公子,我说过,我来只为你。”山鬼看着小江,又看了一眼马文才,才继续说道,“江公子既然来自后世,自该知道目前这世道,实在算不上好吧。” 小江点了点头,马文才听到两人对话,只觉得云里雾里,有许多不明了之处,什么后世,阴阳家之类的。但是他心中却明白一点,眼前这个美貌女子是为小江而来的。 “一百多年了,中原大地一直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没有一个人能够统一江山。百姓之苦可以想象。我们阴阳家一直在等,等一个能结束这乱世的帝星。但是星象告诉我们,还要再过百年,帝星才会出世。为了积蓄力量,阴阳家退守山林,避开尘世,我们历代祭司都只做一件事情,那就是观星,推测帝星出现确切的日子。本来星象一直未变,直到今年初春,星象变了,帝星出现的日子,被推迟了一年。” 山鬼看着小江,见他脸色微变,就知道他想起来了五桥泽之变了。 “是我……”小江叹了一口气,手心不自觉地攥紧了。“怎么会这样?” “江公子可曾见过流水?一粒小石子落入水中不会有什么影响,可是若是山道改变了,那么流水所流到的地方就会完全不同。时如逝水,永不回头,本来时光的流水流到哪里都是不会改变的,可是江公子,这个时光中多了你这个逆旅之人,而你偏偏不是石子,成了山道。” 马文才虽然失去了记忆,但是毕竟天资聪敏,听着两人的对话,一下子把小江的来历猜了个七七八八。 小江因为山鬼所言心神不稳,马文才却没有什么顾忌,开口道:“既然你们阴阳家日日观星,怎么他来了这么久你们也没发现,非要等到他做了什么,你们才来,这能怪小江吗?” “他来的时候,星象微动,但是我门中人并未发现。等到帝星日期有变,我们才发现这世上多了这一个人,而这世上能做这样事情的人,只有阴阳家。” 山鬼没有因为马文才的出言不逊而生气,只是继续说道:“我原先以为,你既然能逆旅而来,又改变了流水的方向,莫不是我阴阳家后人选中了你,择你为明主,来此结束乱世。毕竟我们等帝星等得太久了。可惜我一见到你,就知道我的想法是错的。你没有这样的野心,自然也没有这样的能力。我试探于你,偏偏你又这样心善而聪慧。既能救下无辜的农家女,又能瞬间看破他人的伪装,我也实在舍不得杀了你。” 听到对方想要杀了小江,马文才只觉得心头怒起,右手已经要去拔剑了,小江却伸手按住了马文才的右手,对着他摇了摇头。 “你现在不妨先告诉我,你如何来到此处?我阴阳家为何选了你?” 等到小江在自己来到此处的缘由说了一通后,山鬼悠悠地叹了一口气,“原来如此,看来此事怪不了你,只能说这灵枢没有把事情说清楚。过去已不可追,这一年便算了。不过为了防止以后再有变数,我们阴阳家便不能坐视不理。江公子,我并不想杀你,所以眼下我还有一个办法,你看如何?你从何处来,便回何处去,可好?” “不好!”马文才立刻拒绝了对方。“虽然我眼下什么都不记得了,可是你说过你我生死相许,你别想着趁我没有记忆就跑了。”马文才紧紧握住小江的手腕,半点也不肯松开,生怕小江说出同意的话语。 “山鬼姑娘,我可以以性命担保,以后绝不会做任何改动山道的事情。你能否让我做一颗小石子,就沉在这水底可好?”小江感受着手腕间传来的热度,缓缓地开口说道,“我并不想回去。” “江公子,我是真的不想杀你。”山鬼话音未落,手中的银针已经射了出去。“可你如果不想走,那就只有做尸体了!” 漫天飞羽的银针,多如牛毛,快如闪电,一时之间让人完全看不清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