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蛇引》 1. 第一章 [] 葳蕤的山林中枝叶晃动,土石微颤。 “就在前面——追!” “妖孽休走!” 四枚黄符穿过密林飞射向前,黄符所指处并无人影,仔细看去,才能在茂密暗薆的草木中依稀瞧见某种活物。 那是一条蛇。 蛇鳞如墨玉,黑中透青,长四丈有余,伏在草木阴影内飞速前行,和四周环境融为一体,难以分辨。 蛇的状态有些奇怪,本该如釉一般光滑的蛇鳞此时灰雾蒙蒙,蛇吻前有些许异样的白。 这是一条正在蜕皮的蛇。 黄符如利箭射来,符尾燃着烈火,地上的蛇止步半息,反身扬尾而抽,将四枚雄黄烈焰符猛地拍去一边。 符箓落地,立刻将四周草叶点燃,霎时间,熊熊烈火熛升爆起,形成火墙,阻隔了林后二三十位修士的视线。 他们面色凝重,没在火焰中找到挣扎扭曲的蛇影,也没听见嘶哑痛苦的悲鸣,便知四张雄黄烈焰符没有伤到那魔头。 队首的大修士还在追捕,末尾的小修士们却忍不住嘀咕了起来。 “蜕皮期都不怕雄黄,咱们真能杀得了吗?” “都追了三天了,已经毒倒了七.八个人了,师祖还不死心……” 追杀陌奚已历三日,从最开始斩除魔首、扬名立万的兴奋,到如今的疲惫沉重。 尽管蜕皮期的魔头状态越来越差,但他们的状态也不容乐观。两个晚生筋疲力尽,嘴唇干裂发白,身上酸痛,心里也开始有了退意。 刚抱怨两句,一抬眸,就见前方的大师兄正皱眉盯着自己。 两人当即闭嘴,把剩下的抱怨咽回了肚子里。 沈枋庭用眼神警告了后面两个多嘴的小辈,却也谅解同行师兄弟们的辛苦。 三天了,他们没有伤到这魔头分毫,反而搭进去了不少弟子。他和长辈师叔们倒还好说,金丹以下的师弟师妹们实在是耗不住了。 思及此,沈枋庭加快脚步,几个点跃掠到队首的浮清仙尊身旁,对那白眉白须的老者道,“师尊,弟子们劳顿不堪,是否暂且歇息…” 话还没说完,就被浮清厉声打断,“谁要休息,自行留下!” 说着,他手中结印不止,六枚蚀骨钉悬于身前,随左手剑指前挥而射,“去——” 浮清语气严厉,不容置喙。沈枋庭闭口不再言语。 他知道师尊是对的,眼下机会实在难得,不容错失。 如今修真界灵力衰退,而妖魔四起,与人类分庭抗礼。 目下他们在追捕的这条巨蛇名作陌奚,正是南方最大的妖邪头目,座下大小妖物不计其数,霸占山河数千里,放眼望去,大半个南方竟都落入了这魔头之手。 陌奚全领蛇妖还嫌不够,因其声势浩大,这几百年来,不少妖魔都汇聚其帐下,可以说,当今妖魔之势,以陌奚为最;当今修士之敌,非陌奚莫属。 只这百年间,修真界大小宗族联合剿陌便有数十次,无奈这蛇妖修为深不可测;蛇鳞如甲,刀枪不入;又有一身销金融铁的蛇毒,厉害无比,无药可解。 修真界在陌奚手中不知折了多少德高望重之士,千年来,无人能剿灭此魔——直到今日。 他们上三宗歃血为盟,隐忍二十余年,终于等到了这魔头蜕皮之时! 蛇类蜕皮,一旦成功便是鱼跃龙门,境界又要拔高一层。 从前他们奈何不了他,等这次蜕皮之后,就更没有可能将其歼灭。 好在天道有公,蛇妖蜕皮,乃是最为脆弱之时。 这一时期,它们鳞甲柔软如纸,五官六感几乎全部剥夺,骨头麻痒、血肉灼痛、理智丧失。 按理如此脆弱之际,陌奚理当被手下部将护在巢穴之中,幸而蛇类生性阴险多疑,即便是同族也无信义可言。 每每蜕皮,他们皆是自找隐蔽处,生怕被趁虚而入。 陌奚残暴狡诈,更是避开了一众高等妖魔,独自找了洞穴闭关,身边无有半个亲信。 如此时机,千载难逢! 上三宗联手而攻,打破了陌奚闭关的洞府,将这条蛇妖逼了出来,此后便是三天三夜无休止的纠缠追捕。 六枚以付清仙尊心头之血灌溉的蚀骨钉射向了蛇体。 蚀骨钉焕发着莹莹玉光,色泽中正光明。长钉穿过林中烈火,精准追上了地上的苍青长蛇。 长蛇扭头张嘴,口中喷出一股墨绿色的毒雾,然而喷吐之时,它扭身的动作太过剧烈,瞬间撕下了还没彻底脱下的旧皮。 嘶—— 蛇皮生生撕开,巨蛇身体一僵,所喷毒雾也短促稀薄了两分。 噗……两声闷响,四枚蚀骨钉融在了毒雾里,而有两枚破雾而出,钉在了蛇脊之上! 众修士便听一阵恐怖的蛇鸣传来,其中阴戾痛苦之意不言而喻,几棵百年大树轰然倒下,皆是被剧痛中的蛇妖挣扎扫断。 为首的几位仙尊眸中一喜——中了! 蜕皮期的陌奚理智丧失大半,全靠本能而行,没有故意使诈的可能,必是真的吃痛。 蚀骨钉一旦入体,非纯正仙家灵气不能拔除。 长钉埋伏在体内,会不断吸收妖魔体内的邪气,腐蚀其肌骨血肉,纵然是陌奚这样的魔头,也绝撑不了多久。 届时不必他们出手,陌奚自会化为一堆蛇骨! “快!” 胜利在望,一众仙尊加快了速度,沈枋庭也只来得及回头看一眼身后的师弟师妹,催促他们赶快跟上。 光羽仙尊一挥广袖,聚林间湿气于前,那阻隔在众人之前的火幕尽数熄灭,清出了走道。 对付陌奚,使用的符箓非同一般,所生雄黄烈火凡水不灭,非饱含灵气的水灵不可。 短短几息的炎火将方圆烧成了焦土, 焦土蔓延一二里,尽头处有一醒目的痕迹。 那是被重物碾压出来的印子,纵横交错,深浅不一,两旁草叶倾轧、树木横躺,焦褐的泥土上还有星星点点的血迹。 任谁都看得出来,蚀骨钉对陌奚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压痕清晰,放眼望去,却空无一物。 那本该重伤奄奄一息的巨蛇不知所踪,连血迹都没有指明他离开的方向。 …… 焦土远处,草根旁,一条小指粗细的小蛇缓慢地朝前挪动着。 它身上灰雾蒙蒙,像是裹了一层暗沉的纱,下半截鲜血淋漓,背部没着两 2. 第二章 [] “醒醒,醒醒,同类……” 谁在吵嚷…… “同类,你还好吗?” 陌奚吃力地睁开眼,眸中蒙着两分初醒的迷离,但很快,他的意识便和眸色一起迅速清醒了过来。 “同类!你醒了!” 那声音自耳侧传来,声线清灵,在他睁眼之后立刻带上了两分喜悦,发自肺腑的高兴。 自陌奚破壳以来,从未听过这般因他而喜的声音。 余光微转,他记得自己拼死进入了一条雄蛇的领地。抬眸看去,身边的不是什么雄蛇,而是一名面容姣好的女子。 是那雄蛇的伴侣么…… 这想法从陌奚脑中一闪而过,未及深思,下一刻,一股异样抽走了他的注意。 他的情况,很不对劲。 陌奚猛地低头,他身上穿着陌生的衣饰——这不是他的衣服,可衣服上的每一纹样、每一装饰他都十分熟稔,仿佛已穿戴许久。 他身上也无半点伤痕,更无痛感,最诡异的是,他感受不到自己的妖力。 不是干涸、也不是失去了妖丹,而是一种朦朦胧胧、飘忽不定之感,抓不到实处,恍若梦境。 “同类,你怎么不说话?难道还有哪里难受吗?” 陌奚整理思绪之间,身旁那白衣黄绲的蛇姬又开始说起了话。 她偏头打量了一番陌奚,接着扭头看向不远处的地面,嘴里喃喃着,“不应该呀,蜕皮很完美,怎么还会难受呢……” 她目光所指的地上,正躺了一张墨绿色的蛇皮。 她检查了蛇皮,确定蜕得很完整,再回头,眼前的雄蛇也的确是一脸苍白的病态。 蛇姬俯下腰肢,双手搭在了他的肩上。 她靠近了他,雌蛇的气息铺面而来,陌奚皱眉躲避,可身体却一动不动地怔在原地。 很香。 他没有闻到任何味道,可脑海之中却爆发出一阵欢欣。这强烈的愉悦告诉他:这条雌蛇芬芳馥郁,是他从未感受过的香气。 她贴近了他,一枚黄玉般的妖丹从她口中渡出。 陌奚明白了她的好意,但他排斥一切试图外来的妖力,何况这蛇姬身份不明。 他闭着嘴,蛇姬歪头看了他一会儿,见他没有动作,立刻干脆利落地扣住他的下颌,强行将他的嘴巴掰开。 他人的妖丹进入了自己的身体。 在陌奚升起作呕的厌恶之前,他首先感受到了兴奋。 很不对劲。 这并非他的直观感受,像是有谁告诉了他:“他闻到了香气”、“他感到了兴奋”。 “你的身体!”旁人的妖丹在自己体内转了一圈,陌奚忍无可无地想要掐死这放肆的雌蛇,但雌蛇很快起身,连带着收回了自己的妖丹,让他来不及动作。 “你身体里有两根钉子!”她惊愕地望着陌奚,伸了手比划给他看。 那柔美仙逸的五官因这份愕然而显得有些发傻。 陌奚当然知道自己体内有蚀骨钉,古怪的是,他此时没有任何痛感,身体却昏昏沉沉地无法动作,只能偏着头,对着那雌蛇微笑。 “别担心,同类!”在他的笑容下,蛇姬也回应了他一抹安抚的笑容。 “你是我见到的第一条蛇妖,你很珍贵,我一定想办法把你治好。” 说着,她挽起了袖子,琥珀色的眼清媚甘甜,像一块精雕细琢的暖玉——这很奇怪,妖邪不该有这样的清纯。 陌奚余光垂下,在她的衣襟上看见了熟悉的图纹。 上三宗琮泷门的图纹。 她腰侧挂着一把仙剑。 蛇妖,却是仙宗弟子。 他脸上的笑容于是愈加温柔和善。 叛徒。 蛇姬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她跪坐在地上,让陌奚伏在自己腿上,开始解他的衣裳。 繁复的衣衫,没有解衣的动作、没有施法的步骤,突然落下,中间的环节像是被无端抽走、凭空省略—— 陌奚终于明白自己的异样源自何处。 这里根本不是现实,而是梦境,不,更像是某种回忆…… 因为是回忆,所以无痛无感,也察觉不出自己的妖力。 和被抽走的解衣步骤一样,这些回忆并不连续,只断断续续地闪过一些主要画面而已。 在这方逼仄的石洞内,名作茯芍的蛇姬不由分说地取出了他体内的蚀骨钉。 彼时这钉子已在陌奚体内埋了两百年有余,和脊骨生长在一块儿,几乎和他融为一体,骤然拔出,仿佛是将他的两截脊骨扯了出来,顿时散了他这两百年的修为。 两百年—— 这竟不是往事,而是一场两百年之后的回忆。 蚀骨钉被连根拔出,陌奚冷汗涔涔地倒在地上,足小半月无法动弹。 他是想杀了她的,这个胆敢用妖丹窥视他的雌蛇、这个背叛了妖族投入仙门的叛徒,无奈眼下实在是力不从心。 蛇姬每天晚上都会来到这方石洞替他疗伤,一遍遍用自己的妖丹抚慰他的身体。 她说自己无父无母,没有族人,孑然一身,下山无助之时被琮泷门门主浮清仙尊收为弟子,带回了门里。 又说这是她第一次出门做任务,要去深山里采灵药,途中嗅到了同类的气息就找了过来,正好看见了蜕皮期半死的陌奚。 陌奚启唇,将她的妖丹还给她。 那妖丹在他体内游走了一圈,带来浓郁温暖的馨香,又带着他的气息回到了蛇姬的丹田。 不似草木、不似花果,没有任何一种类似的味道可与之比拟,这特殊的馨香令陌奚晃了晃神。 不是叛徒,只是个乡下来的傻子,他想,被仙门拐了都不知情。 附近群山连绵,山中天材地宝无数,可猛蛇毒虫更加无数。 她这样的蛇妖,对仙门来说是再好不过的工具。 只是不知,这条雌蛇是如何破了自己闭关幻阵的。 陌奚没有多问,被抽出了蚀骨钉后,他全身疼痛痉挛,无暇多话,只静静地听着雌蛇说话而已。 他懒得和这样的蠢货多说什么,所以每当雌蛇看向他时,他只是安静地微笑,很少言语。 一连半个月,雌蛇夜夜到访,从不缺席。 她每次都偷偷摸摸地来,除第一日外,此后的每一天都带着斗篷兜帽。 她腼腆地解释,师父不准她私下去见妖精。 “你该听师父的话的。”陌奚弯眸笑道。 浮清说得没错,她不该去见妖,尤其是他——但凡他不是重伤在身,早就拧断了她的脖颈。 “我知道瞒 3. 第三章 [] 第二天,陌奚不到夜晚就见到了雌蛇。 太阳刚出,她仓促地赶来,面色煞白,一把抱起了陌奚,拼命往外跑去,仿佛被什么天敌追赶一般。 陌奚这辈子头一回被抱在怀里,他顿了顿,继而安然地躺着。 “是你的师门?”他问。 “对!你怎么知道!”茯芍一边跑一边频频回头看向身后。 这个动作相当古怪,蛇很少依赖视觉,茯芍此时该做的是伸出蛇信收集空中的信息,或是利用蛇腹感知震动的远近。 可她的蛇信变成了粗短的人舌,蛇尾也变成了人类的短腿,像个纯粹的人类一样,滑稽可笑地回头顾盼。 她一边跑,一边磕磕绊绊地和陌奚解释,“师父在我身上察出了你的气味,领着师兄师姐们来抓你。你、你家在哪儿,我把你送出去。” 陌奚笑看着她急出冷汗的模样。 他的伤的确是好了很多了,至少有了脱身的能力。但他没有说,只是笑眯眯地看着茯芍独自焦急。 远处有白光闪来,一个错眼,一柄罡气凛然的长剑便刺在了茯芍身前。 “孽畜——还不停下!”冷冽苍老的声音自后方而来,茯芍身体一僵,跪了下去。 “你师父来了。”陌奚在她怀里轻声道。 说完,他悠悠起身,对着跪在剑前不敢动弹的茯芍一笑。 “这几日,多谢你的照顾了。” 他彬彬有礼地道谢,继而她面前化为黑烟,径直离开,留她一人面对身后追来的琮泷门修士。 他虽不杀她,可也并不在乎她如何向师门交代。 毕竟,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 浮清没有抓到陌奚,转头便向茯芍问罪。 她因勾结妖邪,被绑在光明大殿上抽了一百鞭,又罚了十年禁闭。 受刑之时,琮泷门所有弟子都被要求到场。 熙攘的人群中,不仅琮泷门的弟子来了,陌奚也来了。 借着茯芍体内纯净的仙力,他体内的蚀骨钉被拔出,这困扰了他两百年的痼疾一朝痊愈,使他心情大好,不惜身犯险境也要来看看自己的“救命恩人”。 盘龙柱上,被锁妖绳死死绑住的茯芍身上一片污血。 行刑者手中一柄钢鞭,高高抬起,重重落下,口中喊着次数:“四十八,四十九,五十——” “呃……”雌蛇高仰长颈,口中迸发出凄厉的痛呼。 底下窃窃私语不断。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妖就是妖,永远不可能是人。” “门主为何要将一个妖女收到座下?” “听说这妖女身上没有煞气,不曾杀过人,又有什么奇淫巧技,所以才被收下的。” “她现在没有杀过人,日后未必,我看不如趁早动手,免得夜长梦多。” 雌蛇的哀嚎和周遭的议论混杂一处,陌奚勾唇,想起她那句“我视师父为父,视琮泷门为家”,愈发觉得可乐。 “五十三、五十四——” 鞭刑还在继续。 一声轻响,钢鞭之下生生打断两根肋骨,茯芍身上的仙家白裙已饱饮鲜血,无素可染。 “师尊!” 就在众人欣赏这出笞妖时,一声中正的男声刺破大殿,突兀响起。 陌奚斜眸,就见一道有些眼熟的身影走了出来,站在了雌蛇身前。 “师尊!”沈枋庭抱拳躬身,“念在小师妹初犯的份上,还请宽恕。” 高台上的浮清面不改色,沉沉道,“琮泷门,言必行,行,必果。” “弟子明白。”沈枋庭身姿不改,“我愿替师妹受剩余刑罚!” 满场哗然。 “师、师兄……”盘龙柱上,一身血衣的茯芍婆娑着摇头,“不、不必……” 沈枋庭没有多话,脱下外衣,低着头,将脊背露给了行刑者,只道三个字:“开始吧。” 行刑者犹豫地看了眼座上的浮清,浮清没有说话。 他便试探地转鞭抽向了茯芍身前的沈枋庭。 “师兄!师兄……”被抽得皮开肉绽都未曾哭泣的茯芍在这时落了泪。 沈枋庭就站在她眼前,面朝着她,她看着那钢鞭一下又一下地打在了男人的背上,碾开皮肉,露出红骨,直到替她受完剩下的四十六鞭。 陌奚看着这混乱的场面,脸上的笑容不知何时全然消失。 无趣。 他转身走了。 本想在她被打痛之后,带回巢穴的心思也作罢了。 再次见面,已是十年之后。 茯芍的禁闭结束,随同门下山。 一行人陷在了秘境里,分散失联。 蔼蔼迷雾中,茯芍偶遇了陌奚。 “咦,你也在这儿?”她跑来,冲他挥手,“同类,你的伤可好了?” 陌奚一顿。 他注视着雌蛇的双眼,没能从里面看见半分埋怨和憎恨,依旧是发自肺腑的欢喜,叫陌奚疑惑,莫非她失去了记忆,忘记了自己抛下她的事情。 “大好了。”他拢着袖,微笑颔首,“你近来可好?” “我……”茯芍语塞。 他们都知道,她这十年算不上好,直到前日才刚被放出来。 但缓了缓,茯芍还是笑着说:“我还好啦。”那笑容傻兮兮的,不仅破坏了她仙逸的皮囊,也没有蛇该有的模样。 不伦不类。 陌奚拢在袖中的手指一紧,也笑,“那就好。” 他本该离去,可雌蛇脸上的那对琥珀眼澄澈通透,毫无阴霾,这使特地算着日子赶来嘲弄她的陌奚怅惘若失。 他遂又叹气,旧事重提,“当日我不是故意抛下姑娘的,实在是…” “这有什么可抱歉的。”他话还没说完,茯芍便连连摆手,“得亏你当时走了。因为蛇王陌奚的缘故,师父特别讨厌蛇妖,还好你没被抓到。” 她吁了口气,后怕似的,“这些年我一直担心你会不会被抓,本还想着去找你,没想到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刚下山就遇上了你!现在见了,总算可以放心——不对,你快走。” 她将陌奚往外推去,低声道,“这里有好多我的同门,你快走,被发现可不得了。” 陌奚被她推得往前行了两步。 他回头,翠色的蛇瞳晦暗不明地望着身后的蛇姬。 无趣。 那一顿鞭子和十年的禁闭,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半点痕迹。 她身上的香气叫他心烦意乱。 陌奚定住了脚,转身握住了茯芍的双手。 他担忧而深情地望着她,“这些年我到处打听你的踪迹,听说你在琮泷门受了刑。修真界不容我等,我带你离开,回我们蛇族的领地,好么。” “不!” 那愚蠢的雌蛇却想也不想地从他手中挣脱,坚定道,“师门有恩于我,我不能背弃他们。” 她抽出手来后,又继续推陌奚,“你快走,快走吧!” 陌奚眯眸,最后看了她一眼,道,“好。” 他走了。来时一腔不明所以的情绪,走时一腔明确清晰的烦闷。 这样不知好歹的蠢蛇,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和她有什么交集。 五十年过去,陌奚的确再也没去见那蛇姬。 偶尔夜凉,风掠过花林,带着芬芳馥郁的馨香吹入他的寝殿,他才会恍惚一瞬,念起石洞里的半个月,想起那条柔软馝馞的蛇姬。 他从前没有嗅到过那种香气,之后也再没有。 她的妖丹在他体内运转了十三回,将那股甜蜜的香气深深缠入了他的经脉血管里。 陌奚有些想念了。蛇城里没有哪条蛇的眼睛像她那样温暖,仿佛一簇徐徐燃烧的暖火,只是供人取暖,并不会烧伤什么。 但这份想念只是“有些”而已。 他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上赶着凑趣儿。 五十年间,沈枋庭成为了修真界的中流砥柱,在他化神大典上,浮清问他有什么想要的。 他说,他想要和师妹结为道侣。 师兄师妹,这是不伦之事,何况那师妹还是妖。 全场死寂,浮清脸色铁青。 向来尊师重道的沈枋庭仿佛没有看见一样,对着师父跪下,非茯芍不可。 浮清到底是宠爱首席弟子的,这件事被应允了。 沈枋庭娶亲师妹的消息传遍天下,也传到了陌奚耳朵里。 咔嚓一声轻响,他手中的杏花枝折了。 晶莹的残花落入泥里,他自上踏过,前往了琮泷门。 “同类!”外出的茯芍瞥见到了他,果然喜出望外地跑了过来。 陌奚站在原地,弯眸等着她朝他靠近。 这条孤身的雌蛇极度向往同类,可偏偏不愿与他回去。 “你怎么又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了?”茯芍立定,又要推他走,“这里可是琮泷门的领地,你不该来这里。” 陌奚没有动,这一次他没有被她推动。 他蹙眉道,“我听说了你的事,很是挂心。” “是、是么,”女子脸上浮起一片红晕,低下头来,羞赧得不知该如何言语。 这抹羞怯令陌奚眸底的神色愈冷。 “你真的想好了么。”陌奚低头,像是在石洞时那样,贴上了她的额头,与她交换气息。 可这一次,雌蛇猛地后退几步,红着脸摆手,“别、别靠那么近。” 五十年过去,蛇姬身上关于“蛇”的部分越来越淡,人类的特性则越来越浓。 如今不需要旁人耳提命面,她自己都不习惯蛇类的寒暄方式了。 陌奚顿在原地,继而笑了起来,“抱歉。” 他该转身离去的,可他始终没走,因为某种微妙的不甘心。 “我知道这事有点荒唐,”雌蛇反手,用冰凉的手背给温热的脸颊降温,“不过大师兄和其他修士不同,他从不歧视我们这些妖精,而且、而且这些年都对我照顾有加。” 茯芍永远不能忘记,那日光明大殿男人挡在她身前的模样。 她无父无母,虽幸得师父收留,可从没有人如此坚定地护过她。 几十年来,他们一同修道,一同斩妖除魔,沈枋庭永远不会让她孤身陷入危机。 “你不用担心,大师兄真的很好。” 茯芍低着头,也就没有注意到雄蛇越来越凉的眸色。 半晌,当茯芍疑惑陌奚为什么不说话时,他才徐徐道了一句,“是么,那就好。” 在茯芍含羞带喜的幸福神色里,他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六十年前,自己看见那个男人挡在茯芍身前时,为何会心生戾气。 陌奚已经很久没有经历发青期了,他的修为足以让他摆脱这低级的俗欲,以至于渐渐忘记了“求偶”这样的本能。 她有着美妙绝伦的气息,又有着尚且过眼的实力。 他喜欢她的气息,自然就会想要她做伴侣。 这简单而天经地义的事,陌奚却现在才有所反应。 他其实不喜欢媾和,厌恶被欲望掌控,更厌恶其他妖的气息沾到自己身上。 那所有蛇妖都热衷的事情,在陌奚眼中和变回一条丑陋的肉虫无异。 但茯芍太香了,如果是她,陌奚可以接受。 他甚至愿意留下她,让她在房中当个香炉都是一种赏心悦目。 一瞬间,他打定了主意,忧心忡忡道,“虽然如此,可我放心不下你。茯芍,芍儿,这里太危险了,即便沈枋庭爱护你,其他修士、他的父母亲族也未必容得下你。” 茯芍咬唇,满面的羞意收了回去,露出了两分难色。 陌奚说中了她的痛处,自然而然地接着道,“让我偶尔见见你吧,至少确认你是否安然无虞。” 陌奚对茯芍来说,到底是特殊的。 他是她遇见的第一个同类,也是她唯一的同类,当他满目忧愁表达关心时,茯芍没有多想,答应了。 此后约定,每月十五在郊外见面,往常又有书信。 陌奚不急,捏死一个沈枋庭对他来说轻而易举。 可若沈枋庭就这样死了,他怕茯芍自爆内丹,要和沈枋庭殉情。 他知道她有多重情。 陌奚开智之后再没有求过偶,他有些生疏,但还记得该怎么做。 雄性求偶,从来都不择手段,何况是陌奚。 他摆出了十足的诚意,天材地宝、珍馐珠宝,每每见面绝不空手,仗着唯一同类这一身份,迅速和茯芍拉近了距离。 稍熟稔之后,他带着茯芍去远处狩猎、去湖泊戏水,一切仙门禁止她做的事情,陌奚都倍数补上。 他感觉得到,茯芍越来越和他亲近,沈枋庭对她有恩,也从不歧视她蛇妖的身份,可只有陌奚——一条真正的蛇,才能带给茯芍本能的欢愉。 这天日落,当茯芍从大泽里游出,收回蛇尾时,她不舍地回头看了眼身后的涛涛江水。 这样广阔激荡的水流,绝不是琮泷门的小池塘和浴池可以比拟的。 陌奚俯身,替她穿上了鞋袜,状似没有看见她眼中的不舍,“时候不早,该送你回去了。” 柔软白皙的手搭上了他的肩膀,陌奚抬头,见茯芍不好意思地低语:“奚,你平日里忙么……” 陌奚一笑,“不,我没有你的清规戒律,清闲得很。” “那…”雌蛇眼睫一颤,挂在上面的水珠眨落,她带着两分期冀,“那我们以后,多见面好么……” 她到底是蛇,喜欢蛇喜欢的一切。 那几十年的门规压着她,叫她不敢独自享受这些,只能寄期望于陌奚。 有人带着她,就不是她主动犯戒了。 “当然好。”陌奚应了。 他没有问茯芍为什么沈枋庭不带她游水,这种程度的挑拨离间太低级,他准备了更有意思的东西。 得到了茯芍的喜欢,陌奚开始给沈枋庭种毒,让那谪仙似的剑修染上了情毒,又派了座下女妖前往。 沈枋庭现身花街的事立刻传得沸沸扬扬。 这月见面前夕,陌奚整冠梳洗,篦子篦过三千青丝,男人温润妖冶的脸上含了一丝笑意。 他梳理着发尾,好整以暇地思忖,明天该如何安慰伤心难过的雌蛇…… 事情的走向并不按陌奚所想。 翌日晚上,茯芍脸上无一丝郁闷,反而一片怒意。 “太过分了!太卑鄙了!”她对着陌奚跺脚,气愤道,“不知道是哪个小人,居然给大师兄下了毒,还好我的蛇丹能解,否则大师兄一世英名都毁在了那些小人手里!” 陌奚一怔,心中漾起两分愕然。 他被茯芍治愈过,知道她在疗伤方面有着出众的天赋。可那毒是他亲手所下,茯芍的修为少他整整千年,到底是如何发现且治好的…… 这份愕然之后,涌起了浓烈的恶意。 为计划失败,也为那馥郁的妖丹进入了别人的体内、又带着别的雄性的气息回到茯芍丹田—— 他的香炉里,混入了异味。 陌奚有些失去耐心了。 他理所当然地开始派妖魔刺杀沈枋庭。 一次、两次……不过元婴的修士,却仿佛得到了天道的偏爱一般,几次三番死里逃生。 不管 4. 第四章 [] “醒醒,醒醒,同类……” “同类,你还好吗?” 熟悉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夜莺一样婉转动听。 陌奚猛地睁眼,翠色的瞳中闪过一道血色。 他猝然起身,将坐在榻边的茯芍吓了一跳。 下一刻,她的手腕被紧紧拽住。 茯芍…… 方才还面色如纸的美人倏地抓住了她的手,那双翠色的蛇瞳里爆发出惊人的灼意,定定地盯着自己,又隐隐透出两分嘲弄的恼意。 茯芍一惊,不等她说话,陌奚手上便一阵刺痛。 他终于分了一点神看向自己的手。 一条细小的褐色老蛇缠在茯芍的皓腕上,在他抓住她手腕的瞬间,狠狠咬了他一口。 能咬破陌奚皮肤的蛇不多,与此同时,眼前的雌蛇开口了。 “你醒啦,身上还痛吗?” 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陌奚抬眸,看向了茯芍。 这一次,他的眸色平缓了许多。 本以为是谁设下的幻境,捏了个相似的幻影,可现在他确定,眼前的是实体。 那一场冗长的梦,将上一世的回忆唤醒。 茯芍……他一眼认出了面前的蛇姬。可茯芍已死了三百年有余,回忆和现实重叠,陌奚素来淡漠的翠眸里划过一丝迷茫。 他这是,轮回了……轮回到了他们初见的石洞里? 陌奚很快推翻了这一判断,他身下是一张古老的飘花翡翠玉榻,眼前的是一间色调素雅的寝屋,屋内玉器琳琅,空中充斥着浓淡适宜的香气。 这香气独一无二,陌奚忍不住颤栗呵气。 回忆中无法嗅到的气味铺天盖地地朝他涌来,在茯芍生活了近三千年的室内,她的气味无处不在,欲将陌奚生生湮埋。 香气堆叠,如轻纱自身上拂过,带来麻酥酥的痒意。 一股强烈的欲望自陌奚体内喷.涌而出。 他蛇瞳瞬间竖成细线,盯着蛇姬脆弱的长颈;毒牙不受控制地发痒,指节兴奋地打颤,欲将在他身上飘荡的轻纱撕扯下来扯碎,吞入腹里。 那特殊的香气甜得他杀意暴涨,每忍耐一瞬,全身的骨头就麻痒一分。 这一世,他的身体是第一次接触茯芍的气味,有些过于刺激了。 滚烫而陌生的狩猎欲霸占了陌奚的脑海,试图磨灭他的理智,唤醒他体内最原始的兽.欲。 修长的指尖律动了一下,仿佛是在模拟演练着什么。 陌奚还未彻底融合前世的记忆,尚有些游离在外,无法理解自己会迷恋上一条天真到愚蠢的雌蛇。 可在嗅闻到这股香气后,他登时理解了前世的自己。 这特别的气味,摆在巢里当个香炉都愉悦身心。 即便没有前世的那些回忆,陌奚也立刻升起了掠夺欲。 这样的香,留在人界实在可惜。 不论欲望如何激烈,陌奚始终面不改色,除了压抑本能的轻微颤抖以外,再无别的动作。 再是美妙,也还不至于操纵他的身心。 雌蛇腕上的老蛇睨了他一眼,有些讶然,有些警惕。 即便是它,也是在嗅觉衰退后才敢亲近小姐的,这条外来蛇竟能不受黄玉气息影响,实在诡异。 “我从你身体里取出了两根这么长——的钉子。”茯芍不知两条雄蛇心中所想,她见眼前的美人微微发颤,以为他一定是痛极了,遂安抚道,“你放心,钉子已取出来了,只是伤口还没有好。” 她又贴了过来,双手搭在了陌奚的肩头,偏首启唇,黄玉般的蛇丹已含于口中。 “我的内丹有疗伤之效,你昏迷时不肯张嘴,现在醒了,让我给你疗伤。” 只是疗伤,可她望着他的眼睛里却像是封着两簇跳动的暖火,压抑着兴奋,得偿所愿般激动不已。 陌奚没有拒绝,想起上一世茯芍干脆利落地掰开他的嘴,他有种直觉,如果自己抵死不从,茯芍会直接卸了他的颌骨。 但他也不打算顺从地臣服于她。 陌奚倾身低头,微凉的双唇贴上了茯芍,他伸出舌尖,重重□□过她衔在齿间的蛇丹。 茯芍猛地一颤。 “放开!”一声嘶哑的声音自两人之间飙了出来。 那环在茯芍手腕上的老蛇尖叫着,“无礼的外地蛇,放开小姐!” 茯芍红着脸,身子往后仰去,不是因为这亲密的吻,而是那蛇丹上一下又一下的 5. 第五章 [] 茯芍垂在地上的蛇尾尖尖顿时立了起来,翘起了小三寸,在空中慢悠悠地晃动。 “哼,”她腕上的老蛇却是重重一哼,嗤笑道,“巧言令色。” 接二连三开口的老蛇终于引起了陌奚的注意。 他垂下眼来,凉凉地瞥向那缠绕着茯芍的雄性。 “对了,未及介绍,”茯芍注意到他的视线,抬起手腕来,“这是我爷爷,因早些年受了伤,只能维持现在这样。” 听了这话,陌奚眼中的凉意散开了些许,他笑道,“爷爷好。” “好什么好!”那褐色的细蛇直起上身,对着他嘶嘶吐信,“外地蛇,小姐心善,非要救你,看在你是雌性的份上,我不赶你,但丑话说在前头,这里有主人留下的守山大阵在,你要有半点不轨之心,我能让你即刻灰飞烟灭!” 这严厉的威胁并未让陌奚惊惧,他只是半瞌眼睑,温声道,“晚辈不敢。” “爷爷,你怎么能这样对待客人。”茯芍很不满,对着手腕上的老蛇道,“姐姐受伤了,又是来客,你要温柔一点。” 她想起还没有互通姓名,又主动介绍起了自己,“我叫茯芍,此处名为韶山,是我的领地,我就是在领地边上发现的你。” 不必陌奚多问,雌蛇自己便讲起了此间的情况。 韶山横亘六百里,山中有蛇,名为黄玉。 原生玉色有青有白、有墨有赤,唯独没有黄。 世间流传的黄色玉石,以黄沁为最,但黄沁的黄并非天生,而是后期沁染成色,属于次生。 原生黄玉仅存传说之中,这一传说便是韶山仙蛇。 茯芍一族,蛇鳞温润,色泽如玉,落地便是黄玉。 但自茯芍出生以来,黄玉一族就只剩下她一蛇。 守着她这颗蛇蛋的,是一条食指粗细的老蛇。 老蛇说,三千年前韶山经历了一场大难,全族尽灭,她父亲韶山蛇主拼尽最后的力量,为韶山设下了结界。 这结界保护了茯芍,使外人无法入内,她也无法外出。 老蛇说,这是因为她父亲担心她年幼无知,出去遭人陷害。唯有她修到一定境界、有了自保能力之后,才能打破结界,离开韶山。 茯芍很乖,安心本分地遵照遗嘱日夜修炼。 偌大的韶山只有她一条妖,老蛇虽开了灵智,却无法化形。 他说自己是她父亲的旧部,为了抵挡那场灾难耗尽了法力,如今只是为了守着茯芍才勉强残喘。 除了这条老蛇,山里的其他蛇都是普通的凡蛇,不知为何始终未有开灵智者,无蛇能与茯芍交谈。 她在韶山待了三千年,本以为还会继续这样孤单下去,没想到这天出来狩猎,猎物没狩到,却在结界边界上见到了一条大姐姐! 姐姐!大姐姐!结界边上长出了姐姐! 她兴奋地跑去,姐姐的一只手在结界里,其余部位则在结界外。 茯芍很奇怪,她不知道陌奚为什么能突破结界,但——管他的呢,同类!是同类!她活了两千八百年,第一次看见了同类!虽然重伤昏迷,但还有进出气儿的活的同类! 她拉着姐姐在结界里的那只手,吭哧吭哧把他拖进来,抱去了自己的房间,为他疗伤。 抱着雌蛇,茯芍像是抢劫得手的盗贼,一路游得飞快,生怕这一切都是幻觉,仿佛稍慢一点儿,美蛇就会消失似的。 无怪茯芍心切。 整整两千八百年,自她睁开眼睛到现在,整个韶山只有她一条蛇精,再无旁人。 别说是条美艳的美蛇,就算是癞蛤蟆似的丑蛇、就算不是蛇,只要是开了灵智的活物,茯芍都视若天赐。 “姐姐,你真好看。”茯芍低头,不知第几次地蹭了蹭床上的陌奚,要把他的每一片鳞片都蹭上自己的气味标记,“我从来没见过比我还粗的蛇。” 她表现得极其亲昵,明明只是初见,就仿佛和陌奚好了几百年似的。 陌奚垂眸,这条天真烂漫、热情好客的蛇姬扣住了他的手。 和面上明媚的笑相比,她微凉的手指紧紧压着他,十指相扣,不允许他挪开半寸。 陌奚还未开口,她手上的老蛇便叫道,“小姐,这都是外面的妖蛇为了勾引雄性变幻出来的,您不必模仿!” “爷爷!”茯芍很不高兴地嗔了一声,从遇见陌奚开始,老蛇的言语就很不客气,“姐姐刚醒来,什么都没做呢,她是我们的同类,你干嘛这么冷言冷语。” 这可是难得的同类、珍贵的同类、唯一的同类!爷爷一点儿都不知道珍惜! “同类?哼。”老蛇不屑地冷笑,“小姐,她可不是你的同类——这是一条毒蛇。” “毒蛇!”茯芍惊叫了起来。 韶山一脉皆是无毒蛇,山中从属的小蛇们也都无毒,她从未见过毒蛇。 见她惊诧得声音都失了真,陌奚解释道,“我虽是毒蛇,可既然茯芍姑娘和爷爷救了我,我又怎会恩将仇报。” 他脸上的笑容苍白脆弱,翠绿色的瞳孔如一汪潺潺的春水,从头到尾都表现着无害。 茯芍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 她撑到他床边,双目灼灼地看着他,“毒蛇、毒蛇……我从来没有见过毒蛇!姐姐,你的毒在哪里?能给我看看吗?” “小姐!那可是毒!”老蛇尖叫了起来,被茯芍一把撸下。 她推开窗子,把老蛇放到外面,“爷爷,你对客人太失礼了!”说罢,她将窗户关上,隔绝了外面老蛇惊愤的叫唤。 茯芍回过身来,歉意地对陌奚道,“抱歉,这里很少有外客来,爷爷有点紧张,其实他是条很慈祥的老蛇。” 陌奚弯眸,好脾气道,“没关系。” 他看出了茯芍和那条老蛇之间有多亲近,庆幸起自己没有暴露雄性的身份。 茯芍懵懂无知,那条老蛇怕是绝不肯让一条雄性待在韶山的。 他不笑时,那张脸已经浓艳昳丽,一笑起来顿时衬得满屋玉石黯淡。 茯芍痴痴地看着床上的美蛇,这样的魅惑,是黄玉一族族谱中所没有的,她从未领教过。 见她发呆,陌奚脸上的笑意愈 6. 第六章 [] 美人病怏怏地靠着床头,脸色尚白,没有从重伤中恢复。 两旁垂落的墨发蜿蜒铺散,像是细细密密的小黑蛇一般,扭曲妖冶。 那双翠色的蛇瞳剔透如宝石,妩媚如春水,只倒映着茯芍一人的身影。 茯芍被蛊惑了,可她还记得问一句:“你很毒吗?” 陌奚胸腔微颤,低低地笑了出声。 “我有很多种毒。”他说,“这一种伤不到你。” 毕竟才是初见,这样攸关性命的冒险,茯芍应该拒绝的。 纵然她这一族百毒不侵,可茯芍出生以来还未曾试过蛇毒,心中有些迟疑。 陌奚张嘴,一颗墨绿的蛇丹从他口中浮现,在窗外日光的照耀下,墨色的蛇丹透出两分玉绿。 “吞了我的蛇丹,我的一切蛇毒都对你无害。”他说。 茯芍有些感动,又有些不赞同,“姐姐,你怎么能把蛇丹交给刚刚认识的生蛇呢。” 他就是因为这么没有防备,所以才会身受重伤吗。 听了这话,陌奚好笑地看着她,他什么也没说,翠瞳中浅浅的笑意代替他说了话。 茯芍反驳道,“我不一样,只要我想,蛇丹就会立刻回到我的体内,别人留不住的。” 正因如此,上一世浮清才忍耐了数十年。 他知道黄玉一族的特殊性,如果没有茯芍的同意,他收不住她的蛇丹,只能是利用沈枋庭缓慢布局。 “原来如此。”陌奚了然,复又问,“我的蛇丹没法自己回来,你一会儿会还给我么?” “那当然了。”茯芍不假思索地应承,一边又叮嘱他,“不过只有我哦,别人可不一定会还给你。除我以外,你不能把蛇丹交给别的妖精。” 陌奚从谏如流,“好,我不会交给别的妖精。” 茯芍满意陌奚的听话,这姐姐虽然单纯,好在孺子可教。 教育完了之后,她便兴冲冲地吞下了陌奚的蛇丹,准备尝尝蛇毒是何滋味。 陌奚后倾,靠在床头,微微启唇,只露出毒牙。 茯芍觉得他似乎有些害羞,一味往后退去,脸上也浮着薄薄一层红意。 她没有毒牙,可将心比心,獠牙被触碰,的确是很难想象的感受。 陌奚的这番矜持,也让茯芍有些不好意思了。 想起方才陌奚的反应,她向他承诺,“这次我会轻一点。” “没关系,”昳丽的雌蛇温柔摇头,眉宇间流露出两分病色,“不难受的。” 他被鬓边的墨发衬得愈发苍白,有两分雨打梨花的脆弱,美得仿佛轻轻一拂就要落了。 茯芍再一次被大姐姐的气质所惊艳。 “姐姐,”她不由得抬手抚上陌奚的脸颊,“你真美……” 陌奚弯了弯唇角,下一刻,便听茯芍羡慕地说:“真好,你一定有很多雄性吧?” 她想问陌奚,以后要是有机会,能不能给她介绍一条,可又觉得两人还不甚相熟,这话有觊觎之嫌。 陌奚没有回答,只是笑。 他的确有很多雄蛇,只是拥有的方式和茯芍想象得不同。 不知是否错觉,茯芍觉得,漂亮姐姐的笑和之前相比有些不一样了。 凉丝丝的,也还是美。 他闭上眼,无声催促着茯芍。茯芍遂止了闲话,凑上来勾舔他毒牙上的毒液。 金色黏稠的毒液有些像蜜,腥甜的滋味在蛇信上铺开,初尝时浅淡如甘露,但很快就蔓延开来,猛烈且凶猛地钻入茯芍上颚的犁鼻器里。 如甜腻冰冷的烈酒,有些呛人,但回过味来,茯芍立刻被这刺激的甜酒所俘.虏了。 她歪着头,食髓知味地去舔陌奚另一侧的毒牙。 她细细品味着毒液的滋味,不仅味道像烈酒,喝起来也有点像。 只是两滴,茯芍便有些醉了。 她的思绪混沌起来,软软地趴在了陌奚身上,黄玉色的蛇尾半垂在床下,悠悠晃晃地扭动起来。 甜甜的,晕乎乎,还有点辛辣刺激……吞入腹中,那蛇毒如毒草一般扩散,迅速流过茯芍全身。 一种难以言述的酥麻传遍体内,她眯着眼,从没想过蛇毒会是这么好喝的东西。 茯芍忍不住频繁伸吐着蛇信,在陌奚的口中、唇畔胡乱触碰着,接收他的信息,也催促着他再分泌些毒液出来。 虽说是接收信息,但茯芍的蛇信除了发现姐姐失血过多、有点虚弱,以及他的气味勾人心魄以外,再没有获得更多讯息了。 她不再探索,只嘶嘶地触碰他的唇角,轻慢地扭腰催促。 蛇毒、金灿灿的蛇毒,再给她一些…… 陌奚抬手,覆上了蛇姬难耐扭头的腰肢,偏过头,拒绝了她的请求。 “不可以。”那双翠色的蛇瞳温柔而蛊惑地注视着她,“再多就危险了。” 茯芍抬眸,双眼盈着一层水雾,尚沉浸在蛇毒带来的快意当中。 朦胧的视线里,陌奚朝她靠近。 “该换我了,”那瑰丽的雌蛇探出蛇信,低低呵气:“让我嗅闻你。” 茯芍转动了一下被蛇毒毒得迟钝的思绪。 她的蛇信已经把大姐姐里里外外都探索过了,可大姐姐还没有闻过她,对她毫不知情。这确实不太公平。 她张开嘴,吐出蛇信,和他交换彼此的信息。 陌奚摩挲着蛇姬的鬓发,礼貌地用蛇信掠过她的面颊、鼻尖等外围,逐步试探后,才钻入柔软的唇瓣之中。 嘶嘶的吐信声在芬芳的室内响动,床尾床下,两条颜色迥异的蛇尾也勾缠在了一起。 陌奚采集到的信息远比茯芍要多。 他尝到了她今早吃的水果的清甜、昨晚戏水的水汽 7. 第七章 [] 茯芍得到了一个香香的大姐姐,互通姓名后,她得知,姐姐果然是姐姐,比她大了一千十二岁——她就知道是姐姐。 老蛇很在意陌奚能突破结界、不受黄玉气息影响这两件事。 黄玉一族天生携香,这香气对普通的蛇来说如明月之于飞蛾,有着难以抗拒的吸引力。 身为黄玉首领夫妇的孩子,茯芍身上的异香更加致命惑蛇。 嗅觉尚在时,就连老蛇都不敢过多靠近茯芍,这条外地蛇居然对那香气视若罔闻,恐怕修为比他们预计的还要高深。 老蛇感到了不安,让茯芍把她治好后就赶紧丢出去,被茯芍无视了。 她向来听话乖巧,但送走姐姐,不行。 整整两千八百年,陌奚是她见到的第一个开了灵智的活物,何况还是同类,茯芍稀罕得不行,恨不得把姐姐团巴团巴吞进肚子里。 茯芍不谙世事,但蛇该有的占有欲一点儿也不少,遇见喜欢的东西,本能地想要整个吞下去。 可惜姐姐比她大,茯芍暂时吞不下,只能舔舔蹭蹭解解馋而已。 茯芍不知道其他毒蛇的毒是怎么样的,总之漂亮姐姐的蛇毒和他本人一样,让她魂不守舍。 她很喜欢那种晕乎乎、麻酥酥的感觉,舒服得头皮发麻,鳞片微张。 初见之后,茯芍好几次想再吃陌奚的蛇毒,都被陌奚温声细语地拒绝了。 她只能遗憾地闻闻姐姐身上的毒香。 这一世,蚀骨钉刚刚射.入就被茯芍拔出来了,因而没有留下沉疴,陌奚的伤也就比上一世轻了许多。 有茯芍的蛇丹在,不超三天,他所有伤口就结了疤,在疤痕脱落之前,陌奚先完成了一次蜕皮。 那张皮多有残漏,破了不少地方,像张烂渔网,陌奚看着厌烦,挥挥手将其化为了灰烬。 茯芍心疼地抱着他的尾巴,尾巴上的旧皮落了,新尾色如墨玉,在灯下透出一抹玉绿,煞是华贵,只是背上一块没了鳞片,突兀地露出惨白的皮肉。美玉有痕,叫人痛惜。 顾忌着陌奚的心情,有些话茯芍一直没敢说,她观察了两天,发现陌奚并没有郁郁寡欢,这才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姐姐,你从哪里来?” 陌奚的尾尖抽动了一下,求偶的本能刻在骨子里,不想让雌性看见自己的不完美,可理智却让他知道,适当示弱能激起茯芍的怜爱。 本能和理智对峙片刻,那尾巴尖尖最终还是落下了,垂在茯芍身侧,恹恹的,柔弱且无力。 他靠坐在床上,望着茯芍的发顶。 上一世,陌奚似乎从未见过茯芍散发的模样。 她入了仙门,处处都要守仙门的规矩,绝不可能披头散发。 两人初见时,茯芍才入琮泷门一年不到,神态已和现在有了大不同,少了蛇性,多了愚不可及的人类规矩。 想起从前旧事,陌奚眯了眯眼,掩下眼底的不快。 “东南,”他回答了茯芍的问,“距离此地约千里。” 韶山六百里,茯芍的世界只有六百里,她很难想象千里是什么概念。 她问:“外面的世界一共有多少里?” 陌奚一笑,“我也不知,从未丈量过,只听说天地东西二万八千里,南北二万六千里。” 茯芍震惊了,她连千的概念都模模糊糊,更别提万。 茯芍又问,“那外面还有多少蛇?” 陌奚摇头,“不计其数。” “外面的蛇是怎样生活的?大家住在一起,还是分开?” “皆有。” 茯芍想问陌奚是和亲朋聚在一起还是自己单住,但联想他的遭遇,这话题兴许不太妥当。 她委婉地询问,“姐姐是如何来的这里?” 陌奚道,“我被修士追杀而来。他们趁我蜕皮,烧了我的巢穴。” “修士?”茯芍错愕道,“修仙之人?他们为何要这么做?” 陌奚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因为我是蛇。” 茯芍茫然,“那又如何?” 她问完之后,就见陌奚看她的眼神怜爱而无奈。 他说:“如今人类自封万物之主,凡遇异类,用则用,不能用,则杀。” 茯芍睁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他,被这话激起一片寒意。 “人类竟如此恶毒?”茯芍不敢置信,“可我家中留下的书里却说,修士以除魔卫道、惩恶扬善为己任…”“那是从前的修士了。” 陌奚淡淡打断了她的话,“近两千年来,修士只管除妖,不管卫道。像我们这样的蛇妖,修出的妖丹对他们来说有助长功力、延年益寿之能,他们恨不得剖尽天下妖丹,哪里顾得上什么仁人道义。” 听到“剖出妖丹”一词,茯芍小腹一痛,下意识反手捂住了肚子。 渐渐的,她的小腹竟真的痛了起来。 丹田、心脏连着蛇胆都隐隐作痛,仿佛她真的被人剖了一回。 “外面的世界竟如此可怕。”茯芍脸色微微发白,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些什么,莫名其妙地心悸。 “人类视我等为敌,一旦遇上,就是你死我活,不死不休。”陌奚忧愁道,“若没有芍儿搭救,恐怕我已成了那些修士的灵丹补药了。” 茯芍想起陌奚昏厥重伤的惨状,愈发心惊肉跳。 姐姐长她千年,尚且濒死,若她和人类对上,还有活命的机会么…… 陌奚坐在床上,余光瞥见茯芍几经变化、最终惊慌的脸色。 他不知道上一世浮清向茯芍灌输了什么,既然这一世是他先遇到的茯芍,那他就绝不会让她站去人类一侧。 妖与人天然不两立,他们从来不是同伴,更不可能成为伴侣。 她是蛇,蛇就该和蛇待在一处,而非什么琮泷门、什么沈枋庭。 茯芍捂着丹田,颇为沮丧,“我一心想着早日离开韶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听姐姐这么说,或许还是留在韶山好。” “这也不尽然。”陌奚柔柔地笑了,用尾尖勾着她的手腕,“你若愿意,可随我回去,南方有蛇妖数万,大家聚在一处,共同拒敌。” “数万!”茯芍惊呼,眼中重新焕发了神采,“外面居然有这么多的蛇。” “只是蛇妖,”陌奚微笑着补充,“除妖之外,开智而未化形的又有□□万。假以时日,这□□万条蛇又将成妖,诞下更多的妖卵。” 茯芍听着就热血澎湃。 “太好了,我们什么时候走!” “小姐——”沉缓苍老的声音将她唤回,老蛇从门外游进来,先是冷冷地扫了眼床上的雌蛇,接着才对茯芍道,“你忘了主人留下的遗嘱了么。” 这一句话一下子把茯芍的热情戳破了。 她泄了气,“是了,我得修到突破结界的程度才能出去。” 陌奚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老蛇,“或许,我能打破结界……” 这话一出,老蛇看他的眼神果然凌厉了起来。 “这是主人留给小姐的任务,与你无干!伤好之后,你自行离开就是!” 陌奚挽上无害的笑容,“抱歉。” 他盘算着时间,上一世的这个时候,他也被上三宗联合追杀,可当时自己闯入的不是韶山,而是不知名的荒野。 这一世不知是谁在冥冥之中指引他,带他来了这里。 若按照上一世的时间,他是在两百年后遇见的茯芍,换而言之,茯芍还需修上两百年才能打破结界,达到她父亲的要求。 如果陌奚从未遇见茯芍,那他并不介意留在这里陪她玩乐两百年,可他既已将茯芍视为要追求的雌蛇,就必须回去经营他们未来的巢穴,为他的爱偶提供极致优渥的环境。 领地是求偶的重要本钱。 雌蛇并不在乎感情,一旦有更强更好的雄性出现,她们会立刻掉头,选择更优秀的伴侣。 她们和雄性不同,承担了高昂的生育成本,必须冷酷地判断利弊。 这一点即便在成妖之后有了转变,但刻在血脉里的本能并不容易被抹去,她们依旧习惯用利弊选择雄性。 陌奚厌烦琮泷门给茯芍灌输的那些人伦纲常,如果不是那些东西勒住了茯芍,一条正常雌蛇,早该在沈枋庭重伤之后就立刻将他抛弃,投入他的怀里。 没有雌性会选择一条奄奄一息的伴侣——不管他之后能否恢复、未来是否有发展空间,此时此刻,他失败了,那他就该出局。 可又或许,这也是陌奚最初喜欢茯芍的原因之一。 一条健康、年轻、优秀的雌蛇,面对石洞中狼狈不堪的他,没有面露冷漠或是鄙夷,反而留下来日复一日地照顾、不顾一切地带他走…… 陌奚从没有听闻过这样荒诞的好意,每每回想,他都感动得忍俊不禁。 茯芍的存在,属实不可思议。 陌奚想要茯芍,就需要富饶的领地,但这个结界显然是外强内弱的类型。 茯芍修满三千年就可以从内打破,但外面三千年的妖物绝无法进入。 陌奚暂时还不确定自己为何能进入结界,一旦他中途离开,很有可能再也进不来。 得另想它法。 思及此,他探究地看向目光不善的老蛇。 上一世茯芍身边没有这条老蛇的踪影,它身上暮气沉沉,大概是死在了茯芍出韶山之前。 想来也是,这条老蛇可不是单纯的茯芍,若他活着,绝不会让茯芍拜入仙门,成为人类的徒弟。 “是我冒昧了,”陌奚致歉,“如果老先生允许,或许我能帮助茯芍姑娘修行。” “不需要。”老蛇想也不想地回绝,“小姐天资聪颖,用不着你的那些邪门歪道。” 茯芍疑惑地看向老蛇,“爷爷,你怎么知道姐姐练的就是邪门歪道?” 老蛇嫌恶地说:“看她那模样、还有满身的邪气,我就知道。” “这是以貌取蛇。”茯芍反驳。 她靠近了陌奚一些,好奇地问:“姐姐,外面的蛇都是怎么修炼的?” 陌奚看见茯芍身后的老蛇恶狠狠地瞪着他,似乎只要他说出那个方法,他就会立刻把他碎尸万段一样。 他恶劣地沉吟片刻,故意暧昧,“兴许,不太适合你。” “为什么?”茯芍不解,“我的资质不够么?” “小姐!”老蛇果然尖叫起来,“别听这雌蛇瞎说,你不需要别的修炼方法,按照现在的方法就行了!” “我就是问问而已。”茯芍鼓了鼓脸,“爷爷你好啰嗦。” 老蛇的尾巴砰砰拍地,明明只是小指粗细的尾巴,却拍出了气势汹汹的闷响。 “外地蛇,”他凶恶地盯着陌奚,“你已经可以下床走动了,今日起就去客房住。” 这条厚颜无耻的外地蛇一直赖在小姐的闺房里,没有半分客气,今天他说什么也要把他赶出去。 “爷爷说的是,是我失礼。”陌奚颔首,蛇尾从床上滑下,刚一下床便趔趄前倾,像是躺了太久,一时不适应游行。 茯芍马上接住了虚弱的美蛇,扭头对老蛇道,“爷爷,不然…” “不可以!”老蛇立刻回绝,看着雌蛇的目光愈发鄙夷。 这是什么狐媚手段,连同性都不放过。 这外地蛇一定是在外面勾引雄性惯了!绝不能让他带坏小姐。 “没关系,”陌奚伏在茯芍身上,撑着她的手臂,一点点直起了身体,“刚才只是不小心。” “那我送姐姐过去。”茯芍搭着他的手,扶他出门。 老蛇皱眉看着地上相伴的两条蛇尾,一墨一黄,心中总有种说不出的感受。 这条雌蛇过于古怪了。 暂不提他为何能穿过主人布下的结界、不受黄玉气息的影响,单是他的言行举止就有种强烈的违和感。 老蛇一时说不上来 8. 第八章 [] 客房布置妥当了,茯芍本该回自己的房间,可她舍不得走,天亮了还粘在陌奚身旁。 前几天因为不太相熟,且陌奚重伤,所以茯芍让出了自己的房间供陌奚休息,自己则去了外面。 今天陌奚的伤已然大好,他们也互通了名字,茯芍还想进一步了解这条从天而降的雌蛇。 闷了三千年,她有太多说不完的话了。 她趴在岫玉榻前,双手托腮,着迷地看着陌奚,像是看着自己巢穴里的仙草珍宝。 “姐姐,山下有一块大湖,我们明天去游水好吗?对了,你是水蛇还是旱蛇?” 陌奚好笑地看着她,这一世的茯芍还没有受过仙门约束,且他是她见到的第一个活物,于是格外活泼。 他回了,“我算是陆生的。” “太巧了,”茯芍立刻高兴起来,“我也是!” 她又问:“你饿不饿?你是食草的还是食肉的?” “我不挑这些。” “太巧了,我也是!” 陌奚肩膀一颤,没有忍住笑了出来。 茯芍不懂他在笑什么,从储物器里取出一个大布包,在陌奚面前展开,里面是几颗果子和一只刚死的锦鸡。 “姐姐,你来了那么久还没有吃过东西,我去给你找了小点心,明天我们去湖里抓鱼。”说着,她把布包往陌奚身前推了推,自己扭过头去,不再看他。 这是个“你吃吧,我不觊觎你的食物”的动作。 以两蛇的修为而言,十几年不吃东西也无大碍。 和之前的种种行为一样,这份小点心是茯芍的讨好。 她近乎求偶一般,为他建巢、为他狩猎、向他展示自己的领地资本,千方百计地请他留下来。 雌蛇从来不需要讨好某个雄性,她们和天下大部分生灵一样,是被雄性追逐、奉承的对象。 茯芍没有讨好谁这样的本能,可她还是笨拙地做了。 如果陌奚真的是条雌蛇,是绝瞧不上这点东西的,即便不是,他也瞧不上眼。 但讨好他的是茯芍。 被茯芍小心翼翼讨好的体验,陌奚两世也未受过。 他享受被她逢迎的感觉,这一世的茯芍比上一世可爱太多。 茯芍别着头,不看陌奚和那堆食物。 她有些紧张,因为从未做过这样的举动,更因为害怕被拒绝,茯芍一紧张,身上的馨香便更加浓郁,充斥了整个房间。 陌奚倒吸了一口凉气。 大约是这一世的修为比上一世低,茯芍的气息对他的影响近乎翻倍。 他抬手,指尖抑制不住地发颤。 那香气钻入他的犁鼻器,令翠色的眼眸闪过一丝妖冶的红芒。两颊控制不住地浮现出了细碎的鳞片,即便陌奚很快将其收起,下一刻又被那香气勾了出来,反反复复,半晌才勉强维持住人形。 他勉力维持住了表面,可在看不见的地方,两侧毒牙滴滴答答泌出金色的毒液。 蛇瞳开始收缩,死死盯着茯芍扭过去的纤细脖颈。 她知道自己身上这奇特的香气么…… 这味道实在危险,疯狂刺激着蛇的本能。 厮杀和求偶两种最原始的欲望交织在一起,他想要发泄,想要刺入雌蛇的脖颈,将全身的情毒都注入下方血管,让那条美丽的蛇尾勾住他的胸腹腰背,陷入无法自拔的混乱。 茯芍竖着耳朵,许久都没有听见进食的声音,她刚有些失落,一只手便从身后探来。 冰凉的身体自后贴上了她的脊背,那只手捻着果子,送入了茯芍口中。 沙沙…… 温润的岫玉榻上,墨绿的蛇尾缓缓游动着,暗沉的鳞片泛着诡异危险的妖光,一点点、一寸寸地缠住了茯芍。 “一起吃。”阴凉的吐气落在茯芍颈边,话语刚落,那只修长苍白的手指便将野果送入了茯芍口中。 食指把果子推入之后并不离开,指尖若即若离地在茯芍唇瓣上摩挲轻点,带来了两分痒意。 茯芍痒得想笑,嘴唇刚一弯动,在唇畔处蛇伏已久的食指立即顶入其中。 “唔!” 它碾过柔软的舌,向上触碰上颚,将自己的气味尽数涂在敏感的犁鼻器上。 等那小小的接收器被陌奚的食指完全涂抹后,它往后退了退,碰上了茯芍的蛇牙。 茯芍没有毒腺,牙齿上也没有注射孔,但獠牙被触碰的感觉太过陌生,她有些不适应地仰头,也不知是要把口中的异物吞进去还是吐出来。 她甫一动作,肩颈撞倒了身后陌奚的唇下。 陌奚张口,克制地叼住嘴下细腻的肌肤,忍耐着没有注入自己的毒素。 他极力克制,只用墨绿暗沉的长尾卷住了茯芍,与那条缀满黄玉一般的蛇尾相交相缠。 粗.硕的两根蛇尾在岫玉榻上交叠,混乱地盘成一团,厘不清头尾、分不出彼此。 两种截然不同的蛇鳞摩擦着,茯芍仰头喘息,口中的手指不放过她,还在把玩着那湿润的蛇信和玉白的獠牙,时不时向里深入。 它抚摸着她的喉管,将茯芍逼出呜呜的呻.吟。 她想要干呕,脆弱地仰头,眸中泛起了泪。 朦胧的泪水间,茯芍看不见身后陌奚的表情,只能看见那插在自己喉中的手。 一只完美的手,苍白冰冷,薄薄的皮肤下根骨突出 9. 第九章 [] 将近黎明,茯芍才红着脸从陌奚房里出来。 她反手贴脸,给自己降温,在走廊上吹了一会儿风才回到自己屋里。 一开门,就见老蛇沉沉地盯着她。 茯芍有些心虚,却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只是像一条正常的蛇一样,和喜欢的同类打了个招呼而已。 “小姐!”老蛇一开口,她便慌忙把还留在门外的蛇尾收了进来,顺带关上了房门。 老蛇绕着她转了一圈,随即熟练地缠在了她手腕上,竖着蛇首,严肃地看向她。 “小姐,你身上都是那外地蛇的臭气。” “才不臭。”茯芍往墙上的爬行杆游去。 她找到自己惯用的几根杆子,慵懒地绕在上面,红着脸小声说,“姐姐很香甜。” “什么香甜,那是她的蛇毒!专门用来勾引猎物和雄性的,所以才会有甜味。”老蛇崩溃道,“小姐,你不可以和她靠得太近,就算黄玉一族百毒不侵,那也毕竟是毒,闻多了没有好处。” 茯芍搭在杆子上,含含糊糊地回了一句,显然没有把话听进去。 她红扑扑的脸上残留着餍足,回想方才的一切,喉咙隐约又痒了起来,想被什么狠狠地刮弄一番。 老蛇痛心疾首,外地蛇果然都是些邪妖,才来了三天就把他圣洁单纯的小姐带坏了。 茯芍的尾尖垂在杆下,悬在空中,一抽一抽的。 平日习惯的睡姿,此时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有点空虚,想要缠点什么,却什么也没缠到…… 她又想起了陌奚的蛇尾。 姐姐比她大了一千岁,蛇尾也比她粗.长一些。 那条蛇尾背部的鳞片暗沉如墨,在光下折出两分奢华的玉绿,靠近腹部的地方,则呈现出浓醇的帝王绿。 那色泽矜贵而危险,很有蛇的魅力。 茯芍想起了什么,低头问腕上的老蛇,“爷爷,我修炼久了,能变成雄性吗?” 老蛇睁大了眼睛,“什么话!” “我都能从蛇修成人了,为什么不能修成雄性?”茯芍问。 “不一样,你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想…”老蛇意识到了什么后,猛地蹿了起来,“小姐,你该不会是被那条妖蛇蛊惑了吧!” “姐姐很有魅力。”茯芍没有否认,她爬去另一根玉杆上,倒转身体,仰头望着房顶,“如果我是雄性,我一定会想和她交.尾。” “小姐!” “我就是随便说说,”茯芍挥手,“好嘛,我不说就是了。爷爷,我要睡觉了,明天早上还要带姐姐去湖里玩。” 老蛇心在滴血,卑鄙的外地蛇,才来了几天,就把小姐弄得五迷三道! 他想再叮嘱茯芍几句,可茯芍已经垂在杆子上闭眼休息了。 偌大的房间上空被黄玉色的巨蛇盘踞,她柔若无骨地栖息在玉杆上,面上尚留红晕,尾尖眷恋地勾了勾。 老蛇叹了口气,虽然他不待见那条外地蛇,把一切责任都推卸到对方身上,但小姐也的确太过单纯了。 他苟延残喘了三千年,没有多少时日了,小姐有自保的能力,却没有自保的意识。 若就这样离开韶山,她未来的日子该怎么办呢…… 主人留下遗嘱,小姐离开韶山后,可投奔主人在西南的故友。 但时过境迁,谁知道那位故友现状如何。 再说小姐身怀奇香,这香气在黄玉一族之间都极为少见,对蛇类来说是难以拒绝的珍馐,老蛇真怕她出山之后沦为雄性争夺的禁.脔。 老蛇又叹了口气,随着时间的流逝,心中的不安和忧虑愈发沉重起来。 他发愁了整整一昼,茯芍倒是一天好眠。 太阳未落,她就从玉杆上滑了下去,在房间里兴奋地转圈。 转了几百圈后,天边才终于出现了薄薄一点晚霞,她立马推开房门,去敲陌奚的门扉。 天黑啦,该一起出去玩了! 她敲开陌奚的门,理了理自己的裙摆。房门打开,陌奚在看见门口的茯芍后似乎出现了瞬间的愣怔。 好像很疑惑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茯芍有点伤心,她心心念念熬了一个白天,对方却好像忘记了,遂出言提醒他,“姐姐,我们玩水去。” 陌奚眸中的那点惊讶迅速收拢,翠色的蛇瞳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这转变太快,茯芍没能捕捉到,只见他对他点了点头,温声道,“好。” 他表现出来的态度温和有礼,带着一点恰当的疏远和客气,跟早上将茯芍压在岫玉榻上时很不一样。 想起分别时的缠绵,茯芍莫名有些脸热。 她、她还想和姐姐缠缠,这一次一定不会丢脸了! 两蛇在夜色中下山,那条老蛇就缠在茯芍的手腕上,一如既往充当手镯。 开了春,夜风不似上个月寒冷彻骨,尚余料峭,但对陌奚茯芍这等修为的蛇妖来说,已不成问题。 陌奚落后于茯芍几寸,跟着她下山前往山下的大湖。 不管是陆生还是水生,蛇都愿意在水中嬉戏,他们喜欢水,戏水也是茯芍在韶山为数不多的乐趣,她显得雀跃高兴。 陌奚垂眸,看着自蛇姬裙摆下露出的长蛇尾,那蛇尾上的鳞片像是一颗颗圆润的玉,紧密有序地覆在体表,在夕阳暖色的照拂下,那些玉的色泽愈发温润,泛出明亮的玼光,如一层稀世玉铠。 茯芍的皮,称得上价值连城。 吸引陌奚的不止是她宝玉一般的蛇鳞,还有那蛇鳞之下,摇摆扭动的蛇躯。 丰腴的蛇身在地上流畅前行,她的鳞片圆乎乎的,身体圆乎乎的,就连蛇行的曲线也 10. 第十章 [] 茯芍口中的大湖坐落在韶山主峰脚下,以主峰为轴,两边青山弧形环抱着这一片湖,形成一片幽静的山谷。 韶山地如其名,山明水秀,一碧万顷。 “姐姐、姐姐快来。”抵达山谷后,茯芍的情绪又高涨了一层,她快步前游,转身对着陌奚招手,“这是韶山最美的地方。” 她身后便是山谷,远远的,便见一池被夕阳印染的湖泊。 血红的水面波光粼粼,湖边绿草如茵,此间温度高于谷外,刚过寒冬,便桃红柳绿、春意融融。 山谷中花卉多于草叶,繁花团簇,枝有黄鹂。 那明媚灵动的蛇姬立在谷前,巧笑之间与身后美景争夺春色,丝毫不逊。 陌奚喉头一涩,看着美景佳人,却又想起了上一世茯芍的结局。 她的尸体脆如焦木,不等触碰,末端便被劲风吹散成齑粉。 他吞下了她,那碳粉似的粗砺口感历历在目,和眼前鲜活柔韧的蛇姬形成鲜明对比。 第四天了,陌奚偶尔还会想,眼前的一切或许不过是一场臆想而已。 漫长的岁月太过无趣,他也许是疯了也不一定。 “姐姐,走呀。”见陌奚站着不动,茯芍等不及,回来拉了拉他的手。 温凉的手指刚一触上陌奚,便被他反握,十指相扣。 他浅浅淡淡地嗯了一声,缱绻漫过眼角眉梢,处处含情。 那样的想法连他自己都忍不住发笑。 他只是擅长虚情假意,又不是真的那么深情。 紧扣着茯芍的手,陌奚的身体却放松着任由她领他向前。 “姐姐,这里很不错吧。”待到湖畔,茯芍松开了陌奚,她收手回身,却被陌奚扣着,晃了两次才抽回来。 陌奚颔首,“美不胜收。” 茯芍弯眸,很高兴外来的大姐姐喜欢她的领地,“那我们就下水吧。”她说着,把腕上的老蛇放去草丛里。 茯芍本不想他来的,怕两蛇又起冲突,可爷爷非要来,说不放心。 老蛇没在草根间,仰头碰了碰茯芍的手指,嘱咐她,“小心点。” 茯芍不明所以,玩水有什么可小心的。看着爷爷严肃的神色,她还是乖乖点头应了。 爷爷这些年动作愈发迟缓,茯芍一千岁的时候,他的嗅觉视觉和听觉就退化了大半,近两年来,连蛇最喜欢的游水他都不游了,一天之中,很长一部分时间都在沉眠。 老蛇找了块熟悉的石头,爬了上去,圈成一团,静静俯瞰湖里的动静。 湖边,茯芍放走了爷爷,便开始脱衣。 她褪去外衫,露出里面抹胸,缃色的丝绸贴着她,勾勒出纤细的蛇腰,又露出莹白的双臂和锁骨肩胛。 茯芍变幻成人后,肤色继承了鳞色,含着黄玉的暖,并不苍冷,像是一碗温好的奶。 她还要再脱,被陌奚轻咳一声拦下。 “嗯?”茯芍扭头看向一旁的雌蛇,“姐姐,你怎么不脱?” 那双翠色的蛇瞳在她看过来时,移去了另一侧。 “湖水还凉,我们…着衣吧……”他说话间有可疑的停顿,脸上也染了两丝薄红。 茯芍一瞬间睁大了眼,反手解抹胸的动作僵在那里。 她想起老蛇对她的耳提面命,一遍遍告诫她,绝不能在雄性和陌生人面前脱衣。 她、她不知道……难道外面的世界,同性之间也不能坦诚相对吗…… 也是,她再怎么喜欢姐姐,都只是她自己的想法,说到底,她和姐姐才认识了四天而已,只是陌生的关系…… 那殊妍的脸上顿时涌起比陌奚更艳的赤色,茯芍无措地放下手来,觉得自己又闹了笑话,羞得想要钻进地里。 陌奚微微侧过了身,状似礼貌地回避。 他双颊微红,眸底却淡漠无惊,只虚无地望着草地。 上一世关系拉近是在茯芍与沈枋庭订婚之后,那时茯芍不仅接受了仙门几十年的教育,也时刻谨记自己是沈枋庭的未婚妻。 因此,即便是下水,她也穿得一丝不苟,至多脱去外袍而已。 两世交往,陌奚却是头一回见到茯芍的身体。 他背过身,让茯芍整理散落的抹胸。 还不是时候,陌奚捻着指腹。 他早晚会告诉她自己的真身,没必要在她不知情时占这样的蝇头小利。 何况他喜欢的那只是那股香气,对雌蛇的肉.体并无多少兴趣。 远处石上的老蛇微讶地看着这一幕。 他看见小姐本要脱抹胸的动作一僵,在那条外地蛇的提醒下羞怯地重新穿了回去。 自始至终,那条外地蛇都含蓄有礼地侧着身,回避了视线。 这样的礼貌和她妖艳媚俗的外表很不相符。 老蛇想起茯芍责怪他以貌取蛇的话来。 或许,这条外地蛇比他想象得要知趣。 哼。 他收了收瞳孔,昏花的视线模模糊糊,在茯芍和陌奚入水游走之后,就看不太清了。 湖泊中,两条骇人的粗大蛇尾匿在水下,蛰伏游行。 若有人经过,恐怕得惊得重足而立,可茯芍却快乐得不行。 这是她第一次和同类戏水,兴奋得连刚才的尴尬都忘了。 覆着细碎鳞片的蛮腰一扭,便带动身体往前蹿出数丈远,茯芍回过身来,玉尾随之回转,摆出优美的弧线。 她浮在水上,看见身后陌奚懒淡地靠着河岸,只有一条巨大的长尾在水中随波逐流。 对茯芍来说大小刚好的湖,在钻入两条大蛇之后有些捉襟见肘,何况陌奚的蛇体比她还要大一点。 那墨绿的蛇尾进了湖后,几乎要和水融为一体。 若非此时夕阳彩霞满天,把湖面照得通红,换做夜间,茯芍八成要看不见。 如此完美的隐蔽,如果是雄蛇,那算不得英雄;可陌奚是雌蛇,便又让茯芍对他生出许多崇拜来。 她游回陌奚身边,在水下找到了他的一只手,双手拉着摇了摇,“姐姐,你怎么不游呢,是伤还没有好全?” 姐姐比她大、比她粗、比她长,就连手都比她大一圈。 陌奚的指尖在水下勾了勾,他说:“这是你的领地,我不想冒犯你。” 这片山谷里她的气息相当浓郁,显然是她最喜欢的地盘,陌奚静坐不动,尽量减少自己的气息痕迹。 茯芍听了这话,惊为天蛇,“好姐姐,你怎么能这么好!” 世上竟会有如此善解人意、体贴入微的蛇! 从这一刻开始,她要把陌奚从“姐姐”拔擢为“好姐姐”! 陌奚弯眸,似乎是被她诚挚的夸赞给取悦了。茯芍问他:“外面的蛇都和你一样好吗?” 陌奚没有直接回答。 水下的那只手牵起了茯芍,横在两蛇心口处。 他低头与她额间相触。 “茯芍、芍儿……”他叹息般开口,“你救了我,我才对你特殊。” 茯芍有点受之有愧,“只是偶然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