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妻难再娶(双重生)》 1. 第一章 [] 金乌西沉,残留的霞光依然绚烂,把天边染得金光灿灿,一束橙黄的光亮悄然滑过王逍潇的眼角。 她眉眼微动,涣散的目光慢慢凝聚,最后落在窗外。远眺之下,原本成片的盎然绿色此时披上一层锦衣,映着天边云彩,煞是好看。 屋外的一个小丫头隔窗探头向里望,被眼前的一幕惊住。 王逍潇自从床榻上起来,还是只着素衣,发间亦无钗环,但即便如此简朴,依然难掩她灼丽明艳的好相貌,就如同白雪皑皑的世界里开出一朵艳生生的红梅,实在醒目,也实在让人移不开眼。 只是奇怪,自打姑娘醒来之后一直这般想心事,往日欢脱如兔,今日怎么如此安静? “逍潇,你醒了吗?”一个身着秋香色葫芦双福褙子的妇人急匆匆地走入屋内,珠帘被她甩出噼里啪啦的响动。 见到王逍潇之后,妇人一把将她搂在怀中,笑着道:“我的好姑娘,婶母再高兴以后也万不敢给你灌酒了,你怎地如此不甚酒力?现在醒了吧?这儿有贵客,还等着你去送茶呢。” 婶母薛氏! 看到这个热情亲和的妇人,王逍潇已经完全确定,她重新活过来了,而且还是回到了一年前。 王逍潇的父亲在她年幼时便离世了,她与母亲一直都在王家大宅中生活。说是多年来叔父婶母照应了她们娘儿俩,其实是母亲在钱财上接应他们更多些呢。 譬如这茶园,就是母亲赠给叔父他们一家的。这茶园收入颇丰,让叔父能拥有与他五品官位所匹配的体面,要不然他家子嗣众多,财力不济,又要时时装点门面,关起门过的日子实在寒酸。 可,叔父王存禄和婶母薛氏,不但没有知恩图报,反而还把她往火坑里推。 想到此处,王逍潇猛然从薛氏怀中挣脱,眼神直直地望着她。 这个“火坑”就是,他们用十分拙劣的手段,把她和原本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的宋温如,强行拧到一起。 宋温如是谁?他可是一品申国公府的嫡次子,当年最负盛名的探花郎,年方不过二十有二,已经是位居从二品的礼部侍郎。又是品貌俱佳,端雅礼正的好儿郎,据说欢喜他的贵女都能绕着护城河排一圈儿。又据说,不出意外,他会尚平都公主,今上的双生妹妹。 而她王逍潇的叔父王存禄,只不过担任五品的吏部郎中。这都在族中已经是了不得的大官了。她生得貌美,自及笄后,也确实有不少人家来提亲,除却那些“门当户对”的寒门外,高门大院的人家根本瞧不上她的出身,若是看上,也是贪恋她美色,想纳她为妾。 所以,两人差了真不是一星半点,若非“强拧”,他怎么可能娶她? 婚后她常听到人们暗中言语,两人除了相貌哪儿哪儿都不登对,王逍潇也觉得宋温如亏得荒,起初他对她相敬如“冰”,她也不甚在意,还一直极力讨好他,算是尽心补偿。 他爱饮茶,什么酸的甜的咸的,加水果加牛乳,凡是她能想到的,她都变着花样亲自研制,试过上百次奇奇怪怪的味道之后,给他奉上的一定是绝佳茶品。 他喜静,她好动,两人若有机会独处,多半是他在看书。她实在无趣,也只能硬硬地憋着不言语。 他若公务繁忙回院子晚了,即便两人没住在一个屋子,她也会打着瞌睡等他归来,直到那边儿熄了灯,她才去歇息。 甚至成亲已有半年,他们始终没有圆房,公府内外都是风言风语,她也没有往深里想,只以为桩桩件件的事情赶得太巧,才至于此。 后来,又赶上她染了风寒,将圆房的日子一拖再拖。 那段时日里,宋温如一天数次询问她“身子可好些了”,在那个时候王逍潇还以为这是一段好姻缘,宋温如这反应大约也是情动了吧。而她亦不能免俗,日日对一张温雅如斯,清隽俊美的脸,怎能不心动? 她还不认为是“火坑”。 直到有一日,她无意撞见她那人人口中端方持重的好夫君,居然在一方幽密之地与一女子私会。 “今晚,我不允许你和她在一起!” 彼时,王逍潇无意中偷听到这位女子的言语,眉头猛然一跳,不知宋温如和一个女子在干什么,更不敢猜想是什么身份的女子,居然可以这样明目张胆地要求一个丈夫远离他的妻子。 她的本能告诉她,即便她是这个女子口中的“妻子”,她也不能闯进去质问。 一息的沉默之后,就是宋温如的一声轻“嗤”,未等王逍潇琢磨自己丈夫的用意,他人已走出,立在她的眼前。 四目相对,他垂眸盯着她,旋即缓缓开口:“你听进去多少?”端雅的姿容之下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没有情绪,没有表情。 她没想到,自己反而成了那个被质问的人。 “你,听见去多少?”宋温如再次开口,声音有了顿挫,显得愈发硬冷。 王逍潇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袖,指甲狠狠地钳进皮肉里,好像也没那么疼。“我什么都没听到。”她不敢再看他,垂头只盯着自己的绣鞋。 “你不该来这!”一向柔润的宋温如居然没有掩饰自己情绪,不悦地皱起长眉说道。 当晚,她没有迎来与宋温如约定好的圆房,而是好了几日的病,忽然又席卷重来了,来势比上次凶猛得多。 恍惚之间,她看见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立在床边,暗色的轮廓不甚明晰,反而映衬着他的脸颊线条凸浮有致。 那人道:“逍潇,我愿与你长久,但平都公主不愿,刚才你将我们的话听见去多少,她都不会放过你。事关皇族辛秘,不是你我能担得起的。” “……所以,你只能先遂了平都公主的愿,先死去。” “别怕,你只是假死,待你再睁眼,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王逍潇原想着,他给她的交代,该是让她假死之后,给她安排一个去处,等有来日,他会去接她。 可再睁眼,入目皆是一团漆黑,空气潮闷,弥漫着土腥的味道,她伸开双臂,感到自己被封闭在了狭小的空间里。再傻她也该晓得了,自己原来还在棺材里。 她用双手奋力向上顶,棺盖微微松动,一丝 2. 第二章 [] “哎呦,你莫不是真醉的不成事了吧。” 薛氏见王逍潇看着自己的眼神似乎带着审视,与往日那副乖顺又讨人喜爱的模样判若两人,料定她还是没有酒醒。 她神色焦灼地赶忙倒了一杯凉水,递给自己侄女儿,道:“快喝了,醒醒酒。” 王逍潇目光转向握茶盏的手,四个指尖好好地长在自己的手上,莹润白皙,没有一点伤痕。 真好。 她浅浅地笑了笑,这一笑仿若红梅初绽,晨曦倾泻,灼丽却又清艳。 薛氏看着侄女那双婉转的眼波清亮起来,舒了口气,笑着道:“逍潇,你醒了便好。” 薛氏的言语打断了王逍潇沉浸在重获一世的喜悦中,她抬起头看向薛氏。此时的场景因前世发生过,她再熟悉不过了,只听薛氏说出那句她更加熟悉的话。 “泠水居的客人要一壶茶,你给送去。” 薛氏弯身将茶水茶杯点心装点好,托盘递了过来。 王逍潇不接。 “发什么呆呢,傻孩子,快去吧。”薛氏依旧笑盈盈地道。 王逍潇道:“这是咱们茶园新上的茗品,是不是要我在客人跟前略等等,问问口味可如意?” 薛氏笑弯了眼:“就属你是我肚里蛔虫,咱俩合该是母女的,阿姚真是不及你半分。” “是吗?”王逍潇终于接过托盘,在薛氏伸手要抚上她的脸时,她将脸错开,藏下了一丝凉意。 别看薛氏平日捧她这个侄女儿踩自己女儿,装得跟个好人似的,要不是后面发生的这件事,王逍潇还一直蒙在鼓里呢。 这泠水居的客人,不是别人,就是宋温如。 她原先并不知情,照着婶母说的去做,到泠水居给宋温如送茶,还打着“新口味请品鉴”的名义,让宋温如当着她面而喝下。 那茶水有问题,要不然宋温如也不会喝了就晕倒,而当时自己也跟着不省人事。再醒来,她和宋温如就那样衣衫不整地交卧在茶案上。 后来,叔父王存禄和薛氏闯入泠水居,辱骂宋温如为人不端,门风不正。宋温如一面褪下外衫给她披上,一面跪地向叔父求娶她。 宋温如当时说:“我与令千金早已情投意合,今日情动铸成大错,望王大人顾念令千金的体面与闺誉,万万不能声张。我趁此向王大人求娶令千金,还望王大人成全。” 现在想来,宋温如顾及的是自己和家门的清誉,在那种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状况下,才强逼着娶她。他都没分清和他“情投意合”的姑娘是王大人家的女儿还是侄女。 不过他这样做,倒也真是顾全了叔父王存禄和薛氏的亲生女儿——王逍姚的声誉,毕竟家里姊妹担上失了清白的名声,她的婚事也艰难。 王逍潇思忖,宋温如当时喝茶晕倒,那她为何也同样不省人事?极有可能就是婶母给她灌的那几杯酒有问题。她现在只觉头重脚轻,昏昏沉沉,只不过被上一世刺激得意识尚且残存,勉力保持清醒,但也不知何时就糊涂了。 叔父婶母算计她是吧?那她还回去好了。 薛氏搀着王逍潇的手臂,将她送到屋外,佯怒道:“怎么不是?你这丫头,今日古怪得很,阿姚都看不过眼,觉得我疼你比疼她都多,因此常常恼我呢。”薛氏话锋一转,又轻快地道,“哎呦,我刚才瞧见那泠水居的贵客,品貌着实出挑,我还从未见过这样养眼的后生,就怕底下的人每个分寸冲撞了人家,这才请你过去,你干活向来仔细,婶母放心。” 王逍潇心中冷笑,她一手托着托盘,一手不动声色地拂掉薛氏攀着的手腕。若真如薛氏所言,只怕她早把自己亲生闺女打扮成孔雀,然后揽下这活儿,创造两人相处的机会。 不论家世品貌还是自身才干,宋温如绝对是京中一等一的青年才俊。然而,薛氏并没有那样做,可见如果撮合亲生闺女和宋温如,叔父他们一家讨不到好处,甚至还有可能招惹上祸事。 所以,他们要算计的是宋温如这个人,虽然前世在宋温如机敏的反应下,用婚事掩盖即将到来的身败名裂,但退而求其次,也算计了宋温如的婚事。 王逍潇不明白,叔父王存禄一个五品吏部郎中,和宋温如能有什么过节。 她更不明白,前世自己就这样连带着被算计了,她嫁入申国公府之后,作为两头都沾不到好的一个工具,她居然没有抓紧时间研究自保方法,却成日里想着让一个爷们儿开心。 真够蠢的。 怪道能有那样残的结局。 王逍潇托着托盘并没有朝泠水居走,而是去找叔父王存禄和薛氏的亲生女儿,王逍姚。 她这个堂妹很好找,要么是享受在茶园当差的年轻男子的恭维,要么就是和如她一般出身的小姐姑娘在醉微亭就衣衫首饰互相吹捧,路过的公子少爷必然会留意这里的动静。 逍潇在醉微亭寻到王逍姚。 客人们要入茶园必然经过醉微亭,但今日客人本就少,与王逍姚要好的小姐姑娘没来,贵族门阀的公子少爷也没到几个,王逍姚的眉眼恹恹的。“堂姐,你来做什么?” 逍潇将托盘放在石桌上,拧起眉头揉着肚子道:“阿姚,你帮我看管一下,我这会肚子实在不舒服。” 王逍姚瞥了一眼茶水点心,懒声道:“好,你快去快回,我指不定一会儿去别处逛了。” 逍潇连声道谢,刚走出没几步,又转身拐了回来,她道:“阿姚,你一定要仔细着些,别让蚊虫飞在点心上,或者钻进茶水里。这些东西要送往泠水居的,那可是位贵公子。” 王逍姚的眼神立刻有了神采,身子也跟着坐直了,她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兴致勃勃地询问:“什么贵客?” 看着堂妹陡然升腾起来的兴致,逍潇忍着耻笑,回答道:“似乎是从申国公府来的一位年轻公子。要不婶母怎么会特意交代一定要我送?不能有差错。” 这可变相骂王逍姚在她亲生母亲眼里就是一个笨手拙脚的懒姑娘。 王逍姚满心满眼的“年轻贵公子”,再一听是申国公府里的,心里又多荡漾了几分。她并没听出言语讥诮,反而还笑容满面地道:“不就是送个茶水么?能出什么差错 3. 第三章 [] 薛氏望了望又暗了几分的天色,掐摸时辰差不多了,她挥退服侍的小丫头,锁上房门,朝前院的厅房走去。 “成了吗?”王存禄见到薛氏前来,他霍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急切地询问。 薛氏理了理鬓边发丝,有些得意地道:“老爷交代我的,我怎能办不好呢?大房那丫头也最稳妥,但凡让她去做的事,决不会出差错。必然是成了。” “好,好!”王存禄提着的心终是落到了原处,吏部尚书大人暗暗指派他的事,他能交差了。他掠着胡须,眯起双眼,几乎以为明日就能被尚书大人提拔,“我的官位可算能动一动了。” “也不知是谁的功劳。”薛氏轻轻哼了一声, 王存禄忙收起遐想,伸出手臂揽上薛氏的肩头,赔笑道:“自然是夫人的功劳更大些。要不是你想到让大房那丫头取代咱们姚姚做这事,我这官位升了心里也难舒坦啊。” 薛氏哼笑了一声,道:“怎么可能用咱闺女?只要遵从尚书大人的指令,让那姓宋的小子身败名裂就成,管他是谁家的姑娘。” “对,对,夫人说的对。”王存禄忙不迭附和,话锋一转又自言自语道,“宋温如好歹也是出身于一品国公府,别看表明风光月霁,其实这辈子算是完了。” 王存禄行走官场多年,看得出申国公府在大长公主和皇帝权力的拉扯中牺牲了一个嫡次子。申国公与其嫡子宋温磊长年戍守边塞,手握强兵重权,为了不让上位者忌惮,就必须收敛嫡次子宋温如的芒华。 有中状元的才能,最终就当了探花;有进大理寺的实力,最后却入了无实权的礼部。 然而即便如此,宋温如的绝艳惊才还是难以隐藏,而年少的宋温如在皇帝还是太子时做过伴读,与皇帝的双生妹妹平都公主青梅竹马,若两人联姻,皇帝就多了一个翅膀。 大长公主肯定不答应。 “现在我们把后面的事办了。一会儿,喊也罢,闹也罢,你只管放开嗓子,怎么难听怎么说。”王存禄道。 “哎。”薛氏应和。 夫妻俩一边交头算计着,一边拎上灯笼点上蜡烛朝泠水居走。走至门口,屋中漆黑一片,房门开了一丝缝隙,若仔细听居然还能听见里面传出的动静。 王存禄撩起衣摆,大力地将房门踢开,只听“咣当”一声,他喝道:“宋温如!你也是朝廷命官,光、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干出这等事!” “哎——呀——”薛氏硬挤出两滴眼泪,喊道,“我的好姑娘,你只是过来送个茶,怎么就碰见了畜生。姓宋的,你这人模人样的坏坯,披着人皮的禽兽……” 王存禄与薛氏对视一眼,就往里冲去了。 “申国公府怎么出了你这样的败类!你为人不正,枉为君子,你真是有辱你们国公府的门风!”王存禄又呼喊着。 这间客房并没有设床榻,灯笼蜡烛一照,就将交叠在茶案边的两人照得一清二楚。 被这样大的动静惊动,那两人动作戛然停止。 “哎呦。”薛氏见状,脸面都忍不住红了一下,忙将衣衫捂住眼睛,恍惚中,她似乎撇见了那“王逍潇”半个裸露的臀部上有一个印记。她暗道不妙,又赶忙将衣衫放下,仔细盯着那个印记,这个印记怎么和她的亲闺女的印记一样? “老,老爷!”薛氏顿时六神无主了。 只见王存禄指着那男子继续喝道:“宋温如,你仗着官位比我大,就这般欺辱我们王家……” “老爷。”薛氏此时双眼中真的蓄满了泪水,她抓住王存禄的衣袖阻止他继续说。 王存禄骂得上了头,根本无暇顾及薛氏异样的反应,“奸|淫我王家的清白姑娘,我一定要告你!” “老爷啊!”薛氏“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大哭了起来,“快别说了,这是咱们家姚姚啊。” “什么?”王存禄忽然就蒙了,她看看薛氏,又看向茶案边的两人。 就在此时,那姑娘从男人的怀里探出脑袋,双眼迷离。 果然是王逍姚! 王存禄心里咯噔一下,“坏了!”他赶紧扔下灯笼,随意捡起地上的衣物朝那意识不清的两人扔去,而后转身要去关门。 一道挺拔的身影挡住门口,因为比王存禄高出许多,那人的影子完全笼罩在王存禄身上。 逆光之下,王存禄看不清来人,但他周身散发出来的压迫感,与这黑夜一样,浓得让人喘不过气。 “宋某在此。”那人道。 宋温如的声音很平淡,可在王存禄听来,却犹如一声炸响惊雷,在心中激荡的威力不啻于方才知道她亲生闺女正和人苟|合。 这个苟|合的男人,还,还不是宋温如。 刚才他和薛氏辱骂宋温如的话语,不知道对方听见了几句,哪怕是一句,他的官位都保不住了。 王存禄“扑通”一声,结结实实地跪在地上,俯身叩了三叩,“宋……宋、宋大人。”声音颤抖地似乎像哭出来了。 就在此时,不远处已经响起了脚步声,想来经过王存禄和薛氏大大闹,已经惊动了其他客人。 王存禄想到女儿那副羞耻的模样马上就要被人看见,恨不得有个地缝,能把女儿按进去。 没得宋温如首肯,他也不敢起身,只得双手扶地,膝行着去关门。 宋温如抬脚,狠狠地踩在王存禄的手上。 措不及防地疼痛,让王存禄嗷叫了一声,他本能地想把手抽出来,换来的是更重的碾压。 “王郎中不妨再喊大声些。”宋温如的声色清润,完全显现不出脚底下的狠厉。 王存禄的冷汗顺着额头一茬一茬地流淌,将衣袖捂在自己嘴边,堪堪把叫喊声咽了下去。 “我似乎听见,王郎中要报官?我倒也赞同。但不知让知府大人查出是茶水的问题,王郎中是否能讨到便宜?” 王存禄刚喊报官,不过是想让“宋温如”骑虎难下,快速认下玷污清白姑娘的事。 “没、没有,下官没有要报官。”王存禄结结巴巴地道。 “也是,王郎中哪敢报官,这茶水可是你自家姑娘送来的,孰是孰非一查便知。只不过王郎中此举牵连着自家姑娘的清白,但为了讨一分公道,王郎中似乎都不在意了,你的义举着实让宋某佩服。你王家的门风也是让宋某开了眼。” 这短短的几句话,王存禄已然明白,宋温如将刚才他和薛氏的辱骂是从头听到了尾,且知晓这是一场蓄意算计。 一面是手掌的钻心疼痛,一面是宋温如言语的咄咄逼迫,还有一面是那远处的脚步声渐近,迫在眉睫之时他王存禄脑子一团乱麻,啥方法都想不出来。 只能求饶:“是,是下官的闺女不知廉耻,犯下的错!也是,是下官没将闺女教导好,下官亦不可原谅。下官已知错,望宋大人给我王家一条后路吧,这事要传出去,我的几个孩子就都完了,还有我那可怜丧父的侄女儿……” “滚!”宋温如忽然沉声打断了王存禄喋喋不休的告饶,一并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屋外候着的几个侍卫迅速去阻止人群。 王存禄见状,如获大赦,忙对一旁哭哭唧唧的薛氏喝道:“死婆娘,这哪里有你哭的份儿,还不快把闺女收拾妥当了带走,别玷污了宋大人的眼睛。” 宋温如抬起脚,王存禄赶忙将自己颤抖的手收回,又磕了几个头连声道谢,便和薛氏一起带着王逍姚离开。临走前,他低眉冲那玷污闺女清白的男子觑了一眼,顿时大骇。 居然是,是烨王! *** 逍潇醒转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屋中黑漆漆一片。她从床榻上下来,推开屋门 4. 第四章 [] 逍潇奇怪,不知宋温如为何把马车赶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而且,她不怎么会骑马,她御马行进得非常慢,他不嫌慢吗? 不过,这一路算还顺利,回到大宅后将马交给管家照料,想到即将能见到母亲,她几乎是小跑着去往后宅的慕云院。 刚跑至垂花门,一个身影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未等她反应,只听“啪”地一声,脸上一痛,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个巴掌。 逍潇被打得头偏往了一侧,她抚着自己的脸定睛一看,居然是堂妹王逍姚,她恼怒地喝道:“王逍姚,你发什么疯,打我做什么!” 王逍姚两眼死死地盯着逍潇,那直勾勾的眼神仿若两点鬼火,再加之一身白裳,在微弱的月光和灯笼的照耀下,竟真鬼魅一般骇人,她一字一句道:“王逍潇,我打的就是你怎么了?若不是你,我哪能……” 说到此处,王逍姚没再说下去,她双眉一拧又抬起手。 逍潇哪能再让王逍姚得手,她迅速闪身到一旁。而于此同时,王逍姚被一股奇怪的力道牵扯住,伴随着她的尖叫声,忽地就被甩在了地上。 “姑娘,我帮你。” 逍潇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婢女半夏从身后把王逍姚扔了出去。 说也奇怪,半夏行为举止憨憨的,但天生力气奇大,扔个同体型的人出去是轻轻松松。 王逍姚的侍女见状也上前帮忙,半夏一面压制着两个人,一面又冲逍潇道:“姑娘,快动手。” 前世,逍潇的母亲一直以为受小叔子一家照拂良多,所以总教导逍潇要忍让,忍得这个堂妹跋扈极了,不说缘由,想打就打。重活一世,她现在有自己的打算,才不要继续忍下去。 她走上前,对着王逍姚的脸“啪啪啪”连甩了三个巴掌,王逍姚也不是好惹的,拼命挣脱开半夏,往逍潇身上扑去。两人你撕着我的头发,我拧着你的胳膊,就这样打了起来。 “住手!”王存禄大喝一声。 原来姊妹俩的动静被仆从们瞧见,畏于主子的身份也不敢上前拉架,就去报了薛氏。王存禄正好也在屋中,两人还疑惑,这姊妹俩平日都是一个让着一个,怎么今日就厮打到一起,忙领了妇仆前来。 薛氏见状,一叠声的“哎呦呦”。 “这成什么样子?”王存禄见喊了一声,还是劝不住,而且看这掐架势头,明显自己闺女势弱,急得又去指责薛氏,“叫唤有什么用,快把她们拉开。” 薛氏和几个妇仆上前,半夏唯恐逍潇吃亏,将她死死护在身后。 薛氏看着自己闺女的狼狈样儿,又想到她在茶园才遭了一会罪,心都快碎,也装不了往日良善的样子,对着逍潇斥责道:“你这做姐姐,到底怎么回事!” 半夏忙梗着脖子道:“是五姑娘先动的手!”王逍姚在家中排行老五,是为“五姑娘”。 薛氏一哽,将后面数落的话咽了回去,搂着女儿,软声道:“不是让你在屋里歇息吗?怎么就跑出来了?” 王逍姚一面哭一面道:“娘,我心里气得荒,怎么能在屋里坐得住?我非要找她王逍潇不可,要不是她,我哪能受这样的折辱……呜呜呜……” 王存禄和薛氏听出女儿话里的意思,女儿今日阴差阳错地入了泠水居,还是大房那丫头安排的?两人对视一眼,忙挥退了仆从,独自留下逍潇一同回屋。。 逍潇也明白了,王逍姚入了泠水居虽没对上宋温如,但也受了委屈。 到了屋中,王存禄直截了当地询问:“姚姚,你把话说清楚,今日在茶园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又与你堂姐有关?你放心,为父会给你做主。” 若真是大房那丫头耍奸,他不怕把事闹到大嫂那儿,少不得大嫂要舍下嫁妆赔偿他们。 王逍姚从薛氏的肩头抬起脸,依旧啜泣地道:“就与王逍潇有关系,若不是她端着茶找我,我怎么,我怎么……呜呜呜……” 王存禄看向逍潇,道:“逍潇你来说,茶园里到底你与姚姚发生了什么?” 逍潇正色道:“她说的不假,我是去端着茶找她了。” 薛氏当初还在丈夫面前夸下海口说绝对不会有差错,结果却让自己闺女桃僵李代蒙羞,面对丈夫的指责谩骂她实在没脸,现在知道是王逍潇从中作梗,气也不打一处来。 她嗔责道:“我特意交代让你送给泠水居的茶水,你交给姚姚做什么?” 叔父他们一家总算是露出本面目,装不了大善人了。逍潇心中泛起寒意,更不后悔白日反算计了他们。 “我头有些晕,肚子又疼,想着让阿姚帮我看顾一下婶母交给我的茶水点心,于是就交给了阿姚。没想到,转回头来,连人带茶水都不见了。”逍潇故作恍然大悟一惊,看着薛氏道,“婶母,我可是听您说,泠水居里是位贵客,莫不是那茶水最终没有送到泠水居?还是茶水有什么问题?我可是对阿姚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看顾好的呀。等我回来,我再端去。阿姚,你不会偷喝了吧?”她又看向王逍姚。 王存禄猛然看向逍潇。这丫头怎么像知晓全程一样,一件不差地全猜了出来? 逍潇迎着那道审视的眼神,将自己坐得板板正正。 一直哭泣的王逍姚停止了动作,她赶忙道:“我,我没!” 闻言,王存禄转目恶狠狠地看着自己闺女,心道若没偷喝,怎么就昏昏沉沉地钻到男人身子底下,干了那档子苟且之事。要不是畏于逍潇这个外人在,他也恨不得给王逍姚几个嘴巴子。 他又看向薛氏,这个死婆娘,当初口口声声说事儿办成了,他还以为她真的亲眼盯着大房那丫头入了泠水居,给宋温如灌了茶水呢。原来中间的差错,竟是自家这个死婆娘和蠢女儿搞的。 他的官位能不能坐到明日,还要看宋温如和烨王到底追究不追究。 薛氏不敢看丈夫,只搂着王逍姚垂头不语。 逍潇心知没自己什么事了,便起身告退,她还没走多远,就听见屋门被“哐当”一声打开。 “老爷,你这是去哪——”暮色四合的夜里,传来薛氏堪称凄楚的嗓音。 “不用你管!”王存禄甩了袖子,愤恨地道。 逍潇忍不住暗暗笑了起来,心底有说不出的舒爽。甩开宋温如,又惩戒了王存禄一家,算是初战告捷。那么下一步,就是怎么带着母亲彻底离开王家。 想到此,她加快脚步去往慕云院,那是前世母亲与她的居所。“娘,娘!”逍潇归心似箭,到了屋中提着裙裾就往内室跑。 闻氏正在贵妃榻上看着一卷书,被女儿一叠声地叫喊打扰,她没有恼怒反而嘴角噙着一抹笑,刚抬眼,就见一团身影滚到了她的怀里。 “哎呦,我的潇姐儿,你这般大了还要撒娇吗?叫人见了笑话,快放手。”虽是嗔责,但言 5. 第五章 [] 逍潇费了好大功夫,总算让闻氏应下能让她在这儿留宿。闻氏素知女儿不是爱缠磨撒娇的人,必是刚才在小叔子他们一家那受了委屈。 她虽坏了一条腿不常出门,但是眼不瞎,心不混,刚才女儿与他们发生了争端,她都知道。小叔子那一家待她娘儿俩是否真心实意,她心里亦明白。她有离开王家的机会,但是女儿姓“王”,她是带不走的。女儿已经失去了父亲,若再没有她这个母亲庇护,这一路过得肯定更加艰辛。所以,她也只能舍下钱财换得一时清净。只待女儿出嫁,她就和小叔子提出回娘家。 逍潇累了半日,挨上枕头就睡了。闻氏将身边的张妈妈叫来,嘱咐明日一定要给半夏烧半个蹄髈,她护主有功。 翌日,母女俩用过早饭,又歇息了片刻准备出门。在要带哪些妇仆时,逍潇有些犯愁。现在屋中她只信任半夏和张妈妈,但两人都带上谁来看顾家里?最后逍潇决定带上半夏,留下张妈妈。 逍潇命马夫去往鸿生堂的时候,闻氏不免疑惑:“逍潇,你是哪里不舒服么?” 逍潇也没有隐瞒,直接便说了:“不是给我看病,是给娘看。” 闻氏忍不住笑出来:“娘好好的,也没个头疼脑热,去医馆做什么?再说咱们家一直请着方大夫。” 逍潇就是要避开给母亲一直看病的方大夫。前世,母亲得的那场“重病”,她不得不怀疑是王存禄他们一家下的毒。 那这毒是何时下的?会不会他们早都谋划好了,万一现在就慢慢给母亲下毒怎么办?母亲有腿疾,时常需要方大夫诊治,若在方子里开上极慢性的毒药,也不是不可能。 “哎呀,我看见姑娘啦,好多好多姑娘。”半夏将脑袋探了出去,一边拍手一般欢喜地喊道。 逍潇的神思被打扰,她知道半夏这是又说胡话了,也只能无奈地笑笑。 半夏转身拉上逍潇的袖子,指着外面的街边:“姑娘,你快来看呀。” 逍潇被半夏整得哭笑不得,她道:“你家姑娘我在这呢,怎么可能在街上?好啦,我和娘还有话说,你自己玩儿好不好。” 半夏很乖,顺从地丢开了逍潇的袖子,又探出脑袋看街外,遇见了什么新奇玩意儿便像刚才一般高兴地拍手。 马车依然朝鸿生堂前行,逍潇转而握上母亲的手,笑着道:“以后咱们母女俩每过一段时间就来鸿生堂,有病看病,没病预防。再说,把身体康健只交给一个大夫,风险有些大。” 闻氏不由一愣,她知道女儿懂事从不忤逆她,但绝不是这样一个思虑周全的人,从昨晚开始女儿仿若变了许多。“都听你的。”闻氏低声道。 到了医馆,逍潇请了最好的大夫给闻氏把脉,当大夫说“无病”的时候,她提着的心总算落回了原处。 现在无病,只能说王存禄和薛氏还没有出手,并不代表以后不会出手,所以只要还在王家住着,就要时时提防着他们。 出了医馆,闻氏想去逍潇的小舅父家串门,逍潇心里惦记着回家仔细检查母亲的衣食,又想盘一遍母亲名下的资产,便把半夏留下照顾母亲,她先坐马车回王家大宅。 马车行走在长安最繁华的街道上,辚辚声被此起彼伏的人群喧闹压盖住。以逍潇以前的心性,必是要在街边的小摊、铺子里流连半日,但毕竟她重活一次,前世血淋淋的教训告诉她,人生如下棋,走一步得想三步,或至少定一个目标,否则就会成为其他能想三步又别有用心的人的垫脚石。 眼神从街边的各色货物上收回,她将马车帘子阖上,隔绝开外界的喧嚣与热闹。忽然,马夫吆喝一声,马车猛地停了下来。 逍潇以为,前方有路人行进挡住了去路,马夫不得不停车,便耐心等着。谁料想,马车后面的帘子被掀起,一个穿束腰窄袖衣袍的女子朝她作礼。 “你是……”逍潇不解。 那人道:“王姑娘,我家主子有请。” 来人衣饰及行为举止不俗,仆从尚且如此,主人身份必然富贵至极,且这忽如其来的邀请,也正体现了主人上位者的自命不凡。她还不知道,在京城她又认识了什么了不得的人。 虽然心中不爽,但也必须对权贵低头,逍潇还是下了马车,顺着这位婢女的指引,走入香云楼的雅间。 雅间内,一名女子站在窗下眺望着远处,她一身白色云丝长裙,薄雾紫色烟纱的外裳,梳着现下最时兴的发髻,发间插着珍珠水玉兰花和流苏步摇。她回首,发簪上的珠串与流苏都不曾晃动。 逍潇不由思索,她真的认识这样的贵女吗? 那女子道:“王逍潇是吧。” 王逍潇是吧! 犹如一道惊雷轰响在逍潇的胸腔内,激荡得她胸口一滞,竟然久久无法喘息。 这句话以及女子的音色,与前世临终前的那一句“王逍潇是吧”重合。就这样一字一句,反复在她耳边环绕回旋,一下将她拉回了那被活埋在棺木中,指尖被生生碾压的惨痛之中。 她怎么可能忘?前世她生命痛苦地终结,就是拜这个人所赐。 平都公主! 逍潇抬眼,与方才平和的神情完全不同,她双目赤红地死死盯着平都公主不言语。 “主子在问你话,你怎么不答?”一旁的婢女厉声道。 逍潇唇角扬起一抹冷笑,斜眼睇着一旁的婢女,道:“既然请我前来,便知我是谁,我又何必再自报家门。”她对着那婢女说,实则是给平都公主听。 平都公主挑了挑眉,上下将逍潇打量一番,饶是她见惯了京中相貌姣好的贵女,但也不得不承认,单论长相,眼前这个小门户之女绝不输她们。 她坐在椅子上,缓缓道:“的确是个美人胚子,你就是靠着这张脸和这自以为的与众不同缠上宋郎的吗?” 逍潇再次转眸看向平都公主,眼中充满疑惑,她簇起眉间,道:“缠上谁?你说我怎么了?” 婢女见逍潇眼中神色明显不耐,语气亦十分不敬,又喝道:“放肆!你怎么可以这么……” “罢了。”平都公主挥手阻拦下婢女的斥责,而后又盯着逍潇的双眼,道,“我说你缠着申国府的二公子宋温如不放,不是吗?” 怎么可能?前世便罢了,这一世已然峰回路转,她才不会再沾染上他。 “我和他不熟。”逍潇直截了当道。 平都公主冷笑一声,面上明显不信,诘问道:“是吗?你对宋郎死缠烂打,谁人不知,敢做却不敢当?” 说罢,她递了眼色,旁边的两个婢女立刻拿出一个物件展现在逍潇眼前,是一个画卷。 逍潇本被骂得莫名其妙,见是一幅画又懵得不明就里。画卷摊开,当她看到卷中所画之物时,她立刻也呆住了。 只见两个身影立于漫天黄色的银杏叶中,一蓝是男子,一绯是女子,两人相对而立,彼此相望。 逍潇默默低头看着自己绯色的衣群,又想起宋温如确实最爱蓝色系衣裳。 “想来是方法用尽了,也得不到宋二公子的回应,现在又用这么下作的手段将两人绑在一起。嗯?还不承认吗?”平都公主面扫了一眼画卷,就像看见什么恶心的东西一样,厌恶的神情再也无法掩饰,将脸别在一处。 逍潇都觉得这确实很下三滥,一定是王存禄和薛氏想出来的,昨天没有将她和宋温如拧在一起,便想出这种方法。再回忆方才半夏指着街上说有“很多很多姑娘”,大约现在街边巷尾都有这样的画。 以前,坊间就流传有些贵女为了获得宋二公子的垂青,用过千奇百怪的方法,如今她也被迫和她们站在一队了,且手段拙劣程度与那些贵女们的有过之而无不及,想想都尴尬。 “宋 6. 第六章 [] “你大可以试试,是你将人喊过来快,还是我下手更快。”那少年一手扼住逍潇的喉咙,压着声音道。 少年手上的力道十分有分寸,既让逍潇喊不出声,也不能动弹。她只得摇摇头,表示自己不敢。 “好,现在听我的,让车夫把马车赶到申国府。”那少年伏在逍潇耳畔说道, 一听是去申国府,她本能地出现抵触情绪,身体也不自觉地扭动起来,可压在喉间的指头又发了力,迫得眼泪都挤了出来,她赶忙又点点头。 少年将力道松了些许,逍潇大口大口地喘息了几下,在少年紧盯着的目光里,她不得不对车夫扬声道:“去,去申国府。” 大约是逍潇在香云楼的时候,马车接受过盘查,所以他们很容易就穿过层层官兵,去往申国府所在的玄武街。 到了国公府的西南角门,马车刚挺稳,那少年便欲起身离开,可忽然身形一顿,他扶着马车壁缓缓地又重新坐下,动作十分吃力。 逍潇战战兢兢地斜眼睨着,不敢有过多举动,更不敢言语询问,只以为是这少年在被追捕的过程中受了很重的伤。 那名少年两道长眉拧起,双眸紧闭,冷汗顺着脸颊不住地流淌,调理了几次气息,依旧只感到天旋地转,耳边轰鸣不断。少年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一方龟钮铜印递到逍潇面前,咬着牙关说道:“把,把这个交给世子宋温磊……” 话将说完,少年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逍潇“哎呀”一声,那少年刚好倒在她的怀中,这人比她高出些许,又措不及防向她倒来,她只能胡乱拖着,才不至于两人都摔倒。 不知触碰到哪里,逍潇的瞳孔忽然放大了几分。 她费了好些力气将少年靠在马车壁上,继而从他手中取出那枚铜印。铜印上刻着几个字,其中二字是“校尉”。 逍潇不知该怎么办了?这少年能被官兵追查,一定是犯了事的。她被他胁迫到申国府,原想着若事后盘查到她头上,她也有申辩的理由。 但若拿着信物去帮他办事,她便有协助的作用,那性质便完全不同了。再说,这少年现在已然没了能胁迫他人的能力,现在不是逃跑报官兵的最佳时机吗? 可转念又一想,这名少年要找的是申国府的世子,她知道宋温磊,前世的大伯是戍守边疆的将军,怎么可能和朝廷要追查的逃犯同流合污? 里面一定有内情。 罢了,就把这名少年交给宋温磊吧,出了差错也有申国府担着。而且—— 逍潇看向那名少年两道斜飞入鬓的长眉,笔挺的鼻梁,还有瘦削锐利的下颌骨线条。 就在刚才,少年摔倒在她身上时,她很确定地摸到了少年胸部前的绵软。 “他”虽长得如此,但却是个女子。 逍潇握上铜印下了马车,站在申国府角门时,她还是忍不住深吸了口气,原想着这辈子都不会踏入这里半步了,不承想“回来”了才一日,就又得去敲门。 扣动角门,门被打开,逍潇还没有自报家门说要找谁,开门的丫鬟似是早预料到她的到来,笑着冲她点头,并走到她前面引路。 逍潇心道,看来这个校尉和世子宋温磊早已通过暗号联络上了。 于是她举步跟在那丫鬟身后,只不过行了半路之后,她心里开始疑惑,这丫鬟引的路不是去前院,也不是去宋温磊的居所,她这是要把她带到哪儿? 逍潇正要开口询问,那丫鬟回身又冲她浅笑点头,伸出手朝向一方,说道:“公子在里面等着呢。” 透过层层花影树荫,逍潇知道那是听雨轩。除了前院书房、后院厢房,这是宋温如最爱呆的一个地方。 如果可以,她真不想再踏足于此了,她也没想到宋家大公子会在这里等着。 清风吹过,浓红浅粉洋洋洒洒随风而落,逍潇提着裙裾,终是踩在花瓣上朝听雨轩走去。 轩的竹帘半阖着,高度不依,光影亦高低不齐地洒向地板上,一盘未下完的棋,半壶未饮完的茶,浮光茵茵,幽香袅袅。 公子背对而立,身姿挺拔,半束的发由玉冠拢起,其余的发如瀑般倾泻,端雅至极。且他褒衣博带,一袭品月蓝衣。 无端让逍潇想到方不久看到的银杏落叶下的蓝色背影,与那画中人别无二致。逍潇眉心一跳,低头看着自己衣衫颜色,踌躇不前。 她要见的是申国府的嫡长子宋温磊,不知那丫鬟把她带到宋温如跟前做什么? 从来这一世便打定主意远着他,可是掐指一算,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两人都撞见三次了。 她硬着头皮想说自己走错路了,还未张口,却见宋温如回首,望着她,“你来了。”他嗓音温煦平柔,犹如那袅袅升起的氤氲水汽般轻和。 她没有回望他,而是错开双眼,看向那被光影搅动一直乱窜的尘埃。就是这短短的三次见面的三次对视,让她一次比一次觉得古怪,好似他们并不是不熟,而是承接了前世的相识一般。 宋温如朝她走来,清浅的步伐却带给了逍潇无形的压迫感,她想逃离,又欲张口时,却听到宋温如清润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我思虑良久,觉得你说的话尚有道理,但毕竟关乎你我终身大事,我还需多斟酌。我明日要启程外出,回来再答复你。” 猛然转首看向他,惊住! 宋温如沉默了片刻,声音轻缓:“大约一月。” 逍潇瞪圆了双眼,心中掀起的波涛一浪比一浪高,她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了什么,如果以前古怪只是猜测两人认识,那现在宋温如这番话完全将这猜测做实了。 他们不但认识,而且按照宋温如言语表层意思的理解,她,王逍潇,似乎向宋温如求嫁过,看这形式,宋温如还在犹豫不决。 怎么可能?在前世茶园发生的“强拧”事件前,她绝对没有和宋温如 7. 第七章 [] 逍潇捏着空空如也的钱袋,只得继续坐马车回王家大宅。罢了,主动与宋温如求嫁的事先暂且不想,不是还有一个月吗?待他回来,她再重新表明态度不会再纠缠便可。 当务之急,是面对王存禄那一家对她和母亲已经做的和即将做的事,她要尽快带母亲全身而退,离开之前还要保全母亲的全部财产。 这样不也对不上那群贵女们了吗? 逍潇回到慕云院便叫来吴管事,了解到母亲名下有三间铺子,她核算这三间铺子的收入,虽不算大富大贵,但支应她母女二人的生活绰绰有余。只不过……为何近半年却少了半数收入。 她将疑问说出来,吴管事道:“咱们原先有一家成衣铺,生意极好,收入与令两间铺子合起来的收入相同。大概也是货物太走俏,惹红了其他同行的眼,隔三差五的有人来铺子里闹事,渐渐地客源越来越少了,但因为咱们囤的货太多,另两家铺子也消耗不掉,反而还拖累着都亏了本,东家那意思就是缩紧成本,先将这间铺子关了,以后再做打算。” 逍潇愈发疑惑起来,从小到大她都没有听过母亲说起自家铺子出过这等事,她又问:“我叔父好歹也有官职,有他坐镇还敢有人来闹事?” 吴管事道:“王大人是去过,但那些人背后势力可能在咱们之上,似乎根本不惧怕。” “是吗?”逍潇冷笑了一声,忽然就想通了,搞不好就是王存禄顾的那些人。如此一来,待她母女俩又有什么事求王存禄,送他一个铺子时,即便他收下,也不是旺铺,看上去似乎也没占多少便宜一样。 他们一家人可干的出来。 思忖片刻之后,逍潇对吴管事道:“我打算将铺子重新开张,这次不做成衣。” 吴管事略觉担忧,他道:“那若还有人来闹事如何?” “没有了竞争,想来那所谓的‘同行’也不会再闹事。”逍潇道,心里一并想着,若真如此,那针对的就不是生意,而是她们母女了,这也更证实她对王存禄夫妻俩的猜测。 见逍潇说得笃定,吴管事还是觉得不妥当,但毕竟也是少东家开口,他不敢当面驳斥,想着等有机会见了东家再另做打算,便随意问道:“也罢,那这次咱们做什么?” 说到这里,逍潇才真正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至于做什么生意,也是现成。吴管事,这些时日就拜托你处理开张事宜了。” 前世,她为了讨好宋温如研制的那些茶品,哪个口味不绝佳?就算众口难调,她研制的品类极多,也会受大多顾客喜欢。 再说,茶园还能直接供货,货源安全方便,还能控制成本。 不过,毕竟茶园现在还在薛氏名下,要怎么才能把茶园重新夺回来,还需再想办法。 *** 近一个月后,逍潇的新铺开张了,是个饮子店,主卖牛乳茶。要说随着前朝的“茶马互市”,牛乳茶开始出现,并逐步在本朝流行,但通常也是达官显贵在饮用,主要是因为石蜜的稀缺。后来有人解决了此问题,可牛乳茶依然没有在民间盛行。 逍潇以为,是牛乳不好封存导致的。如果把牛乳茶改良成速泡速印的汤品,且随买随拿,不需在店内饮用,这样卖出去的数量增长,对牛乳的需求就会增加,那么也就不会囤货了。 想要随买随拿,就得在包装上改良,既要保持顾客在街上饮用的仪态,又要很难倾洒。逍潇想到贵族们用的那种荷花瓷杯,瓷器的样子非常精美,层层重叠的荷花瓣形成一个敞口的杯子,底部有眼儿,连着一根管,茶水酒水等通过底部的眼儿和细管可以吸入口中。 通过启发,逍潇用高温蒸煮的芦苇做一个类似的细管,大的竹筒作为盛放牛乳茶的杯子,杯口包上纸,用细绳缠上裹严。不想饮用的时候不会倾洒,想饮用就将芦苇管插入吸吮,这样小口小口啜饮,比张口仰头豪饮要风雅得多。 牛乳茶也分了好多小品类,根据个人喜好加桂花、香芋,果仁,枸杞,芋圆,茶的种类也做了细分。 逍潇估量的不错,在开张的炮仗结束之后,观望的人群一拥而进。吴管事不得不让大家排队,这队伍一长,又驱动了路过行人的好奇心,有的冲着卖牛乳茶跟着排队,有的干脆就是凑热闹。 如此以来,都快打烊了,这队伍一直都存在。 逍潇在后堂看看这般情形,心里乐开了花,她又盘算着要不干脆把另两家铺子也改成饮子铺,要么她再租两个铺子。 如此这样过了七八日,她看饮子铺运转一切正常,想着以后不用天天前来,今日也能早早回家,便在后堂交代了吴管事几句,打算离开。 “来一杯牛乳茶。”铺子内,响起了一个少年清朗的声音。 小伙计一看是熟人,忙笑呵呵地前来招呼:“嘿,李小将军,你也来啦。” 那少年“啧”了一声,摆摆手道:“什么将军,快别瞎说。你们这铺子这几日红火得很,我便也来凑凑热闹,就是这队伍实在难排。” 逍潇挑帘,正准备带着半夏从后堂离开,不想,她眼眸扫过店里伙计口中的“李小将军”时,不由一愣。 “他”一身黑色罩甲,手腕绑着皮质护腕,腰间别着一把匕首,妥妥地武官日常服侍,且长眉下的双眼神采飞扬,完全不同于那日将死未死的昏倒模样。 怎么看怎么像一个英俊风流的少年郎。 许是觉察到逍潇的眼神,“他”也转目看了过来。在看到是逍潇后,那眼神似乎又亮了几分,随即又弯成了月牙状,“他”露齿一笑,大踏步走到逍潇面前,拱手作礼道:“李云骁拜见恩人。” 言毕,李云骁抬起头,她一手还握着牛乳茶,芦苇管已经插入竹筒内,与逍潇对视时,两人中间将将竖着一根管子,这般作礼实在有趣。 李云骁见状,忙尴尬地笑着将手背在身后。逍潇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原来此人名叫“李云骁”,是申国府世子宋温磊麾下的一名校尉,李云骁那日醒来之后,就休养了半日便生龙活虎了,以后的日子都在寻找那日救她一命的恩人。 若逍潇是深闺女子还真不好找,李云骁估计也会放弃寻找的念头,但没想到找寻一月,终于有了眉目,原来她是这新开饮子铺的老板。今日前来,便是要宴请恩人,地点设在香云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