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莲花撕碎狗血剧本》 1. 第一章 恶毒 [] “曲嫣然,我原本以为你只是骄纵任性,想不到你心肠竟如此歹毒!” “我虽答应了恩师,待他仙去后必定好好照顾你,但你如今这般恶毒,我仍可用这方御赐的宝剑了结了你!” “恩师在天有灵,想必也会感激我除去你这等心思歹毒的后代!” 冰冷的剑刃刺进她细嫩的脖颈! 曲嫣然倏地睁开双眼,但见得眼前一身墨黑衣袍的俊雅男人,以及被他牢牢护在怀里的娇弱女子时,她惊得睫毛都为之一颤! 谁能告诉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不是该在去出版社敲定虐文的途中,被相恋了快十年的男友拦下当众求婚。她傲慢地拒绝他,却被沈安安当众拆穿,说他早就知道,她已经答应京圈一贵公子的求婚。 最后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诅咒她,说她这样玩弄别人真心的恶毒女人,是会遭天谴的。 难道,这样快就应验了? 曲嫣然睫毛颤抖,稍稍抬起眼,看着眼前这个与沈安安有四五分相似,然而眉眼间对她皆是厌烦的男人,默默攥紧袖袍中的手,心头也跟着沉了下去。 作为写过书本狗血虐文的资深作者,眼下的剧情,她实在是再熟悉不过了。 “侯爷,你别怪姐姐,刚刚……刚刚也都是我不好。” “是我因为五日后进宫一事,与姐姐起了争执,不慎踩到池塘边上的青苔,这才意外掉下水去的……与姐姐,无关的。” 曲嫣然顺着那长剑看过去,这才发现,原来男人怀里那娇弱美人,一身都是湿答答的,啜泣间发梢上挂着的水珠,也跟着啪嗒啪嗒地掉落在地上。 配合着那弱柳扶风的身段,真真是一副我见犹怜的样子。 那手握着长剑的玄袍男人,显然也是很吃这套的。 不过想想,虐文男主么,或许大多如是。愚蠢,自大,又着实可爱。呵…… 曲嫣然眯起眼,淡漠地扬起红唇笑了笑。 彼时那男人正单手握着那美人的肩头,黑眸沉沉的瞪向她,长吐出一口重气宽慰美人道:“若非是她过去与你为难,你又怎么会步步退让躲避,直到那池塘边上?甚至失足落入水中?” “至于太后宣召你进宫一事……若非是她将你身份秘密告知太后,我当真是想不出,这桩已经尘封了许多年的往事,是如何被重新翻出来的!” 齐珩煜仿佛已是忍耐到了极点,拧紧了浓黑的两道剑眉,如同下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一般的,咬牙将那剑柄往前狠狠一送—— “她此时就已经如此歹毒地来害你性命,明日还不知要做出什么荒唐的事来!与其如此,倒不如今日我就给她一个果断!” 铮一声! 兴许是那柄长剑实在过分锋利,轻飘飘地便将曲嫣然垂落的一缕发丝给削了下来。 她白嫩的脖颈更是被削破了皮肉,仿佛他再深一点,那把冰冷的剑刃便能嵌进她骨头一般! 曲嫣然眼睁睁看着自己这一缕掉落的发丝,脑海里却已经整理完脑中这些混沌的记忆,几乎迅速地,便沉浸到了这个狗血的剧本中去。 她虽不晓得,这是不是她写了太多狗血虐文所受到的惩罚,但既来之则安之,对于这般的狗血剧本,她可太知道应该扮演什么角色了。 歹毒又深情的原配么,她可以。 曲嫣然当下红着一双眼睛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与她成亲将近两年的丈夫,一时间只感到莫名的可笑——笑他,也笑自己这一腔可笑的深情。 她吐出一声苦笑,反问他:“若当真是我查了她身份,去告知了姑母,那么我为何不直接等到几日后姑母养好了病,召她进宫不就好了?” “何必又要在今日便这般等不及的,要来取她性命?” “难道,我便不嫌脏了手吗。” 最后一句,曲嫣然是红着眼,仿佛是吐着气音看着齐珩煜说的, 这是她作为护国大将军遗孤,最后一点尊严。 齐珩煜紧拧的眉心稍稍一动,仿佛是将曲嫣然的话听进去了般的。只可惜,一瞬之后,齐珩煜仍旧是怒目圆睁地瞪向她。 他冷情又鄙薄地开口说道:“如你这般恶毒又善妒的女人,又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呵……我恶毒,我善妒。” 曲嫣然闻言牵动红唇,自嘲笑了笑,仿佛很认可那般的连连颔首,回忆起这些年的种种纠缠,只觉得心头一时间疼得彻骨。 “齐珩煜,我知你厌恶我透顶,这几年愿给我几分薄面,许我永安侯正妻的身份,无非也只是因为我父亲是你恩师的缘故。” “你心底真正想迎娶过门的,还是你身边这位楚楚可怜的义妹,是吗?” 曲嫣然眼底的红热翻涌不止。她深吸了一口气,偏偏就是忍着不许眼泪掉落下来,甚至还对着对面的玉颜,惨淡的挤出一抹笑容。 就仿佛,是当年在军营头一次见到女扮男装的玉颜那般的。 “你当年随珩煜进入军营的那一日,我见你一身小卒打扮,还道你真是跟了他许多年的发小。我那时还天真的想着,我须得好好照顾你,毕竟以后……大概都会是一家人的。” 兴许是抵挡不住曲嫣然绝望的眼神。 玉颜稍抿樱唇后便将脸别过去,深深埋进了齐珩煜胸膛。她轻声叹息道:“其实自打与姐姐一同嫁给侯爷后,玉颜心底,便一直将姐姐当作一家人的……” “家人……呵,可作为你口中‘家人’的我,那时也的确是没想到,原来你实则并不是他的发小,而是他放在心上许多年的好妹妹。他只是害怕自己离京后无人照料你,这才这般体贴的,将你一并带进了军营。” “可齐珩煜,行军打仗军令如山,于你而言,究竟算是什么呢?” 见不得柳玉颜将头埋进齐珩煜胸膛的样子,曲嫣然红着眼无声吐出一声冷笑,只别过脸去,将灼灼的视线如烙铁般的,再度印在了齐珩煜身上,“我的确是有不对,我千不该万不该在你们班师回朝之际,巴巴地跑过来迎接你。甚至是在你饮了鹿血身子发烫之际,还执意要献上自己的身子与你欢好解药……” “若非如此,你又怎会迫于恩师临终的嘱托,不得不将我迎娶过门?” “怪我,坏了你与你心上人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梦。” 提起那些尘封的往事,曲嫣然只觉自己身上的尊严都被人狠狠斩断了一半,即便是她拼命忍着不叫自己露出半分可怜来,可她的牙齿仍旧是忍不住地发寒发颤。 她也是个人,她也会委屈啊! 齐珩煜从未见过这个素来骄傲放纵的昭阳郡主如此,紧皱的眉心微动,心头到底也是有几分不忍。他深吸一口气,放缓了声音同她说道:“玉颜当初女扮男装混入军营一事,全都是我一人的主意,事后我也向国公爷坦诚领罪。你此时翻这些旧账,实在是没什么意义。” “如今你想要的名分得到了,永安侯正妻的位置我也许给你了,你若安分守己,这府上也绝对不会有人与你为难的,可你……” “可我什么呢?可我多思善妒,为了求得丈夫的一点关怀,便频频像个跳梁小丑一般的叫你生厌,是吗?” 齐珩煜抿唇不语,握紧剑柄的手却微微松动,只可惜他还未来得及将那柄剑收回来,便见曲嫣然已经握住了那剑身,甚至用力地一拽,似乎要往自己脖颈送去—— “一场夫妻做到如今这般地步,着实是可怜可悲!” 大片温热的鲜血从她指尖漫出。 曲嫣然睫毛止不住的微微颤栗,只红着眼带着几分惨淡的笑意望着齐珩煜不放,“你若是恨我厌我至此,那你给我一个痛快也没什么不好,反正如今我在这偌大的侯府,整日也是如同坐牢一般痛苦不堪……” “可我最后仍然想问你一句,即便是没有那日的鹿血,难道你齐珩煜对我,便当真没有一丁点的心动?” “便是那一丁点的情分,都不曾有过吗?” 仿佛是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曲嫣然闭上眼绝望的苦笑了一声,跟着握紧那剑身便要生生撞去,“倘若…那一丁点的情谊都不曾有过,那么你今日要取走我性命,便取走罢了。” 齐珩煜原本便被曲嫣然这番话说得薄唇紧抿,眉心更是紧锁不休,待见得曲嫣然竟混着满手的鲜血朝那剑刃撞去之际,他黑眸只倏地一张—— 他猛地松开怀中的柳玉颜迈步便冲过去,伸出双手,抱住了瘫软下来的曲嫣然。 “昭阳!” 咣啷一声—— 浸满了鲜血的长剑被摔落在地。 而仿佛抽空全部气力的曲嫣然,彼时也无力的瘫软在了齐珩煜双臂之中。 曲嫣然抬眼看着齐珩煜这紧锁的眉心,只有些惨淡的,挤出一抹笑颜来,“惟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这是昭阳郡主当年引用在写给齐珩煜的书信里,含蓄表达自己情谊的诗句。 齐珩煜听得她念出这句,眉心的结只拧得愈发深沉,心头亦是莫名的随之一恸。 他不自主的,眼前又浮现起那个娇艳动人的昭阳郡主。 他记得她那时,虽在信里闲扯了许多有的没的闲篇,仿佛是的的确确,将他当作了替她打探她父亲护国公安危一个的工具人,然而到得这信尾的这一句诗词时,却是将她那点小女儿的心思,暴露得淋漓尽致。 他那时看着这洋洋洒洒的一封信,便隐隐预感到,他师父的长女,或许待他是存了一些别样的心思的。 可是他已经许诺了另一个女子终身,那么这份情谊,他无论如何都是不能够接受的了。 柳玉颜虽不知道这过往的种种细节,然而这句诗词的意思她却是在清楚不过的。 彼时看着齐珩煜将曲嫣然护在怀里,柳玉颜只莫名感到身子有些发寒,轻拢了拢齐珩煜披在自己身上的外袍,垂下眼帘,不动声色地将眼底那一抹黯然掩盖了过去。 兴许是这场跌宕起伏的苦情戏,着实耗费曲嫣然 2. 第二章 艺妓 [] “姐姐……” 柳玉颜似乎也没料到曲嫣然这突如其来的转变,一时间娇容僵了僵,垂下眼帘后又轻声地自嘲一笑,道:“的确是怪玉颜不好。” “玉颜早该清楚,姐姐或许打心底的,并不瞧得起玉颜这般出身卑贱的女子,玉颜这次来,也只是因为前几日的莽撞心下愧疚难安,这才来向姐姐赔罪。” “姐姐若是不接受,那玉颜即刻便走就是。” 说罢,柳玉颜轻咬了下粉唇,将那佛手果的果篮递交到巧云手里便要离开。 谁知巧云那一心护主的丫头,此时也别过脸去,只当是没见着柳玉颜这人一般的,任由柳玉颜站在远处尴尬。 曲嫣然唇角挂着一点笑意,靠坐在床榻上静静地看着柳玉颜尴尬站在原地的模样,久久,她才轻启红唇缓声说道:“你方才有一点说错了,我的确是瞧你不上。然而我瞧不上你,并非是因为你出身低贱,而是我也着实是好奇,若你只是一个误入风尘,卖艺不卖身的青州艺妓,那么在听得这事可能会传进太后耳中的当下,你与齐珩煜又怎会如此紧张?” “姐姐……“ 柳玉颜稍稍回头,轻启樱唇正欲要辩解什么,却被曲嫣然不容置喙的声音直接给盖了过去:“以齐珩煜待你的重视程度,若你隐瞒的,仅仅是自己曾是青州艺妓的身份,那便是闹到太后那儿去了,顶多是被太后责骂几句,大不了便是一纸休书将你赶出侯府——他再将你秘密供养在庄子便是。” 届时她便是他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外室么。 她懂。她可太懂了。 “何至于你们一个巴巴地来找到我,故意诬陷我推你下水,一个呢,则口口声声骂我恶毒,恨不能取走我性命。” 曲嫣然眯起一双凤眸,余光扫过柳玉颜身子稍稍一僵的小动作,心头更笃定了自己的猜测:“除非,你根本就不是什么青州艺妓,而是发配到青州没入贱籍,且永不能从良的官妓!” ——大周朝明律规定,入贱籍官妓者,永世不得恢复良籍,若有人擅自篡改户籍,则与其同罪论处! 随着曲嫣然这道铿锵有力的判词落下,柳玉颜娇弱的身子便跟着一颤,扭回头正想要离开,却蓦地撞进一堵坚实的肉墙中。 几乎是刹那,柳玉颜眼眶一热,大颗大颗的热泪跟着便沁入了齐珩煜心口。 却听她哽咽哭道:“侯爷……还是如同玉颜昨夜说的那般,让玉颜走罢。我留在这里,不仅招人厌烦,日日闹得侯爷家宅不宁,还如同一个累赘般的,不知何时便会给侯爷带来麻烦。” “如此这般……还不如放玉颜早些离去。免得给侯爷徒增烦恼。” 柳玉颜那泪珠子很快便沁湿了齐珩煜胸口一片的衣襟。 他浓黑的两道剑眉不由拧紧,下意识护住柳玉颜肩头便朝床榻上的曲嫣然瞧去。 只可惜还未等他如往常那般质问一句“发生了什么”,曲嫣然便仿佛早已预感那般的,冷笑一声后,便抬手让巧云将自己扶坐了起来,“妹妹,你瞧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这偌大的侯府里锦衣玉衣,安稳和谐,能有什么叫侯爷徒增烦恼的?若非说有什么烦恼,那不正是我这个恶毒又善妒的大夫人吗?” 与其让齐珩煜来对自己兴师问罪,倒不如自己将这歹毒刻薄的名头认下来了来得好。 如是想着,曲嫣然便幽幽一叹,不无遗憾又分外大度的说道:“如此这般……不如侯爷还是让我走罢,留妹妹在侯府跟侯爷共度良辰为好。” 音落,曲嫣然细眉一挑,利落地同巧云吩咐道:“巧云,替我收拾行装。咱们不在这儿碍人家的眼。” “姐姐,你是侯爷明媒正娶娶回府的正妻,无论如何也不该轮到你离开。” 巧云踌躇着该不该去收这行李时,柳玉颜已经红着眼几步上前,将她拦下来。扭回头,柳玉颜哽咽地同曲嫣然说道:“是我不好,我不该屡次三番来冒犯姐姐,眼下也的确是该我走的。” “你这真是胡言乱语,我是侯爷明媒正娶回来的,难道你便不是了?” 曲嫣然稍抿红唇,皮笑肉不笑地回道:“若说不好,那也该是我不好。昨日侯爷教训得极是,我多思善妒,为人又歹毒不知分寸,此时我走,才是最好也没有的了。” 说着,曲嫣然掀起眼皮,再度扫了巧云一眼,轻斥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姐姐,还是我……”柳玉颜蹙眉忙拉住巧云。 “够了!你走你也走?不如还是我走成了罢!” 装潢精致的卧房瞬即寂静下来。曲嫣然同柳玉颜相视一望,一时都默契的闭紧了嘴巴。 齐珩煜早已被她们这一人一句“我走”“还是我走”的,吵得早已是额头青筋暴跳,他原本已经因为新近流窜刺客一事闹得够心烦的了,回家竟还要处理这些琐碎又鸡毛的纷争! 着实是让人心烦至极! 深吸一口气,齐珩煜视线沉冷的扫过她们二人,最终还是从泪眼婆娑的柳玉颜面上,划到了坐得板正的曲嫣然身上:“你堂堂永安侯大夫人,当初婚事亦是由皇上与太后亲自做主,你如今说走便走,成何体统!” 齐珩煜训斥着,他怀中的柳玉颜不由身子轻轻一颤,却不想齐珩煜下一刻却又收回视线,冷不防的扫了一眼面上还挂着泪珠的柳玉颜。 “还有你。我不是同你说过,叫你无事别来烦她吗?上次可说是她故意来找的你,那么这次呢?你又来招她做什么?” “她做事一向任性又不计后果,难道你也是这样不成?” 齐珩煜拧眉训话的模样极其严肃,然而这话里话外的,竟还颇有几分“她脑子不好你难道不知道多让让她”的意味。 柳玉颜面皮到底是薄,被训了这两句后也低垂下脸去,强忍着眼泪回道:“侯爷教训的是,是玉颜错了,玉颜今后……不会再来叨扰姐姐了。” 说着,柳玉颜稍稍欠身,“姐姐,侯爷,若无别的事,玉颜便先告退了。” 咯吱一声,柳玉颜掩上房门,同丫鬟轻手轻脚的退出了房门。 柳玉颜一走,这卧房里登时便寂静了下来。 曲嫣然靠坐在床榻上,抬眼一扫仍站在自个儿床头的齐珩煜,略带着狐疑的开口问道:“侯爷怎的还不走?是还有什么事要同妾身吩咐吗?” “……” 沉下黑眸,齐珩煜撩起眼皮略带怀疑地看了曲嫣然一眼:“你这是在赶我走?” “妾身哪敢?”曲嫣然眯了眯眼,皮笑肉不笑的,“是妾身自知为人恶毒善妒,成婚两年来,亦是频频惹得侯爷厌烦。” “妾身是怕侯爷待在我这儿,一不留神又暴露了本性,又惹得侯爷不快了。” “毕竟……”曲嫣然细眉一挑,分外体贴地幽幽叹道:“侯爷忙了一整日的公事已经够辛苦的,要是在我这儿又讨了不快,那妾身的罪过可就大了啊。” 齐珩煜稍抿薄唇,一时默默无语。 她这话说的,其实也是在理,叫人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然而落在他耳朵里,却怎么听都有些不是滋味。 齐珩煜默了默,半晌才负手又问道:“你身子如何了?伤养好些了吗?” “劳侯爷记挂。” 曲嫣然理了理宽松的袖袍,淡淡一笑,回道:“妾身歹毒又不知进退,这点伤是妾身应得的。侯爷不必多虑。” 那股诡异的滋味又涌上来了。 齐珩煜眉心跳了跳,扫了眼一旁被搁置的佛手果,又道:“这果子玉颜既已经提过来了,你便拿去吃罢。左右不过几个果子,没什么大不了的。” “妾身歹毒,不配享有这么高贵的果子。”曲嫣然再度皱眉笑叹道。 “……”齐珩煜莫名被噎了一下,想想又道:“其实,你除却有些骄纵任性之外,也并没有那么恶毒。” 语气柔缓,甚至还颇有几分安慰她的意思。 听得曲嫣然却直接笑出了声:“哦?真的吗?我不信。” 曲嫣然跟着手一抬,便同巧云吩咐道:“巧云,那便将这些果子都拿下去分了罢。” 音落,曲嫣然迎着齐珩煜那不敢置信的目光,微微一笑回道:“妾身自知罪孽深重,欺辱了妹妹还辜负了侯爷这些年的宽容,此时这些福分,我还是没这个面皮收下。” “不如还是做些善事,分发给诸位用人罢。” 齐珩煜拧眉,一时间沉下黑眸,如同看待一个陌生人一般沉沉看着曲嫣然。 她不是一贯自视甚高,对下人非打即骂毫无怜悯之心的吗?此时又怎么…… “侯爷若无别的什么吩咐,还是早些过去陪陪妹妹罢。” 齐珩煜狐疑间,却听曲嫣然又幽幽续道:“方才我看妹妹那样子,仿佛很是感伤呢。” 齐珩煜那厢原本抬了抬手,正预备给她再找个御医过来瞧瞧她的伤势,然而听得她这么说,又默默收回了手。 他深深瞧了她一眼,颇带着几分怨念的沉声道:“自己都没照顾好,竟然还担心起旁人来了。” 不过到底也没多说什么。 他拂下袖袍便又说道:“如此……那你便好好休养着罢!” 说罢,齐珩煜憋着一肚子的气,迈步便离开了这棠梨院。 只不过一出了这棠梨院,被这夜晚的凉风兜头一吹,齐珩煜周身的闷气又骤然消散了去。 想想,他这是又在气什么呢? 昭阳虽在那日昏倒后,整个人便是有种说不上来的不对 3. 第三章 鹿血 [] “侯、侯爷。” 柳玉颜扭头一见屋门口的齐珩煜,忙掖着袖子擦了擦面上的泪痕,端出得体的笑来快步迎了过去,“侯爷,这更深露重的,你怎的来了?” “什么叫我怎的过来了。” 齐珩煜皱眉扫了眼她面上这未干的泪痕,“我每晚忙完公事后都会过来,往日怎么就不见你这么问?” 话是这么说,然而见着柳玉颜面上这晶莹剔透的泪珠,他语气到底是不自觉地放缓了些许。 柳玉颜也不是顺着竿爬的主儿,垂下眼帘便轻声说道:“玉颜只是看侯爷今日对姐姐诸多关怀,还以为侯爷今夜会歇在姐姐那里,所以……” “我待她关怀一二,便要同她一同困觉吗?这是什么道理。” 齐珩煜倒先发起火来了。 皱着眉头一拂袖,迈步便坐到了一旁的小桌前,抄过手边的空茶杯,便沉声喝道:“茶呢?连个倒茶水的都没有吗?” “……” 揪着手心的帕子,柳玉颜神色复杂地瞧了齐珩煜一眼,到底还是端起笑脸来,迈着小碎步到了齐珩煜身边。 拿过他手中的茶杯便同芳月道:“芳月,还不快去给侯爷备茶?” 说罢,又乖巧的绕到了齐珩煜身后去,如同往常一般的给他揉捏着太阳穴,温顺的问道:“侯爷今日看上去好生疲惫。” “可是公务太过繁忙?” 说起公务。 齐珩煜稍稍舒展的眉头再度拧成山川。 长叹一口气,齐珩煜缓声说道:“的确是有些头疼。西秦那边虽明面上年年都在进贡,然而亡我大周朝之心仿佛不死那般的,叫我抓着好几个在边境寻衅滋事之人,皆是来自西秦!个别下手歹毒的,还将我周朝子民打得终身残疾……” 头又疼起来。 齐珩煜闭上眼,揉了揉自己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又道:“这事儿若是罚得重了,恐怕对两国邦交有害,可若罚得轻了……” 如此纵容下去,总也不是个办法。 柳玉颜仿佛对这些两国邦交之事并不太感兴趣,只略微失神般的听着,良久才牵动唇角,敷衍的迎合了几句:“的确,长此以往的,总也不是个法子。” 想想又附和道:“不过那被欺辱的子民,的确算是遭了横祸,这下半辈子,可就叫人发愁了。” “的确。” 仿佛是想到什么,齐珩煜幽暗的眸子沉了下去:“当地官府的人本不想多管,只让那西秦商人赔了三十两作为补偿,我怕那人后半生难以为继,便自掏腰包又补了百两过去。” 阖眼长叹一声,“但愿这些事,能尽快有个了结罢。” 柳玉颜垂下眼帘,牵动唇角勉强笑了笑:“侯爷真是仁善,若不是侯爷,他们这后半辈子,那估计是难捱过去了。” 齐珩煜也看出她心不在焉了。 料想她多半是为着几日后进宫那事忧虑,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齐珩煜放缓了声音宽慰道:“你不必过分忧虑。左右我已经将你迎娶过门,你如今是永安侯府的人,那桩多年前的事即便是被挖出来了,那便挖出来好了。” “左右,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弃你不顾的。” 烛光映照下,齐珩煜的眸子一时间无比坚毅而可靠。 柳玉颜呆呆看着,竟有片刻的失神。 她其实心底很清楚,无论如何,齐珩煜都是她在这孤苦无依的大周朝,最靠得住的一个。 片刻之后,她的手不由轻轻搭在了齐珩煜肩头:“侯爷……” 手探进他的衣袍,人也跟没了骨头一般的,意欲坐到他腿上去。 腰肢却被他一把按住。 齐珩煜皱着眉,将她推远了一些:“天色已晚,还是早些休息罢。” “侯爷……” 柳玉颜攥着他的衣襟,红着眼泫然欲泣地看着他。 这要换一个男子,恐怕几乎是顶不住这柔情似水的眸子了。 只可惜她面对的是齐珩煜。 齐珩煜那软木头一样的人,彼时只是拧紧了眉头扭回头去,看向一旁的小厮吩咐道:“福旺,打水,洗漱!” 说完,齐珩煜又转回头,分外体贴拍了拍柳玉颜的手背,缓声补充道:“今日你也操劳了,还是早些歇息罢。” 柳玉颜:“……” 颇为怨恨地瞪了齐珩煜一样,柳玉颜愤愤地磨着牙,抽回手赌气般的扭过了头去,拍手背?她要的何止是拍拍手背?! 柳玉颜觉着,自己若是再多瞧齐珩煜一眼,便能被这男人给生生气哭出来! 相识十余年,成亲也快两年有余,然而夫妻间的欢愉他们却是从未有过一次!这放在哪个女子身上受得了? 她也是个人啊!她也有正常的需求啊! 柳玉颜遥还记得她及笄那年,原本便是发愁着,齐珩煜素来待他这么知礼疏离,将来恐怕不会真的娶她,但这么错过他,柳玉颜辗转反侧,总觉得不太甘心。 于是她费了些心机,专程在给他的鹿血中加了些料,原本想着只要这生米煮成熟饭了,他齐珩煜到时就是不想娶她也不成了! 哪知道—— 机关算计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她苦苦筹谋良久,到头来竟被曲嫣然那蠢货给捷足先登了! 目睹他们成事的当晚,柳玉颜险些给生生气哭! 后来虽历经磨难,仍然是如愿以偿的嫁给了他,可谁又料到,成亲前的那一夜,他竟被叛军射中了胯、下! 虽及时得了救治,对外说什么并无影响,可在那之后他便说什么自己迷上了修道,清心寡欲对男女之事不作他想。 柳玉颜气得极了,还曾红着一双眼睛,抓着他的袖子颤声质问他:“齐珩煜,你究竟是不是不行!” 谁知他反而还跟被踩中了尾巴的猫一般,皱眉拂袖便呵斥道:“荒唐!” “我若是不行,那这大周朝就没一个行的了!” …… 午夜时分。 柳玉颜美眸流转,扭头瞪向了身旁睡得正香的齐珩煜。 磨了磨牙,极力克制住了拿枕头将他闷死的冲动。 …… 不过一两日功夫,盛京的雪便越下越大。 曲嫣然修身养性了几日,也终于能从床上爬起来。拿着纸笔又洋洋洒洒地挥洒了几千字,写完了又总觉着这自娱自乐的,终究无趣。 于是便将这本子分发下去,让巧云念云她们看着玩儿。 念云那丫头看得义愤填膺,愤恨这侯爷与小妾竟这般的欺辱人;巧云则看得涕泣涟涟,红着眼说这侯夫人可怜,哭到一半又傻愣愣地望向曲嫣然,后知后觉的问道。 “小姐,您这侯夫人……是写的自个儿吗?” 曲嫣然微微一笑,分外温柔地摸了摸巧云的脑袋,“我谁也不是。” 她不是话本子这可怜的侯夫人。也不是如今被关在这侯府里的恶毒正妻。 她是她自己。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曲嫣然。 曲嫣然大笔一挥,利落地在这雪白的纸上留下自己的印记。 墨色的点子零散的落在地上。曲嫣然凤眼中寒光一现,握着这上等的狼毫停驻良久后,忽然感到有些手酸又头疼。 索性搁下了狼毫,轻叹一声后,抬眸望向这窗边的飘雪。 她忽然也想起一件要紧的事。也便是柳玉颜这身世一事。 说起来,齐珩煜那蠢货待柳玉颜也当真是上心,带她上京来时,还苦心孤诣地给她捏造了一个假的户籍,闹得原主一直以为,柳玉颜只是寻常人家的一个可怜孤女。 至于何时起的这个疑。 则是因为齐珩煜与柳玉颜做得实在太过。 但凡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叫人一直拉踩说什么“她仁善你恶毒”的话,总是会不快的。 原主气不过,便派人专程去到柳玉颜的故里青州,想去查查这朵白莲花是不是当真是那么完美无瑕,却不想这一查却得了消息,这青州根本就没有什么年仅十六的孤女柳玉颜,反倒是有一个头牌艺妓玉颜柳! 得了这消息的刹那,原主心头简直是狂跳不休,派人备了马车便要赶去青州一探这小狐狸精的究竟! 谁知也便在这当口,宫里传出了太后召柳玉颜进宫一事。 然而还未等他们举家进宫,却再度传来消息——太后痛风发作,叫他们缓三五日再进宫。 窗外的飘雪越来越密。 曲嫣然单手托着腮,打着团扇若有所思的看着眼前这飘雪,在这关头太后叫柳玉颜进宫,实则也无怪齐珩煜那蠢货,会觉得是她暗中去告了状。 只是…… 他们实在是太高估原主的能力了。 她说破了天如今也就是个护国公家的遗孤,头顶着一个虚空的郡主封号,实则这手上,是没多大权也没多大能力的。 这话意思便是说,原主一没那个能力查明白那柳玉颜究竟是个什么身份,二来更不可能将这事先去告诉了太后。 即便,那是她的姑母。 那么…… 曲嫣然趴在窗台上,稍稍偏了偏头,那么,太后究竟是如何得知的? 又或者,太后当真是因为这事儿? 曲嫣然明晰的一双眼眸渐渐沉了下去,她想,她还得另想出路。若是要和离,她便得搬离这永安侯府。 那么今后,她的营生便成了个问题。 所以为今之计,她须得先有个立身之本。 哒一声,曲嫣然眯起一双冷眸,素手轻轻按在自己被风吹拂起来话本子上。 …… “夫人,侯爷下令,没他的吩咐,你不得踏出王府半步!” 翌日正午,大雪初晴。 曲嫣然揣着这辛苦写就的沓话本子,裹着厚厚的红狐裘,预备去外头找个书肆,好好售卖一番。谁知端端来到这正门口,正预备派人备马出门,却不想竟被门口的侍卫拦了个结结实实! 而那侍卫说罢,还弓下身子双手抱拳恳切地同曲嫣然说道:“还请夫人不要让小的难做人!” 曲嫣然:“……” 曲嫣然细眉一挑,扫过这一排排严阵以待的护卫,勾起红唇忽而幽幽笑了起来。 这齐珩煜为了他心爱的小妾还真是够上心的,居然还给安排上了潜龙卫严防死守着,自个儿出去告了柳玉颜的状。 可他也不想想,这批潜龙卫还是她父亲生前留给他的。 留给他,是叫他好好照顾自己唯一的女儿的。而不是叫他借此来拿捏自己的! 曲嫣然心头微冷,狭长的凤眼渐渐眯了起来,红唇轻启,待要张开口说话,却听一道幽幽的声音从后传了过来。 “姐姐,你便别为难这些潜龙卫大哥了,他们也不过是奉命办事,并不是自主的。” 柳玉颜仿佛是被前几日的事伤着了,此时捂着胸口,如同西子捧心那般的,由婢女搀扶着缓缓走来,迎着潜龙卫的视线,柳玉颜还牵动苍白的唇角,颔首微笑道:“大哥们辛苦了,玉颜特地给你们准备了些果子,还希望你们能不嫌弃。” “不辛苦的,玉姨娘如此体谅小的们,小的们才是受宠若惊!” 潜龙卫头领说着,甚至将头埋得更狠了一些,“小的听闻玉姨娘几日前意外落了水。彼时外头风正大,玉姨娘若无旁的事,还是早些回房休息罢。” 柳玉颜闻言微微一笑,道:“不碍事的,我就来给你们送几个果子便走。”说着,柳玉颜稍稍侧过脸,一旁的芳月会意,立刻便提着果篮朝潜龙卫走去。 曲嫣然余光扫着,那果篮中赫然是一排排的佛手果。 与那日提给她的,简直别无二致。 一时不由得勾起红唇,有些哭笑不得了。 柳玉颜仿佛这才意识到曲嫣然的不痛快般的,忙几步上前想去拉住曲嫣然的手,却想起曲嫣然对自己的种种不喜,又堪堪地将手落在了曲嫣然胳膊上:“姐姐,您别生气,他们也不过是奉了侯爷的命令,而侯爷也只是怕您出去会……” 话语稍稍一顿,柳玉颜眼波流转间,牵动粉唇继续道:“不过姐姐你暂且放心,你若是真想出去,我晚间找侯爷说和说和,叫姐姐出个府门,应当是不成问题的。” 曲嫣然压低了眼,只冷冷看着面前宛如笑面狐狸的柳玉颜。 莫名觉得有些滑稽,曲嫣然眯眼冷笑了一声,“如此,我还应当谢谢你了。” “姐姐这说的哪里的话?”柳玉颜微笑道,“都是自家姐妹,即便先前有什么隔阂,可……” 砰一声轻响! 柳玉颜话还未说完,便觉面上一阵疾风扫过——竟是曲嫣然沉下一张脸,骤然抽回了被她握着的胳膊! “谁跟你是自家姐妹了?” “你简直是荒谬至极!我乃堂堂大周朝昭阳郡主,即便是再落魄,也不至于由你青州一个艺妓来为我求情!” 曲嫣然拂袖冷冷睥睨向柳玉颜,红唇翕动间,吐出的话冷厉而不讲情面,“柳玉颜,你未免是太把 4. 第四章 相思 [] 第四章相思齐珩煜,是你说我恶毒的,那我今日便恶毒给你看好了! 齐珩煜这两日因为那群乱贼忙得脚不沾地,连着两日不曾回府歇息。 刚缓和一口气,他又蓦地听说,新近出了本风靡京城的话本子。说是那本子写得极好,闹得他那些同僚都买来日日追读。 齐珩煜那厢忙得头晕脑胀,皱眉接过同僚递来的本子一瞧,只觉得原本就酸胀的脑袋,此时更是愈发的昏沉了——什么恶毒正妻?又是什么愚蠢侯爷的? 这等下三滥的话本子,究竟是何等庸俗之人在写! 齐珩煜不能理解,但大为震撼。瞧着同僚那追的津津有味的样子,他到底是不好多说什么,敷衍地说了几句“甚好”后,便拖着一身的疲乏往府上走去。 谁知刚坐下没一会,曲嫣然要出府的消息,很快也传到了齐珩煜耳朵里。 彼时他方忙完公务,从顺天府披星赶月地回府,正预备去书房吃杯茶水歇息歇息,却从潜龙卫口中得知了今日下午发生的种种。 柳玉颜原本还在一旁煽风点火,说着曲嫣然下午如何如何跋扈。 却不想齐珩煜听着半截,便拧紧眉头,搁下茶杯顶着风雪迈步出去。 对柳玉颜在后头一味的呼喊,齐珩煜也只是冷冰冰的扔下一句:“你又知道些什么!” 疾步走到棠梨院。 方一推开门,果不其然便见得室内升起袅袅香烟。 抬眸看去,却见曲嫣然竟将曲大将军的牌位搬了出来,彼时手执三根香烟,毕恭毕敬的向曲大将军鞠了三躬。 见得这情形,齐珩煜心头也不由得往下沉了一些,沉默地从巧云手中接过三根香烟,走到曲将军牌位前正要祭拜,却被曲嫣然一把推了开来! “你不要在这里祭拜我父亲!” 曲嫣然冰冷扫视了他一眼:“你若真心想要祭拜,圣上自有专门给父亲设立的将军墓。你去那里参拜恩师不是更好?” 听得她这通夹枪带棒的话语,齐珩煜心下微微一沉,心道果然,她这的确是因为下午的事生了一场重气。 无声叹了口气,齐珩煜将那三根香递还给巧云,这才缓声开口道:“昭阳,我知道你是在为下午潜龙卫的事同我置气。” 齐珩煜放缓了语气,耐心同她解释道:“潜龙卫是昔年师父精心培育出来的一批士兵的确不假,可如今是太平盛世,潜龙卫早已无用武之地了。而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将他们安置在这里,也实属无奈之举。” “无奈之举?” 曲嫣然只听得冷笑连连:“战乱年间,你们须得用人之际,让人家抛妻弃子不顾性命的随你们驰骋沙场,如果太平盛世,用不着他们了,却连放他们归田卸甲也不做到,偏要留他们在这里给你们做一条看门的狗!”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齐珩煜,这一套战术难道也是我父亲教给你的?!” 说着,曲嫣然冷冷睇了他一眼,讥讽道:“他日百年之后,你若到得阴曹地府与我父亲见得面了,你是不是也要拿这套说辞去应付他?告诉他他精心培育出来的一批潜龙卫,如今让你如此呼来唤去!” 曲嫣然掷地有声的一连串质问,彻底击垮了齐珩煜最后那点防线。 这些道理,齐珩煜自然是省得的。 他此时无话可说,稍抿薄唇后,到底是低下头叹声道:“我在我的立场上,确有我的做事的逻辑与道理。不过的确……于恩师而言,我有愧。” 齐珩煜不再说了,只无可奈何般的叹出一口气,将早已准备好的长鞭从腰间解下,递到曲嫣然手里便续道:“你若有气,便按军法处置我好了。” “左右你是我恩师的长女,由你来执行这场军法,本也并不为过。” 曲嫣然低眼看去,只见齐珩煜手中那条长鞭又黑又粗,上头的毛刺更是既尖且厉,与她幼年在军中见过的军鞭简直别无二致。 看来,他这是专程叫人找了过来的。 眯起狭长的一双眼眸,便见他已然转过身去,背对着自己一点点解开了衣襟。 随着砰一声轻响,齐珩煜那玄色上衣应声落地。 他紧实又伤痕累累的后背一时间暴露在狭小的房间中。 曲嫣然握着长鞭,一时恍惚的想起,齐珩煜父亲也便是老侯爷,当年对于他拜她父亲为师弃文从武一事,其实并不太认可。 甚至说,是极力反对的。 毕竟他们祖上尚有功勋,如今坐拥的也是世袭的伯侯爵位,对长子的期许,也无非是他能承袭爵位,走上仕途混个清闲的官职便可了。 可谁又知,他这长子竟叛逆至此,一口一个“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的,固执地便拜进了她父亲门下…… 愣神间,齐珩煜已然侧目过来,坦然地开口道:“你要打,便打罢。” 曲嫣然回过神来,不自觉捏紧手中长鞭,清冽的凤眸也跟着划过一丝冷冽,“齐珩煜,这是你叫我打的。” 齐珩煜,是你说我恶毒的,那我今日便恶毒给你看好了! 啪一声—— 长鞭刺进皮肉的声音回响在整个狭小的卧房! 惊得屋檐上的寒鸦扑棱扑棱翅膀,也遥遥飞走。 下了一整日雨雪的天儿,到得这夜里,竟莫名开始安分起来。 齐珩煜低声吩咐巧云去烧起银碳,自己则拥着已然昏睡过去的曲嫣然,一点点往床榻里头挪去。 再低下眼,看着她微微颤抖的睫毛,齐珩煜不知怎么,竟带着几分无奈地扬起唇角,低声笑了一声。 要说昭阳这人,也真真是个外强中干的主儿,明明方才还握着长鞭,简直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谁知这下一刻,竟自个儿高热昏睡了过去。 只是细想想,她这几日里的,或许也的确是太过操劳了。 身子撑不住,也是在所难免的。 想到这儿,齐珩煜又不免皱拢眉头长叹了一声,连带着握紧她肩头的手,也跟着收紧了几分。 其实,像她这般不吵不闹的模样,他还是很欢喜的。 “姑爷。” 巧云已经打了盆热水,夹着风雪推门走了进来。 齐珩煜打眼一瞧她,便皱拢眉头做了个噤声的眼色。巧云自然也是不想叨扰到自家小姐的,于是轻手轻脚的放下铜盆,拧了张热帕子小心递到齐珩煜手里。 只是瞧着自家姑爷这惨白的脸色,巧云还是忍不住低声提醒道:“姑爷,您要不要还是请个大夫来?毕竟您后背这伤……” “不碍事。” 齐珩煜道:“行军打仗那些年,受过的刀枪剑戟可比这厉害多了。”说着,他又压低声音道:“天色不早了,你也先下去歇息罢。” 巧云福了福身,到底还是端着铜盆退了下去。 人走到这门口,扭回头看着齐珩煜拧干了帕子,小心放置在自家小姐额头的情形,巧云心头还是忍不住微微一动。 小姐嫁过来的这些日子里,巧云虽打心底的为小姐不忿,但其实在巧云心里,仍旧是希望姑爷与小姐好好过完一生的。 小姐那些话虽说的慷慨激昂,叫她听了也很是振奋,可是她终究不是太能明白小姐的意思。 她只是想,其实在这大周朝里,像姑爷这般出身显贵,又自立自强靠自己谋得功勋的男儿,实属人中龙凤了。 而她们家小姐呢,原本就是含着金汤匙出生,背靠着圣上太后的昭阳郡主。 若没有那位玉姨娘在中间横插一脚的话,那姑爷与小姐,可谓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屋内,银碳仍噼里啪啦地燃烧着。 齐珩煜拥着这火球一般的人,静静靠坐在床榻上。 他闲来无事,又无甚困意,便吩咐巧云拿过了他书房的兵书,一手扶着曲嫣然,一手翻阅着这兵书。 只是怀抱着这温软又滚烫的人儿,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齐珩煜不知怎么,心思忽然不在这兵书上了。 甚至隐隐的,他竟莫名感觉自个儿身体起了些莫名的变化。 齐珩煜握着兵书的手一顿,低垂下眼,神色有些复杂地看向怀中的曲嫣然。 自他前些年在战场上受过伤后,他便对那些事不怎么有闲心。起初的确是因病不举,而后则是他一心求道,总觉得那些男女情爱,不过是乱人道心,想来也没什么太大的滋味。 这么多年,他也的确是这么清心寡欲的过来的。 他原本以为,他这辈子也不会去想这些事,却不想…… 屋内的烛心被烧得啪一声响。怀中这人像是被惊动一般,忽然抽动了一下。 齐珩煜心头突地一跳,低眼看去,只见曲嫣然惨白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仿佛依稀正呢喃着什么。 齐珩煜低下头,凑近一些去听,只听她用蚊虫般的声音呢喃:“别走。别走,别扔下我一个人……” 齐珩煜心头莫名因为她胆怯的声音收紧了一分。他胳膊收紧,将她往自个儿怀里拥得更紧几分,放柔了声音去哄她道:“不走。昭阳别怕,我不会走的。” 一面哄着她,齐珩煜还一面轻轻抚过她瘦弱的背脊,像是想将她一切不安的情绪都安抚下去一般的。 齐珩煜很恍惚的记起,其实幼年时分,他也曾这么哄过她睡觉。 那时她母亲刚去世不久,她与她父亲总是不睦,又因为她一贯骄纵的性子,同龄人里能跟她交好的其实并没有多少。 齐珩煜却是其中一个。 昭阳像是看中了他一般的,叫他日日来府上陪她读书写字,就连夜里也不愿放人归去——甚至大放厥词说,她要留他下来陪自己睡觉。 彼时他父亲刚被削藩,官位也叫皇帝一降再降,终于成了个清闲又无实权的侯爷。 齐家在朝中正是孤立无援时候。 齐珩煜原本就因为,总被她叫来府上一事,叫得周遭的玩伴都戏称他为将军府的面首,再听得她这句狂言散播出去,叫得他在京城更是抬不起来头。 虽则后来她手执长鞭,将那群口无遮拦的人通通教训了一顿,然而齐珩煜仍然是冷着一张脸,足足半月没同她说过一句话。 二人关系破冰,还是某天夜里。 他在隔壁房研读兵书时,听得她在房内梦呓不休。 他原本只是听着动静想过去查看查看情况,却不想刚一进去,就见得她虽还躺在床上睡着,然而粉雕玉琢般的小脸上已经挂满了泪痕。 贝齿还紧紧咬着自个儿的下唇,呜咽着喊着:“娘亲,娘亲……” 齐珩煜瞧着莫名有些心疼,上前一步正想叫她叫醒,不想她却忽然抱住了他,伏在他肩头呜呜的哭起来。 那声音低哑又压抑,活像是只可怜的小猫咪在呜咽一样。 是他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脆弱。 彼时齐珩煜也不过十五六岁,尚不知该如何去哄小姑娘,被她这么抱着一哭,只得手足无措的,轻轻抚摸着她的背脊。 一下又一下的,哄着她:“别哭了。” “郡主,别哭了,我在这儿呢。” 他说他在这儿。 不是一直在这儿,也不是永远在这儿。 只是此时此刻,他在她身旁陪着她。 …… 曲嫣然听言仿佛是安心了些。 如同小猫那般的轻轻蹭了蹭齐珩煜的胸膛后,也不再动弹了。 然而齐珩煜怎么也不会想到。 5. 第五章转变 [] 齐珩煜披着一身风雪从顺天府回来,便预备朝棠梨院走去。 谁知这步子方迈出两步,便见得下人前来禀报说,夫人的伤寒已然好了大半了。 “好了?”齐珩煜正抬手将身上的墨色大氅递给福旺,闻言稍稍皱眉,看了眼芳月问道:“她这样快便痊愈了吗?” 只是想想,她本就是将门之后,嫁给他之前也是骑马射箭样样不输男儿的。此时迅速从病魔中挣脱出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略微沉吟后,齐珩煜再度开口道:“如此,那你便再去库房领一些银碳过去罢,切莫让你家小姐再受了寒。” 说罢,齐珩煜收回了步子,调头便往书房走了去。 念云瞧着齐珩煜的离开的背影,迟疑了一会,这才低下头匆匆离去。 书房内,炭火正烧得热烈。 柳玉颜提着食盒,披着一身风雪来到书房时,齐珩煜正审批着有关西秦这次进贡来的贡品。听得动静,齐珩煜从公文里抬起头来,皱眉便道:“这样大的风雪,你怎的来了?” “玉颜做了些糕点,想来探望探望侯爷。” 柳玉颜温婉说着,脱下身上沾满了雨雪的披风,便将食盒放到了书桌上,小心翼翼地打了开来。盖子一掀,一股热腾腾的香气混着淡淡的桂花香气瞬间便席卷了过来。 柳玉颜小心翼翼地将那桂花糕取出来,体贴的笑道:“玉颜原本是听说姐姐生病,想着做些糕点去探望探望姐姐的,只是临到要去的时候,却想起姐姐似乎不太喜欢我,我去了约莫也会自讨没趣。” “想想……还是不要去惹姐姐生气的好。” 说着,柳玉颜低垂下眼帘,忽然掖着帕子低声咳嗽起来。 齐珩煜拧紧眉头,这才发觉她这脸色竟然惨白得吓人,“这两日风雪那么大,你没事儿出来做什么?也真不怕冻着自己了!” 说着,齐珩煜忙疾步走到柳玉颜身边去,拿过芳月手中还带着热气的斗篷,不由分说的便给她盖了过去:“你还煞费苦心的给她做什么糕点。昭阳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是什么性子,新近她虽是和风细雨了不少,然而骨子里仍然还是那么个人,你身子骨弱,还是少招她的好。” “侯爷,你别这么说姐姐。” 柳玉颜垂下眼帘,轻轻拉过披风的一角款款说道:“姐姐先前虽的确是有些骄纵任性,然而新近玉颜瞧着,姐姐也是改好了许多的。就像是昨夜……” 柳玉颜话语一顿,忽然眼波流转地,瞧了齐珩煜一眼,“侯爷能彻夜不眠的照顾姐姐,想必心头还是觉得姐姐改了好,向了善的。” 齐珩煜仿佛是想到了曲嫣然最近的种种,一时间拧眉沉眸,攥紧了拳头默默无言。 柳玉颜瞧瞧瞄着,眼底无端地浮上了一层黯然。垂下眼很快掩饰过去,柳玉颜笑笑续道:“玉颜心里始终觉得,家和万事兴才是最重要的。姐姐既然已经做出让步,玉颜也没必要揪着从前的事不放。” “适当的低个头,能跟姐姐和睦相处,想必侯爷也会舒心不少。” 听得柳玉颜这番善解人意的话,齐珩煜眉心紧拧的结稍稍舒展,连握着她肩头的手也跟着放缓了些。轻叹一声,齐珩煜才缓声道:“你也不必这么处处退让。你这身子早年为救我落了寒,这天寒地冻的,还是少出来走动得好。” 柳玉颜面容稍稍一僵。 然而齐珩煜提到当年的事,倒是有些唏嘘地叹了一声,“你还是同从前一样,事事都先为旁人考虑。那么深的一个冰窟窿,你也不怕跳进去了就爬不上来了,非要这么执拗的跳下来救我,闹得如今身子落寒,总不见好……” 视线再扫过柳玉颜这有些苍白的脸,齐珩煜目光中也平白多了几分不忍,替她将披风再拢紧了一些,续道:“这天儿也不比当年暖和多少,你还是早些回房歇息罢。多为自己考量才是要紧。” 柳玉颜仿佛这才回过神,低下眼浅淡地一笑,回道:“那都是快十年前的老黄历了。不提也罢。最重要的是侯爷如今安康,心里能多惦记玉颜几分,玉颜便已是非常欢喜的了。” …… “咳,咳咳……” 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从棠梨院中传出。 巧云听得心疼,忙不迭给曲嫣然倒上了一杯温温的茶水,转头又朝一旁给把着脉的老太医问道:“大夫,我家小姐的伤寒如何了?昨儿仿佛都好了,怎么今日又咳得这么厉害?” 老太医回道:“咳嗽并不打紧,老夫再给夫人开几味润喉清肺的汤药即可,只是……”太医把着曲嫣然的脉搏,带着几分迟疑地问道:“夫人,您此前是否堕过水?” “堕水?” 曲嫣然原本是以为她这伤寒,是因为昨个儿熬夜写话本子所致,此时听得老太一这般说,她狐疑地蹙起眉,继而在脑子残存的记忆中细细搜刮了一圈,然后却发觉,原主似乎并没有什么堕水的记忆。 偏头看向巧云,问道:“我堕过水吗?” 巧云也是一脸懵。 太医又问:“幼年时堕水,也算。” 曲嫣然仍是摇头:“我并没有什么印象。更何况我也根本不会水,应该不会有什么堕水的经历了。” “是吗?那便真是奇了……” 太医皱眉喃喃自语:“依夫人的脉象来看,脉细而无力,是血液亏损,气血不足的脉象。夫人体虚宫寒,应当是受冻堕水所致。老夫虽能开些药物让夫人调理身体,不过夫人体寒如此,今后怀孕恐怕都有些难度……” 屋内门窗关得严实。 银碳烧出的袅袅热气,配合着老中医那循循善诱的话语,闷得人有些昏昏欲睡。 曲嫣然听得有些打瞌睡,混沌的想着,不就是生不出孩子? 她在现代那会,本也没想过要有一个自己的子嗣。 倒是沈安安那傻子一门心思地给他们的未来谋划,甚至欢天喜地的,连他们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而她则像是应了她妈骂她的那句生性凉薄,从没想过自己要有一个孩子,才算人生圆满。 孩子都是来讨债的,要是生个像沈安安这样的,那她还能勉强接受,但若是生一个像她这样的呢…… 那她或许活活将小孩掐死的心都会有了。 巧云低眼站在一旁,听着老太医这话,莫名还有些难过。 公爷走后,小姐身边本就没有一个可以依靠仪仗的亲人了,若是姑爷能真心待小姐,那小姐晚年还有得依靠,可姑爷那边仍旧是宠妾灭妻的性子,而小姐如今更是连自己的子嗣都不能拥有…… 莫名感到一阵。不想被自家小姐看出异样,忙拉着念云退了出去。 被晚风这么兜头一吹,巧云也缓过劲儿来,转头向念云问道:“姑爷那边,你去通知了吗?” “自然是去了的。”念云低下眼道。 “姑爷既然知道,那怎的还……” 忽地想起曲嫣然说的话。 巧云低垂下眼,愤愤地抿紧了唇瓣,心头也忍不住,翻涌起阵阵戚戚。 或许小姐说的是对的。 对男人抱有期待当真是极其愚蠢的想法! 天儿愈发阴沉下来。 风雨混着雪水噼里啪啦的打上屋檐。 柳玉颜原本还拥着暖炉守在书房为齐珩煜红袖添香。然而听得这雨声愈发浓烈,齐珩煜皱了皱眉头,到底是吩咐芳月尽快将她护送回去。 “你没听大夫说吗?你这身子最受不得一点风寒,届时寒气入骨,你想有个子嗣约莫都很困难。” 柳玉颜听得心头微微一沉,忍不住颇为怨念的腹诽道:子嗣?我若是跟你过上一辈子,恐怕此生都别想跟你有个孩子! 面上却还是担忧的:“侯爷,你晓得我不能受寒,难道你便是铁做的人,能御得了这寒气了?” 说着,柳玉颜浅淡地一笑,眼波流转间,便要上前扶着齐珩煜回房,“侯爷,既然这样晚了,天气还恶劣至此,不如我们也早些回房歇息?” 然而齐珩煜这人却像是永远都不解风情那样的,皱拢眉头扬手便制止了她,“我这公务繁忙,还不知要忙到几时。你还是早些回房歇息罢。” 说罢,也不给她再拒绝的机会,转头吩咐芳月,便将柳玉颜给带了出去。 她一走,整间书房也骤然清静下来。 连带着那股浓郁的花香也散去了不少。 齐珩煜揉了揉自个儿有些疲惫的太阳穴,正要坐回位置,却听福旺在一旁偷笑道:“侯爷,您是不是也觉得玉姨娘有些吵了?” 齐珩煜落座的动作稍稍一顿,吵么? 他没这么觉得,或者说,他没多想过什么。 此时福旺这么一提…… 齐珩煜深深瞧了福旺一眼:“你觉得玉颜吵?” 福旺算是从小跟着齐珩煜长大的书童了,名义上虽是主仆,然而有时亲近得却像好友无异。是以此时齐珩煜既然问了,福旺也大大方方地回答道:“侯爷,您不觉得玉姨娘有时……实在太过热切了吗?” “您瞧您办公的这一会,玉姨娘不是给您研磨,就是事无巨细的、给您汇报着府上发生的种种。就是连平常吃饭出游也是,玉姨娘真是事事,都得跟在侯爷您左右。” 福旺撇撇嘴:“大夫人就从来不这样。” “大夫人从前的确是骄纵任性了些,但也并不像他们说的那样坏。不过就是有些刀子嘴豆腐心了,但待我们这些奴仆,实则一直很好的。更何况大夫人如今,也的确是一点点在转好了……” 齐珩煜眸子沉沉,转好? 虽然他背上被她抽过的鞭子仍旧在隐隐作痛,然而他不得不承认,昭阳如今比之从前,的确是安分守己许多了。 默了一会,齐珩煜笑叹一声道:“你这话同我说说也就罢了,别叫你玉姨娘听见了。叫她听见 6. 第六章 兔子 [] 曲嫣然翻墙出府前,其实还深夜溜进厨房,想摸索些零嘴来吃。 至于为什么用“溜”,实则也是因为巧云在听得曲嫣然肚子饿了后,便预备吩咐念云去叫人备菜。 然而曲嫣然总觉得麻烦。 求人不如求己。况且你叫她独自坐在这屋子里,她还真想不到自个儿想吃什么。 但要是真去了后厨,兴许便知道了。 谁知刚走到后厨,将这门稍稍推开一条缝隙,却见里头竟已藏了两个婢子,正躲在灶台边上偷吃呢! 一面偷吃,还一面念叨着曲嫣然的八卦:“诶,你发觉没?侯爷新近往大夫人那儿去得好勤。待大夫人也比从前关怀了不少。我听芳月姐姐说,玉姨娘新近心情不大好,约莫是怕侯爷被大夫人抢了去罢?” “不过该不说不说,大夫人新近的确是转变了不少。以前这府上她总是跟侯爷,跟玉姨娘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若不是这婚事是圣上敲下来,我觉着侯爷恐怕早就一纸休书叫大夫人离开了。” 那丫头唏嘘着,又塞了一大口馒头进嘴巴里,跟着含混不清的说道:“大夫人如今虽改了好,不过先前闹的那些恐怕还是叫侯爷心里留下了疙瘩。所以我瞧着……侯爷如今虽对大夫人好,但也不算是真的好,你瞧大夫人这病一好,侯爷不就不往那边跑了吗?” “侯爷恐怕还是心软,记着大将军临终的嘱托呢!侯爷待玉姨娘就不需要这些。玉姨娘无论病不病的,侯爷夜夜都会去玉姨娘那儿歇着……” …… 巧云站在这门外听着,简直是气得浑身发抖,攥紧了拳头就想进去将这两个丫头的嘴撕烂! 然而刚迈出一步,却被曲嫣然给一把拉了住。 曲嫣然蹙起眉头,有些狐疑地偏过了脑袋,用极其困惑的语气向巧云询问道:“巧云,她们觉得我最近的转变……或者是收敛,都是为了跟柳玉颜争宠?” 很莫名的,巧云这满腔的怒火在曲嫣然这困惑的语气中,莫名消减了下去。 巧云也不太确定的回道:“听她们的意思……或许是这样的。” “是吗?” 曲嫣然喃喃。 心头却在想:小了。格局小了。 为这样一个男人争宠,实在是太轻贱她整个人了。 于她而言,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尽快查明柳玉颜的身世,握住她的把柄,待得太后召他们之际,能顺利拜托这一段混乱的三角关系。 她还那么年轻,一辈子也还那么长,她可不想就这么跟这两个蠢货耗下去。 …… 曲嫣然靠着父亲留下的那群潜龙卫帮忙,成功从侯府后院翻墙逃了出去。 翻出去的头一样事,便是随着巧云去到那书肆中,同老板好好商议了一番这话本子的合作问题。 老板不曾料想,这“洋葱”先生竟亲自来了。当下喜不自胜,忙不迭地将曲嫣然迎进店里来,同她好生说了一番新近这话本子的受欢迎程度。 曲嫣然到底在那边也算得上是位资深作者了,彼时谈起价来驾轻就熟,又拿了一笔款子后,她同老板也签下契约,约定了每周来交一次的稿子。 出了书肆,巧云以为她们这便要回府去了,谁知曲嫣然掂量了一番手中银钱,红唇一勾,竟然凭着脑中保留的记忆,轻车熟路地穿进青楼后院,找到了那碧水云天的入口。 巧云万不料自家小姐竟还要去找那个组织! 可拦也是拦不住的。 巧云只好皱着一张脸,叹息连连的跟了上去。 曲嫣然原本以为会像上回那样轻易入得门去,掏出几两黄金便能得到自个儿想要的情报。谁知在对暗号这一关里,曲嫣然便被生生卡住了—— “夫人,阁主有吩咐,必须要对上暗号,小的才可带您进咱们碧水云天。” 青楼后院里,小厮皮笑肉不笑地带人拦下了曲嫣然。 曲嫣然听得稍稍蹙眉,她倒也不是那种不守规矩的主儿,只不过…… “暗号?” 曲嫣然偏过脑袋,还正儿八经的思索了一番,然而…… “我记着上回来的时候,似乎并不需要什么暗号啊。” “那兴许是夫人记错了罢。” 方十一从善如流,笑容工整得叫人挑不出一点错处来,简直宛如银行柜员那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夫人您也明白,咱们这干的到底是个地下买卖,上不得台面的。从前或许因为做的年头久了,对诸位便放得宽松,阁主也觉得,既然是能找到这里来的,那也是诚心诚意来做买卖的,不必管制得太严苛。” “然而新近……”方十一话语适当一顿,面上也露出些为难的神色来,“新近,官府对咱们这儿查得有些紧,我们也只能是赶紧换了营地,能躲则躲了。” 垂下眼无奈笑叹一声,方十一再度拱了拱手,对曲嫣然有些歉然地回道:“实在抱歉,还望夫人能体谅体谅。” 曲嫣然听得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好半会,她忽然问:“可是顺天府的那位侯爷齐珩煜在查你们?” 方十一面上微微一顿。 民不与官斗。 更莫说,他们还不算是什么良民。 却不想面前这红袍女子点了点头,分外认可煞有介事地续道:“嗯,那人的确是个十分难缠的混蛋。你们避让着这疯子也是应该的。” 方十一:“……” 这话可是您说的。 跟我可没关系。 曲嫣然却已是长叹一声,直接一撩红袍旋身坐到了一旁的长木凳上。动作干净利落得,叫自认见惯了大场面的方十一都为之一愣:“夫人,您这是……” “不是对暗号吗?”曲嫣然微微一笑,朝他招了招手,“来罢。” 方十一:“……” “夫人您知道暗号?” “试试不就知道了?” 曲嫣然笑得一脸坦然又无畏。 方十一却莫名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难缠! 这女人貌似比顺天府那位,还要难缠! …… 说来也真是奇,曲嫣然逃出侯府前那两日,漫山遍野的雪便跟不要钱似的,铺天盖地的往地上砸着。 而她逃出来的这一日,叱咤了两三月的大雪,竟堪堪停了。 不仅停了大雪,暖阳还冒出头来,一缕缕来的暖意跟金缕衣一般,轻柔的从天上铺下来。 寻芳阁后院里,曲嫣然手持一方折扇自如的坐在石凳上,将这仿佛当作自个儿家的后院一般的,一面招呼着婢子上来茶与点心,一面慢悠悠的猜着这碧水云天的暗号。 的确,是猜! 不仅是猜,甚至还—— “夫人猜了快一个时辰了。”不远处的长廊处,方十一揣躲着自家主子的神色,小心地回禀着,“阁主您吩咐过,不能随意赶客,我们便也将夫人给出的暗号一一记下了,只是……” “阁主,看夫人那架势,似乎今儿不猜出这暗号是什么,是绝不会走的了。” 方十一面前那男子身着一袭象牙白衣袍,面戴着一方银白色的面具,虽叫人不能窥见其五官,然而清风拂过,但见他以衣袂飘飘,墨发浮动,气质出尘高雅得已叫人很是心动。 而莫说彼时金光笼罩在他周身,更衬得他整个人仿佛镀了一层金光一般,叫人不敢直视。 郑云朗攥紧腰间的手,沉下眼眸,皱拢眉头静静看着石桌前那一抹嫣红的身影。 十一所说的他岂会想不到? 只是他当真是没想到,这女人竟会如此难缠。 简直与她那夫君宛如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执拗! “阁主,要不要小的去将她打发走?”方十一瞧着郑云朗的神色,小心建议道。 郑云朗未语,只凝眸看着那一抹醒目的红影。她像是猜累了一般的,单手撑着脑袋,慢悠悠的打了个哈欠。 姿态慵懒得,就像是皇室贵族里圈养的一只猫。 郑云朗清秀的眉心稍稍一皱,想想,到底是抬手道:“罢了,她要是想试,就让她继续试好了。待她试累了,自然就会走了。” 说罢,郑云朗负手过去,转身便要穿过长廊离开。 长廊设计得迂回而深邃,越往长廊深处走,实则离曲嫣然的小亭子便越近。只不过中央隔着一方池塘,似近非近,说远也不远。 走到池塘边上。 曲嫣然那漫不经心的声音也忽远忽近的传过来。 “小鸡炖蘑菇,你姑一米五?” “不是?那基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 “有因必有果,你的报应就是我?” …… 脚步突地一顿! 郑云朗瞪大了眼睛,近乎恼羞成怒的扭头朝曲嫣然看去—— 这、这都什么跟什么? 虽说他这所谓的暗号都是信口胡诌的,而她答的这些也应当是胡乱编造的,然而这—— 这怎么猜得这样乱七八糟? 简直是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拂袖继续走,然而听得曲嫣然那一句接着一句的魔音,郑云朗还是忍不住皱拢眉头,停下脚步,又扭头看过去。 “阁主,怎么了?”方十一问道。 郑云朗拧紧了眉头摇头:“无事。” 然而视线却忍不住,又往曲嫣然那儿瞄了几眼。 好怪。 不确定。 再看一眼。 方十一被自家主子这视线 7. 第七章 夫君 [] “嘿嘿夫人,您这样明艳貌美,说一句倾国倾城也不为过。有这等姿色,还需要找什么兔儿爷呢?” 为首的汉子放浪地嘿笑着,领着身后那几个弟兄步步往巷子深处逼近。这儿虽紧挨着寻芳阁,然而寻芳阁这地儿本就地势偏僻,除了来阁里寻欢的公子哥儿,几乎不会有旁人路过这里。 而来这寻欢的嘛—— 谁又会来管这事儿呢? 更何况她们能来这附近,想必也不是什么良家女子。 如是想着,那汉子面上的笑容便愈发的猖狂下流:“您这生得国色天香的,莫说找什么兔儿爷啊,就是去那寻欢阁里做事,那好赖也得是个头牌不是?” 曲嫣然冷冷一笑:“做个头牌有什么意思?空有一张貌美的脸蛋,到头来还不是给你们这些脑满肠肥的赔笑?” 说着,曲嫣然稍稍眯了眯眼,悠悠续道:“倒不如养几个兔儿爷,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叫他干活他不得偷懒——伺候人有什么意思?倒不如被人伺候来得痛快!” 曲嫣然面上虽还镇定自若的,同这人对答如流着,实则手已攥紧了巧云的,不动声色的往后退着—— 她出来时本带了潜龙卫的,但她想着自个儿在里头猜词或许会耗时太久,不想他们在外头等得无聊,便让巧云去叫他们四处闲逛去了。 也不知如今,他们还在不在这附近。 “小娘子,看不出来你还是个伶牙俐齿的主儿啊!” 那汉子听得“脑满肠肥”四个字,脸色瞬间垮了下来——虽然他读书少,但也分明听得出来这是在骂他啊! 磨着牙大步朝曲嫣然冲来:“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哥几个不客气了!” 眼前忽然掠过一抹黑影。 曲嫣然眼见得对方如同野兽般朝自己扑来,几乎下意识的便将巧云往边上一推,跟着推翻身旁的草堆便向那群汉子砸去:“巧云快跑!” “跑?今儿你们一个也别想跑!!” 那汉子面目狰狞得宛如嗜血的野兽一般,一把推开砸过来的草垛,便伸出手朝曲嫣然抓来—— 只是他的手指还未触碰到曲嫣然衣角,一把折扇便猛地横在了那汉子脖颈间! 那汉子刚一扭转回头,却见那把扇子顶端探出来一截尖锐的短刀,随着呲啦一声,那汉子脖颈被尖刀割破,鲜血登时四处飙溅! 曲嫣然面上被溅到了几滴温热的鲜血,猛地抬起头来,只见墨蓝的夜空下,男人穿着一袭圣洁的牙白袍子,面上虽戴着银白面具面具,然而他目光坚毅冷漠,在这静谧的夜空下,仿佛星火长明。 晃神间,那汉子的同伙也再朝这冲来,曲嫣然被撞得身形一晃,堪堪摔倒间,却觉肩头一热。 是那人已欺身过来,单手揽过曲嫣然肩头,另一手猛地张开折扇,只听得哗啦一声,尖刀割破众人衣袍! 男人冷冷说道:“不想死的,就给我滚。” 一众大汉被那尖刀割得登时破衣烂衫,听得男人这冷冰冰的话,只呆愣了一瞬,便立刻屁滚尿流的跑了! 原本乱哄哄的小巷骤然死寂下来。 只有刺鼻的血腥味还在不断地蔓延开来。 男人凝眸看着那群人离开的背影,确定他们已经走远,这才收回视线。 他彼时还维持着单手揽着曲嫣然的姿势。 面上微微一热,下意识便松开她肩头的手:“夫人……” 衣襟却被人拽住。 男人低下眼看去,曲嫣然彼时正仰着头望着他,眼眶微微染着红晕,眼神似悲似喜,仿佛绝望,又仿佛难以置信。 ……总而言之,那是他这辈子都不曾见过的悲恸。 他薄唇翕动,仿佛正想说些什么,曲嫣然已经缓缓伸出手来,轻轻的摘下他面上的面具。 夜空静谧幽深,仿佛泼了墨一般的深邃,叫人捉摸不透。 曲嫣然双手握着面具,呆滞的看着这近在咫尺的男人。她目光有一瞬间的失神,转瞬过后,却又像松了口气那样的,缓慢地聚焦起来。 说不清究竟是失望,还是惊异。 她只是在心里感到疑惑。 真是奇了。怎么会有人,既像他,又不像他呢? …… 越是夜深,不远处那寻芳阁的生意便越好。 这会子仿佛又有一拨人从那儿醉醺醺的出了来,一面大着舌头说什么“下回再来”,一面三五成群地往外头走去。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喝高了,只听得嘭啷一声,那醉鬼仿佛是一脚踩了空,失足摔下了阶梯。 曲嫣然听得这一声闷响也骤然回过神来,扫了眼一旁面容冷峻的男人,用手指戳了戳地上那被割了喉的大汉,小声问道:“好像有人过来了。” “我们要不要找个山坡把他就此掩埋了?” 郑云朗彼时以及戴回了面具,闻言冷不丁的一扫她,哼了一声说道:“夫人倒是心狠。” 郑云朗问:“你以为他死了?” 曲嫣然反问:“难道不是?” “……”郑云朗扫了一眼地上的大汉,稍抿薄唇回道,“刀片割得浅,不致死。” 曲嫣然点点头,只淡淡哦了一声。 语气隐隐的,倒还有几分失望。 郑云朗只当没听出来,瞧着曲嫣然与自个儿这距离,刻意往一旁靠了几步,同她拉开了距离。曲嫣然彼时也从刚才那阵恍惚中抽身过来,余光扫见郑云朗这动作,讪讪笑笑,道:“方才多谢先生了。” 郑云朗淡漠自持的扫了曲嫣然一眼,薄唇稍勾嘲讽地反问:“夫人一贯是这样谢人的?” 曲嫣然明白,他这是说她方才摘了他面具的事。 一旁的巧云都忍不住替她夫人感到羞煞,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然而曲嫣然却浑然不觉,甚至耐不住好奇又追问:“先生模样清癯俊逸,为何要以面具示人呢?” 郑云朗冷哼一声:“因为怕遇上夫人这样心怀不轨的人。” 这话叫巧云这般未出阁的少女听了,羞得都要一头撞死在大街上了。 然而曲嫣然是谁? 她听了这话竟丝毫也不恼,甚至哈了一声笑眯眯道:“哈,先生不光生得好看,就连看人也这么精准无误。”说着,曲嫣然拱了拱手,万分诚恳的续道,“不瞒先生,我的确对先生心怀不轨。或者说……” 曲嫣然诚恳道:“我心悦先生,希望先生能给我一个认识的机会。” 巧云原本还拽着曲嫣然的衣袖,想拉着她离开,谁知听得这话,巧云只觉脑子嗡的一声,刹那间便石化在了原地! 而郑云朗在听得曲嫣然这番突如其来的表白后,亦是惊得瞳孔放大,几近匪夷所思的看向曲嫣然。 偏偏她还一脸真诚,仿佛根本不觉得自己此时有多语出惊人一般! “……看夫人这模样 8. 第八章 替身 [] 齐珩煜率军在江城搜了整整一夜,全然没有一点曲嫣然的踪影。 他料到她翻墙出去这事,没人协助是全然不可能做的,然而饶是再怎么严词审问这群潜龙卫,他们依旧是咬死了就是那三板斧—— “不知道!不清楚!没看见!” 铮铮铁骨得,险些将齐珩煜给气个半死! 也真不知是谁教给他们的! 眼见得天色发白,齐珩煜瞧着这冒出头的日光,有些疲倦的长叹出一口气。 方回到府邸,就见一夜未眠的柳玉颜匆匆迎上来,关切问道:“侯爷,可有找到姐姐?” 齐珩煜拧眉摇了摇头,明知道没结果,但还是忍不住问道:“她还是没有回来吗?” “没有。”柳玉颜蹙眉摇摇头,担忧地长叹了口气,续道,“听闻姐姐出逃,玉颜也心神不宁,一夜都没安寝,就在这里等着姐姐回来,可是……” 柳玉颜低下眼,轻声一叹又道:“可是,姐姐始终没有回来。” 闻言,齐珩煜眉心的结果不其然又加深了一些,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叹道:“昭阳做事一向肆意妄为,叫你也多烦忧了。” “只要姐姐能平安回来,玉颜怎么都不打紧的。”柳玉颜仰起头,目光盈盈的望着齐珩煜。忽的,她像是想到什么一样,稍稍蹙眉,迟疑的问道,“不过侯爷,你说姐姐又能走去哪儿呢?会不会……” 是进宫去了? 柳玉颜是这么想的,却没有将这话说出口。 齐珩煜其实也早就想过这个可能。缓缓摇了摇头,齐珩煜郑重道:“应当没那个可能。且不说无召不得进宫。就说如今太后病重,她贸然进宫,恐怕也不得召见。再说圣上那边……” “圣上虽是她亲舅舅,然而最近为着西秦犯乱一事已是焦头烂额。昭阳即便是去找了圣上,圣上估计也无暇顾忌她。” 想到近日西秦一事,齐珩煜心头便不免又沉下去了几分。 原本大周也不指望着西秦有多安分,对于那些商人的作恶,他们也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齐珩煜多留了个心眼,派人秘密去调查了一番这些商人,却不想这一查,竟带出一件天大的秘密—— 那些商人竟是有组织有预谋的在作恶! 为的,便是瓦解大周朝百姓对朝廷的信任。 而更叫齐珩煜感到恶寒的,是这组织头目,竟在他们大周朝蛰伏已久,还取了个别具风雅的名字——碧水云天! 仿佛是看出齐珩煜的疲倦,柳玉颜忙上前轻轻按住齐珩煜的手,柔声问道:“侯爷,岂是公务太过繁忙?” “您一宿没睡,又为着姐姐失踪一事烦忧,如今又要赶去衙门做事,恐怕会精神不济的。” 这么说着,柳玉颜眼波流转,忽然想到一法子:“侯爷,不如你专心去忙公务,搜寻姐姐的事,就交给玉颜罢。” 齐珩煜一愣,似乎也在琢磨着法子的可行性。 低下眼,深深瞧了眼柳玉颜:“你一个女人家……” “女人家又怎么了?”柳玉颜微微笑起来,“总之有潜龙卫在呢,我只需领个头就好。” 齐珩煜沉吟片刻,想想似乎也是这么个理儿。适时天已大亮,鸡鸣三声不歇,齐珩煜揉了揉酸痛的眉心,到底是迈步朝顺天府走去,“那就依你所见罢。” 柳玉颜目送着齐珩煜走远,面上那点笑容也渐渐褪了去。 抬了抬手,正要让芳月扶着自个儿回房,却听念云在一旁小声问道:“玉姨娘,我们不去寻夫人吗?” “寻,怎么不寻?” 柳玉颜勾起红唇,冷森森的一笑:“不过我觉着,这大海捞针一样的寻,实在太费时了。不如这样罢,你们先去将那棠梨院翻个遍。” “给我瞧瞧,有没有姐姐出逃的线索。” 说着,柳玉颜又像是想到什么一样的,低下眼吩咐芳月去给自己准备纸笔。 念云在一旁瞧见,蹙眉狐疑地问道:“姨娘是要写信?” 柳玉颜只意味深长地笑笑:“你只管去。” …… 柳玉颜那厢叫人将棠梨院翻个底朝天之际,齐珩煜也率军搜查着这碧水云天的大本营,预备将这一群乱臣贼子一网打尽。 这天儿渐渐明亮起来。众人各司其职之时,曲嫣然也用自个儿那三寸不烂之舌,诱哄着郑云朗将她带回了家里—— 自然了,说是家,倒不如说是破瓦窑来得妥贴。 所谓的家不过是在那半山腰那里,支棱起来了一个破落寨子。里头说是住的郑云朗的家人,然而实际上七零八落地着许多弟兄。 曲嫣然随着郑云朗上山之际,还见着一哥们光着膀子,正站在山坡上尿尿。 余光见着曲嫣然和巧云上山,那人忙“啊”地一声,捂着自个儿的小鸡儿,屁滚尿流地逃回了屋子里—— 砰! 破落的木门被慌张地扔了过去。 郑云朗沉下脸,“你吓着我兄弟了。” 曲嫣然唔了一声,颔首道:“嗯,我吓着你兄弟的兄弟了。” 郑云朗:“……” 仿佛是已经习惯了曲嫣然的语出惊人,郑云朗彼时也只是默了默,并没有过多诧异。 曲嫣然四下环顾了一番,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咦,你这是个土匪寨子?” 郑云朗冷冷扫了她一眼:“夫人若是嫌寒舍简陋,在下可以即刻送夫人下山。” 说着,郑云朗还傲娇地负手过去,“在下绝不强留。” 哟,这怎么还急眼了? 跟只难训的猫一样。 曲嫣然哭笑不得,“先生哪里的话?” 忙笑眯眯地顺着毛撸,哄他道:“如今我被夫家扫地出门,能有人收容我给我一个住所,我已是求之不得,哪里又会嫌弃什么住宿简陋?” 郑云朗冷冷哼了一声,没有接话。 扫地出门?这么一会功夫,便又换了一份剧本了? 这女人当真是满口谎言,坏得很! “夫人这么轻信于我,难道就不怕我我是什么歹人吗?” “若是歹人,我也只有认咯。” 曲嫣然幽幽一叹续道:“谁叫我对先生一见倾心再见倾情,三见至死不渝呢?先生若是想对我谋财害命,我便也只有认命这一条路可走。” 郑云朗:“……” 多余! 他就多余问她这一遭! 仿佛是恼羞成怒了一般,郑云朗猛地一甩袖子,转头便迈步离去了:“径自走,里头有一间空房!自个儿进去歇着罢!” 曲嫣然瞧着他那远去的背影,以及那烧红了的耳朵,不自觉地扬起红唇,慢悠悠地勾起了一抹笑。 “怎么样?觉不觉得你家夫人很会撩?”曲嫣然挑眉问。 巧云虽不明白这个“撩”究竟是什么意思,但跟曲嫣然整日厮混久了,巧云仿佛也能理解她的意思。 有些纠结地拧起眉头,巧云犹豫了半晌,到底是将眼一闭,诚实的摇了摇头。 “不觉得。” 巧云搜肠刮肚,总算是找了个曲嫣然曾教她的词儿回道:“巧云觉着夫人您……有些油腻。” 曲嫣然:“……” 回答得很好。 下次不要回答了。 …… 曲嫣然从前,其实也曾胆大包天的,离家出走过一次。 还是在高三那个万分紧张的节骨眼。 时隔多年,她对那桩事的起因其实记得已经不太清楚了。大致便是方女士在连日加班之后,看着饭桌前慢吞吞吃饭的曲嫣然,忽然感到极其的不痛快——她总是这样,一旦自己不痛快时,就会万分厌恶曲嫣然。 好像她所有的痛苦,都是曲嫣然带来的。 于是一摔筷子,方女士劈头盖脸地辱骂起了她,连带着的,还骂起了她那个早死的爹。 方女士说,她和她那个早死的爹一样,都是来克她的。 他们见不得她过一天好日子,于是一个呢,扔下一堆烂摊子撒手人寰,一个呢,就留在她身边,要拖累她一辈子才罢休。 曲嫣然模糊记得,那天似乎还下着瓢泼的大雨。她在方女士摔了筷子后,抄起一旁的校服外套就冲进了大雨里。 她那时还发着高烧,被外头的暴雨劈头盖脸的一浇,只觉得头昏脑胀得,感觉下一秒就要昏死过去。 不过,死就死罢。曲嫣然自暴自弃的想着。 反正她烂命一条,早点下去陪她爸也好。 撑着最后一丝意识,昏死在水洼之中时,她看到沈安安正穿着他们三中蓝白的校服,帆布鞋踩过一汪又一汪的水洼,逆着光朝她飞奔而来—— “嫣然!” 曲嫣然迷糊转醒时,已经被沈安安接到了他那栋独立的小洋房里了。 沈安安是他们缘河一中赫赫有名的富家公子。在那个普遍一天生活费只有二十来块的高中时代,像沈安安这样,一个月能有五千生活费,还能独立住在小洋楼的阔少,简直是人人羡慕的存在。 在曲嫣然印象里,她并不太记得,自己有同他说过几句话。 木然的望向沈安安。那人似乎也感到有些局促,站在卧房门口,抓耳挠腮了良久,才咳了一声同她解释起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他说,他是见她好几天没来上学,所以想来还她的笔记的。 碰巧看她昏倒在路上,不知道怎么办,所以直接把她带回了家里。 他还说,她身上的衣服湿透了,他是让佣人帮她换的。 末了,他还红着一张脸,磕磕绊绊地同她说,虽然不知道她遇到了什么事,不过她若是需要,可以继续住在这里。 反正,他们家房间够多。 曲嫣然没说话。 她垂下眼,只木然地看着自个儿身上的睡衣。 身上的衣服的确是新换的。面料光滑熨贴,不像方女士给她手工缝制的衣服,皱皱巴巴,还有没裁剪干净的线头,咯得她皮肉都疼。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她忽然很恍惚的意识到,她妈方女士其实给了她许多不好的东西。 比如粗浅的见识,卑劣的品行。 甚至是那股仿佛与生俱来的低劣感。 但好在,那女人给了她一样好的,那就是一张明 9. 第九章 心思 [] 曲嫣然在这山寨里心安理得地住了下来。 她细细琢磨过了,她如今查不出那柳玉颜什么有价值的情报,回去横竖也就是个继续受排挤的命,倒不如就在这山寨里头安营扎寨,能偷得几日清闲快活的日子,便逍遥个他几日。 而郑云朗那边呢,也不知这人是怎么想的,她要他收留自己,他便真的将她带了回来。 她不走,他便也好吃好喝的将她养着。 她闲得无聊,找他要了笔墨纸砚说要作画,郑云朗虽是气得瞪直了眼睛,仿佛是想问这得寸进尺的女人,还要不要上天,但跟她大眼瞪小眼的对峙了良久,终究是敌不过她,猛地一抽袍袖,派人加急地下山去给她买了。 将上好的宣纸平铺在这石桌上。曲嫣然掖着袖子,一面慢悠悠地在这纸上勾勒着自己心中所想,一面抬了抬眼眸,偷瞄了几眼眼前脸黑得宛如煤炭一般的郑云朗。 那人其实生着一张白皮,此时眉心紧巴巴地皱着,活像是个刚出炉的包子。 不自觉地,曲嫣然勾起红唇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郑云朗扫眼过来,瞪她:“你笑什么?” 曲嫣然故意反问他:“我不可以笑吗?”曲嫣然从善如流,立刻收敛了笑容,“哦,你既不喜欢,那我不笑便是了。” 郑云朗:“……” 他向来在嘴皮子这块,是斗不过她的。 诚然,他这辈子其实见过不少人,但从未见过一个人,是像曲嫣然这样的—— 又清高,又粗俗,偏生一副伶牙俐齿,时常能将人气得无话可说。 于是只能气哼哼地瞪着这女人。 “你一直盯着我瞧做什么?”曲嫣然笑着朝他招了招手,“别气坏了身子。来,你瞧瞧,像不像?” 郑云朗原是不打算理她的。 然而见得她朝自个儿招手,这双腿却不知怎么,竟慢吞吞的朝她走了去。 张口正想说什么,余光却在瞄见这石桌上的画像时,蓦地一愣。 那其实是张未完成的画作。她只寥寥数笔,暂且勾勒出了那男子的轮廓与眉眼。然而那双眼睛狭长而精致,瞳孔清亮又温和,仿佛阳光照射下的汩汩清泉,瞧着叫人总是有种莫名的心安。 配合着并不算太锋利的眉峰,这人的眉眼是怎么看怎么的温润儒雅,和谐而仁善。 郑云朗愣了一瞬,忽然抬起头看向曲嫣然。 她彼时正拿着那画像,瞧了瞧他,又瞧了瞧那画像上的眉眼,喃喃低语着:“可惜……” “可惜?”郑云朗皱眉发问。 曲嫣然回神过来,微微一笑:“可惜,只有七分像。” 郑云朗自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他皱眉凝视着眼前画像,久久,迟疑问道:“夫人你当真……心悦我?” 曲嫣然被问得愣了愣,继而勾唇一笑。 她抬眼瞧了眼郑云朗,漫不经心地唔了一声,“啊,我看上你了。” “看上我了?” “嗯,看上你了。” 郑云朗:“……” 又是这样一句,好没正经的话! 不过大概是习惯了她这般不正经,又大概是知晓,发怒也没什么作用,郑云朗这次没动怒,只皱眉抿了抿唇,稍稍拂动袖子,转身便走了。 曲嫣然没意识到郑云朗已经走远了。 她仍自顾自地,对着那画像出神。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轻声叹了口气,喃喃着:“……像吗?” “其实,一点都不像。” 她心头莫名感到一阵空虚。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什么珍贵的东西。 然而此时这里除却一阵风吹过外,什么也不曾带走。 曲嫣然敛眸,随手将那画卷扔给了巧云,吩咐了句将这画卷给烧了后,便径自回了那石床上歇息了。 巧云倒不知自个儿主子这是在折腾,或者说烦闷些什么。 她一向是个没什么主意的人。 原本在府里那会,她想着姑爷若是能回心转意,与小姐琴瑟和鸣,那便是再好也没有的了。 然而如今出得府来,见了见外头的风光,巧云忽然又觉得,其实只要小姐欢愉幸福,那就没有什么能比这个更重要的了。 这么想着,巧云抱着那画卷愣愣地往外头走去。 余光瞥见这门洞外站着的公子,张口正想问一句“这废卷可以扔哪儿”时,眸子却在见着这人时,蓦地一怔。 “诶?你、你不是那日在寻芳阁见着的那位十一公子?” 巧云瞪圆了眼珠子,错愕得狠狠揉了揉眼睛,细细打量了他那身青白色的衣衫,然后愣愣的兀自点头—— 嗯!他便是那个方十一! 忙快步朝他跑去,“十一公子?是你啊!” “不过你怎的会在这里?” 方十一扭回头,眸子一对上巧云的视线,惊得眼珠子险些从眼眶滚落出来。 眼见着这姑娘朝自个儿跑了过来,方十一忙掖着袖子转过身去,“咳……姑娘认错人了,我并不是姑娘口中的十一公子。” 说着,方十一挡着脸,快步便想要离开。 却不想眼眸蓦地闯进一抹红影—— 曲嫣然竟不知何时,已然走到他面前,笑盈盈地将他的去路给拦死了! 这还真真是前有猛虎,后有豺狼! 逼得人简直无路可走! 曲嫣然视线略过方十一这惊恐的面容,笑眯眯地开了口:“公子留步。” 巧云那边也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蹙起眉头从头到脚的打量了方十一一番,然后懵懂的点点头,道:“嗯,没错了。这跟十一公子明明长得一模一样。” “就连这酒糟鼻的形状,也分明别无二致!” 巧云瞧着方十一这大鼻子,语气愈发地笃定起来。 方十一:“……” 握了握袖袍下的手。方十一极力压制住了去安慰自己鼻子的冲动。 ——鼻子何辜?鼻子何辜! “是吗?那姑娘见到的,兴许是我的孪生兄长罢。”拱了拱手,方十一从善如流地回道。 “孪生兄长?!” 巧云惊骇地瞪大了眼睛,“那、那你是,那个弟弟?” “……嗯,我就是那个弟弟。” 唔,这话莫名听着好怪。 方十一并不多想,脸不红心不跳的瞎编着,“嗯,我与我兄长一母同胞,从小到大总有人会将我们认错。” 巧云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哦,原是这样吗?” 曲嫣然勾了勾红唇,微微一笑,问道:“那他叫方十一,不知先生叫什么呢?” “在下方十二。” 方十一面不改色。 曲嫣然:“……” 郑云朗原本听着动静预备过来给自个儿属下解围的。 然而在听得这一句“在下方十二”后,他默默攥紧了手,往后退了一步。 偏生曲嫣然三人,这时已经转回头,朝他看了过来。 方十一更是在看见自家主子这后退的动作后,眼珠子不可置信地瞪圆了来—— 阁主,你退半步的动作认真的吗? 小小的动作伤害为何还那么大!? 曲嫣然彼时也挑了挑自个儿细柳一般的眉,瞧着郑云朗,幽幽发问。 “他叫方十二?” 郑云朗镇定自若:“嗯,他叫方十二。” 说着,郑云朗还朝方十一招了招手,“十二,过来。” 方十一:“……” 招之即来,挥之即去! 阁主,我是您老人家养的一条狗吗! 然而脚下还是慢吞吞的走了过去,算是实打实的,坐实了“十二”这个名字! 曲嫣然微微扬唇,视线意味深长地在这主仆二人之间转悠着。 衣裙却被人拽了拽,曲嫣然稍稍侧目。 却见巧云压低了嗓音,低低问她:“小姐,他当真是方十二?难道真是咱们认错了人?” “不过这世上真有这样相像的人?就连这衣裳都大差不差呢……” “谁知道呢。” 曲嫣然勾起红唇,蹙眉笑起来,轻声叹道:“左不过是,真亦假时假亦真。” 想想,她又偏过头,轻声问道:“巧云,你知道这做人快乐的秘诀是什么吗?” 巧云狐疑:“是什么?” “那便是……” 曲嫣然微微一笑,一字一句道:“不要多问。” 音落,她也不再多言,拉着巧云的手,慢慢悠悠的便回了山洞中去。 石桌上已放置着不少的果子。前来送水果的仆人也还尚未离去。 曲嫣然扫了一眼桌上那青黄色的果子,挑了挑眉,忽然叫住他问道:“诶,这是什么?” 那人回头道:“这是少当家叫我给夫人送来的。少当家还吩咐,夫人有什么需求,尽管跟我提,不必客气。” 曲嫣然视线从那青黄色的果子收了回去,扬唇微微一笑,朝那人颔首道:“好,多谢。” 方十一那边好不容易从曲嫣然和那小丫头的手里逃出生天。 头一件要紧的事,便是去找自家主子问个清楚明白。 “阁主,恕属下愚昧,实在有些想不通,阁主将侯夫人接进山崖来的用意!” 方十一虽维持着双手抱拳的姿势,然而说话的语气与神态,皆是一副磨着牙隐忍的状态,“还望阁主明示!” 郑云朗淡淡扫了他一眼,将遇见曲嫣然主仆发生的一系列事都交代了一遭。 末了长叹一声,看着这渐渐西沉的残阳,道:“我留着她,还有别的用途。” 方十一听完郑云朗这一通陈述,只面无表情地牵了牵嘴角,然后敷衍地附和道:“哦,原是这样啊。” “我还以为是因为夫人向您表了白,您动了别的心思,这才将她接进来的。” 郑云朗:??!! 瞪圆了眼珠子,郑云朗仿佛是感到极其不可思议那般的,扭头瞪向了方十一。 “怎么可能?!你简直是荒谬至极!” “毕竟阁主如今虽二十有七,然而一直忙于大事,实际还是个处男之身,身边也从未有过半个女眷。” 方十一仍旧是一张死人脸,继续分析着:“骤然被夫人这样倾国倾城的人告白,把持不住,也是在所难免的。” “方!十!一!” 郑云朗黑着一张脸,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三个字! 而方十一仿佛这才意识到自个儿阁主不高兴了那样的,忙啊了一声,拱手行礼但面无表情的认错道:“啊,是属下失言了。” “阁主早前便说过,如今一切都是为了大事筹谋,定当不会中了侯夫人什么美人计的。是属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属下知错。属下告退。” 看着方十一这渐渐融进残阳里的背影,郑云朗胸口郁结着一团气,怎么也疏解不出来! 这什么跟什么? 他岂会去中了曲嫣然的那什么—— 若非是幼年与她有过一面之缘,他又怎么会对她这般留意? 长叹一口气,郑云朗到底是拂袖转身离去。罢了,方十一那人什么都不知道! 他自个儿知道就成了,不必旁人理解。 方十一这厢,虽口口声声说着自个儿知错了,然而退下后,还是忍不住掂量掂量了此事。 他总觉着,那突然杀过来的侯夫人,可没安什么好心。 思来想去,方十一瞄着那蹲在河边洗衣服的小婢女,慢慢悠悠地走了过去。 “巧云姑娘。” 方十一走到她身旁去,轻咳了一声,故意搭话道:“你这是在洗衣服?” “那姑娘可知道,这衣裳洗完,该往哪儿晾吗?” 巧云唔了一声,扭回头来,诚实地摇摇头。 “不知。” 10. 第十章 滑稽 [] 曲嫣然似乎并没有被外头的雷声怎么影响。 郑云朗走后,她将这被褥一裹,舒舒服服地便一觉睡到了天明。 至于外头怎么雷声大作,而梦里又是如何惊涛骇浪。 待次日日光洒在她面上,她慵懒地揉了一揉眼睛,过往发生的一切,她便是一概不知了。 她原本还琢磨着,她待侯府感情不深,这回逃出来,适应能力超群,实属正常。 然而巧云是在里头生活了许多年,且一心盼着她跟齐珩煜好的,此时跟她荒唐逃出去,心里多半是极其不适应的。 哪成想—— 她实在是低估了这丫头的适应能力! 曲嫣然细细观察了两日,发觉这丫头不光对这衣食住行不怎么挑剔,就连这儿的人,她也很快混熟了去。 尤为明显的,便是她跟方十一。 白日里,巧云端着脸盆儿出去,但凡碰见方十一了,总要忍不住揶揄两句。 “哟,这是十一公子吗?” 巧云眨巴了下眼睛:“好巧,竟然在这儿碰上了!” 方十一:“……” 方十一咳了一声,面不改色的继续伪装:“姑娘认错了,我是方十二。” 他要装,巧云便也陪着他装。 巧云:“哦,好的十一公子。” 又眨眨眼,分外无辜的问:“那么敢问十一公子,这是要去做什么?” 方十一:“……” “我叫方十二!” “好的十一公子。” ……又来了! 方十一那张脸算是整个阴沉下来了。 曲嫣然握着一抔瓜子,宛如高中抓早恋的教导主任一般的,兴致勃勃地偷瞄着。 她觉着巧云再多说两句,这十一公子就快被气得整个人裂开来了。 曲嫣然盈盈笑着,一扭头,忽听得砰地一声,额头猛地撞进一堵肉墙中—— 她被撞得往后退了几步,险些摔倒时,手腕又被人一把握住。 她眸子微颤,朝来人望过去,只见郑云朗穿着一身月白袍子,正皱眉立在她面前。 衣袂飘飘,清凡脱俗。 宛如谪仙一般。 曲嫣然登时微笑起来,悠然道:“真是有幸,一大清早的,便撞见先生了。” “也不知,这算不算得上,是一种缘分呢?” 郑云朗是个不怎么上道的。 冷哼一声后,骤然松开了曲嫣然的手腕,将这手傲然地负在身后,这才稍稍抬起下颌道:“夫人方才都险些摔了去。这下头可能悬崖万丈,跌落下去粉身碎骨。” 郑云朗话语一顿,目光幽幽地瞧了曲嫣然一眼,“不知夫人以为,这算得上是什么有幸?” “这不是没摔?被先生救下了?” 曲嫣然笑得倒也从容,双眸瞧着郑云朗,细眉一挑便幽幽道:“所以这边叫做……三生有幸,入我怀中。” “先生以为呢?” 郑云朗:“……” 他以为? 他以为这女人简直是疯了!! 几乎肉眼可见的,郑云朗那脸皮子骤然火烧起来,张了几次嘴想要反驳曲嫣然,然而到头来都没说出一个字儿来。 气得只得别过脸去,长吐出一口闷气道:“夫人觉得这样想快活,那便这样想罢!” 负气地走到一边。 然而露出的耳根子都火烧了起来。 曲嫣然莫名觉得有趣,嗑着瓜子悠然的笑了一声。 郑云朗这人脸皮子薄,的确是个不禁逗的。曲嫣然倒是不以为意。 从前她她也时常这样逗弄沈安安。 沈安安同郑云朗一样,脸皮薄,不禁逗,逗闷儿一两句,便要烧红了整张脸。 有时逗得急了,又会像条发疯的恶犬一般,冷不丁的将她扑倒,恶狠狠地在她耳边警告—— “曲嫣然,说过的话可是要当真的!” 直到。 有天他忽然发现,她也会这样不走心的,去撩拨旁人。 …… 磕完最后一粒瓜子,曲嫣然余光瞄见郑云朗正拧着眉头,在一旁的树林丛中噼里啪啦地劈柴火。 她慢慢悠悠地走过去,用胳膊捅了捅他:“诶,你在做什么?” 郑云朗莫名:“我在劈柴,看不出来吗?” 她自然看得出来了。曲嫣然微笑:“我是问你,在气什么?” 郑云朗一怔,转过头狐疑地看着他。 曲嫣然笑容浅淡,点破他:“你这眉头都没松开过。” 郑云朗握着这柴刀,一时间莫名有些手足无措。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竟始终是皱着眉头的。 曲嫣然偏过头问他:“近来有事烦忧?是收着什么不好的消息了?” 郑云朗神色莫名不自然,错开她视线,反问她:“何故这样问?” 曲嫣然唔了一声:“昨日看着有信鸽朝这儿飞来,料想是给你的信。” “看你神色,应当是不太好的事。” 郑云朗未语,凝眸看着曲嫣然的眸子。 微风恰好袭来,静静撩动她鲜红的衣带。 那一瞬间,他忽然发觉,这女人的眼睛竟是这样的明亮通透。 无声笑了笑,郑云朗忽而问:“你会读心?” “我会读心。”曲嫣然笑,“很意外吗?” “的确是很意外。”莫名的,郑云朗忽然释然的笑了笑,回过头,目光如炬般地凝视住曲嫣然的眼眸,“其实我也好奇,你来这里,究竟所为何事。” “是为爱?还是……” “为活命。” 清风撩动二人额前的碎发。 衣袂飘飘间,竟在半空中纠缠到了一块儿。 曲嫣然眯起一双凤眼,仿佛正儿八经的,在思索郑云朗提出的这问题。 半晌后,她凝望着他这一张面皮,忽然笑开。 “我说是为你,你信吗?” 郑云朗凝视着曲嫣然那双过分通透的眼眸。 信吗? 自然是不信的。 …… 轰隆一声—— 漆黑一片的夜空中,平白响起一声闷雷! 分明是一颗雨珠都没落下,然而落在齐珩煜耳朵里,竟是一场骇人的暴雨倾盆。 齐珩煜拧紧眉头,猛然从床榻上坐起身来,或许是动作太过剧烈,床头高挂着的铃铛,竟混着外头的惊雷,猛烈地摇晃起来! 柳玉颜被这声响惊动,捂着胸口坐立起来。她轻吐出一口气,素手轻轻搭在齐珩煜肩头,柔声问道:“侯爷,怎的了?是做噩梦了吗?” 齐珩煜沉沉看向柳玉颜,薄唇紧抿,一语不发。 恰逢一道霹雳划破天空,将齐珩煜这一张俊朗的脸照得明亮异常! 柳玉颜心头突地一跳,喉头也仿佛被人紧紧攥住一般,哽得她难受异常。 她刹那间的想法,竟是——他全都知道了! 然而转瞬之后,她眸子轻颤,轻轻吐出一口气,不,他不可能知道的。 他理应,什么也不知道才是。 如此想着,柳玉颜眸子稍转,定了定神,这才轻抚着齐珩煜的肩膀,柔声问道:“侯爷,你梦见什么了?” 齐珩煜仿佛这才从那惊心动魄的梦里回过神来,别过脸去,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 他嘴上虽说的是没什么,然而眼前浮现的,却是那年除夕,昭阳牵着他的手,一同从国公府“私奔”出来的情形。 那年她不过十五,披着一身艳红的斗篷,攥着他的手腕,带他飞速的穿行过熙攘而繁华的大街。 他紧皱眉头训斥着她胡闹,说她一会回去,必定要受师父好一顿责罚。 却不想手腕忽然一空! 他再一定睛,只见面前人潮汹涌,却再也见不着她的踪影! 他茫然地一转头,眼前天旋地转,却见红粉佳人不知何时,已经跑到了一旁的花灯猜谜那儿去。 感知着他的视线,她提着灯笼猛地转回头,望着他的眼睛,登时笑得眉眼弯弯的。 “惟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 11. 第十一章 妻子 [] 随着男人声音的落下,曲嫣然仿佛真的听得外头兵荒马乱起来。 官府的人趁夜从山下围堵上来,而山上的人则仿佛连裤子都没来得及提上,从这睡梦中被惊醒后,立刻抄上家伙什想要从这山上杀下去—— 一时间兵荒马乱,人仰马翻。 火光冲天,恍如白昼! 郑云朗听着外头这慌乱的动静,整个人也立刻警醒起来,攥住曲嫣然的手腕就想往外头冲去,“快走!待会他们将这洞口堵住了,我们就逃不出去了!” 却不想曲嫣然并不动弹。 她偏了偏头,甚至带着几分玩味的看着郑云朗,蹙眉笑问道:“逃?我为什么要逃?” 郑云朗如潭水一般的眸子蓦地一抖,一时错愕地看着曲嫣然。 曲嫣然只淡淡笑了一声,混着外头兵荒马乱的声音继续说道:“你也知道,外面领头的那个,是我的丈夫齐珩煜。我既没犯事又没犯错的,我有什么好逃的?” 曲嫣然说着,眼波流转,视线忽然饶有兴致的落在了郑云朗身上。 “倒是先生你。”曲嫣然微微一笑,“你一个西秦来的乱贼,此时恐怕的确是要带着大军跑路罢?” 霎时间,郑云朗只觉周身一震,瞳孔不由得猛地一收,错愕又惊骇地看着眼前这个巧笑嫣然的女人。 “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什么时候知道的……唔,这还真有些记不起来了。” 曲嫣然偏过头,似乎还真的去细细思索了一番,然而正如同她所说的那样,她真的记不起来了,“毕竟,这件事也的确不难看穿。” “你带给我的果子,是西秦的特产佛手果。” “你信赖的部下,是碧水云天出来接头的小厮。你们一行人住的地方不说是简陋,而是隐蔽且便于更换住所。” “你从一开始就认出了我,知道我的身份,但你还是把我带到了你的大本营。” 曲嫣然眼眸平静地看进郑云朗潭水般的眼睛,红唇轻抿,轻吐出一口气,问道:“郑云朗,你的目的是什么。” “或者说,你带着人千里迢迢来大周设立碧水云天的目的,是什么。” 郑云朗眼眸沉沉的与曲嫣然对视着。耳听着外头浴血厮杀的声音,他垂下的手默默收紧,握紧了袖口中藏着的匕首。 有那么一瞬间,他对眼前这个妖冶的女人动了杀意。 然而下一瞬—— 却见她嫣然一笑,直视着他的眼眸轻声笑问道:“你同方十一说,你留着我还有别的用的。” “郑云朗,如今我对你的用处,是不是来了?” 女人声音清冽,如同颗颗玉珠掉进玉盘中。 …… 思过崖上火光冲天,将士们高举火把火速包围了这一山头的乱臣贼子。 齐珩煜穿着一身刚硬的盔甲,冷冷地提起大刀,一举砍下了来人的脑袋,再度掀起眼皮,眼底寒意冰冷而嗜杀,瞪得那冲上前的小匪又为之一抖。 然而那人还来不及动作,却见齐珩煜已骤然提起近十斤的砍刀,手腕利落地一翻,一丝晃眼的银光随之在夜空中划过—— 呲啦一声! 长刀将那人的脸劈作两半! 温热的鲜血也随之洒在齐珩煜那张冷酷的脸上。 他眯起眼,目光沉沉地看着眼前这黑压压的山头。 眼前是大片大片的将士正高举着火把与西秦这群贼子厮杀着。即便有火光映照,在这黑云压城而雷雨交加的深夜,人仍然如同蝼蚁般渺小。 齐珩煜不由握紧了手中长刀,薄唇紧抿间,心头也跟着缓缓沉了下去。 根据他的查证,这里就是碧水云天大本营,其幕后主使,正是西秦秘密派来的奸细! 齐珩煜不知这组织已经在京城秘密扎根了多少年,但他很清楚的知道,这个庞大的组织,以及他们那些见不得光的密谋,必须尽快被连根拔起! 多拖一日,便叫整个京城多一日的危险! 是以他趁着夜色率领全军上山时,还严词发下奖赏制度—— 提耳来见,凡斩杀西秦贼子一人,便奖赏一两银子;若能活捉其首领,便奖赏其黄金百两。 齐珩煜倒要看看,今日在皇城根底下,究竟是谁在搞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动作! 长吐出一口重气,齐珩煜皱眉扫过眼前这一排排倒下的死尸,握紧长剑便率领着大军继续往山头最深处进发。 忽地! 他听到了一声慌乱的叫喊声—— “夫君!” 齐珩煜稍转回头,却见眼前倏地掠过一抹嫣红的身影。 只见乱石坡上,一个衣着白袍而戴银色面具的男人,正提着长刀,从后牢牢禁锢住曲嫣然!曲嫣然被他长刀架在脖颈,一双清亮的眼眸惊慌又无措,双手紧紧垂在身侧,一时间慌张又不敢动弹。 迎着齐珩煜的目光,曲嫣然轻轻吐出一口气,又喊了一声:“齐珩煜……” 刹那间,齐珩煜只觉心头猛地一紧,连握紧剑柄的手都跟着用力了几分。他沉眸掀起眼皮,目光直直地瞪向曲嫣然身后那衣袂飘飘的白衣男人。 “阁下,想必就是碧水云天的阁主罢?” 齐珩煜眯起眼,语气森冷,甚至还裹挟着些警告的意味,“久仰大名。” 视线冰冷的扫过那把架在曲嫣然脖颈上的长刀,语气冰寒,话语如同刚从冰窖中刚挖出来的一般,字字句句都透着丝丝寒意:“还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彼时山头已经横尸遍野。 山上的匪徒已经不剩下多少能直起身来战斗的了。 大周的将士随着齐珩煜手势,也渐渐收起刀剑,有序的回到了齐珩煜身后去待命。 郑云朗冷眼看着这一切。 嗅着夜风中刺鼻的血腥味,郑云朗冰冷的视线中再度用上几分恨意。他沉沉的回敬上齐珩煜的视线,忽然勾起唇角哈一声笑了起来。 “永安侯,你大可不必这么讥讽于我。好似我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一般。” 郑云朗手中沉甸甸的钢刀仍架在曲嫣然脖子上,“比起侯爷这样残忍的屠杀百姓,我做的,也不过是,绑架了一个让侯爷无比厌烦的下堂妻。”说着,郑云朗目光如寒冰一般刺向了齐珩煜。 “侯爷先前,不也预备提刀了结了夫人性命?此时我帮侯爷了断这下堂妻,侯爷岂不是很欢喜?” “——你敢动她一下试试!” 齐珩煜不知他究竟是如何得知他们的家里这些事的。 但见得他提起这刀往前挪了一分,握紧手中这长剑便往前更近一寸。 只是目光触及那离曲嫣然脖颈不差分毫的刀刃,他深吸一口气后到底是收住了步子。 握紧手中那把剑,齐珩煜看着曲嫣然,一字一句地回道:“她不是我的下堂妻。” “她是我齐珩煜,明媒正娶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