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山河》 1. 雏凤楼 [] 永延十五年的中元节,按照惯例,节上这一日肉坊罢市。繁闹的东市因少了些商户,便早早地静默下来。 暮色时分,华灯初上。 火龙一般明亮的深街长巷,竟没有一个人影。 地上一片还未燃尽的白色纸钱,骤然翻飞,满街灯影飘摇,灯笼连着串,偏向一处,把街巷都照得摇摇欲坠。 高悬的灯笼后,三层楼宇灯火通明。细细听去,里面竟然有女声低低哭泣。 一双白皙的手伸出窗来,“嘭”的一声,把窗户合上。 刻薄尖锐的声音透过窗棂飘散出来:“哭什么哭!也不嫌晦气!老娘跟你说,今天可是你的大日子,你若是不好好表现,仔细你的皮……” “呜……” 那女声哭得声音更大了。 远处的长街上,有两团昏黄的光,遥遥晃晃地往这三层楼宇飘来。 好似两团鬼火,忽明忽暗。 离近了才看清那是一辆黑木马车,车角吊着两盏风灯。 长街上,只有这辆马车车轮与地面挤压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在巷子里回荡。 北寰言从马车上下来,仰头望着这座三层高的楼宇,嘴里念念有词:“雏凤楼。” 看了半晌,他才睨了一眼驾车的凌信,道:“先去停车。” 凌信应了一声,驱车去后院,把道让出来。 北寰言在门口若有所思,好一会儿才展了展衣衫,抬脚进雏凤楼。 这样的时节,舞乐歌坊都应该闭门谢客。 可这雏凤楼却是灯火满园。 北寰言缓步进了雏凤楼,门口没人接待,一楼大厅挂着红灯,把楼里照得幽红。 楼里空无一人。 若不是里面装潢奢靡,这样看去,这仿佛是一栋鬼楼。 甚是奇怪,门口无人候着,这楼却开着? 蓦地,北寰言隐约听见呜咽之声,像是风穿过堂挤压缝隙发出的声响,又像是女子在楼里深处低低哭泣。 北寰言微微蹙眉,站在门口不敢擅自往前。 凌信停好马车,从外面进来,看见北寰言一动不动站在门口,疑惑地问:“怎么了?为何不进去。” “你……”北寰言略有迟疑地侧目看向凌信,“有没有听见里面有人在哭?” 凌信习武,耳力很好,他侧耳倾听了片刻,道:“微不可闻,但确实有。要去看看吗?” 凌信望向前方红色灯火深处弥漫的幽暗,那就像是一只血盆大口一样张着,等着人进去送死。 北寰言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走,去看看。” 自打进了这楼,凌信的手就一直放在腰间摸着飘渺剑。 这楼给他的感觉很不好,他隐约能闻到这栋楼有一股厚重的血腥味。 凌信不知道北寰言为什么一进沁春城连住的地方都没找,执意要先来这里看看。他只知道自从他们进了这沁春城,就一直有人监视。 那些徘徊在他们周围的气息,让他很不爽。 北寰言缓步往雏凤楼深处走去,掠过红木搭建的楼梯,罩在外面的白纱衣微扬而过。 空旷的楼宇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脚步声在回荡。 北寰言走到大厅侧面中央,站定。 他不确定那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便回头看向身后的凌信。 凌信越过他:“这里。”便继续带着北寰言往前走。 走得越深,隐约可闻的呜咽之声就听得越来越清楚。 直到长廊尽头,一间屋子前面,北寰言停下脚步,蹙眉细听:“这不像是哭。” 凌信也停下脚步,侧目听着。 确实不像是哭,倒像是…… 两人相视一眼,齐齐反应过来,破门而入。 只见一个女子倒在血泊里,一抽一抽,捂着脖子,发出呜呜的声音,奄奄一息,眼看就没救了。 凌信眼角目光扫见窗户微动,脚下一点便跃到窗户边上。 那窗户大开,随风摆动,碰撞着窗侧。 嫣然宛若红河一般的长街上看不见一个人。 “跑了?”北寰言望向凌信的方向。 凌信回眸,点点头。 下一刻,原本寂静的雏凤楼变得嘈杂起来。 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从外向内,在门外停住。 领头的人手里挑着灯,握着刀,看见屋里情景当即抬刀指着屋里两个少年喝道:“别动!” 北寰言回身,看见这屋子门口围满了衙役。 凌信侧目看向窗外,楼下也有衙役挑着灯笼,持刀守着,防止他们越窗逃跑。 领头衙役进屋,身后跟着三个跟班。 那衙役给身后跟班一个眼神,冷哼道:“好大的胆子,小小年纪,竟然敢当街行凶?!来人,上镣铐,给我带回衙门去!” 凌信蹙眉,两步走到北寰言身边,刚要说什么,北寰言伸手拦住了他,递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后面的跟班带着镣铐,想来铐人。 不成想,这两个人手腕不似成年人那般粗壮,是十四五岁少年人的纤细,带上了直往下掉。 北寰言道:“不用这么麻烦,我们随你们回衙门。” 领头的衙役在衙门待了十年之久,从来没遇见过这样杀了人不跑,冷静过头的少年。 不由得细细打量起这两个少年人—— 一个身着淡碧色锦缎对襟长袍,外面罩着白色纱衣,直垂到地。 只看这衣裳上的复杂难织暗纹就知道这身衣服不是一般人可得。 他没有带冠,只是用一根白色的绸缎束了两侧的头发在身后,墨发法如瀑一般,披在身后、落在胸前。 这少年淡定地双手拢袖站定,广袖在他身前一丝不苟地展着。 广袖下腰封上只有正中镶了一块白玉,其他便没有能识别出身份的坠饰。 稚嫩的容颜承着楼里的红光看不真切,隐约能看见他精雕细琢的脸庞耀出一副妖媚的模样。 若不是身着男子的衣裳,只看样貌根本辩不出这少年是男是女。 少年身姿挺拔,个子不高,往那一站,却有一股与生俱来的贵气,让人不敢轻触。 衙役见这少年不卑不亢盯着他,问话都不顺:“你、你叫什么?” 少年看向他回答:“北寰言。” 衙役转头又看向另外一个少年—— 这少年个头比身边碧衣少年个头稍高,留着一头短发,在后面留了些许头发编成了一个细长的小辫。 一身深蓝色轻纱薄衣,衣襟边缘用金线绣着花纹。广袖下盖着臂护,上身穿了一件白色暗纹小衣短装,下身则是刚过膝盖,能分成四页方便行动的短袍,一眼就能看见脚上穿着鹿皮长靴,做工细腻。 腰封是银白色,正中也镶有一块白玉。腰间也没带能识别身份的坠饰。 这蓝衣少年双手环抱在胸口,冷冷地望着衙役。 他虽然没有碧衣少年看上去贵气逼人,却是一副江湖人的模样。长得极其秀气,眼眸与周身都散发出一股凌冽之气。 宛若一把剑的少年人。 这少年意气风发,穿着打扮俨然是江湖名门 2. 深追 [] 雏凤楼对面的楼顶上坐着一个人。 那人看着北寰言与凌信被人带走,看见府衙的衙役把雏凤楼里的女尸抬了出去,随后有人在雏凤楼门口贴了封条,整条街才安静下来。 人影坐了好一会,发觉雏凤楼里依然灯火通明,没有熄灭的迹象,月光下红唇微笑,人便从楼上翻一跃而下。 站在楼前,楼里的红光照亮了这人的脸。 这张脸长得与北寰言一模一样。 只是因为是女儿身,比北寰言看上起更加灵动可爱。 这少女一身夜行衣,一只手捏着下巴,思索片刻便甩了甩高高束起的马尾辫,窜进侧巷。 只见白光一闪,窗户处“咔嚓”一声有什么断裂的声音,她一跃而起扑进窗户,在地上滚了一圈站起身,还剑于腰间。 屋里漆黑,屋外大堂有红光闪烁。 她听着大堂里的动静,推门出去——之前微不可闻的哭声越来越大。 她轻手轻脚往二楼摸去。 听声音,哭的人不在二楼,少女又往三楼摸去。 刚上三楼要过拐角,少女只觉得身后有一阵劲风袭来,下一刻自己便被人捂住了嘴,拖进了侧面的一个小屋。 少女一惊,手中已经滑出一根银针,侧目看去,只见一个比她年纪稍大一些的姑娘把指头竖在嘴边:“嘘……” 少女眉毛微蹙,稍稍藏下即将出手的银针,而后便听见外面有一串脚步声,夹杂着姑娘的呜咽声,嘈杂而过。 少女狐疑盯着这个把她拉进来的姑娘,小声问:“你是谁?” 那姑娘听着脚步声走远,才转头看向她。 屋里黑,只有外面红光隐射进来,眼前这个玄衣少女半张侧脸印在红光里,惊艳灼人。 她眉宇稍稍蹙起,眉峰微拱,可爱得很,明艳中带着些许稚嫩。 虽然看不真切,但确实是个漂亮的少女。 那姑娘颔首,脸鬓微红,回道:“我叫时均白,我是来救我妹妹的。你呢?” 少女一听是来救人的,小眉毛就展平了许多,睁着乌黑黑、圆溜溜的大眼睛,撒谎不眨眼:“我叫北寰舞,我是来找我姐姐的。” 时均白笑了:“那还真是巧了。” 北寰舞沉下眸光,缓缓道:“确实很巧。” 时均白丝毫没察觉北寰舞的戒备,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观察外面的情况。 北寰舞在后面眯着眼睛,盯着时均白。 这人出现的时间太诡异,方才看上去好像是救了她,可她从来也没想着躲,简直是多此一举。 救妹妹。 一听就是骗人的,这女子肯定知道这楼里不少事。 不然也不能躲得这么好。 北寰舞这么想着,便攥紧了左手指缝里的银针,防着这个叫时均白的姑娘有什么不轨之举。 时均白看见方才那些人进了一间屋子,小声地跟北寰舞说:“走,我们跟上,去看看那些人到底干什么的!” 北寰舞立即微笑望着她:“好啊。” 时均白只是狐疑地睨了一眼北寰舞,便回过头去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猫在长廊上。 北寰舞跟着,侧耳倾听—— 这人呼吸均匀,不慌不忙。脚步轻盈,一点声音都听不到。身形平稳,四肢纤细。 最主要的是,她很高,比她高出一个头不止。 “时姑娘,多大了?”北寰舞小声问。 时均白头也不回回答:“十六。你呢?” 北寰舞每问一句,时均白就要回问一句,一点也不肯吃亏的样子。 “我十四。”北寰舞回答。 “哦……” 时均白点点头,带着北寰舞往前走。 两人走到长廊最里面的屋子,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目光交汇在一起,眼神逐渐变得奇怪。 里面竟然没有声音? 时均白很是娴熟地在窗纱上戳了一个洞,从洞里往屋里看,发觉屋里没人。 她大着胆子,站直了身子,悄悄推开门,走了进去。 北寰舞跟进来,环顾了屋子一圈。 这屋子摆设及其简单,一张床,一个桌子,两张椅子,其他什么装饰都没有。 不像是住人的地方。 屋子不大,大约八步见方的样子。 北寰舞若有所思:“你真的看清楚,他们进这里了吗?” 时均白也是一脸疑惑:“看清楚了啊……” “方才少说也有六七个人的声音,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人就凭空消失了?”北寰舞开始在屋里踱步。 时均白看着北寰舞,生了逗乐的心思。 此时屋外起了风,风穿透窗棂呜咽着徘徊在屋里,在中元节这一日,听着这声音总有些毛骨悚然。 她走到北寰舞身边,低声说:“难不成,这楼——” 北寰舞回眸看向她。 “闹鬼?!”时均白一脸惊恐。 北寰舞翻了她一个白眼,像看傻子一样。 时均白见北寰舞波澜不惊,瞬间就觉得没意思,撇撇嘴,收敛了玩闹的心思,学着北寰舞的样子,开始在屋里缓步而行。 走一步,摸一步。 北寰舞看着,忽然甩出一道银针直往时均白麻穴去。 时均白正巧蹲下敲地板,银针“咻”的一声从她的肩头擦过,“咚”的一声钉在身后的墙壁上。 听见声音,时均白侧目看向北寰言,微笑问:“怎么?怕我是坏人啊?” 北寰舞指缝中夹满了银针,望着她,冷声道:“嘴里没一句实话。” 时均白站起身,双手叉着腰,笑容不减。 她歪着头望着北寰舞:“你还不是嘴里没有一句实话?我们,彼此彼此吧?” “谁说的!”北寰舞竖起眉,“我的名字还有年纪是真的。” 时均白抱手望着她:“我的名字还有年纪也是真的。” 北寰舞语塞。 感觉这人跟她八字不合。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来雏凤楼?!”北寰舞懒得跟他废话,手上有了起手式。 时均白挑眉:“那你又为什么来这里?” 话不投机半句多。 北寰舞起手甩去三根银针打头阵,手从腰间一抹,亮出飘渺剑,脚下一点,直直刺去。 时均白侧身让过银针,身子正对上北寰舞的剑锋,她不慌不忙接着身子后仰,后撑在地,顺势抬脚,要踢北寰舞的手。 北寰舞见状收招,谁知时均白手长脚长,还是踢到了她的剑身,瞬间把她招式踢散! 失了力道,北寰舞整个人都往床榻方向退去,脚下磕了脚踏,人跌向床榻。 与此同时,床榻发出轰隆声音,像是她无意中触碰了什么机括,整个床连带着后面的墙开始翻转。 时均白反应极快,脚下一用力,窜上床榻,跟着北寰舞一起跟着床榻翻转到墙的另一面。 谁知这墙刚翻过去,床板处有机括转动的声音。 北寰舞心道不好,这床板要动,但眼下也没地方借力。 时均白反应极快伸手把北寰舞拉过来,护在怀里,顺手把北寰舞的缥缈剑收回她的腰间。 床板骤然被机括之力抽走,两人便一起滚进了暗道。 北寰舞吓得紧紧抱住时均白,强忍住尖叫的欲望。 时均白则是凭借自己手长脚长,用双脚硬生生撑住了暗道墙壁,阻止下落的速度。他还没调整好姿势,两人就已经滑落到地。 落地之前时均白转了个身,让北寰舞在上, 3. 纵火 [] 时均白伸出右手,按住藏在左手手腕里的机括,“咔嚓”一声,两条细线从他左手衣袖里射出,直钉在地道一角。 时均白看向北寰舞。 北寰舞反应极快,二话不说,也扬起右手发动藏在衣袖里的机扩,射出两道细线。 两人脚下一点,借助机括之力,攀上墙壁。 时均白从衣袖里掏出一把匕首,一下横插入土壁,双手撑着墙壁,把匕首手柄踩在脚下。让自己稳稳地钉在了天花板的墙角。 北寰舞显然没有准备充分,她没有匕首只能依着那两条细线的力量勉强攀在墙壁上。好在她够轻。 来人已经过了地道口到了这间密室里。 时均白与北寰舞看见两个粗使仆役打扮的人从他们下方走口子走进来。 那两人在屋里看了一圈,狐疑地对视一眼。 “我没听错吧?这里机关是被打开了吧?” “肯定没听错,是打开了。我也听见了。” “上面怎么没人下来?” 两人在甬道口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名堂。 北寰舞发射的铁爪松了一个,墙壁上“咔嚓”掉下一块土块。 那两人回头,目光往上扫视。 时均白心中一惊,暗道不好,顺手就从腰间取出一小锭金子卡在中指与拇指之间,“咻”的一声,那锭金子砸在甬道上,瞬间就滚落在地。 那两人听见动静,又一起回头,看见甬道里滚下一锭金子。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片刻之后,都去抢那一小锭金子。 两人见钱眼开,一锭金子怎么够分? 当即就扭打在一起。 一时间甬道里灰尘肆起,谩骂漫天。 北寰舞掉了一根线,攀不住,时均白拉住北寰舞,给她一个眼神,让她收线。 自己也把匕首拔出,收了线,带着北寰舞翻身下地,趁乱跑出密室,奔向外面。 密室不大,两人跑得极快,两步就出了密室。 密室外面是更空旷一片空地,墙壁上挂着油灯,把密室照得昏黄。 不远处有一个楼梯往上,上面有红光,似乎是地面。 时均白毫不犹豫拉着北寰舞向上跑。 他先一步跑完楼梯,看见外面情景,瞳孔微缩,心中一沉,反应极快把北寰舞推到了墙边卡在墙后。 北寰舞靠墙屏气,只听外面有粗犷的人声响起:“跑什么?!你跑得出去?” 时均白愣了一下,立即变成女声,缓缓走出去,捂着脸嘤嘤哭了起来。 那人看时均白哭,一脸不耐烦:“哭哭哭,就知道哭,你们每天都哭,真他妈晦气!跟老子去更衣上妆!今天是你们好日子,哭得不嫌烦!这是今天最后一个了吧?!” 这话像是再问身边的人。 时均白哭声随着几个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北寰舞这才敢探出头去看。 眼前的这栋楼金灿灿的,装潢得极尽奢靡。 整栋楼只有两层,用金粉刷漆,即便是夜晚,映着灯火也能看见这楼外面金光溢彩。 她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 这得花多少银子?恐怕只有皇宫才能跟这里相提并论了吧? 她眼看着那群人带着时均白往那栋楼里去,也顾不上许多,连忙跟了上去。 时均白一边把脸埋在衣袖里哭泣,一边回头找北寰舞。 只见北寰舞藏匿在黑暗里,跟在后面没人发现,便松了一口气。 时均白被这群人带进楼里,门口有守卫。 北寰舞绕到侧面花园里灌木从中,看着楼里灯光映射着人影,穿过这栋楼,往后院去了。 从后院门口处往里面看,隐约能看见里面的阁楼门口守卫人人身侧挂着一把刀。 北寰舞也感觉到院墙后面有隐藏的气息,那院子里藏着不少高手。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竟然有这么多高手? 北寰舞蹙眉,环顾四周。 她看见雏凤楼耸立在她的左侧,她跟时均白掉入机括密道,竟然到了紧挨着雏凤楼的另外一个深宅大院。 这院子草木茂盛,北寰舞蹲在灌木后,看不清围墙外面的情景,只能凭借夜晚的映在夜幕上的灯光隐约辨别出这院子深处有一栋接着一栋的楼阁。 她在的地方好像是这宅子的后院。 北寰舞蹲在灌木里,等了好一会,这院子才没了声响。 夜半时分,寂静非常。 所有的声音都从隔壁传出,她听了好一会,只隐约听见院子那边有女子啜泣的声音。 怎么办呢? 北寰舞忍不住蹙起了眉。 是想办法继续往里进,还是先撤出去找人? 若是先撤,时均白还在里面,这里到底是怎么情况她还没探查清楚……就这样走了,时均白会不会有危险? 北寰舞额头有细汗渗出。 理智告诉她,她现在需要回去搬救兵从长计议,可方才带走时均白的人说的话一直在她脑子重复—— 【今天是你们好日子,哭得不嫌晦气!】 什么叫做好日子? 既然是好日子,为什么所有的姑娘都在哭? 这里到底有什么,他们为什么要用隔壁的雏凤楼作掩护? 话说回来,雏凤楼又是什么地方? 北寰舞越想心里越乱。 哥哥什么都没说,只是去了一趟雏凤楼就被府衙的人抓走了。 她跟在后面看着他被抓走,对整件事毫无头绪。 现在虽然混进来,却被拦在院子外面。 时均白被带了进去,她想走不能走,着实头疼。 北寰舞闭上眼,想了好一会,才深吸一口气,盘腿坐下,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想办法—— 首先,她要进入后面的院子才知道这院子里到底藏的是什么。 她不能现在走。 不知道这里的活动是每天都有,还是一年就这一次。 既然今天晚上碰到了,机不可失,就必须借助这个机会进去一探究竟。 确定了自己不能丢下时均白一走了之,北寰舞便开始想能混到后院的办法。 跟时均白一样,被人带进去? 不,太冒险了。 方才那人说“这是最后一个姑娘”了。 她现在就一个人,而这院子后面有很多人,那些人有什么能耐,她全然不知。就这样毫无准备地进去,未必能全身而退。 北寰舞有些急,不自觉地开始咬自己的右拇指指甲。 把事情捋顺之后,摆在眼前的问题只有一个——要怎么样才能在不暴露自己行踪,也不引起里面人怀疑的情况下,摸黑混进这院子里呢? 北寰舞望着隔壁院子满园的红光,忽然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整个人僵了一下。 她蹲在草丛里观察了好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摸向身侧金灿灿的屋子。 屋里没人。 北寰舞只是看了一眼,便摸回密室。 密室里面那两个人还在争那块金子,北寰舞在密室里找了一圈,找到了两桶火油。 正如她所想,方才她看了一眼这密室照明用的油灯,这里肯定有火油。 北寰舞 4. 洞房花烛 [] “好了姑娘们,不要再磨蹭了。吉时快到了!” 那声音又一次拍手催促,姑娘们一起掩面哭泣。 只有北寰舞,用衣袖半掩,媚眼轻佻,寻声望去。 声音的主人是一个看不出实际年纪的女子,好看是好看,只是妆容太浓,看上去像是三十多岁的成□□人。 那妇人也注意到北寰舞。 北寰舞用衣袖遮了一半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宛若一泓清水,水里溺着魅色。轻轻一眨,便要割断人的心神一般。那仿佛是包含了无数情话,让人止不住想要靠近,细细倾听,打量。 好一双妖冶至极的眼睛。 妇人见过很多姑娘,却从没有见过这样一双只看一眼就足以深陷的眸子。 “今夜是个好日子。” 妇人艳笑,手上团扇一扇,周围伺候的丫鬟便齐齐拿起一张似透非透的面纱,给姑娘们戴上。有序地搀扶起姑娘,往前厅走去。 北寰舞跟着姑娘们一起,低头而行。 引路的妇人身子扭得风情万种。 长廊上,红袖盈盈飞舞。 夜幕之下,这里灼艳得不像是人间。 北寰舞抬眸,望着不远处红灯映照下的假山池水,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绕过这院子,她便看到了一座金碧辉煌的阁楼。 这阁楼庞然立在那里,似一座金灿灿的山。 即便是在东陵都城,她也没见过这样的手笔。 姑娘们被引路的丫鬟带到这楼的四周分散。走近了看,每一面有许多阶梯。 站在阶梯下,仰望。阶梯的尽头,竟然是一片光明。 北寰舞身边的丫鬟颔首,请道:“姑娘上去吧。” 北寰舞睨了她一眼,提起裙摆,缓步往上。 这台阶是红木搭建,每一步走上去,都有木板咯吱的细碎声,隐隐作响。 大约走了五六十个台阶,北寰舞终于看见了一个不大的平台。 平台边有朱色围栏正好齐腰。她走上平台,靠在围栏边,看见方才跟她一起过来的姑娘,都站在一个不大的平台上,绕了屋里一周。 楼下坐满了衣着上等的达官显贵。 这是…… 北寰舞蹙眉,思索着楼下坐着的人的身份。 她扫了一眼二楼所有平台上站着的姑娘,姑娘们个子都与她差不多,没看见身材高挑的。 时均白不在这里? 耳边响起舞乐之声,楼下正东处有一舞台,方才拿着团扇的妇人徐徐而至。 她笑着道:“各位爷,这些雏儿都是楼里新进的姑娘,十三四岁的年纪,正当妙龄。春宵一刻值千金,爷们不要吝啬才能抱得美人归啊!” 北寰舞眸光沉入眸低。 东陵法度,女子只有行了及笄之礼之后才可以婚配。东陵婚配流程甚是复杂,即便是女子及笄之后便开始走婚配流程,整个流程走完,也需要一年。 也就是说,东陵女子大部分成婚年纪,最早也是十六岁。 即便是青楼那种勾栏瓦舍,也不允许有十五岁以下的女子卖身。一旦发现,那便是砍头的重罪。 难怪这里要做的那么隐蔽,强行与十三、四岁的女子合房,是死罪。 奈何,总有那么一批狗男人就好这一口。 有需求,自然有人铤而走险。 这么大的地方,这么大的牌场,建立起来,显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其背后势力不容小觑。 难怪方才院子里隐着那么多高手,就是防着有什么人进来好拿捏。 现在想来,方才那些人口中的“好日子”便是这些女子开.苞的日子了? 好大的狗胆。 北寰舞敛了气息,手缓缓握住朱栏,指节微白。 “咔嚓”一声,北寰舞听见了机括声,立即她站的地方骤然下降。 站在平台上的姑娘们吓得尖叫,纷纷跌坐在平台上。 北寰舞仰头,看见这些平台其实都是由机括控制,可以在整个楼里自由活动。 这机括造得很是精巧。 很快平台便落在了一楼,排列成一个圈,匀速运转。 整个会场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餐桌”,那些年幼的少女们就像一个一个放在“盘子”里的珍馐,让食客们品食。 所有姑娘都蒙着一层红色的面纱,穿着正红色绣着金线的裹胸罗纱裙。这些衣冠禽兽只能看姑娘们的身段、眼睛、以及四肢。 北寰舞站在平台上,睨着台下坐着的那些贵人,心中不由得一哂。 有几个人她认得,是沁春城下属县城县令,以及周边州城的长史。 明知故犯,法理不容! 北寰舞眉宇蹙在一起,台下却已经有人看到了北寰舞那双宛若秋水的眸子,举了牌子。 站在舞台上的妇人朗声道:“三十六号姑娘,有人出价一千两白银。” 紧接着又有人举牌子,周围的姑娘都被人选中。 起价一千两,举一次牌子就是加价一千两。 北寰舞看见自己前面的人台子编号是三十五,后面台子编号是三十七,便知晓那三十六号姑娘指的是自己。 大厅里,三十六的牌子被人频频举起。 连续举了几次之后,北寰舞身价已经加到了七千两银。 这不是一个小的数目,东陵当朝四品大员一年俸禄折合成银子也不过就是三百两。 七千两白银即便是一般的官员,也要省吃俭用,攒二十多年。 能在这里参加竞标的,不仅仅有官员,还有富商巨贾。 抬价到了七千两,后面的价钱也只有巨富与巨贪出得起价。 台子上的妇人高兴地望向北寰舞,以她之姿,若是没有万两白银,恐也带不走。 果然一个身着枣色锦衣中年人,举起了手中三十六号牌子。 妇人朗声道:“三十六号姑娘,八千两银子!” 随即一个青衣公子,举起三十六号牌子,缓声道:“一万。” 这声一出,所有人都看向那青衣公子。 下面有人小声议论—— “这是哪家的公子?” “不清楚啊……” “不认识。没见过,是……外地来的商贾?” “好阔绰,可这人初来乍到不知好歹——跟他对着举牌的是沁春城巨富金扬。金扬自己没这个爱好,今日不知道是来替哪个埋单的。” “有好戏看咯。” 一群人看热闹不嫌事大。 那个名叫金扬的中年男子不满地望向那个青衣公子,再一次举起了牌子:“一万五。” 妇人兴奋大喊:“金员外出一万五千两银子!还有没有更高的?!” 那青衣公子慢悠悠地举牌,道:“两万。” 这个数一出,在座所有人都小声惊呼。雏凤楼开楼以来,恐怕还没有哪个雏儿卖到两万。 主要是不值。 金扬显然没有想到今日半道会杀出一个“程咬金”,他闭上眼睛思索片刻,立即举牌,喊道:“三万。” “喔——”大厅里一阵惊呼。 那青衣公子眼皮都没抬一下,举了牌 5. 春宵一刻 [] 那青衣公子反应极快,抬手格挡,顺势就把北寰舞搂在怀里,把她的手擒在她身前,低声道:“是我。” 这声音…… 北寰舞眼睛一亮,回头看去:“时……” 时均白当即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时均白把唇凑到北寰舞耳边,小声道:“外面有人。” 北寰舞看向屋外,这里的门板与窗棂糊着半透明的白色纱布,确实能看见外面有人来回巡逻的影子。 这里被人看得密不透风。 也是,做这等见不得人的买卖,自然是要捂得严实点。 北寰舞能看见外面的情况,外面自然也能看见里面的情况。 他俩说话声音不能太大,北寰舞转过身,搂住时均白的脖子,把唇也凑到他耳边问道:“你怎么逃脱的?” 外面刚好路过一个人影,往里屋看了看。 只看见姑娘搂着公子的脖子,两人亲密至极。 上过妆的北寰舞满脸妖艳之色,红唇饱满的宛若樱桃,带着诱亮的色泽。 眉眼处带着红润,满是情潮。 她身上幽香直往时均白脑子里钻,时均白瞬间便红了一耳朵。 时均白虽然自小惹姑娘喜欢,但也从未经历过这事,有些不知所措,手不敢乱放,只能轻轻拉着北寰舞罩在外面纱衣,轻轻回道:“我精通易容。” “你易容的这个公子呢?”北寰舞蹙眉。 时均白回道:“时间紧迫,没地方藏,人在外面草丛里躺着,这里不宜久留。我用药不深,如果那人醒了,我们就……” 时均白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外面有异动。 他们一齐回头,看见有一队人往他们这里来。 坏了! 很有可能是他们已经找到了真正的青衣公子。 北寰舞拉着时均白往床边跑:“上床!把你的易容卸下来!” 时均白一脸疑惑。 北寰舞急得先把时均白拉到了床边。 两人一起上床。 时均白把脸上易容卸下来,北寰舞把床帘放下来。 回过身去,一边脱衣服一边道:“脱衣服,我们要做出一般恩客与姑娘们欢愉的样子。” “啊?”时均白一脸惊愕。 两人根本来不及多想,人已经快到门口。 北寰舞懒得跟时均白多说,伸手去解他的衣衫。时均白耳根大红,避开北寰舞的手自己褪下衣衫,扔在外面地上,北寰舞拉过被子盖住两人。 时均白哪里经过这种事,从里到外红了个透。 北寰舞蹙眉:“上来啊!你在我下面算怎么回事?” “啊?” 时均白没反应过来,北寰舞已经把他拉了上来,刚拉起被子,就听见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立即有人来撩床帘。 只见床帐之内有美人与恩客欢愉。 “啊——” 北寰舞一声尖叫,把头埋在时均白怀里。 时均白回眸,用沙哑的声音呵斥:“他妈的?谁坏老子好事?!” 来人见床上恩客不是刚才那个青衣公子,还没看得仔细,就被时均白用枕头给丢了出去,床帘落下,时均白起身继续喝道:“让你们管事的人来?!坏了老子洞房,让你们雏凤楼吃不了兜着走!” 来人一脸懵,但是看见这脸确实不是青衣公子的样子,立即认怂,道歉:“客官别生气,别生气!我们出去我们出去!” 一队人立即退了出去,只听远远的,那领头骂道:“妈的,房间不对!” 立即带队下楼去。 时均白与北寰舞侧耳倾听了好一会,确认人已经走了,才双双松了一口气。 时均白回过神来,才发觉身下香软,香艳至极,北寰舞衣衫半解地扶着他的肩膀,眼眸清亮地望着他。 时均白顿时心神大乱,不敢再多看一眼,连忙爬起来,坐到一边,扯过被子,给北寰舞盖上:“对、对不住。” 北寰舞裹着被子,也坐了起来,红着脸嗯了一声。 时均白头侧向另一边,跪坐着,闭着眼,不敢回想北寰舞的模样。 他心里暗暗懊恼,这算不算是毁了师妹的清白? 让师叔知道了,恐怕会打死他吧? 时均白越想越恐怖。 北寰舞抿着唇,偷偷地看时均白。 他的下颚线透着屋里的红光,折出干净利落的线条。他的眉眼里藏匿着说不清楚的慵懒。 原来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没有爹爹好看得不像人间凡物,却也是眉眼清亮、轮廓精致的俊秀少年。 “师妹……” 时均白侧身,目光落在另一边,艰难开口:“我、我不是那孟浪之人,今、今日我们有了肌肤之亲,我必会对师妹负责。等师妹及笄之后,我便让爹爹去找安王殿下提亲……” 说这话的时候,时均白手都在发抖。 他一想到北寰舞亲爹那一手沙场上练就的杀戮,就觉得自己命不久矣。 北寰舞愣了一下。 低头,无声地笑了。 没想到时均白看上去满身风流之气,眸子里透着放浪不羁,在这事上竟这么有担当? 想到之前他使坏吓她这里有鬼,现在有了机会还不好好整治他一番? 北寰舞说哭,眼泪就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那边传来轻轻地啜泣声。 时均白心中大乱,想看又不敢回头看,只能焦急安慰:“我、我什么都没看见……真的!师妹你别哭了。我、我会对你负责的。” 时均白不是没看见,是真的没得看。 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哪有那么多妖娆给他看? 听到这,北寰舞哭得声音又大了些:“师兄口说无凭……” 时均白抓心挠肝,心下一横,从脖颈上取下一个东西,向北寰舞方向挪了一段距离,闭眼把东西塞进了北寰舞手里:“以这东西为凭证。” 北寰舞低头看手里这块红的宛如鲜血一般的玉牌。 咦,这东西她认识啊。 时家家主的红玉牌——可以调动时家所有人、所有铺子的令牌。 只有时家现任家主与时家下任家主才有的东西。 北寰舞抬眸重新审视了眼前这个只比她大了两岁的少年——十六岁,就已经通过时家七层塔的考验,拿到了红玉牌?!成了时家下任家主? 这么贵重的东西,她可不能收。 “噗……” 北寰舞终于是忍不住笑出声。 时均白还没回过神来,只是咬着唇,想着怎么回去跟爹爹说这事。听见北寰舞笑得开心,这才回头去看她。 “师兄,我逗你玩的。” 北寰舞把玉牌还给时均白。 时均白愣愣地看着手中的东西。 北寰舞道:“这事,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只当是我们之间的一个小秘密吧。” 时均白握着红玉牌,耳鬓红光:“可我到底是……” 北寰舞笑道:“我身在半个江湖,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事出紧急,怪不得你。况且……” 北寰舞顿了下,时均白抬眸看向她。 只见她笑得宛如暮云峰上的苍雪 6. 大胆刁民 [] 清晨,天还没有完全亮透,凌信忽然睁开眼,站起身,走到地牢铁窗前,侧耳倾听。 北寰言也睁开眼,跟着站起身来。 听了好一会,凌信才道:“外面似乎发生了什么事。很吵。” 北寰言看着天光,低声道:“这个点,街市都没开张,更夫才收工。外面有什么事,都是小舞弄出来的。” “这么说,她潜进雏凤楼了?” 凌信听着外面动静,越听越觉得像是北寰舞的作风。 她一个人在外面,不出点大动静,都不像她。 北寰言思索着:“她一晚没来找我,八成是留下继续探查了。不用担心她,她精明得很,吃不了亏。而且……” 北寰言欲言又止。 凌信回头:“而且什么?” 北寰言道:“沁春城离暮云峰这么近。” 北寰言这话说得意味深长,凌信立即领悟点头,觉得他说得在理。 眼下他们应该关注的是今天的堂审。 卯时刚过,大牢大门被人打开。 一个瘸子拎着一桶饭,一瘸一拐地进来,一个牢笼一个牢笼的送饭。 送到北寰言与凌信的门口,那瘸子从凌乱脏污的头发缝隙中瞥了一眼这两个干净的少年,放下两碗糙米,继续往大牢深处去了。 凌信挑着眉,走过去蹲下,从围栏缝隙里拿回一碗糙米饭,捏起一点,放到嘴里尝了尝:“没下东西,”转头问北寰言,“你吃吗?” 北寰言不做声。 凌信撇撇嘴,把饭碗放下。 没多久,那瘸子从里面出来,一个牢笼一个牢笼的收饭碗。 看见这两个少年牢笼前的饭碗纹丝未动,他只是顿了一下,立即上前,把那两碗饭收起来,把里面的糙米饭,倒到自己胸前挂着的一个脏兮兮的布兜里,收起碗二话不说就走。 凌信趴在栅栏上看着那瘸子身影转个弯消失不见。 没多久,地牢里就有说话声传来,那声音还带着刀套撞着栅栏声音,往北寰言所在的牢房来。 昨夜抓他们的那个领班打着哈欠,来开门:“你们两个出来。” 北寰言站起身,展了展衣衫。 那领班插着腰,歪着嘴,嘴里叼了一根稻草,跟身后的弟兄说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公子哥,进了这里还在这摆谱。” 北寰言没接话,只是望着他,温声问:“是要升堂审案了吗?” 那领班啐了一声把稻草吐掉,吊儿郎当地说:“小公子,一会到了公堂上,可没这么好待遇。怎么样?一会想不想我们兄弟堂棍的时候下手轻点?” 那领班伸出手,来回摩挲。 北寰言面无表情,站直了身子,双手缓缓拢在衣袖里,目光淡然望着他,语气不疾不徐:“我没银子。” 领班大笑:“说出来谁信啊?没钱?你腰封上的那块玉也值不少银子呢!没钱,拿玉来凑合,够我们弟兄喝几杯酒就行。” 说罢跟身边的人挤眼。 凌信在一边抱着手,冷笑:“那可不是喝几杯的价钱,不怕呛死。” 领班哪里见过这样的人? 一个淡然的宛若一块白玉,静静地立在那里,没有任何情绪。 一个嚣张地睨着他,觉得多看一眼都是抬举。 两人一点畏惧之色都没有,这让他如何下得来台? “来人!”领班大怒,“把他们带走!一会咱兄弟好好伺候这两个小爷!” 北寰言从牢笼里出来:“我自己会走。” 跟在领班后面的衙役根本不理,伸手就要去抓北寰言。 还没碰到北寰言的衣角,凌信一脚踹了上去,伸手夺刀,铮然一声刀刃出鞘,转手刀就架在了领班的脖子上。 领班瞬间被逼着后退了好几步,让出道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脖子上的刀,一句屁话都不敢多说,生怕这个杀人不眨眼的蓝衣小公子手一滑,送他去见阎王。 北寰言淡然地走过,自顾自往大堂去。 凌信横了一眼这领班,冷哼一声,甩手就把刀还入那倒地跟班的刀鞘里。 力道极大,带着那人往后退了几步。精准度极高,看得三人皆是一愣。 凌信伸手,指了指这三人:“你们三个的命,暂且赊在我这里。回头找你们算!” 说罢便拍了拍身上的灰,跟着北寰言出了大牢。 衙役们哪里见过这么跋扈的人? 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追上去。 北寰言走路不快,边走边看这沁春城府衙,修得崭新。 凌信跟上,略微错了一步跟在北寰言身边。 那三个衙役虽然在府衙当差,可他们办案子多是混迹江湖,时间久了多少知道一些江湖规矩。 这短发的蓝衣小公子这个年纪,有这等身手,恐怕确是江湖上哪个名门世家的小公子。 犯了事不跑,在大牢里安静地等了一夜,听到大堂提审丝毫不慌,明显是有备而来。 那领头的衙役心里忍不住直犯嘀咕——这沁春城多少年都没见过这样气场的少年人。而且今晨有人来报案,说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放火烧街。 真是邪门了,这地方怎么忽然会窜出来这么多惹事的小孩? 北寰言走到大堂,见府衙大堂之上坐着一个身着四品绯色官服的人。 那人面相精明,胡子稀疏,双手撑在案牍之上,头顶挂“明镜高悬”巨大匾额。 府衙大堂宽敞明亮,门楣极高。 两侧摆着回避匾额以及八根比北寰言手臂都粗的廷杖。 站在堂下远远看去,坐在堂上的人被整个府衙的排场承托得格外威重。 北寰言到此,看见堂上身着四品官服的沁春城刺史,没有下跪。 堂上之人当即拎起惊堂木就是一下:“大胆刁民,见到本官还不下跪见礼!” 北寰言望着沁春城刺史,缓缓道:“东陵国法,有功名者,可见官不跪。” “功名?!” 在场人听北寰言这么说,皆是一愣。 短暂的安静之后,府衙里爆发出一阵嘈杂。 衙役们指着那个碧衣少年,笑得直不起腰,纷纷道—— “这人怕不是个疯子,想中举想疯了吧?” “笑死我了,这少年看起来顶多十四五岁的年纪,居然说自己有功名加身。” “哎,老大你抓了一个疯子回来啊?这少年看着人模人样的,不曾想脑子不太好使。哈哈哈……” < 7. 南境巡察使 [] 北寰言脸上挂了淡淡的笑。 他抬眸望着纵尚:“大人说人证物证俱在,那我们便从人证物证说起。” 纵尚不言,听北寰言说。 “敢问大人,人证在哪里?”北寰言问。 纵尚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领班衙役,那衙役上前一步,抱拳说:“小人就是人证。” 北寰言侧目看了他一眼,问:“你看见我杀人了?亦或者,你看见我们杀人了?” 领班衙役愣了一下,立即回道:“当时屋里没有旁人,地上有尸体,只有你们两人在里面,不是你们杀的还能是谁?” 北寰言转过身,看向领班衙役,语气变得重了些:“我问你的是,你看见我们动手杀人了?” 北寰言只是加重了说话语气,就让人感觉他周身展开了一层冰寒的气场。 那气场压着领班衙役,让他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北寰言又扫了一眼周围衙役:“你们看见我们动手杀人了?” 衙役们皆是后退一步,纷纷摇头。 北寰言又转身看向纵尚:“既然没有人看见我们动手,何来人证?” 纵尚道:“即便是没看见你们动手杀人,也不能说明你们没杀人。” 北寰言轻笑:“好,这有疑问,我们先按下不说。我们再来说说物证。敢问大人,我们是用什么杀的人?” 纵尚又看向那领班衙役。 领班衙役立即拿出一个用手绢包好的匕首,呈上去,道:“这是我们在现场发现的凶器。” 纵尚把手绢打开,看见里面有一把大约一个巴掌长的双刃匕首。 那匕首小巧,很适合他们这种手脚纤细的少年人拿。 “这物证你有什么话说?”纵尚问。 北寰言道:“我要求验尸。” 合乎情理。 纵尚给领班衙役一个眼神,他们立即去把那女子尸首抬了上来。 北寰言绕着女尸走了一圈,问:“仵作何在?” 一个胡子花白,腰都直不起来,衣着简朴的老汉上前躬身道:“我就是验尸的仵作。” 北寰言作揖一礼:“请您把验尸的结果告诉刺史大人罢。” 那仵作转向纵尚,道:“这女子身高约六尺六,年纪约是二十岁左右。致命伤是脖子上的这道伤口,直接割破气管,流血过多而死。这伤口深越一寸,使用利器者是从右往左下手。惯用右手。” 北寰言问:“您辨得出杀人的凶器应该是什么样的吗?” 仵作盯着伤口看了一会,道:“看伤口,这凶器应该是一把比较锋利的东西。刀、剑、匕首一类的。” 北寰言点头。 纵尚望着北寰言,拎着手里的匕首:“你还有什么话说?” 北寰言抬眸:“仵作说得都对,这人的死法、凶器都如这位老汉所言。” 纵尚刚要拿惊堂木,北寰言话锋一转:“可,身高不对。” 纵尚一脸疑惑。 北寰言望着纵尚:“大人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他望着纵尚的眼神里带着一点探究的意味。 纵尚眼眸微眯,为求谨慎,从堂上走下来,亲自勘察女尸尸身。 他看见这女尸尸身脖颈处的伤痕,伤痕右侧深而宽,左侧的伤痕,浅而窄,并且左侧的伤痕收口处稍稍往上倾斜。 顿时心中一惊,明白过来北寰言说的身高不对的意思。 这两个少年个子都不高,几乎跟这个女子一般高。 若是他们俩这个身高动手,最后脖颈处的伤痕收手处应该稍稍向下。 因为他们几乎跟这个女子一样高,若是他们俩干的,那么动作收尾的时候,手会不自觉地往下坠。所以收口应该是向下不应该是向上。 若是这伤口收口向上,只能说明,杀这女子的人,个子比这个女子高。 纵尚看明白北寰言的意思,不由得眉宇紧蹙。 北寰言见纵尚已经明白,又道:“而且杀这女子的凶器,应该是一把长剑或者是长刀。匕首是不可能割出这么深的口子的。刺史大人不信,我可以让凌信演示下。” 说完北寰言看向了凌信,凌信走到案牍前,拿起那把匕首,回身就往回避的牌匾割去。只见牌匾上立即出现一道划痕。 凌信割完第一刀,又走到那个衙役身边:“借你刀一用。” 还没等那人反应,凌信就抽出那人别在腰间的刀,在空中划出一道白光,“咔嚓”一声之后,又把刀送回了刀鞘。 这一瞬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所有人都没见到凌信是怎么出招的,那牌匾上就多了一道刀痕。 北寰言让人把那回避的牌匾摘下来看。 果然用匕首划出来的印迹比用刀划出来的印迹要浅很多。而且凌信这个身高,出手收招的时候,两道痕迹收手的时候皆是往下坠。 北寰言双手拢在衣袖里解释:“匕首刀刃短浅,不容易用力。长武器,比如长刀长剑,容易用力。所以我说这女尸脖颈上这么深的口子,并不是匕首造成的。” 北寰言解释完,看向纵尚:“现在刺史大人还要说,这女子是我们杀的吗?” 纵尚无话可说。 北寰言道:“没有人看见我们动手,这在现场捡到的匕首也不是杀这女子的凶器。明显是有人想把这事栽赃到我们身上。” 纵尚听着北寰言的话,缓步走回堂上坐下。 “希望刺史大人明察秋毫,不要了中贼人的奸计,”北寰言眼眸微眯,加重了语气,“免得日后麻烦。” 纵尚还是不太相信这个站在堂下,一身碧衣、容颜灼人、一脸淡然的少年是北寰言。 这人舌灿莲花,三言两语就让自己脱了干系,反倒显得他这个刺史太无能。 “你说这事是有人陷害……” 纵尚深吸一口气,不依不饶:“为什么会有人花这么大心思陷害你们两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纵尚的气势唬不住北寰言。 他微微颔首,目光凛然:“我等已经证明清白,大人为何还要在这件事上一直纠缠不清?难不成——刺史大人与那些想栽赃与我们的人,是一伙的?” “大胆!” 纵尚拎起惊堂木就是一下。 北寰言双手拢在衣袖里,丝毫不怵,眼睛眨都没眨。 纵尚哪里见过这样气场比他还强大的少年? 纵尚的心里一直打鼓。 这人若真是北寰言,他身边那个蓝衣短发少年是御林军左卫。 那他一个翰林院学士,好端端的不在许都待着,跑到沁春城来做什么? 两个十四岁的少年,到底有什么被栽赃陷害的价值? 这少年自证的话,句句在理。 可整件事不符合情理,让他无法判断这人说的是真是假。 正当纵尚踌躇的时候,府衙外有铜锣开道。 他听见外面有人喊:“行人回避——行人回避——” 紧接着, 8. 逛青楼 [] 纵尚接了旨,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小心翼翼地问道:“巡察使……” 北寰言道:“我此次出来巡查,不予声张。纵大人不必这样唤我,人前人后唤我言公子即可。” 纵尚连连点头称,心中忍不住暗道——这还不予声张? 陛下身边的红人拿铜锣敲十三下开道,如帝君亲临。就差没告诉全南境的官员,他派了一个巡察使来,让他们小心伺候着。 看陛下对这少年的重视程度,这些年,官场上流传北寰言身世应该是真的——北寰言是当今正一品亲王安王许安归的儿子。 仔细看这少年好看得不像话。 即便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也没有这般精致与贵气。 这样想来,北寰言真正的身份应该是——安王府世子,当今陛下的侄孙?! 纵尚蹙眉,望着这个身份贵重的翰林院小学士。 北寰言转头对纵尚道:“纵大人给我派几个帮手吧。” 纵尚目光微敛,躬身行礼,让领班衙役过来。 那衙役哪见过这种场面,这少年一出来,圣旨就跟着来了。南境巡察使,是个什么职位他不清楚,但是连纵尚都点头哈腰,一定是什么大官。 他当即就扑到北寰言脚边大哭:“公子饶命啊,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您千万别跟小人一般见识。” 北寰言睨着他,没说话。 站在一边凌信倒是饶有兴趣地蹲下去,问他:“你叫什么?” 那领班立即磕头:“小将军……” 凌信蹙眉,一脸不悦,显然是不喜欢这个称呼。 领班连忙改口:“凌公子,小人名唤黄海,是府衙领班衙役。这俩是我的副手。” 黄海身后扑过来两个衙役,跪在他身边瑟瑟发抖。 “小人王五。见过二位公子。” “小人李浪。见过二位公子。” 凌信挑眉:“黄海。” 黄海连连点头。 “王五,李浪?”凌信扫了一眼跪在后面那俩。 王五,李浪头都不敢抬,连连磕头。 凌信似笑非笑地问:“听说给你们银子,堂棍的时候可以下手轻点?” 黄海三人吓得豆大的汗珠直往地上滚,话都不敢说,只能磕头求饶。 纵尚当刺史怎么可能不知道黄海这群人什么德行? 衙役贴补少,他们想要养家糊口就要想别的办法弄银子。只是讨个喝酒钱,也没几个子儿,纵尚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不知道。 眼下让巡察使撞见了,纵然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 北寰言一副谪仙、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一看就是被教养在深宅里不知人间疾苦的公子哥。这样初出茅庐的贵子,是最见不得这些腌臜之事。 纵尚摇头轻叹,给他们三个一个眼神,让他们自求多福。 出人意料的是,北寰言上前,把黄海三人一一扶起,温声道:“日后事多,还要劳烦诸位。” 黄海三人被扶起来,一脸不解,站在一边的景雀却是笑开了。 他从衣袖里掏出一小包碎银子,走上前,递给黄海,声音温和得如三月里春风:“言公子初来乍到,需要各位弟兄帮扶。这些碎银子是言公子赏给你们喝酒的。只要你们做事勤恳,差事办得漂亮,公子还有嘉奖。” 黄海只是愣一下,便回过味来,拿着银子,带着弟兄单膝跪下:“公子有事尽管吩咐!我们兄弟几个万死不辞!” 纵尚在一边看得眼睛直跳。 帝君身边当红内官亲自替北寰言走人情。 这小公子不食人间烟火不打紧,他身边有人懂事就行。 纵尚能混到这个位置也是宦海里摸爬滚打过,如果到这都看不明白北寰言在朝中的地位,他这刺史也不用再当了。 他连忙道:“言公子还没有落脚点的地方吧?如果言公子不嫌弃下官寒舍……” 北寰言望向纵尚:“我住官驿。” 纵尚心下一惊,道:“公子不知,官驿居住条件……” 北寰言不再理会他,转身对景雀道:“有劳景大监先去官驿帮我打理一二。” 景雀欠身:“是,我这就去。” 景雀立即带着仪仗立即去了沁春城官驿。 北寰言转头对纵尚道:“我要去看看雏凤楼。纵大人在府衙里忙罢,不用管我。” 说罢便甩袖,出了府衙。根本不给纵尚巴结他的机会。 纵尚连忙招呼黄海:“跟上,跟上!看看言公子有什么需要,你们跟着点!” 黄海一行人连忙跟上。 景雀走之前留了两匹马给北寰言,北寰言认得那马,是帝君点他为状元的时候赏赐的一匹通体雪白的宝马,只在眉心有一点黑。 凌信的马则是他十二岁中了武状元之后,帝君赏给他的。这马与北寰言的马完全相反。通体黑色,眉心有一点白。 北寰言出门,翻身上马,一甩马鞭,马就小跑起来。 凌信骑马跟在后面。 两人刚走,纵尚立即唤来长史道:“你快去派人通知南境五州同僚以及裴节度使,就说陛下派来巡察使,巡查南境一切事物,让他们早做准备!” * 凌信跟在北寰言后面,道:“你现在去雏凤楼有什么用?都一晚上了,该没得都没了。” 北寰言只说:“去看看。” 他特地给了沁春城这些狗急跳墙的人一晚上的时间,就是要看看这些人是怎么动作的。 雏凤楼,只是一个开始。 他们动作越多,事就越好查。 北寰言驱马,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西街的雏凤楼。 还没接近雏凤楼,就看见雏凤楼隔壁院子还有人救火。 他坐在马上,看得清楚,这院子占地面积极广,被烧得渣都不剩。 凌信勒马,睁大了眼睛,一声惊呼:“难怪早上那么大动静,原来是烧了这么大一片院子。北寰舞可以啊!” 北寰言只是扫了一眼,眉峰便缓缓蹙在一起:“这不是小舞干的。这地方院子与院子之间隔了那么远,即便是烧,也只能烧一栋,怎么可能全烧了?明显是有人刻意为之。” 北寰言下马,想要进去看看。 黄海一群人没马,只能靠跑的。 等他们气喘吁吁地跟上北寰言的脚步,才看见北寰言立在中街,看雏凤楼 9. 勾引 [] 这目标暴露的过于明显了。 黄海扣开们,里面守门的小厮打着哈欠来开门,看见是黄海,立即精神了,迎着笑脸道:“什么风把黄总领给吹来了呀?黄大人有段时间没来了!” 黄海侧目看跟在身后的北寰言,强行咳了两声:“少说废话,我找雪娘。” 那小厮哪敢得罪府衙里的人,立即让开道,把人让了进来,自己上楼去喊人。 黄海立即欠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道:“二位公子里面请。” 白日里再来雏凤楼,这里面少了夜晚的那股阴森。 这里装潢的极其普通,就是一个正常的青楼。 片刻的功夫,一个身子妖娆的女子摇着团扇从楼上下来,她衣衫半挂在如雪的手臂上,极尽风韵,模样标致,眉眼处尽是风流。 雪娘见楼下站着两个十四五岁的俊俏少年,脸上立即显出了魅色:“呦,好俊的两个小公子啊~” 黄海觊觎雪娘美色许久,奈何身上银子不够,次次来都只能打茶围。 每次打茶围的时候都能顺便在雪娘身上卡点油。 如今身边有贵人,只敢看不敢上手。 不想这雪娘看见北寰言这谪仙模样,满脸都是情趣,她摇着团扇,身子一走一摇从楼梯上下来。黄海在一边盯着雪娘身上丰腴看得眼睛都直了。 凌信咬着唇,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 他不太敢看,微微侧目。 北寰言则是仰着头,面无表情地盯着这个雪娘。 雪娘从楼上走下来,还没走到北寰言身边,北寰言就闻见她身上散发出的幽香。 雪娘的个子只比北寰言高一点点,她笑着把手搭到北寰言的肩膀上,凑在北寰言耳侧,红唇里吹出一口气,腰肢柔软侧向北寰言,柔声道:“公子是来找奴家的?” 这声音仿佛是银铃一般,在北寰言耳边叮咚作响,好听得紧。 只是芬芳了一下,雪娘就收了身形,笑盈盈地望着北寰言。 她甚懂如何对男子欲情故纵。 北寰言侧目,看着雪娘在他身边来回踱步。 这女子穿着纱衣,半边挂在肩膀上,似乎什么都若隐若现。 凌信觉得这女子身上的香味冲鼻,不自觉地闭了气。 北寰言稳若泰山,淡淡道:“我想上三楼看看。” 雪娘见自己媚术并没成,不由得心下一惊,转尔笑道:“好说,奴家带公子去。” 说罢雪娘便拉起北寰言的手,引着他往楼上去。 北寰言没拒绝,只是眸光淡然地望着雪娘。 这女子的手,光滑如丝绸一般。 北寰言盯着这女子的手,眉宇微蹙,跟着她一起往三楼去。 黄海在一边看得忍不住直拉凌信:“凌公子……言公子这是……” 凌信蹙眉:“哪那么多话?”说着便跟了上去。 雪娘腰肢宛若蒲柳,引着北寰言上楼的时候,还时不时地回头去看他,那狐媚眼睑上缀着些意味不明的情潮。 北寰言望着雪娘,安然如雪。 雪娘牵着北寰言的手,一指按在北寰言的手腕上,这少年看见她脸上没有害羞颜色,心跳更是四平八稳。 即便是见惯了男子的雪娘也疑惑不已——这少年定力这么好? 到了三楼,北寰言便自己去了最西面的屋子。他进了屋子,发觉这屋子里满是裟罗红帐,像是女子闺房。 果不其然,床帐内还躺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显然还没睡熟,听见动静便起身:“妈妈,怎么了?” 那女子撩开床帘,看见外面站了一个漂亮的少年,顿时心花怒放。也不管自己早起只穿着一件肚兜,起身就要去拉北寰言。 凌信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吓得直闭眼。 黄海却是好这口,在一边看得直咽唾沫。 北寰言避让开那女子的手,淡淡地睨了她一眼,也不理会那女子,只是直直地走向窗户,推窗向外看去。 这间房正对的是隔壁被烧的宅子。 站得高看得远。 北寰言在这楼上,看见隔壁院子占地极大,被分成了大概十个院子。每一个院子中央都建的有楼阁。 现在已经被全部烧毁,还能看见一些楼阁有零星的火光。 雪娘见北寰言上三楼是想看隔壁,也摇着团扇走过去,依在窗栏边,道:“太惨了,今晨才烧起来的,还不到一刻钟已经成了火了。奴家还去报了官呢!” 北寰言侧目:“你报的官?” 雪娘点头:“是啊,我们这行当,晚上做生意,白日里睡觉。夜里着火,可不就是只有我们这些晚上做生意的生意人能看见吗?” 王五哐当一下闯进来,大声说:“昨晚去报官的是雏凤楼的雪娘……” 众人回头看着他,王五这才发觉自己是白跑了一趟。 北寰言已经知道了昨晚报官的人是谁了。 黄海一脸歉意地给王五倒了一杯茶水,让他歇会。 只是一句话,北寰言就察觉出这人有问题,侧目又问了一句:“昨夜中元节,你们也营业了?” 雪娘愣了一下,立即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当即一个团扇轻扇到北寰言胸口,一阵幽香扑鼻而来:“这位小公子说的,我们哪能不听官府的话呀?昨晚日子不好,整个青楼街都停业呢。” 北寰言垂眸,盯着自己胸前的团扇:“看来你不想跟我说实话。” 不等雪娘说话,北寰言厉声道:“黄海,王五,把此人压回府衙。” 黄海、王五早就想上手了,眼下有了机会当然是二话不说就上来擒人,顺手揩油。 雪娘也顾不得自己被人占了便宜,眼眸睁得睁圆盯着北寰言:“小公子哪来的权力拿人?!” 北寰言转身,往屋外走:“就凭你跟我没说实话。” 北寰言带着凌信先走,雪娘不从。 可她到底是个女子怎么挣扎地过两个大汉? 她挣扎得越厉害,黄海与王五揩得越爽。 黄海色眯眯地盯着雪娘,说:“哎,雪娘跟我走吧,这位小公子厉害着呢。他不仅有权力拿你,还有权利拿我们的刺史大人。” “刺史大人?”雪娘眼看着自己逃不脱,顺势就依附在黄海身上,搂着他的脖子,“好哥哥,你快告诉告诉我,这小公子是什么来头啊?” 黄海香玉在怀,瞬间理智全 10. 假兄妹 [] 北寰舞没看见他眼睛里的那些小羞涩,落落大方地起身过去,把衣服拿来。 时均白搬来几个筐子,把北寰舞围在里面,外面挂着他的长衫,搭成了一个简易的换衣棚。 北寰舞在里面蛐蛐索索地换衣服,时均白守在外面。 “师兄,你怎么知道那宅子里的池水连着外面的水路啊?”北寰舞一边换衣服一边问。 时均白说:“死水养不了鱼,那里面有鱼,而且池水很干净,定然是活水。而且看那宅子风水,那里若是死水,克主……” 说到这里时均白顿了一下。 有一种违和感,忽然出现在脑海。 他总觉得有些事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北寰舞换好衣服,从里面出来,活脱脱一个俊俏少年郎。 这姑娘生得雌雄莫辨,穿女子衣服是姑娘,穿男子衣服是少年。 时均白有意避开北寰舞的目光,把她换下来的湿衣服,卷好拧干。 “眼下我们要去哪里?”时均白一边拧水一边问。 “自然是去找哥哥。”北寰舞辨了辨方向,指着东方说,“这边,去官驿。他应该在官驿里等着我们。” * 北寰舞跟时均白赶到官驿的时候,北寰言与凌信正好坐在桌子前准备用早饭。 北寰言五岁的时候就被送到许都临太傅府上开蒙,期间没怎么回过暮云峰。时均白是十岁以后才去暮云峰学艺,他没见过北寰言。 时均白看见北寰言模样的时候愣了一下,这才发觉北寰言与北寰舞是双生子。 两人长得一模一样。 北寰言一身碧衣长衫端坐在那,看向北寰舞,顿时声音变得低沉:“怎么头发湿了?” 北寰舞摸了一下鬓边湿漉漉的头发,也不管。 两下蹦到北寰言身边,拉着时均白,跟北寰言介绍:“这是师兄,时均白。师兄,这是我哥,北寰言。这是凌信,凌师叔的儿子。” 时均白与北寰言凌信一一见礼之后,全部都入了座,一起吃早饭。 北寰舞拿起一个馒头,咬了一口,喝了一口粥,说:“哥,雏凤楼问题大得很。” 北寰言不置可否,可他吃饭的时候规矩比北寰舞好太多。 他吃东西的时候不说话,拿筷子用勺子都不碰碗,这是宫里嬷嬷教导出来的。 他安静地听着北寰舞叽叽喳喳。 北寰舞一边拿着筷子指指点点,一边说:“你不知道,雏凤楼不是问题最大的,隔壁是问题最大的地方!我们俩昨天晚上……” 北寰舞把她与时均白昨天晚上的遭遇简单说了一遍,包括时均白花了五万两白银拍她初夜的事。 只是隐去了他俩同床躲搜查。 北寰言听出她说的话有问题,抬眸看了北寰舞一眼。 北寰舞被北寰言盯得心虚。 下一刻北寰言把目光落在时均白身上,见他跟凌乐看见雪娘一样,浑身上下红了透,基本就还原出昨天晚上他俩到底干了什么才能躲开搜查。 北寰言不是多事的人,见北寰舞不想提这茬,即便是猜到了也没多话。 只是静静地听北寰舞继续往下说:“我俩快天亮的时候,在那楼里放了一把火,然后跳池塘,走水道,从护城河里跑出来了。” 北寰言用完饭放下筷子:“雏凤楼隔壁的院子,大约有十栋楼,全烧了。” “全部?!”北寰舞惊得站起来。 北寰言点头。 “不可能啊?”北寰舞说,“我们放火没多久跑出来,火就被扑灭了吧?” 北寰舞看向时均白,寻求佐证。 时均白点头:“确实没烧多大。” “你们是什么时候放火跳河逃走的?”北寰言问。 北寰舞想了想,回答:“大约是子时前后。” 凌信嗯了一声:“子时?” 时均白肯定点头。 北寰言目光微沉。 确实是有人故意烧了那楼。 那楼有十栋房子,其中一栋房子里面做的是买卖幼女的生意。 其他…… “你们子时就跑出来了,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北寰言问。 北寰舞说:“我们当然是想看看那楼里还有什么蹊跷啊。就在护城河里守了一夜。” “发现什么了?”北寰言问。 北寰舞摇头。 时均白沉默半晌,道:“很奇怪,那宅子起火的时候,里面没有一个人跑出来。” “什么意思?”北寰言蹙眉。 时均白回答:“师妹在护城河里守着,我去前面守着,没看见有人从里面跑出来。那一晚上明明有很多达官显贵在里面。” “嗯嗯!”北寰舞连连点头,“哥,你不知道!隔壁院子奇怪得很,我跟师兄粗略摸了下,你知道吗?那院子每一间房子都有很多机关!我们不知道那些机关都是干什么,也不敢随便触碰。如果那院子还没被烧就好了,你只要带兵去围了那宅子,让我们光明正大进去摸那些机关,或许会有一些头绪。” 北寰言所有所思—— 看来雏凤楼隔壁的楼全部被烧毁,是因为那宅子里有太多的机括秘密。 那晚,北寰舞与时均白在外面守了一夜,没看见人,恐怕也是因为去参加那场盛宴的人,从雏凤楼隔壁的那个院子里走某种机关密道,离开了那座院子。 所以,这事的关键问题还是在那个雪娘身上。 她那前后矛盾的话,无异于是告诉他,昨晚雏凤楼隔壁的院子是营业的,而她就在那里面,所以才会说出那么理所当然的话来。 北寰言倏地起身要走,想了想又退回来,手指沾茶水,在桌上写了几笔给北寰舞与时均白看。 北寰言敲了一下桌子,说:“你们俩去查这个去哪了。顺便去城里的茶楼,酒馆,客栈走一走,听一听,看看最近,市井聊的最多的事情是什么。” 北寰舞点头。 北寰言朝着时均白一礼:“师兄,小舞就拜托你照顾了。我虽然不知道这沁春城背后到底藏着什么,可凭直觉也知道这事很危险。还请师兄跟小舞一起行动的时候事事小心谨慎。” 时均白立即起身,跟北寰言还礼:“师叔让我下山来,就是为了接应你们。我省得的。师妹就暂且由我照顾,你放心。” 北寰舞一脸不高兴,在一边踢着地,小声嘀咕:“谁要你照顾了。” 北寰言看向北寰舞,拿出兄长的姿态,对她道:“小舞,你与时师兄万事小心。” “哦。”北寰舞应下。 北寰言走之前看了一眼在一边上伺候的景雀,见没有外人问:“景叔不回许都去吗 11. 击鼓 [] 北寰舞能感觉到他浑身肌肉僵硬,拉着他手一边走一边道:“昨日你与我开玩笑的时候,怎么不见这般矜持?” 时均白心道,那能一样吗? 哪个女子也不会主动把他往被子里拉,也不会与他有如此亲密接触啊? 他还没有男欢女爱的想法,只是跟北寰舞过了一夜,总觉得自己有点不太正常。 每次看见北寰舞笑,他都忍不住回想昨天夜里香艳的一幕。 时均白在心里唾骂自己是个畜生。怎么能对还没及笄的小姑娘生出这等龌龊的想法? 可他越这样想,越无法正视北寰舞。 北寰舞没察觉时均白的心思,只是拉着他一路买了许多吃食。 “兄长!”北寰舞回头看时均白,指着前方,“前面有杂耍……” 时均白伸手把北寰舞拉过来:“你走路看路!” 北寰舞被时均白护在怀里,两人看着马车吱吱呀呀缓缓驶过。 时均白忍不住喝道:“好好走路。” 北寰舞再抬眸的时候,眼睛带了红潮,可怜巴巴地望着时均白:“兄长凶我。” 时均白心脏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般,先是停了一下,而后疯狂跳动。 他刚想去哄北寰舞,只见北寰舞再抬头的时候给他做了一个鬼脸,人洒脱地跑了。 时均白无语。 他忍不住想,北寰言是怎么对付他这个妹妹的? * 两人在街上闲逛。 北寰舞看着风车去摸摸,看见花灯也要去摸一下。看见糖人想买,看见玉萧想要。 关键是她只看不买,还老问价钱。 时均白实在忍不了,把她拉到一边:“你不买,能不能别搞得一副你很想要的样子?” 北寰舞白了他一眼:“本姑娘缺钱吗?不,本姑娘享受的是逛街的快乐。” 时均白心道,逛街哪有快乐,腿都快逛麻了。这小姑娘哪来的这么多力气,一路蹦蹦跳跳走这么远,还能这么精神。 “师妹……” “叫我妹妹。”北寰舞纠正。 时均白无奈拉住她:“你别再逛了,我逛不动了。” 北寰舞一脸嫌弃:“你到底行不行?” 时均白不想跟她争论他行不行的问题,指着边上茶楼说:“我们上去喝口茶,休息一会,不然我真的能累死。” 北寰舞蹙眉,凑到他身边,小声问:“你到底是怎么过时家七层塔的?体力这么差!” 时均白反驳:“我过那塔也不用一直溜达啊!” 北寰舞还没逛尽兴,但看时均白是实在逛不动了,就往一边茶楼去。 这茶楼里不仅是喝茶的地方,还有人说书。 两人上了二楼雅间,问小二要了一壶茉莉花茶,便坐下歇脚。 北寰舞饶有兴趣地趴在围栏上,看着楼下台子上说书老汉讲故事。 那老汉讲的是鬼故事。 说沁春城只要到了夜晚,护城河边就能听见女子哭声。 那声音有蛊惑人心的作用,经常有一些行夜路的男子被那哭声引过去,然后被河里的红衣水鬼拉进河里。 运气好的可以逃脱,运气不好的就只能溺死在河里。 那老汉讲得绘声绘色,说是一个小秀才遇见的奇事。 讲得时候还时不时发出奇怪的声音,吓得下面喝茶的人一阵喧哗。 北寰舞听着没意思,回身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我只当是什么呢。我在河里泡了一晚上也没见河里有女鬼。也不知道编个像样的故事。” 时均白倒是听得入神,没接北寰舞的话。 北寰舞拿手在时均白眼前一晃:“这故事你也信?” 时均白说:“不是要搜索最近市井上流传的消息吗?” “这也算?”北寰舞指了指台下。 “当然。”时均白似是想到了什么,觉得这消息有意思。 北寰舞撇了撇嘴。 搞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 北寰言跟凌信两人还没到府衙,就听见府衙方向传来敲登闻鼓的声音。 看热闹的人群里三圈外三圈把府衙门口围了个结实。 北寰言与凌信上了府衙对面二楼的茶馆,才看见是一个女子在敲府衙门口的登闻鼓。 那女子个子不高,穿着还算整洁。年纪看上去二十五六,登闻鼓架得高,她敲着很吃力。 好一会儿,王五跟李浪才从府衙里出来,看见是个女子敲鼓,当即烦得不行,没好脸色问道:“何事?” 那女子跪下,连连给王五李浪磕头:“二位官爷,我要告状!” 王五李浪一脸不耐烦:“告状找讼师写诉状来!你知不知道敲登闻鼓者先要受堂棍十杖?!” 那女子说着便哭起来:“小女子身无分文哪来的钱请讼师写诉状?只要老爷们接了小女的状,小女就算挨十棍子也认了!” “嘿?!”王五说着便要上去拉人。 李浪烦周围这些围观看热闹的百姓,张嘴就要赶人,目光乱瞟之余看见北寰言与凌信站在府衙对面二楼茶馆里,静静地望着他们。 李浪连忙去拉王五。 王五瞪了他一眼:“干嘛?!” 李浪让他看对面二楼茶馆,王五不耐烦地看了一眼,瞬间没了脾气。 他立即好声好气把那女子扶起来,说:“我这就去回禀大人。” 说完一路小跑进了府衙。 纵尚在看各地呈报上来的税银,王五进来就跪地回禀:“大人,外面有女子敲登闻鼓。” 纵尚头也不抬,只道:“先打十杖,有力气说话再报上来。” 王五小心翼翼地回:“言公子在外面看着呢……” 纵尚愣了一下,当即丢了折子,起身速速往府衙前厅去,边走边埋怨王五:“为什么不早说!” 王五委屈,只能腹诽,早说您也不听啊。 纵尚到了府衙门口,看见一个穿着还算得体干净的女子跪在地上哭泣。 再看对面茶楼,北寰言贯是双手拢在衣袖里,淡然地望着他。 那眼神就是在告诉他,这案子,你要接还要审。 纵尚哪敢怠慢,立即上前亲自询问那女子来敲登闻鼓,所为何事? 那女子一抬头,看见纵尚,便愣了一下,随即就磕头,哭着说:“求大人为草民做主,草民是从雏凤楼里跑出来的良家妇女。那雏凤楼逼良为娼,从附近的村落抓不满十五岁的女子去楼里伺候人……做的是那样的皮肉生意!小女、小女费劲力气才从那楼里跑出来报官,还请大人为小女做主啊!” 纵尚也是一愣,而后蹙眉,他下意识地去看站在二楼的北寰言,只见北寰言眼眸微微眯起,一脸肃穆。 纵尚怎么也没有想到,在北寰言巡查的时候,在他的地界上能出这么个事。 强抢民女,逼良为娼……还是不满十五岁的幼女。 纵尚顿时脚下一软,没站住。 李浪在一边两忙扶住纵尚:“大人!” 纵尚提起一口气,知道要将功赎罪,立即大喊一声:“升堂——” 府衙升堂不允许关闭府门,所有人都可以围观升堂。 这是东陵国法规定的,意在让百姓监督堂官审案是否公正。 正巧,这女子状告的雏凤楼掌事雪娘先前也被一并带到了府衙。 正好当面锣对面鼓地对账。 那女子看见雪娘立即跟看见鬼了一样,往一边梁柱藏去。 雪娘倒是一脸疑惑,觉得这女子有病。 她掌管着雏凤楼,楼里那么多姑娘,她怎么可能一个一个都记得住? 那女子指着雪娘就开始哭诉:“是她,就是她。是她带我们去见那些贵人的!” 纵尚看南雪娘:“这女子诉你雏凤楼强抢民女、逼良为娼,暗渡幼女进娼门,你认不认?!” 雪娘惊得转头去看那躲在梁柱后面的女子。 那女子接收到雪娘的目光,顿时吓得脸色全无,只敢蜷缩在梁柱后面。 北寰言已经下了楼,到了府衙外,听着堂下的人说话,一贯淡然的脸上竟然有了一丝笑意。 片刻惊讶之后,雪娘又恢复了之前妩媚,她摇着手里的团扇,魅声道:“大人听诉也是要看证据的吧?雪娘不知道怎么得罪这位小娘子了,让这位小娘子在这里往我身上扣屎盆子。” 纵尚觉得雪娘说得有道理,立即看向那女子问:“你可有证据?” 那女子颤颤微微从衣襟里掏出一张纸说:“小女……小女有昨夜去雏凤楼买雏儿的官人的名字,以及他们睡的姑娘花名。” 雪娘闻言,当即过去抓那女子,没一会两人便撕打在一起。 最后那女子咬了雪娘一口,爬起来躲到黄海的身后。 王五上前去把雪娘擒住,不让她动。 < 12. 迷雾 [] 北寰言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 眼下他手上的线索,只有雏凤楼、雪娘、告状女子、纵尚这四人。 他探查雏凤楼被抓那日,是纵尚留衙役们在府衙吃酒。可纵尚若是幕后指使,他有必要把自己暴露的这么明显吗? 雏凤楼出事,是意料之中。 他们也知道保不住,所以烧了隔壁的院子,让所有证据都化成灰烬。 证据尽毁的情况下,依然有人想把这件事罪责钉死在雪娘身上…… 想到这里,北寰言负手踱步,眉头微微隆起。 雪娘当然不是无辜的,她肯定知道什么。 但,如果去衙门状告雪娘让她担责不是那些人的最终目的。 那,就是她被逼无奈反水,吐出来的话,才是最终目的了? 这么想来。 无论一会儿堂审结束,雪娘说出什么供词来,都是五分真五分假,不能全信。 北寰言站定,仰头,望着天。 有一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这像是有人给他铺好了一条路,所有的事都在这条路上,引导着他走向一个真相。 也罢。 北寰言想明白了,立即折身往府衙去。 凌信看他忽然转头往回走忙问:“干什么去?” 北寰言答:“案子该审完了。” 等北寰言再回府衙,门口的聚集的人已经散了。 大堂上没人。 北寰言进府衙,门口的衙役们都纷纷低头,问言公子好。 北寰言微微点头,往府衙后院去。 纵尚坐在二厅看着手上的供词与证据,撑着额头,只觉得这事来头不小。 看见北寰言带着凌信进来,他连忙起身迎接:“言公子。” 北寰言走过去问:“审结了?” 纵尚点点头,把手中的堂记递过去。 北寰言接过来,堂记上记载了审案的全过程,最后结果是雪娘抵死不认,说那女子是诬告。 那些名单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想要栽赃到她身上,她不服。请求刺史大人明察。 两人争执不下,查案总要有时间,纵尚便惊堂木一拍,说退堂,待查清事实真相再升堂审理。 北寰言盯着这供词,觉得好生奇怪。 似乎事情与他想的方向不太一样? 雪娘抵死不认,要纵尚明察…… 北寰言眸光清冽,侧头望向纵尚:“这事,跟纵大人有没有关系?” 纵尚哪里敢担这个罪名,当即站起来屈身作揖:“言公子可不敢这样说!” 北寰言轻轻地把供词放在一边,睨着纵尚:“如果纵大人不想我怀疑你,那就请大人给我解释下,为什么昨日夜里,您把府衙所有的人留下吃酒的事罢?好巧不巧,我刚到雏凤楼,就有人杀人来栽赃我。而纵大人身边的衙役刚好都在,把雏凤楼围了个水泄不通。我不欲声张跟着衙役到了大牢。只是一夜的功夫,那雏凤楼边上的一座大宅院,十栋楼全部被烧为灰烬。若不是纵大人从中帮衬,今天这事也不会悬而不决。” 纵尚站不住了,“噗通”一声跪下:“昨晚确实是我孙子的满月酒啊!这事言公子去查,街坊邻里的都知道!不然下官把那几个接生的稳婆请来,让公子一一查问!” 北寰言盯着纵尚看了许久,道:“纵大人起来吧,我在朝没有官职,只是一个特封的巡察使,没有品阶。您不必跪我。倒是你说的请稳婆来问一问这事,我看行。” 满月酒这事,早几天晚几天的都没人会细细算。 如果纵尚真跟这事有关联,只要他们家真的有生孩子这事,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办满月酒。 纵尚没想到北寰言怀疑到自己身上自己。 北寰言不仅怀疑,还有一副势必要查到底的样子。 纵尚为了力证自己清白当即站起身,让身边衙役去找当时去纵府给儿媳妇接生的那几个稳婆。 北寰言坐在厅里喝着茶。 凌信无聊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北寰言不让纵尚跪,他站着膝盖也软。他只能远远地坐在案牍前,假意看案牍上呈报上来的各县折子,平心静气。 没一会儿出去找稳婆的衙役回来了。 他一路小跑进了二厅,要覆在纵尚耳边说事。 纵尚当即把他挡开说:“就在这说!” 那衙役低头,道:“稳婆都不见了……” “!!!” 纵尚当即腿一软,从椅子上溜下来。 衙役见状连忙上去搀扶:“大人!” 纵尚顿时觉得大祸临头,扑到北寰言身边。 北寰言站起身,一把把纵尚扶住:“纵大人,我说了您不必跪我。” 北寰言手上有劲,托着纵尚不让他再跪。 可纵尚浑身无力,哭丧着脸争辩:“真的不是我,言公子你要信我啊!” 北寰言负手低头,踱了几步,回眸问纵尚:“定在昨日摆酒,是谁的主意?” 纵尚愣愣地回答:“这是内府的事,都是内子与儿媳做主。” 北寰言望着他,希望他能领悟出来一点意思——摆席这事,早一天晚一天也不打紧,主要是图个热闹。 但,偏偏在他们进沁春城的那日摆,这就不是图个热闹那么简单了。 纵尚只是懵了一下,立即反应过来:“我这就回去查问,到底是谁怂恿内子与儿媳昨日摆酒的!” 北寰言没有制止,他的眸光不知道落在哪里,思绪转得飞快。 看纵尚这幅吃惊的样子——他是被人利用了? 北寰言眼眸微眯,心思转了几转,可雏凤楼逼幼女为娼这事到底是在他的管辖之内,他真的没听说? 北寰舞说昨日在场还有几位县令与南境其他州刺史,总不能其他州县沆瀣一气,独独把纵尚漏掉了? 还是,稳婆的事,是纵尚故意说给他听的,想借此机会洗清自己嫌疑? 这里的事真真假假,似乎没有头绪可言。 无论正着想反着想,好像都能想得通。 北寰言转身对纵尚道:“纵大人忙你的公务罢,我随便走走。” 纵尚看北寰言不再说话,直直出了府衙,才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北寰言再出府衙的时候,已经快到晌午。 凌信跟在后面只觉得日头晒人。 “你去哪啊?这么大太阳的,晒死了。”凌信跟在后面小声嘀咕。 北寰言回头看他:“我们买把伞?” 凌信连忙摇头:“我一大男人,打什么 13. 难处 [] 凌信望着北寰言,他甚少有这种焦躁不安的样子。 “怎么?沁春城的事很难查吗?” 北寰言摇头:“所有的事都有头绪,我只是在想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凌信不解。 北寰言道:“我不知道陛下得知了什么消息,才让我来走这一趟。但可以肯定是,这事是早有预谋。而且……” 北寰言深吸一口气,没往下说,目光又落在沁春城街道上,神情凝重。 凌信见他不想说,急得追问:“而且什么?” 北寰言垂眸。 凌信见北寰言有意遮掩,顿时就不高兴了:“难不成你现在查案子,要连我一起瞒着不成?我俩从小一起长大,你有必要防着我?” “我不是防着你,而是……”北寰言盯着凌信,一声轻叹,“我总有感觉这事,是冲着我来的。亦或者,是安王府。不然……也不会选在这个地方。” 凌信张了张嘴,到底是没说出话来。 他顺着北寰言思路去想,大概想明白北寰言说的是什么意思。 一定是陛下知道了什么事,不好出面,才想着让北寰言来做。 但北寰言身份在朝中及其特殊。 他的存在,本身对于陛下、对于整个朝廷、整个东陵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北寰言的父亲是东陵帝国正一品亲王,安王,许安归。母亲是北寰将军府二小姐,北寰洛。 北寰言与北寰舞本应该出生就有世子与郡主的品级,却因随了母姓而无法受封。 这是他父亲许安归的意思。 他的父辈经历了惨烈的四龙夺嫡—— 前太子许安泽在东宫自焚。 前四皇子,许安归的亲哥哥、清王殿下许安桐被解家逼得去当了监国,最后死在安王许安归的眼前。 而北寰言的母亲北寰洛,则是因为朝东门一案全家被灭。 他们那一辈的人为了皇位,付出了太多无辜的生命,延续了许多莫须有的憎恶。 好似只要与皇位沾染上的人,都会变得不幸。 北寰言与北寰舞的父亲不想他们最后跟他与兄长那样手足相残,这才不让他们继承皇姓。 可不曾想,当今陛下许景挚继承皇位之后,亲自上暮云峰说服了许安归与北寰洛,让他们把孩子送入许都,拜在太傅临允门下学习。 只因北寰言的母亲曾经欠许景挚一条命,所以许景挚提出让北寰言去许都学习这件事,北寰言的母亲没有反对。 这才有后来北寰言十二岁便三元及第的事。 世人都说,明面上好似是许景挚亲自去暮云峰接回北寰言,想让他入仕,改回许姓,继承太子之位。 其实是许景挚为了坐稳皇位,挟制安王的一种手段。 北寰言在许都,是质子。 是许景挚拿来要挟安王府的一个把柄。 毕竟以当年许安归的实力,若是他想当东陵帝君,以他之智,以他之势,志在必得。 那段历史,惊心动魄。 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当时凶险。 如今史官们记载在史册上的,只是当今陛下许景挚得皇兄下诏传位,继承皇位,名正言顺的记录。 而在民间野史里的记载远比史册上的故事更耐人寻味。 有野史说,当今陛下是对北寰家二小姐有情,这才要接回她的儿子,想要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这是爱屋及乌。 还有野史说,当今陛下许景挚其实有龙阳之好,喜欢长相出挑的娈童。 而北寰言正是继承了安王殿下的绝世容颜,这才得了许景挚的青睐。 关于许景挚有龙阳之好这事,天下皆知。 因为他宠信一个内官,并把自己名字里的一个字,赐给这个内官,给这个内官当姓。 而这名内官,就是眼下带了一千御林军驻守在沁春城的大内官,景雀。 不仅如此,许景挚还准景雀人前人后以“我”自居,不必屈尊降贵,自轻自贱。 对于北寰言与许景挚之间的关系,还有猜得更离谱的。 有说北寰言其实就是许景挚的儿子。 当年北寰洛离开许都的时候,其实早就已经跟许景挚珠胎暗结。 这些野史,从来都是供人们茶余饭后闲聊的谈资。 只有从小跟北寰言一起长大的凌信知道,为什么北寰言的存在对于许景挚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安王殿下虽然常年隐居在暮云峰,但他与南境五州节度使裴渊有恩,裴渊一直记得当年许安归对他们的救命之恩。 北境六州节度使陈平又是当年跟着安王一起出征岩州城战役的副将。 当年安王从乌族手上夺回北境两州回都复命,与自己的亲哥哥剑拔弩张。陈家两兄弟就有助安王起势之心。 眼下陈家大哥陈平封北境六州节度使,为封疆大吏。陈家小儿子陈松眼下统领禁军,掌管许都城防。 陵中储备军统帅又是安王当年身边四亲卫之一的镇东。 现在东陵这些掌握兵权的人,或多或少都与北寰言的父亲,安王殿下私交甚好。 许安归敢让自己的儿子入许都,也正是因为只要他愿意,就有重新起势的能力。 偏偏北寰言早慧,跟着帝师临允学习八年便已经三元及第无能人及。小小年纪就进了翰林院,成为翰林学士。 北寰言十二岁便成了新科状元,进入翰林院这件事,在朝野上下都有微辞。 不少人说,北寰言有太子之相。 许景挚今年还未到四十,膝下已有五个皇子。 有北寰言这等天才少年在前,许景挚自己的那几个儿子根本不够看。 许景挚最大的儿子与北寰言同岁,无论是学识还是模样,都比北寰言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但奇怪的是朝堂上,无人敢跟许景挚提起立太子一事。 当年四龙夺嫡之事在前,许景挚夺皇位的时候手段惊人,杀伐果决,那是一次让所有人都猜不到的惊天逆转。 现任的三省六部长官都是永承年间的官员,他们都经历过许景挚夺嫡。 当时的情况是—— 清王监国手握朝廷六部,掌握国政。 安王北伐乌族,手握北境军三十万大军,掌握兵权。 大家都以为皇位是清、安两王之争,不曾想最后继承皇位竟然是许景挚。 即便是三省六部这些宦海沉浮了几十年的老狐狸们也没有一个人参透许景挚的谋局。 谁都没有想明白许景挚是怎么蹬上皇位的。 所以,许都的老狐狸们都觉得,许景挚把北寰言从暮云峰接回来,养在眼跟前当一个闲散公子, 14. 女鬼 [] 北寰言温声道:“我不想你跟着我出什么事。” 凌信回头,嚷着:“那我就希望你一个人出什么事?你这状元白考了!那么聪明一个人怎么在这事上不开窍?我要因为这事凶险,就把你一个人丢在许都,自己回了暮云峰,我这辈子都瞧不起我自己。我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了!” “我有能力保护自己……” 北寰言伸筷子去夹了一块炸浍鱼,放到碗里递给凌信,企图岔开话题:“这个看着就很好吃。” “不吃!” 凌信气鼓鼓地转了个身子,抱着手。 北寰言又挪过去一点:“生气也要吃饭,不然哪有力气跟我生气……” “看见你气都气饱了!”凌信鼓着嘴。 “不就是跟你商量,”北寰言把碗放在凌信桌前,小声道,“也没说一定要让你回去,哪来这么大气性。” “嗯?” 凌信见他松了口,这才回头看北寰言。 “我怕你们因为我出事,”北寰言一声轻叹,“我难心安。” 他垂眸,话语里带着许多无奈:“我这个身份,跟谁在一起,若是出事,那都是要身家性命的事。” “没事!如果真出什么事,我爹娘,你爹娘都会来救我们的!”凌信当即打起精神。 他根本就不在乎跟着北寰言,他自己会不会出事。 对于北寰言,凌信从不记仇。 北寰言蜷缩在衣袖的手,缓缓锁紧。 他早就知道凌信根本赶不走,但他还是要说。 凌信从小跟他一起长大,凌信的性子他怎么可能不了解? 只是他也才十四岁,涉世未深,不可能事事都处理得很好。他第一次独自面对这么大的事,这么大的局,也会感到不安。 但凌信的态度,就是一根定在了北寰言心里的定海神针。 只要凌信不怕,他便也没了顾虑。 正如他所言,他这个身份跟谁在一起,若是出事,都是有关生死。 他若不想自己的兄弟、妹妹、师兄、父母都在这场谋算里折掉,他就要竭尽全力、小心翼翼地跟这些人周旋。 “用饭罢,”北寰言拿起筷子,“再不吃就凉了。” 凌信见他眼眸里有什么东西逐渐沉淀下来,变得深沉,便也不再多话。 夹起碗里的炸浍鱼就是一口,嘴里还没嚼完,就道:“好吃!” 北寰言的规矩,是宫里教导皇子的嬷嬷来教的。吃饭的时候基本不说话,他只是望着凌信,浅浅一笑。 兄弟之间哪需要那么多话来解释。 他若在,他跟着护着,这便是情义。 * 北寰舞与时均白在茶馆里小坐片刻,就继续出去闲逛。 他们沿街听着路边百姓闲话。 真是巧,他们一路走过去,听到最多的话闲话就是最近护城河闹女鬼的事。 北寰舞往时均白身边靠了靠,小声说:“最近城里到处都在说护城河闹女鬼的事……” 时均白看着坐在沿街小铺子里闲聊的百姓,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北寰舞越想越觉得背心发凉,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她忍不住拉住时均白的衣袖:“师、师兄……我昨天晚上……在护城河里待了一夜……” 说完她就紧紧地抱住了时均白的胳膊。 时均白在想别的事,觉得往前走有些困难,才反应过来是北寰舞拖住了他。 “什么?”时均白问。 北寰舞眼睛里噙满了泪,水汪汪的:“我昨天晚上在护城河里待了一夜啊……” 时均白望着她,不知道她是胆子大,还是反射弧长,昨天晚上在河里待了一夜不知道怕,现在事过了听别人说才知道怕? 怕得拖着他根本走不动路。 时均白忍着笑:“我也在跟你一起在河里游过啊?而且——就算是有女鬼,白天也不会出来。那会你贪河里凉快,说什么都要在河里待着,现在后悔了?” 北寰舞翻了时均白一眼,但心里还是觉得膈应。 她忍不住想,自己身上会不会已经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她道:“你们家祖上不是、不是盗墓的吗?你身上就没有什么可以辟邪的东西借我用用?” 时均白想着昨天晚上她夜闯雏凤楼都不害怕,今天因为市井流言怕得想拜佛,就觉得好笑。 辟邪的东西…… 还真有。 时均白从衣襟里摸出那块血玉:“听我爹说,这个辟邪……” 北寰舞二话不说就抢了过来:“借我戴戴!” 这血玉牌不大,只有拇指大小。 玉牌雕工精细,周围一圈刻着一条盘踞的虺。 中间刻着“时”字。 上面串了一根红线,是常年戴在脖子上挂饰。 时均白为了易容不漏破绽,这才把这血玉牌取了下来。 北寰舞现在心里毛躁躁的,她也不管时均白这块牌子是不是时家传家玉牌,只要是能辟邪,她都戴。 时均白看着自己贴身戴了好几年的玉牌挂在了北寰舞的脖子上,被她藏到了衣襟里,瞬间耳鬓染了红。 北寰舞见他薄唇紧抿,依依不舍地望着那牌子,连忙安慰道:“我知道这是你们家传家之宝,我会保护好它的!” 时均白欲言又止,最后只小声道:“那东西,不能弄丢了。” 北寰舞连连点头,心想,时家修建皇墓,他们家的辟邪之物,肯定比什么都管用。 “哎——这位公子。”时均白微微侧目,冷不防拦住一个白面书生。 那书生看见时均白与北寰舞穿着得体,便欠身一礼。 时均白也是一礼,问:“方才我听公子说,在这护城河边看见了红衣女鬼?” 那书生一听见时均白问这事,当即脸色微白。 时均白又道:“公子可否跟我说一说?” 书生一脸狐疑地盯着时均白。 时均白立即把北寰舞揽过来,一脸担忧:“公子,是这样的——舍妹最近总是魂不守舍,睡不安稳。爹娘找了道人来家里看。道人说舍妹恐是被不洁的东西摄了魂魄,需要找到被摄魂的地方才有办法招魂。” 北寰舞听时均白如此说,立即回过 15. 少年人 [] 时均白知道自己不对,坐起来也不还手,任由她打。 “你!”北寰舞气得眼泪直掉,“哪有你这样吓人的!你烦人!你!” 时均白连忙抓住北寰舞的手腕,忙道:“别打了,都受伤了还打。我错了我错了!别打了!” 北寰舞不解气,手被时均白抓住,直拿头撞时均白的胸口:“你烦人!你烦人!” 北寰舞跟一只小野猫一样在时均白怀里用头乱顶,还想用爪子抓他。 时均白抓住她,连连道歉:“我错了,我错了,别打了。我帮你把手上的伤处理下。” “不用你操心!”北寰舞气得甩开他,站起身要走。 时均白连忙爬起来,追上去:“师妹,我错了。真的知道错了。别闹了,手出血了,我帮你把手上点药。听话!” 北寰舞不理他。 时均白拉起她小手,哄道:“别动,给我看看……” 北寰舞侧着身子,不看他。 时均白看她手掌蹭破的地方口子很深,大约是蹭到地上石头尖了,不知道肉里面有没有嵌入石子。 时均白蹙起眉:“对不起,我就是想逗逗你。” “哼!” 北寰舞想要抽回手,时均白不让,语气变得严厉起来:“别动,口子很深,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东西,我们找个地方坐,先把你手处理了。听话!” 时均白拉着她,坐在河岸边树木花坛石沿上。 “坐好。” 时均白让北寰舞坐在上面,自己单膝跪下,从随身携带的小锦袋里拿出几个小药瓶与纱布。 他把纱布递给北寰舞,放在她腿上。 自己拿了一块纱布,小心翼翼地沾着北寰舞手掌上的血。 她的手真小啊……只有他手掌一半大。 时均白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看一个姑娘的手。 不仅小,还很软。 手掌的颜色粉白.粉白的,大约是年纪小还没长开的缘故,手指到指腹都还是圆滚滚的模样。 握在手里的手背也是柔柔软软的。 手指甲不长,剪得整整齐齐的。手腕上带着一个嵌着玉花的银镯子。衣袖滑在小臂上,顺着衣袖,能看见她如藕一般的带着婴儿肥的手臂。 静下心来,时均白才闻见北寰舞身上一直都有一股淡淡的香气。 时均白瞥见北寰舞戴在脖子上那根红绳…… 顿时心绪乱了。 “嘶……” 北寰舞疼得手一抽,眼睛里眼泪盈着,一脸怨恨地盯着时均白。 “我轻点……” 时均白立即回神,强迫自己不走神,更小心地帮她清理伤口。 多么好看的手啊,因为他一时兴起,划了这么深一道口子。 时均白满是风流的眉眼处,敛了些倜傥不羁,多了几分心疼。 还好里面没有进小石子。 时均白轻轻地上好药,用纱布把北寰舞的手缠好。 他原先没跟小姑娘在一起相处过,现下跟北寰舞在一起才发觉,原来女子都这样纤细。 北寰舞的眼睛长得像她母亲。这样委屈巴巴地蹲坐在那里,眼睛睁得圆圆的,梨花带雨,像极了瓷娃娃,一碰就碎。 时均白帮她缠好,轻吐出一口气:“对不起,以后再也不会这样吓你了。” 北寰舞性子虽然被宠得骄纵了些,却也不是蛮不讲理。 她见时均白本一贯挂着温笑的眉梢多了一些愁,便知道他是真的懊恼。 “没事。”北寰舞小声说,“我不记仇,肯定不会报复你的。” 时均白没忍住,侧过头去,笑了起来。 只是这一笑,就让城河上的光,都黯然失色。 北寰舞盯着时均白,看得出神。 时均白笑够了才回头,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小手:“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 “什么?”北寰舞眨了眨眼睛。 “此地无银三百两!” 时均白大概有点了解北寰舞了。 “你胡说!”北寰舞像是被人揭穿了心思,恼羞成怒,倏地站起来,“我、我才没有!” 时均白也跟着站起来,敛了笑意,目光落在这护城河上,轻声道:“这河肯定有问题,我们还需要再探一次。” 北寰舞也看向这河:“哥哥一来这沁春城,就往雏凤楼去了。雏凤楼边上的宅子被毁,附近又闹女鬼,肯定事有蹊跷。陛下让景内官带着圣旨来南境,哥哥想暗中调查是不可能了。这些事只能我们来做。” “白日里调查这些太引人注目,我们还是晚上走一趟吧?”时均白侧目去看北寰舞。 北寰舞抿了抿小嘴,点头道:“好。眼下我们还有一件事要去问问沁春城宁远银号的大掌柜。” 时均白点头:“走。” * 沁春城里只有一家银号在宁远商号名下。 早些年因为支持北境战事,宁远商号卖掉了大部分南境的产业。现在,背靠宁远商号的宁远银号是东陵帝国信誉最好的银号之一。 宁远商号现在是皇商,有皇家作保,名下其他生意自然是生意兴隆。 沁春城的宁远银号在城西集市口,离北寰舞他们所在的位置不远。 两人在街上溜达闲逛,一路走到宁远银号。 马上就要到午正,街上日头足,又是午饭时间,银号里没人。 只有伙计在柜台算账。 那伙计看见有两个衣着光鲜的公子小姐来,脸上立即堆起了笑脸,从柜台里出来迎了上去。 “二位……” 伙计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那姑娘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珈蓝香木制成的牌子。 那牌子做工细致,中间雕刻了一个“宁”字。 小姑娘朱唇轻启:“我要见掌柜。” 伙计不敢怠慢,立即把两人引到后厅。 “二位且等等,容小人去回禀一声。”那伙计躬身一礼,立即去了二厅。 后厅有侍女端来茶水,放在桌上。 没多久便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一个中年男子带着伙计从后二厅撩帘而入。 看见两个少年人,脚步稍稍顿了下,立即上前躬身行礼:“沁春城宁远银号掌柜谢舟,见过小主子。” 北寰舞正看花厅里的摆设,听见谢舟来问礼,回眸嫣然一笑:“谢掌柜不用多礼。” 谢舟又向时均白一礼,时均白点头,谢过。 北寰舞走上前,拎起茶水盖,用手指沾了一点水,在桌上写了什么,道:“今日来是有事,还要劳烦谢掌柜帮我注意一下 16. 宁府 [] 他兴冲冲地回自己屋里,把自己经常用的小玩意都收拾了下,便下山到沁春城门口等北寰双子。 凌信与凌乐师叔长得很像。 一头短发,后面还扎着一根小编,腰上带着飘渺剑,一副少年人盛气凌人的样子,极其好认。 时均白躺在树上逗鸟玩儿,远远地便看见凌信驱车而来。本想直接上去打招呼,却发觉马车里只坐了一个人。 不对啊,不是两个人一起来的吗? 怎么现在少了一个? 他当即就察觉这事不对,于是放了鸟儿,坐起身,眼睛一直盯着凌信的马车,悄无声息地一路跟着。 他跟着马车的时候发觉还有许多气息徘徊在北寰言的周围,北寰言与凌信被人跟踪了,他这样冒然过去接触可能会出现什么不可预知的变故。 于是时均白决定一路跟着北寰言的马车,看看情况,在旁做策应。 不想北寰言没跟到,在雏凤楼里遇见了北寰舞。 “到了。”北寰舞指着门楣。 时均白从思绪里抽离,看向门楣,这大门外面修得极其秀雅低调,灰墙黑瓦,门口甚至没放镇宅的狮子,院墙一眼望不到头。 门楣之上赫然写着“宁宅”。 “这是……”时均白想着,“宁叔的宅子?” 北寰舞嗯了一声,两步跃上前去扣门。 这门不宽,不仔细看像是角门。 来开门的是一个大约十岁的孩童。 北寰舞看见他,一脸高兴:“咦,你长高不少了呀,小平安。” 那叫平安的少年看上去很是腼腆,他扶着门,老老实实地叫了一声:“舞姐姐。” 说着他便把门让开了。 北寰舞回头看时均白:“走啊。愣什么?” 时均白这才回过神,连忙跟着北寰舞进了宅子。 进了宅子,时均白才知道东陵第一皇商家宅奢靡的程度。在外面看不出来,进来以后绕过一座绿影壁,才看得见宁宅里面的样子。 时均白祖上盗墓起家,时家的产业之一便是古董行。 鉴赏古玩珍宝是他的必修课。 眼下看见一座碧绿色影壁,眼睛都看直了。 他走上前去摸了摸,这整面墙都是用绿矾石雕刻而成。 绿矾石这东西本身就产量稀少,要凑成长约八丈,高约两丈,厚约六寸的影壁。这已经不是贵不贵的问题,而是弄得到弄不到的问题。 一般富商家里喜欢摆一些寻常人都认识的名贵物件,比如翡翠玉器、名家字画、以及珍奇树木,向外人炫富。 可到了宁弘这样的皇商这儿,他们便是喜欢弄一些寻常人不认识且稀有难搞、需要消耗大量人力物力才能弄到的东西。 这个绿影壁就是这样一件东西。 有这样一件东西立在门口,时均白已经能想象得出这外表看似普通的“宁宅”内里到底有着怎样奢华装饰。 时均白望着这绿影壁,暗暗感慨,这才是真正的富可敌国啊…… “小平安,你们用过饭了吗?”北寰舞蹦蹦哒哒地往里面走,一边问平安。 平安不高兴地嘟着嘴:“我不小了。都十一岁了。” 北寰舞才不管他,按住他的脑袋:“比我小,你就是小平安!” 平安被北寰舞按得难受,也不知道躲,他老老实实被按着头,带北寰舞往膳厅去:“摆饭了,还没用饭。不知道你们会来,都是我们平日里吃的饭菜。” 北寰舞不在意这个,笑道:“那我现在告诉你,我最近都要住在这里,让膳房多准备些东西,我要吃好吃的!” 平安点点头:“那我一会儿儿去跟膳房交代。” 时均白跟在后面,缓步而行。 这宁府里面全是九曲回廊,比一般宅子构建复杂很多。 他一眼扫过去,不经觉得奇怪——许多建筑建造得不符合风水。 府里用来建造的石材与木料看起来都不像是东陵产物,有些来自于西域,有些则是来自于海上。 这地方…… 时均白思忖片刻,快走两步追上北寰舞:“这宅子里是不是有很多机括?” 北寰舞回眸看他:“你看出来了?” 时均白道:“像宁叔这么大的皇商,应该是很重视家宅风水的。但这宅子跟一般宅子建得不太一样。很多重复构建的地方,有点像是用鬼门渊的阵法建造的。” 北寰舞挑眉点点头,笑道:“这宅子在宁叔名下,却是我爹爹买的,我娘设计,找你们家工匠修的。” 难怪。 时均白觉得这宅子构建有点眼熟。 北寰舞这么一说他基本明白这宅子的蹊跷之处了。 这宅子比一般宅子要安全得多。 因为地面上有阵法,地面下有暗道。 一眼望去,这宅子占地面积极广,依山而建,泊湖而居。 恐怕那山里,那湖下都有道路。 而这些看在时均白眼里与家宅风水布局不相符的地方,多半都是可以触发的机括。 住在这里确实很安全。 这宅子虽然没有按照规制建造,但里面风景独好。 红木搭建的长廊蜿蜒而去,消失在葳蕤林木之后。这院子走到哪里都有树荫遮蔽,凉风穿堂。 楼宇殿阁全都藏在林木之后,看不到全貌。只看见黑檐白墙。 再往远处看,春亭静立,水光斑斓。 脚下白石板铺的道路两侧种有大量的红色鬼魅鸢,这是暮云峰上鬼门渊一脉培养出来的幻花。香气淡纯,跟鬼门渊独门粉末搭配便可以使闻到这香味的人制幻。 这宅子面上建得纯雅,实则步步机关。 白日里有人,这宅子里的所有机括触发全部停止。可一到夜晚,打开机括触发的总闸。这院子便是有去无回的人间地狱。 平安带着北寰舞时均白走过一道小门,上了一座小石桥,上到了湖水上的九曲回廊,继续往院子深处走。 南境气候温和,即便是已经入了秋,依然感受不到凉意。回廊边小石岛上有花枝盘伸进回廊。 时均白推枝低头,粉色花瓣落了他一身,惹了些许年少风流在身上。 北寰舞走两步觉得廊边白色芍药开得正好,顺手折走一只,插在鬓发里,娇艳美丽藏都藏不住。 再转过一道弯,就看见了一间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