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山河》 1. 雏凤楼 [] 永延十五年的中元节,按照惯例,节上这一日肉坊罢市。繁闹的东市因少了些商户,便早早地静默下来。 暮色时分,华灯初上。 火龙一般明亮的深街长巷,竟没有一个人影。 地上一片还未燃尽的白色纸钱,骤然翻飞,满街灯影飘摇,灯笼连着串,偏向一处,把街巷都照得摇摇欲坠。 高悬的灯笼后,三层楼宇灯火通明。细细听去,里面竟然有女声低低哭泣。 一双白皙的手伸出窗来,“嘭”的一声,把窗户合上。 刻薄尖锐的声音透过窗棂飘散出来:“哭什么哭!也不嫌晦气!老娘跟你说,今天可是你的大日子,你若是不好好表现,仔细你的皮……” “呜……” 那女声哭得声音更大了。 远处的长街上,有两团昏黄的光,遥遥晃晃地往这三层楼宇飘来。 好似两团鬼火,忽明忽暗。 离近了才看清那是一辆黑木马车,车角吊着两盏风灯。 长街上,只有这辆马车车轮与地面挤压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在巷子里回荡。 北寰言从马车上下来,仰头望着这座三层高的楼宇,嘴里念念有词:“雏凤楼。” 看了半晌,他才睨了一眼驾车的凌信,道:“先去停车。” 凌信应了一声,驱车去后院,把道让出来。 北寰言在门口若有所思,好一会儿才展了展衣衫,抬脚进雏凤楼。 这样的时节,舞乐歌坊都应该闭门谢客。 可这雏凤楼却是灯火满园。 北寰言缓步进了雏凤楼,门口没人接待,一楼大厅挂着红灯,把楼里照得幽红。 楼里空无一人。 若不是里面装潢奢靡,这样看去,这仿佛是一栋鬼楼。 甚是奇怪,门口无人候着,这楼却开着? 蓦地,北寰言隐约听见呜咽之声,像是风穿过堂挤压缝隙发出的声响,又像是女子在楼里深处低低哭泣。 北寰言微微蹙眉,站在门口不敢擅自往前。 凌信停好马车,从外面进来,看见北寰言一动不动站在门口,疑惑地问:“怎么了?为何不进去。” “你……”北寰言略有迟疑地侧目看向凌信,“有没有听见里面有人在哭?” 凌信习武,耳力很好,他侧耳倾听了片刻,道:“微不可闻,但确实有。要去看看吗?” 凌信望向前方红色灯火深处弥漫的幽暗,那就像是一只血盆大口一样张着,等着人进去送死。 北寰言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走,去看看。” 自打进了这楼,凌信的手就一直放在腰间摸着飘渺剑。 这楼给他的感觉很不好,他隐约能闻到这栋楼有一股厚重的血腥味。 凌信不知道北寰言为什么一进沁春城连住的地方都没找,执意要先来这里看看。他只知道自从他们进了这沁春城,就一直有人监视。 那些徘徊在他们周围的气息,让他很不爽。 北寰言缓步往雏凤楼深处走去,掠过红木搭建的楼梯,罩在外面的白纱衣微扬而过。 空旷的楼宇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脚步声在回荡。 北寰言走到大厅侧面中央,站定。 他不确定那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便回头看向身后的凌信。 凌信越过他:“这里。”便继续带着北寰言往前走。 走得越深,隐约可闻的呜咽之声就听得越来越清楚。 直到长廊尽头,一间屋子前面,北寰言停下脚步,蹙眉细听:“这不像是哭。” 凌信也停下脚步,侧目听着。 确实不像是哭,倒像是…… 两人相视一眼,齐齐反应过来,破门而入。 只见一个女子倒在血泊里,一抽一抽,捂着脖子,发出呜呜的声音,奄奄一息,眼看就没救了。 凌信眼角目光扫见窗户微动,脚下一点便跃到窗户边上。 那窗户大开,随风摆动,碰撞着窗侧。 嫣然宛若红河一般的长街上看不见一个人。 “跑了?”北寰言望向凌信的方向。 凌信回眸,点点头。 下一刻,原本寂静的雏凤楼变得嘈杂起来。 一串急促的脚步声从外向内,在门外停住。 领头的人手里挑着灯,握着刀,看见屋里情景当即抬刀指着屋里两个少年喝道:“别动!” 北寰言回身,看见这屋子门口围满了衙役。 凌信侧目看向窗外,楼下也有衙役挑着灯笼,持刀守着,防止他们越窗逃跑。 领头衙役进屋,身后跟着三个跟班。 那衙役给身后跟班一个眼神,冷哼道:“好大的胆子,小小年纪,竟然敢当街行凶?!来人,上镣铐,给我带回衙门去!” 凌信蹙眉,两步走到北寰言身边,刚要说什么,北寰言伸手拦住了他,递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后面的跟班带着镣铐,想来铐人。 不成想,这两个人手腕不似成年人那般粗壮,是十四五岁少年人的纤细,带上了直往下掉。 北寰言道:“不用这么麻烦,我们随你们回衙门。” 领头的衙役在衙门待了十年之久,从来没遇见过这样杀了人不跑,冷静过头的少年。 不由得细细打量起这两个少年人—— 一个身着淡碧色锦缎对襟长袍,外面罩着白色纱衣,直垂到地。 只看这衣裳上的复杂难织暗纹就知道这身衣服不是一般人可得。 他没有带冠,只是用一根白色的绸缎束了两侧的头发在身后,墨发法如瀑一般,披在身后、落在胸前。 这少年淡定地双手拢袖站定,广袖在他身前一丝不苟地展着。 广袖下腰封上只有正中镶了一块白玉,其他便没有能识别出身份的坠饰。 稚嫩的容颜承着楼里的红光看不真切,隐约能看见他精雕细琢的脸庞耀出一副妖媚的模样。 若不是身着男子的衣裳,只看样貌根本辩不出这少年是男是女。 少年身姿挺拔,个子不高,往那一站,却有一股与生俱来的贵气,让人不敢轻触。 衙役见这少年不卑不亢盯着他,问话都不顺:“你、你叫什么?” 少年看向他回答:“北寰言。” 衙役转头又看向另外一个少年—— 这少年个头比身边碧衣少年个头稍高,留着一头短发,在后面留了些许头发编成了一个细长的小辫。 一身深蓝色轻纱薄衣,衣襟边缘用金线绣着花纹。广袖下盖着臂护,上身穿了一件白色暗纹小衣短装,下身则是刚过膝盖,能分成四页方便行动的短袍,一眼就能看见脚上穿着鹿皮长靴,做工细腻。 腰封是银白色,正中也镶有一块白玉。腰间也没带能识别身份的坠饰。 这蓝衣少年双手环抱在胸口,冷冷地望着衙役。 他虽然没有碧衣少年看上去贵气逼人,却是一副江湖人的模样。长得极其秀气,眼眸与周身都散发出一股凌冽之气。 宛若一把剑的少年人。 这少年意气风发,穿着打扮俨然是江湖名门 2. 深追 [] 雏凤楼对面的楼顶上坐着一个人。 那人看着北寰言与凌信被人带走,看见府衙的衙役把雏凤楼里的女尸抬了出去,随后有人在雏凤楼门口贴了封条,整条街才安静下来。 人影坐了好一会,发觉雏凤楼里依然灯火通明,没有熄灭的迹象,月光下红唇微笑,人便从楼上翻一跃而下。 站在楼前,楼里的红光照亮了这人的脸。 这张脸长得与北寰言一模一样。 只是因为是女儿身,比北寰言看上起更加灵动可爱。 这少女一身夜行衣,一只手捏着下巴,思索片刻便甩了甩高高束起的马尾辫,窜进侧巷。 只见白光一闪,窗户处“咔嚓”一声有什么断裂的声音,她一跃而起扑进窗户,在地上滚了一圈站起身,还剑于腰间。 屋里漆黑,屋外大堂有红光闪烁。 她听着大堂里的动静,推门出去——之前微不可闻的哭声越来越大。 她轻手轻脚往二楼摸去。 听声音,哭的人不在二楼,少女又往三楼摸去。 刚上三楼要过拐角,少女只觉得身后有一阵劲风袭来,下一刻自己便被人捂住了嘴,拖进了侧面的一个小屋。 少女一惊,手中已经滑出一根银针,侧目看去,只见一个比她年纪稍大一些的姑娘把指头竖在嘴边:“嘘……” 少女眉毛微蹙,稍稍藏下即将出手的银针,而后便听见外面有一串脚步声,夹杂着姑娘的呜咽声,嘈杂而过。 少女狐疑盯着这个把她拉进来的姑娘,小声问:“你是谁?” 那姑娘听着脚步声走远,才转头看向她。 屋里黑,只有外面红光隐射进来,眼前这个玄衣少女半张侧脸印在红光里,惊艳灼人。 她眉宇稍稍蹙起,眉峰微拱,可爱得很,明艳中带着些许稚嫩。 虽然看不真切,但确实是个漂亮的少女。 那姑娘颔首,脸鬓微红,回道:“我叫时均白,我是来救我妹妹的。你呢?” 少女一听是来救人的,小眉毛就展平了许多,睁着乌黑黑、圆溜溜的大眼睛,撒谎不眨眼:“我叫北寰舞,我是来找我姐姐的。” 时均白笑了:“那还真是巧了。” 北寰舞沉下眸光,缓缓道:“确实很巧。” 时均白丝毫没察觉北寰舞的戒备,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观察外面的情况。 北寰舞在后面眯着眼睛,盯着时均白。 这人出现的时间太诡异,方才看上去好像是救了她,可她从来也没想着躲,简直是多此一举。 救妹妹。 一听就是骗人的,这女子肯定知道这楼里不少事。 不然也不能躲得这么好。 北寰舞这么想着,便攥紧了左手指缝里的银针,防着这个叫时均白的姑娘有什么不轨之举。 时均白看见方才那些人进了一间屋子,小声地跟北寰舞说:“走,我们跟上,去看看那些人到底干什么的!” 北寰舞立即微笑望着她:“好啊。” 时均白只是狐疑地睨了一眼北寰舞,便回过头去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猫在长廊上。 北寰舞跟着,侧耳倾听—— 这人呼吸均匀,不慌不忙。脚步轻盈,一点声音都听不到。身形平稳,四肢纤细。 最主要的是,她很高,比她高出一个头不止。 “时姑娘,多大了?”北寰舞小声问。 时均白头也不回回答:“十六。你呢?” 北寰舞每问一句,时均白就要回问一句,一点也不肯吃亏的样子。 “我十四。”北寰舞回答。 “哦……” 时均白点点头,带着北寰舞往前走。 两人走到长廊最里面的屋子,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目光交汇在一起,眼神逐渐变得奇怪。 里面竟然没有声音? 时均白很是娴熟地在窗纱上戳了一个洞,从洞里往屋里看,发觉屋里没人。 她大着胆子,站直了身子,悄悄推开门,走了进去。 北寰舞跟进来,环顾了屋子一圈。 这屋子摆设及其简单,一张床,一个桌子,两张椅子,其他什么装饰都没有。 不像是住人的地方。 屋子不大,大约八步见方的样子。 北寰舞若有所思:“你真的看清楚,他们进这里了吗?” 时均白也是一脸疑惑:“看清楚了啊……” “方才少说也有六七个人的声音,就这一会儿的功夫,人就凭空消失了?”北寰舞开始在屋里踱步。 时均白看着北寰舞,生了逗乐的心思。 此时屋外起了风,风穿透窗棂呜咽着徘徊在屋里,在中元节这一日,听着这声音总有些毛骨悚然。 她走到北寰舞身边,低声说:“难不成,这楼——” 北寰舞回眸看向她。 “闹鬼?!”时均白一脸惊恐。 北寰舞翻了她一个白眼,像看傻子一样。 时均白见北寰舞波澜不惊,瞬间就觉得没意思,撇撇嘴,收敛了玩闹的心思,学着北寰舞的样子,开始在屋里缓步而行。 走一步,摸一步。 北寰舞看着,忽然甩出一道银针直往时均白麻穴去。 时均白正巧蹲下敲地板,银针“咻”的一声从她的肩头擦过,“咚”的一声钉在身后的墙壁上。 听见声音,时均白侧目看向北寰言,微笑问:“怎么?怕我是坏人啊?” 北寰舞指缝中夹满了银针,望着她,冷声道:“嘴里没一句实话。” 时均白站起身,双手叉着腰,笑容不减。 她歪着头望着北寰舞:“你还不是嘴里没有一句实话?我们,彼此彼此吧?” “谁说的!”北寰舞竖起眉,“我的名字还有年纪是真的。” 时均白抱手望着她:“我的名字还有年纪也是真的。” 北寰舞语塞。 感觉这人跟她八字不合。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来雏凤楼?!”北寰舞懒得跟他废话,手上有了起手式。 时均白挑眉:“那你又为什么来这里?” 话不投机半句多。 北寰舞起手甩去三根银针打头阵,手从腰间一抹,亮出飘渺剑,脚下一点,直直刺去。 时均白侧身让过银针,身子正对上北寰舞的剑锋,她不慌不忙接着身子后仰,后撑在地,顺势抬脚,要踢北寰舞的手。 北寰舞见状收招,谁知时均白手长脚长,还是踢到了她的剑身,瞬间把她招式踢散! 失了力道,北寰舞整个人都往床榻方向退去,脚下磕了脚踏,人跌向床榻。 与此同时,床榻发出轰隆声音,像是她无意中触碰了什么机括,整个床连带着后面的墙开始翻转。 时均白反应极快,脚下一用力,窜上床榻,跟着北寰舞一起跟着床榻翻转到墙的另一面。 谁知这墙刚翻过去,床板处有机括转动的声音。 北寰舞心道不好,这床板要动,但眼下也没地方借力。 时均白反应极快伸手把北寰舞拉过来,护在怀里,顺手把北寰舞的缥缈剑收回她的腰间。 床板骤然被机括之力抽走,两人便一起滚进了暗道。 北寰舞吓得紧紧抱住时均白,强忍住尖叫的欲望。 时均白则是凭借自己手长脚长,用双脚硬生生撑住了暗道墙壁,阻止下落的速度。他还没调整好姿势,两人就已经滑落到地。 落地之前时均白转了个身,让北寰舞在上, 3. 纵火 [] 时均白伸出右手,按住藏在左手手腕里的机括,“咔嚓”一声,两条细线从他左手衣袖里射出,直钉在地道一角。 时均白看向北寰舞。 北寰舞反应极快,二话不说,也扬起右手发动藏在衣袖里的机扩,射出两道细线。 两人脚下一点,借助机括之力,攀上墙壁。 时均白从衣袖里掏出一把匕首,一下横插入土壁,双手撑着墙壁,把匕首手柄踩在脚下。让自己稳稳地钉在了天花板的墙角。 北寰舞显然没有准备充分,她没有匕首只能依着那两条细线的力量勉强攀在墙壁上。好在她够轻。 来人已经过了地道口到了这间密室里。 时均白与北寰舞看见两个粗使仆役打扮的人从他们下方走口子走进来。 那两人在屋里看了一圈,狐疑地对视一眼。 “我没听错吧?这里机关是被打开了吧?” “肯定没听错,是打开了。我也听见了。” “上面怎么没人下来?” 两人在甬道口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名堂。 北寰舞发射的铁爪松了一个,墙壁上“咔嚓”掉下一块土块。 那两人回头,目光往上扫视。 时均白心中一惊,暗道不好,顺手就从腰间取出一小锭金子卡在中指与拇指之间,“咻”的一声,那锭金子砸在甬道上,瞬间就滚落在地。 那两人听见动静,又一起回头,看见甬道里滚下一锭金子。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片刻之后,都去抢那一小锭金子。 两人见钱眼开,一锭金子怎么够分? 当即就扭打在一起。 一时间甬道里灰尘肆起,谩骂漫天。 北寰舞掉了一根线,攀不住,时均白拉住北寰舞,给她一个眼神,让她收线。 自己也把匕首拔出,收了线,带着北寰舞翻身下地,趁乱跑出密室,奔向外面。 密室不大,两人跑得极快,两步就出了密室。 密室外面是更空旷一片空地,墙壁上挂着油灯,把密室照得昏黄。 不远处有一个楼梯往上,上面有红光,似乎是地面。 时均白毫不犹豫拉着北寰舞向上跑。 他先一步跑完楼梯,看见外面情景,瞳孔微缩,心中一沉,反应极快把北寰舞推到了墙边卡在墙后。 北寰舞靠墙屏气,只听外面有粗犷的人声响起:“跑什么?!你跑得出去?” 时均白愣了一下,立即变成女声,缓缓走出去,捂着脸嘤嘤哭了起来。 那人看时均白哭,一脸不耐烦:“哭哭哭,就知道哭,你们每天都哭,真他妈晦气!跟老子去更衣上妆!今天是你们好日子,哭得不嫌烦!这是今天最后一个了吧?!” 这话像是再问身边的人。 时均白哭声随着几个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北寰舞这才敢探出头去看。 眼前的这栋楼金灿灿的,装潢得极尽奢靡。 整栋楼只有两层,用金粉刷漆,即便是夜晚,映着灯火也能看见这楼外面金光溢彩。 她不由自主地睁大了眼睛。 这得花多少银子?恐怕只有皇宫才能跟这里相提并论了吧? 她眼看着那群人带着时均白往那栋楼里去,也顾不上许多,连忙跟了上去。 时均白一边把脸埋在衣袖里哭泣,一边回头找北寰舞。 只见北寰舞藏匿在黑暗里,跟在后面没人发现,便松了一口气。 时均白被这群人带进楼里,门口有守卫。 北寰舞绕到侧面花园里灌木从中,看着楼里灯光映射着人影,穿过这栋楼,往后院去了。 从后院门口处往里面看,隐约能看见里面的阁楼门口守卫人人身侧挂着一把刀。 北寰舞也感觉到院墙后面有隐藏的气息,那院子里藏着不少高手。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竟然有这么多高手? 北寰舞蹙眉,环顾四周。 她看见雏凤楼耸立在她的左侧,她跟时均白掉入机括密道,竟然到了紧挨着雏凤楼的另外一个深宅大院。 这院子草木茂盛,北寰舞蹲在灌木后,看不清围墙外面的情景,只能凭借夜晚的映在夜幕上的灯光隐约辨别出这院子深处有一栋接着一栋的楼阁。 她在的地方好像是这宅子的后院。 北寰舞蹲在灌木里,等了好一会,这院子才没了声响。 夜半时分,寂静非常。 所有的声音都从隔壁传出,她听了好一会,只隐约听见院子那边有女子啜泣的声音。 怎么办呢? 北寰舞忍不住蹙起了眉。 是想办法继续往里进,还是先撤出去找人? 若是先撤,时均白还在里面,这里到底是怎么情况她还没探查清楚……就这样走了,时均白会不会有危险? 北寰舞额头有细汗渗出。 理智告诉她,她现在需要回去搬救兵从长计议,可方才带走时均白的人说的话一直在她脑子重复—— 【今天是你们好日子,哭得不嫌晦气!】 什么叫做好日子? 既然是好日子,为什么所有的姑娘都在哭? 这里到底有什么,他们为什么要用隔壁的雏凤楼作掩护? 话说回来,雏凤楼又是什么地方? 北寰舞越想心里越乱。 哥哥什么都没说,只是去了一趟雏凤楼就被府衙的人抓走了。 她跟在后面看着他被抓走,对整件事毫无头绪。 现在虽然混进来,却被拦在院子外面。 时均白被带了进去,她想走不能走,着实头疼。 北寰舞闭上眼,想了好一会,才深吸一口气,盘腿坐下,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想办法—— 首先,她要进入后面的院子才知道这院子里到底藏的是什么。 她不能现在走。 不知道这里的活动是每天都有,还是一年就这一次。 既然今天晚上碰到了,机不可失,就必须借助这个机会进去一探究竟。 确定了自己不能丢下时均白一走了之,北寰舞便开始想能混到后院的办法。 跟时均白一样,被人带进去? 不,太冒险了。 方才那人说“这是最后一个姑娘”了。 她现在就一个人,而这院子后面有很多人,那些人有什么能耐,她全然不知。就这样毫无准备地进去,未必能全身而退。 北寰舞有些急,不自觉地开始咬自己的右拇指指甲。 把事情捋顺之后,摆在眼前的问题只有一个——要怎么样才能在不暴露自己行踪,也不引起里面人怀疑的情况下,摸黑混进这院子里呢? 北寰舞望着隔壁院子满园的红光,忽然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整个人僵了一下。 她蹲在草丛里观察了好一会儿,小心翼翼地摸向身侧金灿灿的屋子。 屋里没人。 北寰舞只是看了一眼,便摸回密室。 密室里面那两个人还在争那块金子,北寰舞在密室里找了一圈,找到了两桶火油。 正如她所想,方才她看了一眼这密室照明用的油灯,这里肯定有火油。 北寰舞 4. 洞房花烛 [] “好了姑娘们,不要再磨蹭了。吉时快到了!” 那声音又一次拍手催促,姑娘们一起掩面哭泣。 只有北寰舞,用衣袖半掩,媚眼轻佻,寻声望去。 声音的主人是一个看不出实际年纪的女子,好看是好看,只是妆容太浓,看上去像是三十多岁的成□□人。 那妇人也注意到北寰舞。 北寰舞用衣袖遮了一半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宛若一泓清水,水里溺着魅色。轻轻一眨,便要割断人的心神一般。那仿佛是包含了无数情话,让人止不住想要靠近,细细倾听,打量。 好一双妖冶至极的眼睛。 妇人见过很多姑娘,却从没有见过这样一双只看一眼就足以深陷的眸子。 “今夜是个好日子。” 妇人艳笑,手上团扇一扇,周围伺候的丫鬟便齐齐拿起一张似透非透的面纱,给姑娘们戴上。有序地搀扶起姑娘,往前厅走去。 北寰舞跟着姑娘们一起,低头而行。 引路的妇人身子扭得风情万种。 长廊上,红袖盈盈飞舞。 夜幕之下,这里灼艳得不像是人间。 北寰舞抬眸,望着不远处红灯映照下的假山池水,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绕过这院子,她便看到了一座金碧辉煌的阁楼。 这阁楼庞然立在那里,似一座金灿灿的山。 即便是在东陵都城,她也没见过这样的手笔。 姑娘们被引路的丫鬟带到这楼的四周分散。走近了看,每一面有许多阶梯。 站在阶梯下,仰望。阶梯的尽头,竟然是一片光明。 北寰舞身边的丫鬟颔首,请道:“姑娘上去吧。” 北寰舞睨了她一眼,提起裙摆,缓步往上。 这台阶是红木搭建,每一步走上去,都有木板咯吱的细碎声,隐隐作响。 大约走了五六十个台阶,北寰舞终于看见了一个不大的平台。 平台边有朱色围栏正好齐腰。她走上平台,靠在围栏边,看见方才跟她一起过来的姑娘,都站在一个不大的平台上,绕了屋里一周。 楼下坐满了衣着上等的达官显贵。 这是…… 北寰舞蹙眉,思索着楼下坐着的人的身份。 她扫了一眼二楼所有平台上站着的姑娘,姑娘们个子都与她差不多,没看见身材高挑的。 时均白不在这里? 耳边响起舞乐之声,楼下正东处有一舞台,方才拿着团扇的妇人徐徐而至。 她笑着道:“各位爷,这些雏儿都是楼里新进的姑娘,十三四岁的年纪,正当妙龄。春宵一刻值千金,爷们不要吝啬才能抱得美人归啊!” 北寰舞眸光沉入眸低。 东陵法度,女子只有行了及笄之礼之后才可以婚配。东陵婚配流程甚是复杂,即便是女子及笄之后便开始走婚配流程,整个流程走完,也需要一年。 也就是说,东陵女子大部分成婚年纪,最早也是十六岁。 即便是青楼那种勾栏瓦舍,也不允许有十五岁以下的女子卖身。一旦发现,那便是砍头的重罪。 难怪这里要做的那么隐蔽,强行与十三、四岁的女子合房,是死罪。 奈何,总有那么一批狗男人就好这一口。 有需求,自然有人铤而走险。 这么大的地方,这么大的牌场,建立起来,显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其背后势力不容小觑。 难怪方才院子里隐着那么多高手,就是防着有什么人进来好拿捏。 现在想来,方才那些人口中的“好日子”便是这些女子开.苞的日子了? 好大的狗胆。 北寰舞敛了气息,手缓缓握住朱栏,指节微白。 “咔嚓”一声,北寰舞听见了机括声,立即她站的地方骤然下降。 站在平台上的姑娘们吓得尖叫,纷纷跌坐在平台上。 北寰舞仰头,看见这些平台其实都是由机括控制,可以在整个楼里自由活动。 这机括造得很是精巧。 很快平台便落在了一楼,排列成一个圈,匀速运转。 整个会场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餐桌”,那些年幼的少女们就像一个一个放在“盘子”里的珍馐,让食客们品食。 所有姑娘都蒙着一层红色的面纱,穿着正红色绣着金线的裹胸罗纱裙。这些衣冠禽兽只能看姑娘们的身段、眼睛、以及四肢。 北寰舞站在平台上,睨着台下坐着的那些贵人,心中不由得一哂。 有几个人她认得,是沁春城下属县城县令,以及周边州城的长史。 明知故犯,法理不容! 北寰舞眉宇蹙在一起,台下却已经有人看到了北寰舞那双宛若秋水的眸子,举了牌子。 站在舞台上的妇人朗声道:“三十六号姑娘,有人出价一千两白银。” 紧接着又有人举牌子,周围的姑娘都被人选中。 起价一千两,举一次牌子就是加价一千两。 北寰舞看见自己前面的人台子编号是三十五,后面台子编号是三十七,便知晓那三十六号姑娘指的是自己。 大厅里,三十六的牌子被人频频举起。 连续举了几次之后,北寰舞身价已经加到了七千两银。 这不是一个小的数目,东陵当朝四品大员一年俸禄折合成银子也不过就是三百两。 七千两白银即便是一般的官员,也要省吃俭用,攒二十多年。 能在这里参加竞标的,不仅仅有官员,还有富商巨贾。 抬价到了七千两,后面的价钱也只有巨富与巨贪出得起价。 台子上的妇人高兴地望向北寰舞,以她之姿,若是没有万两白银,恐也带不走。 果然一个身着枣色锦衣中年人,举起了手中三十六号牌子。 妇人朗声道:“三十六号姑娘,八千两银子!” 随即一个青衣公子,举起三十六号牌子,缓声道:“一万。” 这声一出,所有人都看向那青衣公子。 下面有人小声议论—— “这是哪家的公子?” “不清楚啊……” “不认识。没见过,是……外地来的商贾?” “好阔绰,可这人初来乍到不知好歹——跟他对着举牌的是沁春城巨富金扬。金扬自己没这个爱好,今日不知道是来替哪个埋单的。” “有好戏看咯。” 一群人看热闹不嫌事大。 那个名叫金扬的中年男子不满地望向那个青衣公子,再一次举起了牌子:“一万五。” 妇人兴奋大喊:“金员外出一万五千两银子!还有没有更高的?!” 那青衣公子慢悠悠地举牌,道:“两万。” 这个数一出,在座所有人都小声惊呼。雏凤楼开楼以来,恐怕还没有哪个雏儿卖到两万。 主要是不值。 金扬显然没有想到今日半道会杀出一个“程咬金”,他闭上眼睛思索片刻,立即举牌,喊道:“三万。” “喔——”大厅里一阵惊呼。 那青衣公子眼皮都没抬一下,举了牌 5. 春宵一刻 [] 那青衣公子反应极快,抬手格挡,顺势就把北寰舞搂在怀里,把她的手擒在她身前,低声道:“是我。” 这声音…… 北寰舞眼睛一亮,回头看去:“时……” 时均白当即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时均白把唇凑到北寰舞耳边,小声道:“外面有人。” 北寰舞看向屋外,这里的门板与窗棂糊着半透明的白色纱布,确实能看见外面有人来回巡逻的影子。 这里被人看得密不透风。 也是,做这等见不得人的买卖,自然是要捂得严实点。 北寰舞能看见外面的情况,外面自然也能看见里面的情况。 他俩说话声音不能太大,北寰舞转过身,搂住时均白的脖子,把唇也凑到他耳边问道:“你怎么逃脱的?” 外面刚好路过一个人影,往里屋看了看。 只看见姑娘搂着公子的脖子,两人亲密至极。 上过妆的北寰舞满脸妖艳之色,红唇饱满的宛若樱桃,带着诱亮的色泽。 眉眼处带着红润,满是情潮。 她身上幽香直往时均白脑子里钻,时均白瞬间便红了一耳朵。 时均白虽然自小惹姑娘喜欢,但也从未经历过这事,有些不知所措,手不敢乱放,只能轻轻拉着北寰舞罩在外面纱衣,轻轻回道:“我精通易容。” “你易容的这个公子呢?”北寰舞蹙眉。 时均白回道:“时间紧迫,没地方藏,人在外面草丛里躺着,这里不宜久留。我用药不深,如果那人醒了,我们就……” 时均白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外面有异动。 他们一齐回头,看见有一队人往他们这里来。 坏了! 很有可能是他们已经找到了真正的青衣公子。 北寰舞拉着时均白往床边跑:“上床!把你的易容卸下来!” 时均白一脸疑惑。 北寰舞急得先把时均白拉到了床边。 两人一起上床。 时均白把脸上易容卸下来,北寰舞把床帘放下来。 回过身去,一边脱衣服一边道:“脱衣服,我们要做出一般恩客与姑娘们欢愉的样子。” “啊?”时均白一脸惊愕。 两人根本来不及多想,人已经快到门口。 北寰舞懒得跟时均白多说,伸手去解他的衣衫。时均白耳根大红,避开北寰舞的手自己褪下衣衫,扔在外面地上,北寰舞拉过被子盖住两人。 时均白哪里经过这种事,从里到外红了个透。 北寰舞蹙眉:“上来啊!你在我下面算怎么回事?” “啊?” 时均白没反应过来,北寰舞已经把他拉了上来,刚拉起被子,就听见房门被人一脚踹开。 立即有人来撩床帘。 只见床帐之内有美人与恩客欢愉。 “啊——” 北寰舞一声尖叫,把头埋在时均白怀里。 时均白回眸,用沙哑的声音呵斥:“他妈的?谁坏老子好事?!” 来人见床上恩客不是刚才那个青衣公子,还没看得仔细,就被时均白用枕头给丢了出去,床帘落下,时均白起身继续喝道:“让你们管事的人来?!坏了老子洞房,让你们雏凤楼吃不了兜着走!” 来人一脸懵,但是看见这脸确实不是青衣公子的样子,立即认怂,道歉:“客官别生气,别生气!我们出去我们出去!” 一队人立即退了出去,只听远远的,那领头骂道:“妈的,房间不对!” 立即带队下楼去。 时均白与北寰舞侧耳倾听了好一会,确认人已经走了,才双双松了一口气。 时均白回过神来,才发觉身下香软,香艳至极,北寰舞衣衫半解地扶着他的肩膀,眼眸清亮地望着他。 时均白顿时心神大乱,不敢再多看一眼,连忙爬起来,坐到一边,扯过被子,给北寰舞盖上:“对、对不住。” 北寰舞裹着被子,也坐了起来,红着脸嗯了一声。 时均白头侧向另一边,跪坐着,闭着眼,不敢回想北寰舞的模样。 他心里暗暗懊恼,这算不算是毁了师妹的清白? 让师叔知道了,恐怕会打死他吧? 时均白越想越恐怖。 北寰舞抿着唇,偷偷地看时均白。 他的下颚线透着屋里的红光,折出干净利落的线条。他的眉眼里藏匿着说不清楚的慵懒。 原来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没有爹爹好看得不像人间凡物,却也是眉眼清亮、轮廓精致的俊秀少年。 “师妹……” 时均白侧身,目光落在另一边,艰难开口:“我、我不是那孟浪之人,今、今日我们有了肌肤之亲,我必会对师妹负责。等师妹及笄之后,我便让爹爹去找安王殿下提亲……” 说这话的时候,时均白手都在发抖。 他一想到北寰舞亲爹那一手沙场上练就的杀戮,就觉得自己命不久矣。 北寰舞愣了一下。 低头,无声地笑了。 没想到时均白看上去满身风流之气,眸子里透着放浪不羁,在这事上竟这么有担当? 想到之前他使坏吓她这里有鬼,现在有了机会还不好好整治他一番? 北寰舞说哭,眼泪就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那边传来轻轻地啜泣声。 时均白心中大乱,想看又不敢回头看,只能焦急安慰:“我、我什么都没看见……真的!师妹你别哭了。我、我会对你负责的。” 时均白不是没看见,是真的没得看。 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哪有那么多妖娆给他看? 听到这,北寰舞哭得声音又大了些:“师兄口说无凭……” 时均白抓心挠肝,心下一横,从脖颈上取下一个东西,向北寰舞方向挪了一段距离,闭眼把东西塞进了北寰舞手里:“以这东西为凭证。” 北寰舞低头看手里这块红的宛如鲜血一般的玉牌。 咦,这东西她认识啊。 时家家主的红玉牌——可以调动时家所有人、所有铺子的令牌。 只有时家现任家主与时家下任家主才有的东西。 北寰舞抬眸重新审视了眼前这个只比她大了两岁的少年——十六岁,就已经通过时家七层塔的考验,拿到了红玉牌?!成了时家下任家主? 这么贵重的东西,她可不能收。 “噗……” 北寰舞终于是忍不住笑出声。 时均白还没回过神来,只是咬着唇,想着怎么回去跟爹爹说这事。听见北寰舞笑得开心,这才回头去看她。 “师兄,我逗你玩的。” 北寰舞把玉牌还给时均白。 时均白愣愣地看着手中的东西。 北寰舞道:“这事,你不说我不说,没人知道。只当是我们之间的一个小秘密吧。” 时均白握着红玉牌,耳鬓红光:“可我到底是……” 北寰舞笑道:“我身在半个江湖,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事出紧急,怪不得你。况且……” 北寰舞顿了下,时均白抬眸看向她。 只见她笑得宛如暮云峰上的苍雪 6. 大胆刁民 [] 清晨,天还没有完全亮透,凌信忽然睁开眼,站起身,走到地牢铁窗前,侧耳倾听。 北寰言也睁开眼,跟着站起身来。 听了好一会,凌信才道:“外面似乎发生了什么事。很吵。” 北寰言看着天光,低声道:“这个点,街市都没开张,更夫才收工。外面有什么事,都是小舞弄出来的。” “这么说,她潜进雏凤楼了?” 凌信听着外面动静,越听越觉得像是北寰舞的作风。 她一个人在外面,不出点大动静,都不像她。 北寰言思索着:“她一晚没来找我,八成是留下继续探查了。不用担心她,她精明得很,吃不了亏。而且……” 北寰言欲言又止。 凌信回头:“而且什么?” 北寰言道:“沁春城离暮云峰这么近。” 北寰言这话说得意味深长,凌信立即领悟点头,觉得他说得在理。 眼下他们应该关注的是今天的堂审。 卯时刚过,大牢大门被人打开。 一个瘸子拎着一桶饭,一瘸一拐地进来,一个牢笼一个牢笼的送饭。 送到北寰言与凌信的门口,那瘸子从凌乱脏污的头发缝隙中瞥了一眼这两个干净的少年,放下两碗糙米,继续往大牢深处去了。 凌信挑着眉,走过去蹲下,从围栏缝隙里拿回一碗糙米饭,捏起一点,放到嘴里尝了尝:“没下东西,”转头问北寰言,“你吃吗?” 北寰言不做声。 凌信撇撇嘴,把饭碗放下。 没多久,那瘸子从里面出来,一个牢笼一个牢笼的收饭碗。 看见这两个少年牢笼前的饭碗纹丝未动,他只是顿了一下,立即上前,把那两碗饭收起来,把里面的糙米饭,倒到自己胸前挂着的一个脏兮兮的布兜里,收起碗二话不说就走。 凌信趴在栅栏上看着那瘸子身影转个弯消失不见。 没多久,地牢里就有说话声传来,那声音还带着刀套撞着栅栏声音,往北寰言所在的牢房来。 昨夜抓他们的那个领班打着哈欠,来开门:“你们两个出来。” 北寰言站起身,展了展衣衫。 那领班插着腰,歪着嘴,嘴里叼了一根稻草,跟身后的弟兄说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公子哥,进了这里还在这摆谱。” 北寰言没接话,只是望着他,温声问:“是要升堂审案了吗?” 那领班啐了一声把稻草吐掉,吊儿郎当地说:“小公子,一会到了公堂上,可没这么好待遇。怎么样?一会想不想我们兄弟堂棍的时候下手轻点?” 那领班伸出手,来回摩挲。 北寰言面无表情,站直了身子,双手缓缓拢在衣袖里,目光淡然望着他,语气不疾不徐:“我没银子。” 领班大笑:“说出来谁信啊?没钱?你腰封上的那块玉也值不少银子呢!没钱,拿玉来凑合,够我们弟兄喝几杯酒就行。” 说罢跟身边的人挤眼。 凌信在一边抱着手,冷笑:“那可不是喝几杯的价钱,不怕呛死。” 领班哪里见过这样的人? 一个淡然的宛若一块白玉,静静地立在那里,没有任何情绪。 一个嚣张地睨着他,觉得多看一眼都是抬举。 两人一点畏惧之色都没有,这让他如何下得来台? “来人!”领班大怒,“把他们带走!一会咱兄弟好好伺候这两个小爷!” 北寰言从牢笼里出来:“我自己会走。” 跟在领班后面的衙役根本不理,伸手就要去抓北寰言。 还没碰到北寰言的衣角,凌信一脚踹了上去,伸手夺刀,铮然一声刀刃出鞘,转手刀就架在了领班的脖子上。 领班瞬间被逼着后退了好几步,让出道来。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脖子上的刀,一句屁话都不敢多说,生怕这个杀人不眨眼的蓝衣小公子手一滑,送他去见阎王。 北寰言淡然地走过,自顾自往大堂去。 凌信横了一眼这领班,冷哼一声,甩手就把刀还入那倒地跟班的刀鞘里。 力道极大,带着那人往后退了几步。精准度极高,看得三人皆是一愣。 凌信伸手,指了指这三人:“你们三个的命,暂且赊在我这里。回头找你们算!” 说罢便拍了拍身上的灰,跟着北寰言出了大牢。 衙役们哪里见过这么跋扈的人? 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追上去。 北寰言走路不快,边走边看这沁春城府衙,修得崭新。 凌信跟上,略微错了一步跟在北寰言身边。 那三个衙役虽然在府衙当差,可他们办案子多是混迹江湖,时间久了多少知道一些江湖规矩。 这短发的蓝衣小公子这个年纪,有这等身手,恐怕确是江湖上哪个名门世家的小公子。 犯了事不跑,在大牢里安静地等了一夜,听到大堂提审丝毫不慌,明显是有备而来。 那领头的衙役心里忍不住直犯嘀咕——这沁春城多少年都没见过这样气场的少年人。而且今晨有人来报案,说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放火烧街。 真是邪门了,这地方怎么忽然会窜出来这么多惹事的小孩? 北寰言走到大堂,见府衙大堂之上坐着一个身着四品绯色官服的人。 那人面相精明,胡子稀疏,双手撑在案牍之上,头顶挂“明镜高悬”巨大匾额。 府衙大堂宽敞明亮,门楣极高。 两侧摆着回避匾额以及八根比北寰言手臂都粗的廷杖。 站在堂下远远看去,坐在堂上的人被整个府衙的排场承托得格外威重。 北寰言到此,看见堂上身着四品官服的沁春城刺史,没有下跪。 堂上之人当即拎起惊堂木就是一下:“大胆刁民,见到本官还不下跪见礼!” 北寰言望着沁春城刺史,缓缓道:“东陵国法,有功名者,可见官不跪。” “功名?!” 在场人听北寰言这么说,皆是一愣。 短暂的安静之后,府衙里爆发出一阵嘈杂。 衙役们指着那个碧衣少年,笑得直不起腰,纷纷道—— “这人怕不是个疯子,想中举想疯了吧?” “笑死我了,这少年看起来顶多十四五岁的年纪,居然说自己有功名加身。” “哎,老大你抓了一个疯子回来啊?这少年看着人模人样的,不曾想脑子不太好使。哈哈哈……” < 7. 南境巡察使 [] 北寰言脸上挂了淡淡的笑。 他抬眸望着纵尚:“大人说人证物证俱在,那我们便从人证物证说起。” 纵尚不言,听北寰言说。 “敢问大人,人证在哪里?”北寰言问。 纵尚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领班衙役,那衙役上前一步,抱拳说:“小人就是人证。” 北寰言侧目看了他一眼,问:“你看见我杀人了?亦或者,你看见我们杀人了?” 领班衙役愣了一下,立即回道:“当时屋里没有旁人,地上有尸体,只有你们两人在里面,不是你们杀的还能是谁?” 北寰言转过身,看向领班衙役,语气变得重了些:“我问你的是,你看见我们动手杀人了?” 北寰言只是加重了说话语气,就让人感觉他周身展开了一层冰寒的气场。 那气场压着领班衙役,让他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北寰言又扫了一眼周围衙役:“你们看见我们动手杀人了?” 衙役们皆是后退一步,纷纷摇头。 北寰言又转身看向纵尚:“既然没有人看见我们动手,何来人证?” 纵尚道:“即便是没看见你们动手杀人,也不能说明你们没杀人。” 北寰言轻笑:“好,这有疑问,我们先按下不说。我们再来说说物证。敢问大人,我们是用什么杀的人?” 纵尚又看向那领班衙役。 领班衙役立即拿出一个用手绢包好的匕首,呈上去,道:“这是我们在现场发现的凶器。” 纵尚把手绢打开,看见里面有一把大约一个巴掌长的双刃匕首。 那匕首小巧,很适合他们这种手脚纤细的少年人拿。 “这物证你有什么话说?”纵尚问。 北寰言道:“我要求验尸。” 合乎情理。 纵尚给领班衙役一个眼神,他们立即去把那女子尸首抬了上来。 北寰言绕着女尸走了一圈,问:“仵作何在?” 一个胡子花白,腰都直不起来,衣着简朴的老汉上前躬身道:“我就是验尸的仵作。” 北寰言作揖一礼:“请您把验尸的结果告诉刺史大人罢。” 那仵作转向纵尚,道:“这女子身高约六尺六,年纪约是二十岁左右。致命伤是脖子上的这道伤口,直接割破气管,流血过多而死。这伤口深越一寸,使用利器者是从右往左下手。惯用右手。” 北寰言问:“您辨得出杀人的凶器应该是什么样的吗?” 仵作盯着伤口看了一会,道:“看伤口,这凶器应该是一把比较锋利的东西。刀、剑、匕首一类的。” 北寰言点头。 纵尚望着北寰言,拎着手里的匕首:“你还有什么话说?” 北寰言抬眸:“仵作说得都对,这人的死法、凶器都如这位老汉所言。” 纵尚刚要拿惊堂木,北寰言话锋一转:“可,身高不对。” 纵尚一脸疑惑。 北寰言望着纵尚:“大人不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他望着纵尚的眼神里带着一点探究的意味。 纵尚眼眸微眯,为求谨慎,从堂上走下来,亲自勘察女尸尸身。 他看见这女尸尸身脖颈处的伤痕,伤痕右侧深而宽,左侧的伤痕,浅而窄,并且左侧的伤痕收口处稍稍往上倾斜。 顿时心中一惊,明白过来北寰言说的身高不对的意思。 这两个少年个子都不高,几乎跟这个女子一般高。 若是他们俩这个身高动手,最后脖颈处的伤痕收手处应该稍稍向下。 因为他们几乎跟这个女子一样高,若是他们俩干的,那么动作收尾的时候,手会不自觉地往下坠。所以收口应该是向下不应该是向上。 若是这伤口收口向上,只能说明,杀这女子的人,个子比这个女子高。 纵尚看明白北寰言的意思,不由得眉宇紧蹙。 北寰言见纵尚已经明白,又道:“而且杀这女子的凶器,应该是一把长剑或者是长刀。匕首是不可能割出这么深的口子的。刺史大人不信,我可以让凌信演示下。” 说完北寰言看向了凌信,凌信走到案牍前,拿起那把匕首,回身就往回避的牌匾割去。只见牌匾上立即出现一道划痕。 凌信割完第一刀,又走到那个衙役身边:“借你刀一用。” 还没等那人反应,凌信就抽出那人别在腰间的刀,在空中划出一道白光,“咔嚓”一声之后,又把刀送回了刀鞘。 这一瞬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所有人都没见到凌信是怎么出招的,那牌匾上就多了一道刀痕。 北寰言让人把那回避的牌匾摘下来看。 果然用匕首划出来的印迹比用刀划出来的印迹要浅很多。而且凌信这个身高,出手收招的时候,两道痕迹收手的时候皆是往下坠。 北寰言双手拢在衣袖里解释:“匕首刀刃短浅,不容易用力。长武器,比如长刀长剑,容易用力。所以我说这女尸脖颈上这么深的口子,并不是匕首造成的。” 北寰言解释完,看向纵尚:“现在刺史大人还要说,这女子是我们杀的吗?” 纵尚无话可说。 北寰言道:“没有人看见我们动手,这在现场捡到的匕首也不是杀这女子的凶器。明显是有人想把这事栽赃到我们身上。” 纵尚听着北寰言的话,缓步走回堂上坐下。 “希望刺史大人明察秋毫,不要了中贼人的奸计,”北寰言眼眸微眯,加重了语气,“免得日后麻烦。” 纵尚还是不太相信这个站在堂下,一身碧衣、容颜灼人、一脸淡然的少年是北寰言。 这人舌灿莲花,三言两语就让自己脱了干系,反倒显得他这个刺史太无能。 “你说这事是有人陷害……” 纵尚深吸一口气,不依不饶:“为什么会有人花这么大心思陷害你们两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纵尚的气势唬不住北寰言。 他微微颔首,目光凛然:“我等已经证明清白,大人为何还要在这件事上一直纠缠不清?难不成——刺史大人与那些想栽赃与我们的人,是一伙的?” “大胆!” 纵尚拎起惊堂木就是一下。 北寰言双手拢在衣袖里,丝毫不怵,眼睛眨都没眨。 纵尚哪里见过这样气场比他还强大的少年? 纵尚的心里一直打鼓。 这人若真是北寰言,他身边那个蓝衣短发少年是御林军左卫。 那他一个翰林院学士,好端端的不在许都待着,跑到沁春城来做什么? 两个十四岁的少年,到底有什么被栽赃陷害的价值? 这少年自证的话,句句在理。 可整件事不符合情理,让他无法判断这人说的是真是假。 正当纵尚踌躇的时候,府衙外有铜锣开道。 他听见外面有人喊:“行人回避——行人回避——” 紧接着, 8. 逛青楼 [] 纵尚接了旨,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小心翼翼地问道:“巡察使……” 北寰言道:“我此次出来巡查,不予声张。纵大人不必这样唤我,人前人后唤我言公子即可。” 纵尚连连点头称,心中忍不住暗道——这还不予声张? 陛下身边的红人拿铜锣敲十三下开道,如帝君亲临。就差没告诉全南境的官员,他派了一个巡察使来,让他们小心伺候着。 看陛下对这少年的重视程度,这些年,官场上流传北寰言身世应该是真的——北寰言是当今正一品亲王安王许安归的儿子。 仔细看这少年好看得不像话。 即便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也没有这般精致与贵气。 这样想来,北寰言真正的身份应该是——安王府世子,当今陛下的侄孙?! 纵尚蹙眉,望着这个身份贵重的翰林院小学士。 北寰言转头对纵尚道:“纵大人给我派几个帮手吧。” 纵尚目光微敛,躬身行礼,让领班衙役过来。 那衙役哪见过这种场面,这少年一出来,圣旨就跟着来了。南境巡察使,是个什么职位他不清楚,但是连纵尚都点头哈腰,一定是什么大官。 他当即就扑到北寰言脚边大哭:“公子饶命啊,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您千万别跟小人一般见识。” 北寰言睨着他,没说话。 站在一边凌信倒是饶有兴趣地蹲下去,问他:“你叫什么?” 那领班立即磕头:“小将军……” 凌信蹙眉,一脸不悦,显然是不喜欢这个称呼。 领班连忙改口:“凌公子,小人名唤黄海,是府衙领班衙役。这俩是我的副手。” 黄海身后扑过来两个衙役,跪在他身边瑟瑟发抖。 “小人王五。见过二位公子。” “小人李浪。见过二位公子。” 凌信挑眉:“黄海。” 黄海连连点头。 “王五,李浪?”凌信扫了一眼跪在后面那俩。 王五,李浪头都不敢抬,连连磕头。 凌信似笑非笑地问:“听说给你们银子,堂棍的时候可以下手轻点?” 黄海三人吓得豆大的汗珠直往地上滚,话都不敢说,只能磕头求饶。 纵尚当刺史怎么可能不知道黄海这群人什么德行? 衙役贴补少,他们想要养家糊口就要想别的办法弄银子。只是讨个喝酒钱,也没几个子儿,纵尚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不知道。 眼下让巡察使撞见了,纵然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楚。 北寰言一副谪仙、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一看就是被教养在深宅里不知人间疾苦的公子哥。这样初出茅庐的贵子,是最见不得这些腌臜之事。 纵尚摇头轻叹,给他们三个一个眼神,让他们自求多福。 出人意料的是,北寰言上前,把黄海三人一一扶起,温声道:“日后事多,还要劳烦诸位。” 黄海三人被扶起来,一脸不解,站在一边的景雀却是笑开了。 他从衣袖里掏出一小包碎银子,走上前,递给黄海,声音温和得如三月里春风:“言公子初来乍到,需要各位弟兄帮扶。这些碎银子是言公子赏给你们喝酒的。只要你们做事勤恳,差事办得漂亮,公子还有嘉奖。” 黄海只是愣一下,便回过味来,拿着银子,带着弟兄单膝跪下:“公子有事尽管吩咐!我们兄弟几个万死不辞!” 纵尚在一边看得眼睛直跳。 帝君身边当红内官亲自替北寰言走人情。 这小公子不食人间烟火不打紧,他身边有人懂事就行。 纵尚能混到这个位置也是宦海里摸爬滚打过,如果到这都看不明白北寰言在朝中的地位,他这刺史也不用再当了。 他连忙道:“言公子还没有落脚点的地方吧?如果言公子不嫌弃下官寒舍……” 北寰言望向纵尚:“我住官驿。” 纵尚心下一惊,道:“公子不知,官驿居住条件……” 北寰言不再理会他,转身对景雀道:“有劳景大监先去官驿帮我打理一二。” 景雀欠身:“是,我这就去。” 景雀立即带着仪仗立即去了沁春城官驿。 北寰言转头对纵尚道:“我要去看看雏凤楼。纵大人在府衙里忙罢,不用管我。” 说罢便甩袖,出了府衙。根本不给纵尚巴结他的机会。 纵尚连忙招呼黄海:“跟上,跟上!看看言公子有什么需要,你们跟着点!” 黄海一行人连忙跟上。 景雀走之前留了两匹马给北寰言,北寰言认得那马,是帝君点他为状元的时候赏赐的一匹通体雪白的宝马,只在眉心有一点黑。 凌信的马则是他十二岁中了武状元之后,帝君赏给他的。这马与北寰言的马完全相反。通体黑色,眉心有一点白。 北寰言出门,翻身上马,一甩马鞭,马就小跑起来。 凌信骑马跟在后面。 两人刚走,纵尚立即唤来长史道:“你快去派人通知南境五州同僚以及裴节度使,就说陛下派来巡察使,巡查南境一切事物,让他们早做准备!” * 凌信跟在北寰言后面,道:“你现在去雏凤楼有什么用?都一晚上了,该没得都没了。” 北寰言只说:“去看看。” 他特地给了沁春城这些狗急跳墙的人一晚上的时间,就是要看看这些人是怎么动作的。 雏凤楼,只是一个开始。 他们动作越多,事就越好查。 北寰言驱马,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西街的雏凤楼。 还没接近雏凤楼,就看见雏凤楼隔壁院子还有人救火。 他坐在马上,看得清楚,这院子占地面积极广,被烧得渣都不剩。 凌信勒马,睁大了眼睛,一声惊呼:“难怪早上那么大动静,原来是烧了这么大一片院子。北寰舞可以啊!” 北寰言只是扫了一眼,眉峰便缓缓蹙在一起:“这不是小舞干的。这地方院子与院子之间隔了那么远,即便是烧,也只能烧一栋,怎么可能全烧了?明显是有人刻意为之。” 北寰言下马,想要进去看看。 黄海一群人没马,只能靠跑的。 等他们气喘吁吁地跟上北寰言的脚步,才看见北寰言立在中街,看雏凤楼 9. 勾引 [] 这目标暴露的过于明显了。 黄海扣开们,里面守门的小厮打着哈欠来开门,看见是黄海,立即精神了,迎着笑脸道:“什么风把黄总领给吹来了呀?黄大人有段时间没来了!” 黄海侧目看跟在身后的北寰言,强行咳了两声:“少说废话,我找雪娘。” 那小厮哪敢得罪府衙里的人,立即让开道,把人让了进来,自己上楼去喊人。 黄海立即欠身,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道:“二位公子里面请。” 白日里再来雏凤楼,这里面少了夜晚的那股阴森。 这里装潢的极其普通,就是一个正常的青楼。 片刻的功夫,一个身子妖娆的女子摇着团扇从楼上下来,她衣衫半挂在如雪的手臂上,极尽风韵,模样标致,眉眼处尽是风流。 雪娘见楼下站着两个十四五岁的俊俏少年,脸上立即显出了魅色:“呦,好俊的两个小公子啊~” 黄海觊觎雪娘美色许久,奈何身上银子不够,次次来都只能打茶围。 每次打茶围的时候都能顺便在雪娘身上卡点油。 如今身边有贵人,只敢看不敢上手。 不想这雪娘看见北寰言这谪仙模样,满脸都是情趣,她摇着团扇,身子一走一摇从楼梯上下来。黄海在一边盯着雪娘身上丰腴看得眼睛都直了。 凌信咬着唇,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 他不太敢看,微微侧目。 北寰言则是仰着头,面无表情地盯着这个雪娘。 雪娘从楼上走下来,还没走到北寰言身边,北寰言就闻见她身上散发出的幽香。 雪娘的个子只比北寰言高一点点,她笑着把手搭到北寰言的肩膀上,凑在北寰言耳侧,红唇里吹出一口气,腰肢柔软侧向北寰言,柔声道:“公子是来找奴家的?” 这声音仿佛是银铃一般,在北寰言耳边叮咚作响,好听得紧。 只是芬芳了一下,雪娘就收了身形,笑盈盈地望着北寰言。 她甚懂如何对男子欲情故纵。 北寰言侧目,看着雪娘在他身边来回踱步。 这女子穿着纱衣,半边挂在肩膀上,似乎什么都若隐若现。 凌信觉得这女子身上的香味冲鼻,不自觉地闭了气。 北寰言稳若泰山,淡淡道:“我想上三楼看看。” 雪娘见自己媚术并没成,不由得心下一惊,转尔笑道:“好说,奴家带公子去。” 说罢雪娘便拉起北寰言的手,引着他往楼上去。 北寰言没拒绝,只是眸光淡然地望着雪娘。 这女子的手,光滑如丝绸一般。 北寰言盯着这女子的手,眉宇微蹙,跟着她一起往三楼去。 黄海在一边看得忍不住直拉凌信:“凌公子……言公子这是……” 凌信蹙眉:“哪那么多话?”说着便跟了上去。 雪娘腰肢宛若蒲柳,引着北寰言上楼的时候,还时不时地回头去看他,那狐媚眼睑上缀着些意味不明的情潮。 北寰言望着雪娘,安然如雪。 雪娘牵着北寰言的手,一指按在北寰言的手腕上,这少年看见她脸上没有害羞颜色,心跳更是四平八稳。 即便是见惯了男子的雪娘也疑惑不已——这少年定力这么好? 到了三楼,北寰言便自己去了最西面的屋子。他进了屋子,发觉这屋子里满是裟罗红帐,像是女子闺房。 果不其然,床帐内还躺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显然还没睡熟,听见动静便起身:“妈妈,怎么了?” 那女子撩开床帘,看见外面站了一个漂亮的少年,顿时心花怒放。也不管自己早起只穿着一件肚兜,起身就要去拉北寰言。 凌信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吓得直闭眼。 黄海却是好这口,在一边看得直咽唾沫。 北寰言避让开那女子的手,淡淡地睨了她一眼,也不理会那女子,只是直直地走向窗户,推窗向外看去。 这间房正对的是隔壁被烧的宅子。 站得高看得远。 北寰言在这楼上,看见隔壁院子占地极大,被分成了大概十个院子。每一个院子中央都建的有楼阁。 现在已经被全部烧毁,还能看见一些楼阁有零星的火光。 雪娘见北寰言上三楼是想看隔壁,也摇着团扇走过去,依在窗栏边,道:“太惨了,今晨才烧起来的,还不到一刻钟已经成了火了。奴家还去报了官呢!” 北寰言侧目:“你报的官?” 雪娘点头:“是啊,我们这行当,晚上做生意,白日里睡觉。夜里着火,可不就是只有我们这些晚上做生意的生意人能看见吗?” 王五哐当一下闯进来,大声说:“昨晚去报官的是雏凤楼的雪娘……” 众人回头看着他,王五这才发觉自己是白跑了一趟。 北寰言已经知道了昨晚报官的人是谁了。 黄海一脸歉意地给王五倒了一杯茶水,让他歇会。 只是一句话,北寰言就察觉出这人有问题,侧目又问了一句:“昨夜中元节,你们也营业了?” 雪娘愣了一下,立即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当即一个团扇轻扇到北寰言胸口,一阵幽香扑鼻而来:“这位小公子说的,我们哪能不听官府的话呀?昨晚日子不好,整个青楼街都停业呢。” 北寰言垂眸,盯着自己胸前的团扇:“看来你不想跟我说实话。” 不等雪娘说话,北寰言厉声道:“黄海,王五,把此人压回府衙。” 黄海、王五早就想上手了,眼下有了机会当然是二话不说就上来擒人,顺手揩油。 雪娘也顾不得自己被人占了便宜,眼眸睁得睁圆盯着北寰言:“小公子哪来的权力拿人?!” 北寰言转身,往屋外走:“就凭你跟我没说实话。” 北寰言带着凌信先走,雪娘不从。 可她到底是个女子怎么挣扎地过两个大汉? 她挣扎得越厉害,黄海与王五揩得越爽。 黄海色眯眯地盯着雪娘,说:“哎,雪娘跟我走吧,这位小公子厉害着呢。他不仅有权力拿你,还有权利拿我们的刺史大人。” “刺史大人?”雪娘眼看着自己逃不脱,顺势就依附在黄海身上,搂着他的脖子,“好哥哥,你快告诉告诉我,这小公子是什么来头啊?” 黄海香玉在怀,瞬间理智全 10. 假兄妹 [] 北寰舞没看见他眼睛里的那些小羞涩,落落大方地起身过去,把衣服拿来。 时均白搬来几个筐子,把北寰舞围在里面,外面挂着他的长衫,搭成了一个简易的换衣棚。 北寰舞在里面蛐蛐索索地换衣服,时均白守在外面。 “师兄,你怎么知道那宅子里的池水连着外面的水路啊?”北寰舞一边换衣服一边问。 时均白说:“死水养不了鱼,那里面有鱼,而且池水很干净,定然是活水。而且看那宅子风水,那里若是死水,克主……” 说到这里时均白顿了一下。 有一种违和感,忽然出现在脑海。 他总觉得有些事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北寰舞换好衣服,从里面出来,活脱脱一个俊俏少年郎。 这姑娘生得雌雄莫辨,穿女子衣服是姑娘,穿男子衣服是少年。 时均白有意避开北寰舞的目光,把她换下来的湿衣服,卷好拧干。 “眼下我们要去哪里?”时均白一边拧水一边问。 “自然是去找哥哥。”北寰舞辨了辨方向,指着东方说,“这边,去官驿。他应该在官驿里等着我们。” * 北寰舞跟时均白赶到官驿的时候,北寰言与凌信正好坐在桌子前准备用早饭。 北寰言五岁的时候就被送到许都临太傅府上开蒙,期间没怎么回过暮云峰。时均白是十岁以后才去暮云峰学艺,他没见过北寰言。 时均白看见北寰言模样的时候愣了一下,这才发觉北寰言与北寰舞是双生子。 两人长得一模一样。 北寰言一身碧衣长衫端坐在那,看向北寰舞,顿时声音变得低沉:“怎么头发湿了?” 北寰舞摸了一下鬓边湿漉漉的头发,也不管。 两下蹦到北寰言身边,拉着时均白,跟北寰言介绍:“这是师兄,时均白。师兄,这是我哥,北寰言。这是凌信,凌师叔的儿子。” 时均白与北寰言凌信一一见礼之后,全部都入了座,一起吃早饭。 北寰舞拿起一个馒头,咬了一口,喝了一口粥,说:“哥,雏凤楼问题大得很。” 北寰言不置可否,可他吃饭的时候规矩比北寰舞好太多。 他吃东西的时候不说话,拿筷子用勺子都不碰碗,这是宫里嬷嬷教导出来的。 他安静地听着北寰舞叽叽喳喳。 北寰舞一边拿着筷子指指点点,一边说:“你不知道,雏凤楼不是问题最大的,隔壁是问题最大的地方!我们俩昨天晚上……” 北寰舞把她与时均白昨天晚上的遭遇简单说了一遍,包括时均白花了五万两白银拍她初夜的事。 只是隐去了他俩同床躲搜查。 北寰言听出她说的话有问题,抬眸看了北寰舞一眼。 北寰舞被北寰言盯得心虚。 下一刻北寰言把目光落在时均白身上,见他跟凌乐看见雪娘一样,浑身上下红了透,基本就还原出昨天晚上他俩到底干了什么才能躲开搜查。 北寰言不是多事的人,见北寰舞不想提这茬,即便是猜到了也没多话。 只是静静地听北寰舞继续往下说:“我俩快天亮的时候,在那楼里放了一把火,然后跳池塘,走水道,从护城河里跑出来了。” 北寰言用完饭放下筷子:“雏凤楼隔壁的院子,大约有十栋楼,全烧了。” “全部?!”北寰舞惊得站起来。 北寰言点头。 “不可能啊?”北寰舞说,“我们放火没多久跑出来,火就被扑灭了吧?” 北寰舞看向时均白,寻求佐证。 时均白点头:“确实没烧多大。” “你们是什么时候放火跳河逃走的?”北寰言问。 北寰舞想了想,回答:“大约是子时前后。” 凌信嗯了一声:“子时?” 时均白肯定点头。 北寰言目光微沉。 确实是有人故意烧了那楼。 那楼有十栋房子,其中一栋房子里面做的是买卖幼女的生意。 其他…… “你们子时就跑出来了,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北寰言问。 北寰舞说:“我们当然是想看看那楼里还有什么蹊跷啊。就在护城河里守了一夜。” “发现什么了?”北寰言问。 北寰舞摇头。 时均白沉默半晌,道:“很奇怪,那宅子起火的时候,里面没有一个人跑出来。” “什么意思?”北寰言蹙眉。 时均白回答:“师妹在护城河里守着,我去前面守着,没看见有人从里面跑出来。那一晚上明明有很多达官显贵在里面。” “嗯嗯!”北寰舞连连点头,“哥,你不知道!隔壁院子奇怪得很,我跟师兄粗略摸了下,你知道吗?那院子每一间房子都有很多机关!我们不知道那些机关都是干什么,也不敢随便触碰。如果那院子还没被烧就好了,你只要带兵去围了那宅子,让我们光明正大进去摸那些机关,或许会有一些头绪。” 北寰言所有所思—— 看来雏凤楼隔壁的楼全部被烧毁,是因为那宅子里有太多的机括秘密。 那晚,北寰舞与时均白在外面守了一夜,没看见人,恐怕也是因为去参加那场盛宴的人,从雏凤楼隔壁的那个院子里走某种机关密道,离开了那座院子。 所以,这事的关键问题还是在那个雪娘身上。 她那前后矛盾的话,无异于是告诉他,昨晚雏凤楼隔壁的院子是营业的,而她就在那里面,所以才会说出那么理所当然的话来。 北寰言倏地起身要走,想了想又退回来,手指沾茶水,在桌上写了几笔给北寰舞与时均白看。 北寰言敲了一下桌子,说:“你们俩去查这个去哪了。顺便去城里的茶楼,酒馆,客栈走一走,听一听,看看最近,市井聊的最多的事情是什么。” 北寰舞点头。 北寰言朝着时均白一礼:“师兄,小舞就拜托你照顾了。我虽然不知道这沁春城背后到底藏着什么,可凭直觉也知道这事很危险。还请师兄跟小舞一起行动的时候事事小心谨慎。” 时均白立即起身,跟北寰言还礼:“师叔让我下山来,就是为了接应你们。我省得的。师妹就暂且由我照顾,你放心。” 北寰舞一脸不高兴,在一边踢着地,小声嘀咕:“谁要你照顾了。” 北寰言看向北寰舞,拿出兄长的姿态,对她道:“小舞,你与时师兄万事小心。” “哦。”北寰舞应下。 北寰言走之前看了一眼在一边上伺候的景雀,见没有外人问:“景叔不回许都去吗 11. 击鼓 [] 北寰舞能感觉到他浑身肌肉僵硬,拉着他手一边走一边道:“昨日你与我开玩笑的时候,怎么不见这般矜持?” 时均白心道,那能一样吗? 哪个女子也不会主动把他往被子里拉,也不会与他有如此亲密接触啊? 他还没有男欢女爱的想法,只是跟北寰舞过了一夜,总觉得自己有点不太正常。 每次看见北寰舞笑,他都忍不住回想昨天夜里香艳的一幕。 时均白在心里唾骂自己是个畜生。怎么能对还没及笄的小姑娘生出这等龌龊的想法? 可他越这样想,越无法正视北寰舞。 北寰舞没察觉时均白的心思,只是拉着他一路买了许多吃食。 “兄长!”北寰舞回头看时均白,指着前方,“前面有杂耍……” 时均白伸手把北寰舞拉过来:“你走路看路!” 北寰舞被时均白护在怀里,两人看着马车吱吱呀呀缓缓驶过。 时均白忍不住喝道:“好好走路。” 北寰舞再抬眸的时候,眼睛带了红潮,可怜巴巴地望着时均白:“兄长凶我。” 时均白心脏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般,先是停了一下,而后疯狂跳动。 他刚想去哄北寰舞,只见北寰舞再抬头的时候给他做了一个鬼脸,人洒脱地跑了。 时均白无语。 他忍不住想,北寰言是怎么对付他这个妹妹的? * 两人在街上闲逛。 北寰舞看着风车去摸摸,看见花灯也要去摸一下。看见糖人想买,看见玉萧想要。 关键是她只看不买,还老问价钱。 时均白实在忍不了,把她拉到一边:“你不买,能不能别搞得一副你很想要的样子?” 北寰舞白了他一眼:“本姑娘缺钱吗?不,本姑娘享受的是逛街的快乐。” 时均白心道,逛街哪有快乐,腿都快逛麻了。这小姑娘哪来的这么多力气,一路蹦蹦跳跳走这么远,还能这么精神。 “师妹……” “叫我妹妹。”北寰舞纠正。 时均白无奈拉住她:“你别再逛了,我逛不动了。” 北寰舞一脸嫌弃:“你到底行不行?” 时均白不想跟她争论他行不行的问题,指着边上茶楼说:“我们上去喝口茶,休息一会,不然我真的能累死。” 北寰舞蹙眉,凑到他身边,小声问:“你到底是怎么过时家七层塔的?体力这么差!” 时均白反驳:“我过那塔也不用一直溜达啊!” 北寰舞还没逛尽兴,但看时均白是实在逛不动了,就往一边茶楼去。 这茶楼里不仅是喝茶的地方,还有人说书。 两人上了二楼雅间,问小二要了一壶茉莉花茶,便坐下歇脚。 北寰舞饶有兴趣地趴在围栏上,看着楼下台子上说书老汉讲故事。 那老汉讲的是鬼故事。 说沁春城只要到了夜晚,护城河边就能听见女子哭声。 那声音有蛊惑人心的作用,经常有一些行夜路的男子被那哭声引过去,然后被河里的红衣水鬼拉进河里。 运气好的可以逃脱,运气不好的就只能溺死在河里。 那老汉讲得绘声绘色,说是一个小秀才遇见的奇事。 讲得时候还时不时发出奇怪的声音,吓得下面喝茶的人一阵喧哗。 北寰舞听着没意思,回身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我只当是什么呢。我在河里泡了一晚上也没见河里有女鬼。也不知道编个像样的故事。” 时均白倒是听得入神,没接北寰舞的话。 北寰舞拿手在时均白眼前一晃:“这故事你也信?” 时均白说:“不是要搜索最近市井上流传的消息吗?” “这也算?”北寰舞指了指台下。 “当然。”时均白似是想到了什么,觉得这消息有意思。 北寰舞撇了撇嘴。 搞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 北寰言跟凌信两人还没到府衙,就听见府衙方向传来敲登闻鼓的声音。 看热闹的人群里三圈外三圈把府衙门口围了个结实。 北寰言与凌信上了府衙对面二楼的茶馆,才看见是一个女子在敲府衙门口的登闻鼓。 那女子个子不高,穿着还算整洁。年纪看上去二十五六,登闻鼓架得高,她敲着很吃力。 好一会儿,王五跟李浪才从府衙里出来,看见是个女子敲鼓,当即烦得不行,没好脸色问道:“何事?” 那女子跪下,连连给王五李浪磕头:“二位官爷,我要告状!” 王五李浪一脸不耐烦:“告状找讼师写诉状来!你知不知道敲登闻鼓者先要受堂棍十杖?!” 那女子说着便哭起来:“小女子身无分文哪来的钱请讼师写诉状?只要老爷们接了小女的状,小女就算挨十棍子也认了!” “嘿?!”王五说着便要上去拉人。 李浪烦周围这些围观看热闹的百姓,张嘴就要赶人,目光乱瞟之余看见北寰言与凌信站在府衙对面二楼茶馆里,静静地望着他们。 李浪连忙去拉王五。 王五瞪了他一眼:“干嘛?!” 李浪让他看对面二楼茶馆,王五不耐烦地看了一眼,瞬间没了脾气。 他立即好声好气把那女子扶起来,说:“我这就去回禀大人。” 说完一路小跑进了府衙。 纵尚在看各地呈报上来的税银,王五进来就跪地回禀:“大人,外面有女子敲登闻鼓。” 纵尚头也不抬,只道:“先打十杖,有力气说话再报上来。” 王五小心翼翼地回:“言公子在外面看着呢……” 纵尚愣了一下,当即丢了折子,起身速速往府衙前厅去,边走边埋怨王五:“为什么不早说!” 王五委屈,只能腹诽,早说您也不听啊。 纵尚到了府衙门口,看见一个穿着还算得体干净的女子跪在地上哭泣。 再看对面茶楼,北寰言贯是双手拢在衣袖里,淡然地望着他。 那眼神就是在告诉他,这案子,你要接还要审。 纵尚哪敢怠慢,立即上前亲自询问那女子来敲登闻鼓,所为何事? 那女子一抬头,看见纵尚,便愣了一下,随即就磕头,哭着说:“求大人为草民做主,草民是从雏凤楼里跑出来的良家妇女。那雏凤楼逼良为娼,从附近的村落抓不满十五岁的女子去楼里伺候人……做的是那样的皮肉生意!小女、小女费劲力气才从那楼里跑出来报官,还请大人为小女做主啊!” 纵尚也是一愣,而后蹙眉,他下意识地去看站在二楼的北寰言,只见北寰言眼眸微微眯起,一脸肃穆。 纵尚怎么也没有想到,在北寰言巡查的时候,在他的地界上能出这么个事。 强抢民女,逼良为娼……还是不满十五岁的幼女。 纵尚顿时脚下一软,没站住。 李浪在一边两忙扶住纵尚:“大人!” 纵尚提起一口气,知道要将功赎罪,立即大喊一声:“升堂——” 府衙升堂不允许关闭府门,所有人都可以围观升堂。 这是东陵国法规定的,意在让百姓监督堂官审案是否公正。 正巧,这女子状告的雏凤楼掌事雪娘先前也被一并带到了府衙。 正好当面锣对面鼓地对账。 那女子看见雪娘立即跟看见鬼了一样,往一边梁柱藏去。 雪娘倒是一脸疑惑,觉得这女子有病。 她掌管着雏凤楼,楼里那么多姑娘,她怎么可能一个一个都记得住? 那女子指着雪娘就开始哭诉:“是她,就是她。是她带我们去见那些贵人的!” 纵尚看南雪娘:“这女子诉你雏凤楼强抢民女、逼良为娼,暗渡幼女进娼门,你认不认?!” 雪娘惊得转头去看那躲在梁柱后面的女子。 那女子接收到雪娘的目光,顿时吓得脸色全无,只敢蜷缩在梁柱后面。 北寰言已经下了楼,到了府衙外,听着堂下的人说话,一贯淡然的脸上竟然有了一丝笑意。 片刻惊讶之后,雪娘又恢复了之前妩媚,她摇着手里的团扇,魅声道:“大人听诉也是要看证据的吧?雪娘不知道怎么得罪这位小娘子了,让这位小娘子在这里往我身上扣屎盆子。” 纵尚觉得雪娘说得有道理,立即看向那女子问:“你可有证据?” 那女子颤颤微微从衣襟里掏出一张纸说:“小女……小女有昨夜去雏凤楼买雏儿的官人的名字,以及他们睡的姑娘花名。” 雪娘闻言,当即过去抓那女子,没一会两人便撕打在一起。 最后那女子咬了雪娘一口,爬起来躲到黄海的身后。 王五上前去把雪娘擒住,不让她动。 < 12. 迷雾 [] 北寰言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 眼下他手上的线索,只有雏凤楼、雪娘、告状女子、纵尚这四人。 他探查雏凤楼被抓那日,是纵尚留衙役们在府衙吃酒。可纵尚若是幕后指使,他有必要把自己暴露的这么明显吗? 雏凤楼出事,是意料之中。 他们也知道保不住,所以烧了隔壁的院子,让所有证据都化成灰烬。 证据尽毁的情况下,依然有人想把这件事罪责钉死在雪娘身上…… 想到这里,北寰言负手踱步,眉头微微隆起。 雪娘当然不是无辜的,她肯定知道什么。 但,如果去衙门状告雪娘让她担责不是那些人的最终目的。 那,就是她被逼无奈反水,吐出来的话,才是最终目的了? 这么想来。 无论一会儿堂审结束,雪娘说出什么供词来,都是五分真五分假,不能全信。 北寰言站定,仰头,望着天。 有一种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这像是有人给他铺好了一条路,所有的事都在这条路上,引导着他走向一个真相。 也罢。 北寰言想明白了,立即折身往府衙去。 凌信看他忽然转头往回走忙问:“干什么去?” 北寰言答:“案子该审完了。” 等北寰言再回府衙,门口的聚集的人已经散了。 大堂上没人。 北寰言进府衙,门口的衙役们都纷纷低头,问言公子好。 北寰言微微点头,往府衙后院去。 纵尚坐在二厅看着手上的供词与证据,撑着额头,只觉得这事来头不小。 看见北寰言带着凌信进来,他连忙起身迎接:“言公子。” 北寰言走过去问:“审结了?” 纵尚点点头,把手中的堂记递过去。 北寰言接过来,堂记上记载了审案的全过程,最后结果是雪娘抵死不认,说那女子是诬告。 那些名单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想要栽赃到她身上,她不服。请求刺史大人明察。 两人争执不下,查案总要有时间,纵尚便惊堂木一拍,说退堂,待查清事实真相再升堂审理。 北寰言盯着这供词,觉得好生奇怪。 似乎事情与他想的方向不太一样? 雪娘抵死不认,要纵尚明察…… 北寰言眸光清冽,侧头望向纵尚:“这事,跟纵大人有没有关系?” 纵尚哪里敢担这个罪名,当即站起来屈身作揖:“言公子可不敢这样说!” 北寰言轻轻地把供词放在一边,睨着纵尚:“如果纵大人不想我怀疑你,那就请大人给我解释下,为什么昨日夜里,您把府衙所有的人留下吃酒的事罢?好巧不巧,我刚到雏凤楼,就有人杀人来栽赃我。而纵大人身边的衙役刚好都在,把雏凤楼围了个水泄不通。我不欲声张跟着衙役到了大牢。只是一夜的功夫,那雏凤楼边上的一座大宅院,十栋楼全部被烧为灰烬。若不是纵大人从中帮衬,今天这事也不会悬而不决。” 纵尚站不住了,“噗通”一声跪下:“昨晚确实是我孙子的满月酒啊!这事言公子去查,街坊邻里的都知道!不然下官把那几个接生的稳婆请来,让公子一一查问!” 北寰言盯着纵尚看了许久,道:“纵大人起来吧,我在朝没有官职,只是一个特封的巡察使,没有品阶。您不必跪我。倒是你说的请稳婆来问一问这事,我看行。” 满月酒这事,早几天晚几天的都没人会细细算。 如果纵尚真跟这事有关联,只要他们家真的有生孩子这事,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办满月酒。 纵尚没想到北寰言怀疑到自己身上自己。 北寰言不仅怀疑,还有一副势必要查到底的样子。 纵尚为了力证自己清白当即站起身,让身边衙役去找当时去纵府给儿媳妇接生的那几个稳婆。 北寰言坐在厅里喝着茶。 凌信无聊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北寰言不让纵尚跪,他站着膝盖也软。他只能远远地坐在案牍前,假意看案牍上呈报上来的各县折子,平心静气。 没一会儿出去找稳婆的衙役回来了。 他一路小跑进了二厅,要覆在纵尚耳边说事。 纵尚当即把他挡开说:“就在这说!” 那衙役低头,道:“稳婆都不见了……” “!!!” 纵尚当即腿一软,从椅子上溜下来。 衙役见状连忙上去搀扶:“大人!” 纵尚顿时觉得大祸临头,扑到北寰言身边。 北寰言站起身,一把把纵尚扶住:“纵大人,我说了您不必跪我。” 北寰言手上有劲,托着纵尚不让他再跪。 可纵尚浑身无力,哭丧着脸争辩:“真的不是我,言公子你要信我啊!” 北寰言负手低头,踱了几步,回眸问纵尚:“定在昨日摆酒,是谁的主意?” 纵尚愣愣地回答:“这是内府的事,都是内子与儿媳做主。” 北寰言望着他,希望他能领悟出来一点意思——摆席这事,早一天晚一天也不打紧,主要是图个热闹。 但,偏偏在他们进沁春城的那日摆,这就不是图个热闹那么简单了。 纵尚只是懵了一下,立即反应过来:“我这就回去查问,到底是谁怂恿内子与儿媳昨日摆酒的!” 北寰言没有制止,他的眸光不知道落在哪里,思绪转得飞快。 看纵尚这幅吃惊的样子——他是被人利用了? 北寰言眼眸微眯,心思转了几转,可雏凤楼逼幼女为娼这事到底是在他的管辖之内,他真的没听说? 北寰舞说昨日在场还有几位县令与南境其他州刺史,总不能其他州县沆瀣一气,独独把纵尚漏掉了? 还是,稳婆的事,是纵尚故意说给他听的,想借此机会洗清自己嫌疑? 这里的事真真假假,似乎没有头绪可言。 无论正着想反着想,好像都能想得通。 北寰言转身对纵尚道:“纵大人忙你的公务罢,我随便走走。” 纵尚看北寰言不再说话,直直出了府衙,才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北寰言再出府衙的时候,已经快到晌午。 凌信跟在后面只觉得日头晒人。 “你去哪啊?这么大太阳的,晒死了。”凌信跟在后面小声嘀咕。 北寰言回头看他:“我们买把伞?” 凌信连忙摇头:“我一大男人,打什么 13. 难处 [] 凌信望着北寰言,他甚少有这种焦躁不安的样子。 “怎么?沁春城的事很难查吗?” 北寰言摇头:“所有的事都有头绪,我只是在想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凌信不解。 北寰言道:“我不知道陛下得知了什么消息,才让我来走这一趟。但可以肯定是,这事是早有预谋。而且……” 北寰言深吸一口气,没往下说,目光又落在沁春城街道上,神情凝重。 凌信见他不想说,急得追问:“而且什么?” 北寰言垂眸。 凌信见北寰言有意遮掩,顿时就不高兴了:“难不成你现在查案子,要连我一起瞒着不成?我俩从小一起长大,你有必要防着我?” “我不是防着你,而是……”北寰言盯着凌信,一声轻叹,“我总有感觉这事,是冲着我来的。亦或者,是安王府。不然……也不会选在这个地方。” 凌信张了张嘴,到底是没说出话来。 他顺着北寰言思路去想,大概想明白北寰言说的是什么意思。 一定是陛下知道了什么事,不好出面,才想着让北寰言来做。 但北寰言身份在朝中及其特殊。 他的存在,本身对于陛下、对于整个朝廷、整个东陵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北寰言的父亲是东陵帝国正一品亲王,安王,许安归。母亲是北寰将军府二小姐,北寰洛。 北寰言与北寰舞本应该出生就有世子与郡主的品级,却因随了母姓而无法受封。 这是他父亲许安归的意思。 他的父辈经历了惨烈的四龙夺嫡—— 前太子许安泽在东宫自焚。 前四皇子,许安归的亲哥哥、清王殿下许安桐被解家逼得去当了监国,最后死在安王许安归的眼前。 而北寰言的母亲北寰洛,则是因为朝东门一案全家被灭。 他们那一辈的人为了皇位,付出了太多无辜的生命,延续了许多莫须有的憎恶。 好似只要与皇位沾染上的人,都会变得不幸。 北寰言与北寰舞的父亲不想他们最后跟他与兄长那样手足相残,这才不让他们继承皇姓。 可不曾想,当今陛下许景挚继承皇位之后,亲自上暮云峰说服了许安归与北寰洛,让他们把孩子送入许都,拜在太傅临允门下学习。 只因北寰言的母亲曾经欠许景挚一条命,所以许景挚提出让北寰言去许都学习这件事,北寰言的母亲没有反对。 这才有后来北寰言十二岁便三元及第的事。 世人都说,明面上好似是许景挚亲自去暮云峰接回北寰言,想让他入仕,改回许姓,继承太子之位。 其实是许景挚为了坐稳皇位,挟制安王的一种手段。 北寰言在许都,是质子。 是许景挚拿来要挟安王府的一个把柄。 毕竟以当年许安归的实力,若是他想当东陵帝君,以他之智,以他之势,志在必得。 那段历史,惊心动魄。 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当时凶险。 如今史官们记载在史册上的,只是当今陛下许景挚得皇兄下诏传位,继承皇位,名正言顺的记录。 而在民间野史里的记载远比史册上的故事更耐人寻味。 有野史说,当今陛下是对北寰家二小姐有情,这才要接回她的儿子,想要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这是爱屋及乌。 还有野史说,当今陛下许景挚其实有龙阳之好,喜欢长相出挑的娈童。 而北寰言正是继承了安王殿下的绝世容颜,这才得了许景挚的青睐。 关于许景挚有龙阳之好这事,天下皆知。 因为他宠信一个内官,并把自己名字里的一个字,赐给这个内官,给这个内官当姓。 而这名内官,就是眼下带了一千御林军驻守在沁春城的大内官,景雀。 不仅如此,许景挚还准景雀人前人后以“我”自居,不必屈尊降贵,自轻自贱。 对于北寰言与许景挚之间的关系,还有猜得更离谱的。 有说北寰言其实就是许景挚的儿子。 当年北寰洛离开许都的时候,其实早就已经跟许景挚珠胎暗结。 这些野史,从来都是供人们茶余饭后闲聊的谈资。 只有从小跟北寰言一起长大的凌信知道,为什么北寰言的存在对于许景挚来说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安王殿下虽然常年隐居在暮云峰,但他与南境五州节度使裴渊有恩,裴渊一直记得当年许安归对他们的救命之恩。 北境六州节度使陈平又是当年跟着安王一起出征岩州城战役的副将。 当年安王从乌族手上夺回北境两州回都复命,与自己的亲哥哥剑拔弩张。陈家两兄弟就有助安王起势之心。 眼下陈家大哥陈平封北境六州节度使,为封疆大吏。陈家小儿子陈松眼下统领禁军,掌管许都城防。 陵中储备军统帅又是安王当年身边四亲卫之一的镇东。 现在东陵这些掌握兵权的人,或多或少都与北寰言的父亲,安王殿下私交甚好。 许安归敢让自己的儿子入许都,也正是因为只要他愿意,就有重新起势的能力。 偏偏北寰言早慧,跟着帝师临允学习八年便已经三元及第无能人及。小小年纪就进了翰林院,成为翰林学士。 北寰言十二岁便成了新科状元,进入翰林院这件事,在朝野上下都有微辞。 不少人说,北寰言有太子之相。 许景挚今年还未到四十,膝下已有五个皇子。 有北寰言这等天才少年在前,许景挚自己的那几个儿子根本不够看。 许景挚最大的儿子与北寰言同岁,无论是学识还是模样,都比北寰言差了不是一点半点。 但奇怪的是朝堂上,无人敢跟许景挚提起立太子一事。 当年四龙夺嫡之事在前,许景挚夺皇位的时候手段惊人,杀伐果决,那是一次让所有人都猜不到的惊天逆转。 现任的三省六部长官都是永承年间的官员,他们都经历过许景挚夺嫡。 当时的情况是—— 清王监国手握朝廷六部,掌握国政。 安王北伐乌族,手握北境军三十万大军,掌握兵权。 大家都以为皇位是清、安两王之争,不曾想最后继承皇位竟然是许景挚。 即便是三省六部这些宦海沉浮了几十年的老狐狸们也没有一个人参透许景挚的谋局。 谁都没有想明白许景挚是怎么蹬上皇位的。 所以,许都的老狐狸们都觉得,许景挚把北寰言从暮云峰接回来,养在眼跟前当一个闲散公子, 14. 女鬼 [] 北寰言温声道:“我不想你跟着我出什么事。” 凌信回头,嚷着:“那我就希望你一个人出什么事?你这状元白考了!那么聪明一个人怎么在这事上不开窍?我要因为这事凶险,就把你一个人丢在许都,自己回了暮云峰,我这辈子都瞧不起我自己。我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了!” “我有能力保护自己……” 北寰言伸筷子去夹了一块炸浍鱼,放到碗里递给凌信,企图岔开话题:“这个看着就很好吃。” “不吃!” 凌信气鼓鼓地转了个身子,抱着手。 北寰言又挪过去一点:“生气也要吃饭,不然哪有力气跟我生气……” “看见你气都气饱了!”凌信鼓着嘴。 “不就是跟你商量,”北寰言把碗放在凌信桌前,小声道,“也没说一定要让你回去,哪来这么大气性。” “嗯?” 凌信见他松了口,这才回头看北寰言。 “我怕你们因为我出事,”北寰言一声轻叹,“我难心安。” 他垂眸,话语里带着许多无奈:“我这个身份,跟谁在一起,若是出事,那都是要身家性命的事。” “没事!如果真出什么事,我爹娘,你爹娘都会来救我们的!”凌信当即打起精神。 他根本就不在乎跟着北寰言,他自己会不会出事。 对于北寰言,凌信从不记仇。 北寰言蜷缩在衣袖的手,缓缓锁紧。 他早就知道凌信根本赶不走,但他还是要说。 凌信从小跟他一起长大,凌信的性子他怎么可能不了解? 只是他也才十四岁,涉世未深,不可能事事都处理得很好。他第一次独自面对这么大的事,这么大的局,也会感到不安。 但凌信的态度,就是一根定在了北寰言心里的定海神针。 只要凌信不怕,他便也没了顾虑。 正如他所言,他这个身份跟谁在一起,若是出事,都是有关生死。 他若不想自己的兄弟、妹妹、师兄、父母都在这场谋算里折掉,他就要竭尽全力、小心翼翼地跟这些人周旋。 “用饭罢,”北寰言拿起筷子,“再不吃就凉了。” 凌信见他眼眸里有什么东西逐渐沉淀下来,变得深沉,便也不再多话。 夹起碗里的炸浍鱼就是一口,嘴里还没嚼完,就道:“好吃!” 北寰言的规矩,是宫里教导皇子的嬷嬷来教的。吃饭的时候基本不说话,他只是望着凌信,浅浅一笑。 兄弟之间哪需要那么多话来解释。 他若在,他跟着护着,这便是情义。 * 北寰舞与时均白在茶馆里小坐片刻,就继续出去闲逛。 他们沿街听着路边百姓闲话。 真是巧,他们一路走过去,听到最多的话闲话就是最近护城河闹女鬼的事。 北寰舞往时均白身边靠了靠,小声说:“最近城里到处都在说护城河闹女鬼的事……” 时均白看着坐在沿街小铺子里闲聊的百姓,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北寰舞越想越觉得背心发凉,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她忍不住拉住时均白的衣袖:“师、师兄……我昨天晚上……在护城河里待了一夜……” 说完她就紧紧地抱住了时均白的胳膊。 时均白在想别的事,觉得往前走有些困难,才反应过来是北寰舞拖住了他。 “什么?”时均白问。 北寰舞眼睛里噙满了泪,水汪汪的:“我昨天晚上在护城河里待了一夜啊……” 时均白望着她,不知道她是胆子大,还是反射弧长,昨天晚上在河里待了一夜不知道怕,现在事过了听别人说才知道怕? 怕得拖着他根本走不动路。 时均白忍着笑:“我也在跟你一起在河里游过啊?而且——就算是有女鬼,白天也不会出来。那会你贪河里凉快,说什么都要在河里待着,现在后悔了?” 北寰舞翻了时均白一眼,但心里还是觉得膈应。 她忍不住想,自己身上会不会已经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她道:“你们家祖上不是、不是盗墓的吗?你身上就没有什么可以辟邪的东西借我用用?” 时均白想着昨天晚上她夜闯雏凤楼都不害怕,今天因为市井流言怕得想拜佛,就觉得好笑。 辟邪的东西…… 还真有。 时均白从衣襟里摸出那块血玉:“听我爹说,这个辟邪……” 北寰舞二话不说就抢了过来:“借我戴戴!” 这血玉牌不大,只有拇指大小。 玉牌雕工精细,周围一圈刻着一条盘踞的虺。 中间刻着“时”字。 上面串了一根红线,是常年戴在脖子上挂饰。 时均白为了易容不漏破绽,这才把这血玉牌取了下来。 北寰舞现在心里毛躁躁的,她也不管时均白这块牌子是不是时家传家玉牌,只要是能辟邪,她都戴。 时均白看着自己贴身戴了好几年的玉牌挂在了北寰舞的脖子上,被她藏到了衣襟里,瞬间耳鬓染了红。 北寰舞见他薄唇紧抿,依依不舍地望着那牌子,连忙安慰道:“我知道这是你们家传家之宝,我会保护好它的!” 时均白欲言又止,最后只小声道:“那东西,不能弄丢了。” 北寰舞连连点头,心想,时家修建皇墓,他们家的辟邪之物,肯定比什么都管用。 “哎——这位公子。”时均白微微侧目,冷不防拦住一个白面书生。 那书生看见时均白与北寰舞穿着得体,便欠身一礼。 时均白也是一礼,问:“方才我听公子说,在这护城河边看见了红衣女鬼?” 那书生一听见时均白问这事,当即脸色微白。 时均白又道:“公子可否跟我说一说?” 书生一脸狐疑地盯着时均白。 时均白立即把北寰舞揽过来,一脸担忧:“公子,是这样的——舍妹最近总是魂不守舍,睡不安稳。爹娘找了道人来家里看。道人说舍妹恐是被不洁的东西摄了魂魄,需要找到被摄魂的地方才有办法招魂。” 北寰舞听时均白如此说,立即回过 15. 少年人 [] 时均白知道自己不对,坐起来也不还手,任由她打。 “你!”北寰舞气得眼泪直掉,“哪有你这样吓人的!你烦人!你!” 时均白连忙抓住北寰舞的手腕,忙道:“别打了,都受伤了还打。我错了我错了!别打了!” 北寰舞不解气,手被时均白抓住,直拿头撞时均白的胸口:“你烦人!你烦人!” 北寰舞跟一只小野猫一样在时均白怀里用头乱顶,还想用爪子抓他。 时均白抓住她,连连道歉:“我错了,我错了,别打了。我帮你把手上的伤处理下。” “不用你操心!”北寰舞气得甩开他,站起身要走。 时均白连忙爬起来,追上去:“师妹,我错了。真的知道错了。别闹了,手出血了,我帮你把手上点药。听话!” 北寰舞不理他。 时均白拉起她小手,哄道:“别动,给我看看……” 北寰舞侧着身子,不看他。 时均白看她手掌蹭破的地方口子很深,大约是蹭到地上石头尖了,不知道肉里面有没有嵌入石子。 时均白蹙起眉:“对不起,我就是想逗逗你。” “哼!” 北寰舞想要抽回手,时均白不让,语气变得严厉起来:“别动,口子很深,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东西,我们找个地方坐,先把你手处理了。听话!” 时均白拉着她,坐在河岸边树木花坛石沿上。 “坐好。” 时均白让北寰舞坐在上面,自己单膝跪下,从随身携带的小锦袋里拿出几个小药瓶与纱布。 他把纱布递给北寰舞,放在她腿上。 自己拿了一块纱布,小心翼翼地沾着北寰舞手掌上的血。 她的手真小啊……只有他手掌一半大。 时均白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的看一个姑娘的手。 不仅小,还很软。 手掌的颜色粉白.粉白的,大约是年纪小还没长开的缘故,手指到指腹都还是圆滚滚的模样。 握在手里的手背也是柔柔软软的。 手指甲不长,剪得整整齐齐的。手腕上带着一个嵌着玉花的银镯子。衣袖滑在小臂上,顺着衣袖,能看见她如藕一般的带着婴儿肥的手臂。 静下心来,时均白才闻见北寰舞身上一直都有一股淡淡的香气。 时均白瞥见北寰舞戴在脖子上那根红绳…… 顿时心绪乱了。 “嘶……” 北寰舞疼得手一抽,眼睛里眼泪盈着,一脸怨恨地盯着时均白。 “我轻点……” 时均白立即回神,强迫自己不走神,更小心地帮她清理伤口。 多么好看的手啊,因为他一时兴起,划了这么深一道口子。 时均白满是风流的眉眼处,敛了些倜傥不羁,多了几分心疼。 还好里面没有进小石子。 时均白轻轻地上好药,用纱布把北寰舞的手缠好。 他原先没跟小姑娘在一起相处过,现下跟北寰舞在一起才发觉,原来女子都这样纤细。 北寰舞的眼睛长得像她母亲。这样委屈巴巴地蹲坐在那里,眼睛睁得圆圆的,梨花带雨,像极了瓷娃娃,一碰就碎。 时均白帮她缠好,轻吐出一口气:“对不起,以后再也不会这样吓你了。” 北寰舞性子虽然被宠得骄纵了些,却也不是蛮不讲理。 她见时均白本一贯挂着温笑的眉梢多了一些愁,便知道他是真的懊恼。 “没事。”北寰舞小声说,“我不记仇,肯定不会报复你的。” 时均白没忍住,侧过头去,笑了起来。 只是这一笑,就让城河上的光,都黯然失色。 北寰舞盯着时均白,看得出神。 时均白笑够了才回头,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小手:“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 “什么?”北寰舞眨了眨眼睛。 “此地无银三百两!” 时均白大概有点了解北寰舞了。 “你胡说!”北寰舞像是被人揭穿了心思,恼羞成怒,倏地站起来,“我、我才没有!” 时均白也跟着站起来,敛了笑意,目光落在这护城河上,轻声道:“这河肯定有问题,我们还需要再探一次。” 北寰舞也看向这河:“哥哥一来这沁春城,就往雏凤楼去了。雏凤楼边上的宅子被毁,附近又闹女鬼,肯定事有蹊跷。陛下让景内官带着圣旨来南境,哥哥想暗中调查是不可能了。这些事只能我们来做。” “白日里调查这些太引人注目,我们还是晚上走一趟吧?”时均白侧目去看北寰舞。 北寰舞抿了抿小嘴,点头道:“好。眼下我们还有一件事要去问问沁春城宁远银号的大掌柜。” 时均白点头:“走。” * 沁春城里只有一家银号在宁远商号名下。 早些年因为支持北境战事,宁远商号卖掉了大部分南境的产业。现在,背靠宁远商号的宁远银号是东陵帝国信誉最好的银号之一。 宁远商号现在是皇商,有皇家作保,名下其他生意自然是生意兴隆。 沁春城的宁远银号在城西集市口,离北寰舞他们所在的位置不远。 两人在街上溜达闲逛,一路走到宁远银号。 马上就要到午正,街上日头足,又是午饭时间,银号里没人。 只有伙计在柜台算账。 那伙计看见有两个衣着光鲜的公子小姐来,脸上立即堆起了笑脸,从柜台里出来迎了上去。 “二位……” 伙计话还没说完,就看见那姑娘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珈蓝香木制成的牌子。 那牌子做工细致,中间雕刻了一个“宁”字。 小姑娘朱唇轻启:“我要见掌柜。” 伙计不敢怠慢,立即把两人引到后厅。 “二位且等等,容小人去回禀一声。”那伙计躬身一礼,立即去了二厅。 后厅有侍女端来茶水,放在桌上。 没多久便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一个中年男子带着伙计从后二厅撩帘而入。 看见两个少年人,脚步稍稍顿了下,立即上前躬身行礼:“沁春城宁远银号掌柜谢舟,见过小主子。” 北寰舞正看花厅里的摆设,听见谢舟来问礼,回眸嫣然一笑:“谢掌柜不用多礼。” 谢舟又向时均白一礼,时均白点头,谢过。 北寰舞走上前,拎起茶水盖,用手指沾了一点水,在桌上写了什么,道:“今日来是有事,还要劳烦谢掌柜帮我注意一下 16. 宁府 [] 他兴冲冲地回自己屋里,把自己经常用的小玩意都收拾了下,便下山到沁春城门口等北寰双子。 凌信与凌乐师叔长得很像。 一头短发,后面还扎着一根小编,腰上带着飘渺剑,一副少年人盛气凌人的样子,极其好认。 时均白躺在树上逗鸟玩儿,远远地便看见凌信驱车而来。本想直接上去打招呼,却发觉马车里只坐了一个人。 不对啊,不是两个人一起来的吗? 怎么现在少了一个? 他当即就察觉这事不对,于是放了鸟儿,坐起身,眼睛一直盯着凌信的马车,悄无声息地一路跟着。 他跟着马车的时候发觉还有许多气息徘徊在北寰言的周围,北寰言与凌信被人跟踪了,他这样冒然过去接触可能会出现什么不可预知的变故。 于是时均白决定一路跟着北寰言的马车,看看情况,在旁做策应。 不想北寰言没跟到,在雏凤楼里遇见了北寰舞。 “到了。”北寰舞指着门楣。 时均白从思绪里抽离,看向门楣,这大门外面修得极其秀雅低调,灰墙黑瓦,门口甚至没放镇宅的狮子,院墙一眼望不到头。 门楣之上赫然写着“宁宅”。 “这是……”时均白想着,“宁叔的宅子?” 北寰舞嗯了一声,两步跃上前去扣门。 这门不宽,不仔细看像是角门。 来开门的是一个大约十岁的孩童。 北寰舞看见他,一脸高兴:“咦,你长高不少了呀,小平安。” 那叫平安的少年看上去很是腼腆,他扶着门,老老实实地叫了一声:“舞姐姐。” 说着他便把门让开了。 北寰舞回头看时均白:“走啊。愣什么?” 时均白这才回过神,连忙跟着北寰舞进了宅子。 进了宅子,时均白才知道东陵第一皇商家宅奢靡的程度。在外面看不出来,进来以后绕过一座绿影壁,才看得见宁宅里面的样子。 时均白祖上盗墓起家,时家的产业之一便是古董行。 鉴赏古玩珍宝是他的必修课。 眼下看见一座碧绿色影壁,眼睛都看直了。 他走上前去摸了摸,这整面墙都是用绿矾石雕刻而成。 绿矾石这东西本身就产量稀少,要凑成长约八丈,高约两丈,厚约六寸的影壁。这已经不是贵不贵的问题,而是弄得到弄不到的问题。 一般富商家里喜欢摆一些寻常人都认识的名贵物件,比如翡翠玉器、名家字画、以及珍奇树木,向外人炫富。 可到了宁弘这样的皇商这儿,他们便是喜欢弄一些寻常人不认识且稀有难搞、需要消耗大量人力物力才能弄到的东西。 这个绿影壁就是这样一件东西。 有这样一件东西立在门口,时均白已经能想象得出这外表看似普通的“宁宅”内里到底有着怎样奢华装饰。 时均白望着这绿影壁,暗暗感慨,这才是真正的富可敌国啊…… “小平安,你们用过饭了吗?”北寰舞蹦蹦哒哒地往里面走,一边问平安。 平安不高兴地嘟着嘴:“我不小了。都十一岁了。” 北寰舞才不管他,按住他的脑袋:“比我小,你就是小平安!” 平安被北寰舞按得难受,也不知道躲,他老老实实被按着头,带北寰舞往膳厅去:“摆饭了,还没用饭。不知道你们会来,都是我们平日里吃的饭菜。” 北寰舞不在意这个,笑道:“那我现在告诉你,我最近都要住在这里,让膳房多准备些东西,我要吃好吃的!” 平安点点头:“那我一会儿儿去跟膳房交代。” 时均白跟在后面,缓步而行。 这宁府里面全是九曲回廊,比一般宅子构建复杂很多。 他一眼扫过去,不经觉得奇怪——许多建筑建造得不符合风水。 府里用来建造的石材与木料看起来都不像是东陵产物,有些来自于西域,有些则是来自于海上。 这地方…… 时均白思忖片刻,快走两步追上北寰舞:“这宅子里是不是有很多机括?” 北寰舞回眸看他:“你看出来了?” 时均白道:“像宁叔这么大的皇商,应该是很重视家宅风水的。但这宅子跟一般宅子建得不太一样。很多重复构建的地方,有点像是用鬼门渊的阵法建造的。” 北寰舞挑眉点点头,笑道:“这宅子在宁叔名下,却是我爹爹买的,我娘设计,找你们家工匠修的。” 难怪。 时均白觉得这宅子构建有点眼熟。 北寰舞这么一说他基本明白这宅子的蹊跷之处了。 这宅子比一般宅子要安全得多。 因为地面上有阵法,地面下有暗道。 一眼望去,这宅子占地面积极广,依山而建,泊湖而居。 恐怕那山里,那湖下都有道路。 而这些看在时均白眼里与家宅风水布局不相符的地方,多半都是可以触发的机括。 住在这里确实很安全。 这宅子虽然没有按照规制建造,但里面风景独好。 红木搭建的长廊蜿蜒而去,消失在葳蕤林木之后。这院子走到哪里都有树荫遮蔽,凉风穿堂。 楼宇殿阁全都藏在林木之后,看不到全貌。只看见黑檐白墙。 再往远处看,春亭静立,水光斑斓。 脚下白石板铺的道路两侧种有大量的红色鬼魅鸢,这是暮云峰上鬼门渊一脉培养出来的幻花。香气淡纯,跟鬼门渊独门粉末搭配便可以使闻到这香味的人制幻。 这宅子面上建得纯雅,实则步步机关。 白日里有人,这宅子里的所有机括触发全部停止。可一到夜晚,打开机括触发的总闸。这院子便是有去无回的人间地狱。 平安带着北寰舞时均白走过一道小门,上了一座小石桥,上到了湖水上的九曲回廊,继续往院子深处走。 南境气候温和,即便是已经入了秋,依然感受不到凉意。回廊边小石岛上有花枝盘伸进回廊。 时均白推枝低头,粉色花瓣落了他一身,惹了些许年少风流在身上。 北寰舞走两步觉得廊边白色芍药开得正好,顺手折走一只,插在鬓发里,娇艳美丽藏都藏不住。 再转过一道弯,就看见了一间屋子。 17. 故人 [] 时均白伸手:“平伯!吃完饭再安排……” 平伯已经走远了,没听见他说话。 北寰舞抱着碗,扒了一口饭,嘴里鼓嘟嘟地说:“没事由他去罢。我们吃慢点,吃完他们就把屋子准备好了。” 时均白睨了一眼北寰舞,也不知道她这个大小姐脾气是谁惯出来的。 * 北寰言跟凌信在浍楼用完饭,外面日头正盛。 凌信不想走路,便让店小二给他们喊了一辆马车来,把他们俩带回驿馆休息。 再回驿馆的时候,他俩的屋子变了样。 景雀在两张床榻上垫了厚厚一层褥子,把棉麻布料的被子换成了锦缎。屋里各处也装上的帘子遮光。还在屋里摆了些古董,花瓶里插上了鲜花,地上铺上了毯子。 净房被屏风隔了出来。 屋里点了熏香。 驿馆东苑已经被景雀带来的御林军把守轮值,里三层外三层围得跟皇城里一样密不透风。 北寰言进屋,景雀立即恭敬地端上两碗茶。 “景叔……”北寰言耳鬓微红,低声道,“这不是宫里,您不必这样鞍前马后。在太傅府我身边也没多少下人,我不需要人伺候。” 景雀却笑着说:“公子这是嫌弃我了?” 北寰言蹙眉不语。 景雀知道北寰言从来没有把他当过下人,可他母亲与他有恩。他心里想着无法报给他母亲,报给她孩子也是好的。 景雀把茶碗送到北寰言手里,颔首道:“公子这次出来,事情千头万绪。我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在生活上照顾公子,尽点绵薄之力。我一直替陛下打理内务,对内务的事情比公子熟。再者这次陛下允我跟着公子出来,也是想着让公子专心查案子。公子不用管我,我尽我所能照顾好公子与凌小公子的起居。公子只管忙自己的便是。” 北寰言低头,茗了一口茶。 不欲与景雀争辩。 景雀常年在陛下身边,得陛下盛宠。早些年在梨园的时候也是伶牙俐齿舌灿莲花。 景雀的事,北寰言的母亲曾来信跟她说起过。 当年她诈了前任刑部尚书盛明州二百万两银子送给景雀以弥补他身体上的残缺,还把他送到许景挚的身边。 这事景雀一直记在心里。 许景挚登基之后,他便成了内官总管,掌管内廷的一切事务。 有那二百万两银子在手,景雀在皇宫里混得如鱼得水。本就是梨园出身,做事待人八面玲珑,再加上他手散,给下人好处颇多。 他只用了短短两年的功夫,便让整个皇宫内官对他无不诚服。 他帮许景挚把内廷管理得井井有条,甚至帮许景挚建立起后宫的情报网,来洞察前朝之事。 许景挚宠爱景雀,这是明眼人都能看见的。 以前北寰言入宫只去翰林院与御书房。只要他一进宫,身后便有两三个小内官跟着供他差遣。 先前他没怎么在意这件事。 而今他从许都出来了,看着景雀奉旨带着一千御林军来护卫他。 北寰言才深觉自己母亲当年把那两百万两银子给景雀,把他送到还是宁王的陛下身边的举措有多么高瞻远瞩—— 当年四龙夺嫡那般险境,哪怕安王府胜券在握,北寰言的母亲依然觉得自己的父亲不会继承帝业。 景雀,其实是鬼策军师公子季凉提前在皇城里埋了一手棋,防着她自己的孩子日后有可能入朝为官。 凭着景雀这些年与陛下的恩情,最少可以让他在面圣的时候惹许景挚不快,有人在边上吹枕边风,明里暗里护着他。 如今北寰言年岁渐长,也走到了筹谋全局这一步,他才明白当年自己母亲的攻心之术到底有多么的可怕。 景雀现在对他上心,这是心甘情愿。 这世上没有比这更厉害的攻心之术了。 北寰言一直都忍不住想,他父亲母亲在朝叱咤风云的时候,那是一个怎样变幻莫测的局势。 是不是也同他今日这般错综复杂。 外面有人叩门。 景雀把人唤进来,那小内官递上一个请帖,便退了出去。 景雀直接把帖子递给了北寰言。 北寰言接过来,凌信也凑过来看。 “开国伯?”凌信疑惑地看向北寰言,“你认识?” 北寰言蹙眉,在记忆里搜索这个人。 景雀在许景挚身边多年,对朝中人事比北寰言清楚,他略略颔首道:“公子,这开国伯是你父亲,安王殿下的故人。” “故人?”北寰言看向景雀。 景雀解释:“先帝在位时期,安王殿下收回南泽那一战,用了一个细作,名为其山,在家行四,当时人称其老四。 “此人在沁春城那一战中立下汗马功劳。 “那一战,安王殿下故意放走战败的南泽统帅马跃,其山在安王殿下授意,前去救了当时南泽统帅马跃,成功潜入南泽国。 “后,在安王殿下奇袭南泽的时候,其山在南泽城内替殿下打开城门,居功至伟。 “陛下继位之后,替军门翻案,对前朝旧事论功行赏,就赐了其山正四品上,开国伯的爵位,予以嘉赏。” 原来还有这层关系。 北寰言打开请帖,缓缓扫视。 凌信问:“说了什么?” “开国伯请我三日后,过府家宴……”北寰言盯着这请帖,眉梢微垂。 “你认识这人?”凌信疑惑不已,“不应该啊,我天天跟你待在一起,我怎么没见过这人?” 北寰言把帖子收好,递给景雀。 景雀帮北寰言把文书一类的东西收好,摆放在书桌上。 北寰言看向凌信:“先休息吧。这事还早。多思无益。” 凌信点头,走向西间床榻,躺床上合衣就睡了。 凌信这些年一直跟着北寰言,说是兄弟,其实担的是王府世子身边亲卫的职责。 凌信下山之前,爹爹特地把他唤到屋里,给了他一本剑谱,一本心法,一本步法。 这三本合练,便是飘渺剑。 幼时的北寰双子与凌信,是跟着凌信的父亲母亲一起下山的。凌乐在太傅府住了六年,悉心教导凌信剑术。月卿则是教凌信医术。 在凌乐极其苛刻的要求下,凌信习武底子打得牢,医术也略有小成。再往后就是个人修行,凌乐见儿子已经能自己修行,便与 18. 再探河道 [] 因为年纪小,鼻头、下巴脸颊都还是圆润的模样,带些婴儿肥。 但这样看去,一眼就能看出来北寰言是个男子,不似之前雌雄莫辨。 束好发,景雀便拿来一套月白色的圆领衣衫,给北寰言换上。 东陵对有功名者、官服都有明确的着装要求——必须为圆领锦衣。 不同品阶,用的衣服材质不同。 之前北寰言因为私访,不想暴露身份穿的是开襟碧色长袍。这不符合有功名在身的人的着装规矩,才让纵尚误会他信口开河。 现在下午要以巡察使的身份去府衙,朝廷官员衣衫都有定制。 北寰言这南境巡察使虽然没有品级,只有权力,他也必须按照东陵朝堂的规矩穿圆领锦衣。 只是他不必按照官服品阶颜色穿得那么规矩。 北寰言一向注重这些礼节。 景雀常年在许景挚身边伺候,知道这些细微末节的事,替他操心起来,得心应手。 这锦衣穿着,没有之前俊逸谪仙之感,多了些威重在身上。 景雀替北寰言换好衣服,微笑颔首道:“公子的眼睛与王妃很像。” 北寰言侧目,没说话,耳边却是红了一片。 景雀见他害羞,笑意更胜。 凌信等他换好衣服,便也合上书。 景雀恭敬地把两人送到官驿门口,欠身,目送两人离开。 * 官驿距离府衙距离不远,走路一炷香的功夫就到。 北寰言这次换了圆领锦衣来,路上的人看他,都多了些尊重,纷纷避让。 门口值守的府衙远远看见北寰言,连忙进去通传纵尚。 纵尚出来迎接,心里直打鼓。 北寰言掠过纵尚,宽大衣袖擦着纵尚衣袖而过,他直言:“我代陛下看看明州的一应事务。” 说着便往后堂办公的地方去。 纵尚一路跟着,额头汗直流。 北寰言到了后院,坐在堂上,道:“劳烦纵大人把明州这五年的盐册、学册、织册、船册、田册等一应册子都拿来吧。” 纵尚确实是没想到北寰言一到任,就要先查盐政、学政、织造、船政这几大支柱产业。 连忙着人去给北寰言搬书册。 下人去搬书册的时候,北寰言问:“雪娘与那告状女子的事,审得如何了?” 纵尚回答:“雪娘抵死不认,那女子有名册,却没有人证……这案子,实在不好审。” 北寰言若有所思:“事情没查清楚之前,雪娘与告状女子都不能轻易放了。要好好看着。” “是。”纵尚颔首。 衙役抬了几口大箱子过来,放在堂下。 他们要帮北寰言书册拿出来,北寰言让他们去忙,自己走到箱子边,随手抄起一本册子,翻看起来。 他一边看,一边道:“劳烦纵大人也把这些年府衙状案,拿过来。” 纵尚不敢怠慢,连忙去找人搬状案。 凌信在一边看着衙役们搬来的十几箱书册,错愕地看向北寰言:“你不会要把这些东西都看完吧?!” 北寰言没抬眼,嗯了一声。 凌信语塞。 这还真的是代陛下来巡查…… 还好他很有先见之明,走之前带了一本医书。 北寰言看册子,他就在一边看医书,倒也不觉得无趣。 * 暮色四合,天边火烧云连成一片,北寰舞才悠悠转醒。 院子里的小丫头听见屋里动静,见北寰舞醒了,立即去端了一碗茶来。 北寰舞坐在床上端过茶水,笑眯眯地问小丫头:“你叫什么呀?” 小丫头哪里见过这么好看的小姐? 见她笑,心就止不住跳,她害羞地回答:“我叫芍药。” “芍药呀?”北寰舞摸下头发上的白芍药,递给芍药,“巧了,我也正巧也喜欢芍药呢!这花我才摘得,送你!” 芍药很是害羞,接过来,福了福身子:“多谢小姐赏赐。” 北寰舞很是喜欢这小丫头,长得圆嘟嘟的,可爱极了。 “时均白在干什么?” 北寰舞一口把茶水喝了个干净。 芍药说:“时公子早就醒了,现在跟着平伯逛园子呢。” “哦……”北寰舞把茶盏,递给芍药,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我去看看。帮我把床收拾了,谢了!” “是,小姐。”芍药连连点头。 北寰舞穿上外衣,往花园去。 她知道时均白去哪了,他一定是去看这院子里机括总闸了。 果然,在园子正中一间屋子里找到了他。 北寰舞刚进门,就看见他刚从地下暗格里爬出来,灰头土脸。 北寰舞负手而立,歪着头,笑问:“看明白了?” 时均白恋恋不舍地回头看那暗格,有些感慨回道:“看明白了……师叔跟我爹爹做的这机括闸门,设计得真是精巧。即便是我看,也要看一会儿才能看懂。” 北寰舞得意地仰着头:“那是,我娘可厉害了。” 时均白拍了拍身上灰尘,问:“手好些了吗?还疼吗?” 北寰舞摇头:“不疼了。” “嗯,明天我再帮你换药。”时均白道,“走吧,时间不早了,用了膳,我们还要夜探护城河。” 北寰舞一想到晚上要去闹鬼的地方,就脸色惨白。 时均白见她走得慢,回头似笑非笑地问:“不然我自己去?” 北寰舞见他笑话她,当即来了气,脚下一跺:“我才不怕!” 说着便气鼓鼓地跑了。 时均白跟在后面很是无奈,但这小姑娘又怕又气的小表情,倒是惹人喜欢。 北寰舞一路上,每一步都踩得很重。 时均白纳闷,小姑娘哪来那么多气。随便说一句,都能让她气好久。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膳厅。 只是一下午的功夫,膳厅就变了样。 之前这里摆了许多桌子,现在北寰舞来了。他们就把这膳厅恢复原状,中央只有一张大圆桌子。膳厅的四角换上了装饰摆设,内饰很是讲究。 似乎是按照皇族礼遇摆的。 他们一落座,立即就有人上菜,给他们布菜。 时均白不习惯,但他看北寰舞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时均白沉眸—— 北寰舞与北寰言五岁就被接进许都学习,自小长在都城。跟北寰言一样,自小是都是用 19. 河中鬼 [] 两人一前一后落在雏凤楼楼顶,伺机而动。 隔壁院子烧毁了,不似昨日里一片灯火通明。 今日北寰言来雏凤楼抓走了雏凤楼掌事雪娘。眼下雏凤楼也没有开门营业。 深夜许多店铺已经打烊,一时间雏凤楼周围灯光便黯淡了许多。 月光下,护城河水似有似无,宛若夜幕星海,闪闪烁烁。 两人似雕塑一般在屋檐上蹲了半宿,也没见护城河那有什么动静。 很快天就入了凌晨,天边翻起了鱼肚白。 北寰舞蹙眉,暗自思忖,这事难道是她想差了? 正想着,就听见“噗通”一声。 两人目光追着声音而去,只见河面上有一条红色纱绫正往河里坠去。 北寰舞与时均白愣了一下,而后双双反应过来,有人投河! 连忙跳下屋檐,直奔护城河去。 北寰舞要跳水,时均白拦住她:“你手上有伤,我去!” 说罢他便一跃跳入河中,追着那段红色纱绫沉入河底。 夜里视野不好,越往下,河水越不透光。河里漆黑一片,那红绫很快便消失不见。 时均白心中一紧,加腿打水,宛若游鱼一般往更深的地方去。 他没想到这护城河河水竟然这么深。往下潜了一丈也看不见方才投河的人。 时均白因为家门的关系,练缩骨功常年服用时家的秘药,身体太轻太软。在这河里,越往下潜便越困难,他已经快憋不住气,想着先回水面再说。 当即调转身子,往水面上游。 忽然,他脚踝处被什么东西抓住,把他死命往下拉! 时均白嘴里就一口气,不敢松。 只是这一拉,时均白觉得自己肺都快炸了。 抓着他脚踝的东西劲很大,直接把他拉扯往水面更深的地方去。 他甚至觉得随着自己下坠,身后慢慢有什么东西攀爬上来。那东西抓着他,伏在他耳边,企图开口说话。 他周身、满眼都是红色纱绫,那纱绫在水中曼舞,逐渐把他包裹住。 一个微乎其微、被水冲刷了变形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吟:“救我……救我……” 这东西力气太大,时均白想要挣脱,可他实在没气。 嘴一张,一串气泡往水面飘去。 北寰舞在上面等了一会儿儿,看见水面翻滚出一串气泡,心道不好,也顾不上手上伤,直接一跃,“噗通”一声潜入河里。 她往下潜游,很快就看见时均白。 天光初现,一道白光折射进水里,周遭瞬间明亮起来。 她终于看清,时均白身后扒着一个红衣女鬼! 那女子瞪目圆睁,脸被泡得发白。她死死地抓着时均白,不肯松手。 北寰舞当即游过去,从腰间拔出飘渺剑,对着红衣女鬼四剑,瞬间那红衣女鬼便松了手。时均白开始往水面上飘。 北寰舞游过去,拖住时均白,把他往水面送。 到了水面,北寰舞抱住时均白,按了藏在手腕处的暗线,射在岸边墙壁上,借助机括之力把她与时均白一起从水里拉了出来。 时均白溺水,没了呼吸。 北寰舞来不及多想,拖住他的头,就捏住他的鼻子,低头用嘴往他的嘴里渡气。 两口气下去,时均白有了反应,他翻过身,把肺腑里的水全部吐了出来。 “咳咳……” 时均白难受得很,鼻腔火辣辣地疼,肺里也刺痛。 他着急吐着水,根本没办法呼吸,一口气没喘上来,又趴那不动了。 北寰舞大骇,心道他要是死了,时休师叔不得把她恨死? 想都没想,连忙扶人,继续渡气。 两人唇刚刚要贴没贴上,时均白就忍不住,翻过身去,笑开了。 北寰舞愣了一下,当即大羞! “你!”北寰舞捂着嘴,指着时均白,“你你你你你!” 时均白笑得猛咳,连连摆手:“咳咳咳……我也没想到你这么好骗。” “你!” 北寰舞这回是真的生气了,气得眼泪直掉。 哪有这样的人?! 她担心他溺死,他却拿她开玩笑?! 刚才! 还! 骗她亲他! “你这个浪荡子!” 北寰舞气得一拳打过去,正巧打在她受伤的手掌,疼得她又是眼泪婆娑。 气也气,疼也疼,初吻还没了。 北寰舞顾不得面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时均白只道她贪玩,没想到真到了事上,她也玩不起。 他又把她给惹哭了。 北寰舞哭得厉害,站起身,要走。 时均白连忙跟着爬起来,拉住她,哄着:“别哭了,别哭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看你挺机灵的,没想到你真的信啊!” 北寰舞气得直跺脚,时均白拉着她不让她跑,北寰舞回头张口就咬时均白的手。 时均白理亏,不敢吭声。 只能任她咬。 这丫头是真咬,一口直接给他手背上咬了两排血牙印,牙印上还沁出了血。 北寰舞尝到了血的咸腥味,才松了口。 时均白没怒,只是语调轻松地问她:“不气了?” 北寰舞眼泪没停,梨花带雨地望着时均白。 这人,眉眼处全是风流债,到处惹桃花! 北寰舞不想理他,转身要走。 时均白拉住她的受伤那只手:“纱布湿了,解下来,不然伤口该化脓了。” 北寰舞想要挣脱,可时均白比她力气大,他不放,她就挣不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帮她把纱布取下来。 “我就不该救你!就应该让你跟那女鬼一起在河里风流快活!”北寰舞狠狠道。 “女鬼?”这次轮到时均白脊背发凉了,“你看清楚了,真是女鬼?” 北寰舞翻了他一眼,眼睛里水汪汪的:“我下去的时候,你正在跟女鬼耳鬓厮磨呢!两人你抱着我,我抱着你,愉悦得很!” 时均白回头去看河里。 河水湍急,除了水波粼粼,再也看不见别的。 真有女鬼? “我们先回去再说。”时均白二话不说,拉着北寰舞往宅子去。 两人衣服都是湿的,生怕有人看见生疑。他们不敢走地面,还是从屋檐上一路飞奔。 时均白拉着北寰舞,跑在她前面,替她挡掉了不少风。 “方才……”时均白声音还是散散的,似乎有些惊魂未定,“多谢。” 北寰舞不言,不知道是还在生气,还是懒 20. 三探河道 [] 等了好一会儿,看见芍药端着一个盆子从里面退出来,他忙上去:“芍药。” “时公子。”芍药眨眨眼睛,往他这来。 时均白道:“师妹洗好了吗?能否帮我通传一声。” 芍药看了一眼道:“时公子且等会吧,小姐这会应该在穿衣服。” 时均白一下红到耳根,连连点头,负手背过身去,看向别处。 芍药去烹了两盏茶,端回来,路过院子说:“时公子稍等,我去跟小姐说。” 时均白点头。 芍药进去,没一会儿里面就传出北寰舞闹脾气的声音:“他来干什么?!不见不见不见!让他走!” 时均白听着,这明显还在气头上。 他想走,不敢走。只能等着芍药出来。 芍药一脸难色从里面出来,朝时均白福了福身子:“时公子,小姐不想见您。” 时均白听见了,没说什么,只是把手中的药递给芍药:“她手上有伤,你帮她上药。跟她说,好好休息,等她睡醒了,我再来。” 芍药接过来,应下,看着时均白走了,才回屋子。 “小姐,时公子送来的药膏……” 芍药刚想说给她上药,北寰舞拿起药瓶就砸了出去。 那药瓶还没落地,就被一个人影接住。 时均白一身湛蓝色对襟长袍,散着发,手里拿着药膏,一脸淡笑在门口望着北寰舞。 “谁让你进来的!” 北寰舞一脸怒色,当即从软塌上站了起来。 时均白轻挑地笑着:“药膏也是钱,砸了多浪费。” 北寰舞看见他就来气,他俩肯定是八字不合。 芍药见时均白折返,知道他是有事找小姐,连忙很有眼力地退了出去。 北寰舞见芍药要跑,连忙道:“你干嘛!不许跑,你给我回来!” 芍药才不管她,冲她做了个鬼脸,帮他们把门合上了。 “小丫头片子!”北寰舞气得无话可说。 时均白笑吟吟地过去:“我给你上药。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北寰舞甩头不看他。 时均白去牵她的手:“咬得那么狠,还不解气?” “你活该!” 北寰舞气得要死,可她到底是没收回手。 几次挣扎她发现时均白力气比她大。他如果不想她挣脱,她肯定挣脱不了,便不想费这个力了。 时均白带着她往软榻上坐,看她伤口被河水泡白了,当即蹙起眉:“我帮你处理一下,别动。” 北寰舞没理他,也不看他。 时均白小心翼翼地给她上药,一边上药一边闲话:“你真看清楚那河里,困住我的东西是女鬼?” 北寰舞哼了一声,算作回应。 “所以这事,应该是那女鬼故意跳河,引得我们去救,趁机杀人?”时均白喃喃地分析着。 北寰舞睨了他一眼,看他在给她包扎。 “还是挺危险的,你在家休息罢。一会儿我再去一次。”时均白系好纱布,抬眸看向北寰舞。 北寰舞抱着手,没好气:“之前你一个人去,差点死在河里。” 时均白道:“那是我没准备,再去就不会了。” “那不行。”北寰舞鼓着嘴,“我也要去。” “你不是生我气呢?”时均白笑着,“正好如果我被女鬼害了,死在河里,不是让你解气?” “呸呸呸!”北寰舞连忙让他闭嘴,“说点好听的行不行?什么死不死的!你死了,时师叔不得让我也跟着赔命?!” 时均白侧头轻笑。 北寰舞忽然收敛了嬉闹,认真道:“再说了,这事,本来跟你没关系。是我跟哥哥的事。应该是你在府里待着,我自己去才对。” 时均白望着她的红唇,抿紧了自己唇,不自觉地移开目光道:“其实你看见的未必就是女鬼……” 北寰舞不解看向他。 时均白道:“如果真是女鬼,入水哪有重量?应该是不知什么缘故投河的女子。” “可是我真的看见她抱着你,不松手啊?”北寰舞蹙眉。 时均白想了想道:“应该是我跟她跳下去,她求生本能看见什么都抓。这才抓住了我。” 北寰舞也想相信那是人,但是她在水里对那女子斩了四剑,挑了她手脚:“我拿剑刺了她,没看见血……” 他们两个人看见的东西差别太大。 很难说当时趴在时均白身上的那个红衣女子,是人是鬼。 “所以要再去一次。”时均白想了想,“这次我们白天去。如果是女鬼,我们就找不到任何东西,如果不是……” 如果不是,那就能看见点别的什么。 “好!”北寰舞连连点头。 “先睡一觉吧,睡醒了,我们再去查。”时均白起身,走了两步,停下,回眸看向北寰舞,“之前在雏凤楼,我说的是认真的,师妹不妨考虑下。” “什么?”北寰舞没反应过来。 时均白转过身,背后带着光,如墨一般的头发披在身后,微风掠起。 他目光微侧,看向一边,耳底带着许多害羞。 北寰舞立即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在床上,还有河边救他的事。 他是想负责。 北寰舞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道:“师叔不是准备给你议亲了?” 时均白愣了一下:“你听到了?” “我又不聋。”北寰舞望着他,目光沉稳,难得神情肃穆,“如果对你来说,谁成为你的妻都不重要——那这件事对我来说就也不重要,还请师兄不要放在心上。两次肌肤之亲,都是事出紧急,我不当真,师兄也别当真才是。” 时均白沉默半晌,仰头道:“我会让人给我爹爹带话,议亲的事,暂且推后。” “与我何干?”北寰舞起身,把一个东西,塞进时均白手里,往寝室走去,“师兄,我困了。你自便吧。” 时均白垂眸,看见北寰舞把他的红玉牌还给了他。 很好。 第二次拒绝了他。 时均白松了一口气。 正好,他也不太想跟皇族扯上关系。 他们时家给皇室修墓时时刻刻都命悬一线。 如果跟北寰舞这样的皇族牵扯太深,若是出事,那便是满门抄斩的大事。 时家祖辈们建功立业,不知花了多少心血。 他是下一任家主,不得不为全族人考虑。 他可以无功,但也不能让时家在他这一世没 21. 女尸 [] 天边一片火烧云,霞光裹挟着暮色投到水里,把整个护城河都染成了红色。 像血一样。 河里越深,光线越暗,河水变得黑红。 两人小心翼翼地下沉,寻找昨天附在时均白身后的那个红衣女子。 是人是鬼,找到就清楚了。 很快他们就跟着石块一起沉到了河底,河底全是淤泥,长满了水草。装石块的袋子落入淤泥里,震起一层泥沙。 北寰舞与时均白纷纷撩起衣袖,只见他们手腕上一人带着一个散发出荧荧绿光的镯子。 这是时家早些时候还在盗墓时,特地找的夜光石,打磨而成,专门在黑暗环境里用的冷光。 白日里这镯子平平无奇,但只要到了无光的地方,这镯子就能发出点点光亮。在水里能照亮自己周围地方。 河面上隐隐有光透下,河底不是黑得彻底。 时均白与北寰舞顺水往下游了两三丈的距离,他们俩一起停了下来,瞳孔微缩,直直盯着前方,一动不动—— 红光之下,他们眼前,似有似无地漂浮着无数红衣女子! 她们紧闭双目,墨发在水中随着水波缓缓浮动,她们身上都穿着红色纱衣。 头发、纱衣悬浮在水中。 宛如一根根红色的海带,随波逐流。 这些女子悬在水里,远远地看去,仿佛是在水中曼舞的舞娘。 原来昨日时均白遇见的,只是她们其中一个! 北寰舞拉紧了时均白手臂。 时均白做了一个上浮的手势,两人便丢了石块,往上浮去。 两个脑袋先后露出水面,爬上岸,大口大口喘着气。 “不、不是女鬼……”北寰舞轻咳了几声,她有点恶心。 时均白点头,眉宇沉重。 确实不是女鬼,是女尸群。 刚才悬浮在水里的那些女子,都是被人抛尸在河里的女尸。 时均白立即道:“我先找个地方停马车,我俩把湿衣服换了。我易着容,一会儿我去报官。打捞尸体这事工作量太大,我们两个做不来,必须找官府来。还有,这事必须要尽快让北寰言知道,或许跟他查的事情有关!” 北寰舞点头,两人迅速上了马车。 * 北寰言与凌信刚出府衙,就看见一个老汉跌跌撞撞地往府衙跑来。 那老汉看见他俩,直接往北寰言身上撞。 北寰言蹙眉。 凌信上前挡住,接住那老汉。 那老汉说:“护城河里有好多女尸!在雏凤楼附近!快去找人!” 北寰言给凌信一个眼神,让他去找人。 凌信立即回头去府衙找黄海调集人手。 北寰言走过扶住那老汉。 时均白握住北寰言胳膊,立即把声音变回来,低着头,看似在大口喘气,实则却不动神色地跟他说:“有人故意引我们去查女鬼,我们入水,看见里面的女尸。你一切小心。” “好。”北寰言眼神犀利,松了手。 时均白立即离开,往人多的地方跑。 凌信从里面出来,带了一堆人。 北寰言回眸:“雏凤楼!” *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雏凤楼边护城河去。 几个水性好的衙役,自告奋勇身上绑了绳子下河一探。 北寰言与凌信站在河岸上,盯着河里动静。好一会儿纵尚才扶着官帽,坐着轿子往河岸边赶来。 他下来轿子,还没站稳,就着急问:“言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北寰言回:“不清楚,只是让他们先下去看看。” “河里有什么?”纵尚问。 北寰言说:“方才有人报官,说河里有女尸。” “女尸?!” 纵尚一个头两个大,雏凤楼雪娘那边逼良为娼的案子还没审结呢,怎么又蹦出来女尸? 纵尚只觉的自己今年官运不顺,怎么北寰言一来,什么事都让他给遇上了? 很快河里就有了动静,那几个下水的人,一起抬着一个红色的东西,往岸边游。 岸上的衙役齐心协力把那东西抱上来。 北寰言快步走过去,探头一看。 那是一具被河水泡的发涨的红衣女尸,已经面目全非,浑身溃烂,被拖出水的那一刻就散发着恶臭。 北寰言与凌信不约而同的蹙眉屏气,盯着那女尸久久不语。 带头下去打捞的人爬上岸来回禀:“大人,言公子,下面还有好多女尸!河水太急了,女尸脚下都垂着重物,我们带不上来啊!” 跟着一起下去的衙役纷纷附和,说他们都看见了。 一大堆衙役聚在一起,引来了许多路人围观。 他们都看见被打捞上来的女尸,纷纷捂鼻退让。 随后议论疯起—— “天啊,是女尸,不是女鬼!” “是啊,先前说护城河附近有女鬼都是骗人的,是女尸啊!” “真的呢!好恶心啊,这女尸不知道在里面泡了多久了!” “听说还不止这一具呢,有好多呢,在下面!” “呕——”有人开始呕吐。 随后不知道谁带的头,一群人开始拍纵尚的马屁:“刺史大人好厉害啊,这么快就破获护城河女鬼案!真厉害啊!” 一堆人纷纷附和。 纵尚额头渗着汗,擦都擦不完。 这哪是他破获的啊,这明明是北寰言找到的。 纵尚恨不得让这些拍马屁的人闭嘴。 北寰言听着众人议论—— 原来坊间早就流传这附近有女鬼出没? 不,那是杀人犯故意放出的消息,为的就是不想让人接近这片有女尸的水域罢了。 可时均白说,是有人故意引他们来的? 也就是说,这河里有女尸,有人早就知晓? “纵大人。”北寰言看向纵尚。 纵尚立即转身:“言公子。” “有没有什么法子,把水里的女尸全部打捞上来?”北寰言问。 纵尚垂眸沉思片刻,忽然想到什么,一拍脑门,道:“有!言公子在这里稍等片刻!” 纵尚立即招呼黄海点人跟他走。 北寰言蹙眉盯着纵尚离开。 目光所及之处,北寰言看见藏匿在人群里看热闹的北寰舞与时均白。 时均白卸了易容,站在人群里及其好认。北寰舞模样出挑,在人群里比时均白更好认。 北寰言遥遥地给了北寰舞与时均白一个眼神,示意他们跟上纵尚。 北 22. 动手 [] 屋外,巨大的闸口缓缓落下,挤压着风往狭窄的空间里窜。 北寰舞的发梢被风带起,微微浮动。 一道破空声音自左边来,北寰舞骤然俯身,一道白光从她头顶削过。她当即丢出手中两枚银针。只听“当当”两声,银针被格挡。 北寰舞冷眉,“刷”的一声从腰中摸出飘渺剑,一道凌冽的剑意直直指向来人的方向。 那人不躲,拿剑上挑,强行挑开北寰舞剑尖。 北寰舞的剑与那人手中的刀相交之时,她能感觉到自己手已经被那人巨大的力量震麻。 只是这一招,北寰舞知道自己硬刚不过对面的人,随手丢下一个东西。那东西刚碰触地面,就炸开一阵白烟。 北寰舞立即脚下用力,趁着烟雾往门口窜去。 哪想那人早就看穿北寰舞意图,一刀直接追身而来! 她被迫回身用飘渺剑硬接了一刀,被那人霸道的力气直接打飞出去,往河水中下落。 落身的时候,北寰舞抬手往对面屋檐上发射了丝线,把自己从空中带起。 来人显然没想到北寰舞身上的小玩意这么多,防不胜防。 北寰舞被线带走的时候,回眸看了那人一眼。 那人整个身子都藏在屋里阴影之下,看不清真容。 北寰舞借助丝线与机括之力,翻上对面房檐,冷冷睨了那人一眼,转头就跳入小巷狂奔。 “啐!” 北寰舞从嘴里吐出一口鲜血,抬手擦掉嘴角的血垢。 她冷目往后看去,脚下不停,跑得飞快。 没人追她? 只截杀,不追杀? 哪来的路子? 那人功夫不错,手上力道很是霸道,有点像…… 北寰舞一边跑一边闭上眼睛,回想接这一剑的感觉。 有点像爹爹挥剑时候的样子——一击毙命。 她忽地睁开双眼,眼眸精亮,军中人?! 方才截杀她的人,是久经沙场的军人?! 身前忽然落下一道黑影,北寰舞来不及想,脚下收了步伐,下意识抬手就用飘渺剑扫过去。 那黑影俯身躲过,忙出声:“是我。” “时均……白……” 北寰舞最后个字没音,听见是时均白的声音,整个弦都松了下来,直接往地上栽去。 时均白大骇,连忙跑两步,把北寰舞接住,缓缓拖放在地上。 只见北寰舞拿剑的右手鲜血淋淋,他蹙眉帮她把手中的剑取下,只见她掌心处,有一道被震裂的口子。 他暗道不好,伸手去把北寰舞的脉。 她内力被人打散,在身体里乱窜。 方才截杀她的人,下的是死手。 时均白没敢多想,拎着北寰舞的剑,背起她,脚下踩着轻功,往宁宅奔去。 他直接几鞭关了北寰舞院子里的机括。 背着她落地的时候,力竭差点没站稳。他咳了两声,把北寰舞从背上放下,横抱起来,往她寝殿走去。 芍药在后院晾衣服,听见动静连忙跑过来看。 她看见时均白抱着北寰舞,北寰舞半只衣袖都染了血,鲜血一直顺着她指尖往下滴。 芍药吓得立即去找平伯。 时均白没想到自己离开一会儿,北寰舞就能把自己弄成这样子。 这样,如何跟师叔交差?! 时均白把北寰舞放在床榻上,扫了一眼,当即推起北寰舞,坐在她身后。 眼下她身上最要紧的不是手上的皮外伤,而是要尽快帮她梳理体内乱窜的内力。 时均白在北寰舞身后点了几下,封了她周遭几个大穴。 而后手上带着力,缓缓帮她把打乱的内力梳理开。 这死丫头,怎么学东西这么杂?什么流派的东西,她都学了点。 难怪遇见厉害的人,一打她内力就散。 平伯慌忙从外面进来,看见时均白在给北寰舞疗伤,顿时急得眼眶眼泪打转。 时均白微微侧目,道:“平伯,立即放信鸽上暮云峰,让凌芷速速下山!” “好好!”平伯着急忙慌地去找信鸽。 * 夜色渐浓,北寰言双手拢在衣袖里,看着护城河的河水越来越浅。 浓郁的夜色就像是刻在了他的眸子里一样,让他眸底黑得看不见一丝光亮。 凌信抬眸,正巧看见几只黑色的鸽子往暮云峰方向去。 那鸽子他眼熟。 是藏息阁找的及其特殊品种,可以在夜间飞行的鸽子。 “哎,”凌信往北寰言身边凑了凑,伏在他耳边低声说,“我看见宁府放信鸽往暮云峰去了。” 北寰言眉宇紧蹙,低声回道:“恐是他们那边出了变故。那鸽子……多半是去找凌芷的。” “什么意思?有人受伤了?”凌信眨眨眼,“不然我晚上去一趟宁府看看?” “若真出什么大事,平伯会来通知我的……”北寰言拢在衣袖里的手微微锁紧,“没通知我,那就是他们还能应付。” “骗鬼呢?小芷一个十一岁小丫头都能给让他们喊下山来,还说那边没事?”凌信明显是不想让凌芷下山。 北寰言没再与凌信多话,眼睛紧紧盯着河水逐渐褪去的河道。 他的目光顺着河道往上,放在了更远处。 这河道上游,竟然有水闸。 小舞追着纵尚去,没回来,多半是去研究那个水闸了。 她也觉得这水闸建在这护城河上有蹊跷? 夜风入城,扫起一众人的衣衫,猎猎作响。 北寰言额边的碎发在他眼眸上轻跃,埋住了他的眉眼。 入夜,河道边上等着放水的衙役们人人点了一个风灯,提在手上,把河边沿岸照的昏黄。 纵尚又让人找来几盏大灯,放在河岸两边。 河水逐渐褪去,露出下面的河床。 “啊——出来了!快看啊!”一个衙役指着下游方向,大喊。 北寰言快走两步,站上河沿的石阶,在众人风灯照耀下,他能看见河床里躺着许多身着红衣的女尸。 那些女尸从雏凤楼起始,沿着后面的河道绵延铺展开。 远远看去,宛如躺在河床大地上的血癍,触目惊心。 北寰言站在岸边盯着河下打捞尸体的那些人。 夜渐深,河岸上已经抬上来了二十多 23. 杀心 [] 两个少年人一条腿卡着他们的腿,不让他们脚下有步伐。左手手肘抵在他们肩膀至胸口,不让他们有机会动弹。右手持剑,剑刃抵在咽喉处。 两人招式一模一样,出招成式只是一息之间,虽然身形不如他们矮小,但稳如泰山,停得稳稳当当,长衫衣摆都没跟上他们的速度,还在微动。 北寰言脸上霎时间附上了阴寒,从剑后缓缓露的眸子里带着剑锋,他冷冷问:“谁是你们的主子?” 那两个黑衣人想要妄动,北寰言与凌信毫不留情,剑身直接往他们脖颈处递了半寸! 瞬间鲜血汩汩而出。 凌信见他们不开口,裂开嘴,轻笑:“我暮云峰神医谷里,有很多能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毒药。想试试吗?” 那两个黑衣人听见凌信提到神医谷毒药,当机立断,咬破藏在嘴里的毒药,暴毙而亡。 “退!” 凌信见状不妙,立即拉着北寰言后退出一丈距离! 只见那两个跟踪的黑衣人在死的那一瞬间,身上有黑烟冒出。不一会儿,身形便开始缩小,只是半柱香的功夫,就化成了一滩血水! “是死士。” 凌信还剑腰间,盯着那摊血水,喃喃自语。 北寰言也收了剑,头也不回地往宁宅走:“不用管他们,我在明他们在暗,死一两个死士,在他们意料之中。我们只有今晚的时间可以找小舞。等明天回了官驿,再派来跟踪我们的人,恐怕就不是这么轻而易举能对付的了。” 凌信蹙眉,从衣袖里拿出一方手帕,蹲下擦了一点那摊血水,放在鼻下嗅了嗅,才转身跟着北寰言一起往宁宅走。 确实,今夜一出手直接击毙两人,明天再有人跟踪他们,就不会是这种小喽啰。 凌信跟着北寰言道:“平日里不见你亲自出手处理过人,怎的今夜这么沉不住气。” “我担心小舞。” 北寰言说着便踩了轻功,两下跃上屋脊,月下狂奔。 凌信跟着,在后面追北寰言。 入了沁春城以后的北寰言,是凌信从没见过的。 他会着急,会害怕,甚至还动了杀心。 以前在许都的时候,从未见他有过如此大情绪波动,他一直跟着临太傅学习,里里外外像一个小古板,做什么都慢条斯理,不疾不徐。 北寰言善武,但他从不示于人前。 他藏得好,许都里没人知道他学得是飘渺剑。 所有人都以为他与北寰舞如果要学,一定会学安王殿下的月夜剑谱。 也从来没人想过他这幅温文尔雅的样子,腰封上竟然随时带着一把软剑。 凌信曾以为北寰言或许这辈子都没机会拔出那把剑,不曾想他第一剑,就是为了自己妹妹。 方才在河道处他对他说的话,他到底还是听进去了。所以才着急把现场交给纵尚,要自己动手了结跟踪他的人。 北寰言跃下屋檐,在宁府门口扣门。 凌信确认周围确实没人之后,才跟着进去。 “平安,小舞是不是出事了?”北寰言跟着平安往里走。 平安连连点头:“是,大公子。舞姐姐她受了很重的伤。” 北寰言唇线紧抿,他担心的事终究是发生了。 平安带着北寰言与凌信到了北寰舞的院子,平伯在屋里着急地等着时均白给北寰舞疗伤。 已经过了半个时辰,没见北寰舞醒,却看见时均白脸色越来越难看。 “平伯。”北寰言抬脚进屋。 平伯看见北寰言当即就绷不住了,他走过去差点跪下:“大公子,二小姐她……” 北寰言扶住平伯:“不急,让凌信看。” 时均白确实应付不来这种事,听见凌信来了,连忙收了功夫给凌信让位置,把北寰舞放平。 凌信走过去坐在床榻上,给北寰舞号脉。 他先起手写了药方给平伯,才从随身携带的小布囊里拿出一套银针,找着北寰舞穴位刺了下去。 北寰言走过去,看见北寰舞左手缠着纱布,右手也缠着纱布,不由得回眸望着时均白。 时均白看见北寰言望着他,抓了抓头发,说:“我离开了一下,师妹就被人偷袭了。” “在哪里偷袭的?”北寰言问。 “上游城门闸口地方。”时均白回忆着,“师妹跑出来就晕了,我不敢多待,就背着师妹先回来了。” “所以你没看见偷袭她的人长什么样?”北寰言盯着时均白。 “没看见。”时均白摇头。 “你没跟着小舞,那你去哪了?”北寰言语气有些重,眉宇间多了一丝怒意。 时均白张了张口,最后没说话。 北寰言不再看他,转头去看北寰舞,他问凌信:“如何?” 凌信已经下完针,他在查看北寰舞胳膊:“力量太大,她是硬接的这下。小臂可能有骨裂,还需要细查。但她的剑是软剑,接受的力量越大,反弹的力量就越大。所以下手的人,这会也应该伤得不轻。” 北寰言颔首,来回踱了两步,喃喃道:“久经沙场的军人。” “什么?”凌信不解。 北寰言看向他:“只有久经沙场的人才有一击毙命的本事。” 时均白亦是不解:“何解?” 凌信却懂了,他问时均白:“若是你偷袭,会把所有的力气赌在一招上吗?” 时均白摇头:“我又不知道这人功夫如何,怎么敢孤注一掷?” 时均白说着就明白了。 偷袭的人不懂江湖险诈,所以才会出手如此耿直。 没防着北寰舞手上的小玩意,才会给北寰舞从那逃出来的机会。 不杀逃兵。 沙场上的将士们都不会追杀逃兵。因为他们明白,穷寇莫追这个道理。 如果这事是江湖人来办,为了确保杀人这事成功,就不会一个人偷袭,而会多带几个人来围剿。 一击不成,还会有后面的追杀。 所以,那人单枪匹马,想要保护的是……那水闸? 北寰言道:“凌信,好好看小舞的伤,我们凌晨再回官驿。” 说罢他便转身离去。 凌信摸着北寰舞的脉。 还好,她练得功夫杂,什么旁门左道,上九流下九流的功夫她都会。 不然这会早死了。 “是你放鸽子去暮云峰的?”凌信问时均白。 24. 升堂 [] “大公子。” 身后传来平伯的声音。 北寰言回身:“怎么了?” 平伯上前问:“大公子晚上可要歇在这里?” “嗯,应该会小憩到凌晨,赶回官驿去。”北寰言回身,往院子里走,“小舞怎么样了?” 平伯跟上道:“凌公子开了两副药方,我已经让平安去煎了。” “两副?”北寰言蹙眉。 “是,”平伯解释,“时公子也受了伤。” 北寰言回眸看向平伯:“带我去时师兄的院子。” * 回到屋里,时均白退了衣衫。 凌信从他的手指开始捏骨。 时家人的骨头确实比一般人软些,正因如此,时均白硬接了那一招,受的伤比北寰舞轻得多。 凌信捏到时均白右肩问:“除了胸口,还有那不舒服吗?” 时均白摇头:“就是硬接了一剑,感觉自己手震麻了。” 凌信嗯了一声,让他把衣服穿上:“你确实比小舞伤得轻。可你也受伤了,为何方才不跟我说呢?” 时均白颔首:“我想让你先看师妹。” 北寰言正巧走到门外,听见了时均白这句话。 方才他是怪时均白没护住北寰舞。 可平伯说时均白也受了伤,北寰言就知道自己错怪时均白了。 “如何?”北寰言进屋。 凌信抬眸:“身子骨没什么事,内伤需要吃药慢慢调理。小舞那边,只能等小芷来帮她摸骨了。” 北寰言点头,看向时均白,欠身一礼:“方才,对不住。” 时均白摆手,苦笑了一声:“是我江湖经验太浅,没想过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对手。也不怪你生气。” 北寰言道:“等小芷来,让他们帮你们调理内伤。你们先不要出去走动了,在宅子里养伤即可。若有事,我会着人来通知你们。” 时均白点头。 北寰言看了凌信一眼:“即是交代好了,那我们走吧。” 凌信应了一声,交代时均白按时吃药,好好休息。帮他合上门,便跟着北寰言出了院子。 时均白心里总还有在意的事,无法就这样睡下,心里纠结要不要再去看一看。 * 凌信负手跟着:“若是你爹爹来,或许能跟那两个偷袭小舞与时均白的人过上几招。” 北寰言侧目,看向凌信:“看得出来是什么兵器吗?” 凌信摸着下巴:“有点像大刀。” “怎么说?”北寰言问。 凌信道:“战场上用剑的人很少,因为剑用的是巧劲,比刀轻得多,使起来还要贯以招式、步法,不学十年八年很难有建树。你爹爹因为师承廉杀,惯用剑,在战场上算是个例外。但战场大多数人都是用刀,一是因为好学,二是因为刀好聚力,更容易一击必杀。时均白比我俩年纪都大,身体发育也比我俩好,他用鞭子,手长脚长,剑与鞭子相交,其实剑是吃亏的。但是换做刀就不一样了。鞭子到底是细软,拉不住刀。” 所以偷袭小舞跟时均白的是久经沙场,军中副将? 北寰言若有所思。 军中规矩,副将以上佩刀。 其余全用枪…… “走,去府衙!” 北寰言顾不得休息,带着凌信往府衙赶。 正巧两人奔出门的时候,平伯收拾好房间,来找北寰言。 他见北寰言带着凌信飞奔出府,便知道他应该是不会留宿了。 北寰言赶时间,身后跟踪的人既已击毙,他没必要藏着掖着。他脚下踩着轻功在屋檐上一路狂奔,穿越沁春城西到城东,一个翻身落在府衙之内。 他大口喘着气,快步走到之前纵尚给他拿来查询的箱子前,翻着什么。 凌信靠在石柱上,侧耳倾听周围声音,道:“没人。” 北寰言抬眸,看了凌信一眼,继续低头翻他想找的东西。 * 纵尚那边过了三更才把所有女尸捞起来。 仵作那边做了统计,一共六十四具尸首。 骇人听闻。 纵尚看着这些女尸,头皮发麻。连忙让人把这些女尸搬到义庄去,连夜找画像师,来画她们生前相貌。 忙完这些,已经到翌日清晨,辰时左右。 纵尚又吩咐人去全城、乡里贴告示,让人来认领尸体。 这告示一出,全城哗然。 护城河里翻出六十四具女尸的消息瞬间成为全城茶余饭后的聊资。 很快下午就有人开始陆续到义庄认领尸首。 纵尚一直没敢休息,熬在义庄,等着来人问话。 北寰言早上翻查了册子之后,便带着凌信回了官驿。 景雀见北寰言与凌信回来,连忙着人给他们备热水洗澡。 南方天气闷热,入秋以后随便动一动也浑身是汗。 更不要说北寰言昨日在河道、宁府、府衙之间来回奔跑。 两人沐浴的时候,景雀又立即着人去准备膳食。 洗了之后,北寰言只觉得浑身都松快了不少。他懒得穿整齐,只是套了一件里衣便去用饭。 凌信看北寰言如此不修边幅,忍不住偷乐。 北寰言睨他一眼,知道他笑什么,不理他。 窗棂处落下一只鸽子,凌信起身去把信取下来,看了看道:“凌芷已经到了。” 北寰言应了一声,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一半。 用完膳,两人立即去休息,养精蓄锐。 景雀替北寰言铺好床问:“公子什么时候再出去。” 北寰言坐在床上,整了整被角,想一会儿,道:“未时左右喊我起床罢。” “是。” 景雀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退出去,合上门。 * 下午未时左右纵尚那边大概被认领了十五具尸首。 他一一登记造册,交代了长史继续在这里盯着,自己坐轿子去给北寰言送册子。 景雀未时去喊北寰言起床,北寰言似乎没睡醒,眼睛眯成一条缝。 景雀一边笑一边给北寰言更衣:“言公子醒醒,一会儿纵大人就来了。” “嗯。”北寰言应了一声,反而闭上眼睛。 景雀今日给他换了一身暗红色的圆领衫,颜色像是朝廷三品颜色,却又比那颜色亮些。 依然是给北寰言束发,身着红衣的他,灼艳得不像是人间凡物。 凌信无精打采地躺在床上,这几日无论是谁,都没睡过一个整觉。他醒了,但是也不想动。 25. 诡诈 [] 凌信点头,想起什么,只道:“最近城里事多,冷将军戍守的时候,还是应该多加警觉。” “是。”冷威抱拳。 北寰言进了府衙,坐在堂上,看着堂下凌信带着冷威进来,道:“着人把雪娘带来。” 大牢的钥匙在黄海的身上,冷威当即派人去义庄找黄海。 片刻功夫,黄海回来,带着御林军入地牢,把雪娘带了出来。 正好纵尚也赶到了府衙,他见小小一个人,临危正坐在堂上,眉眼俊穆,不苟言笑,双手张开撑在案牍上,亦是一副高官威严之相。 雪娘被黄海带到堂下,抬眼看见北寰言坐在堂上,当即就笑开了花:“呦,小郎君,今日你升堂审我呀?” 雪娘从雏凤楼里出来,穿得风情万种。 再加上她眉眼风韵,脸上面容艳丽,这话从她嘴里出来,无端多了许多的撩拨。 看样子,这段时间,雪娘在牢里没吃什么苦。 北寰言望着她,面无表情,一字一句道:“孙秋芳,女,原沁州沁春城孙家村人,年十四。柳迎夏,原启州启城峰头县人,年十三。尤从九,沁春城齐家村人,年十四……” 北寰言盯着雪娘,一口气背出纵尚给他尸首认领册子上那已经被认领的十五具女尸的身份信息。 纵尚在一边听着直咋舌。 到底是十二岁便三元及第的状元郎,这过目不忘的本事,不是一般人能行。 北寰言甩手,就把那册子丢到堂下:“这些女子,皆由你雏凤楼买了身契,身契皆在在牙行与府衙备过案。你来解释解释,为什么这么巧,护城河里打捞上来的女尸,身份已经辨认出来的这十五人,皆是出自你雏凤楼?” 册子如白鸽一般在空中翻飞,落在地上滑行了一段距离,撞在雪娘脚下停住。 北寰言冷眼盯着雪娘,想听她解释。 雪娘一听当即就站不住,“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北寰言又道:“仵作给那些尸首验过尸,那些女子皆有被男子侵入的迹象。你是不知东陵律法,不许十五岁以下女子与恩客同房,还是有后台撑腰,知法犯法,肆无忌惮?!” 雪娘浑身颤抖,低着头,根本不敢回北寰言问话。 北寰言见她不言,当即拎起惊堂木“啪”一声拍在案牍上。 “来人!上棍刑!打二十大板!” 北寰言敛眉,顺手从桌案上的签筒里,抽出一根红色的签字,丢到堂下。 黄海一见北寰言丢下红签,立即明白他是要让他上棍子,可以打得皮开肉绽,却不能伤筋动骨。 在堂上动刑可是一门学问,如何把人打的皮开肉绽而不伤筋动骨,没有家传的手艺,是做不成的。 雪娘一听北寰言要打她二十大板,当即脸色惨白,四肢无力,人就趴在了地上。 御林军搬来长凳,把她压在凳子上。 黄海亲自操行,一棍一棍打下去。 雪娘嫩皮嫩肉,那里受过这种苦? 当即被打的惨叫连连。 北寰言冷眼看着她厉声道:“你还不招?!” 雪娘本想嘴硬,可棍棒加身,打得她心肺巨裂,由不得她继续嘴硬。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我招我招——” 北寰言抬手,让黄海停下。 雪娘从长凳上滚下地,也不管外衣挂得住挂不住,她趴在地上说:“请、请大人明察……奴家也是被逼无奈,主子的只是让奴家看着楼,奴家也并不是楼里说话算话的人!一切事情,都是由主子做主,奴家只是依命行事啊!” “依谁的命?”北寰言沉下眼眸。 雪娘到此,想说,却又不敢说,支支吾吾。 “上刑!” 北寰言当机厉喝,吓得雪娘立即爬起来,连连磕头:“是开国伯,是开国伯!雏凤楼是开国伯的产业!奴家只不过是他的养在外面的……外室,一个外室而已啊!” 北寰言心中一动。 原来雏凤楼雪娘这条线,连着的是开国伯。 北寰言陷入了沉思,不再询问。 纵尚之前得了景雀提点,知道该是他说话的时候了。 沁春城开国伯,其山,是北寰言父亲的旧部。 这事牵扯到北寰言父亲的旧部让北寰言如何问得下去? 纵尚立即上前,站在北寰言身边,指着堂下雪娘:“你指认开国伯为雏凤楼幕后主子,可有证据!?” 雪娘哭着摇头:“大人,这楼在奴家名下。买姑娘的身契也是奴家去画的押。开国伯从始至终都没出面,怎么会有他的证据啊!” “没有证据,你岂不是可以胡乱攀咬?!”纵尚当即拿手一拍桌面。 雪娘哭得妆容已经花了:“大人,奴家的性命都在大人手上。眼下如果胡乱攀咬勋贵伯爵,岂不是让奴家死得更快?公子!小公子!” 雪娘不欲与纵尚纠缠,她膝行几步,想要爬到北寰言身边。 冷威立即上前把雪娘压住,不让她在往上爬。 “小公子,”雪娘被按在地上,哭喊道,“小公子这般严厉,不就是想知道雏凤楼背后的主子吗?奴家说了,小公子不信,小公子可以去查啊!只要小公子愿意查,总是能查出什么蛛丝马迹的,不是吗?!” 北寰言冷眼望着雪娘,缓声问道:“之前有一从楼里跑出来的女子,来敲登闻鼓,你抵死不认。怎么眼下只是五棍下去,你就吐得这么利索?” 雪娘哭得嗓音沙哑:“小公子,奴家即便是身份低微,即便再没有名分,那开国伯也是我的男人,是我的依靠啊!只是一个小蹄子跑出来指正,奴家如何能把自己安身立命的本钱给丢了啊!” 北寰言站起身,缓步踱到雪娘身边,睨着她道:“这么说,你承认那女子手上的那份名单,是确有此事了?” 雪娘微微张嘴,不知道要怎么回话。 许久才后知后觉北寰言不动声色地套了她的话。 “纵大人,那女子拿来的名单,在何处?”北寰言侧目看向纵尚。 纵尚立即道:“我去拿。” 说罢纵尚便去的后堂。 北寰言冷冷地盯着雪娘,看她 26. 乱局 [] 雪娘费尽心机,放走了一个小丫头,让这小丫头带着名单来自导自演了一场状告大戏,又在他面前演了这么大一出苦肉计,不就是为了让他看这个名单吗? 如果隔壁那个被烧毁的院子,是其山名下的产业。 那他手上现在这份名单,就是送其山上黄泉路的催命符。 但…… 北寰言似乎觉得这事不太对。 雪娘是其山的外室…… 开国伯府是她安身立命的本钱,其山倒了,对她有什么好处? 她为什么要把这么大一个把柄送到他的手上呢? 北寰言垂眸,缓缓踱步,思绪转得飞快。 黑夜再次降临。 沁春城府衙内的树枝被夜风吹得乱晃,月光透过枝杈,散落在北寰言衣服上。 零星的月光打在他脸上,让他眸子晦暗不定。 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瞳孔微缩。 不,她不是要把这名单,送到他手上! 她是要把这名单送到南境巡察使的手上! 她的目的是…… 北寰言蓦然抬眸,眼睛雪亮。 她的目的是,朝廷! 她想借这个名单,借他巡察使的手,把这些在名单上的南境五州的官员全部拉下马去! 包括这个她所谓的,她的男人——开国伯,其山。 北寰言逛到了月光明亮之处,他负手而立,仰头望月。这里看见的月,跟在暮云峰上看见的一样硕大。 其山……开国伯……十六年前……南境归降…… 北寰言深吸一口气。 或许,这个雪娘还有更深的心思。 她想把他、把他父亲、把他母亲,把整个安王府也一起拉下水去! 所以这事,最终是冲着他,冲着安王府来的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线索就应该重新梳理了—— 雪娘、登闻鼓女子、跟踪他的人、把他出许都来南境的消息放出来的人、前天陷害他,让他在大牢里待了一晚上的人,应该在一条线上。 而女尸、雏凤楼、开国伯其山、与南境五州官员,则被穿到了一起! 那么,在水闸处,偷袭小舞与时均白的那些军人,应该跟南泽王宫归到一处了!? 北寰言负手而立。 静静地望着挂在黑幕之上好似近在咫尺的硕大圆月。 他在这里待得时间越长,发生的事情就越多,浮出水面的事情就越多。 这三条看似不相关的线,其实应该有一条内在的联系才对。 他似乎抓到了什么,却又忽略了什么。 他总感觉这些事里面还藏着其他的事,让他捋不清楚这其中的关系。 是什么呢? 北寰言闭上眼,眉宇微蹙。 * 宁府。 北寰舞已经缓缓转醒。 她睁开眼,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子,在她床前忙来忙去。 她轻轻地唤了一声:“小芷。” 凌芷听见北寰舞唤她立即转过头,蹬蹬蹬跑过来,爬在床边,眨了眨圆圆眼睛问:“舞姐姐,你还难受吗?有没有什么地方特别疼的?” 北寰舞摇摇头说:“就,手上疼。” 凌芷点点头:“嗯,没事的舞姐姐,我已经帮你检查了身子,哥哥留了一张字条,说你的右手可能有骨裂,我仔仔细细检查过了,没骨裂。就是手肘有错位,我已经帮你接回去了。” 说着凌芷转身去桌上把药小心翼翼地端了过来:“我想着你也快醒了,就把药提前熬出来了。不烫,我尝过温度了。舞姐姐快喝吧。” 北寰舞动了动右手,只觉得疼,她好声好气地说:“我手疼,你喂我吧。” “哦……”凌芷点点头,坐在床榻上,拿起勺子,一勺子一勺子地吧药喂给北寰舞。 北寰舞喝药的时候,盯着凌芷看。 许久没见这小丫头了,倒是跟小时候一样,没怎么变。 还是留着齐刘海,扎了两个圆圆地发髻在脑袋左右两边,发髻中间还把多余的头发编成了小麻花辫,她头发长长了,以前小麻花辫只能耷拉在肩膀上,现在都快到腰了。 可爱的发髻上还一边带了一朵带着穗子的白色芍药鲜花。 才十一岁,到处都是圆滚滚的样子没长开。 眼睛圆圆的,鼻头圆圆的,嘴巴圆嘟嘟的,脸是圆的,脑袋也是圆的。 看上去很是可爱。 好像一只刚出生没多久圆滚滚的小奶狗。 北寰舞盯着她发髻上的芍药花直笑:“芍药给你带上去的?” 凌芷点点头:“芍药姐姐觉得我带着好看。” “确实挺好看的。” 北寰舞就着碗,直接一口把药干了:“唔,好苦。” 凌芷立即从衣袖里拿出一个纸包:“舞姐姐,我有糖!” “帮我剥开,我要吃。” “好。”凌芷很认真地把糖剥开,塞进北寰舞的嘴里。 北寰舞嘴里嚼着糖,问她:“我要休息几日啊?” 凌芷眨眨黑溜溜的大眼睛:“几日?舞姐姐要好好休息三个月才是!伤筋动骨一百天,你以为是说说而已吗?” “那么久?” 北寰舞没想到硬接那一刀,就让让她伤的那么重。 凌芷连连点头:“是呀!如果不是哥哥回来先帮你下了针,可能都要在家里休养半年呢!” “你哥回来过了?那我哥是不是也回来过了?” 北寰舞蹙眉,北寰言是怎么回来的? 他身边一直都人监视,回来不是把人都带到宁府了吗?! 转念又想,以北寰言与凌信的本事,甩掉小尾巴应该还挺简单的。回来一趟应该也不是难事。 他应该已经查到河水里的女尸了吧? “舞姐姐,你饿不饿啊?”凌芷抵头把放在床边的针包收拾好,“我让芍药姐姐帮你端点饭过来好吗?” “嗯。”北寰舞点点头,“外面天黑,你小心点。” 凌芷把小针包塞进随身携带的小背包里,转身就往院子里跑。 北寰舞觉得这事情有点乱,需要捋一捋。 她靠向床头,闭上眼睛,思绪转得飞快。 她与时均白能找到那河里的女尸,多亏了那个书生指引。 可那书生,为什么要引着他们去找女尸呢? 北寰舞想着之前时均白说的话。 那一晚,雏凤楼隔壁起火的宅子里没有任何人出来。他守了一夜都没人。 27. 夜探 [] 时家男子,不管是嫡出还是庶出,首先要在家族学堂里学习时家家传的秘术。 只有天赋异禀的人才有资格成为皇墓的监工。 成为皇墓的监工,担起的皇墓内机关的设计与施工,在家族内是最高的荣耀,却也是最残忍的事。 前半辈子被关在时家宗族的大宅院内勤学苦练,吃尽苦楚。 后半辈子设计、修建,被关在皇墓里,最后陪着帝君入灵,亲手在皇墓里落下封皇墓的石门,与皇墓共生共死。 时家最高的荣耀带来的是声望与财富,拿走的是那个人性命。 这种生来荣耀顶天,替整个家族去死的事,是时家的秘密。 不为外人所道。 但北寰舞母亲与时均白父亲为同门,这事在北寰舞这不算是秘密。 时均白不过十六,就已经通过族内机关重重的七层塔,拿到这个象征家主的红玉牌,说明他奇门遁甲造诣极高。 奈何到时均白这一辈,无论是宗族还是旁支,只有他这么一个有天赋的孩子。 但凡他有一个兄弟能帮他扛起这个家族的重任,北寰舞都不会拒绝他拒绝的那么干脆。 时均白从出生开始就注定了,他不属于任何人。 他只属于他的家族。 “小姐。” 芍药端了几盘小菜与白粥,进门放在桌上,打断了北寰舞思绪。 “我喂你,还是你自己来吃呀?”芍药看向北寰舞。 北寰舞右手重伤,左手轻伤,她在床上躺了许久,浑身酸痛,只想动一动,忙道:“我自己起床去吃吧。” 芍药立即过来扶北寰舞到桌前用饭。 “小芷干什么去了?”北寰舞一边挖着粥,一边问。 “芷姑娘去看时公子……” 芍药帮北寰舞把小菜分了一些进碗里。 “舞姐姐!舞姐姐!”凌芷声音从外面一路散过来。 她跑得极快。 上气不接下气扶着门。 北寰舞一脸嗔怪:“你跑那么快做什么,过来歇一歇。” 凌芷深深地吸了几口气,一脸慌张的说:“舞姐姐,时哥哥他……他不见了。” 北寰舞倏地站起身,也不管饭吃完没吃完,拎起裙摆,就往时均白院子里跑。 此时已是夤夜,时均白院子里没有点灯。 他不习惯有人伺候,院子里也没侍女小厮。 北寰舞推房门,扫视一圈,屋里确实没人。 凌芷跟着跑过来,累得直不起腰。 北寰舞问她:“你来看他,是因为他也受伤了?” 凌芷咽了一口唾沫,点点头,说:“哥哥给我留了条子,说时哥哥也有伤,让我看着点。” “看得出来是什么时候受的伤吗?”北寰舞问。 凌芷想了想回:“是新伤。最近才伤的。” 新伤…… “你哥哥还说什么了?”北寰舞又问。 凌芷摇头:“哥哥只交代让我好好看着你们俩的伤。” 北寰舞蹙眉,难不成,是她追纵尚的时候,时均白看见了什么去追了别人,结果他们俩一起被人偷袭,受了伤? 眼下他不在府上,是……想再探他之前想探没进去的地方?! 北寰舞气得跺了一下脚。 这人怎么,这么不知轻重?! 他一个人到河里查女鬼,差点被溺死。两个人分开追人,又都受了伤。 他现在带着伤,怎么敢自己一个人再去? 北寰舞立即转身回自己院子里,要换夜行衣,想要去雏凤楼附近一探究竟。 她们是在雏凤楼附近分的手,那么时均白再探的地方也一定在雏凤楼附近。 凌芷见北寰舞要换夜行衣,当即急得跑过去拉住北寰舞的胳膊:“舞姐姐!你这是要干什么?你要出门去?” 北寰舞说:“他不能一个人去,太危险了。他们家现在就他一个独苗,出事了,我没办法跟师叔交代!” 凌芷连忙摇头:“舞姐姐,你自己也有伤啊!你比时哥哥伤得重多了。你也不能去啊——舞姐姐!” 北寰舞不管,凌芷拉着不让。 两人争执不下的时候,门口传来一个男声:“你俩干什么呢?” “哥哥!” 凌芷一听见凌信的声音,立即扑过去,抱着凌信呜呜哭:“哥哥,舞姐姐不听我的劝,她要去追时哥哥。两个人都受了伤,都不听话!” 凌芷头埋在凌信的胸口。 凌信见不得自己妹妹哭,连忙拍着她的背,瞪了北寰舞一眼:“你自己什么情况你自己不知道?” 北寰舞蹙眉:“你没跟着我们,你不知道。我们去护城河找到那些女尸是有人故意指的。有人在利用我们搅沁春城的浑水!时家的事跟别家还不一样,时均白不能出事!” 凌信虽然不太清楚其中缘由,但是时均白不能出事是真的。 他懒懒地问:“你准备去哪找他?” 北寰舞道:“他一定是在雏凤楼附近!” 凌信拍了拍凌芷,让她起来。 凌芷揉着眼睛,退开。 凌信说:“我去帮你找,你在家待着。不许惹小芷哭了!” 北寰舞点头,复又问了一句:“你跑回来了,我哥呢?他身边没人了?” 凌信蹲下,帮凌芷擦眼泪:“他回官驿去了,身边有几百御林军护卫,还有冷威将军陪着。再说他又不是真的手无缚鸡之力,出不了大事。他让我回来看看小芷跟你们。我这幸好是回来了,不然你跟着时均白出去出了什么事,你哥不得恨毒了自己?” “怎么?”北寰舞不解。 凌信帮凌芷擦完眼泪,在她脸上捏了捏,站起来,看向北寰舞:“你哥哥,言大公子正想办法找借口把我们送回暮云峰去呢!就怕你、怕我、怕时均白因为这案子出点什么事。我劝你,少给我惹点事。我可不想回暮云峰去。” 说完凌信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北寰舞愣在原地。 看来北寰言也早就察觉到了,这里的事不简单。 * 凌信自己一个人在屋檐上奔跑,比跟着北寰言的时候跑得更快。 他气沉丹田,几乎把所有的力量都聚集在脚下,踏风而行。 这便是飘渺剑心法中独步轻功,乘风踏月。 一群不省心! 他在心中暗骂。 不到一刻钟,他就奔到了雏凤楼附近。 28. 江湖剑 [] “多谢。” 时均白话音刚落,俩人便分头行动。 时均白往院子里窜。 那黑影看见时均白要进院子,脚下一跺,提刀就去追。 凌信挑眉,抬手甩去两根银针,“叮叮”两声,定在那黑影前行的道路上,黑影失了一步,就只能眼睁睁看着时均白进了那院子。 凌信在他身后,嬉笑问:“那院子对你们来说这么重要啊?怎么办,我刚好跟官府的人,很熟。只要天亮了,我去报官,这院子的秘密,就保不住了。” 那黑影听凌信这么说,缓缓转过身来,用很重的南泽口音回道:“那你们都要死!” 说完那黑影一跃而起,带着身体的重量,一刀劈下。 凌信深知这刀不能硬接,直接选择侧身躲开。 谁知那人用刀极其灵敏,见凌乐躲,刀锋立即追着凌信身子去。 凌信脚下步伐变换,连变了十步都没甩开这人追击他刀锋。当即不耐烦地从衣襟里摸出两根银针,甩了出去。 “叮叮”两声那人抬刀挡针的功夫,凌信已经找到破绽,直接一剑指向那人心脏。 那人刀使得好,挡针的时候顺带往下拉,想直接砸碎凌信的剑锋。 凌信见他坠刀,当即收了剑锋,一脚踹在那人胸口。 “这!” 凌信低呼一声,只见那人受了一脚,竟然纹丝不动。 下一瞬,那人便抬手,钳住凌信的脚踝,把他像丢东西一样,甩了出去! 凌信少年身段,练的飘渺剑,身形本就比一般人要轻许多。 那人甩他出去,他只是在空中翻了几个身,便用剑强插入地面,阻止身体继续向后滑行。剑刃手脚齐齐并用,才往后滑行了一丈之后,强行停住。 地面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剑痕。 凌信从地上缓缓站起,擦了擦自己鬓边的汗珠,收了之前戏虐的心思,他的眸光逐渐变得阴沉,脸上一贯带着的微笑也骤然消失。 好大的力气,好强硬的身体,好厉害的刀法。 这人有资格跟他的飘渺剑一战! 下一瞬,那黑影眼前的少年人,便化作一阵风,消失不见! “后面!” 凌信声音从那黑影后面炸响,剑刃破空的声音已在耳边。 黑影立即回身,提刀来挡,就在那一瞬,凌信的所有气息全部消失。 “左边!” 下一息凌信剑锋又从黑影左边袭来,黑影立即抬手挥去。 一刀挥空,凌信又不见了身影。 “下面!” 凌信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窜到了黑影下盘,弃剑不用,直接一拳到那人下颚,打得那人仰头向后退去。 凌信连忙甩甩手,又恢复了方才一脸戏虐的模样:“好疼……” 黑影从来没见过这般诡异的身法,仿佛这少年会瞬移一般,能在三息之间出现在不同的方位。 那黑影也收了眼中凉凉的嘲笑,抬刀,全身戒备凌信。 凌信见他终于认真起来,便也没含糊,当即脚下一点,整个人都化作一道剑,笔直向那人刺去! 那人提刀,带着烈烈刀风砍来。 凌信手腕一抖,飘渺剑的剑尖瞬间分化成无数剑影,根本看不清真的剑在哪里。 刀锋已到凌信胸前,他略略侧开一步,手中软剑宛如一条白蛇瞬间,缠绕上那人的刀。凌信冷哼一声,当即撤招。 那人想撤招已经来不及。 凌乐以柔和之力,引着那人刚猛的刀法,倾斜向下,伸向地面。 凌信手上使了力,让那刀入石板的时候,刀身又重了一个好几石的力量! “轰隆”一声,刀直接把那青石板砸碎,刀身一半深深没入土里。 “退!” 凌信一声厉喝,抬脚直踹那人腋下,踹得那人直接弃刀,松了手,踉跄向后退去。 凌信一招得逞,却也没继续追,只是单手撑地,一个后翻,宛若风雪骤停一般,单脚稳稳地立在那刀柄之上,左手负与身后,右手手中的飘渺剑恢复了之前刚硬的模样,剑尖指地。 剑身印着月芒,发出微蓝的光。 “还打吗?” 凌信唇齿微露,歪着头,满脸挑衅望着那身材魁梧的黑影。 这一交手,这黑影就明白了。 这少年,用的是江湖剑。 他从始至终都没动杀心,只是想卸他的兵器而已。 不然他怎么会每出一招,都会提前告诉他位置或者是目的呢?方才他得了下盘,直接一剑就能结束了他,可他没有,只是用拳逼他认真。 他没有轻怠他,他们像是两个萍水相逢的剑客,相互试剑,点到为止。 他很尊重他。 这少年身上有一种江湖剑客侠肝义胆、豪气干云的洒脱。 这样一个宛若风雪般干净的少年,只能是生在了一个昌盛繁华帝国,才会有这般气度。 不似他,这辈子都在与杀戮为伍。 黑影站直了身子,按照江湖的规矩,向凌信抱拳,行了一礼。 凌信很是惊讶,没想到这黑影会向他行礼。 当即剑垂手心,也抱拳回了一礼:“承让了。” 黑影沉下声:“可是少年人,我们的生活里没有点到为止。” 凌信蹙眉,提防着这黑影下一步动作。 只听上方有屋檐瓦砾碎裂的声音,凌信寻声看去,只见时均白又被人一刀从空中砍了下来。 他提起一口气,扶摇直上,一跃而起,去接时均白。 这一刀力气极大。 他接住了时均白,却没想到那股力量大到让他也险些震出了内伤。 那仿佛是一颗石子打中了在空中蹁跹而落的树叶,两人一齐砸向地面。 凌信顾不得身上疼痛,知道时均白现在这种状况,不能继续恋战,连忙拉起时均白,脚下生风,飞出了庭院。 从屋檐上落下的黑影,看着那发呆的人不满道:“为何不追?!” 另外一个黑影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盯着一个方向。 那问话的人顺着那人的目光,才看见黑影手上的刀没入了青石板后的土地里。 他没死,只是因为那少年手下留情了而已。 “你这性子,不适合来执行这次任务。”那黑影不再多说,扛起刀转身进了院子。 那没了刀的黑影,低头,盯着自己手,喃喃道:“或许吧。” 29. 围守 [] 他现在最大的弱点就是体力不济,即便是他有过人的习武天赋,体能训练没跟上,再厉害的步伐与剑法他都没办法长时间使用。 若是被那人拖入持久战,他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出来。 那黑影没身法,只是仗着自己体魄还有多年驯化出来的临场反应与他硬抗。 那人也不喜欢动,那是行军打仗之人的习惯——尽可能的节省体力。 诡诈的江湖剑与实打实的军队刀,到底是两个路数。 所以如果双方都有杀心,拼死一战,还不知道谁能活到最后。 凌芷交代膳房煎药,又跑回来给凌信上药。 她已经好久没见过凌信了,见到他第一眼他就跑了去救人。第二眼的时候他就带着伤回来了。 凌芷坐在凌信身边鼓着嘴,一脸不高兴。 “怎么了?” 凌信看她不高兴,用手戳了戳她的小胖脸。 凌芷也不躲,老老实实挨戳,低声回:“没。” “我自小习武身上经常带伤,早都习惯了。你不必这样。”凌信说着还要给她看胳膊上之前在许都校场跟人过招时,不小心留下的枪痕。 “哥哥,”凌芷把药粉小心翼翼地倒在凌信的手掌上,“你每天都在干这么危险的事吗?” “哪有天天,”凌信按了按凌芷的头,“最近你言哥哥不是来沁春城巡查吗?这里有古怪,有人心虚,事就多了些。” 凌芷还是鼓着脸,一脸不放心。 为了让凌芷放心,他故意说:“陛下给了我一千御林军呢!若不是救时均白,我哪用得着自己出手啊。” “那言哥哥那里也是这么危险吗?”凌芷抬头,认真地盯着凌信。 “他……”凌信想了想,“这些年武功也没落下,而且他心思比我多,出招比我狡诈,我跟他打,不认真也容易输。你不用操心他。” 凌芷想也是,她的言哥哥那么聪明,怎么可能有事。 要有事也是别人有事。 凌芷帮凌信上完药,给他手上缠了几圈纱布,说什么都要让他喝一碗药再走。 凌信拗不过她,只能被她跟牵小狗一样,牵到膳房去喝药。 凌信吹着药,看着凌芷从兜里摸出个什么东西,递过来。 “这是给你跟言哥哥的。”凌芷把东西塞进凌信手里。 凌信翻开看,只两颗红色的野果子。 凌芷自己喜欢吃这个,就把这果子带下山来。 凌信打趣她:“就两颗啊?” 凌芷鼓着嘴,说:“我从山上下来,带了一包的。可是这果子太好吃了,我没忍住,就吃得只剩三颗了。舞姐姐现在受伤,没心情吃好吃的,我就帮她把她的也吃了。就剩下两个是给哥哥还有言哥哥的。我已经很努力不偷吃了,你快拿走吧,免得我哪天嘴馋,就给吃没了。” 凌信笑出声,把果子塞给凌芷:“哥哥不要你的东西,你自己吃。” 凌芷想了想,又拿了一颗给凌信:“哥哥不吃就不吃吧,言哥哥的要帮我带过去。” 死丫头片子! 收他的果子,倒是收得挺快。 凌信笑眯眯道:“你不会不知道你言哥哥不喜欢吃酸的东西吧?这玩意也就你喜欢吃。” 凌芷不解地看凌信:“不会啊,娘亲说,言哥哥小时候可喜欢吃这个了。经常带我去摘这个给我吃呢?” 凌芷说的是北寰言五岁之前还在暮云峰上住的时候的事。 自北寰言五岁下山以后,就很少回暮云峰了。 南境与许都相隔千里,来回需要数月,回一趟暮云峰不容易。 北寰言早些年在许都学习,没办法耽搁数月赶路,后来长大了,功课紧张,便有好久没回了。 倒是北寰舞隔三差五从许都跑回暮云峰,与父母在一起的时间比北寰言长得多。 北寰言父亲,许安归本身对北寰言入许都这事心有芥蒂,一直在生北寰言的气。因为当时许安归问北寰言要不要去许都的时候,是五岁的北寰言自己说要去的。 北寰言下山的时候,跪在屋前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头。 所有人都送北寰言下山,只有许安归闭门不出。 这些年,北寰言只能从娘亲给他写的信,和北寰舞的口中得知自己爹爹的近况。 他曾经问过北寰言,后悔入许都吗? 北寰言回答说:“我入许都,能让陛下对父亲母亲放心,那我就不后悔。” 这便是他入许都的理由了。 他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眼中毫无波澜。 北寰言早慧,很多事,他自小就明白。 哪怕这么做,会惹恼了自己的父亲,他也无所畏惧。 所以,那会儿凌芷小,北寰言老带着凌芷去摘这果子,只是因为他看出来凌芷喜欢吃这果子,并非是他喜欢吃。 自己妹妹惦记着自己兄弟比惦记他多,凌信心里真是五味杂陈。 这感觉像是自己这么多年心疼了一个白眼狼,又像是妹妹很早之前就被人骗走,心里不爽。 凌信收下果子,一口把药喝了,交代凌芷给屋里那俩个不省事的煎几天嗜睡的药,便匆匆走了。 * 回到官驿,进屋才发觉北寰言还没休息。 他披着外衣,坐在矮桌前,翻着册子。 他不睡,景雀就不睡。一直在边上候着。 凌信回来,身上沾了脏污。 景雀立即着人去打水,给凌信沐浴。 北寰言抬眸,看见凌信有些狼狈,不禁蹙起眉。 凌信故作轻松,走到他桌前,把凌芷给他带的果子,放在桌上:“我那小白眼狼妹妹给你的。” 北寰言看他手上缠了纱布,问:“手怎么回事?” 凌信挠挠头:“追时均白进雏凤楼隔壁的院子,跟里面人过了几招。就成这样了。” “严重吗?”北寰言当即站起身,要去看凌信的手。 凌信连忙让开,摆手让他坐下:“没事没事,就是擦伤。我的本事你还不知道吗?哪能这么轻易就受伤了。不过我跟你说,守护院子的那人真了不得,确实是战场上杀人的刀。” 北寰言坐回去,若有所思:“时均白很在意那院子?” “昂,”凌信咬着下 30. 虎穴 [] “可……”纵尚犹疑片刻道,“万一他们这些银子,不是走的银号,而是黑市呢?” 北寰言垂眸:“大人只需查便是。” 纵尚立即带人要去查与雏凤楼交好的银号。 北寰言喊住纵尚:“纵大人,即便是事情棘手,也应该先顾好自己的身子。这事一时半会儿完不了,大人把这件事交代下去以后,就回去歇一天吧。义庄女尸认领,查银号的事,都需要时间。急不得。” 纵尚连连点头,带人走了。 北寰言踱了几步,看见凌信从外面回来。 “围住了。”凌信跑过来拿起桌上的茶就喝了一大口,“需要我带人进去查什么吗?” 北寰言摇头:“围住了就行,先不动那里,那水龙队在那里已经清查了好几日了,若是真的有什么也应该被清走了。眼下有个事需要你帮我去办。” “嗯?”凌信放下茶盏。 北寰言走到案牍前,拿起笔写信:“这两封信,一封你帮我交给毕公。一封你帮我带给藏息阁的暗桩。” “毕公是谁?” 凌信走过去,看着北寰言写信。 写完以后,北寰言手上沾了一点茶水,在桌上写下“黄金台”这三个字。 凌信想了想道:“赌坊?” 他立即反应过来,压低了声音问:“黑市?” 北寰言点头:“你只需把这信交给毕公,其他的事,他自会去查。” 凌信把信接过来,塞进怀里。 “哦,对了,”凌信走之前,似是想起什么,“我看护城河里水又满了。应该是上游起闸了。你让人去开闸的?” 北寰言睨了他一眼,没说话,继续低头看找册子看。 凌信已经习惯了他有问不答。 自顾自走了。 北寰言看了几日,终于看到了他想看的册子。 《奇工要术》。 他拿起那册子,翻开看,上面记载了从永延元年到永延十五年沁春城所有工部批复的大型新修水木的项目。 护城河上游那水闸是—— 永延三年建的。 北寰言卷起那册子,转身出了府衙,骑马回官驿。 自从上次北寰言亲自动手,跟着他两个人死于自裁之后,他身边似乎就没有人跟着了。 凌信确认过很多次,无论他们去哪,身后都没人了。 所以昨夜凌信才能回宁府。 大约那些人也清楚若是北寰言与凌信铁了心想摆脱跟踪,他们也无可奈何,便把入城以后小尾巴给撤了。 北寰言骑马,也就是一盏茶的功夫,就从府衙回了官驿。 他赶时间,不想走回来。 景雀在屋里给北寰言熨烫衣服,外面有小内官传言公子回来,景雀连忙去门口接。 北寰言带着景雀往屋里走,进屋合门,转身把手上的册子递给景雀问:“景叔对这个可有印象?” 景雀接过来,看了一眼,回想着当时朝堂上的情况,缓缓道:“陛下继位第三年,南境暴雨,发了水,淹了几个县。工部上奏请求在南境新修堤坝,陛下准了。具体的事,都是工部操持的,这册子上记载的水闸跟那次暴雨后请奏时间差不多。都在同一年……我想公子问的应该是那件事。” “即是修建堤坝,也应该在河里,为什么护城河里也修了水闸?”北寰言蹙眉,“修了水闸,水大的时候也放不下来,修得何用?” 景雀想了想,道:“公子现在不是拿着南境巡察使的权力吗?这事,公子可以召集工部南境五州的水部郎中前来问话。” 北寰言仰头。 这一问或许就打草惊蛇了。 水闸、河道……那院子,从地理上来说,在一条直线上。 三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时均白三番五次去查那院子,到底在院子里发现了什么? 北寰言想了许久,终于轻叹一声道:“这事,我还没头绪。只是觉得奇怪,还需要更多别的事情来佐证这事有问题。招水部郎中来问话这事,先放一放吧。” 景雀颔首不言。 当务之急,是要验证开国伯其山是雏凤楼背后的主子。 只要能查到雏凤楼赚的钱最后流向,就能弄清楚雪娘说的是不是真的。 那名单上的官员,若真的参与了这些事,必定有迹可循。 那些姑娘必须死,是因为她们伺候过恩客里面确实有位高权重者。 死人的嘴是最牢靠的。 其山一介布衣因为南泽战功一步蹬爵,已是最高嘉奖,封无可封。 他用雏凤楼笼络这些朝廷官员,目的为何? 北寰言目光微沉,看来明天开国伯府的宴请,或许能弄明白一些其中的缘由。 但有备无患最好。 “我明天要去开国伯府。”北寰言道,“有劳景叔帮我准备准备了。” 景雀点头:“明日公子要去其山府上,应该是要带点礼的。” * 开国伯其山的府邸建在沁春城南城。 几乎是守在了南城城门口。 这地方是后来沁春城扩建出去,陛下钦点给其山的土地建宅子。 因靠着城门,也不是闹市区,过了中央大街以后,这边就变得冷清了下来。 太远的路,北寰言不想骑马。 骑马分神,他想坐马车的时候,想想最近发生的事。 凌信手受伤了,也没法赶马车。只能跟着北寰言一起坐马车。 景雀从身边找了一个会赶车的小内官,赶车带着北寰言往开国伯其山的府邸前行。 景雀总觉得最近沁春城太乱,又让冷威带十几个人跟着护卫。 北寰言一向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有人安排了,他便从善如流,受着就好。 赴宴时间,在申时。 傍晚时分,天边红灿一片。马车晃晃悠悠地往南城走, 北寰言下午回馆驿换了一身自己习惯穿的对襟长袍,月牙白的内里,外面套了一件碧色纱衣,他没束发,只是用一根碧色的绳子把多余的头发懒懒地系在后面。 他换下圆领衫,换回自己的衣裳,衣衫散漫,眉眼妖灼。 他端坐着,双手拢在衣袖里,闭着眼,似是在想事。 凌信则是靠向窗户,看着外面一晃而过的景。 过了中央大街 31. 冷眼 [] 其山见他如此客道,大笑着,道:“哎,言公子这话说得不对,当年我与你父亲一起驰骋南泽,算是兄弟。你可以唤我一声叔父!” 北寰言抬眸,望着他,轻声道:“开国伯这话,不要再说了罢。我本姓许,若我唤您一声叔父……” 这话不用北寰言往下说,都知道其山有多么不知好歹。 北寰言虽然不姓许,可他依然称呼皇族许姓皇子亲王为叔父。 若他唤了其山叔父,那不就意味着其山可以与皇族许姓相提并论? 这是僭越。 是大不敬。 其山见自己说错了话,当即拍了一下自己嘴,油滑道:“瞧我这张破嘴。言公子深明大义,知道我出自市井,上不得台面……” 北寰言睨了他一眼,直直走过:“即便再上不了台面,你也是陛下亲封的爵位。既食我皇家米,便要做好皇家人。这次看在父亲的面上,这话我当做没听见。往后,请开国伯,谨言慎行。” 北寰言没停,直直入了府。 凌信跟在后面,把礼给了开国伯府的小厮,跟着北寰言入了府。 其山方才一脸嬉笑玩乐的模样,瞬间收敛,他回眸盯着北寰言矮小的身躯,暗暗骂了一句:“黄口小儿,给脸不要脸!” 凌信跟在后面,打趣北寰言:“头一回见你搬出自己姓氏压人。” “其山跟我套近乎,无非就是想我法外开恩。这几日事都于他脱不了干系,他若心里没鬼何必请我?”北寰言一边走一边道,“他与我父亲有交情,又不是与我有交情。我何必与他客气。” “你这是大义灭亲?”凌信负手溜溜达达地跟在北寰言后面。 “当年朝东门,那些军门都是开国元老,也因为行为乖张,落得那般下场。”北寰言眉宇微蹙,“这才过了多久?其山又敢重蹈覆辙。” 凌信不再问了。 北寰言外祖父一家因为朝东门,几乎惨遭灭门。 他母亲如何替所有军门之后谋得长久,还历历在目。 不过数年,就有人重走那些军门之路。 还企图以北寰言父亲情谊托大,这让他如何不气愤? 其山府邸占地极大,一点都不比宁府小。 只是他装潢的东西太过肤浅,尽显奢华,让人看得生厌。 北寰言不擅长应付这种酒席,若不是雪娘在府衙告了其山一状,他今日也不会来赴宴。 “给。” 凌信悄咪咪塞给北寰言一个药丸。 北寰言接过来,看着他。 凌信低声解释:“我方才过其山女儿身边,她身上熏得有催情的香味。这个药丸,解那一类东西。但有句话我说在前面,你不可饮酒。酒后乱性,这药可不管。” 北寰言蹙眉,把药塞进嘴里。 凌信自己也吃了一颗。 进入花园,就有小厮前来引路。 北寰言递给那小厮请帖,小厮立即把北寰言引入席间。 主座左手下方第一个。 上宾位。 凌信一边跟着北寰言坐下,一边嘀咕:“其山这下九流的手法,在许都也是少见。怎的这边流行干那种龌龊事?” 北寰言不语。 凌信在一边帮北寰言把所有的酒菜瓜果都试了一遍说没问题。北寰言才拿起茶盏,轻轻茗了一口。 到席诸位坐下,皆是往北寰言这里看。 北寰言无论是长相还是位置在这里都太显眼,众人目光落在他们席间,弄得凌信都不好意思跟他坐一起接受审视的目光。 北寰言则是抬眸,一一扫视过去。 所有人看见北寰言目光触及,都纷纷起身,远远地向他行礼。 北寰言点头,但不回礼。 说明他今日,是带着皇家世子身份来的。 无论他世子身份,还是他南境巡察使的身份,在场没人比他的品级更大。 凌信在一边看着,觉得有意思。 在许都,北寰言从来都没有在外面刻意强调过自己的身份,对人也是礼遇严谨。 这出了许都,倒是处处端着身份。 不懂他想干什么。 良久,其山才带着自己女儿入席。 天色渐晚,这席宴之上,掌起彩灯,把整个席面照得灯火通明。 其山说了些场面话,宴席正式开始。 今日这席面请得大,好似沁春城大小官员,各部官员,以及新晋的举子,城里有名的商贾皆在宴请的名单里。 席面叫了妓子来助兴。 这些妓子都是沁春城里有名的才女。 或擅长诗书,或擅琴舞,或舞刀弄剑,或姿色媚人。 各席都安排了妓子,只有北寰言这桌,没有作陪。 北寰言坐在主人家席下淡然喝茶,吃菜。 其山给女儿一个眼神,那女子就端着一杯酒,款款向着北寰言桌子来。 那女子跪坐下,笑容轻甜:“小女名唤其雪莲,想请公子吃一杯酒。” 北寰言淡淡地望向她,只见这女子打扮得秀雅,不似席间妓子那般放浪。 “我年幼,陛下不许我吃酒。”北寰言淡然道,“在宫宴上,也只许我喝茶。陛下不许,我便不能做。抱歉。” 其雪莲见北寰言不喝酒,立即放下酒杯,换了一盏茶来:“那以茶代酒,小女敬公子一杯!” 北寰言盯着其雪莲手中的茶盏好一会儿,才接过来,一口喝下:“多谢。” 其雪莲见北寰言吃了她的茶,眉眼处瞬间就生出几分魅色,她软软地说:“听闻公子是东陵最年轻的状元,我爹爹出身草莽,家里没有人有功名。我自小向往公子这样的人……” 说着其雪莲的手,便要搭上北寰言的胳膊。 北寰言蹙眉,不动声色撩起衣袖,去夹远处的菜,避开了其雪莲的手。 凌信在一边看得直乐。 其雪莲见一招不成,又生一计:“我近日里也在读《论语》,有好些不理解的地方。言公子这般好的学识,可否指点小女一二?” 北寰言垂眸:“女子无才便是德。” 其雪莲:“……” 凌信忍不了了,侧过头去偷笑。 其山见其雪莲撬不动北寰言,当即给身边侍女使眼色。 侍女缓步过去,对其雪莲说:“小姐,琴准备好了。” 其雪莲当即羞涩,媚眼看了一眼北寰言:“小女献丑了。” 北寰言唇线紧抿。 其雪莲当即起身,去准备献琴,助兴。 其雪莲一走,凌信就 32. 伏杀 [] 凌信在一边听着,这倒是实话,北寰言在许都,从不赴私宴席。 北寰言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何其明显——你这儿,我是给我爹面子来赴宴的,来了就算是面子给到了。 可其山明显不这么想,但他能听出北寰言还是很敬重他父亲的,不然今日他再怎么不想来却还是来了? 其山苦笑一声,缓缓踱到北寰言身边:“当年我被囚于北境去灵山上,使安王殿下损失了三千精骑,独自杀上去灵山,救我于水火之中。我其老四感恩戴德。” 北寰言眉宇微蹙。 “而今我承殿下恩泽,封伯爵,食君禄。见公子来,不过就是想与公子叙叙旧。”其山一脸落寞之相,“看样子,今日是我高攀了。” 凌信在一边腹诽,确实。 其山说得动情动理,搬出与北寰言父亲情分说事,让北寰言非常不爽。 三元及第是他自己寒窗苦学得来,而今被陛下钦点南境巡察使也是皇族身份使然。 不知道他得的这些跟他其山有什么关系,让他在这里倚老卖老,惹人厌烦。 北寰言望着其山许久,道:“我父亲这些年一直在暮云峰住着。与沁春城不过百里。开国伯即是这么一个念旧情之人,为何封侯之后,却从未踏足过暮云峰拜过我父亲?” 其山哑口。 北寰言又道:“今日,若不是我在沁春城查出点什么,亦或者开国伯怕我查出点什么,恐怕我也拿不到这请帖,也进不了这开国伯府的大门吧?” 其山额头上青筋起爆。 北寰言继续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与其事后在这里找补,不如眼光放长远些,从一开始就不要沾这一茬。即使做了,又何苦在这里跟我絮叨与我父亲战友情,妄图想让我看在我父亲的面上放你一马?” 其山胸口起伏的厉害,胸腔里撇着一股气。 “我对当年南泽归降这件事的理解是——当年即便不找你其老四来做这南泽细作,洞开城门。我父亲也会找别人来完成这件事。” 北寰言眸光微敛,颔首凝望他:“而你不过就是运气到了,被我父亲看上了,担了这次职责,这才有了后来的荣华富贵。即是运气到了,就应该心悦诚服地接下,安守本分的做人,而不是在这里一副假惺惺面孔,来与我说当年你与我父亲是什么情分!” “北寰言!”其山终于忍不了,大声呵斥,“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北寰言毫无畏惧地回望他:“我就是不吃你给敬酒,你又当如何?!你敢在这里将我就地伏杀了吗?!” 话音刚落,立即从周围院子里涌出一群护院把北寰言与凌信团团围住,少说有五十多号人。 凌信抱着手,满脸戏虐地扫了一圈。 其山冷声道:“你当我不敢?!” 北寰言站定了身子,微微后仰,抬起下巴,脸颊镀上了一层寒意:“你区区一个四品开国伯,是谁给你的胆子,敢伏杀陛下亲封的南境巡察使?!” “我的地界,想杀就杀了,还用得着跟你废话!”其山也不端着了,原形毕露。 山高皇帝远,他就不信远在千里之外的许景挚还能管到南境沁春城。 北寰言冷声质问:“这么说,你承认雏凤楼是你的产业,你承认用雏凤楼以美色幼女贿赂南境五州官员,拉拢他们结成势力,为你所用了!?” 其山一挥手,示意所有人上前,恶狠狠道:“今日你能活着离开这里,才能以贿赂的名义定我的罪!” 北寰言静静地望着他:“当年你也是跟着我父亲收南泽的将领,为何会变成今日这般贪得无厌的嘴脸?” 其山根本就没想跟北寰言废话,他后退几步,直接给府兵一个眼神,让他们动手! 就在他们要提刀砍来的时候,开国伯府外有整齐划一脚步声,带着地动山摇的气势,急速奔来。 只见景雀身着大红色内官官服,手上拿着拂尘,提着衣角,从门外跨进来,立于大门台阶之上,有风带起他的官服拂尘,周围火把把他身后照得通明。 景雀精致的脸藏匿在火把照出来阴暗下,只有带着微光的眼眸出于阴影,睨着院子里的一切。 他站在高处,只是岿然不动的样子,便显得格外威严。 御林军手上拿着神机驽,一步一步从府门口逼近。 冷威大喝一声:“开国伯府已经被御林军神机营尽数包围,不想死的都别动!” 冷威话音刚落,就看见开国伯府的围墙上,屋檐上皆有御林军端着弓.弩,露出头来。 御林军神机营?! 原来跟着北寰言来沁春城的是神机营? 这些御林军手上一人拿着一把神机弩。 这弩是北寰家设计,依着图纸造出来的弓.弩,可直射百步穿杨,百步之内杀伤力比弓箭强上十几倍。且箭弩弹射速度极快,一般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只要被瞄准,那就只有被射杀的命。 这弩目前为止只有御林军神机营配了三千把。 是御林卫中最精锐的部队才能带的东西。 不曾想,许景挚直接调了一千把神机弩保护北寰言来南境! 开国伯府被围,大势已去,所有府兵都丢了武器,原地投降。 其山见大事不妙,转身要跑。 凌信早就看出他的意图,腰间一抹,亮出飘渺剑,脚下用力,直奔其山而去。 其山惊恐万分,回眸只看见一个白影一闪而过,再一转头,一把薄剑早已架在他脖颈处。 凌信歪着头挑眉问:“听不懂人话吗?早说被包围了,跑什么跑?” 当即有御林军来把其山压下。 北寰言蹙眉,不欲多留,只交代一句把这些人尽数压回府衙,便转身离开。 主人家出了变数,后院来赴宴吃酒的人自然也不敢多待。 冷威留下来主持大局,景雀转头跟着北寰言上了马车。 即便是早早在开国伯府外面埋伏好了,景雀也心有余悸。 他看向北寰言问:“公子可有哪里不舒服?” 北寰言摇头,眉宇一直拧在一起没解开过。 33. 问药 [] “没有强抢民女、逼良为娼这一条?”北寰言没想到参他折子里没有这一条。 景雀认真想了想:“还真没有。” 奇怪…… 有些事对不上。 很多事情,跳出来都跳得太仓促了。 雪娘那边还没定案,就着急放出来一个人说雏凤楼的事。 其山这里也一样,还没查出来雏凤楼最后资金走向,也还没定案就着急要在府上拿下他…… “公子,别想了。人跟事都在那里,休息一晚也跑不掉。”景雀见他眉宇蹙得沟壑纵横山峦起伏,一脸痛苦的样子,忍不住劝道。 北寰言只觉得自己头痛欲裂,不欲多言,让景雀给他换好衣衫,就往床榻上躺去。 凌信熬好药,端进来,看见北寰言躺在床上很是痛苦,不由得心下一惊。 他把药递过去,北寰言坐起身,接过来一口闷下,又躺了会去。 凌信站在床边捏着下巴,若有所思。 景雀见凌信难得表情严肃,张口想要说什么,只见凌信转身就去了书桌前,拿起笔,认真地写着什么。 景雀见他在写东西不好打扰,只能垂眸,用手背稍稍贴了贴北寰言的额头。 满头是汗,额头却没有发热。 这是病了吗? 景雀凝眉沉思。应该不会,北寰言的身子,凌信一直跟着照顾,若是有什么事,他应该第一个知道。 凌信写好了东西,把那张纸塞进怀里,道:“我出去一下。” 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 宁府内,凌芷连续熬了几幅嗜睡的药。时均白与北寰舞喝了,睡觉的时间比醒着时间长。 凌芷盯着药方看了许久,总觉得这药方需要调整,却又不知道从哪里下手,踌躇的时候,一只手伸过来,把她的药方抢走了。 凌芷回头看见凌信拎着她写的药方,认真思索。 “哥哥,”凌芷不解,“为什么同样的方子,怎么舞姐姐好得就比时哥哥快呢?” “这个好理解,”凌信点了点凌芷的小鼻子,“你时哥哥在家里面经常用药,经常用药的人,本身对有一些药就有排异,你开的方子里面有一两味药他经常用,综合下来效果就不明显。你舞姐姐自小身体就好,没怎么生过病,你开什么药她吃了立即就能见效。” “是这样?”凌芷若有所思,“时哥哥天天都在吃药?怎么会有人这么惨啊,每天都要吃药……他有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痼疾?” 凌信摇头轻叹。 凌芷还小,她不太懂家族期望在时均白面前是多么重的担子。 他给凌芷指了两味药材:“佛手、太子参这两味对时均白效果不好,你可以考虑换一个药方给他。或者用食补。” 凌芷鼓着嘴,把药方接过来,眨眨眼睛,盯着药方,一边走一边想,小嘴还嘀咕:“换个活血化瘀的方子?” “哎——”凌信见她要跑,立即追过去,揪住她的小辫子,“我话还没说完,你跑什么?” 凌芷捂着头,回头呆呆地问了一句:“什么?” “你下山带鸽子了吗?”凌信眯着眼睛问。 凌芷先开始没弄明白,后来想明白了,就扭扭捏捏地低头不说话。 “怎么?”凌信走过去,捏住凌芷的小脸,“哥哥用一下你的鸽子,你还不乐意了?” “那是师父给我的。”凌芷为难地说,“不让我给你用。” 凌信气得想吐血,那个薛老头。 同样都是收徒,不知道他为什么只想收凌芷不想收他。 说什么他在习武上花的时间太多,不适合跟他学医。 凌信就想不明白了,他早就把《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神农本草经》、《难经》、《针灸甲乙经》这些医学基础论述的书背得滚瓜乱熟了,那个薛灿就是不想教他,只想教凌芷。 最后,凌信只能跟着自己娘亲学医,而凌芷则是自小跟着薛灿学的医术。 “哥哥,师父认识我的字,如果不是我写,他收到了鸽子也不会回你的。”凌芷老实巴交地说。 凌信无语,只能道:“那就你写信问那个死老头!” “可是我没什么想问的啊?”凌芷睁着黑溜溜的眼睛望着凌信。 凌信道:“这事,你必须问,有关你言哥哥的。” 凌芷一听跟北寰言有关立即拉着凌信,往自己屋里跑。 “怎么了?”凌信跟牵狗一样,被凌芷牵着。 “去写信给师父。”凌芷回道。 “嘿!”凌信狠狠地点了一下凌芷的脑袋,“你这个小白眼狼!到底谁是你亲哥?!我要你鸽子你不给,你言哥哥要用你就给?!” 凌芷一只手牵着凌信,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头,鼓着嘴老实地说:“如果哥哥得了什么疑难杂症,我肯定也会给师父写信的。” “呸呸呸!”凌信拿手按凌芷的头,“你别咒我!” “哥哥!”凌芷捂着自己脑袋,“你别按我了,我本来就长不高。你再按我就更长不高了。” “你医书都读哪去了?你长得高长不高跟我按你头有什么关系。”凌信嘴上这么说,手还是收了回来。 “那你按得我难受嘛。”凌芷没好气地瞥了一眼凌信。 “按疼了?”凌信伸手,“我给你揉揉。” 越揉凌芷头发越乱,她气得打了凌信一下:“你烦死了。” 凌信避过身去,凌芷没打招,气得又追过去打。 她哪追的上凌信啊,每次都是要摸到衣角了,人瞬间就不见了。 追了好一会儿,没追上,凌芷气鼓鼓地自己回院子了。 写信的时候,凌信说一句,凌芷写一句。 写完以后,凌芷盯着信上写的,抬头看凌信:“言哥哥是因为这几味药相冲,才头晕的吗?” 凌信摇头:“我也不知道啊,所以让你写信问问薛老头。” “那你为什么不写信问娘亲呢?”凌芷用自己的小胖手慢吞吞地把小纸条绑到信鸽的腿上。 “你傻啊?”凌信说,“娘亲知道了,不就代表洛姨知道了吗?洛姨知道了,那安王殿下就知道了呀?薛老头虽然烦人,但是他嘴巴紧啊。”< 34. 查账 [] 纵尚连忙迎出去。 北寰言点头,便往府衙后院进。 纵尚跟着不敢出声。 到了后院,北寰言才道:“昨夜我去开国伯府赴宴,其山意欲将我伏杀在府上。” 纵尚人傻了。 刺杀朝廷命官,尤其是巡察使,视同谋反。 这边证据都还没查到,其山就这么耐不住性子,想先下手为强? “纵大人。”北寰言回眸看向纵尚。 纵尚立即欠身:“言公子。” “我很好奇,昨夜开国伯府,请了南境五州许多官员,为何独独没请纵大人?”北寰言说话的时候,目光带着审视,宛若一把刀子,架在纵尚的脖子上,让他喉头一紧。 纵尚连忙道:“其实是请了的。只是最近因为河道女尸,还有查雏凤楼银子走向,连续几日都没休息。正巧昨晚回去得早,不想再出门,便着人送了礼,说改日再去。” “其山经常宴请南境五州的官员吗?”北寰言问。 纵尚想了想道:“送往我府上的请帖,也就是逢年过节多些。” “那我再问你,”北寰言回过身望向纵尚,“你可有替其山隐瞒过什么?” 这话一出,纵尚当即额头沁出一层冷汗。 北寰言见他不答,缓步走向内堂这几日他一直在用的书桌。 桌上堆满了书册。 他随手拿起一本,念道:“永延十年二月,沁春城城北渠穿坊住户刘汉来状告其山强买他家宅院。这案子最后结案是,其山付了十倍之多的价钱,最后买下了那宅子。” 北寰言又翻了一页,念:“同年五月,城北渠新坊住户来告,其山强买他家宅院。最后的案子结案亦是其山多付了十多倍价钱,买下了那宅子。” 纵尚有点站不住。 北寰言放下册子,回头看向纵尚:“这两桩案子,若没有你从中调和,怎的对方最后都同意卖了呢?” 纵尚当即跪下:“公子,下官、下官虽也去赴宴,可、可这两桩案子住户并未吃亏。以市价十倍之多拿到了房款,再买几栋差不多的宅子都绰绰有余……” “所以你觉得其山只要是给了钱,违背住户意愿,强行买下宅子这种行为是合法的?”北寰言加重了语气。 纵尚当即俯身:“公子,公子听我解释。其山他有陛下封的伯爵在身,又、又是安王殿下旧部……” 北寰言听到这,蜷在衣袖里的手微微锁紧。 “官场上,这种‘适当’的照顾……”纵尚越说心越虚,“还是可以给的……” “官官相护。”北寰言手里册子狠狠地摔在桌上,“你既是早就知道其山喜欢强买强卖,私占民宅,为何还要给他洞开方便之门?!” 纵尚心里直叫苦,暗暗腹诽,如果其山不是你父亲旧部,就他一个没有实权的伯爵位,谁肯给他这么大的方便? 大家是看在安王的面子上才对其山礼让一二,怎的到北寰言这里,就变成官官相护了? 这样才算是情理之中吧? “下官有罪。” 纵尚还能说什么呢?他们卖给安王的面子,北寰言不接。 北寰言深吸一口气,稳住自己心神,闭上眼道:“开国伯其山只这一项——想伏杀巡察使就能让他削官断爵。但他明显还是跟雏凤楼有关系。之前敲登闻鼓那女子所呈名单,十有八九也是真的。这名单上的人,我交给纵大人查,纵大人可愿意帮我查清楚?” 纵尚立即抬头,连忙道:“愿意!” 北寰言点头:“那名单上的人,就由纵大人去核实。谁替他们出的银子,银子从哪里都的,都要查清楚。” 纵尚领命起身,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来,朝着北寰言一礼:“公子,有些话,我还是想替南境五州的官员们说一句。” “你说。”北寰言望向纵尚。 纵尚道:“我们这些当官的,食君禄也不过就是那么百十两银子。若不是有这些人时不时送些孝敬,也养不起那一大家子人。” 北寰言不言。 “公子家世显赫,出身就衣食无忧。不懂民间疾苦。”纵尚道,“但我希望公子明白,并不是所有去赴宴的人,都受了其山的好处。” 北寰言颔首,目光一直落在纵尚身上似有思忖。 纵尚不知道北寰言听没听进去,抱拳不撤。 “这次南境五州官员,有多少能留在位置上,”北寰言双手拢在衣袖里,淡然道,“那就要看纵大人最后交给我的一纸调查文书。” 纵尚深吸一口气,作礼准备离开。 “我明白纵大人的意思,”北寰言垂眸,缓缓道,“大人的意思是,水至清则无鱼。可我……” 北寰言再次抬眸看向纵尚:“不认为大人是放在砧板上的鱼。” 不然,你现在也不会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与我说话。 纵尚望着北寰言犀利的眼神,没多做停留,快步离开。 凌信从围墙上翻下来,负手走到北寰言身后,望着纵尚离去的背影,打趣北寰言:“你这话有意思得很啊……” 北寰言侧目:“昨日宴请,沁春城百官赴宴。唯独这纵尚缺席,此人若不是大智,那便是大愚。我不信能做到沁州刺史位置的人是一个大愚之人,只能姑且把他算作大智。” “为什么就不能是凑巧他没去呢?”凌信问。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凑巧。”北寰言道,“他能独善其身,在那名单之外,必定有他过人之处。我倒要看看这人本事在哪。” 这么大的事交给他,他若秉公办理……说明这人,还是个聪明可用的。 凌信缓步走到北寰言身边。 “你昨夜去哪了?”北寰言问。 “没去哪,见你睡了,我就回去看看小芷他们。”凌信转身坐在椅子上,拿起一盏茶,“茶凉了……” “府上可好?”北寰言问。 “我让小芷给他们俩下了嗜睡的方子,让他们先睡上几日养伤,免得他们乱跑。”凌信盘起腿,“压了这么多人,你要自己审?” “人言不可轻信,我更愿意看证物。”北寰言说罢便往府衙外面走。 “去哪啊?”凌信跟着站起身。 “查账。” 北寰言头也不回,出府衙上马,往官驿走 35. 眉目 [] 凌信翻了一会儿,看见一个简易画的卷轴,小声嘀咕打开:“是这个么?好像是……” 他把卷轴拿过去,铺在北寰言桌上,自己也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只见北寰言拿起朱笔,按照他找出来的其山高价买入宅子方位,一个一个圈了上去。 很快北寰言就把他列出来的二十多处宅子,全部都在舆图上描了出来。 “你描这个干什么?”凌信问。 北寰言放下笔,盯着舆图上这些红圈,沉默不语。 “从城南到城北都有宅子。”凌信两只手撑着脸,眼睛盯着舆图,“这人是不是有病啊,为什么在城里高价收购这么多民宅?他又住不了这么多宅子。” 北寰言摇头,他也想知道其山为什么这么干。 “直接去问他不行吗?”凌信问。 “眼下这种情况,不要打草惊蛇罢。”北寰言缓缓道,“还不知道其山这事背后有没有藏着其他事。雪娘供出其山,肯定有所图谋。一开始我没想明白,但是现在,我似乎有点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 凌信不懂他这几日不出门,能想明白什么事。 北寰言抬眸看向凌信:“我们可以从最开始事件开始捋。 “先是我们进入沁春城开始,在雏凤楼里被黄海他们抓捕,关进了府衙大牢那一晚。 “小舞与时均白一起去了隔壁宅子,逃脱非常狼狈。 “说明隔壁宅子里面藏龙卧虎。只是单凭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是跑不出来的,对吧?” 凌信点头:“那个从隔壁院子里跑出来的小姑娘,确实是疑点之一。” 北寰言继续道:“那姑娘跑出来,状告雪娘逼良为娼,雪娘抵死不认。后来小舞他们发现了护城河里的女尸,找了家属来认领,才倒逼雪娘承认那些女尸确实是雏凤楼买下的姑娘。” “但她不承认她杀人。”凌信接着说。 北寰言点头:“是。到此,她为了自保,抛出开国伯其山,说那些都是其山的产业。而她不过就是代为打理。” 北寰言眼眸微眯:“事件看上去好像什么都说得通。但有两个疑点。一,雪娘为什么要放那姑娘出来状告自己?二,那女子状告雪娘带着的那个名单是从哪里来的。如果是从某个册子上誊抄下来的,那原那本册子在哪里?” “嗯……” 凌信眨眨眼,不知道怎么解释。 北寰言继续道:“我让纵尚还有黑市帮我查雏凤楼资金走向,前脚刚开始查,后脚其山就要就地伏杀我。 “即便是他跟雏凤楼有什么关系,即便是他跟河道里女尸有什么关系,在我还没查清楚,有定论之前,他是不是跳反,跳得太早了些? “在此之前,他也只是强买强卖,强占民宅,这些个罪名都不足以让他削官断爵,最多回到陛下那里,陛下下敕令责备一番罢了。 “其山为什么那么着急,想要杀死我呢?”说到这里北寰言拿起茶盏,喝了一口润了润嗓子,“所以——雏凤楼女尸,根本就不是他想杀我的原因。他想杀我,是雏凤楼以外的原因。” 凌信捏着自己下巴,嘀咕:“雏凤楼以外的原因杀你?你是觉得——因为你查了府衙这些年审案记录,他才动的杀心?不可能吧?!他在府衙案子登记在册的,也不过就是强买强卖宅子……这东西,只要他记录在案,不管谁来查,都会看见啊?为什么偏偏你看见就不行?” 北寰言提醒他:“因为小舞与时均白似乎触及到了这整个事件的核心。其山默认小舞与时均白也是我的人。 “所以到此,护城河、水闸、雏凤楼隔壁宅子、其山、小舞与时均白刺探被偷袭,如果连成一条线——那么其山想杀我,也不奇怪了。 “毕竟小舞与时均白只是看了下水闸与再探院子,也差点死于非命。” “所以你现在认为,护城河、水闸、雏凤楼隔壁的院子、还有他强买强卖那些宅子,是有关联的,而且性命攸关?”凌信问。 北寰言放下茶盏,点点头:“我只是觉得这几件事有关系,只是还没找到直接的联系。单就我们一起遇险这事,我就相信,其山那里还藏着别的事。不仅仅是因为护城河那些女尸。” 凌信撇撇嘴,想到了别的:“雪娘那里你看出来什么了?” 北寰言道:“到此,其实雪娘的目的已经很明确了。她供出其山,只是想要我去查其山的罪行,让他下狱。她只是其山的外室,进不了其山的家谱。其山若是出事,她不必跟着一起下狱被发卖。雪娘放任那个女子从雏凤楼里跑出来,状告自己,其实只是想借我的手,摆脱其山,成为雏凤楼名副其实的主子。” 凌信张了张嘴,觉得不可思议。 雪娘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一个女子,竟然有这么大的心思。 她从知道北寰言是南境巡察使开始,就设了这一局在这里,想要彻底摆脱其山的控制。 “不对啊……”凌信忽然想到一件事。 “嗯?”北寰言看向他。 “我们是入城以后就去雏凤楼,进了雏凤楼就被抓。”凌信蹙眉,“隔壁楼是当天晚上就毁的,说雪娘是想摆脱其山,自立门户,除非她从我们没进城开始,就知道你这次来南境的身份……”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北寰言道,“雪娘、告状的女子、许都、跟踪我们的人是在一条线索线上的。在许都的人给雪娘消息,说我来南境的目的。于是就有了雏凤楼被抓,隔壁楼跑出一个女子,随后隔壁宅子被毁的事。只有这样她才能彻底的摆脱其山。” 北寰言目光转向舆图:“雪娘的事,我们可以暂且先不想。现在我们要想的是,这二十多处宅子、河道、水闸、雏凤楼隔壁的宅院到底有什么关系。关系深到,必须取我们性命不可的地步。” 凌信蹙眉思索片刻道:“河道、水闸、那院子,怎么看都是北寰舞与时均白接触的最多。这事是不是应该找他们商量?” “言之有理……” 北寰言跟凌信解释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他画出来的那二十几处宅院。 他的眼睛自城南往城北的舆图上一扫而过。 似乎 36. 兄妹 [] 平伯笑着点头问:“大公子与凌小公子在这府上用饭吗?” 北寰言嗯了一声,今日他恐怕与时均白北寰舞有很多话要谈。 平伯见北寰言要在府上用饭,立即高兴地嘱咐厨房去准备饭食。 凌信闻着药味去小厨房找凌芷,北寰言则是先去北寰舞的院子看她的伤。 北寰舞才醒,准备喝药。百无聊赖地坐在软榻上,摆弄随身携带的小机括。 “大公子!” “嗯。” 芍药声音从屋外传来,北寰舞看向门口,看见北寰言撩着衣袍从外面进来。 北寰言看见北寰舞鼓着嘴,一脸不高兴地坐在暖榻上,扣着机括,眼神瞬间变得柔和了许多。 “好些了吗?”北寰言走过去,牵起她的手,想要看看愈合的怎么样。 北寰舞不给他看。 “小舞。”北寰言加重了语气,一副兄长老成的样子挂在脸上。 “哼,”北寰舞转过身去,不看北寰言,“你自己玩,不带我。哪有这样的!” 北寰言轻叹一声,在她身边坐下,去看她的手,她不躲,只是也不理他。 北寰言望着她的手,轻声道:“对不起。” “什么就对不……” 北寰舞蓦地回首,看见北寰言盯着她的手,眉眼处满是殷红,眼眶里的光都跟着一起泛滥。 他心疼。 心疼之余还有些自责。 本来被迫躺在床上睡了几日的北寰舞一肚子火,眼下看着北寰言这样,也气不起来了。 她低声说:“我已经不疼了。” 北寰舞见不得北寰言这样,他跟她长得一模一样。 他眼圈红了一圈,她就好像也看见自己眼圈也红了一圈。 “我没想到会这么危险,”北寰言眨了一下眼,睫毛上就带了一点泪,说话都有些哽咽,“如、如果我知道,我就不会让你们去。” 北寰舞抿着唇,安慰他:“没事,你在官驿,没法查那些藏在暗处的事。是我自己要跟你来的。我也想过会有危险,所以我带了很多小机括出来!而且,你换个角度想啊!这多亏了是我跟师兄去查那两个地方吧?如果是你跟凌信去查,肯定不能全身而退!也就是我们法子多,才能查了事,还跑出来!” 北寰舞不气了,甚至有点得意,在跟北寰言邀功。 北寰言轻轻地摩挲着北寰舞的手心:“让小芷好好给你养着,如果留疤了,我就也在我手上划一道,算是赔给你的。” “你别胡说!”北寰舞收回手,郑重其事地说,“我会好好养的。小芷的药可好用了,虽然刚开始用的时候有点疼,还有点痒,不过愈合得很好,小芷说肯定不会留疤的。” “那就好。”北寰言眉心一直拧着。 北寰舞伸手去摸了摸北寰言的眉心:“哥,几日不见,你怎么这里好像多了几道沟壑一样啊。” 北寰言拉下北寰舞的手,道:“事情有点眉目,却又迷雾重重,有些着急罢了。” “你还会着急啊?”北寰舞笑了,“什么事让你这么着急,说出来让我乐乐?” 北寰言难得笑了,他笑起来,左边嘴角下方竟然有一个小梨涡。敛弃平时的淡漠,这样看过去,竟然有些可爱。 他看向北寰舞:“后面的事,可能要拜托你们了。我眼下还有别的事要做。” “真的?”北寰舞一听可以出去玩了,就来了精神。 “我们一起去找时均白,有些事我想问问他。”北寰言说着便要起身。 北寰舞一听找时均白,就不太乐意。 北寰言见她不动,很是奇怪,后来一想,转了话头:“对了,我还没问你,雏凤楼那一夜,你们若想躲过楼里的人追捕,我前思后想觉得只有……” “啊——”北寰舞当即跳起来,捂住北寰言的嘴,“哥哥哥哥哥!你可别瞎想!” 北寰言挑眉,轻笑:“是我瞎想,还是你做了不认?” “我哪不认了啊!”北寰舞鼓着嘴,“而且,那种情况下,吃亏的是我好吗?!” “他占你便宜了?”北寰言立即收了笑意。 “没有……”北寰舞低着头,“时均白说如果我介意,他可以让他爹爹去跟暮云峰跟爹娘提亲,可……” 北寰舞抬眸看向北寰言:“时家是那样的情况,他小叔叔在给陛下建皇陵。他是嫡系独子,以后的皇陵将会是时均白的儿子去建……这世上,哪有这样不近人情的家规啊……” “……” 北寰言沉默了几息,道:“其实这事,我也想过。皇陵虽然很重要,但也没必要非要一个人去陪葬,也太不尽人情了些。且,能设计、督建皇陵的人,也是他们那一辈的佼佼者,一生所学都葬于墓下确实有些可惜了。这事,其实陛下那里好说。陛下一向不看重这些……但,小舞你要明白,如果想要改变这一切,那便是要跟家族几百年以来立下的规矩、家族耆老那些腐朽的思想作斗争。” 北寰舞咬着唇。 “我们到底不是时家人,这事也由不得我们插手——除非,时均白他自己接任家主,想做出改变,不然没人能帮得到他,你懂吗?”北寰言语重心长。 “爹爹也想这么做来着。”北寰舞抬眸,看着北寰言,“不然我们俩也不会跟娘亲姓。” 北寰言点头,他都明白。 “哥,”北寰舞牵住北寰言的手,“你好多年都没回暮云峰看爹爹了,你俩置气要置到什么时候啊?” 北寰言唇线紧抿:“我没有同父亲置气。是眼下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等我把这里的事解决了……就回去看父亲母亲。” “真的?!”北寰舞脸上绽开了笑颜,“那说好了,这里的事解决了,我们就回去看爹爹娘亲!” “嗯。”北寰言应下。 “对了,哥。”北寰舞想起什么,“你知不知道,我们去护城河找到那些女尸,是一个书生指引我们去的。” 北寰言表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有人指引……” 北寰舞点头。 忽然之间,有些他想不明白的事,在这一瞬间连了起来。 原来是这么回事? 一直捋不顺的地方,原来是因为少了一个关键信息? “哥……”北寰舞拿手在北寰言眼前晃了晃。 北寰言回过神,看北寰舞:“嗯……我们去看看时均白,我有事找他。 37. 谈谈吧 [] 北寰言笑着问她:“来沁春城吃过城里的好吃的了吗?” “没呢。”凌芷摇头。 “等我忙完,带你去吃?” “好!”凌芷高兴地抱住北寰言的胳膊。 凌信已经懒得看凌芷了,不知道以为北寰言是她亲哥哥。 这几日凌芷用药减了一些嗜睡的药材。 北寰舞与时均白老老实实躺在床上睡了好几日,皮外伤都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 内里本身也伤得不重,睡几觉便养回来了。 早起无事,时均白在院子里松筋骨。 凌芷看见时均白,要喊出声,北寰言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四个人站在院子门口看时均白,先是松动了身上各个关节,关节被一节一节打断了一样,往回缩了不少。 他本来发育就比较好,个子很高,没想到他这一缩,身高竟然比凌芷还矮了半头。 凌信眯着眼,小声嘀咕:“这就是时家的缩骨术啊,果然百闻不如一见,竟然能缩得这么小。” 北寰舞也是第一次见到时均白缩骨术,时家祖上传下来的盗墓技巧,这缩骨术就可以让他们钻进本身不大的洞口。 可时家明明到了时均白这一代,根本就不需要靠盗墓为生了,为什么还要学这么疼的技能啊? 这缩骨术,一看就知道,疼得很。 时均白把骨头动了个来回,才发觉院子门口站着四个人,围观了半天,顿时觉得不好意思,抱拳一礼。 凌芷小跑过去,牵起时均白的手,给他切脉。 摸了一会儿,跟一个小大人一样,把手背在身后,说:“嗯,好的差不多了。” 凌芷圆乎乎地跟一个小团子一样,学北寰言老成的模样,惹得时均白直笑:“多谢小神医。” 笑罢他看向北寰言:“特地来找我的?” 北寰言敛了脸上的神色,眼神变得清冽:“你知道我会来找你?” “嗯。”时均白点头,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让大家进里屋说话。 北寰言进屋没坐,负手立于花厅正中盯着时均白。 北寰舞拉着凌芷,坐在阁里软塌上。 “舞姐姐……” 凌芷不解,为什么挺融洽的气氛,忽然就变成了这样。 她的言哥哥与时均白之间似乎有什么事,心照不宣。 北寰舞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让凌芷稍安勿躁:“听他们说。” 时均白轻叹一声,似是有很多无奈,问:“你查到什么了?” “你不打算跟我说说,你为什么冒着那么大危险,也要再探雏凤楼隔壁的院子吗?”北寰言问。 时均白垂眸,沉默不语。 北寰言不逼他,让凌信把沁春城舆图拿过来,道:“你先看看这个,再决定要不要把你知道的事告诉我。” 时均白蹙眉,看着凌信抱来一张巨大的卷轴。 北寰言与凌信合力,把卷轴展开,平摊在地上。 北寰舞好奇,也走过来看。 时均白只是扫一眼,脸色惨白。 北寰言把这几日他们在外面查抄开国伯其山府邸的事给说了一遍。 “这图上这些我圈出来的地方,就是其山强买强卖的宅子。”北寰言指了一条直线给时均白看,“我不懂奇门遁甲,也不太懂风水布局。所以即便是我找出来其山诡异举动,也破解不了他最终的目的。你们时家,精于此道。我想这图上的房子,与你一直很在意的事情,应该是同一件事。所以我就带着舆图来找你了。” 时均白双拳紧握,眼眸逐渐变得猩红。 “你不想说的事,我不强迫。”北寰言缓声道,“但这事,我需要你帮我查清楚。这或许牵连着的,是许多人的性命。” 时均白颔首,一言不发。 这好似很难抉择,因为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北寰言余光扫了一眼时均白发白的指尖,走到他身边,低声道:“我其实心里是有些猜想的,不然我也不会来找你。你可以不应,我自有别的手段把这事挖出来。” 北寰舞听着,便站起身,来到舆图前面。眼睛一直盯着舆图上北寰言用朱笔连起的一条线。 盯了好一会儿,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目光湛明地望向北寰言。 北寰言正巧也抬眸看向她。 北寰舞微微蹙眉,似乎想说什么。 北寰言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多嘴。 他把目光转向时均白,又看向北寰舞,意思再明显不过——这事,终究需要时均白来解决,你插手,只不过是解决一时之困。 北寰舞深吸一口气,咬紧下唇。 北寰言所虑确实深远,如果他们俩猜想是一样的,这事还真的只有时均白一个人可以解决。 北寰言不着急逼时均白做决定,而是转身找了个椅子坐下。 平安停好马车,立即去备了四盏茶,一盏牛乳,从膳房端过来。 他进屋来,发觉屋里气氛极其压抑。 北寰双子,凌家兄妹,八只眼睛都死死地盯着时均白。 时均白则是低头,望着铺展在地上的舆图,一脸肃穆。 平安轻手轻脚地进了里间,把牛乳递给凌芷,凌芷接过来咕嘟咕嘟地喝了一大口。 而后把四盏茶一一放在桌面上,退了出去。 凌信实在受不了这屋里的气氛,揽住平安,带着他往外走,一边走一边问:“中午厨房做什么好吃的了?我去看看。” 北寰言把茶喝完,也不在这里多留。 他起身,看着凌芷的方向,向她伸手做了一个牵手的动作。 凌芷赶紧把杯盏里最后一口牛乳喝完,把杯子放到桌上,跳下软塌,牵着北寰言的手,跟他出去。 “言哥哥……”凌芷小声问,“时哥哥怎么了?” 北寰言并不答,只柔声问她:“最近看书了吗?” “看了,有些字不认识,哥哥跟你都不在。院子里的人都不怎么识字,没人教我……”凌芷慢吞吞地说。 “我们去你的屋里,把书拿来,我教你。”北寰言声音渐行渐远。 屋里就剩下北寰舞与时均白两个人了。 北寰舞其实也不想待在这里,可如果这事时均白想去查,她还必须跟着。 38. 提审 [] 凌芷也想了想,认真地说:“如果苦味没有那么重,我应该就会吃了。” “好,那以后让膳房给你做饭菜的时候,加点糖或者醋调味。”北寰言顿了顿,看门口好一会儿,又道,“你哥哥说得没错,你只吃肉,不吃菜,且不说你长得高长不高,但肯定长得不好看。” “啊?”凌芷傻了,“为什么呀?” “因为你舞姐姐,小时候就很喜欢吃菜。”北寰言道,“你看她现在是不是长得很好看?” 凌芷不小了,已经十一岁了。 她虽然不知道自己长得算不算好看,但是她知道言哥哥跟舞姐姐长得跟神仙一样。 她再怎么说也是个小姑娘,是个小姑娘哪有不希望自己长大变好看的? 她立即眨巴着眼睛看向北寰舞问:“舞姐姐是吗?” 北寰舞知道北寰言是哄她吃菜,连忙点头:“是啊,我小时候可喜欢吃菜了。” 凌芷放下碗筷,想了半天,慢吞吞说:“那我以后也要多吃菜。我也想变得跟舞姐姐一样好看。” 北寰舞见她傻乎乎的,忍不住摸她的头:“你看,你哥哥也不是故意不让你吃饭的。他是怕你长不高才让你多吃点菜。你方才那么说他,是不是惹哥哥生气了?你想想,如果我那么说你言哥哥,言哥哥会不会很难过?” 凌芷想着如果北寰舞跟北寰言那般说话,想着就觉得挺过分的。 她从凳子上慢吞吞地蹭下来,小声说:“哦,我知道了。我这就去找哥哥道歉。” 说完她就蹬蹬蹬跑了。 北寰舞笑眯眯地盯着北寰言:“我跟你吵架,你会不会难过啊?” 北寰言低头继续吃饭:“食不言。” 北寰舞已经过了跟哥哥撒娇的年纪,过完年她就要及笄了。而且她出生,跟北寰言本身就差了一刻钟,这才让北寰言当了哥哥。 北寰舞一直觉得,北寰言只认为比他小很多的才算是妹妹,比如凌芷。 而她最多就是一个比他小一刻钟的影子,他对自己影子当然没对凌芷有那么好耐心。 北寰舞见他不想说话,撇撇嘴,起身:“你慢慢吃,我去准备晚上的事了。” 北寰言没应。 北寰舞根本不知道,她受伤那一夜,北寰言此生第一次拔剑,便是为了见她。 北寰言不是不宠她,是宠得没那么明显。 * 凌芷跑出膳厅,没看见凌信。 绕了一圈也没找到人影,觉得奇怪,想着凌信会不会去时均白院子了,就屁颠屁颠跑到时均白院子。 时均白院子里没有使唤下人。 院子里没找到凌信,凌芷又扶着门偷偷地往屋里偷窥。 她伸头的一瞬间,看见时均白背对着她用饭,用衣袖擦了擦眼睛。 凌芷歪着头,眨了眨眼睛,心道:时哥哥这是……哭了? “谁在外面?”时均白回头。 凌芷不好意思地出来,问:“时哥哥,你看见我哥哥了吗?我在找他。” 时均白摇头。 凌芷哦了一声,又屁颠屁颠跑了。 一直到北寰言从宁府离开,凌芷也没找到凌信。 她蔫了吧唧地抓着北寰言的胳膊,把他送到门口。 北寰言要走,她不让。 凌芷委屈巴巴的,眼睛里带着一点眼泪问北寰言:“哥哥他是不是生我气,不要我了啊?” 凌信的秉性他多少知道些。 就是闹了小脾气,躲起来了。放他自己过几日也就没事了。 北寰言摸着凌芷脑袋说:“没事,下次回来就好了。哥哥哪会跟妹妹记仇?” “嗯。”凌芷揉揉眼睛,把眼泪揉掉了。 北寰言从府里出来,踩着石凳上了马车,看见凌信抱着手气鼓鼓地坐在马车里,顿时没忍住,侧头笑了一声。 凌信没好气:“有什么好笑的!?” 北寰言坐到他身边,缓缓道:“小芷到处找你,你真跟自己妹妹生气?” “那个小白眼狼!”凌信堵住耳朵,“你别跟我说她,我没这个妹妹。” 北寰言点头:“那行,等你消气了,我们再走。反正我不会赶车。” 凌信气归气,事还是要干,他起身问:“去哪啊?” 北寰言道:“府衙。” 马车外凌芷看见凌信从马车出来,想要去跟他说话,却见他看都不看自己,赶着车就跑了,立即眼眶里全是眼泪。 “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北寰舞连忙上去抱住凌芷。 凌芷转身把头埋在北寰舞衣服里,一边哭一边说:“哥哥不要我了。他不要我了。” * 凌信驱着马车,到租车的地方把马车还了。 两人又溜达着回到府衙。 秋日午后,沁春城变得凉爽了些,可还是热。 两人走路回到府衙,额头沁出了汗。 冷威守在府衙,看见北寰言与凌信顶着太阳走过来,连忙吩咐身边人去端两碗解暑的绿豆汤来。 进了府衙,北寰言刚到后堂,就有御林军士兵端着两碗绿豆汤送过来。 北寰言接过来,问:“这是谁准备的?” 那士兵回答:“是景大监着人去准备的。不仅弟兄们有,牢里关着的那些人也有。” “嗯。”北寰言点头,让他去忙。 景雀在御前办事,一向得体妥帖。 他不明着赏,但就是在这些小事上,深得人心。 一碗绿豆汤下去,方才在体内乱撞酷热瞬间压下去不少。 北寰言把碗放在桌上,道:“走去牢里看看。” 凌信一口喝完,跟上问:“你想提审谁,直接让人去提便是。” “那牢里环境太差,我想着,是不是要给他们换个地方关。免得他们心生怨怼,后面问话不配合。”北寰言抬脚往牢里走。 景雀一向不多事,但这事他既然做了,一定有他的理由。 景雀对下有自己的一套御下手段。 府衙地牢北寰言住过,里面老鼠蟑螂满地跑,阴暗潮湿。 其山府上的人,也不是全都有罪,只是现在没工夫审他们,暂且羁押而已。 与下不好,让下面人心生怨怼,不配合工作,这事景雀在宫里见过不少。 他替他把事做了,他自然也要警醒些。 外面骄阳似火,大牢里常年不见阳光,倒还凉爽 39. 卑鄙 [] 北寰言又问:“你拿着那个名单,是从哪里来的?” 如玉答:“我抄的啊?” 北寰言蹙眉:“从哪里抄的?” 如玉道:“就是雪娘手上的一个账本。” “那账本,你见过?”北寰言问。 如玉点头:“我就见过几次,是我去给雪娘汇报新婚姑娘的时候,无意中见到的。我每次去,如果看见那账本,雪娘就会把它藏起来。” “说重点,那账本内容你见过?”北寰言复又问了一遍。 如玉道:“见过。有一次,我进雪娘的屋子,发现她不在。刚好那账本就在桌上,放着,我好奇,就去看了一眼,里面记载的都是经常往来雏凤楼的客人。记载的还有那些客人跟哪个姑娘成了事,付了多少银子,支付方式……” 说道这,如玉似乎想起什么,感慨道:“说实话,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有人花五万两与公子共度春宵的。” 凌信本身没怎么听,可听到“五万两”的时候,注意力便集中了起来。 与公子共度春宵? 那好像是时均白易容,带着宁远银号的银票去竞标北寰舞。 共度春宵,也就是说,时均白与北寰舞,他俩! 凌信反应过来看向北寰言。 北寰言连忙轻咳了一声。 “……” 如玉的话被打断,狐疑地看着北寰言。 北寰言道:“你继续。” “一般人不会这么做,”如玉继续说,“因为去那里的人都知道,那些姑娘,第二日都会被绑着,坠入护城河里溺死。一夜风流,花上几千两已经是极限了。” “为何你拿过来的名单上面,只记了名字,官职。却没有旁的记载?”北寰言问。 如玉说:“我那时候怕雪娘回来,就随便抄了一些。我本想着拿这个名单当护身符,自己用的。我年纪也不小了,不想在那里当一辈子妆娘,我不想孤独终老,我也想嫁人成家。” 北寰言眯着眼,手边随便拿起一本书册,递给如玉:“你来把这段抄给我看。” 如玉疑惑地眨了眨眼睛,缓缓起身,去案牍上,把北寰言让她抄的那一段,抄了下来。 北寰言拿起如玉新抄的字,跟之前她状告时候送的名单字对比。 笔锋,字体结构,行笔习惯都差不多。 这名单确实是她亲手誊抄下来的。 北寰言看了许久,才缓缓道:“你没有说实话。” 如玉愣了一下,不知道北寰言说的什么意思。 北寰言把纸放下,眸光清亮,看向如玉道:“你这张纸上,只写誊抄了南境官员的名字。官衙邸报,门口公示栏,都有公示过官员的名字,你想知道官员的名字并不难。所以你只抄了这些人名字,没有其他信息。但——只有这些名字,并不能保你从雏凤楼里出来……” 如玉脸色瞬间煞白。 北寰言走向她,轻声道:“你手里,一定还有另外一份,足以让你从雏凤楼里出来的名单。” 如玉没想到北寰言竟然如此聪明,只是问了她几句话,就听出了破绽。 北寰言见如玉脸色变了又变,心下了然,继续道:“你怕自己真的把保命的名单告诉官府,官府官官相护,不能救你。你怕雪娘最后没有被查,翻过身来找你算账,所以你隐去了最重要的信息。这样,即便是雪娘没有被查,苟活下来,你就可以以真名单没交给官府为借口,求雪娘饶你一条命。” 如玉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公子……” “我说的,对与不对?”北寰言声音变得低沉,仿佛是有重量一般压下。 如玉吓得眸光乱飘,却不说话。 “所以那日,你来敲登闻鼓,并不是因为府衙没开门没过来。你是去了别的地方,把那份真正的名单,藏了起来,又隐去关键信息,重新抄了一份名单,送到府衙来的。”北寰言踱步到如玉面前,“那份真正的名单,在哪?” 如玉低着头,紧咬牙关,一言不发。 北寰言淡淡地睨着如玉:“若你执意不说,也无妨,我自有我调查的手段。但如果这事是我调查出来的,你就没机会将功赎罪了。” 如玉沉默。 北寰言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只是觉得之前所说的一切都是他的臆测,她怕他诈她。 北寰言道:“如果不是我那日查抄了开国伯府,今日你的一面之词,我或许就信了。” 他负手踱了几步,回眸看她:“这是你与雪娘的一个交易吧?” 如玉心中一惊,手脚发凉。 “那晚,不是你靠自己本事逃出来的,而是雪娘故意放你出来的。她要你来状告她,目的是把你们幕后的主子其山拖下水,由官府去查他的恶行,把他收监,就地正法。她想借我的手,成为雏凤楼真正的主子。” 北寰言蹙眉:“你方才那些话,有一个疑点。若如你所言,雪娘手上那本账本当真那么要紧,怎么可能就那么随便的放在了桌上,让你轻易看了去?所以,不是她粗心把账本放在桌上让你看去了,而是你故意趁她不在进去搜的。你或许是有想离开雏凤楼的心思,但那绝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 如玉不说话,北寰言也不需要她说,自顾自道:“你在雏凤楼十年,时间不短。做事还算勤谨,不然以雪娘的心思,断不会留一个知道雏凤楼这么多秘密的人在身边伺候。 “这是她信任你,让你出来报官的原因。而你若是心思单纯,也不会留雏凤楼这么多年安然无恙。 “她放你出来报官,你便报了。 “你不仅报了,还想顺便逃离雏凤楼。 “所以才有了名单的事。 “那日你去报官,雪娘本不惊讶。可当你拿出那个名单的时候,雪娘眼中的惊讶不易言表。 “因为她根本就没想过你会带着名单去报官。 “那日她本来预想是,你去报官,她便认。 “但你带着名单去报官,她就不能认!因为只要她认了,她就会立即死在牢里。即便是其山不杀她,那些名单上的人,也会派人去杀她。 “这就是我当初死活想不明白的一点,为什么雏凤楼隔壁的院子烧了,证据全无。你依然能 40. 灭口 [] 这种感觉真奇妙。 北寰言第一次被人骂卑鄙,竟然觉得有些肆意的快乐。 原来当坏人,是这种感觉。 比当好人容易。 如果这他都能猜对,他就不介意再多猜一点。 “护城河的女鬼,也是你让人放出的消息吧?”北寰言脸上抹上了些许阴鸷,“其实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有人发现了河里的女尸,女尸查到雏凤楼,你就能把那名单递到府衙来。帮你散播女鬼流言蜚语的那个人,是个书生打扮的人吧?他就是你的情郎对吗?” “你!” 如玉再也忍不住了。 “你漏的破绽太多了,一个狼狈出逃、来敲登闻鼓的人,不应该穿得那么干净。从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有问题。”北寰言望着如玉,“名单,换你的情郎不死或者换你不死,你选一个。” “……” 如玉低头,凌信收了剑,看向北寰言。 他不懂,北寰言为什么要让这姑娘做这种艰难的抉择。 微风骤起,把树枝吹得沙沙作响。 本来晴天万里,一瞬间,便被乌云遮蔽了天日,暮气茫茫,天色向晚。 “我选他。”如玉轻声道,“他是一个有才学的人。我在雏凤楼里,薪酬微薄,能供他一时,供不了他一世。我这辈子就这样了,没有盼头了。但能得他一顾,得他深情,我死而无憾。” 如玉爬起来,拖着一条半麻的腿,走向案牍,写下一个地址,拿给北寰言:“公子,你能在这府衙里审我,一定是一个大官吧?求你,如果可以,保他仕途畅通无阻。” 北寰言接过那张纸,睨着她,道:“但愿,他也如你所想,选的是你。” 如玉没听懂,抬头茫然地盯着北寰言。 凌信走到如玉身边,把她腿上的银针取下,提点道:“你若交了名单,那便是你死。你还不懂吗?” 如玉摇头。 北寰言不欲与她多说,抬脚离开。 凌信轻叹一声:“你在牢里多加小心罢。” 凌信让御林军把如玉送回牢房里,交代冷威看好如玉,转身追上去。 北寰言侧目:“南街,流水巷。” 两人去了马厩,牵出马匹,翻身上马,向南街流水巷奔去。 此时狂风大作,乌云密布,天云压下来,似有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走大路,没人开道,道路难行。街上货物车辆马匹毛驴什么都有。大街上有辆骡车翻了,前后堵了一堆人。 北寰言与凌信的脚程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到流水巷的时候,已经没了天光。 四邻都亮起了灯,唯独北寰言要找的那家夹在灯火里,暗得格外显眼。 两人从马上下来,凌信亮出飘渺剑,小心翼翼地向门口靠去。 北寰言蹙眉,一推,院门便大开了。 这宅子不大,是一进的院子。绕过门口的照壁,就是里屋。 只是已经入夜,屋里没掌灯,让人起疑。 凌信与北寰言相互递了一个眼神,便向里屋靠去。 两人在外面听了一会儿,里面没动静,只有风声。凌信便不管不顾一脚踢开。 屋门大开,狂风骤起,直接吹散了屋里案牍上放着的纸张。 散散白纸在屋里翻飞又缓缓落下。 凌信先进去,横剑于胸前,扫了一圈,发觉屋里确实没人,才收了剑。 北寰言缓缓走到案牍前,桌上砚台里,还有墨汁,他拿手沾了一点,捏了捏:“新墨。” 他又扫视一圈,看见一张带着污渍的宣纸,他走过去,把纸捡起来,只见那纸上似是被透过墨迹。 隐约能成几个字。 “玉……”北寰言努力认着,“招?” 几息安静,北寰言忽然反应过来,瞳孔微缩,当即转身就往外疾行:“回府衙!” “什么?”凌信见北寰言一阵风地往外走,立即跟上,“写的什么?你这么着急回去?” “如玉招供。”北寰言把纸握在手里,“我们身边有他们的人!所以他们才没有再派人来跟踪!” “什么跟什么?” 北寰言说得断断续续,凌信没听懂。 北寰言也顾不上跟他多说,奔到门口,翻身上马,往府衙赶。 “你说什么啊?”凌信翻上马,跟着北寰言跑。 北寰言根本顾不得跟凌信多解释,马奔出清水巷,又到大街上被堵。 北寰言闭上眼睛,努力从记忆里调出之前看过几眼的沁春城舆图。 很多画面从他脑子里闪过,一张沁春城舆图在他脑子里逐渐拼合完成。 他凭着记忆里的那张舆图,找到了相互贯穿的小巷,直至府衙门口。 “走这边!” 北寰言已经在脑子里构建完成了路线图,他绕开拥堵的大路,直奔小巷。 * 如玉抱着自己的双腿,蹲坐在角落,抹着眼泪。 坐在这深牢之中,什么前途,什么郎君,都是奢望。 冯郎,冯郎…… 如玉靠在潮湿的牢壁上,一直想着那个人。如果她受罪能换来他一世长安,那她也认了。 忽然牢门外有动静。她下意识地往墙角缩。 凌信走之前交代她在地牢里小心些,可她手无寸铁,若有人有心害她,她怎么防得住? 一个黑影映在墙上,一缓一缓地往她这里来。 牢房里忽然一下没了声音,只有那个脚步声在往她这里靠近。 如玉满眼泪光,她是真的害怕。 她知道自己早就碰触了雪娘的逆鳞,也知道那些出现在名单上的人都有杀她的心思。 可她能怎么办呢? 为了博一条出路,为了让自己脱离贱籍,她必须这么做! 她没有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她不想死。 她还有情郎在外面,等着跟她双宿双飞…… 如玉深吸一口气,大声唤道:“冯郎?!是你吗?!是你吗?!” 那黑影没做停留,直接往如玉的牢房来。 如玉见那黑影不出声,就知道来人有蹊跷。她不敢再出声,捂住自己嘴,使劲地往黑暗里缩。 忽然,一个衣衫褴褛,佝偻驼背的矮丑男子出现,吓得如玉心里一惊。那丑陋男子一瘸一拐地拎着饭盒,朝她这里来。 如玉见过这个人,这人 41. 探查 [] 北寰言闭上眼,轻叹一声,从衣袖里掏出一张隐约有墨迹的纸递,蹲下身,递到如玉面前:“他的字,你认识吧?” 漆黑的牢笼里,从天窗里斜射下几道光,正好打在那张纸带墨迹的地方。 如玉隐约看见那上面的墨迹:玉……招。 他的字,她再熟悉不过了。 甚至,她的字里也有他教过而留下的痕迹。 为什么…… 为什么她把她最重要的东西给了他,冒了这么大风险,差点赔上了性命,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局? 冯郎要杀她,她心里最后的念头却还是冯郎救她。 “哈哈哈哈哈……” 如玉说不出话来,笑声也变得嘶哑难听。 她捶着胸口,感觉那里有什么东西骤然崩塌、碎裂。 北寰言不忍再看,转身看向冷威交代:“冷将军,劳驾你把如玉送到官驿交给景雀。让他好生照顾。” 冷威领命,立即打开牢门,把如玉从里面架了出来。 北寰言望着他们离开大牢,又回身看向凌信:“你在做什么?” 凌信答:“验尸。” “有什么发现?” 北寰言走到凌信身边,他竟然就在牢里把这人衣服全部扒光。 这人面容已毁,辩不清样貌。 之前衣服宽大,看不清他身形。现在没了遮蔽才看见这人身形佝偻,也是装的。 这是一个很正常的身体,只是个子矮了些。 再往下看。 北寰言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人净过身!? “而且这人用的毒,我们见过。”凌信站起身,“之前跟踪我们,被我们偷袭,自裁的那两个人,用的也是这毒。” “你怎么知道?”北寰言问。 凌信说:“毒血的味道差不多。我不学毒,但是小芷应该能辩出来。” 北寰言眼眸微眯:“找人来抬尸体。” 凌信立即去找御林军来把尸体抬出去。 北寰言低头出了大牢,看见纵尚风尘仆仆从外面回来。 他一回来,就要来汇报事,北寰言却没空理听他说,只道:“其山的案子,纵大人来审。我只看结案卷宗。” 纵尚何其聪明,听北寰言说这话,立即颔首:“是。” 说罢北寰言就带着凌信往官驿赶,去看如玉的伤。 * 如玉受惊过度,到了官驿以后,就一直缩在床上裹着被子,瑟瑟发抖。 也不让凌信诊脉,凌信一靠近她,她就尖叫。凌信实在是没办法,只能给她开一记镇静的方子,让她先住在官驿养着。 北寰言找到冷威,问当时牢里的情况。 冷威抱拳一礼,道:“回公子的话,凌公子走之前交代让我好好看着如玉姑娘,我便一直在外面守着。后来冲进去,也是因为如玉姑娘在牢里喊了一句什么。我以为是如玉姑娘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公子,便下牢去看。正巧遇见那狱卒杀人。” “喊了一句什么?”北寰言问。 冷威垂眸,仔细回想,道:“好像是喊了一句,冯郎什么的,我离得太远,没听清楚。” 这姑娘……倒是个痴情种。 北寰言眉宇微蹙,眼眸低沉。 * 暮色四合的时候,北寰舞与时均白在宁府上用了晚膳,休息了一会儿儿,就出发去探北寰言查出来的这二十多出宅子。 沁春城晚上宵禁时间是亥时,眼下才酉时刚过。 街上还有不少商贩在收摊。 北寰舞与时均白为了不引人注目,坐了一辆马车,往城南去。 这一路上,时均白脸色都不好。 他看上去很忧虑。 北寰舞看着时均白一脸愁容,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低头,自己扣着自己身上的小玩意。 北寰舞换了一身暗红色江湖上方便行事的束衣,把头发高高束起。 时均白则是穿了一身玄色的束衣,坐在北寰舞对面,显得整个人细长。他本就肤色偏白,穿玄色,就显得人白得有些透。 两人坐到城南下了马车,时均白给了马夫车钱,两人佯装散步,在附近绕了几圈确定没人跟着,才徒步走到舆图上画着的最初的民宅。 来了才知道,为什么北寰言会圈这处宅子。 这根本就称不上是宅子,最多算是一个窝棚。 外面有一个小院子,但是院子栅栏已经破旧不堪。往里看,那屋子是用泥土跟稻草建的,年久失修,四处漏风,破烂不堪。 这个窝棚在沁春城里所为的贫民窟,这里住的都是贫苦百姓。 甚至连进入这片住宅区,都有一股难闻的味道 北寰舞蹙眉,推了下院子门,院子门立即倒下,震起一阵尘埃。 北寰舞捂着口鼻往里面走,呜呜地说:“其山有病吧?买这房子干什么?” 时均白进了院子就在四处翻找。 很有目的。 他里里外外翻了个仔细。 北寰舞没管他,在院子里绕了一圈,发觉这屋子已经很久没人住了。屋里有些东倒西歪、破旧家具,上面落了厚厚的一层灰。 屋顶破漏,连门都没有,门口挂着门帘,门帘被腐蚀的只剩下一点点,随风浮动。 时均白举着一颗时家探墓时经常用的冷光石,在屋里逛了一圈。 他轻轻一碰桌子,桌子立即倒了摔在地上碎成木屑,摔出许多白蚁,脆得离谱。 北寰舞抱着手在门口看着,屋里就那么多东西。 时均白找了一圈,没发现什么。 脸色竟然缓和了不少。 “走吧,下一处。”时均白带头走出民居,往下一家去。 下一家距离上一家,不到一千步的距离。 明月当空,把地面照的雪亮。 北寰舞负手跟在后面,看着时均白在前面带路,左拐右拐。 “师兄。”北寰舞忽然开口。 时均白回眸:“嗯?” “你把哥哥留下来的舆图,背下来了?”北寰舞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还是想问。 时均白缓走了几步,等北寰舞走上前,与她肩并肩才道:“不算是背下来。一个城池的修建,亦或者是民宅的修建,都有他们的建造规律。再加上有些宅院讲究风水,记个大概的地方,不算难。我们家情况比较特殊,我自小就有许多图纸需要记。一个时辰记一张地图, 42. 缩骨术 [] “嗯?”时均白应了一声。 “看这天气,似乎要起风了。” 北寰舞话音刚落,狂风大作,卷起地上一层灰尘 南境风多带着海上的风雨,一旦刮起来,那便是能撼动参天古树。旁边古树瞬间就被刮得枝杈乱响,宛若下雨打在树叶上的声音,噼啪乱响。 “啊——”北寰舞被飓风刮得直往后退。 时均白一步过来拉住北寰舞的胳膊,把她护在怀里,往屋檐下躲。 这屋子虽然比前面一座建的好些,但也是用泥糊的,狂风一吹,便有倾倒的趋势。 风只吹了一阵,便停了。 时均白在南境暮云峰上住过几年,知道这里天气,一旦刮风,这夜里风就不会停。 北寰舞身子太轻,风一刮就能把她刮跑。 时均白趁着风停,把她从地上捞起来说:“我们直接去下下家。” “为什么?”北寰舞不解。 时均白已经拉着她跑了起来:“从风水跟城镇布局来看,下下那一家宅子在富人区,应该是用石头堆砌建造的,抗风。” 他们在小巷里飞奔,除了看家的狗看见两道背影,汪汪叫了两声以外,便没人看见他们。 果然如时均白所言,过了两条街,就看见这里宅院已经明显变得精致豪华。 从步数算,这应该是沁春城南城区中心地带。 再过几条街就南市。 时均白指着前方一座院子:“就这,进去。” 两人一跃而起,落在院子里。 这宅子是两进民居。 院子里没灯火,乌黑一片。 这里宅子与宅子之间间隔很大,隔壁宅院的灯火照不过来。 之前时均白给北寰舞用荧光石打造的手镯还在她身上,黑暗里就看见两团小绿光,在房门口停了一会儿,“咔嚓”一声门锁落下,两人快速进了前厅的屋子。 很快又起了一阵风,把门吹得乱晃。 风穿堂而过,发出呜呜的声音。 时均白在屋里查看。 北寰舞站定,用手捏着自己下巴,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师兄,你没觉的这几处宅子都挺奇怪的。” “奇怪?”时均白没看北寰舞,一直低头找东西。 北寰舞点头说:“你看啊,我们刚才去看查的那两处宅子都很破对吧?” “嗯。” “而且从地势上看,是在低洼处。”北寰舞问。 “低洼……”时均白动作一僵,似乎想到了什么,“你……是想说……” 时均白不太确定,看向北寰舞。 北寰舞点头:“两个地方太干了。南境多雨,低洼处的房子便宜,因为容易渥水。可是方才我们进去,院子里随便都能起灰尘,这不太对吧?” “嗯。”时均白点头,北寰舞说得不错。 其实不仅方才他们进的那两处宅子四处很干燥,周围的房屋也一样很干燥,没有出现路泥泞难走的现象。 两人说着,又起了一阵风,屋子里又响起风穿过缝隙,挤压发出的呜呜声。 北寰舞捂着口鼻。 时均白要去关门,立即被北寰舞拦住了。 “师兄,不对!你听!” 北寰舞拉住时均白的胳膊,不让他关门。 这阵风大,一直没停。 屋里的呜呜声也一直没断。 时均白也察觉不对。 关了门窗,风出不去,才会有呜呜声。怎么眼下门大开,还会有呜呜声!? 除非! 时均白立即转身,侧耳去听这呜呜声从哪里来。 他一路探查,就听见这屋子后面有一口井里声音最大。那呜呜声,就是从井里传出来的。 北寰舞跟过去,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丢到井里,很快那石头便落了地。 下面没水。 听声音下面像是有一层厚厚地枯枝烂叶。 趴在井边,听井里的呜呜声,更清楚了。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井下面是通的!” 两人立即把抓钩固定在井沿壁上,让身上的机括轮轴拉着自己往下放,他们俩背靠着背一起往井里下。 下到一半的时候,北寰舞忽然被一阵风吹得头发乱飘。 时均白在她身后,几乎被她的头发包围。 “有了!”北寰舞指着井壁上一个只有成年人头差不多大小的洞说,“风好像是从里面出来的。” 时均白说:“我们一起转个身,我看看。” 北寰舞与时均白手臂交叉,相互背着对方,脚踩着井壁,转了半圈。 时均白也看见了那个出风口。 他立即从身上随身携带的小布袋里,拿出一个发着莹绿色光的小珠子,使劲丢进了井壁上的小洞。 只见那小珠子一路滚进去,滚了三息的时间,就掉了下去,似乎还在地上弹了几下。 “你这是做什么?”北寰舞眨眨眼睛,“财大气粗?有钱没处花,可以给我。” 时均白解释:“这是我在时家祖上古籍看到的,以前我们先辈盗墓时期,留下来的探墓的方法。用这发光的珠子探探路,看看这通道有多长,听掉落的声音判断里面空间有多大。” “知道又如何,”北寰舞道,“难不成你还能进去?” 时均白悠然地嗯了一声。 北寰舞愣了一下,才想起来。 确实。 这地方,换别人肯定进不去。 但是如果是时均白,他就可以进去! 因为他会缩骨术。 “你真能进去啊?”北寰舞有点担心,“这地方只有人头那么大啊?而且下面也不知道有什么,你这么冒然进去真的没事吗?” 时均白回眸,微笑问:“你担心我?” “废话!”北寰舞说,“师叔就你一个儿子,跟我们在一起出点什么事,我就不用见你爹了!” 时均白挑眉,眉眼处满是风流轻佻:“你太小看我们祖传技能了。这盗墓探路爬洞的手艺,我天生就会。放心吧,这地方再危险,能比墓里危险?” 听他这么一说,也是。 时家祖上盗墓,会不少探墓盗墓爬洞的手艺。 墓里的东西,可比外面危险多,也复杂多了。 说完他便从身上拿出了几个钩爪,定在井壁上,他不依靠北寰舞,依靠丝线的力量攀在井壁上。 北寰舞借助丝线的力量往上爬了一点,给时均白腾地方。 时均白稍微松了一下胫骨,就听他浑身上下的骨头好似错位了一般,咔嚓咔嚓响个不停。 北寰舞只觉得毛骨悚然,小声问:“疼吗?” 时均白回答:“还好。习惯了。” 太惨了 43. 在意 [] 如玉喝了凌信开的镇静的房子,很快就躺在床上睡着了。 他们回官驿的时候,景雀已经帮如玉沐浴过,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给她单独安排一间房间,门口有专人值守。 北寰言坐在矮几前,手撑着额头,闭目沉思。 凌信走过去,在对面坐下:“想什么呢?” 北寰言没睁眼,眉宇间沟壑却越来越深了:“在想那书生的事。” 凌信也觉得奇怪:“按道理说,那书生应该早就拿到名册了,为什么不走呢?” “走不了,”北寰言道,“如玉不死,他们不知道她手上是不是还有第二份名册。” “可如玉已经入狱很久了,为什么早不杀晚不杀,偏要等你问完话再杀?”凌信不懂。 “还是刚才那个问题。”北寰言睁开眼,“他们怕如玉手上有第二份名册遗漏在外面,所以需要我来替他们问话。如果如玉手上还有第二份名册,她就会直接让我去找。而不是告诉我那个书生住在哪。他们看见我往清水巷去,就知道,他们手上那个册子,是唯一一本,于是才有了后来飞鸽传书,让送饭衙役杀人。” “你这不是思路挺清晰的吗?”凌信问,“还在这想什么?” 北寰言说话略有迟疑:“按照你验尸的结果,如玉……那书生……送饭衙役……已经死了的跟踪我们的人,跟许都里的势力是一伙的。我是不是可以这样认为,其实如玉本身就是许都那个人安插在雪娘身边、寻找那本册子的人?” “嗯。”凌信点头。 “那么这整件事最开始的源头,或许就是这个……也不一定。”北寰言喃喃自语。 “什么源头?” 凌信又是有听没有懂,他最近总是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 怎么北寰言说的话,他越来越听不懂了? “哥!” 北寰舞声音先到,随后人推门而入。 北寰言抬眸,看见北寰舞与时均白一起进了屋。 时均白眉宇微蹙,眸低竟然带着些许悲伤。 北寰言站起身:“下定决心去查那院子了吗?” 时均白点头。 凌信又是一头雾水:“啊?什么院子?” * 四人骑马,夤夜赶到雏凤楼隔壁已经被御林军封锁的院子。 凌信到了才知道他们想进的院子是这里。 门口把守的御林军看见凌信北寰言一行四人纷纷欠身抱拳行礼。 凌信摆手让他们起来,一行人进了院子。 这院子占地面积极广,只是因为走水,里面所有的屋子都变成焦木。即便是北寰言想在里面找什么证据也都不可能了,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没花时间在这宅子上。 今夜风大,四人刚进院子,就有一阵风掠过。 北寰言侧身把北寰舞拉到自己身前,替她挡着,顿时心如明镜一般,问:“是因为风找到了破绽?” 见北寰舞点头,北寰言心里便有了数。 时均白入院子直奔后院,找之前他们跳水逃走的那个池塘。 现在这宅子里面到处都是御林军,偷袭他们的那些人早就不在了。 时均白来到池塘边,看了一会儿,道:“我需要关闸放水。” 北寰言一点都不意外,走上前:“走之前已经交代冷威带人去关水闸了。等一会儿吧。” 时均白沉下目光:“你早就想到了?” 北寰言嗯了一声:“小舞在水闸那里遇袭,我就觉得有些奇怪。这护城河上根本没必要修水闸。多此一举,必有深意。再想想你二探这宅子,说明这里面有你特别在意的东西。” 北寰言转眸看向时均白:“你这些年在暮云峰上学艺,初来沁春城,能有什么东西是你特别在意的呢? “这其实很好想,只有你们时家的东西会让你如此在意。 “后我查出来其山在沁春城强买强卖的事,好巧不巧,所有人告他强买强卖的东西是宅子。 “我收了其山府上的往来账簿,把那些收购价格异常的宅子圈出来。 “在舆图上画出一条直线,而那条直线的末端指向雏凤楼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事八成只有你能探查清楚。 “我是这样想明白这件事的,那你又是从哪里发觉这事有蹊跷的呢?” 时均白望着池水的里的那一汪明月,缓缓道:“从我跳入护城河,寻找那些女尸的时候,我就察觉了不对。 “我跳入护城河,看见河里到处都是脏污河、水草。但记得我跟师妹从这宅子里池塘跳下去的逃走的时候,这池子很干净。 “当时事出紧急,我没机会细想,只是隐约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直到师妹去闸口,我看见有人影往这院子来,忽然明白了我心里一直在意的事就是这宅子里的池塘。 “于是我就跟过来看。也受了伤。 “这里有人守着,让我更加确定了我心中所想——这池子下面之所以这么干净,一定是有蹊跷。 “后来我追师妹去上游,看了一眼那个水闸,心中便有了一个假想。 “可是我不敢往深了想,深怕这事与时家有关。 “直到你拿着舆图来找我,给我看上面用宅子画出的一条直线,我就明白了——这是我不得不面对的问题。 “方才我去探查,在一处宅子里找到了一个井,井里有洞,我爬进去,进入了地下密道,才明白了整件事。” 时均白说话间,已经有零星雨滴,砸在地面上成了一个水滩。 北寰言侧目看了一眼北寰舞,让她去前面不远处长廊里躲雨。 北寰舞问:“你们不去?” “无妨。”北寰言让她去。 北寰舞鼓着嘴,进了长廊。 皱鳞细雨,层阴藏月。 即便是这样,月亮还是漏了半个头在外,把大地照得银灰。 时均白与北寰言两人站在风雨里,望着水池逐渐变浅。 正如时均白所言,这个水池太干净了。 池壁没有青苔,池低没有淤泥水草,甚至连沉石都不曾有。 池子里的水,还没放完,只剩一个浅底,时均白一跃而下,单膝跪在地上,先从池壁开始摸起。 北寰言双手拢在衣袖里,任雨打在脸上,也不避。静静地看着时均白在下面忙活。 44. 地下神道 [] 他似乎在想很久远的事,眼睛里没有焦点,脸上没打着雨,下巴上的滴水却没停。 北寰舞在一边看着想要去说些什么,北寰言拉住她,摇摇头。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冷威带人拖着盖着油布的车进了院子。凌信跟在后面,跟着一起推。 时均白对炸药很熟悉,他们家最会用炸药开山炸洞。 他下池子,找了几个相对脆弱的位置,放上炸药,盖上油布防雨。 他让人从爆炸范围里面退出来,问御林军神机营借了一把弩,自己翻上廊顶,在箭矢上绑了油布点着,对着远处池塘里的炸药包射出。 箭矢出手的瞬间,他立即捂住耳朵,只见带火箭矢“嗖”的一声破空而去,碰到炸药包的瞬间黄白色的光骤起,夜幕之下瞬间跃起昼白,随之而来巨大的连环爆炸声,响彻天地。 震得铺天盖地的雨水都在空中散了型。 退到一边的人都闭眼捂住耳朵。 爆炸过后,那池塘底部石板被炸出了一个豁口。 雨水轰轰地往里灌。 时均白从廊顶上跃下,把弩还给御林军,问冷威要了一个火把,冒雨跳进了巨石板下的密道。 北寰言、北寰舞、凌信、冷威,带了十几个御林军也拿着火把,一起下了密道。 十几个火把一下密道就把密道照得跟白昼一般明亮。 他们那么多人站在这密道里举着火把,也能把身子站直,而且距离洞顶还有很大空间。 时均白拿着火把,在密道的地面、墙壁、壁顶绕了一圈,往前探了几步,便往回折返。 北寰言望着他,等他说话。 时均白似乎是在整理心情一般,许久才道:“这修建方式,有点像……地下神道。” “地下神道?” 跟下来的御林军窃窃私语。 凌信不懂就问:“什么是地下神道?” 北寰言解释:“皇陵里,为了迎接先帝遗体而修的道路。这道路修整整齐,上面有许多浮雕壁画。这神道会一直延伸进皇陵里,在外面的道路,叫神道,在皇陵里的神道叫地下神道。” 时均白接过话头:“一般帝王宾天,会由专门的军队护送进皇陵。这神道就是给军队走的。护送军队必须整装,手拿兵器,以护卫遗体进入皇陵。其中最长的兵器就是枪,所以地下神道一般都要算足骑兵们带马拿枪的高度。所以如你们所见,这密道才会修得这么高,这么宽,这么大。” 北寰舞道:“这里面比皇陵地下神道差远了吧?” 时均白点头:“大约这里面没想过要走马,所以没修那么高。” 凌信在一边听他们讲神道觉不对,问:“所以这里有一个类似于神道的地方,是要干什么?” 北寰言颔首,目光微敛。 这一点都不难联想,神道是给军队走的路。 所以这里的神似皇陵地下神道的地方,也是要给军队走的路。 “起兵谋反。” 北寰言缓缓吐出这个词,整个人都变得阴沉了不少。 在场所有人,除了北寰舞与时均白,脸上皆是震惊之色。 北寰言眼神里带着寒光:“这就是为什么那日我还没有开始查其山,去开国伯府赴宴,他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杀我的原因——他怕我查到这个用于谋反输送军队的密道,耽误他们谋反的大计! “因为那个时候,小舞与时均白两个人已经触摸到了这整件事最关键的地方。这也是那些偷袭你们的人,想让你们死的原因!” 北寰言看向时均白:“设计这密道的人,是你正在修皇陵、那个目前时家公认的奇门遁甲造诣最高的小叔叔,时灵,对吧?” 时均白神色黯然地点点头。 北寰言早就察觉这事跟时均白的小叔叔时灵有关。 时均白心里有这个猜想了以后,便格外注意这些跟时家有关的东西。 今夜时均白入了那井,看到了这条修整这么整齐的地下神道他便知道,密道的开掘、布置、地段选择、优秀的地下排水系统,除了他的小叔叔,没人能设计得这么清楚。 本身时家能设计皇陵的人就不多。 以前修皇陵的人都跟着先帝一起殉葬了。 眼下时家,有本事设计这么庞大的地下密道,除了他自己,那便是正在给许景挚修皇陵的时灵了。 时家到底是有一个天之骄子,想要反抗这凉薄凄惨的命运。 一生所学,还未发挥,便要葬在黄土之下。 任谁都不会甘心。 北寰言轻叹一声,拍了拍时均白的背:“回去再说。” * 四人冒雨回到官驿。 景雀看着外面狂风暴雨,便知道他们即便是回来也是浑身被雨浇了个透。 早早就让人准备好了沐浴的热水与去寒的姜汤。 四个人一回来,就先去各自房间沐浴,换衣服,擦头发,最后才到北寰言屋里坐着。 景雀去厨房端了姜汤,连忙挨个递上,让他们喝了暖身子。 北寰言道:“劳烦景叔,你帮我去给冷威将军传个话。让他想办法把那宅子后池塘里入水口堵住,再派人进密道,往回走,看看那密道出口在哪里。” 景雀颔首:“我这就去。” 北寰舞换回了女装,坐在中堂的椅子上擦头发。 凌信的头发最短,干得最快。 他安静盘腿坐在椅子上。 屋里气氛很是静默,所有人都望着时均白。 时均白脸色不好,站在窗边看着外面如瀑风雨,神思忧虑。 带人下地道验证了这密道是地下神道开始,他心情就没好过。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小叔叔,那个和蔼可亲教自己奇门遁甲,没事就会逗自己玩,抱着他带他买糖葫芦的人,竟然会与其山勾结,意图谋反。 时灵想活。 他的小叔叔想活! 因为想活,所以做出了这等大逆不道的事。 愚蠢…… 愚蠢! 这么聪明的人竟然也有做糊涂事的时候! 时均白越想越气,一拳打在窗棂上,骨节处立即见了血。 北寰言走到时均白身边,低声道:“那地下神道还有许多事,还有待查验……你小叔叔的事未必没有转机。我朝以宽厚仁慈治理天下, 45. 嚣张 [] 如果想定其山的死罪,雏凤楼抛尸护城河女尸案子证据不足。 但若是想用起兵造反这事拿下其山,他必须把安王府摘出来。 所以,其山是认定了即便是他查出了地下神道一事,也不敢深究,而女尸案又不足以让定他死罪。 所以,那日在开国伯府上,他让府兵伏杀他,有恃无恐。 他手上捏了一张牌,只要他敢动他,他便能拖整个安王府下水。 这步棋布置得好。 好到连他一时半会都想不到解局。 北寰言隐约觉得,这件事背后的势力,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强大。 又悉悉索索地翻了个身,凌信声音从对面里间传来:“睡不着啊?” 北寰言确实睡不着,便坐了起来嗯了一声。 “你怕其山那事,拖安王府下水?”凌信问。 北寰言又嗯了一声:“我还没想到破局的办法。这事明显跟谋反有关,历朝历代只要牵扯上谋反,都没善终的。” 凌信躺在床上,打了个哈欠,头枕着双手,要睡不睡地问道:“那其山,真的是你父亲的旧部吗?我怎么一次都没见过?你见过吗?” 北寰言沉默。 他也没见过。 北寰言目光落在锦被上,不知在想什么。 清晨的第一道阳光破窗而入,撒在他手背上,他心中一动,似乎有什么事一闪而过。 他瞳孔猛缩,脑子里被遗忘的线索瞬间变得清晰起来! 他似乎找到了破局的关键! * 翌日,辰时末,景雀把北寰言喊起来。 帮他更衣,束好头发,便让人把饭送来。 北寰言很困,吃饭的时候眼睛都闭着。 凌信更困,他压根就不想起来用早饭。 景雀强行把凌信拉起来,把人架到饭桌上,一边帮他布菜一边唠叨:“两位公子都是长身体的时候,怎么能不吃饭?” 凌信拿着筷子,头都垂到桌上去了,脸贴着桌子,顺势就趴那继续睡。 景雀见状觉得好笑,又去捏凌信鼻子,把他捏醒。 如此好几次,凌信才彻底醒。 凌信无精打采地喝了一口粥:“我怀念许都生活。好歹晚上能按时睡觉不是?” 北寰言眼睛没睁开,但是听见凌信说话,也是下意识地点点头。 景雀知道他们这些时日为了查案子,披星戴月,特地让厨房煮了海参虾贝咸粥,里面放了些人参。馒头里塞了枸杞。 凌信喝一口直蹙眉:“景大监……” “啊?” 景雀给他夹了一筷子小菜,放到他盘子里。 “你一次煮这么多进补的东西,也不怕我们上火?!”凌信指着下巴上一个要冒没冒出来的痘痘,“熬了好几个大夜了,南境这天气又热,很该给我煮点清热的吃食。” 景雀照顾他们是按照宫里的习惯。 他不知道这里这么热,不能这么吃。 北寰言老老实实地吃着,不啃声,他脸上一般不长东西。 但是凌信正是脸上冒痘痘的时候,他经常一觉睡起来,脸上长一个小痘痘。 所以他最近吃东西都非常注意。 景雀看他竟然这么在意自己脸上长痘痘,“噗”的一声笑出声来,道:“知道了,知道了,下次我去嘱咐厨房。” 两人慢吞吞地吃完饭,人也彻底醒了。 北寰言不想骑马,只想走到府衙,顺便消食。 景雀这边伺候完北寰言凌信,转身又去看北寰舞与时均白。 * 北寰言正点到府衙,看见纵尚已经来了。 他趴在后堂的案牍上奋笔疾书。 听见有人来,抬头看见北寰言,连忙起身作礼。 北寰言让他别多礼:“其山审得怎么样了?” 纵尚拿起写了一半的卷宗,道:“雏凤楼的流水大部分都进了开国伯府,城内几个银号走的账,我已经查到了账簿。昨日带着证据去审其山,其山也供认不讳,说雏凤楼背后主子就是他。他也认下护城河女尸案是他犯下的。” 北寰言听着不做声。 纵尚道:“开国伯其山逼良为娼,利用幼女赚钱这案子到此就审结了。至于如玉递上来的名单……到底只是个名单,其他有用的信息都没有。其山不认那名单,我也不能就这么结案。开国伯其山意欲谋杀南境巡察使这事,他不认。只说是公子莫名其妙拿人,他只是自保。剩下的这罪名,也不够定死罪。” 北寰言点头,这是意料之中的。 那个名册现在不在雪娘手上,不在如玉手上,也不在其山手上。 其山不认是为了苟活。 但他手上有其山其他的事,要定他的死罪,不用雏凤楼。 北寰言道:“我要提审其山,纵大人也一起来听罢。” 纵尚有些不解,但是昨夜雏凤楼隔壁院子里发生的事,他略有耳闻,便也不多话,直接让人去提审其山。 北寰言二话不说,快步走到前堂,朗声道:“开府衙大门——升堂!” “升堂!?公子!不可……” 纵尚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 “威武——” 黄海一众衙役一听升堂,立即以棍着地,告诉门外路过的人们,府衙升堂了。 纵尚追上北寰言一把拉住他:“言公子!你可知,你今日升堂提审其山,与你不是一件幸事!?” “知道。” 北寰言目光淡然,极其坦诚。 “那你为何还要升堂?!”纵尚怒目圆睁。 “不想遂那贼人心愿罢了。” 北寰言轻轻把纵尚手从胳膊上捋下,望着纵尚,脸上带了些许决绝:“我,也有想保护的人。若我今日在这里退缩,那便证明我当日自愿往许都是错的。 “我入许都,听圣人训,学宦海,为的就是今日有人企图玩弄权术之事有反击的力量。 “这事,必须升堂,在众人目光下审——不然,我回去说不清楚。” 北寰言缓缓欠身,向纵尚作揖:“纵大人好意,我感怀在心。但这从始至终都是我一个人的战场。” 说罢他便抬身,双手拢在衣袖里,缓步而去。 那背影,风姿绰约,威仪肃穆。 他身上无剑,心中却带了三尺利剑。他想要一剑斩断这牵扯着江山之中的阴谋蛛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