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京城都在嗑我俩的cp》 1. 第1章 [] 建统二十一年,将将入秋。 屋外呼啸的冷风,用力地打在老旧的窗格上,秋风透过格间裂缝钻进屋子,吹起女子染血的裙角。 兰时跪倒在脏污的泥地上,原本白净的裙摆上沾满了厚厚的黄土和殷红的血液。 她顾不上别的,任由自己以一个别扭的姿势倚在床边,“爹爹,别离开小时。” 若是此刻有旁人见了,定会因眼前景象所惊。凌乱的木床上躺着一个面无血色的男人,只见他脸色发青,唇角染血,俨然一副时日无多的样子。 而跪靠在旁边的女子,却是一副不能视物的模样,憔悴的脸色并不能掩盖她清丽的面容,涟涟泪痕挂在白色布绫下方,让人看了不免心生怜悯。 手心不断下坠的重量正反复提醒着兰时一个事实:兰文竹怕是要走了。 “爹爹……” 裙摆的血迹还隐隐带着温凉,兰时害怕地哭着,努力攥紧枯老干瘪的手,十指用力交叉,朝掌心哈气,试图传递热度。 老天爷,让她再多挽留一会儿,就一会儿。 “小时啊…爹要走了,别怕,以后可要好好和长赢过日子。” 兰文竹的十指已经不能再弯曲,他无比的迷恋这世间仅剩的小温暖,兰文竹半睁着眼睛,像是用尽最后的力量,将眼前的小人儿装进他早已浑浊不已的眼睛。 这可是静姝拼尽全力为自己留下的小娃娃啊…可惜他却要先走一步,只留她一人独在这仿若会吃人的世间。 “爹爹,你等等我,小时很快便会去找你的!” 眼前的布绫已被打湿,原本就模糊不清的视野变得更加难以分辨,兰时赌气一般用力扯下布绫,接着用手背擦拭泪水。 她心头带着气,手下力气也没收,三两下就把脸擦红了,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也因为泪水的滋润更显水灵。 突然,房门被打开,紧接着冲进来了个半大不小的稚气孩童,悲痛哭嚎着:“老爷!小姐!你们要是都走了,那白术也不要活了。” 孩童头顶的双丫髻有些零散,看起来约莫比兰时小一两岁,原本最为宝贵的泛黄色青衣短打,也随着她无助无赖般滚坐在地的动作,染上土尘。 “胡…胡闹!” 激动的兰文竹嘴角又开始渗血,他来不及吞咽,模糊的视线从旁回归到身边人的脸上,他心疼地看着眼前瘦弱无助的女儿,忍痛放下最后狠话。 “我们小时可是世间最为有福之人,我们说好的,要将《兰氏食方》传下去,让天底下更多的人吃、吃饱饭,吃好饭。” “告…告诉爹爹,你可还记得?” 眼泪像是失了闸一样夺眶而出,令本就模糊不已的世界更加混沌。 “阿娘走了,爹爹也要离小时而去,小时还算什么有福之人!” 天光渐退,乌云挪开身影,将身后最后一丝日光释放出来,晚光穿过窗檐,投射到兰文竹的身上,如同回光返照。他艰难地挪动脖颈,努力将女儿的脸看清。 时间不多了,他没办法再去纠正女儿的想法,只好挣扎地在兰时的手中翘起大拇指,“可还记得?” 从小到大惯有动作,代表承诺。 除天生视觉缺陷外,兰时的触觉、听觉、嗅觉、味觉无一不灵敏,她抽噎着感受着爹爹的动作,知道这将会是最后一次,她双手用力握住兰文竹的大拇指,就连一旁看着的白术也呜咽着,不由自主抱住她的腰。 她和小姐会永远在一起的,从五年前被小姐在上阳县后山的山路上捡到时开始,从她踏入兰家开始。 “孩儿知道。” 话音刚落,床上的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满意的承诺,双目闭合,面带微笑,咽下最后一口气。 他终于舍弃这副疲累的身子,可以去找静姝了。 兰时就这样呆呆地坐着,像是察觉不到地上的寒气,她的眼睛红肿如拳,像一头小牛一样,固执地等待父亲的回话,可掌心的重量却犹如千斤,重重地压在她的心上,不能喘息。 她知道,无论自己再怎么等,再怎么哭,兰文竹都不会再有回应了。 突然,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响起,“兰丫头,兰丫头!快开门!” 白术反射般地朝声源处望去,却被猝不及防的日光闪到了眼睛,她艰难地撑起手,从地上爬了起来,边走还边拍了拍手心的泥土,一步三回头,“小姐?” 见兰时还愣坐在地,一点反应都没有,仿佛没有听到那般,没有办法,白术只好自己开门去。 “呜,呜呜…嗝,来了。” 她打开门,只见一个年约四十的丰满妇人站在门外,手里还拎着一桶衣服,看样子是刚从河边浣衣回来。 “杜大娘,我家老爷没了…”白术只是个不满13岁的孩子,屋内的兰时也才比她大2岁,半年前才方及笄。 杜红花是兰家的邻居,就住在右前方隔对门的土房子里,为人淳良,生性朴素,平日里跟她们不少走动,也是知道兰文竹身体情况的。 只可是她没想到,兰文竹走的这么急! 前几天来帮兰时打点事项的时候,杜红花瞥了一眼病床上的男人,看起来还好端端的,真是世事无常…不过现在可不是说这事儿的时候! 杜红花打量四周,见没有人,便像是从腹中说话般,极小声道:“白术啊,我刚刚在河边浣衣的时候,偷听到钱守仁家管事的妻子说,他家主人明天就要来抓兰时,去做他第七房小妾!” 杜红花口中的钱守仁,是云州钟灵镇上阳县的大地主,跟上阳知县赵卓是姻亲关系,赵卓的二房小妾是他的姐姐,平日里持着这层关系,在县上无恶不作,年近五十的老头还要热衷于给自己找粉雕玉琢的女娃子。 鉴于附近的地都是钱家的,老百姓们都是有苦不敢言,吃了大亏也只能往心里咽。 许是兰文竹重病的消息先一步传到了钱守仁的耳朵里,他早早就起了贼心,这才被河边浣衣的杜红花偷听到。 顿时杜红花连衣服都顾不上洗,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就跑到兰家来通风报信。 “快叫兰丫头想想办法,你们可不能叫钱守仁这个烂人给糟蹋了啊!” 杜红花自认不是什么大好人,可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她这个只会洗菜做饭,下地耕田的乡村农妇还是分得清的。 说完,连门也不进了,杜红花眼神飘忽,抬起木桶挡着脸,几个大步就闪回到自己家里。 以往去兰家,想着能蹭一点就一点的,她都会承着兰时和白术的好意,进院子里喝几口不要钱的凉水。若是不赶时间,还会跟两个丫头闲聊几句,解解聊,临走时说不定还能摘上那瓜田里的黄瓜。 兰家的农地不知怎的,明明都是浇一样的山泉水,施同样的农家肥,可种出来的粮食就是比别家的多,比别家的大,还比别家的好吃! 但是现在,钱家已经盯上兰时这个水灵人儿,杜红花不可能拿着自家的房地和农地,去跟钱家正面作对。再加上兰家刚刚死了人,这可是大大的霉头,她家里还有个待字闺中的女儿,就快说亲,可不得躲远点。 她能看在以往邻居之间的情分,撒腿跑回来给兰时报信,已经很够意思了。 “诶…” 还没等白术反应过来,人已经跑的没影儿了,她垂着头拉上门,吸了吸鼻子,正打算转身回去时,却发现一个落落身影,就那样半倚在木门边,素白布绫重新覆在其眼上,将应充满灵气的眼睛遮挡。 “白术,你快去找辆驴车,到镇上找长赢哥哥。” 兰时口中的“长赢哥哥”,是隔壁徐家的遗孤徐长赢。 十年前徐氏夫妇进山打猎,没曾想却一去不回,等年幼的徐长赢找到村长家里,发动乡亲们上山寻人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他们二人不小心坠入山崖,就此故去。 兰文竹与徐氏夫妇生前甚是交好,在意外发生之前,两家人还打趣道要结为姻亲。 从那以后,兰文竹便将徐长赢当作是同自己亲生儿子般照顾看待,兰时也一直亲昵地唤他“哥哥”,两人互为青梅竹马的存在。 年关之际,瑞雪迎春,徐长赢已年满十七,比兰时大两岁,正在镇上的伯牙学院读书。如果兰时没记错的话,今天应该 2. 第2章 [] 兰时怔了怔,陌生的声音夺去了她仅存的心神,底层的回忆逐渐浮现。 两年前,春日出晓,那日正好是她的13岁生辰,爹爹和长赢哥哥在厨房里给她做期待已久的长寿面,白术则偷偷跑回房里,送来她新做的香囊。 “小姐,你看,这是我新绣的香囊,好看吧!” 白术年岁尚小,扎着双髻,圆溜溜的小脑瓜子随着她显摆的动作,左右一晃一晃的,可显机灵。 “摸起来,你的针脚又是细密了,平日里没少躲着我练吧。”娘胎里带出来的病症,怨不得天,尤不得人,兰时虽看不清,但还是能凭借着日日夜夜训练出来的感觉,一下子就反应过来指尖下的图案,隐隐约约是一朵绽放的幽兰。 白术被兰时一句道出事实,做贼心虚似的,立刻将被银针戳得面目全非的十指藏于身后,讪讪地笑了笑。 就说嘛,什么都瞒不过小姐,“好看就行了,送给小姐的生辰礼,我努力一点是应该的。” “毛病又犯了?都说了,唤我名字即可,不用叫什么小姐。”尽管白术此时已经来兰家好几年,可兰时依旧改不过来她的毛病,整天对着她和爹爹“小姐”“老爷”的叫着,也不知是从哪儿学来的。 任凭兰时再怎么说破嘴皮子,该叫的称呼白术一点也没少。 “小姐,你就由我去吧,你就是天边飞下来的仙子,落到这上阳县来拯救我的,还是说你更喜欢我叫你仙女,唤你仙女姐姐是不是更好听一些?” 她本就是在半路被小姐捡回家的,从出生起就不知道父母是谁,就连她现在的名字,都是老爷给起的,从记事起便一直流落街头,活不下去了就到附近的寺庙里讨点斋食,听听过路人新买的话本子,熬一阵子再下山去。 若不是有一回,小姐和隔壁的徐家小子进山玩,捡到饿到晕倒的她,世上估计就再也没有一个叫白术的人了。 在她看来,白养一个人就等于每顿都要加一双筷子,那可是话本里的高门贵府才能有的待遇,那这“小姐”“老爷”跟着叫,定没错! “白术这说的,可是新奇,我喜欢。”回话的是兰文竹,此时的他还没染上劳疾,但兰时回想之后觉得,亦有可能是还没有显现出来,病疾已经暗自在体内藏着了。 “爹爹,怎么你也跟着白术一起胡闹!”彼时的她应声望去,透过泛白的布绫,兰时依稀看到兰文竹端着一碗面,笑着朝她走来。 爹爹虽为一介庖厨,可身上却半点没有酒楼茶肆那些厨子的油味,他总是身着青灰色长袍,一根桃木簪高高束起头发,那是爹爹和娘亲成亲时,亲手打造送给娘亲的定情礼,只不过娘亲没福,堪堪戴了一年多就走了,后面都是爹爹戴着。 在青灰色身影背后,还跟着一个清秀的人影,金光透过树叶斜洒下来,映得那俊朗的侧脸半明半暗,他个头很高,脊背挺得很直,兰时常常在想,他的脊梁骨难道天生就生的跟别人不一样,不会累吗? 那时的徐长赢离15岁生辰还差一季,整个人直起身子来,都已经快跟不惑之年的兰文竹一样高了。 兰文竹放下长寿面,看着眼前乖乖坐在木椅上的女儿,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脑袋,试图在给炸毛的小兽顺顺毛,“在爹爹心里,小时就是最可爱,最体贴的小仙子,是上天赐给我和你娘的礼物,生辰快乐。” “小姐,生辰快乐呀!” “我也祝小时,岁岁年年,万喜万般宜。尝尝看,你心心念念的豆糕。” 徐长赢身穿笔直的青色长袍,边说着,边将面前的一叠子奶酥豆糕推到她面前,里面包裹着兰时最喜欢的红豆,香香糯糯,隔着奶皮,她都能闻到红豆的甜味儿。 “谢谢长赢哥哥。”兰时毫不客气,拿起一块豆糕就吃了起来。 这可是她提早好些天,就跟长赢哥哥讨要来的小吃食。没办法,上阳县地小,没有糕点铺,哪天嘴馋想吃的时候,还得要租驴车专门跑到镇上去买,好生麻烦。 正好伯牙学院离糕点铺不远,让他帮忙带奶酥豆糕,是再合适不过了。 “怎么就谢你长赢哥哥,爹爹的长寿面就不值得谢谢了吗?” “哪有!小时只有一张嘴,暂时只能吃一个东西啦!” 兰时使劲撒娇,拽着兰文竹的袖子就是不放,大有不消气不放手的意思,可把众人逗得哈哈大笑。 一桌四人,满满当当,正开开心心庆祝的时候,不速之客来了。 “哟,看来我来的可赶巧了,人都在呢。” 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围坐在小院石桌上的众人纷纷望去,只见一个丰姿绰约的半老徐娘半摇着扇子,半扭着盈盈一握的腰身走来,圆圆的脸庞却配着一个削尖的下巴,原本流光四溢的狐狸眼,因为多了几分算计而显得阴险狡诈许多。 在她身旁,还跟着一个大肚便便的中年男子,他一身墨绿绸缎,腰间缠绕的束封都差点缠不住那直直往下坠的赘肉,一双三角眼像是在无时无刻的打量着世间万物,所有东西在他眼里都有相应的价格,包括人。 “殷媒人,这会儿来我家是有什么事吗?”兰文竹认得她,是镇上有名的媒人殷妙仪,至于她身后的那个男人就不认识了,眼生得很。 兰文竹起身迎上去,徐长赢则是冷着脸,站到兰时面前,挡住陌生男人不干不净的视线。 “瞧你这话说的,我能来,那肯定是有天大的好事要告诉你啊!” 殷妙仪作势扇扇扇子,以为能将心中所想都藏在那柄圆扇之后,殊不知她的野心和欲望已经快要从吃人的眼神里流露出来了。 以为兰文竹会接着问下去,等了半响却没人接话,见四人脸上的表情分毫未曾动弹,甚至还有些说不明道不清的赶客意思,她尴尬地清咳几声,这才继续下去。 殷妙仪往侧方退了半步,将身后的男人全部露出来,“这是我们这片土地的钱地主——钱守仁,上阳知县赵卓都知道吧,就是钱地主的姐夫。” 长大后的兰时才知道,说的什么姐夫,在知县的级别上,那都是抬举钱守仁。他姐姐就只是赵卓后院里的一个毫不起眼的二房小妾,还是因为主母怀孕,这才无奈以通房丫头的身份给提携上去。 见众人还是没有要起身迎接自己的意思,甚至在某些人的眼里,自己还不上那碗半烫不热的长寿面,对,说的就是那个扎着双髻的丫鬟! 钱守仁捏紧拳头,忍不住了,他不想浪费时间,直接拨开碍事的殷妙仪,丢下一句:“我看上你们家兰时了,说吧,要多少钱,我要抬她做我的第四房小妾!” 此言一出,殷钱二人此行的目的已经明了。 兰文竹圆目怒瞪,他忍了忍从心头窜上的火气,尝试在孩子们面前稳住声音:“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女儿尚未及笄,更何况,她和我挚友之子长赢已有婚约,实在不适合…” “适不适合还用得着你来告诉我吗!” 钱守仁大半辈子,只有名字沾上仁字,他毫不掩饰地盯着躲在徐长赢身后的兰时,一身弱骨显清冷,身量不高,虽然那三指宽的白布遮挡了大半张小脸,但依然能看出是个美人胚子。 徐长赢嘴角紧抿,他反手将兰时再往身后推了推,高大的身影即刻就将小人儿挡得严严实实,就连飘忽不定的衣角都没放过。 兰时已经听明白,这两个不速之客此行的目的就是她,猥琐的眼神直叫人不爽,她紧紧攥着徐长赢的衣角,心高高地提着,紧促的呼吸声透过衣服,传递到了眼前人身上。 “有婚约,那就是还没成婚,万事都有商量的地步。” 钱守仁见他们如临大敌,就像是捕兽笼里的老鼠,在做无用的挣扎,皱纹横起的脸上扬起玩味的假笑,倒三角眼警告似的地瞪了瞪徐长赢,接着又随意从衣袖里掏出一锭银元宝,重重地丢在石桌上,发出清脆又沉重的声音。 “这里有五十两,都能买你们家好几年的收入了吧,就当作是我提前给你们兰家下的聘礼,两年后,我自会派人来接她,入门后的 3. 第3章 [] 年久失修的木门承受不住强烈撞击,还没等下人撞两下,一阵嘎吱嘎吱声过后,门自动开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石桌,周围还摆放了四张大小不一的椅子,跟两年前钱守仁第一次来时,没什么两样。左边是一块已经半枯不干的田地,白菘叶片已泛黄,没有主人细心的除草,早已淹没在枯黄的杂草丛中。 右边堆放的是成山状的木柴,这些都是徐长赢去学院前,日积月累砍好的,他准备了很多,就是为了保证兰时、兰文竹等人的日常所需,不过现在这个家,比离开时,又少了一人。 钱守仁带着两个下人无赖般地闯进院子,见什么便砸什么,跟土匪流浪别无二样。 兰时强撑起勇气,用力将眼上的白布勒紧,试图施加压力,让模糊的视野变得稍微清晰起来。 “钱守仁,你带人闯进我兰家,意图何在!” 一身脏衣,掩盖不了她的风骨,裙角的血迹已经干涸,已然褐红,可混杂在泥土里,还是尤为明显。 才堪堪过去两年,年过半百的钱守仁却像是老了十岁,原本丰满的身材迅速干瘪,宽大的衣服走起路来都在兜风,不过不变的,是那万年如一日的猥琐神情,和终年如一日的贼心色胆。 “小兰时,你这话说的可生分了,我可是喊来八抬大轿,抬你去做我的第七房小妾,吃香的喝辣的,又何苦在这破房子里空度余生呢?” 呵,这就已经从第四房,变成现在的第七房了吗? 用不着兰时打听,喜好听坊间八卦的白术已经东一头,西一嘴的把钱守仁的破事儿都告诉她了。 五位小妾,两个病死,一个失踪,一个发疯,还有一个据说是前不久趁着去镇上替母祈福的由头,逃了。 生不生,死不死的,全都是拜钱守仁的嫡妻钱李氏所为。此人不是个善茬,脾气泼辣,行事狠毒,据说钱家大部分财产都是两人联姻时,钱李氏从娘家带来的,钱守仁只是在外头得了一个好听的名声,不知道的还以为有钱有财的人是他。 钱李氏虽有财,但无子,她不阻碍钱守仁纳妾,因为她需要孩子,稳固主母地位,她要做的仅仅只是去母留子,仅此而已。 如果真被钱守仁得逞,进了钱家大门,她只怕是会凶多吉少。 兰时飞快想着,面容上丝毫没有表露出一丝怯色,她顺手抄起提早就在门边放好的木棍,横在胸前,以此做挡。 “别过来,我是不会嫁给你的!” 见美人过激,怕误伤了那漂亮脸蛋儿,钱守仁挥手示意下人停下,接着像是怕惊到兰时一般,他独自上前,三角眼睛肆无忌惮的刮着眼前的小人儿,仿佛用肉眼就能肃清那碍眼的粗布麻衣。 “我可听说了,你爹昨晚没熬过,走了,多可惜啊,原本还想着等他痊愈,带他一起去喝我们的喜酒,结果天不从人愿,无福之人就这么走了…不过我们依旧可以成婚啊,酒嘛,倒下去他就喝到了——” “我呸!” 兰时没忍住,全然忘记兰文竹平时对她的谆谆教诲,学着乡村野妇那般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顺毛猫突变成小野猫。 “我爹才不会喝你的酒,快从我家离开,你再不走,我喊人了!” 像是听到什么惊天大笑话,钱守仁捧腹,俯身大笑,“哈哈哈哈!”做作姿态就连其后两个随从都跟着相继模仿起来。一时间,像是将兰时的面子里子都放到地上狠狠地踩。 按常理来说,此等动静,已经能吸引不少邻里驻足观看,但门外一个人都没有,就像是夜晚寂静那般,鸦雀无声,空空如也。 兰时早就感觉到外面的安静不同往日,她咬了咬嘴唇,双手用力的握着木棍,朝虚空中挥了几下,什么都没砸到。 早就在钱守仁抬着轿子来的时候,街坊邻居们都看见了,根本就不是什么所谓的八抬大轿,就一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木轿子,轿前象征性地挂了几块红布花。 但他们都不约而同的关上门,回屋子,就连院子里嬉戏打闹的小孩都抓进家去。没办法,他们赖以生存的农地都是从钱家赁的,不能拿吃饭的生计去替别人强出头。 没过多久,钱守仁假笑累了,抬起衣袖擦了擦额角的虚汗,喘着粗气,嘶哑着声音对随从说:“去,把她抓起来,捆到轿子上,回家成亲!” “是!”两个随从,一左一右,行夹击之势,欲将面前的兰时围起来。 兰时偏着头,调整呼吸,努力辨别脚步声,只见她忽然朝右前方挥舞下去,高个儿子的随从还真被她砸中了手,火速弹开,呲牙咧嘴地喊着疼。 稍微矮个儿一点的随从见状立刻朝兰时扑过去,兰时一弯腰,躲过其攻势,然后伸出木棍狠狠用力一捅,就捅到了他的下腹部,随从当即滚地叫唤,哭势如同亲舅姥爷走了那般浩大。 “你…你!” 钱守仁当即后退几步,没想到区区一眼盲女子,两个大男人在她手上竟然还落得下乘!他见状,不动声色地屏住呼吸,火速从柴火堆里抄起一根木柴,顾不得疼惜怜爱地就朝兰时的背后狠狠砸下去,兰时一时无防,被他一锤倒地。 “啊——” 太痛了,爹爹,小时真的好痛。 手掌与大地直接接触,碎石划破了娇嫩的掌心,渗出丝丝血色,双膝也重重地磕在地上,尘土飞扬。 钱守仁见兰时像一只被人打落的花间蝴蝶,还意图匍匐在地,朝大门的方向爬去,他十分诡异地笑了笑,像是恶毒趣味被顿时满足一般,肆意丢掉手中的木柴,无意间将本就枯萎的白菘打出土坑。 “我说了,你跑不了的。” 钱守仁快步上前,一把抓起兰时稠密的乌发,用力迫使她直起身来,然后双手掐住兰时纤细的脖颈,仿佛只要微微用力,这花间蝴蝶就成缕缕花魂飞走了。 “小兰时…乖乖的跟我回钱府吧,我钱守仁保证,有我在的一天,包你吃香的喝辣的,最好再给老爷我生几个大胖小子,就算是眼瞎耳聋我也照样养的起——” 兰时只觉得头皮好痛,肩好痛,手好痛,背也好痛! 眼前紧紧绑住的白布也因为大幅度的抵抗动作而隐隐有松开之势,她看着模糊不清的大门,眼泪像是开了闸般瞬间涌出。 只想着快点挣脱出来,只要逃出去,她就能找人帮忙。 对了,帮忙!白术昨天晚上已经去镇上了,自己只要在撑一会儿,就多撑一天! 长赢哥哥,你怎么还不来啊… “住手!放开她!” 像是听到了她急切的哀求,一道如天神般清朗的声音截断了正在兰时耳边放置恶魔细语的钱守仁,也将万千思绪飘散的兰时给吸引回来。 她努力睁开眼,试图将更多光线投入眼眶,好让她看清。 青衫长袍,长身玉立,熟悉的声音响彻兰时的脑海,透过模糊的白布,隐隐约约看到一团身影正朝自己飞奔而来。 是长赢哥哥 4. 第4章 [] 耳边风声骤起,徐长赢眼疾手快地拿起兰时手边的木棍,朝后挥去,成功打到两人的小腿肚处。 “乖,别看。” 他回头,小声地对兰时说,同时安抚性的摸了摸她的头,就像兰文竹还在的时候,对她做的那般。 接着他站起身来,面色冷凝地直视着钱家三人,像是一只即将出笼的猛兽,右手习惯性地滚了滚手中的木棍,似乎在寻找最佳握点。 小腿肚可不同其他地方,是身体最脆弱,疼痛感最大之处。小时候,母亲沈弃曾告诉过他,如果未来遇到无法避免的人和事,需要一击即中的时候,精准又快速地打击小腿肚的位置,可以争得喘息之时。 果不其然,被击中的两个随从瞬间抱着小腿咿哇乱叫,徐长赢可是使了最大的力气,一棍下去,连打两人,没有几天时间可恢复不了。 钱守仁此次出门只带了两人,原以为对付一个弱女子,两个人都算是小题大做了。可没想到,这下好了,突然出现的“柔弱”书生,没两下竟把两人都给放倒了! 他的老脸顿时青一阵白一阵,钱守仁再次抄起刚刚丢弃的木柴,想以此作为武器与之对抗,却没曾想,徐长赢手里的木棍可是兰时昨天晚上临时求村里的木匠老伯卖给她的实心棍,坚实得很,为的就是防这一手。 前些天,上阳县下了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暴雨,小院里的柴堆还没来得及用油布挡着,全浸湿了。兰时和白术只来得及搬了一些干木柴进屋,也就供这几日烧火烧水的。 托老天的福,徐长赢很轻松地就将钱守仁赖以威慑的木柴打落,见大门外已经有一些不安分待在家中的好事之人在围观,钱守仁咬咬牙,转身就朝他们喊着:“快去找我姐夫赵卓!让他带人来收拾这个狂妄之徒,成事者我给五两银子!” 此话一出,还真有几个好事贪财之徒拔腿就往知县府跑去,边跑还边大声回复钱守仁,让他等着。要知道,五两银在上阳县这个地方,可不是什么小数目,普通四口之家省吃俭用,都能维持三五个月了。 蹲坐在地上的兰时心想: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无论如何都是死,那不如拼尽全力,向上天求一条生路! 白皙的小手用力从地上抓了一把,然后爬起来,听声辩位,朝着徐长赢所在的位置靠了过去,然后偷偷拽了拽他的衣角,小手握拳对其腰部敲了两下。 徐长赢立刻反应过来,当即侧过身,让兰时直接跟钱守仁对上。 趁钱守仁无妨之际,兰时猛地朝面前一撒,手中之物正中目标! “啊!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这是兰时和徐长赢之间的暗号,小时候,如果两人因为外出玩归家晚了,在徐长赢被兰文竹教训的时候,兰时就会突然从他的身后跳出来,对兰文竹好一阵撒娇陪笑,直逗得他见牙不见眼的,就连长在天边的蟠桃也能给兰时给摘来,更别提什么教训了。 泥土入眼,疼得钱守仁满地打滚,像个睁眼瞎一样胡乱摸着,不得章法。他不像兰时那般,对家中物件摆放熟练于心,很快便磕头撞墙,在杂乱的院子中失了方向。 就是现在! 兰时不顾膝盖的疼痛,拉着徐长赢就往屋子里跑,堪堪站定,只见卧榻上放着一个藏蓝色的包袱,是她昨晚通宵收拾的细软,所有贵重的东西都在里面了,包括爹爹给的《兰氏食方》。 见了榻上之物,徐昌英很快便明白了她的意思,大手一揽立刻背上包袱,反手拉着兰时就要离开。 “啊——” 仓皇之际,兰时一不小心撞到梳妆台,一根桃木簪从她眼前滑落,径直掉进她手掌之中。锥心刺骨的疼痛立刻从下往上传递,差点就要摔倒,是徐长赢眼疾手快揽住她,“小时!你没事吧?” 白布下的柳眉直皱,外面的钱守仁还在嗷嗷大叫,兰时摇摇头,她推了推徐长赢,示意他不要停留,赶紧走。 “上来。” 徐长赢将包袱挎到兰时的肩膀处,半蹲着将她背了起来,时间宝贵,知府县离兰家不远,他们闹出了这么大阵仗,赵卓要是真派人来,也就是须臾之间的事。 绕过院中嗷叫的钱某人,两人拨开围观人群,朝佛光寺的后山跑去,围观群众没有对两人多加阻拦,这大概就是他们心中残存的理智与友善吧。 兰时没忍住,她趴在徐长赢的背上,朝兰家的方向回头,紧紧握住手中的桃木簪子。 爹爹,终有一天,小时会回来的,你要等我! 徐长赢脚程很快,凭借着小时候沈弃的教导和对后山的熟悉,很快便选择了一条最为方便,快捷,且极少人知道的小路,噌噌就往佛光寺逃去。 沈弃生前是上阳县有名的猎户之女,从小就在山里以打猎为生,根本就没有从钱守仁手上赁农地,自然也就不用看钱家的眼色讨生活。 只是兰家比较麻烦,租的房子和农地都是钱家的,更何况为了给兰文竹治病,家里大件的东西能当的都已经当的差不多了。 兰时还没有跟徐长赢说,兰文竹弥留之际,是有想过将《兰氏食方》送给钱守仁用于抵债典当,好让自己死后,孩子们能在上阳县真正拥有个安身之所。 她没同意,兰时想:就算是死,她也不会把爹爹毕生的心血送给那个胸无大志,只懂得酒池肉林之人来糟蹋! 可体力再好的人,总会有累的一刻,徐长赢昨天才从钟灵镇赶路回来,现在又背着一个受伤的兰时进山求生,两人才逃到佛光寺隔壁的山头,就停了下来。 “长赢哥哥,快放我下来吧。” 兰时早就感受到身下之人的呼吸声愈发加重,估算一下时间,再仔细一想就知道,徐长赢和白术肯定没碰上,他应该是提前回来,这才赶上了阻止钱守仁的不轨之举。 徐长赢没回头,将背上的兰时往上掂了掂,仿佛在用动作告诉她自己不累:“小时别怕,前面有块巨石,我们走到那里再做休息。” 可是巨石在哪儿呢?兰时看不见,她跟徐长赢进山玩耍这么多次,他选的是什么路,兰时心里再清楚不过了,这一路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巨石。 小人儿不依了,她用力地拍着徐长赢的肩膀,然后用小手虚虚地盖上他的眼睛:“不许再走了,长赢哥哥,我脖子疼。” 闻言,清秀男子立刻停下,他找了一块干净的木桩,将身后的人儿放了下来,“让我看看,是哪里疼?” 徐长赢微微抬眼,就看到兰时白皙的脖子上留有一道道指痕,是钱守仁这个该死的留下的,可见他当时使了多大的力气! “让我再看看你的腿。” 忍住心疼神色,徐长赢掀起前摆,蹲下来,看着眼前可以用乱糟糟来形容的兰时,狠狠皱眉。 裙摆处大片血花,看颜色应该是兰文竹弥留之时留下的,膝处也渗出点点血迹,他轻轻碰了碰,兰时立刻倒吸一口凉气。 “没有扭到,但擦破了皮。”事出突然,没有药,徐长赢拿出随身携带的手帕,轻轻掀起兰时的裙角,露出纤细白皙的小腿,霜雪般的肌肤衬托着伤处的紫红,触目惊心。 “长赢哥哥…” 兰时知道徐长赢正在给自己包扎,她吸了吸堵塞的鼻子,喃喃的声音如同得了风寒,叫了名字之后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微风轻拂,悠悠钟声徐徐萦绕,徐长赢首先打破沉默:“我还没告诉你吧,这次秋闱试我得了第一,是名副其实的解元了。” “真的吗!” 白布背后的眼睛炯炯发亮,兰时瞬间直起身子来,微微向前弯腰,像是要看清他脸 5. 第5章 [] “回禀老爷,兄弟们几十双眼睛,都亲眼看着那兰时和徐长赢失足摔下山崖,影儿瞬间就没了!崖极高,底下枯石乱生,即便是活菩萨转世,那也断没有存活的可能!” 钱府,天光大亮。 钱守仁坐在厅堂内,慢慢地喝着自家姐姐从赵家拿来的新龙井,昨日被兰时用沙子袭击过的三角眼此时已无大碍,像是被雾气给遮了起来,让堂下之人看不清神色。 刘二麻子正一脸讪讪地恭维笑着,脸上的麻子像是一盘黑芝麻散落到白芝麻里,让人不能忽视它的存在。 “坠崖了?派人去崖下搜寻过了吗?” 该死的,他们两个竟然让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失了面子,就算是死,也要看到尸首他才甘心! “这…找,找!当然找了!您看,这是从崖下找到的衣角,应该就是那个女子所有,后山野兽众多,那山崖又高,摔下去即便不死,也绝对不会完好无损,我估摸着应该已经被山中猛兽给——咔,吃了!” 抬手作势割脖,随着刘二麻子的动作,钱守仁虽可惜就快到手的天资美色,但也算是舒了心。他正眼都没抬,就这样由着刘二麻子尴尬地举着那块巴掌大的碎布,又问了一遍:“你确定?” 刘二麻子躲闪眼神,豆大的眼睛眨巴眨巴:“当然确定了!我刘二麻子做事那可是县里出了名的负责,我可都是遵照了您的吩咐,就差把山头给翻转过来了,可这…这确实没找着人啊。” 刘二麻子双手一摊,做无辜样,虽心里说着另一套话,麻子脸上却半点不显。 开玩笑!昨天夜里这么黑,他娘的就带了二十几个兄弟,要不是看在这猪头名义上的姐夫是赵卓的份儿上,人影都没得后山,鬼才愿意同他去! 凭啥?凭那区区二十两银?他可不想落得个有钱挣,没命花,随便拿了几块破布料忽悠忽悠得了。 钱守仁没有注意到刘二麻子的异常,其实他也没有这么想得到兰时,只不过方圆百里内,及笄之年的女娃子里,就属她长得最俊俏了,之前纳的那几个妾室,被李氏往死里折腾地没剩几个,他这不得为自己补充点新面孔,充盈一下后院嘛。 正当钱守仁因为错过了兰时而遗憾咂舌的时候,管事刘荣慌慌张张地走了进来,“老爷…”他双手揣袖,脊背微屈,稍稍富态的身型,有一小半像足了他的主人家。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刘荣,难不成你那糟心的侄外甥又在外头闹事了?” 这回可不关什么侄外甥的事,刘荣暗里驳道,刚想开口,就看到厅堂中央还有一个刘二麻子杵着,便抿口不言。 钱守仁见状,呸了一声麻烦,而后朝他使了一下眼色,刘二麻子当即一喜,正打算退下,找人领赏时,被刘荣给制止了。 “稍等一下,老爷,我觉得刘二麻子可以留一下。” 接着,刘荣屏退房内其余下人,并关上门,“刘荣,到底是什么事?”钱守仁不解,为何又要这刘二麻子留下? 直到门关好了,门外匆匆的下人们也脚步远去,刘荣这才紧皱眉头,细声道:“老爷,大事不好了!今年云州府的秋闱试,解元就出在我们上阳县!” “出在上阳县这不是好事吗,再说了,这解元又关我何事?难不成我还得去亲自给那人道谢去不成!” 刘荣见钱守仁一副死到临头了还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连带着刘二麻子也一脸迷茫,显然两人还没反应过来,便往前走了几步,焦急地说:“好是好,但这解元,是徐家长赢,就是同那兰家女一同逃走的少年。” “什么!”茶盏落地,龙井叶包裹着瓷白的碎片向四处滚散,滚烫的热水淋在钱守仁的腿上,烫的他一阵惊呼。 来不及叫人收拾残局,钱守仁拍了拍茶叶子,便一脸严肃的快速走到刘荣面前,瞪大眼睛:“你说今年的云州府秋闱解元,就是昨天带走兰时,躲进后山,最后坠入山崖的徐长赢?” “正是。”坠不坠崖刘荣不知道,不过听名字应该错不了,看着他点头,钱守仁随后哆嗦好几下,连忙向后退了几步。 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这怎么还扯上科举考生了呢!事情大了啊! 刘荣赶紧上前扶着钱守仁,见眼前这个酒囊饭袋,仅区区一击就已成溃散之势,他暗暗鄙夷,却依旧好心提醒:“老爷,再过几个时辰,就有人来送响报了,我们要快点想办法应对才是。” “怎么应对啊!人都没了我还怎么对付那些官府来的人!” “老爷,你说的对,人都没了又能怎么办呢…” 阴森的声音从耳边响起,钱守仁这才像是抓住了主心骨,又重新寻回了冷静模样。 “你说的对…人都没了,还能变出来不成?刘二麻子,我命令你,不管花多少钱,多少精力,都要让你手下的人嘴巴给我闭紧了!还有住在兰家附近的那些人,刘荣,你负责去警告他们,什么应该说什么不该说,到时候可别给我掉链子!一定要咬死了他们失踪,不关我们的事!” 钱守仁别的没有,就是钱多,能用钱来解决的问题,对他而言,都不是问题。 他立刻安排刘荣去账房取钱,然后再派一个小厮去赵府找赵卓,通个气。 刘荣前脚刚走,刘二麻子也打算领令之后跟着离开,钱守仁却又突然一个跃起,抓住他:“我不管你刚刚跟我说的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那就是真的,如果是假的…那你也要把假的给我变成真的!” 三角眼里满是威胁,看着钱守仁狠戾的双眼,刘二麻子颤抖地差点没当场尿出来,他有种错觉,如果兰时和徐长赢两人有幸活了下来,那么下一个死的人,就是他! “好…好,好。” 日出东山,大雾散去,时间回到破晓前,裴锦满脸黑线地看着侍卫们带回来的战利品,嘴角忍不住抽搐。 “…” “我让你挖玉石,没让你挖人啊!” 裴锦头大地看着躺在地上的一男一女,柳眉倒竖,美目圆瞪,两条飘逸的衣带都快被她卷成麻花:“裴丁!你给我解释解释,怎么别人挖的都是石头,就你带回来俩人——不对,还是三个?!” 话音刚落,一行人中身量最小的侍卫裴丁怯生生地站了出来,身后还跟了个像在泥塘里滚了一圈的小丫头——白术。 他一脸歉意,不敢抬头直视裴锦,一边挠头还一边怼手指:“公子,这可是我能找到的最大的东西了,您说的那玉石,跟别的黑黢黢的石头长得一摸一样,我实在是找不到,回来的路上,在山崖下看到他们两个躺在水池边,奄奄一息的样子,脑子一热我就,我就给背了回来…” 一边说着,身后的泥娃娃也跟着不停点头,事情还得从一个时辰之前说起。 为了保护裴锦的安全,侍卫裴甲和裴乙决定陪同左右,派裴丙和裴丁去远一点的地方挖。 “裴甲,我怕黑,我还是陪你一起保护公子,让裴乙跟裴丙去吧。” 一个娃娃脸长相的男子看着前方漆黑的山路,脑海里以往看过话本子里的奇闻怪事全部浮现:会吃人的妖魅狐狸、无头守墓人、捉小鬼的黑白无常,还有以高超口技夺人生魂的无影道士…… 不去不去,打死都不去! “不行,就你这三脚猫功夫,还没公子能打,去去去,挖石头去。”以无情著称的天干一号位——裴甲无视裴丁的请求,毫不留情拒绝道。 而裴丙则是一把揽过裴丁的脖子,一脸兴致勃勃地就朝最黑暗的地方走去,“小丁丁,别怕啊,有我裴丙保护你,别说什么妖魔鬼怪了,就是玉皇大帝要你命,我都帮你勾回来。” 6. 第6章 [] 报酬? “你叫我什么?” 裴丁头一歪,来了兴致,他回过头蹲下,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灰米团子:“如今这情况,你应该比我更像小鬼吧,还能给我什么报酬?” 见眼前的人成功被她吸引到,白术为数不多的机灵此刻尽数调动起来,三两个呼吸后,她说:“我可以给你,一块石头。” 裴丁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脏兮兮的小团子,一双灵气的大眼睛里满是震惊:“你怎么知道我在找石头?” 这还不简单,白术见自己猜得没错,长舒一口气,她一屁股坐了下来,锤了锤酸麻的小腿:“你虽然穿的一身黑衣,但行走间能看到浅浅银线痕迹,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苏州府流行的刺绣样式。” “而且听你口音应该不是本地人,山高路远的专门跑来上阳县,估计就是为了采云州府的墨玉石吧,喏,你手上还拿着凿子呢。”她伸了伸嘴巴,示意裴丁注意手上物件。 没想到这小团子竟然比想象中的还要机灵,裴丁愿者上钩:“那你肯定懂得哪块石头品质好,快告诉我,我好交差。” “这可不行。”白术扭头,傲娇的模样看得他直好笑,“为什么?” “万一,我告诉你了,你转眼不认人,把我和小姐姑爷丢在这荒郊野岭可怎么办,我现在又饿又累,你一走,我可是注定是要成为山中野兽的腹中食。” 小丫头说话一套一套的,没见过什么世面的纯真裴丁还真被她给绕了进去。 俗话说得好,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裴丁当即说道:“你放心好了,我裴丁可不是什么见利忘义之人,你这小友我交定了,这就带你们出去。” 这样一来,白术不过三言两语,就套得他应允帮忙,同时还知道了对方的名字。她喜滋滋地跟着好心人的指示,找来几块木板和藤蔓拼成一张简易的板子,一步一个脚印地将兰时和徐长赢给挪了出去。 只是没想到,原本在她面前吹得头头是道的裴丁,一转眼却像个被长辈抓到晚归的小儿,这小脑袋瓜子都快要垂到地上了。 “嘿嘿,公子,救人归救人,我可没耽误正事儿,您看,这石头多好看啊。” 裴丁摊开手,上面俨然躺了一块大概手掌大小的石头,正正是白术临走前随手从地上捡起来的,石头生得奇形怪状,表面还附着了一层淤泥,看上去就跟御花园里用来铺路的碎料没多大差别。 甲乙丙丁,就属年纪最小的裴丁最不着调,若不是看在他生性活泼,比起甲乙冷冰冰的臭脸,丙不着调的思维,看上去要更加怪鬼机灵,裴锦高低得哐哐——给他两拳! 见裴锦就快要被裴丁气得头顶生烟,侍女秩儿连忙安抚道:“公子,看着两人跟您差不多大,应该是因故逃难的兄妹?更何况这女子眼睛上还绑有白布,怕是有眼疾,夜晚路黑,失足堕崖,如果再得不到及时救治的话,可能…”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当作是为了老爷祈福,救救他们吧。”秩儿口中的老爷,指的是裴锦的父亲,当今大兖朝的圣人裴立弘。 裴锦无奈地看向木板上躺着的两人,微微叹气,“行吧行吧,秩儿你来安排,顶多送他们到客栈,我还赶时间回去呢。”她不耐烦地摆摆手,转身便去看其他人挖回来的石头。 “还有你!” 未料,裴锦突然转身,纤长的手指直直地怼到裴丁秀气的鼻子,她瞟了一眼那灰扑扑的女娃娃,没忍心把火力发散在她身上,“既然他们几个是你带回来的,那么他们是生是死,就全部由你负责吧!” 要不是顾及还有外人在场,裴锦指定已经扭住裴丁那瘦削的耳朵。 凶巴巴地放下狠话,裴锦便吩咐着甲乙丙将挖来石头都搬到车上,顺便一把薅走裴丁手上的那块,半点石头渣子也不放过,骑上裴丁的马儿就朝京城进发,独留苦唧唧的裴丁一人在原地懊恼。 “得了,公子的秉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不会见死不救的,快帮忙抬上去,天亮了还得去找郎中治伤呢。” 秩儿上前拍了拍裴丁耷拉的肩膀,小声安慰道,一旁被裴锦的气势吓到不敢出声的白术也偷偷走了过来,无言静默,灰扑扑的大眼睛可怜兮兮,就怕下一秒被众人丢下。 唉,接下来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见状,裴丁也只好赶紧推着白术上马车,再把还在昏迷的两人搬上车去。 由于多了几个拖油瓶,一辆马车显然不能满足需求,裴锦有理由终于不用再缩在狭窄的马车里了。 “驾!驾!吁——” 真是痛快,经典书籍诚不欺我,人果然还是要肆意自由,整天像父皇后宫里那些女人那样端架子,惹是非,不是她裴锦的风格! 马车走走停停,直到快日暮西斜,裴锦一行人才在临时官道附近找到一家客栈。 此时离京城还有不到二百里路,秩儿和裴丁等人已经在客栈内安置下来,连带着那两个至今还在昏迷的“兄妹”,至于裴锦则是在裴甲的陪同下绕着官道跑了好几圈,才停下。 她将马匹交给裴丙,急冲冲地就推开房门,大喊:“我回来啦。” 话音刚落,裴锦还没来得及唤秩儿,给她渴到冒烟儿的嗓子倒杯水,就跟一双如狼一般深邃的眼睛对上。只见一个身着青衫,额角有血的男子正直直地守在床边,床上躺着一个灰扑扑的女子,正是裴丁救回来的俩人。 “诶,你醒了啊,没想到这偏乡僻野的,土郎中挺能耐的嘛。” 裴锦被吓了一怔,继而又大摇大摆地走进去,有裴甲裴乙在,她还真没在怕的。 徐长赢是凭着他强大的意志醒来的,并不是什么郎中把他给治醒的。就在半柱香前,他抽痛地睁开眼,全身上下的筋骨就像是被打碎重造一般,处处都透着疼痛。 醒来就看到兰时躺在身边,他快速爬起身,半跪在床榻边,伸出纤长的手指,放在秀气的鼻子下,似有若无的气息,提示着他:幸好,小时还活着。 覆眼的白布此刻已经脏污到不能入眼,泥土鲜血混合,徐长赢忍着疼,将白布摘下。 不能再戴了,会对眼睛不好。 周围没有人,不在山里,醒来后他便暗暗打量着周围的摆设,最后下了定论——是客栈,“你们是谁?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你别紧张,我们不是坏人,这里是金门客栈,我们是在上阳县一处山崖下捡到你和你妹妹的。” 妹妹? “你们可真是福大命大,也不知道是从多高的地方摔下来,幸好下面是条河,还有枯树阻拦,不然还真没有命能撑到裴丁救你们。” 秩儿拿着壶热水,和白术一起从门外进来,刚好听见他在问,便顺口答了。她先给已经在八仙桌上累得一喘一喘的裴锦倒茶,接着又湿了一块手帕,准备给床上的女子擦擦脸。??“我来吧。”暂时不明对方的身份,徐长赢也没有急着反驳他与兰时的关系,他道了声谢谢,而后忍着身上的疼痛,他坚持要亲自为兰时擦拭。 “姑爷!你醒啦”走慢一步的白术刚进门,便像见着亲人般,撒腿就往徐长赢方向跑去,没几步路,眼泪落下,又开始呜咽了。 “辛苦你了,白术。”坠崖前,兰时就跟他说过,前一天派了白术去镇上找他,只可惜阴差阳错,但最终也算是歪打正着。 见她好端端地站在面前,没有被钱守仁抓住,还跟不知道是哪路的人将他们从上阳县里带了出来,心存感激。 徐长赢耐心地为床上人儿擦着脸,裴锦也撑着下巴看得仔细,扭头遍对着旁边那个已经洗漱干净的小白团子问了起来:“诶,小团子,你怎么叫他姑爷呢,他不是你家小姐的哥哥吗?” 白术一开始还没注意到裴锦叫的是自己,还是一旁的秩儿戳了戳,她才反应过来。 对上一脸清秀打扮的裴公子哥儿,除了自家姑爷,白术还从未见过如此俊俏的男子,她微红了脸,答道:“就是姑爷啊,姑爷和 7. 第7章 [] 这头,兰时左脚还没踏出门槛半步,那头便被随后跟来的白术给大声喝住了。 她手忙脚乱地退了回来,继而转头嗔怪,一双清明般的眼睛秋水盈盈,只可惜仔细再看上一看,就会发现,美人无焦。 此时的白术,已比半年前要窜高了几分个头,连带着清丽的模样也长开了几分。 她一脸无奈地走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条布绫和一顶帷帽,圆圆的小脸就像巷子口罗大娘卖的那面团子一样,皱皱巴巴,“小姐,你睡魔怔了吧,姑爷一大早就上学去了,哪儿还在家。” 闻言,兰时这才回过神来,敲了敲光洁的脑门,“你看看,还不是被你神出鬼没给吓得。” 今天可是难得的蚕市,千人耕种万人食,一年辛苦一春闲,蚕市主要供人们买卖蚕具和各种农具,虽然京城脚下,富人居多,但普通百姓过的日子,依旧跟镇县农民一样,一日两人三餐四季,七情六欲五味百年。 在白术无声地敦促下,兰时还是戴上了她准备的布绫和帷帽。 自从半年前在山崖上跌落,幸运的是两人没受多大的外伤,不幸的是兰时的头砸到了石头上,经客栈郎中诊断,头内留有恶血,使得兰时本就模糊的视野更加严重,日头大时,必要注意遮光,以免造成刺激。 而她也是昏迷了将近十天,差点没把徐长赢吓坏。 从清水巷出来,经过巷子口的临水桥,往左拐,直行不过一刻钟,便来到了最是热闹的朱雀街。 天子脚下,朱雀守中,玄武接下,青龙镇东,白虎戍西。作为连接汴梁城四面八方的主要道路,不管是炎炎夏日,抑或是凛凛寒冬,朱雀街上的人流都是最为密集的。 “白术,快来看,这里还有糖人卖,老伯,麻烦您给我俩画个动物吧,那个狸猫看起来就很可爱。” 兰时最是喜欢这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以前在上阳的时候,她可从来都没见过,年幼的白术赶紧从钱袋里掏出三文钱,放到老伯的钱罐里,然后扭头一看,纤纤玉立的人影差一点又要淹没在人群中。 “小姐,你走慢点,我都要跟不上了。” “跟不上就跟不上吧,你也去逛逛啊,这儿好玩的可多着呢。” 温雅的女子凭借着敏锐的嗅觉,很快又停在了糖炒栗子摊前,秀气的鼻子在纱帘后用力地嗅着,不用吃进口就知道这家糖栗子做得定是不错,“来一袋!” 拨开层层人群,白术终于追上了她,还没站稳就听见自家小姐有丢下她,想独自去逛的迹象,白术的小脑袋顿时摇得比那隔壁铺子卖的拨浪鼓还要快。 “那可不行,姑爷可是让我跟紧了你,要是又有什么个三长两短,他定是要罚我写字了。” 说起逛街一事,她记忆深刻,当初几人初到京城,连当天下榻的客栈还没着落的时候,就在这车水马龙,鱼龙混杂的朱雀街,小姐差点被一辆疾驰的马车给撞倒,还是姑爷眼疾手快,一把将小姐给拉了回来,这才平安无事。 夫君最是操心。兰时可没忘,似心有灵犀,两人同时都想到了同一件事。 当时她扑在徐长赢的怀里,就算没有看到他那紧张的神色,也能通过那双紧紧用力抱紧的臂膀,感受到他当下的恐惧和后怕。 “知道了,你整天念念叨叨的,都快变成第二个夫君了。”想到这儿,兰时转头,伸手轻轻刮了一下白术皱起的鼻头,一阵兰花香顺着她的衣袖也轻轻飘来。 “喂,你们听说了吗,醉香楼最近请了一个大厨,据说以前是专门在皇宫里,为那些皇帝妃子做御膳的御厨,那名头可大着呢!” 正当兰时求着白术,给她买一块糖饼,解解馋的时候,就听到她们身后不远处,有两位妇人正在聊天。 “哎哟,那可不得去尝尝这宫里大厨的手艺吗?” “而且醉香楼还搞活动,全店所有菜式都减五文钱呢!” “走走走…” 两位妇人当即连裁缝铺都不去了,抬步便往街角的醉香楼走去。 “唉,这下庆丰楼可算是江河日下咯。” 翻着糖饼的小哥突然小小声嘀咕了一句,恰好被一旁也在偷偷听墙角的兰时给注意到,她福灵心至,突然开口问他:“为什么这么说?这庆丰楼又是什么地方?” 糖饼摊子的小哥吓了一跳,眼睛眨了好一阵,才分辨出原是那位头戴帷帽的女子在和他说话。见自说自话被人听到了,摊档上人也不多,小哥也就好心地多说一嘴:“听小姐口音,应该不是京城人士吧?” 兰时微微点了点头,京城地处朔方,云州靠南,两地相隔甚远,口音上确有差异,“是的,我和夫君半年前才刚来京城,对这里还多有不熟。” 她一身素衣,穿着简单,身边又跟着一俏丽丫头,大兖朝风气开放,无论男女老少,是否婚嫁,只要喜欢,都不拘于那一小小的四方天地。 小哥打量着兰时的周身气派,还以为她是什么外地新晋名门贵府出身,化身普通人出来游玩,见她不嫌麻烦,愿意接话,也就一股脑子全说了。 “你可问对人了,我自小在京城长大,这庆丰楼啊,可是这汴梁城内当属第一的大酒楼,其出品的菜肴,可是让人垂涎三尺,其味无穷,只可惜庆丰楼代代相传,上一任店主不接受新鲜味儿,其子白清周两年前接管了酒楼,但是这顾客已然失了兴致,那可是八匹马都拉不回来了。” “可不,被那街尾的醉香楼直赶追上,短短时日,还真就成了如今这般分庭抗礼的局面。” 原是如此,兰时一边想着,一边剥着那滚烫出炉的糖栗子,一颗一颗,吃的可痛快。 “小姐,您看这新鲜出炉的糖饼,可有兴趣来上一个?” 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短,“白术,给钱,谢谢小哥了。”多问了几句,买一个糖饼当作问路费,再合适不过了。 无缘无故又被兰时多买了零嘴,本应了姑爷的指示,打算拘着点小姐少吃甜食的白术,苦哈哈地给了钱,没等她替逝去的五文钱哀悼,身型窈窕的兰时又一头钻进了人潮里,“小姐,等等我!” 庆丰楼坐落于朱雀街正中央处,路口之汇集,人流量可想而多。 “东家,这已经是我们连续三月亏损了,再不想想法子,连伙计们下一个月的月钱都发不出来了。” 掌柜王福正拿着一把算盘,和东家对着账,算盘珠子噼里啪啦漫天响,可再怎么打,这账本里的盈余它就是分毫不加。 “王福,再不济,我回头把家里压箱底的贵重物品都拿去典当行给当了,可这庆丰楼必须得继续经营下去,这可是我们老白家几代人的心血啊。” 白清周一身苍艾色长袍,年近四十的他没有像其他同龄人般生得发福,平式幞头捻得整整齐齐,若不是身处酒楼柜台,生人怕会以为是哪位大龄儒生误闯了进来。 他一脸发愁地翻阅着账本,这一行行一字字,字里行间都透露着两个大字:亏钱! “东家,我听伙计们说,那醉香楼最近又搞了什么幺蛾子,所有菜式降价五文,这,这我们可不能跟着降啊,再降就真的一点利都没有了!” 王福是庆丰楼的掌柜,在这里已经做了足足有20年了,可以说他是看着庆丰楼做大做强,也是看着它从辉煌过后开始走上下坡的,这心头个中滋味,只有他自己清楚。 白清周当然知道,庆丰楼不 8. 第8章 [] 一阵马蹄声从身后传来,白术连忙扶着兰时往路边靠了靠,朱雀街头,人声鼎沸,金碧辉煌的马车现在已经不会再令她们感到惊讶,毕竟在这天子脚下,有钱人比比皆是。 “小姐,你为什么要和那白老板做交易啊,就凭家里那巴掌大的地吗?” 当然不是。 白术口中“巴掌大”的地,是徐长赢将清水巷小宅子买下来后,在进门左手边,用几块花砖隔出来花圃,是为了平日里给兰时解解闷,种点花花草草,或者想吃的果蔬之类的,还挺大的,并没有白术说的那么小。 “你小脑袋瓜子,平日里除了装好吃的好玩的,还装了些什么?庆丰楼的食材供应,自然不能由家里那小小花圃来承包,但我们可以换个角度,给庆丰楼提供食谱啊。” 兰时从小就有个“灵舌”,任何菜品任何佳肴,只要她尝上一口,就知道什么食材多了几两,什么调料少了几分。 在京城待的这半年多里,她几乎日日窝在家中,在兰文竹的基础上,将食方全部都重新调整了一番,可谓是千金上面再镀金。 为了将爹爹半生辛苦钻研的食谱发扬光大,让更多人吃到各式各样的美食,而不是简简单单的停留在满足口腹之欲上,选择一家有底蕴又靠谱的酒楼或客栈,方为上策。 白清周的庆丰楼就是兰时看中的载体。 经过她的一番解释,白术终于明白自家小姐要做些什么,可是还没走几步,她又问了:“那为什么,小姐不选醉香楼呢?现在城内最火的酒楼就是他家,人流大,价格便宜,肯定会有更多的人去吃的。” 兰时摇摇头,不选醉香楼,自然是有多番考量的。 第一,醉香楼的地理位置比不上庆丰楼优越,地处街尾,如今是因为正在打价格战,人流自然会比平常要多,但不能持续。 其二,底蕴不够深厚,正如糖饼小哥所说,醉香楼是近两年才发家起来的酒楼,跟三代耕耘的白家不能相比,人们喜欢新鲜事物不假,但若庆丰楼能在自身基础上锦上添花,食客们自然也会选择回流。 最后,则是刚刚白清周所说的,醉香楼行为处事并不老实,总想着追着热点,什么火卖什么,没有沉下心来静心打造属于自己的招牌菜,那食客自然也是如过眼云烟,来得,也去得。 越远离朱雀街,所到之处人烟就越为稀少,白术边扶着兰时,往清水巷走着,边从袋子里拿出还没吃完的糖炒栗子,开始剥着,兰时一颗,她一颗,兰时一颗,她一颗。 见白术久久未说话,便知道她还没转过弯来,脑袋还晕乎着,兰时便捡着简单的跟她解释:“夫君现已入太学,幸亏那钱守仁没有到官府去报失我们坠崖已逝的消息,不然来了京城,想进太学,还得费一番功夫。” 时也,运也,命也。 亏心事做多了自然心虚,找不到尸体,单凭寥寥几语,兰时也断定那钱守仁不敢贸然报官。他自己大概也没想到,他们不仅没死,还跑到了繁华的汴梁城,安家落户下来。 最主要的还是多亏了徐长赢已考取云州府解元,只要官府的人稍微一查,就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与事实真相。京城与云州相隔甚远,任凭那钱守仁和赵卓手伸得再长,天子脚下也由不得他们胡来。 “太学虽不同那国子监,平民百姓优学者皆可入学,但去年的入学束修就已经花费了不少,其中几贯钱是向邻居胡大娘借的。幸好今年起,朝庭重文,免去了所有的束修不止,还给学子们发放贴补,提供食宿,已是帮了我们大忙。” 家里财政支出,一直都是由兰时把控,当初逃跑时,从云州带出来的银两,盘下小宅子之后,已经用的七七八八,毕竟再怎么节省,三口人的衣食住行,都是大头。 今天出来寻找合适的目标酒楼,能买上两个糖人和一袋糖炒栗子,外加一个套话用的糖饼,已经是非常奢靡了。 白术听后,圆圆的小脑袋瓜子也默默垂了下去,她收回还想再剥一颗的小手,束紧纸袋。 嗯,不吃了,剩下的要留回家,等姑爷散学后再吃。 绕过前面的拐角,小小的徐府门口显露了出来,与巷子里其他人家无异,都是同样的红门灰砖,门上挂着个薄薄的牌匾,表明,这里已有一户人家入住。 门前还摆放着几盆幽香的粉白兰花,是徐长赢半年前从集市里面淘来的,推开门,跨过矮矮的门槛,映入眼帘的是一道修长的身影。 青白儒衫的少年直挺挺的站在院子里的圆桌旁,听见开门声微微侧头,露出一个温润又谦和的笑来,好似天边星君下凡,只为在人间停留一瞬。 “夫人,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夫君。” 兰时摘下闷热的帷帽,素白的布绫微微汗湿,与乌黑的发丝一同粘附在皮肤上,甚是不爽,徐长赢走到她面前,阻止那就要撤下那碍事的白布的小手,“别摘,进屋再取。” 兰时面红耳热,说不清是因天气使然,抑或是男子亲昵举动,她结巴地回着:“好,好的,先进屋。” 说来害臊,大概已有半年,听着和长赢哥哥之间有关“夫君”“夫人”的称呼,她还是会羞得手无足措,天热的时候还好,脸红了有天气挡着,可寒冬时,脸红却不能老是以冻伤作为借口。 兰时和徐长赢的夫妻关系,其实是假的,种种原因,迫使他们不得不对外先以夫妻相称。 当初他们几个外地人,初来汴梁,就算有身符,想要一口气买下这间小宅也不是件容易事。 这汴梁买房,最为简单的方法就是——以夫妻契书下定,两人做了好长时间的心理准备,这才决定假契书到官府去。 官府的人看在他们要买的是那清水巷出了名的凶宅,担心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再也遇不到这么傻的俩傻子,不仅好声好气地招呼着二人,就连那房屋买卖的手续都简化了不少。 “我,我不会占你便宜的,小时,这契书我给你念一遍,如果你不满意的话,我再,我再起过。” 兰时静静地坐在小院的圆桌前,看着眼前修长的人影,正磕磕巴巴地对着自己念所谓的“假夫妻契”,差点没忍住,下一秒就要噗嗤一声笑出来。 “第一,若妻不喜,夫不得入正房安寝,择东院小屋安睡。” “第二,若妻不喜,夫不得以口头之言侵犯其自然权利,有且不限于姓名权、肖像权、财产权、婚姻自主权等。” “第三,若妻不喜,妻有权立即终止此假夫妻契,获婚姻自由。” “第四…” 徐长赢还想继续念下去,就被一侧的兰时笑着打断了。 “停停停,长赢哥哥,你什么时候写得这么长一串约法三章啊?还有那什么姓名权、肖像权、婚姻自主权又是些什么东西,我怎么从来都没听说过?” “其实…我才刚刚念到三分之一…后面这些都是我在书肆,看一些外邦游记识来的。” 看着手里薄薄一张纸,却被他用极小的字体写了密密麻麻满满一大张契书,原本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的徐长赢悄然红了脸颊。 “小时,委屈你,为了买下这个宅子,还要和我假扮成婚。”一切敲定,从官府拿完宅契回来之后,徐长赢独自在东厢房酝酿很久,最终还是在书桌前提笔,洋洋洒洒写下这“假夫妻契”,一式两份,为的就是不想让兰时委屈,从任何角度都是。 “我真的没事,长赢哥哥,不是你说的吗,隔壁胡大娘都已经快要把她乡下舅姥爷家的四叔婶的小侄孙女儿介绍给你了,我这也是为了我自己,不然孤男 9. 第9章 [] 兰时愕然抬头,局促地一阵咳嗽,就连身边埋头苦吃的白术,也像突然被呛了一样,一时间咳声四起。 徐长赢十分贴心地给两人倒了杯茶水,骨节轻轻一推,茶杯现至面前,白术慌慌张张地端起就喝,兰时也努力地想要忍住嗓子里干痒的反应,小脸都憋得有些红了。 “夫,夫君,你怎么不早说,这曲流觞原是此等地方。”兰时一张小脸皱皱巴巴的,控诉着男子不善之举。 “都是我的错,不知夫人原来并不知道曲流觞的真实面貌,我自罚,将这呛人的豆糕全给吃了。” 徐长赢双手一躬,作揖状,继而玩味一笑,张开双手,欲要把那剩余的奶酥豆糕全都纳入怀中。 “等等!不知者不罪,这次就算了。” 兰时瞟到面前的豆糕有移动之势,连忙挡住徐长赢的手臂,白术这时也很有眼力见,在兰时的小动作下急忙将豆糕给拉了回来,大有远离姑爷的做派。 “你的同窗怎么好好的书不读,反而去这种地方,下次不许同他们玩了!” “好好好,都听夫人的。” 男人赔着笑,好说歹说才求得兰时跳过此事,放他一马。 见时间不早了,两人都准备回房洗漱休息,徐家宅院一进一出,从大门进来,分为东西两厢房,和中间一座正房,正房两旁各有一间耳房,左间作为厨房,右间则作浴房。 兰时住正房,东厢房为徐长赢的卧房,中间用山水画卷屏风作隔,书房也并入其内。 西厢房暂时空着,因为前面被徐长赢规划出一块花圃,同旧家格局类似,平日里供兰时重点花果小物消遣,同时又靠近厨房,油烟噪声恐对他写文习字有打扰。 正房靠近厨房的位置,划出了一小间隔间,作为兰时的浴室。徐长赢请工人开了扇小门,方便厨房烧热水,进出方便,兰时的卧床在正房的另一头,内间门一关,也起不到什么打扰。 此刻兰时沐浴完出来,全身上下的肌肤透着粉红,她穿着轻薄的夏衣,坐在窗户前面,白术顺着晚风,替她干着头发。 “白术,夫君的热水烧好了吗?” “早就好了,正在炉子上热着呢,立刻就能用。” “那就好。” 美人说完后,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讲话,身后的小丫头有一下没一下的绞着发,实在没忍住:“小姐,我们真的不跟姑爷挑明,今天去了庆丰楼的事情吗?” 窗前的人儿摇摇头,手里摸索着那本兰文竹留给她的食方,以往爹爹没想这么多,用于记录的纸张都是书肆里最为便宜的那种,几经翻阅,纸页都损出了细细的毛边。 “不能说,别看夫君平日里好说话的样子,若是被他知道了,怕是要生我好一阵子的气,气我不顾安危,气他书生无能。” 不能说,最起码现在不能。 徐长赢的性格,兰时比世上任何人都要清楚,可她不能将家中重担全都落到夫君一个人身上,他既要读书,又要想尽办法从书院津贴里省吃俭用,留给她和白术,生活上的衣食住行,已是十分节俭。 一个大男人,家里除了书院的襕衫,也就三套春装,两套冬装,遇上天气不好需要换洗,常常都是她和白术拿着汤婆子来回烘干。 吃食书院包了,能吃着饱,但吃不着什么好。 清水巷离太学不算近,脚程快的约莫一刻半就能回到,所以徐长赢每天都是回来睡的,这点上还算过得去。 兰时也曾想过劝他,太学包住宿,不用回来,可他以家中独留两个女子,始终不放心为由回拒了她,兰时也只能作罢,毕竟有前车之鉴,想想都发怵。 “我们也要多想想办法,早日帮夫君减负,不做那坐吃山空的游手好闲之徒。” 第二天,鸡鸣起。 “夫人,我上学去了。” “好,夫君路上小心,晚上早点回来,我给你做凉拌豆皮。” 趁徐长赢出门上学之际,屋内的两个小娘子也早早就拾掇好,迎着曙光便出门去。 不出两刻,她们又站到了庆丰楼前,这次还没等进去,门口站着的伙计很快地便把王福给吆喝了出来。 “哟,兰小娘子,这么早就过来了啊。” 兰时摘下帷帽,与昨日不同的是,她换了一身杏黄的窄袖衫襦,俏生生的样子让人根本看不出来她已成婚,“王掌柜客气了,叫我兰时就好,实不相瞒我已成婚,夫君就读太学,这头发是为了方便我系布绫,才放下的。” 大兖朝内,民风淳朴,无论高官百姓,已婚女子一般束髻,以区别未婚女子,当然这并不是什么严令,若是有特殊情况不束髻,旁人顶多也就多看几眼,并不会说些什么。 “是我唐突了,这边请,白老板还需要等一会儿才来,我先让后厨给你上份朝食,想必两位还没吃吧。”兰时看上去年纪尚小,没曾想竟已成婚,王福按下心头百般念头,将两人紧着迎进去。 一听到有吃的,白术的小嘴比谁都甜,兰家将她养的极好,圆乎乎的小脸就像那年画娃娃一样可爱,让人见了心生欢喜,“没有没有!还没吃东西呢!” 两人跟着王福的指引,寻着一处偏僻处坐下,每张八仙桌上都放有一些瓜子和柑橘,白术屁股还没坐稳,拿着那鲜亮的柑橘就要开始剥。 “不许吃。” 兰时一掌拍在白术的手臂上,红唇微启:“等吃了朝食,再吃这甜腻玩意儿。” 白术生气地撅起小嘴,翘得仿佛能在上面挂上一把小油壶:“小姐,我饿,我先吃几个,不占肚子的。”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你要是想等等半路拉肚子,大可不听我说。”美人微凛,素白的布绫明明挡得严严实实,可白术就是莫名的觉得背后一阵颤栗,像是被一双清眸盯着,“不吃了不吃了,我不吃还不行么。” 两人就着个橘子,来回推拉之势,一道尖锐的声音响彻整个庆丰楼。 “哟,王福,你这庆丰楼,怎么就这么鸡碎点人啊,不是都准备到辰时、吃朝食的点了吗?” 话中嘲讽,就连门口路过的三岁小儿都听得出来,更别提楼内的人了,王福听到声音,气呼呼地从后厨走了出来,粗眉皱得如似倒立,“方海川,你不回你的醉香楼,来我们庆丰楼作甚!”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庖厨打扮的男子走了进来,看似是庖厨,可腰间却学人装模作样的别了一把文绉绉的折扇,三不三四不四的,怪异的很。 “我这不是路过,见王掌柜这冷清的很,心善,特地进来给你添点人气儿。” 方海川不顾王福话中的赶人之势,故作悠闲地绕着他,歪头歪脑地打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