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白月光皇后她不当了》 1. 第壹章 独发 [] 连着几日的阴雨天,惹得人心情烦闷。今日一早终于放了晴,空气里透着些泥土气息,闻着干净清新,沁人心脾。 今岁似是冷得特别早,阮颜音身边的宫女茜草做事一向妥帖,知道阮颜音自诞下公主后就有些畏寒,见屋外还有些湿冷,怕主子着凉,忙上前细心地替她披上了一件银白狐裘。 收拾妥当,阮颜音带着两个宫女去太后娘娘的寿康宫请安,进了殿内,阮颜音向太后行了礼,太后微微颔首,示意她落座,并命人端上了茶。 太后年近五十,却保养得当,如今虽面相看着有些刻薄,眉眼间却依稀能辨出当年她的惊艳之美,无怪乎当年能入先帝的眼,更是让专宠数年的曹贵妃将她视为了眼中钉。 太后崔氏早些年在宫里的日子颇为坎坷,先帝对她宠爱非常,她被册为惠妃,又有幸产下一子,原是极有福气的人,无奈那孩子命薄,长到五岁便夭折了。 幸而崔氏目光放得长远,深知在这后宫里不能没有子嗣傍身,说她与六皇子甚是投缘,求了先帝将从小没了亲娘的六皇子祁聿养在她身边。先帝本就怜惜她经受了失子之痛,又向来不把六皇子放在眼里,且他早年便立了大皇子为太子,纵然疑心再重,谅必崔氏在他眼皮子底下也玩不出什么手段来,遂允了她此事。 岂料数年后,太子竟在一场围猎中意外坠马身亡,先帝备受打击,迟迟没立太子,储君之位一直空闲着,反倒让几个日渐年长的皇子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谁都没料到在那场夺嫡之战中,最后得胜的竟会是生母出身低微的六皇子。 如今想来,恐怕太后崔氏当年会将祁聿养在自己身边,就是看出了他的非凡之处。 茜草垂手侍立在阮颜音身后,直替她主子觉着委屈。 她自小就在阮颜音身边服侍,阮颜音跟祁聿是如何一路走过来的,没人比她更清楚。太后虽是祁聿名义上的母亲,待阮颜音却很是冷淡疏离,总嫌她不够端庄,每回请安总不忘嘴上挑剔一番,阮颜音也是有些傲气在身上的,见太后不喜她,自不会巴巴地凑上去自讨没趣,因而婆媳二人鲜少能亲亲热热地闲聊上几句话。 自家主子的性子茜草哪有不知道的,若不是因心里在意祁聿,不愿祁聿夹在中间左右为难,阮颜音哪会耐烦听太后说那些。 太后扫了一眼阮颜音,道:“你近来身子可好些了?” “劳母后关心,臣妾身子已好多了。” “那便好。”太后端起下人奉上的茶,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话虽如此,凡事还是小心着些才是,你好好调养身子,日后才不会落下什么病根子。” 阮颜音不卑不亢地道:“母后说的是,臣妾记下了。” 太后摆了摆手,眯眼看着窗外:“眼下也没什么要紧事要料理,正好趁这工夫多休养些时日。这几日天冷,不用天天来哀家宫里请安,免得路上受了寒气反倒不好了。” 她缓缓收回目光,视线落回到阮颜音的脸上,全然不似平日里的淡漠模样,“你前些日子刚出了月子,身子不比旁人,更该细心养着才是。” 茜草惊愕地抬起头来看了看太后,察觉到失礼,忙又低垂下头。 太后不喜阮颜音,莫说是阮颜音自己了,便是连她也能瞧出几分来,今日太后待阮颜音这般善解人意,教茜草怎能不感到诧异。 太后和阮颜音又寒暄了一番,阮颜音便不再客气,起身告辞。 走得离寿康宫有一段距离了,阮颜音面上仍带着几分不解之色,疑心太后许是这两日得知了什么喜事,如若不然,又岂会突然待她态度大变? 茜草见自家主子表情有些疑惑,开口问道:“娘娘,可是有什么不妥么?” 阮颜音眉眼舒展些许,茜草的忠心她自然清楚,横竖眼下周围没旁人,她对服侍自己多年的下人也没什么可遮掩的。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见今日太后比平日热络了许多,觉着有些奇怪罢了。” 茯苓向来心直口快,忍不住拍手笑道:“还能是为了何事,定是前朝传来了什么好消息,太后一时高兴也是有的。” 阮颜音被她的样子给逗笑了,连连点头道:“茯苓此话说的有些道理。” 她天生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每回弯眉一笑,笑起来分外灵动,便是心情沉闷之人瞧见了,也会不由得跟着心情愉悦起来。 朝上传来好消息,那对于阿聿来说,便是顶好的一桩事。 自数月前他登上皇位,他的艰难,她都看在眼里。她理解他的不易,却也忧心他政务繁忙疏于休息。 刚登基那会儿,他虽每夜踏着月色而来,天刚蒙蒙亮便得离开,却日日来她宫里与她相见,夫妻俩总还能私底下相处片刻,说上几句体己话。 反倒是近来,他总忙于政事不见踪影,偶尔想起遣他身边的岑公公来一趟凤仪宫,送些东西或是送个口信给她,人却是几日不曾见过了。 回了凤仪宫,阮颜音百无聊赖地倚在榻上看书,茯苓进了屋内,说是岑公公现下正在外头候着。 阮颜音将手中的书放在一旁:“快请他进来吧。” 岑公公上前行过礼,垂首立在一旁。 “岑公公,皇上这几日可还好么?” 岑公公是祁聿跟前伺候的,祁聿过得如何,他自是比旁人都清楚,问他好歹能放心些。 闻言,岑公公眼底浮上一丝不自在,转瞬即逝,踌躇了几息,才道:“皇上一切安好,娘娘无需担忧。” “那便好。”阮颜音弯了弯唇,“今日你过来,可是有什么事么?” 听着岑公公的回话,莫说是阮颜音,就连茜草和茯苓也跟着露出了笑容。 原来是皇上不放心皇后娘娘,特意差岑公公过来叮嘱一声皇后娘娘,天渐冷,理应多添些衣裳,免得在外头吹了冷风,到时候着凉便麻烦了。 岑公公退下,阮颜音双手托腮,两眼一眨不眨地看着窗外,似在笑,眉头却又微蹙着。 几日不曾见过面,她着实有些想念祁聿。 知他政务繁忙,又被宫规拘着,她鲜少会去乾阳宫找他,免得惊扰了他。可方才听了岑公公递过来的口信,她压在心底的思念反倒被尽数勾了出来。 她和祁聿相识十二年,她早已记不清楚当年到底是谁先动了心,她只知道,此生能嫁给祁聿,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是世间顶幸福的一桩事。 他温和内敛,她率真活泼,或许落在旁人眼里,她待他少了几分女人该有的矜持,可她对此并不特别在意。在他面前,她心里怎么想的,便照直了说或是做,不屑于玩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 夫妻之间,合该如此。 他忙着,那便由她去看望他吧。 她站起身,进了小厨房熬了一锅银耳羹,叫茜草提着食盒跟着她一道去了乾阳宫。 岑公公见她来了,只愣了一瞬,便往里边通传了一声,恭敬地请她进了东暖阁。 阮颜音坐下没多久,祁聿便放下手中的公务过来了。阮颜音见他进屋,笑吟吟地站了起来。 几日不见,今日乍见到他,她心跳得飞快,心里还有一种暖融融甜丝丝的感觉。 阮颜音的视线一寸寸从他脸上划过,见他精神尚好,人也没有半分清减的样子,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也落了地。 祁聿牵着她的手坐了下来:“怎么这会儿想着过来了?” 阮颜音将食盒放到小桌几上:“我熬了碗银耳羹,便送来……” 她正说着,目光落在软榻上的一样东西时,话音戛然而止。 < 2. 第贰章 独发 [] 阮颜音两眼微睁,看着祁聿摇了摇头:“那并非我的东西。阿聿,你知道我素来不喜珍珠的。” 她从来不喜佩戴珍珠类的首饰,她身边的贴身丫鬟、祁聿,以及她娘家的那些人,皆知道这一点。 祁聿掀起眼皮扫了她一眼,不怒自威,有着一股上位者才有的气势。 不过几日未见,竟让阮颜音觉得与他之间多了几分生疏。 她心头一凛,瞬间醒悟到自己一时失言,在祁聿面前失了分寸。如今他已登基,纵然他们之间有着多年的情分,可依着宫规,她断不该如此称呼他。 阿聿…… 这是两人私下相处时才会喊出的称呼,眼下却显得亲昵有余,恭敬不足。 她忙屈膝行了个礼:“臣妾一时失言,皇上恕罪。”她终是觉着有些窘,耳尖逐渐晕开淡淡的粉色。 祁聿本就没打算跟她多计较,见了她的窘迫模样,愈发心软了些。 他伸手将她扶起,温声道:“私底下这般称呼也没什么,只留意着在旁人面前莫要再如此了。你是皇后,更该给后宫的人做个表率。” 阮颜音低垂着眉眼,点头应承了下来。 她的乖巧样子着实取悦了他,他眉眼间浮上几分笑意,牵着她的柔荑坐下:“今日天冷,你怎地不在屋里待着,路上吹着风了可怎么好?” 被他一问,阮颜音哪还记得那珍珠耳环,只想起今日特意过来一趟的缘由。 她打开食盒,从里头取出一碗还温着的银耳羹,将碗搁在了小桌几上,抬眸看着祁聿。 她的一双眸子亮晶晶的,蕴含着不加掩饰的关心:“这几日事务繁忙,皇上定是没好生吃过东西,赶紧喝些银耳羹补补身子吧。” 见他坐着不动,她又佯装恼怒地加了一句,“这是臣妾亲手熬的,皇上可不许不喝!” 他伸手接过汤碗:“这些下厨熬汤的事,由下人去做就好。” 阮颜音弯唇一笑:“臣妾自然知道臣妾的手艺不如御膳房的那些厨子们,这不过是臣妾的一份心意罢了。” 终究是因为知道喝汤的那人是他,她才肯费这个心思。 换做是旁人,哪怕对她好话说尽,她也绝不肯特意跑这么一趟,更遑论耐住性子窝在小厨房里熬汤了。 祁聿垂下眸子,眼窝处有一层淡淡的阴影,端着白瓷碗舀了一勺汤送到嘴边。不过片刻,满满一碗银耳羹便已见了底。 他放下汤碗,取出帕子擦拭了一下嘴角,尚未开口,韦公公躬着腰背进来禀道:“皇上,程大人已回了京城,这会儿正在殿外等着向您复命呢。” 祁聿眼中一喜:“是么?” 被冷落在一旁的阮颜音唇瓣微张翕动了两下。 前几日她曾听祁聿跟她提起过程大人,说是南边近来正在闹水灾,他派了程大人过去,命程大人早日解决此事。 阮颜音原打算再跟祁聿说几句体己话,可眼下有大臣要跟他商谈要事,祁聿大抵是没什么心思跟她聊家常了。 她心知他刚登基不久,操心事一大堆,她也无什么要紧事可说,不该在这时候打扰他。 她识趣地起身道:“皇上既是有事要忙,臣妾就先回去了。” 祁聿朝她微微颔首:“嗯,你且先回去歇息吧,我得了空便去看你。” 出了暖阁,阮颜音心里仍有些不痛快。 茜草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脸色,终是开口道:“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自家主子心情不畅快,她一眼就能瞧出几分。 “以前我跟他,总是阿音和阿聿相称,如今反倒……唉,不提也罢。” 皇上、臣妾…… 他们俩分明该是亲//密无间,但她却总觉着两人之间像是隔着十万八千里。 “娘娘,容奴婢多嘴一句,如今您可是在宫里,偌大的皇宫里上上下下多少人哪,总归是要讲些规矩的。” 阮颜音也明白茜草说的在理,但心里头终究有点不大好受。 “我知道理是这么个理,可我就是觉得关系没以前那般亲近了。” 她无奈地笑了笑,“算了,提这些不愉快的事做什么。瞧瞧这天色多好,看着心情也愉悦些了呢。” 她抬起头看了看天色,天空瓦蓝如洗,压抑的心情终于得到些许缓解。 不愉快的事,多想无益。 凤仪宫和乾阳宫离得有些远,茜草原是打算叫人抬着步辇送阮颜音回宫的,阮颜音却说今日日头极好,不若趁便走走权当是散散心,整日闷在屋子里着实无趣得很。 茜草巴不得自家主子忘了心里的不快,立时跟着附和了几句。 穿过御花园时,阮颜音被几道张扬的笑声吸引了注意力,抬眼间,瞥见较远处有几个宫女和两个嬷嬷模样的人正簇拥着一个年轻女子,几人一边说笑着,一边瞧着她伸手摘下一朵朱色月季。 隔得远,又半侧着脸,阮颜音瞧不太清那女子长什么模样,只依稀辨出其中一个嬷嬷瞧着像是太后身边伺候的丁嬷嬷。 “茜草,你替我瞧瞧,那边那位嬷嬷可是太后身边的丁嬷嬷?” 茜草伸长了脖子瞅了几眼,面上带着些迟疑:“瞧着的确有几分像丁嬷嬷,不过奴婢眼力不大好,看不太清楚。” 她倒是想凑近些再仔细看看,可这宫里头规矩多,能进宫的人又多半是有些来头的,她实在不敢雷池一步,怕一个不慎冒犯到什么贵人,到时候给主子添乱便麻烦了。 主仆二人说着话,那几个人已 3. 第叁章 独发 [] 祁聿声音不高不低,却蕴藏着滔天怒意。 两个宫女吓得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浑身止不住地颤抖,阮颜音呼吸一窒,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 与他相识十余载,她从未见他露出过如此凶狠的一面。 她有些担忧地看了看匍匐在地的茜草和茯苓,怕祁聿龙颜大怒命人责罚她身边的这两个宫女,轻轻地扯了扯他的衣袖。 祁聿几不可查地撩起眼皮,眉头微微皱着,眉间透着点掩饰不住的烦躁。 “臣妾只是随口问问,跟她们无关。” 倒是她一时多嘴了,无故牵连到茜草和茯苓。 她一时话说得太急,胸口憋闷得厉害,喉咙发痒,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她拿起帕子捂住了唇,偏过头去想要止住咳嗽,可喉咙痒得越发难耐,止不住一声一声地咳嗽起来。 祁聿脸色突变,立时住了嘴,扬声唤来了守在屋门外的岑公公:“快去唤太医过来!” 他扭头望着阮颜音,伸手将她拢在了他怀里安抚地拍着她的背替她顺气,柔声宽慰道,“别怕,太医这便过来了。” 她抬眸对他露出一个笑:“臣妾无碍。” 茯苓壮胆抬起头来,声若蚊蝇:“娘娘,今日的汤药您还未喝过呢。” 祁聿阖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睁眼看向阮颜音,开口轻叱了一句:“你刚出了月子没多久,正是该好好调养身子的时候,你不喝药,反倒费心神去管那些不相干的事,身子又如何好得起来?” 阮颜音垂眸应了声“是”。 “阿音,你若是有什么事,你可有想过我当如何?” 阮颜音心中一软。 他一向将她的身子放在心上,日日叫他最信任的郑太医过来为她请平安脉,几番细心叮嘱她身边的下人为她安时熬药为她调理身子。 阮颜音自认有些理亏,遂不再去在意他语气是好是坏,吩咐茯苓端来了药碗,当着祁聿的面将药喝下。 药汤咽入喉里,唇齿间的苦涩瞬间让她皱起了眉头。 祁聿从她紧蹙的眉心上收回目光,眉头微蹙,问道:“蜜饯呢?”声音不高,却有威严之意。 茯苓忙端来一小碟蜜饯,阮颜音放下药碗,祁聿已抬手从茯苓递过来的小碟中拈起一块蜜饯放入她嘴里,她含住慢慢咀嚼,嘴里的苦意渐渐消去,拧紧的眉头方才舒展开来。 祁聿轻叹了一声,拿起帕子替阮颜音拭去沾在她唇角处的一滴药汁。 她喝药向来如此,总是急急忙忙地将药一饮而尽,还总笑着打趣说长短不如短痛,药汤就该如此喝才能少吃些苦头。 如今当了皇后,她仍是这个脾气。 阮颜音抬眸看着祁聿,唇角扬起一抹明媚的笑。 她本就是个爱笑的人,眼睛又长得分外好看,饶是早已看惯了她的笑脸,祁聿仍是看着她愣了一下。 他回过神来,轻咳了一声,屈起长指敲了敲她的额头。 他比她年长四岁,每回她淘气不听话,他舍不得出言斥责她,又怕她不吃教训,总会轻敲两下她的小脑袋以示警告。 自两人成亲后,他倒是许久未对她做过这个动作了。 “可不许再忘了吃药,若是再如今日这般,我可是要重罚你宫里的这几个宫女的!” 她为人心善,便是为了她身边那几个下人不被责罚,她也不敢胡来不安时吃药。 阮颜音点头应下,祁聿从软榻上站起身,她一时愣住,忍不住开口问道:“皇上今晚不歇在这里么?” 自她去岁怀了身子后,怕伤着她身子,他总忍着没再跟她行过房,可他们感情深厚不比寻常夫妻,夜夜仍同榻而眠,这几日他因政务繁忙总歇在御书房里,今晚他来了她宫里,她总以为他会歇在此处,所以才会有此一问。 祁聿无奈地摇了摇头:“不了,还有好些奏折要批,我先回去了。” 阮颜音起身欲要送送他,他摆了摆手:“你且歇着吧,你我之间,原不必在意这些礼数。” 他抬眸看着她的眼睛,又道,“每日静心吃药好生养着身子,莫要整日胡思乱想。你把病养好了,于我便是头等大事了。” 阮颜音不再坚持,依言靠回软榻上。 祁聿穿过院子,脚下一顿,扫了眼站在院子里的一排宫女内侍。 跟在身后的总管太监韦公公哪会揣摩不透他的心思,竖着眉毛警告道:“你们几个摸摸自己有几颗脑袋!咱家今日可把话撂这儿了,哪个若是再敢在皇后娘娘面前多嘴说了什么,皇上虽仁慈,也断断轻饶不了你们!” 宫女内侍们吓得瑟瑟发抖,缩着脖子忙不迭地应下了。 祁聿没再看他们一眼,抬脚离开了凤仪宫。 祁聿上了步辇,韦公公请示道:“皇上是回乾阳宫还是……?”尾音拖长,却没了下文。 祁聿偏头瞥了眼凤仪宫的宫门,眉峰微拧:“回乾阳宫!” 内侍抬着步辇行走了约有一刻钟,忽而听见祁聿唤了一声:“韦严昌。” 韦公公上前几步,祁聿揉了揉眉心,“派人将那珍珠耳环送去临华殿。” 韦公公躬着腰背,笑着回道:“是,皇上。” 祁聿放下揉着眉心的右手,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手上的一枚白玉扳指,眸色晦明不定,良久,才开口道:“顺道再送个口信过去,明日朕会过去跟淑嫔一道用午膳。” *** 翌日午时,临华殿。 前一晚得了口信得知今日祁聿会过来用膳,崔以馨一大早便命下人早早准备起来,好生叮嘱了一番,生怕哪里做的不妥会惹得祁聿不高兴。 那晚被宫人送去祁聿的寝殿侍寝后,这还是她头一次跟祁聿见面,谁能料想到祁聿会亲自来她宫里,还预备跟她一道用午膳。 她心里正想着此事,便听见屋外响起通传声,是祁聿过来了。 她放下手中的事,喜笑颜开地迎了上去,屈膝行了一礼:“臣妾见过皇上。” 祁聿挥了挥手:“不必多礼,赶紧起来吧。” 两人简单说了几句话,祁聿便命人摆了饭,崔以馨亲自替他布菜,祁聿冲她温和一笑,道:“有下人伺候就够了,你且坐下跟朕一道用膳罢。” 崔以馨依言在桌前坐了下来。 桌案上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的饭菜,皆是祁聿平日里爱吃的东西,见祁聿吃得还算畅快,崔以馨心里一喜,看着祁聿的侧脸展眉一笑。 崔太后是她的姑母,因着太后的缘故,祁聿虽没有选秀的打算,却破例让她进了宫服侍祁聿,侍寝的次日,祁聿就下了口谕,册她为嫔,赏她封号淑嫔。 祁聿给足了她体面,太后心里高兴,将她叫去了她宫里,私底下叮嘱了她好一番话,将祁聿素日里的喜恶都跟她透了个底,指望她能早日得了盛宠,让崔家跟着沾沾光。 她进宫前便从她父亲的口中得知祁聿今岁不过二十二岁,她心里便松了一口气。侍寝当晚,她好奇地窥视了他一眼,祁聿容貌儒雅,身材高挑,又是个知道怜香惜玉的,和京城里的纨绔弟子大不一样,她立时便对这男子动了心。 祁聿偏头看向她,入目就是她一副小女儿情态。 他放下筷子,问道:“可是饭菜不合你口味?” 崔以馨抿唇笑着摇了摇头:“臣妾爱吃的。”怕他不信,她执起筷子,尝了一口笋片。 祁聿嘴角扬起一个弧度:“为了准备今日的午膳,你定是费了不少心思罢?” “为皇上费心,臣妾甘之如饴。” 祁聿眉眼间仍带着点笑意,若有所思地看着崔以馨。 到底是个年纪尚轻的闺阁女子,只需脸上一个神情,他便能瞧出崔以馨心里在思虑着什么。 崔以馨虽是崔家人,人倒还算单纯天真,比镇国公那个老狐狸可是好拿捏得多了,性子虽有些娇纵,对他却是真心喜欢的。 她长得十分美貌,又恰好是女子最好的年花,凭良心而言,她的容貌不比阿音差多少,要他待她好,并非是一桩难事。 退一万步来说,即便只是为了崔以馨背后的母族,他也不能不在她身上多花些心思。当初夺嫡异常凶险,若非有崔家这个后盾,只怕他也没那般容易坐上这把龙椅。 祁聿遮住眼里的思绪,夹了一筷子的鱼肉放入她碗里:“多吃些菜,冷了便不好吃了。” 崔以馨受宠若惊,侍立一旁的宫女暗自窃喜,心想着,皇上待娘娘果真不一般,如若不然,也不会仅侍寝了一回,便册了娘娘为嫔,给了娘娘“淑嫔”的封号,还赏了崔家好些名贵东西。 用过膳,祁聿欲要告辞,崔以馨捏紧手中的帕子跟着他朝屋外走:“皇上每日辛劳,不留下歇个晌午觉么?” “不了,还有好些奏折要批,改日有空了,朕再过来看你。” 祁聿停下脚步,唇角微翘地望着她,“下回让下人准备膳食便好,你莫要再自己累着了。” “是,皇上。” 直到瞧不见步辇了,崔以馨才扶着宫女的手,慢慢走回屋里。 *** 自那日祁聿嘱咐过好生静养身子,阮颜音便记在了心里,不再去胡思乱想些不相干的事,每日按时喝药,困倦了便躺下歇息。 可能是心理作用,她竟当真觉得自己的身子畅快了不少。 祁聿依旧公事繁忙,来她宫里的次数显见得比登基之初少了很多,那日她特意送了银耳羹过去,他也不曾与她多言什么。 朝堂上的事她不懂,旁的她也帮不了他什么,唯有做好自己的本分不给他添乱。 茯苓抬脚进了屋里:“娘娘,方才皇上遣了岑公公过来,送了好些人参和其他名贵药材过来。岑公公还说了,皇上已发了话,要奴婢们每日盯着您用药呢。” 阮颜音放下手中的针线活,抬眸看着茯苓。 先前祁聿曾跟她说过,眼下国库空虚,宫中各处的用度开支一律得缩减些,可如今他却送了这些名贵药材到她宫里。 他想着她身子虚弱,原是该进补些药材,可若是让前朝的大臣们知晓了此事闹开来,岂不是多一层麻烦? 阮颜音忙吩咐道:“茜草,待会儿将这些东西妥当归置好,莫要让人四处声张。” 茜草应了声是,茯苓拍着手眉飞色舞道:“皇上昨日差人送来了同心结给娘娘,今日又送了药材过来。依奴婢看呀,皇上很是看重娘娘呢。” 阮颜音弯了弯唇,轻点了一下她挺翘的鼻子:“就你嘴巴伶俐,如今连我也敢打趣,看来平日里果真是太惯着你了!” 茯苓摸着鼻子只是笑。 阮颜音收回手,侧目瞥见茜草面色有些 4. 第肆章 独发 [] 侍寝…… 阮颜音忽觉一阵呼吸不畅,心口处像是被人塞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直令她窒息到透不过气来。 太后瞥了眼阮颜音,意味深长地抿唇轻笑了一声:“以馨深得圣宠,而今皇上已下了口谕,册她为淑嫔,安排她住在了临华殿。临华殿跟你住的凤仪宫离得也不算远,你们姐妹俩平日里若是得了空,倒是可以多串串门打发打发时间,往后都是一家人了,正该好好相处才是。 “宫里头有了你跟以馨,往后便不会像先前那般冷冷清清了。”太后摸了摸手上的镯子,感叹道,“以馨年纪尚轻,还是小孩子脾气,总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你是姐姐,平时多担当着些。你们俩私底下共处时,也不必太拘着礼制,大规矩不错便可,免得日子过得不自在。” 阮颜音梗着嗓子应下了,崔以馨跟着说了句:“太后娘娘说得是,以馨记下了。” 太后将目光投向崔以馨,唇边的笑意多了几分真切:“以馨,你既是已进了宫,往后跟着颜音叫哀家一声母后便好,叫太后娘娘未免太生疏了些。” 崔以馨眉眼弯弯:“臣妾明白。” 姑侄二人旁若无人地说着话,阮颜音面色苍白如纸,心底一片冰冷。 她不想在旁人面前露怯,尤其不愿在太后和崔以馨面前露出半点心思。 卷翘浓密的长睫轻覆在眼睑上,她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着,藏在衣袖里的手心被指尖掐出了红印。 阿聿居然骗她? *** 好容易捱过半个时辰,阮颜音起身告辞,太后想着该敲打的也都敲打过了,遂不去挽留阮颜音再多待片刻,挥手放她回去了。 穿过御花园,视线掠过园子时,阮颜音心口一抽一抽地疼。 那日她在御花园里瞧见身穿宫装的崔以馨,她觉着此事透着蹊跷,回去后便跟祁聿问起宫里可是添了什么人,祁聿听了之后阴沉着脸,责问是她宫里的哪个下人在她耳边嚼舌根。 那会儿她见他动了怒,担忧身边的下人被他责罚,没敢再追问下去,后来他劝她静心养身,她更是被他说得忘了此事。 都封崔以馨为嫔了,祁聿又怎会不知宫里是否添了人? 茜草一壁扶着阮颜音,一壁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她的脸色,见她脸颊苍白得几近透明,茜草哪还会不明白自家主子心里有多难受。 她欲要开口宽慰她几句,话到了喉咙口,又堪堪将话咽回了肚里。 她向来嘴笨,恐越劝越不得法,一个弄不好,不但劝不了主子放宽了心,反倒是在主子的伤口上再撒一把盐巴。 还是先回凤仪宫再说罢,此处人多口杂,若是不小心被旁人听了去,少不了还会被寿康宫里的那些人背地里看笑话。 正走着,茜草见阮颜音走的不是回凤仪宫的那条路,适时提醒道:“娘娘,您走错路了。” “本宫要去乾阳宫。”阮颜音眉眼低垂,身形微微颤抖了一下,“本宫定要问问祁聿。” 太后今日虽把话说得信誓旦旦,可她跟阿聿相识多年,自认比旁人更清楚他的品性,她相信阿聿应不是那起朝三暮四之人。 茜草听她直呼圣上的名讳,吓得惊呼了一声:“娘娘……” 她左右张望了一眼,见四下无人,才又低声问道,“娘娘,您就不怕皇上恼了娘娘么?” 阮颜音眸中的黯然一瞬而逝,抿唇道:“即便此事是真,本宫也得向他问个清楚!” 茜草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心里说不清是何滋味。 明知此事多半是真的,娘娘不惜冒着惹怒皇上的风险也要问个明白,归根结底,只因娘娘本就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啊。 主仆二人一路到了乾阳宫,御前伺候的太监岑公公迎上前来:“见过娘娘。” 阮颜音看了一眼岑公公,停住了脚步。 依着平日里的习惯,她早就进去见祁聿了,先前在王府的时候,她无须下人通禀,便可直接进他的书房,祁聿亦从未因此数落过她半分。 可如今他贵为九五之尊,已然不是前两年那个无人在意的皇子了。 许多事,早在她还未来得及察觉到的时候,就已变得跟从前大不一样了。 “劳烦岑公公通传一声,本宫想要见见皇上。” 岑公公目含关切地望着她,只一瞬,便又垂下眼睫遮住眸中的神色,躬身回道:“娘娘客气,奴婢这便进去禀明皇上。” 祁聿神色微变,手一抖,墨汁滴在了桌案上,他视若无睹地收回目光,抬眸看着岑公公:“她说要见朕?” “回皇上的话,现下娘娘还在门外候着呢。” 祁聿紧紧捏住批公文的朱笔:“她可有说是为了何事过来?” “娘娘不曾提起过,只说想要见见皇上。” 祁聿垂眸看着公文,修长的手指叩了几下书案。 立在一旁的韦公公原先是在先帝身边服侍的,在皇宫生存多年,深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练就了一副察言观色的好本事,见祁聿沉默不语,立时猜到他这会儿应是不愿见阮颜音的。 皇上碍于情面拒绝不了,那便由他这个当下人的替主子做这个恶人。 韦公公扬了扬拂尘,剜了岑公公一眼:“没瞧见皇上正忙着么?还不赶紧退下!” 被身份压着,岑公公自是不敢跟韦公公顶嘴。 岑公公敛眉垂眼地立在原地等着祁聿发话,只当作没听见韦公公说的话。 韦公公被他的执拗劲气得脸色铁青。 好个没眼力见的东西,奴才当差当到他这般地步,岂不是让主子左右为难! 三人僵持了片刻,须臾,祁聿放下手中的朱笔,有些无奈揉了揉额角:“也罢,让她进来罢。” 岑公公得令,转身去了外头请阮颜音进屋。 阮颜音紧抿着唇,在书案前行了个礼。 祁聿定定地看着她苍白的面容,她眼中的神色格外凝重,只一眼,他便明白她是知晓了那桩事。 搭在桌沿上的手微微收紧,他心下一沉,递了个眼神给韦公公,示意他和岑公公赶紧退下。 既然她已得知了此事,她心下定然是恼了,他总得好生哄她一番才是 5. 第伍章 独发 [] 祁聿愣怔了一下,她自嘲地笑了笑,朝后退了两步,“若是不能,此事便作罢罢。” “为何作罢?”祁聿心下一慌,伸手拉住她柔若无骨的柔荑,“阿音,我答应你,这辈子我都只有你一人,若哪日我负了你,我便不得……” 她急急地抬起另一只手捂住他的嘴,免得他继续发毒誓:“你好好地发什么誓?我……我信你便是。” 他定定地望着她,眼底浮起细碎的光芒,嘴角不可抑制地上扬,朝她凑近了些许,在她耳畔细语呢喃:“那你是答应嫁给我了么,阿音?” 她脸颊绯红,似有若无地“嗯”了一声。 他唇角的笑意愈发加深了几分,将她的手攥在手里,与她十指相扣。 思绪回笼,他轻叹了一口气。 往事种种,皆为过去。 她今日过来,特意提起当年他许下的诺言,是在暗指他言而无信么? 当初他答应她此生只娶她一人,字字真切,无半分虚假。 但她却忘了一件事,此一时彼一时。 当年那个在父皇面前不得宠的六皇子,自是没人会去在意他娶了谁,他亦不用去考虑如何平衡各方势力。有贤妻如她,他大可一辈子当个闲散王爷。 六皇子做得到他当初许下的承诺,可如今他坐上了那把龙椅,想要做到此事谈何容易。 夺嫡之争中,几个皇子皆败在他的手中,他们的余党却还未能完全铲除干净,他刚登基不久,正是局势最不稳定的时候,他心中再不甘,也只能仰仗崔家在朝中的势力。 镇国公子嗣艰难,成婚多年只有一个掌上明珠崔以馨,旁的荣宠他给了,镇国公也不稀罕。想要得到崔家的扶持,他除了用联姻手段拉拢崔家,还能如何? 他有太多的不得已,她身为他唯一信任的枕边人,不体谅他的难处,却旧事重提,岂不是伤了他俩之间情分? “阿音,你素来聪慧过人,我便不说你心里也该明白,如今我虽贵为皇上,旁人惧我怕我艳羡我,总以为我要什么便可得到什么,可又有谁知道,我亦有许多的无奈之处。 “当初为了登上这个皇位,个中的艰难和不易,你当是比谁都清楚。你帮不了我什么,也合该多替我着想一些才是。” 阮颜音身形微晃,只觉着头晕目眩,浑身如同坠入冰窖之中。 她愣愣地看着他,眸中骤然雾气氤氲。 他分明还是旧日那般清雅俊朗模样,她却险些认不出他来了。 她于政事上帮不了他什么忙,他便能违背当初的誓言,觉得自己不曾负了她么? 那日的诺言,原来只有她一人当了真。 一生一世一双人,终究成了个笑话! 她死死咬住唇,强行憋回眼底的泪意,屈膝施了一礼:“皇上公事繁忙,臣妾告退。” 祁聿被她的神色惊到,翕动了一下薄唇,欲要开口挽留她,手指微抬,踌躇了一瞬终又落下。 她怨他食言,她却忘了原是她自己不识时务。 她是女人,眼里只看得见男女之间的情情爱爱,殊不知这一切与江山相比,渺小到不值得一提。 眼下她心里还恼着他,恐怕他说得再多,她也听不进去。 罢了,不若让她静下心来几日,趁此机会好好反省一下,哪日她想开了、变得通透了,他们必能和好如初。 *** 夜色渐深,室内烛光灯影朦胧,祁聿的半张侧脸被阴影笼罩住,教人看不清他脸上是何表情。 他心神不宁地提起朱笔蘸了蘸墨汁:“这会儿是什么时辰了?” 韦公公看了看西洋钟,躬身答道:“回皇上,已是亥时了。” 祁聿对着摊开的奏折,一时不知该如何下笔。 他努力平复着心绪,将朱笔搁回砚台上。 “去凤仪宫!” 他虽有不得已而为之的苦衷,却的的确确是他失信于阿音,他合该多劝她几句而非与她置气。他痴长她四岁,又是男人,何况今日之事也是因她太过在意他而起,他怎忍心跟她多计较? 韦公公上前赔笑道:“皇上,方才临华殿那边送来了口信,说是淑嫔娘娘为了皇上亲自下厨,做了您最爱吃的莲子糯米糕,正等着您过去与她喝茶吃点心呢。” 祁聿长眉一挑。 崔以馨倒是乖觉,进宫不过半月,便已知道他爱吃哪道点心。 是了,还能是从哪儿打听来的消息,无非是太后私底下特意提点过自己的亲侄女,想要崔以馨借机多争些恩宠罢了。 他抬手转了转拇指处的扳指:“你且差人去临华殿跟淑嫔说一声,时辰已晚,夜里积食恐对身子不好,今晚朕就不过去了。” 韦公公点头哈腰道:“是,皇上。” “等等,还是你亲自去一趟的好。你就跟她说,明日朕会过去跟她一道用午膳。” 韦公公得了令,躬身退出去了临华殿传话。 祁聿又埋首批阅了一会儿折子,起身离开御书房。 他看了一眼已传话回来的韦公公,命道:“去凤仪宫!” 韦公公吩咐内侍们摆驾,叫人抬着步辇,跟在祁聿的身侧去了凤仪宫。 凤仪宫的宫女和内侍见祁聿过来,立时跪了一地接驾,祁聿身着一身玄色广袖长袍,大步走进屋里。 一进屋,便瞧见阮颜音仍端坐在软榻上,眼皮未抬,对院子里传来的行礼问安声充耳不闻,只顾埋首穿针引线,替晋宁公主缝制衣裳。 每回他来她宫里,她总习惯主动迎上前来替他更衣,这还是头一回她见他进来却对他不理不睬。 垂手侍立在一旁的宫女想要出言提醒一声阮颜音,又怕她是故意晾着祁聿,到时候场面恐会变得愈发难以收拾。 皇上自是不舍得责罚皇后娘娘,可皇上若是气着了想要迁怒于谁,她们这些当奴婢的便不好说了。 气氛一时变得冷凝又尴尬。 祁聿拧了拧眉,心中又升起了一丝恼怒。 她纵然心里埋怨他,也该分分场合,屋里还有下人在,叫他如何放下身段哄她? 他挥了 6. 第陆章 独发 [] 难道阿音还为着淑嫔一事在跟他使性子么? 祁聿拧了拧眉,积聚心底的所有情绪顷刻爆发出来。 “阿音,你到底是在气什么?”他目光掠过她的脸颊,沉声道,“还是你仍在怨着朕?” 这还是祁聿头一回在她面前自称“朕”。 阮颜音的心被狠狠刺了一下,想要说的话尽数梗在了喉头。缄默几息,她眉眼低垂地回了句:“臣妾不敢。” 祁聿面露不快地看着她,细长的凤眸墨一般的黑。 她这副样子,他看了都觉得心烦。 祁聿掀被而起,自顾自披衣下了床,没再看阮颜音一眼,拂袖离去。 守在屋门外的韦公公立时迎了上来,偷偷瞄了眼祁聿。祁聿眼里含着愠怒,饶是韦公公听不见屋里的动静,也大致猜得出几分屋里的情形。 定是皇后娘娘在皇上面前不识趣地说了什么,惹得皇上也没个好脸色。 他躬身跟在一旁,嘴唇上下翕动着,觑着祁聿的脸□□言又止。祁聿心下不耐,冷冰冰的眼风从他脸上扫过。 一个个地,都在他面前装闷葫芦! 他冷哼一声,命道:“有话就说,藏着掖着做什么!” 韦公公垂下了头。 祁聿上了步辇,侧目问道:“朕到底哪里待她不好,她为何非得跟朕置气?” 他特意赶来试图跟她讲明道理,她却在他面前使性子。恃宠而骄也该有个限度,她怕是早忘了他除了是她的夫君之外,还是一国之君。 他没明说这个‘她’是谁,不过韦公公能在宫中当差侍奉皇上多年,自然也不是个脑子愚钝的。 他陪着笑脸,斟酌地道:“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朕叫你说,你就照直了说!” 韦公公应了声是,躬身回道:“奴婢斗胆,依奴婢瞧着,皇上还是待皇后娘娘太好了。皇上厚待皇后娘娘,自是极好的,这是皇后娘娘的福气,也是宫里头上上下下所有人的福气。”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祁聿的脸色,见他神色淡然,并不像是因着他的话语着恼的模样,才又壮胆继续道,“只是容奴婢多嘴一句,皇后娘娘福气虽大,却似乎忘了一件事,皇上先是九五之尊,然后才是皇后娘娘的夫君。” 祁聿眸光微闪,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膝盖。 就连服侍他没多久的韦公公都明白这个道理,阿音却偏偏不知,还跟他认死扣。 韦公公有句话说得在理,终究是他平日里太惯着她了,才令她忘了他如今的身份,在他面前失了分寸。 她太意气用事,根本不懂朝堂各方势力需互相制衡,他这个皇位才能坐得稳、坐得长久。 罢了,不若先冷她一段时日,待她冷静下来,自会明白个中的利害了。 *** 眨眼又过去了一个月。 祁聿想起有两日没去给太后请安了,他虽不是崔氏的亲骨肉,可终究在她名下养了多年,无论母子俩心里如何提防着对方,表面上的功夫总还是得时不时做一做。 这日下了朝,他去了太后所居的寿康宫看望太后。 他到的时间有些凑巧,崔以馨刚巧也在太后的宫里,正与太后聊着家常。 见他跨入殿内,淑嫔起身向他福了一礼,弯着眉眼笑吟吟地道:“臣妾参见皇上,皇上金安。” 祁聿目中含笑地朝她微微抬手:“无需多礼,坐下说话罢。” 崔以馨绞着手中的帕子坐下,簪在头上的金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微晃动了两下。 她原本只是闲着宫里无聊,来太后宫里坐坐打发时间,倒是没料到祁聿也会过来,也算是个意外之喜。 自前些日子他来她宫里与她一道用过午膳后,她有好些时日不曾见过他了,今日与他相见,她方才明白,她着实想念得紧。 太后和祁聿略微聊了两句,宫女端上了茶点,宫女退下后,太后看着祁聿笑着道:“皇上您来得正好,宫里恰逢有了喜事,哀家正打算遣人跟您禀明了此事呢。” 祁聿修长的手指抚过茶盏边缘,眉峰微抬:“哦?是何喜事让母后这般高兴?” 太后扭头对上崔以馨投过来的视线,两人皆莞尔一笑:“以馨这丫头倒是争气,进宫不过两个多月便已怀上了。” 祁聿眸光流转,目光在崔以馨的脸上打了个转儿。须臾,他嘴角弯出一个清浅的弧度:“哦,是么?可找太医瞧过了么?” 太后尚未开口,崔以馨已抢先回道:“回皇上,太医昨儿个已替臣妾把了脉,说臣妾怀了身子,只是日子尚浅,才怀了一个多月。” 太后跟着抿唇笑道:“今早以馨来了哀家宫里与哀家说起此事,哀家怕太医诊得不仔细,便又差人叫了太医过来,太医替以馨诊了脉,的的确确是有了身孕了。宫里头许久不曾有过什么喜事了,依哀家的意思,该挑个好日子好好庆贺一番,也好让宫里上上下下都跟着沾点喜气。” 祁聿把玩着捧在手中的茶盏,面上仍带着几分笑,不置可否。 太后和崔以馨默默交换了一下眼色,一时有些不确定他的态度。 祁聿将茶盏朝几上一搁,缓缓道:“依朕想来,事关皇嗣,头三个月还是稳妥些的好,太多人知晓此事反而不美,待胎象稳了再提不迟。” 太后脸上的笑意略微淡了些,看着他的眼神里隐含着探究,坐在下首的崔以馨冲着祁聿娇俏一笑:“皇上说的是,臣妾听皇上的。” 祁聿又叮嘱了一番,称还有政务要忙,起身告辞。 崔以馨目送他离开,太后偏头看着她,若有所思。 祁聿不过二十一岁便已登基当了皇帝,长得风神俊朗,温隽出尘,又难得的不贪爱女色,且性子温柔体贴知道如何疼人,整个深宫又只有阮颜音一位皇后,于以馨而言,倒真真是个良配,也难怪以馨第一眼就对祁聿动了 7. 第柒章 独发 [] 祁聿出了寿康宫,坐着步辇回了乾阳宫。 岑公公上前几步,忍不住问道:“皇上,皇后娘娘那边……” 方才听闻淑嫔怀有身孕,他第一便想到了皇后娘娘。 他打小就在皇上跟前伺候,皇后娘娘有多在意皇上,他都是看在眼里的。前些日子皇后娘娘得知皇上纳了嫔妃,为此伤透了心跟皇上有了嫌隙,自那日后,帝后二人的关系一直僵着未有丝毫的好转,眼下淑嫔那边却又传出了喜讯,恐怕皇后娘娘心里要越发不是滋味了。 他思来想去,斗胆想提醒皇上去一趟皇后娘娘宫里,龙嗣那是多大的事儿,想要瞒过此事绝非易事,与其皇后娘娘从旁人嘴里知晓此事,还不如由皇上亲口告知她的好。 祁聿脸上的神情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有些不自在地捻了捻指尖。 龙嗣有望,总归是一桩好事,往后他坐的这把龙椅,也算是有了后人继位。 可惜阿音她…… 韦公公怒其不争地剜了岑公公一眼。 明知皇上和皇后的关系僵持不下,谁都不肯先退让一步,皇上正为难着呢,岑公公不想着用个法子替皇上解决了此事,却还非得没眼色地提醒皇上,是生怕皇上还不够心烦么?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难怪跟皇上自幼为伴,跟着皇上一道从王爷府进了这宫里,也没见皇上多待见他。 韦公公抬首看着祁聿,笑吟吟地道:“皇上喜添子嗣,皇后娘娘自然跟皇上一样高兴。” 祁聿紧蹙的眉眼舒展开来,嘴角微翘,显然对此十分满意。 主仆几人暂时无话,下人抬着步辇继续朝乾阳宫走,行至半途,祁聿忽而抬手命人停下。 韦公公躬身上前:“皇上……” 祁聿轻轻摩挲着手指上的扳指,眼神变得柔和了些,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挑几盆君子兰送去凤仪宫。” “是,皇上,奴婢遵命。” 宫人得了皇上的口令不敢怠懈,赶紧细心挑选出几盆养得最好的君子兰,小心翼翼地捧着去了阮颜音所居的凤仪宫。 茜草见宫人送来两盆君子兰,先是愣了一下,待听得宫人说那是皇上亲口嘱咐过的,她脸上立时露出一点笑,伸手接过宫人递过来的花盆,命一旁的小宫女给了宫人一些碎银子,说大冷天的劳烦她们顶着寒风特意过来,这钱算是请她们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宫人笑着说为皇上和皇后娘娘办事,她们高兴都还来不及,哪好意思再收银子,跟茜草推辞客气了一番,见茜草执意要给,这才千恩万谢地收下银子回去了。 茜草和小宫女一人捧着一盆君子兰进了殿内,阮颜音刚睡过晌午觉醒来没多久,坐在梳妆台前由着茯苓替她梳头发。 茯苓回过头来,见茜草二人捧着君子兰进了屋,拿着梳子的动作一顿,戏谑道:“你们两个倒是讲情趣,这大冬天的,还有这闲心思莳花弄草。” 茜草捧着花盆走到梳妆台前:“娘娘,这是皇上差人送来给您的君子兰。” 阮颜音透过铜镜瞥了一眼她手中的君子兰,随即又不动声色地从花盆上移开了视线。 茯苓放下梳子,伸手想要捏捏君子兰的叶子却又不敢造次,笑了笑道:“这君子兰长得可真好,皇上定是叫人千挑万选才选了这两盆送来给娘娘。娘娘,百花中您素来最喜欢君子兰了,皇上真宠娘娘,这花送得有心了。” 阮颜音面上仍淡淡的,眼底并未浮起半分笑意。 她喜欢君子兰不假,可她的心情依旧畅快不起来。 那夜她和祁聿为着淑嫔一事闹得很不愉快,自那日他们俩不欢而散后,她没主动去找过他,他亦没再来她宫里看望过她。 她明白他是在等她先跟他服软,就连她身边的茜草,也曾暗中劝她退让一步,给祁聿个台阶下,免得她和祁聿的关系继续僵着。 茜草话虽说得含蓄,但话里话外都在暗示她,现如今他们是在皇宫,不比在王府那会儿,祁聿贵为天子,许多事哪怕理是在她这一边,她也该考虑到圣心难测,不要跟祁聿多计较,免得最后吃苦的是她。 她也知道茜草说这些都是为她好,可道理尽管是这么个道理,她依旧过不了心里的那一坎。 旁的事她都可以不去计较,唯独纳嫔妃这件事,无论她再如何劝说自己,都无法释怀。 视线落在那盆君子兰上,阮颜音思绪渐渐飘远。 还是孩童时,她便认识了祁聿,年少时性子冲动,他们也曾几番闹过别扭,说起来十次倒有九次都是她跟他动怒。 她自己也知道她从来都不是个什么温顺乖巧的性子,只认理不认人,纵使祁聿是个皇子,她也并未顾忌他的身份就委屈了她自己。 两人终究是有些情分在的,祁聿本就比她脾气好,每回冷战,倒回回都是祁聿先跟她服软,会特意弄来一些新奇有趣的玩意儿送她哄她开心,直到她被逗笑了才作罢。 后来他们关系愈发亲近,她记得有一回他望着她的眼睛跟她说:“阿音,往后我们俩别再闹别扭了成么?你若是真气我,就跟我直说我哪做得不好,我一定改,总之别再不理我。” 她知道他在宫里不得宠,可她也知道,他身上其实是有一些傲气的。 他看着温润如玉,逢人面上总带着几分疏远而浅淡的笑意,跟谁都是一副好气性的样子,骨子里却极冷,能得他真心相待的,统共没几个人。 她脾气不好,脑子却不算笨,他那样的脾性却能对她说出那番真心话来,他心里应是在乎她的。 自那日后,她每每动气时总会自我反省一下,深觉自己性子不该那般暴躁。跟他置气,她自己心情郁闷不说,他的心里也好受不到哪里去。 后来她年岁渐长,年幼时的火爆脾气收敛了许多,跟他成了亲后,她性子越发温婉了些,而他也总让着她,两人再未红过脸。 思绪回笼,阮颜音看着花盆里的君子兰默默叹了口气。 她平日里最爱的花便是君子兰和蕙兰,她一眼便看出宫人送来的两盆君子兰皆 8. 第捌章 独发 [] 阮颜音面上勉强保持着从容,耳尖却莫名染了点红:“还有哪个他?自然是问你阿聿可有捎过什么话给我么。” “六皇子倒是没捎什么话过来,不过……”她故意拖长了尾音,生生止住话头。 阮颜音亮晶晶的目光直视着她:“不过什么?” 她不舍得再继续逗弄自家主子,忙回道:“那人跟奴婢说,天寒地冻的,六皇子怕这盆蕙兰会被冻坏,是六皇子一路上亲手抱在怀里带回来的呢,进宫面圣前,六皇子心里还想着姑娘,特特叮嘱了那人好生护着这盆蕙兰,要他赶紧将花儿送来咱府上呢。那人还说了,姑娘见了这盆蕙兰,就会想起六皇子了。” 阮颜音垂眸看着蕙兰,眼眸水光潋滟,唇边眉梢溢满灿烂的笑意。 阮颜音没再多言,抱着那盆蕙兰回了屋里,将蕙兰放在自己闺房的窗前,每日总不忘用帕子细心地擦拭叶子。 隔了几日,夫人不知从哪得知了这桩事,见阮颜音侍弄着花儿,还因此笑话过她。 “我们阿音啊,真真是女大不中留了,人虽还在咱府里,一颗心啊早就飞到别处去了,看来我啊得早些替阿音准备嫁妆咯。” 阮颜音倒是坦坦荡荡,听了这话半点不恼不羞,反而眉眼弯弯地看着她母亲,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那日阮颜音沉浸在幸福中的模样,直到今日她都不曾忘记过。 事过境迁,当年的六皇子登基当了皇上,遣人送来了两盆精心挑选的君子兰,可她的主子莫说是亲手照料那两盆花儿了,就连看也不曾多看它们一眼。 自祁聿命人送来君子兰后,又过去了几日。 凤仪宫仿若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阮颜音仍一心休养着身子,遵照医嘱每日按时服药,到了时辰,该用膳就用膳,该歇下就歇下。 这日,眼瞧着快到午时了,宫女才入殿禀道:“娘娘,郑太医过来了。” 阮颜音移步至桌前坐下:“叫他进来吧。” 先前她分娩产下晋宁公主时很是吃了些苦头,自产后便觉得身子大不如从前,祁聿担心她身子,命太医院最擅长妇科的郑太医每日来凤仪宫给她请平安脉。 宫女应声退下,不过片刻,便领着郑太医入得殿内。 阮颜音递了个眼神示意郑太医坐下,温声道:“今日郑太医来的有些迟,可是发生了什么事么?” 郑太医平日里都是刚到巳时就来她宫里请平安脉,每日雷打不动,今日迟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才过来,阮颜音觉着诧异,故而才会由此一问。 郑太医撩起衣摆欲要落座,闻言,全身顿时一僵,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空气凝滞了片刻。 郑太医眼皮跳了又跳,目光躲闪着不敢对上阮颜音的目光,佯装忙着从徒弟手中接过药箱放在桌案上,待坐下后,才低声道:“劳娘娘等候,是微臣的不是。” 竟是一字不提他为何缘故姗姗来迟。 阮颜音本就只是随口一问,见他一副不愿多言的样子,心想着他或许有什么难言之隐,也不愿为难他,索性不再追问了。 郑太医手指搭在丝帕上,把了一会儿阮颜音的脉象,眉头紧蹙了一会儿又松开。 阮颜音将他的反应收入眼底,开口问道:“郑太医,可是有何不妥么?” 郑太医垂眸敛目地道:“并无不妥,娘娘尽管放心,一切安好。” 他收回手,又向阮颜音问起近来可有觉着哪处不适,每日可有安时喝药,阮颜音一一道明,郑太医颔首,又劝她好生将养着,若有任何异样,尽可差人去太医院找他。 阮颜音谢过他,又叫下人端些茶点过来招待郑太医,郑太医推说还有公事要忙,起身告辞。 阮颜音命茯苓送郑太医出去,将他送至殿门外,茯苓才转身回去了。 直到走了离凤仪宫有一段距离,郑太医抬手拭去额头上的汗水,一旁替他背着药箱的徒弟见他虽抹着汗,一滴滴汗水仍是沿着他的脸颊顺势落下,忍不住奇道:“师傅,今日天气不热啊,您这是怎么了,怎弄得满头大汗的?” 郑太医的衣裳被一身的冷汗浸得湿透,这会儿被冷风一吹,霎时凉到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打了个哆嗦,没好气地瞪着徒弟:“你年纪轻轻的懂什么!” 他转过头去,抬头看了一眼凤仪宫殿外高悬的匾额,幽幽叹了口气。 说不得,还真是说不得。 徒弟打量着郑太医,伸手拱了拱差点从肩膀上滑下来的药箱,小声地嗫嚅道:“师傅,您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么?” 好歹在郑太医身边当了两年的学徒,师傅便是什么都不肯说,他这个做徒弟多少也能察觉出一些端倪来。 郑太医花白的小胡子气得一抖一抖的,伸手指着徒弟的鼻子,喝斥道:“你瞎嚷嚷什么?” 他瞥了眼四周,见四下无人,才又继续道,“我先前怎么叮嘱你的?这可是宫里头,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都得牢牢记住。一个不慎,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到时候你若真惹了祸,为师也救不了你!” 徒弟被他说得脸色发白,瑟缩着脖子吐了吐舌头,哪敢再吱声,只低垂着头背着药箱,跟在郑太医的后面回了太医院。 *** 前一夜睡得有些不安稳,用完午膳,阮颜音便觉得有些困倦,由茜草服侍着脱了鞋袜歇下了。 午憩醒来,茜草端来热水替她净了面,茯苓轻轻掀起帘子走了进来。 “娘娘,太后娘娘那边派人传了口信过来,说有要事商议,请您去一趟寿康宫呢。” 阮颜音不甚起劲地打了个哈欠,命茜草随便挽了个发髻,换了套衣裳带着两个宫女去了寿康宫。 进了殿内,她向坐在上首的太后福身行了个礼,太后笑了笑,道:“无须多礼,快坐下罢。” 坐在下首的崔以馨见了阮颜音,扶着桌沿缓缓起身向她施了一礼:“以馨见过皇后娘娘,皇后娘娘万安。” 阮颜音对她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也没再客气,由茜草扶着坐下了。 太后和阮颜音略微寒暄了几句,便跟她提起了正事:“今日哀家叫你过来倒不是为了旁的事,说起来以馨也进宫了这么些日子了,皇上虽说已给了她封号,也算是个正经主子了,却尚未办过册封仪式。这事一直拖着总有些不合规矩,所以哀家心想着,你看看可有什么好主意,我们几个正好趁着今日有空好好商议商议,尽快将以馨的册封仪式给操办起来,免得给宫里头的下人们看笑话。” 阮颜音未置一词。 如今她也算是瞧出来了,太后是真心疼爱她的亲侄女也好,一心想着为崔以馨在宫里挣个好前程帮扶崔家也罢,所谓的找她商议此事,哪是真要向她讨个主意,不过是要利用她这个掌管六宫事务的皇后走个过场罢了。 “毕竟以馨如今已是双身子的人了,皇上虽说此事不急不妨再等等,可这说来说去终究是一桩天大的喜事,再拖个数月,以馨就该显怀了,那时候再行册封礼便不妥了。”太后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伸手抚摸 9. 第玖章 独发 [] 阮颜音回了她一个略显嘲讽的笑容,眉眼间皆是冷意。 她们姑侄俩有闲工夫演戏便只管演罢,她可没那闲工夫看她们。 崔以馨被她的态度弄得神色一窘,一时倒也不知该如何把话头接下去为好,太后不忍见她被阮颜音下了面子,开口叮嘱道:“皇后,你是中宫之主,这些日子里你就多辛苦些,凡事多留意着当差的宫人们,免得以馨的册封之礼出了什么差池。” 阮颜音回道:“母后说的是,臣妾记下了。” 态度不卑不亢,让人挑不出一点儿的错。 太后心里虽不喜,无奈实在没法指摘她什么,好容易捱过一盏茶的工夫,便笑了笑道:“时辰不早了,你且回宫歇息去罢。” 阮颜音也不再跟她客气,有些敷衍地行了一礼,带着两个贴身宫女离开了寿康宫。 回到凤仪宫,一路上早憋了一肚子火气没处撒的茯苓见殿内只有她们主仆三人,忍不住忿忿地道:“奴婢当是有什么好事巴巴地寻了娘娘过去呢,合着是为了淑嫔的册封之事。知道的,定要夸一句太后果真是体恤宫里的嫔妃,半点不让嫔妃受委屈;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崔家见不得世面,为着个还没到手的妃位急急忙忙地在娘娘面前显摆,没得让人瞧了觉得恶心!” 茜草听她越说越没了分寸,忙上前捂住她的嘴,一脸惶恐地道:“你疯了!这是你个当奴婢的能在宫里头大声嚷嚷的事么?” 茯苓涨红着脸,欲要再埋怨几句,奈何嘴被茜草捂得死死的,只能发出模糊不清的“唔唔”声。 阮颜音面白如纸,神色落寞悲凉地看着她们俩吩咐道:“你们且先都下去罢,让本宫一个人静一静。” 茜草垂首应下,茯苓嘴唇翕动了两下欲要再说什么,被茜草投来的眼色吓得歇了这心思,茜草见她仍呆愣在原地,扯着她的衣袖与她一同退下了,怕自家主子被人叨扰,茜草退到殿外,细心地阖上门,守在门外听候主子的差遣。 阮颜音缓步走到软榻前坐下。 许是前些日子已经失望过一回了,此次她竟觉得自己并没有感受到刚得知崔以馨进宫那会儿曾有过的剜心般的疼痛。 她眼神空洞地看着窗外,自嘲地弯唇一笑。 心痛的感觉会逐渐麻木。 会不会哪天她对他的感情也会如心痛一般,一点点地跟着麻木,直到再也感受不到了? 其实比起心痛,她感到的更是失望。 上回他瞒着她悄悄将崔以馨弄到宫里纳她为嫔,此次崔以馨怀有龙嗣,他仍是在她面前将此事瞒得密不透风。 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 跟上回一样,她再度成了最后得知消息的那个人。 阮颜音惨然一笑。 说起来她还得感谢太后,若不是太后处心积虑地想要她得知此事,只怕她至今都被蒙在鼓里,可怀有龙嗣是多大的一件事,难道祁聿还真妄想着能瞒着她这些事一辈子么? 到底是祁聿把事情想得太过简单,还是该怨他将她看得那般愚蠢迟钝,身为皇后,竟连宫里添了个怀有身孕的嫔妃也毫不知情。 一阵大风吹来,风裹着寒意从脸上拂过,立在廊下的茜草和茯苓冷得抖了一下身子,站在原地跺了跺脚,将手放到嘴前哈着气。 “茜草,你说娘娘方才可是生气了么?” 茯苓望着光秃秃的大树轻叹了口气。 生气倒也不见得,只是娘娘此时肯定是伤透了心了。 娘娘跟皇上相识十二年,有着青梅竹马的情分,成婚那两年,娘娘和皇上更是如胶似漆,伉俪情深,羡煞了多少人。 她总以为娘娘和皇上会琴瑟调和地过一辈子,不承想皇上刚登基没多久,便不声不响地纳了淑嫔,如今淑嫔还怀上了子嗣,这些事本就已经够扎娘娘的心了,偏偏这些事皇上都还瞒着娘娘,娘娘皆是从太后口中知晓了这些事,叫娘娘心里如何不难受? 但凡皇上私底下能跟娘娘事先透个底,再好言劝娘娘几句,跟娘娘讲明个中的缘由,兴许娘娘也不至于像今日这般心如刀绞。 茯苓拿手背搓了搓被寒风吹得冰凉的脸:“要我说呀,此事也做得忒过分了些,皇上纳嫔妃瞒着娘娘,嫔妃怀孕依然瞒着娘娘,如今想要册封淑嫔为淑妃又是瞒着娘娘。每回后宫有个风吹草动,娘娘都是从太后那边得知这些事,娘娘心里头指不定怎么伤心难过呢?” 茜草瞪了她一眼,压低了嗓门嗔怪道:“你小点声,你嗓子喊得这般响,是生怕娘娘听见了还觉得不够糟心么?” 她虽也认为皇上做得不上道,可茯苓这小妮子一点就炸,性子跟个爆炭似的,茯苓心里气着倒也罢了,也不想想这些话若是不小心给娘娘听了去,岂不是在娘娘的心口上捅刀子。 茯苓鼓着腮帮子,心里有些不服,却又辩驳不了半句。 两个宫女正大眼瞪小眼,殿内传来阮颜音的声音:“茜草,茯苓!” 两人推门入得殿内,阮颜音看着茯苓,吩咐道:“茯苓,去瞧瞧晋宁这会儿可还睡着,若是醒着,便抱她过来罢。” 茯苓依言退下,不消片刻,便抱着晋宁公主走了进来。 小公主一瞧见阮颜音,立时弯起了她那双天生带笑的桃花呀,跟个小月牙儿似的,伸手抓住她的指头咿咿呀呀着什么,阮颜音见她这般开心模样,眼底的冷意总算褪去了些。 阮颜音伸手将她接过,抱她坐在她膝上,用手指轻柔地摩挲着女婴细嫩的皮肤,掏出帕子替她擦去嘴边的口涎。 茜草立在一旁,看着她们母女俩之间的亲昵举动,心里泛起几分酸涩来。 皇后娘娘与旁的女子不同,虽贵为皇后,却坚持自己哺乳晋宁公主,晋宁公主见到皇后娘娘总是欢喜得很,半点不觉得生疏。 假使当初嫁给别人,哪会容许皇后娘娘这么做,可皇上倒从未对此表示过反对,总是依着皇后娘娘的意思由她来给女儿喂奶。 若说皇上不疼皇后娘娘,那真真是冤枉他了。可倘若说他是真心待皇后娘娘,近来一桩桩的扎心事,又该如何解释? 晋宁公主被阮颜音逗得咯咯笑了起来,阮颜音也跟着弯了弯唇,茜草见了心中暗叹,可惜公主还是年纪太小了些,若是这会儿已到了能说话的年纪,能开口宽慰娘娘几句该有多好。 她正思忖着,阮颜音忽而垂下了脑袋,身形微微颤抖着,脸颊紧贴在晋宁公主的脸上,须臾,被她拥在怀里的晋宁公主便手脚乱动了起来,嘴里哼哼唧唧地,听着像是要闹将起来了。 10. 第壹拾章 独发 [] 有几个惯会见风使舵的,立时跟着举起各自的酒杯,纷纷向祁聿和崔以馨道喜。 崔以馨微红着脸,抬眸望着祁聿:“臣妾不胜酒力,恐要拂了众人的美意。” 坐在上首的祁聿温声开口道:“你怀着身子不宜饮酒,今日本就只是为了应个景讨个吉利罢了,你喝茶即可,到时候朕替你多喝几杯便是。” 他挪开视线,目光缓缓扫过众人,举起酒盏,“今日高兴,朕跟诸位喝上一杯。” 这一番说辞听上去动听又体贴,嗓音温和低柔,崔以馨眉眼亮晶晶的尽是欣喜:“多谢皇上体恤臣妾。”她别开脸,端起桌案上的茶盏,“以馨以茶代酒,在此谢过诸位。” 此言一出,席间立时多了一些窃窃议论之声,虽压低了嗓门,仍隐约能分辨出几句—— “皇上果真疼惜淑妃娘娘。” “皇上与淑妃娘娘恩爱非常,真是羡煞旁人。” 宴上气氛一派和乐,宫人们安静有序地将一道道菜肴端上桌,众人一壁吃着菜抿一口美酒,一壁与身侧的人闲聊上几句,祁聿几番半举起酒盏遮掩着脸部,侧目悄悄打量坐在身侧的阮颜音,她却木着脸,一次都没朝他这边望过来。 他有些失落,胸腔处像是有一口郁气堵着,不上不下的。 那日他们闹得极不愉快,他气得起身离开了凤仪宫,后来他一直冷着她,心想着哪日她自己想通了,他们便会回到先前的融洽关系. 后来他见他们的关系仍僵着,便命宫人送了两盆君子兰过去。 她素日里最爱这些清新高洁的花儿,他因着她的缘故,也总高看这些花儿几分,觉着她这人就如那些花一样,人品高洁,性子洒脱。 他兀自记得几年前他特意从别处带了一盆蕙兰给她,她好生欢喜,隔了没几日,便将她亲手缝制的荷包送给他。 自那日差人送了君子兰去凤仪宫,这些时日来他总等着她先来跟他服软,可她却一直没来找他,弄得他心里烦躁得很,连批阅奏折都没了心思。 他本想着今日是元宵,依着规矩,帝后合该一同出席,他总以为多日未见,她多少会搭理他几分,他再好生哄她一番,他们兴许就能冰释前嫌了。 结果她却对他不理不睬,只自顾着喝她的酒。 祁聿捏紧酒盏,指节泛白,仰起脖子将杯盏里的酒水一饮而尽。 阮颜音垂眼看着桌案,余光不可避免地瞥见来自祁聿的目光,她顿觉周遭的空气让人憋闷到喘不过气来,放下手中的酒盏,起身离了席,立在身后的茜草见她如此,忙上前扶住她。 祁聿薄唇翕动了两下,最终化为一声轻叹。 阮颜音和茜草主仆二人出了大殿,茜草伸手替阮颜音拢了拢斗篷,柔声道:“娘娘,外头天冷,仔细吹了风着了凉便不好了。” 阮颜音清浅一笑,抬首看着天空:“你瞧这月色多美,岂不是比留在席上闷坐着有趣?” 茜草勉强扯出一抹笑,佯装嗔怪地道:“娘娘总有道理,奴婢分辩不过娘娘。” 适才在宴席上,淑妃和皇上你一句我一句地提到淑妃肚子里的那个孩子,莫说是皇后娘娘,便是她这个当下人的听了,也是憋了一肚子的火气没处发泄。 淑妃不就是怀了身子么,就连在宫宴上,也不放过机会趁机向皇上撒娇,当真是矫情。 皇后娘娘和皇上之间的情分,哪是淑妃能比得上的? 这边茜草满心替阮颜音打抱不平,那边齐王祁言正欣赏着夜景。 江公公见皇后娘娘也来了此处,有些踌躇地看了看祁言:“王爷,要过去打声招呼么?” 先帝的诸多皇子中,唯有九皇子祁言跟六皇子祁聿关系较好。 六皇子没有母族帮扶,早些年过得极其不易,在那人心难辨的皇宫唯有九皇子是真心待他的。 后来的夺嫡之战,皇子们争得你死我活,祁言自己虽不贪恋皇权,却也曾出手帮了六皇子一把,让他顺利登基当上了皇帝,另外几个皇子皆结局惨败,最后死的死、囚禁的囚禁,除却九皇子祁言当了闲散王爷,无一人善终。 皇后娘娘大概是心里总记着当年齐王的恩情,是以每回见了齐王,总会和颜悦色地跟他聊上几句。 江公公曾问过祁言,既是无心那个皇位,为何要冒险帮扶当年赢面最小的六皇子,无论夺嫡的结局如何,众人势必会将他和祁聿视为一党,若最后赢了皇位还好说,若是败了,岂不是要跟着被牵连,怎么想都是划不来的。 他记得当时祁言听了此话后,眉梢上扬,一双狭长清冷的凤眼里透出点点暖意:“本王有成人之美。” 祁言看了一眼江公公,抬手制止道:“六嫂定是出来散散心的,就让她一个人静静地赏月罢。” 江公公深以为然。 先前他便听闻皇上纳了太后娘娘的侄女为淑嫔,后来更是因淑嫔怀有龙嗣而册立她为淑妃。 帝后青梅竹马,是京城少有的恩爱夫妻,如今皇上纳了嫔妃,又跟别的女人有了孩子,皇后心里该是难受得紧罢。 天子有着三宫六院本是最寻常不过的事,可事情落到祁聿和阮颜音身上,江公公总不免觉得有点惋惜,他是齐王身边的太监,齐王素来跟祁聿走得近,他是亲眼见过帝后如何相濡以沫一路走过来的,教他如何不替皇后娘娘感到心痛。 祁言收回目光,长长叹了口气:“罢了,我们还是早些回席罢。” 另一边,祁聿端坐在筵席前等了半晌都不见阮颜音回来。 他目光略略扫向身旁的空位,握着酒盏的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杯壁。他抿了口酒,偏头看向韦公公,下巴微抬,韦公公躬着腰背上前一步,低声问道:“皇上?” “你去看看,阿……” “音”字还未落下,两眼已瞧见阮颜音缓步朝这边走了过来。 他不再多言,轻轻挥了挥手示意韦公公退后些,韦公公顺势看向阮颜音,立时意识到方才皇上应是命他去寻皇后娘娘回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