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是我小叔子》 1. 私刑 [] 夏末秋初,阳光褪去霸道,温暖而柔和的洒在大地。 詹府后院的花厅中种着不少金桂,现下时节正好,当清风拂过时,就连空气中也会被沾满馥郁的花香,细腻的金黄小花毫不吝啬地落满了整间庭院。 詹府的小娘子们趁着花香芬芳,特意在后院布置了一场品茗宴,请到闺阁好友们今日来家中做客。 宴本是好宴,可惜却被人打破了平静。 詹云晴的堂哥詹钦霖,为一睹女眷芳颜,未经允许就偷偷地跑来了这场原本只邀了女眷的宴席,后来又在宴会上先是失足落水,后又晕厥不醒,出了大丑。 最后,这场精心布置的品茶宴——可谓是被他搅了个鸡飞狗跳。 詹钦霖落水时,谢若仪和詹云晴两人正坐在詹府后院的凉亭中品茶,因此两人恰巧把湖边上演的这出好戏给看了个完全。 坐在谢若仪对面原本谈笑风生的詹云晴,此刻面上挂着的笑容开始慢慢凝固。 欣赏够了詹云晴的窘迫模样,谢若仪率先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寂静,“云晴,你要不要去瞧瞧你的堂哥?” “管他做甚?”为了缓解尴尬,詹云晴挽起袖子把桌上的云片酥往谢若仪身前推了推。 “若仪,这糕点是我今早特意让母亲小厨房里师傅做的,样式和味道都要比盛悦楼里厨子做得更好些,你尝尝?” 谢若仪杏眼微弯,笑着点了点头,用白玉般剔透的指尖轻轻地捻起了一块酥点,放入口中。 她一边品尝着酥点,一边瞧着詹云晴脸上一阵红一阵青的颜色。 真要算起来,谢若仪觉得詹云晴的这套变脸戏法倒是比她的这盘子云片酥要更稀奇些。 压下心中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唇角翘起一丝弧度,谢若仪笑脸盈盈地夸赞道:“云晴妹妹果然没有诓我,这酥点的味道确实比外边厨子做得要更好些。” 见她没有再提刚才当众出丑的堂哥,詹云晴心底暗暗松了口气。 詹钦霖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平日里玩世不恭也就罢了!像今天这样的大日子他也要跑出来搅乱!自己费尽心机才请到谢家娘子来家中做客,以后她说不定就是自己的嫂嫂…… “詹钦霖这家伙可真是有够蠢的!”詹云晴的腹诽不知不觉竟脱口而出。 话音刚落,詹云晴瞬间就意识到了不对。 当着外人的面,对嫡亲的堂哥出言不逊,这…… 谢若仪觉得今天詹府的这出戏她已经看够了,于是她轻轻揭过,柔声说道:“云晴妹妹,今早出门时家母刻意叮嘱过我,让我早些回去,我瞧着现在时候也已经不早了,今日就先告辞?改日再来同你一道品茶。” 既然谢若仪都已经这样说了,詹云晴自然也不好再继续多留。 她捏紧手指,闷声说道:“那云晴改日再约姐姐一同赏花。” “好呀,改日再约。”谢若仪嗓音清越地回道。 - 转过身,快步走出詹家大门。 直到踏上了谢家轿辇时,谢若仪才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 听到轿子里传来的笑声,跟在轿子边的芽绿悄悄提起了裙角,贴近轿帘。 对着轿子内的谢若仪,芽绿忿忿不平地小声说道:“娘子,这詹家郎君可真是不懂礼,明明是女眷在后院的茶会,他偷偷跑来算什么道理?居然还掉到湖里?真是丢死人了!” 坐在轿中的谢若仪面上笑容未褪,她轻轻地揭起轿帘的一角,“我倒觉得很有意思,本以为今天这场茶会无聊至极,没想到居然还能看到这出好戏。” 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镂空的小圆球,谢若仪饶有兴味地补充说道:“要不是詹钦霖当众出丑,我能见到詹云晴的这套变脸戏法?真要算起来,我还得谢谢这詹家哥儿呢。” - 待主仆二人回到谢府时,天色已晚。 简单用完餐后,芽绿踮着脚为谢若仪更衣。 看着自己面前欲言又止的芽绿,谢若仪无奈开口,“你想说什么?” “娘子,难道詹家真的入了您的眼?”芽绿眉头微皱。 芽绿手中忙活着在为谢若仪换衣,心中却不停地在回想着刚才谢若仪和自己说过的话。 难不成娘子是真心想要嫁到詹府? 自家娘子有如天仙下凡,不仅相貌过人,才情更是斐然,芽绿横看竖怎么想都觉得这詹府够不上她家娘子。 将谢若仪的外袍整理好后,芽绿苦着脸,语气担忧地劝道:“今日当众出丑的詹钦霖是詹枚嫡亲的堂弟,光是瞧他的这副德行,就能想到他那哥哥詹枚,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谢若仪懒洋洋地靠在塌上,手里捧着一卷书。 闻言,她黛眉轻挑,“詹钦霖是詹钦霖,詹枚是詹枚,怎么能一概而论?” “娘子怎么突然帮他说话?”芽绿好奇道。 谢若仪转过头换了个姿势,面向满脸写着不解的芽绿,她稍微顿了顿声,然后说道:“嗯...我在远山书院见过詹枚,他嘛…是一个性格单纯又为人良善的呆书生。” “娘子!”芽绿听后,急得在原地直打转,“您怎么又偷偷跑到书院去了?大娘子知道肯定会责罚我的...” 谢若仪站起身,用书卷敲了下芽绿的头顶,叹了口气说道:“傻芽绿,书院是祖父一手创办的,我去没去,祖父难道会不知道?连祖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母亲还能说什么?” 语罢她回到榻上,盘腿坐下,给心神犹未安定的芽绿又再喂了颗定心丸。 “再说了,阿娘她向来雷声大雨点小,哪次真的责罚过你?” “大娘子她会罚我禁闭...” 芽绿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谢若仪给打断了。 “小白眼狼,你哪次被罚我没去给你送吃的!” 谢若仪冲着芽绿摇了摇脑袋,眼中写满了孺子不可教也。 “你从小就跟在我身边,怎么还没摸清母亲的性子?”见芽绿情绪稳定下来,谢若仪又佯装出愠怒训斥道,“你这丫头,到底站在谁那边的!” “娘子!我肯定是站在您这边的,绿儿的忠心可昭日月!”芽绿目光坚定,半点儿也没犹豫地就竖起了两根手指对天发誓道。 知道自己不会被责罚后,芽绿心中悬着半天的大石这才终于落下,面上扬起笑,她谄媚地走到谢若仪跟前,手脚熟练地为正在看书的她按摩起小腿。 雅室内一时间宁谧恬静,鬓发散乱的谢若仪垂着鸦黑的睫羽,专心致志地看着手中书卷。 空气中,只留下了她翻动书卷时带起的沙沙声。 - 亥初,她早早地就让芽绿吹了灯。 平躺在床上,谢若仪并没有急着去与周公相会,而是在脑海中细细地梳理着自己的思绪。 她现在年方十六,已及笄两年。 江陵府寻常人家的女子在及笄之年就会出嫁,像她这样迟迟未嫁的,就已经算是罕见的待嫁老闺女了。 自她及笄以来的每一日,母亲都在为她的婚事忧心伤神,吃不好也睡不好,满脑子整天都在想着怎么为她相看个好人家,忧思过度到甚至于伤了身子,落下病根。 如果能选,谢若仪其实是不想嫁人的。 但她心里也很清楚,或许凭借着父亲和祖父对她的宠爱,她可以任意选择自己想走的路——但族里还有那么多年岁尚浅的姊妹们。 同氏女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难道要因为她一个人的志向,就耽误其他姊妹们的婚事嫁娶? 那实在是…… 既然不论如何都不能越过这出,那么她就要竭尽所能地为自己挑选出一个最适合她的“好夫婿”。 2. 绝食逼婚 [] 眼瞧着鞭子就要落到詹钦霖身上,电光火石间,一个头顶戴满了珠钗的女人突然冲了出来。 “我不活啦!”许氏大叫一声,然后动作纯熟地扑到了詹钦霖身上。 她用手帕捂住半边脸颊,声泪俱下地哭道:“老爷!你常年出海跑生意,每每一去就要抛下我们母子二人十天半个月,霖哥儿他从出生起就全靠我一个人拉扯大。” 还没等詹韦才出声辩驳,许氏又抬手开始锤起了胸口。 她如泣如诉道:“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结果还没歇脚就拎起鞭子要来抽我儿子,挖我心头的肉!” “霖儿他难道不是你的亲生骨肉吗!他做了什么你要这样逼死他!” 被许氏这样一折腾,詹韦才的鞭子自然是抽不下去了。 他怒气冲冲地举起鞭子指向詹钦霖骂道:“那你倒是自己问问这个孽障,他做了什么好事!” 詹钦霖无言以对,他都不知道这里是哪儿,又怎么可能做了什么事? 许氏藏在身后的手指悄悄地扯了扯儿子的衣角,示意让他像从前那样跟父亲卖乖认错。 “你赶紧跟你父亲认错呀,就说你不知道今日后院有宴席,所以才会不小心惊扰到了女眷!”许氏心急如焚地催促着还傻愣愣跪在地上的詹钦霖。 詹钦霖倒是想开口解释,但他对自己现在所处之地的情况一概不知。 万一贸然开口说错了什么,反而得不偿失。 而且他已经看明白了,只要有面前这个自称是他母亲的女人在,那个男人就不会对自己真的动手。 母子二人各怀心思,没有半点动静,反倒是詹韦才先坐不住了。 他声音凌厉地呵斥道:“你小小年纪色胆包天!打听到今天后院有宴席就像那闻着了骨头香的狗一样,腆着脸跑了过去。” 说着说着他越来越急。 情绪上来,他直接指住詹钦霖的脑袋破口大骂道:“你知不知道今天后院的那个娘子是谁!她是知府大人的孙女,以后说不定就是你的嫂嫂!对长嫂都敢动心思!?今天我就打死你这么个混不吝的小畜生!” “霖儿是你的儿子,你骂他是狗,那你自己成什么了?” 詹钦霖还没来得反应,许氏就已经先站了出来维护儿子。 “那个谢若仪有什么了不起?虽然她的祖父是知府没错,但她父亲不就只是个郎中?家里面也没有出息的兄弟,真要算起来,还不知道谁家攀上谁家呢!”在许氏眼里,自家才是最好的。 “你...糊涂啊!枚哥儿日后走仕途这条路,少不了要谢家帮衬...” 被小厮押在地上,一直默默无言的詹钦霖在听到了熟悉的名字后,突然用力挣脱了两个仆从的束缚。 他声音颤抖道:“你们刚才口中所说的谢若仪,是谢甫之的孙女谢若仪?!” “还能有哪个谢若仪!?”往日里一向懦怯的儿子,身上突然散发出这样骇人的气场,詹韦才心中虽然有些困惑,但依旧气势不减地驳斥道。 许氏倒是被吓得不轻。 “哎呀!霖儿,是不是今个儿落水时受了寒,刚才又被你父亲给吓着了,所以现在连脑子都不太清醒了?” 她神经兮兮地围着詹钦霖转了一圈,又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我瞧着也没发热呀。” “行了行了!他都这么大的人了,落趟水难道还会把他泡坏了不成。”詹韦才眉头紧锁,他实在是看不惯许氏这样宠惯儿子。 本想重重责罚小兔崽子的詹韦才,在对上了自家娘子含泪的美眸后,心中忍不住又泛起了一阵波澜。 叹着气踱步了好几圈,他最终咬牙说道:“你这个不孝子,今日算你运气好,看在你娘的面子上,皮肉之苦暂且可免!但也不会就这样轻易地饶过你,就罚你...跪祠堂三日!好好反省反省!” “官人,三日会不会太久了?霖儿他今天刚落水,万一……” 许氏心疼儿子,还想再说说情。 詹韦才却皱起眉,大手一挥,“三日内,谁也不许见他!” 说完他就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见势,许氏连忙嘱咐了小厮几句,就也赶紧快步跟了上去。 二人走后,小厮们很快就松开了对詹钦霖的挟制,但重获自由的詹钦霖却依旧愣在原地,眸光震颤。 他…穿越了? 而且还穿成了,偶像的——小叔子? -- 时光荏苒,转眼间就到了詹枚参加院试的日子。 在同一日,谢若仪当机立断找到母亲商量,说她已经有了相中的人家。 “什么!你看上了那鼓捣船运生意的詹家?”洪氏看着面前梗住脖颈不让步的女儿,简直气得不打一处来,“你是要把我活生生气死才肯罢休吗!” “詹家有什么不好?” 谢若仪其实明白母亲的顾虑——她不希望自己嫁到从商的人家。 但谢若仪心意已定,哪怕知道母亲不会轻易松口,她也只能继续咬牙坚持。 “詹枚现下已过了府试,眼瞅着院试今日就要开考,如果他这次考上了,就不再是白身。” 虽然在江陵府适婚的这些人家当中,詹府的门第是要稍微差些。 但是只有嫁到詹家,她才有把握日后可以继续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洪氏搁下手中茶盏,语重心长地劝道:“母亲知道,你一贯是自己心里有主意的孩子,但此事事关婚姻大事,不能再由着你的性子胡来。” 谢若仪没吭声,只有眼尾纤长的睫羽微不可微地颤了颤。 见她软硬不吃,洪氏字字泣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子女的婚事向来都是由父母做主,你为什么就偏偏要忤逆我!难道母亲还会害了你不成?嫁到从商的人家?那日后不知道要忍受多少的白眼,你可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女儿知道,阿娘是最疼我的。” 谢若仪虽然嘴上这样说,但面上的表情却没有丝毫想要让步的意思。 望向面前好似笃定了自己终会妥协的女儿,洪氏顿时怒火中烧。 “那我今天就好好管教你!”她站起身,不容置辩地朝着院子内的女使们大声说道,“从今日起,若姐儿禁足染月阁,未经允许,不可擅自出阁半步!” 洪氏本以为被祖父惯坏了的女儿会同过去一样与自己辩驳,却没想到今日她——竟面不改色的就乖乖领了罚。 向母亲行完礼,谢若仪转身离去。 留在厅里的洪氏却是依旧气得不轻。 站在她身后的王妈妈往前一步,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为她顺气,“大娘子,您可千万别跟若姐儿怄气。” 见洪氏气息渐稳,王妈妈将茶盏递到洪氏手中又再劝道:“母女二人之间哪有什么说不开的事呢?凡事以身体为重,您喝口茶,可别气坏了身子。” “唉,我又何尝不想顺着她心意,可是那詹家...” 洪氏的话没说全,但多年主仆,王妈妈一下子就读懂了她的心意。 她宽慰道:“大娘子别担心,老奴倒是觉着,若姐儿或许过段时日也就自己改了主意。” 轻抿了一口茶水,洪氏的眸光幽远深沉,“若儿她恐怕...没那么容易改变主意……” -- 知女莫若母,洪氏的猜测果然没错。 自禁足那日起,谢若仪就以绝食相抗,多日来滴水未进,现下已经昏厥过去。 在快步赶往染月阁的路上,洪氏恨铁不成钢地骂道:“若儿的性子就跟她祖父一模一样!我真是想不明白,天底下怎么就有这般执拗的女儿家!” “夫人!”王妈妈立刻出声提醒。 “我知道不该妄议长辈,但是...唉,算了,还是先赶紧去看看若儿吧。”洪氏深深地叹了口气,心中万般无奈。 待洪氏赶到染月阁时,门口站着的芽绿早就已经哭成了泪人。 “若儿!”向来稳重自持的洪氏在女儿的安危面前终究是失了理智,她火急火燎地冲到谢若仪床边。 不过才短短两日,女儿白里透红的脸蛋儿就变得惨白惨白。 见状,洪氏顿时泪如雨下。 直到站在一旁刚为女儿把完脉的谢锡琛轻咳了一声,这才唤回了洪氏的理智。 发现谢锡琛在此,洪氏有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地扯住了他的袖子,“官人,若儿怎么样了,她怎么会晕过去呢?” 谢锡琛歪头瞟了眼仍旧“昏睡 3. 姻亲 [] 就这样,谢家与詹家之间开始频繁走动。 尽管明面上没透露出任何消息,但两家人都心知肚明——这是在等詹枚的院试出结果,待他不再是白身,两家就会定下姻亲。 可惜,她们都忘记了询问这桩婚事中另一个人的心意。 詹枚究竟想不想搭上谢家这艘大船? 船,詹枚想搭。 但人,詹枚不想娶。 詹枚早就心有所属,他的心系之人乃是他母族表妹——许若娟。 许若娟是詹枚母亲堂妹的女儿。 詹枚的母族陈氏,名声虽然不算显赫,但也是清贵的书香人家。 陈瑶当初嫁到詹家诞下了詹枚,而她的堂妹陈玲月则是远嫁到了淮左许家。陈玲月诞下许若娟不久后,许家就败落了,后来她就带着女儿千里迢迢地来投奔了自小一起长大的堂姐。 詹枚对这个身世凄惨的表妹甚是怜惜。 两人曾私下定情,詹枚也曾不止一次地许诺,待他取得功名后,就会娶表妹为妻。 - 院试发榜当日,榜下观者如云,熙熙攘攘。 小厮、丫鬟、年岁尚浅的小童生和鬓边发白的老书生,无一不是睁圆了双眼,生怕漏看了自家的名字。 扮作男子模样也难掩清丽之姿的谢若仪,用力地为自己挤出了一个好位置,瞪着两颗像猫儿一样亮澄澄的眼珠子认真地瞧着红榜。 “芽绿,你瞧见了没有呀?” 站在她身侧的芽绿,同样也在仔仔细细地扫着红布上的每一个名字。 突然,她一蹦三尺高,“娘子!我看见詹家哥儿的名字啦!” 谢若仪目光粗粗略过红榜,在确切地看到詹枚两个字后,她立刻把兴奋的芽绿从人群中给扯了出来。 把芽绿拉到角落,谢若仪小声对她说道:“芽绿,我们今个儿是偷偷跑出来的,你喊那么大声是担心没人发现我们?” 芽绿恍然大悟似的捂住了嘴。 她紧张兮兮地伸长了脖子东瞧西瞧,生怕自己刚才的动静已经吸引到了旁人的目光。 “好啦,别看了,这儿那么热闹,方才应该没人注意到我们。” 谢若仪瞟了眼喧闹的人群,又继续说:“这里人多眼杂,估计还得要闹腾好一会儿,咱们先回府!” “娘子说的是。” 芽绿点点头,跟上了自家娘子的脚步。 -- 远处,无人知晓,这一主一仆二人的动作全落入了詹枚眼中。 今日放榜,他赶早就来茶馆寻了个好位置。 结果吩咐去看榜的小厮还没回来,他就先瞧见了这女扮男装的谢若仪。 这谢家娘子果然如传闻中那般不守规矩,女扮男装跑来市井之地?简直是有辱斯文! 真是连他家娟儿半分也比不上... 小厮没一会儿就喜气洋洋地回来宣布了好消息,“公子!中了!” 谁曾想,听完消息后,詹枚的面色竟然变得十分难看。 “詹枚,你这个中了的人看起来怎么反倒比我们这些没中的人看起来更加落寞?”与詹枚共坐一桌的同窗笑着打趣道。 “哪里哪里,张兄才高于我,下回!张兄肯定能中!”詹枚收起心中苦涩,努力挤出笑颜,拱手客套道。 年纪轻轻就考中了秀才的詹枚表面风光,心中却十分凄惘。 谢家在江陵府权势滔天,自己现在身上有了功名,那个古怪的谢家娘子怕是怎么也不会放过他了。 -- 看完榜回来,詹枚就独自一人躲进了书房,谁也不肯见。 “叩叩。”清脆的敲门声响起。 “表哥,是我。” 许若娟秀眉微蹙,柔声朝屋内唤到。 说不清到底是出于愧疚还是心虚,总之詹枚现在不想见她。 “表妹,我今日身体不适,仔细别过了病气给你。” 许若娟不用想也知道这只不过是詹枚的托词。 目光望向被院墙框起来的天空,她头一次逆反了詹枚,“表哥,你不见我,我就一直在门口这等着,等到你肯出来见我为止。” 许若娟这般强硬的态度,让詹枚心中也升起了火气。 “你愿意等,那你就等吧,我今个儿是铁定不会见你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初秋的气息为风添了一丝凉意,绿嫩的枝丫也早已染上了微黄。 在许若娟的咳嗽声第三次响起时,詹枚终究还是心软地打开了书房的门。 “你进来罢。” “表哥。”许若娟怯生生地喊了句。 詹枚倒了一杯热茶放在她面前,神情晦暗不明,“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见许若娟捧起杯子,詹枚皱着眉开口说道:“今日你非要闹着见我,究竟是想和我说些什么,趁现在赶紧说罢。” 许若娟动作轻柔地放下杯子,嘴角勾起了一抹温柔而缱绻的笑容,温声对詹枚说道:“表哥,那些...那些事情我都听说了。” 她一边说一边打量着詹枚的脸色,“我来找表哥,不是想要来质问些什么,只想告诉表哥,只要表哥还没厌弃若娟。” “那么不论如何,娟儿都会一直在这里等着你。” 一番话说完,眼波欲语还休。 许若娟看着詹枚,将未能说出口的话全都藏在了盈盈眸光之中。 “表妹。” 詹枚心中震动,他没想到表妹闹着非要见自己,竟然是要同自己说这样一番话。 千言万语无需再言,詹枚感动又珍重地握紧了许若娟的双手。 “表妹,你别怕,哥哥一定会护住你的。” 说完,他将许若娟揽入怀中。 掌心感受着来自心上人的体温,詹枚目光深情地凝望着许若娟。 他语气坚定,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定会为表妹争一个名分,再堂堂正正地娶你进门。” 许若娟状似柔弱地窝进了詹枚的怀抱,眸底却悄悄闪过一丝厉光。 - 过了良久,许若娟才从书房出来。 结果她刚刚踏出院门,就正巧碰见了来找詹枚的詹钦霖。 两人简单地打了个照面,但彼此都未停下脚步,更没有任何交谈。 “娘子,这霖哥儿自从落水后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一直守在书院外的女使桃香,看见许若娟出来后就赶紧迎了上去。 许若娟虽然也觉得有些古怪,但她并没有把桃香的话放在心上。 “无能的败家子,空长了一副好皮囊罢了,无论他变成什么样都跟我没关系。” 她的目标从来都只有詹枚一人,这纨绔无能的詹钦霖不再像从前那样围着她打转,对她来说反而是件好事。 -- 另一边,书房。 “堂哥,恭喜。”詹钦 4. 谢师宴 [] 今日詹府大张旗鼓举办的这场谢师宴,几乎快要把半个江陵府的人都给请了过来。 “娘子,雨天路滑,待会儿下马车时可千万仔细着些脚下。”芽绿朝着马车内小声说道。 闻声后,谢若仪掀开车帘朝芽绿点了点头。 “我省得。” 放下帘子,转过身,谢若仪的视线慢慢移到了身旁情绪不佳的洪氏身上。 突然间,她心念一动—— 此刻不就是送礼的最佳时机? 想到这,谢若仪摇起洪氏的手臂,撒着娇说道:“阿娘,您就别同女儿置气了。” “唉…你呀你,就是吃准了娘亲我,”洪氏伸出指头抵了抵女儿的脑袋,“拿你没辙。” 谢若仪用脑袋轻轻地蹭着洪氏的肩膀,左手悄悄地从右边袖子里拿出了她提前刻好了的玉簪。 把玉簪放在洪氏面前晃了晃,谢若仪开口道:“阿娘,你觉得这个发簪好不好看?” 只不过瞟了一眼,洪氏就猜到了。 “这是你自己做的吧?” 谢若仪没有回答母亲的问题,只是把发簪放到了她的手心,然后又靠得离她更近了些。 瞧见了女儿一直刻意缩在衣袖中的右手,洪氏顿了顿才闷声说道:“娘…喜欢。” “阿娘喜欢就好!”谢若仪咧着嘴说道,“阿娘就是想要天上的月亮,若儿也能给阿娘摘下来。” 看着面前嬉皮笑脸的女儿,洪氏笑着嗔怪道:“德行!都是快要嫁人的姑娘家了,怎得还这般孩子气?” - 马车停稳后,芽绿轻敲车身提醒道:“夫人,娘子,咱们到了。” 抬手将女儿鬓边微微翘出的发簪往里紧了紧,洪氏再三叮嘱道:“待会儿进了詹府,你行事可千万要稳重些。” “女儿行事向来稳重。”谢若仪眨眨眼,掀起车帘。 “你慢些——”洪氏的话音还未落,谢若仪就已经动作轻快地跳下了马车。 谢氏父子二人出发得比女眷们要稍微晚一刻钟,但他们的马车却赶更快,这一来二去,两辆马车最后正好是前后脚到的。 看到谢甫之从马车上下来,谢若仪径直地走向了他身侧,然后亲昵地喊道:“大爹爹~” 芽绿一手打着油伞,一手小心搀着洪氏下马车。 谢锡琛看了眼满脸写着谄媚的女儿,眼神无奈地望向了洪氏。 夫妻两人虽未交流,但却同时将目光投入了空中,相叹摇头。 - 詹府门口,詹老太爷携着詹韦行夫妇早已等候在此多时。 詹老太爷满面红光地冲谢甫之拱手说道:“多谢知府大人,赏脸光临寒舍!” 一番寒暄过后,众人方才进府。 见到往日在家中不苟言笑的公爹在谢知府面前这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后,陈瑶的目光顿时一凝,忽然间好似下定了什么决心。 她脚步放缓,渐渐落下一行人几步。 见众人走远,陈瑶低声朝身边的女使吩咐道:“你去找霖哥儿,告诉他,甭管枚哥儿现在在哪,都得把他给我找过来!” 菊红脸上露出难色,“大娘子,我哪里喊得动霖哥儿…” “你就告诉他,事成之后,我定会为他安排桩叫他满意的婚事。”陈瑶攥紧手指,咬牙说道。 “是。”菊红应声而去。 娟儿是她嫡亲的侄女没错,但哪有母亲会为了侄女而弃自己亲生儿子的前程于不顾? 日后娟儿若是真的嫁到了二房,自己占着长嫂的名分处处关照,许氏又怎敢给她半点磋磨? 心意一定,陈瑶扬起唇,快步往今日设宴的厅堂走去。 - 菊红找到詹钦霖时,他正在书房练字。 “伯母让我去找堂哥?” “是!郎君,您快快动身吧,谢家人早就已经到了。” 菊红生怕把事情办砸了,急得是满头大汗。 詹钦霖不紧不慢地放下了手中毛笔,将自己刚写完的字铺开,细细观赏。 古汉字与现代汉字不尽相同,所用之笔更是大相径庭,从前在现代写得一手好字的他,现如今写出来的字却变成了是蚯蚓乱爬。 不过好在原身所写之字,也是像蚯蚓乱爬一般。 虽然现在内里换了个纵笔之人,但两人写的无外乎都是些鬼画符,因此被没有任何人发现有怪异之处。 “你瞧我这字写的如何?” “郎君!”菊红声音几乎已经染上了哭腔。 詹钦霖摇摇头,收起了笔墨纸砚,“罢了,我陪你去一趟就是。” 菊红连声道谢:“多谢郎君!” “你道谢道得未免也太早了些。”詹钦霖净完手后,抬眼看向菊红。 “我是答应了你去找枚哥儿,但我可不知道你家哥儿在哪。” 詹钦霖也说不清楚究竟是为何,但他的心中确实不希望詹枚与谢若仪相见。 菊红简直是欲哭无泪,如果没把差事办妥,大娘子肯定不会轻饶自己,既然如此,不如—— 一不做二不休! 菊红狠声说道:“郎君!您若不肯去找枚哥儿,今天我就撞死在这!” 话音刚落,她就浑身发力往柱子上撞去。 “诶!” 詹钦霖急忙拉住她的胳膊,将她往后一扯。 这下可好,菊红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屁股墩儿——不过好在脑袋总算是没有开花。 “怎么说着说着就开始寻死觅活了!”詹钦霖摇头轻叹,“算了,你告诉我许家表妹在哪,我去找他。” 菊红听完气急了! 现在都已经火烧眉毛了,霖哥儿满脑子居然还在想着表姑娘,一时间,她气得竟然连身份尊卑都忘得一干二净。 “是找枚哥儿!不是找表姑娘!” 詹钦霖看也没看坐在地上的菊红,直接抬脚往外走去。 “找到表姑娘,也就找到你家枚哥儿了。” “公子!您等等我!” 菊红见他身影渐远,来不及想他话里的意思,随手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就赶紧跟了上去。 - 菊红停下步子,站在小院门口。 “就是这儿?”詹钦霖问道。 “嗯,表姑娘就住在这间院子。” 詹钦霖负手而立,微抬下巴向菊红示意,“去敲门。” 虽然没搞明白詹钦霖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但眼下这情况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菊红深吸一口气,用力扣响院门。 她不知,她这一敲,便是一石激起千层浪。 雨天总是让人格外昏沉,原本坐在里屋石阶上打瞌睡的桃香,听到动静后,吓得差点滑倒。 “娘子娘子!有人来了!” 屋内霎时间,一阵窸窸窣窣。 许若娟隔着门帘问道:“可看清了是谁?” “奴婢不知,但光听动静,好像来的就只有一个人。”桃香贴近帘边,小声回道。 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但门口的敲门声却依旧没有停止。 许若娟朝屏风内低语说了句,“我出去看一眼。” 说完,她掀开门帘。 见到许若娟,桃香赶紧凑了上去,她神色慌张地问道:“娘子,怎么办?” 果真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婢子,随便来个人都能把她给吓破胆。 许若娟面色不悦,“慌什么,镇静些!” 捋了下耳 5. 风动?心动 [] 菊红看着突然从表小姐院子里走出来的詹枚,吓得头脑一片空白,就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她低着头望着自个儿的脚尖,像只小鹌鹑那样畏畏缩缩的。 詹枚将许若娟小心扶稳后,语气冷冽道:“堂弟找我所为何事?竟急得要对表妹如此咄咄逼人。” “找你的另有其人。”詹钦霖慢条斯理道。 意味深长地望了一眼面前正相依偎着的二人,他又说:“菊红,人已经找着了,之后的事应该和我没关系。” 詹钦霖说完话后,没管詹枚黑得快要滴出墨汁的脸色,直接了当地转身离去。 - 詹府家底殷实,宅邸辽阔。 深宅大院中,朱红的回廊曲曲折折蜿蜒至深,其上所攀附着的青藤,叶片已微微泛黄,微风吹过,轻响摇曳。 不过在此处已经迷路了许久的詹钦霖,却无心观赏满园秋色。 明明是同样的路,可为什么不管他怎么走,都找不到对的方向。 仿佛间好像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詹钦霖赶紧沿着石子路,一路往前。 就这样,他一直走到了路的末端,但是却没有看到任何人影,只有一颗高大古朴的栾树,在不经意间映入眼前。 詹钦霖拧眉,看来是他又走错了。 正欲转身之际—— 秋风忽尔乍起,细密的纤柔雨丝被风吹得歪歪斜斜,朦胧的烟雨将栾树欲坠的花瓣们全都揉碎,藏进风中,飘然而下…… 花瓣顽皮的落在了面前女子的肩上,为她淡蓝的锦裙更添了几分妆色。 乌发如瀑,背影窈窕而清丽。 詹钦霖见此情此景心中悸动,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胸口升起的奇异感受,催促着他开口。 “谢若仪。” 女孩闻声回头,秀发的末端在空中荡起着小旋,鬓边的珍珠发簪透着莹润的淡光,弯弯的柳眉下,杏眸清澈明艳。 谢若仪抿唇浅笑,颊边梨涡动人,“是霖哥儿?你怎么在这?” 她记得,面前此人是在上回品茶宴上当众落水的詹钦霖。 穿越前,詹钦霖对谢若仪的情感完全来自于对她才情和著作的仰慕,而当心中倾慕已久的偶像以具象化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时。 詹钦霖第一次体验到,什么叫做——全世界只剩下了他自己心跳的声音。 存在于纸墨间的她,隔着千年的洪流,永远也不可能触碰得到的她,就这样悄然而至,出现在他眼前。 只此一眼,詹钦霖建立了许久的厚厚心防,就瞬间骤然坍陷。 当看到詹枚提起他和谢若仪婚事表情的那一刻,詹钦霖的心中曾闪过一个念头——或许历史中所记载的谢若仪突发疾病英年早逝,可能另有隐情。 但自己只不过是一个误入此处,在哪天被人发现端倪后,连自身都难保的一抹后世孤魂。 这样的他,难道要不自量力地去干涉别人的命运? 看着詹钦霖在雨中痴痴傻傻盯着自己的模样,谢若仪心中觉得有些好笑,正要笑出声——她突然回想起,今天在宴席间听到的那些关于他的传闻。 略微翘起的唇角沉了下去,自己怎么可以嘲笑别人的病症呢? 向詹钦霖抛去同情的目光,谢若仪心中感叹,居然会有人落水后就变成了傻子,真是可怜。 虽然这秋雨丝纤细疏散,但淋久了后衣裳总归还是会被沾湿,现在秋风瑟瑟,要是他淋了雨后再病上一回,估计…… 刹那间,心思几番流转,最终谢若仪还是决定放下男女之防帮他一把。 毕竟在不久之后,他可就要成为自己名义上的小叔子了。 “霖哥儿,别站在这儿淋雨了,姐姐带你去前厅找好吃的,好不好?”谢若仪像哄小孩子似得靠近了詹钦霖,一边说一边想拉起他的手。 当谢若仪微凉的指尖搭在了他手腕上的那一刻,詹钦霖才仿若惊魂般的突然浑身一震。 看着距离自己近在咫尺的偶像,詹钦霖瞬间头脑宕机,吓得拔起腿就落荒而逃。 等他再回过神时,他已经跑到了一个就他自己也没来过的荒僻院落。 靠在斑驳的墙上,詹钦霖呼吸急促,耳尖绯红。 - “唉。” 看着詹钦霖仓皇逃窜的身影,谢若仪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也是个可怜人啊。 “谢娘子?”走在谢若仪前边带路的女使,迟迟没有看到她的身影,回头来找。 “我在这!” 平复好心情,谢若仪重新回到宴席当中。 “若仪,怎么样?这法子可行吗?”詹云晴关切地问道。 挥了挥崭新如初的衣袖,谢若仪眸中带笑,“你身边这位女使的手艺真是巧夺天工,不过三两下就把我的袖子给补好了。” “那就好!” 方才入座时,她身上的玉佩不小心与谢若仪的衣袖缠绕在了一起,以为只是卡住了什么东西,詹云晴没细看,下意识就用力一扯。 刺啦一声,谢若仪的袖口当即就裂了个大缝。 眼瞧着宴席马上就要开场,若是此时再赶回到后院拿衣裳更换,肯定是来不及。 幸有詹云晴身边针线了得的女使,自告奋勇地提出能临时补救,最后这才没有耽误了时辰。 见詹云晴还在因此而闷闷不乐。 谢若仪开解她道:“你瞧,要不是咱们提前知道这回事,有谁看得出来这袖子修补过?” 见自己未来嫂嫂这么好相与,詹云晴心中欣喜。 她牵起谢若仪的手,笑着说道:“以后你不论有什么事儿,都可以尽管来找我!” 听她这样说,谢若仪心中确实有些牵挂,纠结片刻她才说道:“这样说来确有一事,刚才我碰见你堂……” 许若仪的突然出现,打断了谢若仪还未说出口的话。 端着副熟稔的样子,许若仪毫不客气地走到詹云晴的另一边坐下,柔声说道:“云晴妹妹,怎么也不介绍介绍这位娘子?” 詹云晴和许若娟向来不对付,见许若娟不请自来的在自己身边坐下,她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你怎么没和你母亲坐在一块儿?”没给她留半点面子,詹云晴夹枪带棒地说道。 “那边都是长辈,我还是和妹妹坐在一块儿更合适些。” 说完,她又主动和谢若仪搭起话,“云晴妹妹年纪小,性子顽皮不懂规矩,还没问呢,姐姐是哪家的娘子?” 嗅到两人之间默默流转的火药味,谢若仪稍微感到有些无所适从,自己家中姊妹虽多,但彼此之间的关系都很亲近。 她往日里哪见过这种阵仗? 还没等她开口,詹云晴这个小炮仗就已经先憋不住气了。 “问别人身份之前,难道不是应该先自报门户才对?究竟是谁不懂规矩。” “妹妹说的是,是我失礼了。” 许若娟起身向谢若仪行了个礼,然后说道:“我是枚哥儿母族的表妹,淮左许家许若娟,娟儿 6. 脸红 [] 华灯初上,詹府的宴席也在不久后迎来了尾声。 “詹兄不必多送。”谢甫之连连摆手,示意詹敬留步。 “这……”见他再三坚持,詹敬也就没有再继续勉强,“韦行,你带着枚哥儿一起,好好送送知府大人和谢家郎君。” 与此同时,詹云晴也带着谢若仪来到了外院与内院连接处的抄手走廊。 “呐,他们就在那儿说话。”詹云晴指向正房的堂屋,朝谢若仪说道。 “那我就在这等着祖父和爹爹吧。” 用完宴后,詹云晴就把谢若仪给硬拉了过来,她希望能帮未来嫂嫂和兄长之间多营造一次见面的契机。 “爹爹!”看到父亲的身影后,谢若仪喊道。 谢锡琛走近二人身边,皱眉道:“若儿,你怎么跑到这来了?” “是我硬要拉着若姐儿来的。”站在一旁的詹云晴急忙解释道。 远处的谢甫之,向谢若仪招了招手,“若儿,过来。” “祖父。”谢若仪乖巧地走到祖父身边。 “这位是詹家大郎,你可唤他声伯父。”谢甫之为孙女一一介绍道,“这位就是此次榜上有名的詹家哥儿,詹枚,你便唤他声……” “若仪可以同我一样,喊他枚哥儿!”谢甫之言语顿挫之间,詹云晴笑着插嘴说道。 詹韦行看着面前的未来儿媳是怎么看怎么满意,他和蔼地帮腔说道:“是啊,你就同云晴一样,唤他声枚哥儿吧。” “枚哥儿。”谢若仪微微欠身。 但詹枚却并没有给予任何回应,直到詹韦行一个眼刀过去,他才不情不愿地应了声,“嗯。” 见气氛有几分微妙,詹韦行打着圆场说道:“哈哈哈,我家哥儿性格腼腆,真是叫大家看笑话了。” 谢锡琛抬脚往前,“走罢,天色不早了。” 一行人继续往外走去。 詹云晴紧紧地挽着谢若仪的胳膊,趁着长辈没注意偷偷地侧过身朝詹枚比了个鬼脸,哼!这个不识好歹的蠢哥哥! 把詹云晴的动作看在眼中,谢若仪心中一暖。 - 在走廊稍微耽误了些时辰,等子孙三代出府时,洪氏早已坐在马车上等候着了。 “阿娘。”谢若仪掀开车帘。 洪氏看着满面春光的女儿打趣道:“见了詹家哥儿就这么开心?” 谢若仪不可置否地扬了扬眉。 得来全不费工夫,詹枚不喜欢自己实在是太好了。 本来自己还在为所谓的夫妻之道而犯愁,现在可好,日后可以直接与他相敬如宾少来往,把他当做个木头人。 光是想想,她就开心。 瞧着女儿这幅花痴的模样,洪氏的心里头有些打怵,没想到,女儿竟然对詹枚用情颇深。 不过,今日自己好像听说詹枚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妹。 母女两人各怀心思,一路无言。 - 又过了些时日,两家开始渐渐商议起定亲的事宜。 “娘子,今日詹府有人递信来。” 芽绿敲了敲报夏厅的门,大声喊道。 半天没有人回话。 芽绿只好又更大声了些,“娘子!有人递信!” 唉,娘子每次钻进报夏厅里就要呆上老半天,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想着鼓捣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仿佛间好像听见芽绿唤自己,谢若仪小心地放下了手中初见雏形的水磨木雕,抹了把额角的汗,把门打开。 “怎么了?” “詹府有人递信过来。” 害,还以为是什么事儿呢。 “你把信放书桌上,等我晚点再看。”谢若仪关上门,再次投身于自己手中的水磨木雕。 这一等,就是几日过去。 - “郎君?我们今日还去吗?”长辉不敢抬头看詹钦霖阴郁的脸色,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问道。 “去。”詹钦霖的神情虽然复杂,但他语气却十分坚定。 “是,郎君。” 长辉嘴上不敢说,心中却是叫苦连迭。 一连数日,郎君每日不到巳时就要拉着他到盛悦楼待着,一待就是要待到戌时才肯回府。 整日下来,五六个时辰啥也不做,就光在那里傻坐着。 他现在已经开始忍不住有点想相信那些谣言了,说不定郎君是真的患了什么癔症? “还站在那愣着做什么?走了。” “来了,郎君!”长辉摇摇头,快步追了上去。 - 谢府。 桌子上的书全都胡乱堆在了一起,就连块提笔写字的空隙也找不着。 “娘子,还有多少呀?”芽绿垂头丧气地抱着手中的一大摞书卷。 谢若仪一边整理一边说道:“没了没了,就最后这些。” “诶,这是什么?” 突然在桌上发现了一封未拆封的信件,谢若仪拿起来问道。 芽绿闻声凑近瞧了瞧,“哎呀,娘子,这不是前些日子詹府让人递来的信吗?” 谢若仪心虚地咽了咽口水,那日她做水磨木雕做得太晚,后来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这么久没回信,云晴肯定要闹脾气了。”谢若仪苦恼道。 “我可是第一时间就把信给娘子了,”芽绿无奈地摇了摇头,“娘子现在还是赶紧把信拆开来看看吧。” 拆开信封,谢若仪眉头一皱,“云晴的字写的怎么这般……” 芽绿也惊讶地捂住了嘴,“呀,这詹家娘子写的字怎么还不如我?” 不能啊?自己明明记得詹云晴写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怎么会变成这副四不像的模样? 继续往下看,谢若仪的眉头越锁越紧。 看着她脸上的表情,芽绿的心也吊了起来,“娘子?怎么了?” “没事,你先出去会儿,我一个人静静。” - 半晌,谢若仪推门而出。 “芽绿,你去把小厮的衣服拿出来,待会儿咱们要出府一趟。” “是,娘子。” 见谢若仪神色凝重,芽绿没再多问,答应下来后就急忙转身去准备。 两人乔装打扮之后,来到了偏门,芽绿先鬼鬼祟祟地探出了个头,见左右无人,她回过头无声说道:“娘子,没人。” 接收到了芽绿的暗号,谢若仪立刻就轻手轻脚地跟了上去。 二人成功出府。 - “娘…” 谢若仪连忙眼神提醒。 芽绿瞳孔一缩,急忙改口,“郎君,咱们这是要去哪儿?” “外街巷,盛悦楼。” “去盛悦楼做什么呀?”芽绿又追问道。 谢若仪头也不回地说道:“去了才知道。” 芽绿听后撅起了嘴,娘子又故意在卖关子。 芽绿不知,此次的谢若仪并没有故意卖关子,而是──她也确实不知。 走在前面的谢若仪表面看似轻松,但实际上,内心却是沉甸甸的。 詹钦霖信中所言究竟所谓何意? 什么叫做他知道她嫁到詹家目的是什么?那句他才能帮她完成她的心愿又是什么意思? 诸多疑团,怕是只有按照信上所说与他当面交谈之后,才能弄清谜底…… - 待她们赶到盛悦楼时,天色已经渐晚。 7. 狸猫换太子 [] “你信中说,你知道我的目的是什么。” 谢若仪放下手中汤匙,目光探究地望向了坐在她对面的詹钦霖,“既然你知道,那你就不应该阻止我嫁到詹府。” 詹钦霖嘴角微扬,笑道:“我说的是不要嫁给他。” “可詹府除了詹枚之外,还有别人。” “什么意思?”谢若仪不解地问道。 指尖轻敲着木桌边缘,詹钦霖俊俏的脸庞染上些许红意。 见他这幅古怪的表情,谢若仪灵光一闪,“你的意思是……” “嗯。” “长辈们不会同意的。”谢若仪眉头紧皱,语气不善道:“而且我为什么要嫁给你?” 早就料到她这样说,詹钦霖胸有成竹地解释道:“谢娘子可知?你嫁到长房后,想继续研究水利建造并不是件容易的事,但你若是嫁与我——我会竭尽所能地帮你扫除所有障碍。” 看出谢若仪脸上的顾虑,他又道:“詹家器重长房,对詹枚更是寄予厚望,而詹枚又心系表妹。” “或许,谢娘子能够力排众议地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但日后夫妻离心,长辈施压,各种情形之下??……” 聪明人之间说话不需要解释太多,点到为止。 “我并不在意夫妻离心,但……”谢若仪眸色微沉。 “那这岂不是正好?既然不在意,那不如干脆直接换个更方便你行事的人。”詹钦霖打断她,眉目含笑地说道。 见她心中仍有顾虑,他又接着说:“长辈那边的问题我来处理,只需谢娘子届时松口就行。” 谢若仪本想答应,但突然间心中又转念一想。 不对啊? “这样做,你图什么?” 瞧着面前眉眼带笑的詹钦霖,不知道为何,谢若仪总觉得心里慌慌的——此事定没有这么简单。 忽然间,恍然大悟,她想明白了,“你是想帮许家表妹?” 闻言,詹钦霖眸光不自然地颤了颤。 曲起手指蹭了下鼻尖,他语气赞许地说道:“和谢娘子打交道,果然省心。” 说着他话锋一转,“如若谢娘子不愿,在下则会拼尽全力搅黄谢娘子与我堂哥之间的这桩婚事。” 犹豫片刻,谢若仪点头答应,“那我就等着郎君的好消息了。” 自己果然没猜错,不过没想到,詹钦霖竟对许家表妹如此情深…… - 两人商谈完毕后,各自离开。 “娘子,刚才坐在娘子对面的那人是詹家哥儿?”芽绿指尖发紧,惴惴不安地问道。 这可如何是好?眼瞅着婚事就要将近,可娘子竟然私下与詹家的另一位郎君相会。 “你就当做今天没有发生过这件事。” 眺望着远处楼阁上刚挂起的黄灯笼,谢若仪眸光幽深,声音低沉。 假设真如詹钦霖所说,他能说服长辈,那么与他结亲其实是对自己来说更好的选择。 嫁与詹枚婚后或许还会有些阻碍,但若是与他成亲,那么日后便是真的随心所欲。 不过,她总觉得哪里有些说不上来的…… - 往另一个方向离去的詹氏主仆之间,气氛更是尴尬。 长辉不敢细想刚才自己见到的场景。 郎君对着另一个小郎君竟然露出了那样的表情,而且只不过是与那人一同吃了碗小馄饨,郎君整个人立刻就从死气沉沉变成了春风满面。 默默打了个寒颤,长辉目光复杂地投向了他家郎君。 - 回府当夜,詹钦霖就立即去找了詹枚。 “你为何要帮我?”詹枚的第一反应是他不怀好意。 詹钦霖顿时噎住,他总不能告诉詹枚,因为自己是谢若仪的粉丝吧? 见他沉吟不语,詹枚愈发觉得他心中有鬼。 “堂弟,恕不远送。” “我是为了许家表妹!”一时情急,詹钦霖胡乱开口道。 詹枚听完后陷入沉思。 这样一来倒确有几分可能,不过以詹钦霖向来得不到宁愿毁掉的性子来说,这次他怎会突发善心的来成全自己和娟儿? 抬头对上詹钦霖认真而诚挚的目光,詹枚最后还是开口说道:“若此事能成,日后我定会记住霖哥儿今时的仗义相助。” 既然要做戏,那便要做全。 詹钦霖语气中略带不舍,他郑重其事地对詹枚说道:“堂哥无需多言,只要你今后善待表妹便好。” 直到走出詹枚的院门时,詹钦霖都还觉得有些不可置信,没想到詹枚居然会这么轻而易举地相信了他随口乱编的借口。 这下,事情便好办了。 - 又过了两日。 芽绿脸色难看地走到谢若仪身前说道:“娘子…门口詹家父子来了。” “詹家父子?”放下手中狼毫,谢若仪眼中升起一丝疑惑。 “娘子还是赶紧去前院看看吧,前边都要闹翻天了。” 芽绿将披风从衣架上取下,谢若仪罩上披风后,就立刻跟着芽绿走了出去。 - 谢府前院。 洪氏气得浑身发抖,她大发雷霆地朝着家丁们喊道:“不准开门!” 她就没有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家!定好的婚事最后居然还能换了个人来? 偌大的江陵府谁人不晓?詹家二郎有一个纨绔无能的儿子。 想要把她的若儿许配给这么一个庸碌之才?不可能! “大娘子,老奴刚才从偏门出去瞧,咱们门口已经围着一大群看热闹的街坊们了。”王妈妈面露愁色,小心翼翼地对着洪氏说道。 “今日除非我死,否则谁也别想轻贱了我的若儿!”洪氏咬牙切齿地说道。 搀着洪氏的手臂,王妈妈也义愤填膺地骂道:“詹府这事儿办得着实也太不地道!” 洪氏没说话,只是不停大口喘着气,突然她听到—— “阿娘!”谢若仪紧赶慢赶,总算是到了。 “若姐儿,你回房待着去,这里有阿娘在。” 洪氏不想让女儿见到这些污糟事。 - 谢府门外。 詹韦才正狐疑地看着儿子,“你不是跟我说,谢家姐儿对你有意?” 面对他的质疑,詹钦霖不为所动。 “现在时候还早,况且此事乃咱们违约在先,本来就该摆出姿态让谢家人解解气。” 詹韦才微微颌首。 事已至此,就算他心里边在打鼓,也只能跟着自家儿子硬着头皮上了。 - 两日前,詹钦霖突然找到詹韦才说他想娶谢家姐儿。 詹韦才和许氏都以为他疯了,却没想到他心中竟然是早有成算。 “父亲,堂兄倾心于许家表妹,知道此事后,他没有半点不悦,反倒是感谢我的出手搭救。” “谢家姐儿与我两情相悦,钦霖恳求父亲母亲,成全我和谢家姐儿的这段缘分!” 说完,詹钦霖立马双膝下跪,斩钉截铁道:“今后儿子定会洗心革面,金榜题名为族争光。” 他的这段话,劈头盖脸地唬住了夫妻二人。 两人面面相觑,许氏先开口道:“霖儿,你先起来再说。” 詹韦才眼珠骨碌碌地转了转,“你刚才所说,究竟是真是假?” “我詹钦霖对天发誓,刚才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句虚言。”詹钦霖语气坚决,目光坚定。 听了他的这句话后,詹韦才的心中立刻便有了成算。 他大声说道:“既然你自己要跪!那你就一直跪下去吧!” 说完, 8. 下聘 [] “听见了吧?若儿说她愿意!”洪氏说完后才意识到哪里好像有些不对,她蓦地转过头看向谢若仪,“若儿,你刚才说什么?” 谢若仪心中暗骂,这詹钦霖怎么事先也不知会她一声,让她心里稍微有些准备。 “母亲,女儿愿意。”谢若仪垂下眼眸,气若游丝地小声说道。 詹韦才是生意人,懂得看场合分脸色行事。 见此事已成,他没有借机讽刺洪氏先前言语上的冒犯,反倒是拱手说道:“既然洪大娘子今日诸事繁多,那在下便改日再携犬子前来拜访。” 洪氏现在哪还有心情管他们? 她现在只想掰开自己女儿的脑袋好好看看,看看詹家究竟是给她下了什么样的迷魂汤! - “跪下。” 这还是谢若仪第一次见母亲发这么大的脾气,眼下她的心里也开始有些打怵…… 洪氏深吸一口气。 “你说说你,你让我到底说你什么好?”看着面前低着头一声不吭的女儿,她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不听我的话,寻死觅活闹着非要嫁去詹家,我也应允了你,替你说好了这门亲事。”洪氏踱步,气得声音颤抖,“可现在你自个儿睁眼瞧瞧?这户人家到底是个什么嘴脸?” “定好了的婚事,临了临了居然还能换了个新郎官?” “差点就要唤你一声嫂子的人,现在臊着脸跑来提亲说要娶你?这事要是传出去,谢家的脸面都要丢尽了!” 谢若仪缩着脑袋,下巴紧紧贴着衣襟,噤若寒蝉地听着。 “呼…” 洪氏长出了一口气,在榻上坐下。 见势,谢若仪悬在空中半天的心,才堪堪放下一点。 她微微抬起下巴,目光偷偷地观察着洪氏的脸色——不想,捉了个正着。 “砰!”洪氏用力一拍桌,“你以为我不知道今天的这桩事和你有关?你是我亲手养大的,你脑子里在想什么我会不知道?” “你不就是为了要继续鼓捣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所以才想要嫁到詹家的吗?”骂着骂着,洪氏声音竟有些哽咽,“娘知道,你怨我给你生错了身子,毁了你的前程,害得你不能施展抱负……” “阿娘,不是的!”谢若仪直起身子,连忙反驳道,“女儿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嫁给詹枚本就已经委屈了你,现在还换成了詹钦霖…你可知他是个怎样的人?” 谢若仪抿唇,手指攥紧。 她知道,詹钦霖是全城有名的纨绔子。 “阿娘,我只不过是想要……” 洪氏摆了摆手,有气无力地说道:“我知道,你是想随便找个人家嫁了,这样既不影响你姊妹们日后的前程,又能随心所欲地实现你自己的抱负……” “你自个儿心里有主意,但你从未想过你今后的路到底要怎么走,有多难走,也没有想过我这个做母亲的心里会有多痛。” 闭上眼,洪氏沉声道:“你回去吧,我管不了你,也不想再管了。” “阿娘……” 谢若仪想开口解释,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最后只能哑口无言。 其实阿娘说的没错,她不怕前路坎坷,所以按照自己的心意选择了一条自己想走的路。 但是她却忘记想自己身边这些爱护她的人,看着她走向一条布满荆棘的前路时,心中究竟会有多么的担忧。 无可辩驳,她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指尖用力地几乎快要陷入肉里。 最后,谢若仪重重地在洪氏面前磕了一个响头,然后说道:“是女儿不孝。” “既然你已经选择了这条路,那么母亲只希望你日后千万不要后悔。”洪氏眸光复杂地看着她,既失望又心疼地说道。 - 重新选了日子,约好下定的日期后,詹府的聘礼很快便送来了。 载满了聘礼的马车,在谢府门口排起长龙。一眼望去延绵不绝,处处都彰显着詹府对这桩婚事的重视与诚意。 “呀,谢府今日怎么摆出了这么大的排场?” “这你都没听说?”妇人目光羡慕地看向了谢府门前不计其数的聘礼,然后说道:“这谢家娘子要与詹家郎君结亲啦,今日便是詹家上门来下定的日子。”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是那个…詹家长孙,詹枚?” 一个老妪摆了摆手,说道:“非也非也,是嫁与那不成才的纨绔——詹钦霖。” 此话一出,围在门口看热闹的这群人,眼底的目光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 “洪大娘子好。”詹韦才拱手行礼。 詹钦霖抓紧了手里绑着红绸的大雁,也朝着洪氏微微欠身行礼。 看着他们身后堆积成山的聘礼,洪氏的脸上却并没有显露出多少的喜悦之色。 目光从他们身后,慢慢移到了他们身上。 今日的詹钦霖身着袖口和下摆皆绣有锦云的靛色圆领襕衫,劲腰用绸缎系带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了形状,腰间坠有一枚成色上好的温玉。 英挺的剑眉下,凤眸深邃而锐利。 上回没仔细看,这会她才发现这个纨绔子的皮囊倒生得不错,其实要单论外貌的话,他也堪配得上自家若儿。 就是可惜啊——品行有失。 收起心中念头,洪氏不冷不热地说道:“进来吧。” 父子二人相视一眼,跟上了洪氏的步伐。 还是上回的那间厅堂,但气氛却不像上次那样紧绷。 洪氏手腕轻抬,示意女使奉茶,“二位请用。” 詹韦才笑眯眯地说道:“多谢洪大娘子。” 说完,他将装有礼单和婚启的木盒交到了女使手中,“烦请大娘子过目。” 从女使手中接过木盒,洪氏小心打开。 在看清楚礼单的内容后,她眉心一跳,金银珠宝、绸缎布匹,还有田产宅邸那些不算,光是银钱和良田竟然就有上千贯上千亩。 洪氏瞠目结舌,眼中愕然。 “不知洪大娘子可还满意?”詹韦才颔首微笑。 虽然对这此桩婚事依旧不喜,但如今木已成舟,在看到詹府对自家女儿如此重视后,洪氏的心中确实好受了许多。 “亲家公客气了,这婚期便按照咱们先前定下的日子来吧。” 洪氏放下手中礼单,捧起茶盏,一边喝一边说道。 “哈哈哈哈哈,好!”詹韦才双掌一合笑道,“钦霖,还不快改口叫人?” 詹钦霖站起身,恭敬地朝洪氏行了个拜礼,“岳母大人。” “嗯。”洪氏微微颔首。 - “娘子!”芽绿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在垂花门边上等了许久的谢若仪,见到她后,神情紧绷地问道:“前院那边情形如何?” “呼…呼呼……”芽绿靠在柱子上喘着粗气,摇了摇手。 见了她的动作后,谢若仪秀眉微蹙,心想,看来母亲还是不同意这桩婚事…此事只能再从长计议…… “大娘子许了这段婚事,娘子怎么还不高兴?”见谢若仪脸色失落,芽绿好奇的问道。 “此话怎讲?” “刚才我偷听到,詹家哥儿已经改口喊大娘子岳母了。”芽绿如实道来。 谢若仪都要气笑了,“那你这丫头刚才跑那么急,还冲我摆手是什么意思?” < 9. 大婚当日 [] 晨曦初露,云霞漫天。 今日的谢府,上下一片喜气洋洋,庭院内外皆系上了红绸,就连每道门的门梁上也都挂满了象征着吉祥与美满的大红灯笼。 “娘子今日真好看!”芽绿目光直直地盯着谢若仪,两眼放光地夸赞道。 虽然从前她就知道自家娘子生得貌美,但是今天她却更加清晰地意识到了,自家娘子的容貌究竟有多么的动人。 看向镜中的自己,谢若仪的眼眸中也流露出一丝惊艳。 平日里向来不施粉黛的她,今天一早就被几位擅长梳妆的年长女使们,亲自捉到了铜镜前细细摆弄。 白皙的脸颊被染上了淡淡的桃红,秀眉用黛青稍稍地加深了点儿轮廓,不点而红的朱唇上轻轻地沾上了些许唇脂。 头顶的金冠玉钗为新娘更添了几分贵气,鬓间的金流苏细细地垂在肩上,将红绸嫁衣的刺绣衬得更加精妙绝伦。 精致透亮的翡翠耳坠,随着人动作的弧度而跟着微微摆动。 抬手拿起妆台上早已备好的团扇,谢若仪声音有些不太自然地吩咐道:“芽绿,把门推开吧。” “是,娘子。”芽绿应声而起,将房门推开。 - 与此同时,门外詹家的迎亲队伍也已经浩浩荡荡地来到了谢府的门口。 打前阵的两名小厮高高地举着手中的迎亲牌匾,二人其后跟着的是一群端着镜台,手执香炉的女使们。 长辉牵着高头大马跟在女使们的身后,坐在马上的詹钦霖今日身披一袭红衣锦袍,出尘逸朗的俊颜上,嘴角始终挂着抹温和的笑意。 只有那藏在衣袖中紧紧握着缰绳的手指,才隐秘地透露出了些许他内心中的紧张之情。 新郎官身后的花轿也格外引人瞩目,八人才能抬起的大花轿,就连花轿顶上挂着的红绸也都被精心地绣满了如意的纹路。 周围挤着看热闹的百姓们,纷纷都在为眼前这场婚事阵仗的浩荡而感到惊叹。 - 站在谢府走廊等待新娘子出阁的詹钦霖,心中既忐忑又期待。 听到脚步声后,詹钦霖立即回过头——这一瞬,仿佛就连时间都已经被凝固冻结。 在众人带着祝福的注视之中,身影窈窕的谢若仪在芽绿的搀扶之下,莲步轻迈,抬起腿,缓缓地跨过了门槛来到詹钦霖的身边。 看着她身着嫁衣走向自己的模样,詹钦霖心中清晰地意识到——从现在开始,自己的命运将会与她紧密相连。 新娘用绣着葫芦的金丝团扇挡住了自己的面容,众人只能从边角中窥出美人的些许颜色。 夫妻二人在众人的簇拥之下,来到寓意着幸福美满的喜堂中。 按照习俗,对新娘的父母三拜九叩,奉新茶行拜别之礼。 “岳父大人,请用小婿的新茶。”詹钦霖从女使手中奉着的茶盘上,拿过茶盏,躬身朝谢锡琛说道。 看着眼前即将出嫁的女儿,谢锡琛搭在椅边的手指微微颤抖。 他接过詹钦霖奉上的茶,端起茶盏喝了一口,顿了顿,声音低沉地说道:“今日你二人喜结连理,日后便要互相扶持,同甘共苦,相濡以沫。” “女儿知道了。”谢若仪微微欠身 “是,岳父大人。”詹钦霖也颔首应声。 女使再次将茶盘递上,詹钦霖从中拿起茶盏,躬下身子将茶盏递给了主位另一旁的洪氏,“岳母大人,请用女婿的新茶。” 此时的洪氏早已哭得泣不成声,她抬手用帕子将眼泪抹去后,才接过茶盏。 喝完茶,她向谢若仪招了招手,示意让她上前。 洪氏紧紧地握住了谢若仪的左手,声音哽咽地说道:“若儿啊,往后你去了詹家,行事万不可像再在家中这般任性,你……” “娘子。”谢锡琛出声打断了洪氏,然后小声地提醒她道:“今天是女儿大喜的日子,你就别说这些了。” “是啊是啊,你瞧瞧我,这是在做什么呢。” 说着,洪氏松开了抓住谢若仪的手,转身从放在桌上的木匣中拿出了一只成色极好的翡翠玉镯,“来,若儿。” 谢若仪见此,皱着秀眉摇头说道:“阿娘,我不能要,这是祖母特意留给你的,是日后要留给谢家长媳的。” “说什么胡话?娘想给你便给你了。”洪氏手指一用力,就把玉镯套进了女儿的手腕中。 看她还想摘下来,洪氏板起脸说道:“母亲让你拿着你就拿着,一个镯子罢了,我女儿要得起!日后岳哥儿娶了媳妇,我自然会再找一个成色好的送给她。” “阿娘……”谢若仪握着团扇的右手稍微往上抬了点,遮住自己泛着泪光的眼眸。 她垂下头,声音郑重地向洪氏说道:“若儿会照顾好自己的,母亲切勿再为女儿担忧伤神…女儿一心只盼父母身体安康。” 洪氏摆了摆手没再开口说话,含泪的双眼中,饱含着她对女儿的祝愿与担忧。 詹钦霖又一次朝洪氏躬身行礼,诚心实意地说道:“岳母大人请放心,我定会护好若儿的。” “好了好了,可别耽误了时辰。”一旁的谢锡琛催促道。 他这话音刚落,洪氏立刻就目光责备地看向了他,女儿马上就要出嫁了,他怎么还这么没心没肺的。 对上自家娘子的目光后,谢锡琛无奈地摇了摇头。 - 随着媒婆高声唤起的那句吉时已到,谢若仪和詹钦霖二人前后踏出了谢府大门。 “娘子小心。”芽绿小心地扶着谢若仪坐上花轿。 看到谢若仪坐稳后,詹钦霖才动作磕绊地翻身上马。 直到此时,他的心中仍然觉得眼前的这一切,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围观的百姓们,都在讨论着这对新人的好颜色和眼红着新娘十里红妆压路的富贵显荣。 只有身处于旋涡中心的詹钦霖和谢若仪两人——满怀心事。 坐在轿中的谢若仪,手指紧紧地捏着她手腕上的玉镯,心中想着谢府,想着自己过去在家中度过的时光,想着疼爱她宠溺她的父母长辈。 听到自家娘子哭泣的声音,芽绿鬼鬼祟祟地左瞧右瞧。 在确定了没有人注意到她后,芽绿就赶紧贴近了帘子,“娘子,您怎么了?是不是饿了?也是,娘子从早上到现在可什么也没吃呢!” 听到芽绿的声音,谢若仪破涕为笑,这傻姑娘。 “我没事…你自己小心点,注意看路。”谢若仪关心她道。 芽绿听她这样说才稍微松了口气,心里想,等下到了詹府她要赶紧去给娘子找些吃食。 坐在昏暗的轿中,谢若仪的心思百般流转,目光却——期待而坚韧。 从今日起,别人再提起她时,第一个想到的 10. 洞房花烛夜 [] 詹府前院的酒筵还未结束,宾客们之间觥筹交错,酒酣耳热。 长辉搀着目光迷蒙的詹钦霖,摇摇晃晃回到了院子里。 洞房的门窗上皆贴满了红色的窗花剪纸,高照的红烛火光,透过窗子映入院内。 “你回去吧,我自己可以。”刚才仿佛还醉得不省人事的詹钦霖,此刻忽然站直了身子,对长辉说道。 长辉眼中闪过一道了然的笑意,目光揶揄地说道:“我祝郎君和夫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胡说什么呢!”詹钦霖的脸烧得比洞房内花烛的颜色还要更红。 站在廊道吹了阵冷风,把手抬起,放在胸前深深地舒了口气,然后詹钦霖才步伐僵硬地往洞房走去。 指尖颤抖着,他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 结果里面竟然空无一人。 - 独坐在铺好了喜被,洒满了瓜果的雕花床榻上,詹钦霖的眸光有些失落。 继而,他转念一想。 谢若仪现在眼中的他,只不过是一个与她合作的陌生男子,那么像这种时候,她自然也就没有必要乖乖地待在洞房里等着他这个名义上的夫君。 “咕噜噜。”詹钦霖的肚子发出抗议声。 虽然知道自己今夜与她之间不会产生什么旖旎,但刚才在喜宴上他还是一心想着要早点回来,因此没怎么动过筷子。 詹钦霖随手拿起了床榻上的花生,剥开,准备放入嘴中。 结果,就在此时——谢若仪正好提着食盒踏进洞房,瞧见了这一瞬。 她好奇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我是新郎官,这里是洞房,不在这儿我应该在哪?”詹钦霖的语气中,夹带着一丝委屈。 将食盒放在圆桌上,谢若仪一边坐下一边说道:“我可没说你不能在这儿,只是前院的宴席还未结束,所以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掀开盖子,将食盒中的菜肴一一拿了出来。 酒蒸鸡,五味杏酪鹅,梅子姜,还有香喷喷的一大盘胡饼。 闻到香味,詹钦霖的肚子又不争气的叫了起来,他从床上站起身,然后在谢若仪的对面坐下。 听到他肚子叫的声音,谢若仪纤手一挥,“你跟我一起吃吧。” 詹钦霖点了点头,毫不客气地夹起一张胡饼配着酒蒸鸡,就大快朵颐了起来。 见他吃得竟然有些狼吞虎咽,谢若仪好奇地问道:“刚才你在前院的喜宴上没吃东西吗?怎么会饿成这样?” 脸瞬间臊红,詹钦霖略微有些尴尬地放下了手中筷子。 心想,我总不能告诉她,我是因为想赶紧见她所以就什么也没吃吧? “今日喜宴上的餐食,不太符合我的胃口。”低下头,詹钦霖一边吃着饼子,一边说道。 谢若仪闻言,目光怪异地看向他。 桌上的这些餐食,可都是芽绿从后厨为前院准备的餐食中拿过来的,不合口味?可他现在不是吃的很香吗? - 吃饱喝足,詹钦霖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正和谢若仪两人独处一室。 迟来的紧张再次裹挟住了他的全身,詹钦霖薄唇微抿,虚握在膝前的手掌收紧,开口说道:“我们的合衾……” 结果他的话还没说完,谢若仪就又出去了。 再一次,独守空房。 詹钦霖的眼中不知不觉竟染上了些许幽怨。 - 亥时。 詹钦霖坐在床上等得几乎快要睡着了,谢若仪才端着笔墨纸砚姗姗来迟。 “你看看有没有要修改的地方?没有的话,我们就签字画押吧。”摇了摇手中已经写满了字迹的两张信纸,谢若仪对詹钦霖说道。 第一条:互不干涉彼此的志向兴趣。 第二条:夫妻两人之间,相敬如宾。 第三条:遇到对两人都会造成影响的事情时,需共同决议。 …… 第十七条:大难临头各自飞,好聚好散。 读完了谢若仪列的这一大长串的清单后,詹钦霖的心早就已经凉了半截——原来她竟然对自己半分信任也没有。 “怎么了?是有哪条不合适吗?” 詹钦霖苦笑道:“没有,都挺好的。” 看来他的追妻之路,还任重道远着。 “既然没有问题的话,那就画押吧!”谢若仪将袖珍的印泥罐子打开放在桌上,没有半点犹豫,她在信纸上写上姓名,按下了指印。 笔墨稍干,她将信纸递给了詹钦霖。 察觉到谢若仪盯着自己手中狼毫的视线,詹钦霖眸光温柔,也在信纸上果断地写上了姓名,按下指印。 捧起轻飘飘的两张纸,谢若仪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呐,这份是你的,我们两人各自保存。” 说完,她像偷了腥的小猫一样转过身,把信纸压在了她箱笼的最深处,又妥帖地安上了锁。 - 明月高悬,等到两人都洗漱完毕后,时间已经到了子时。 看见詹钦霖径直地走向了床榻,谢若仪就很有自知之明地在卧榻上躺下了,结果—— “你睡床上,我睡卧榻。” 检查完床上没有遗漏的瓜果后,詹钦霖回过头才发现,谢若仪已经在卧榻上睡着了。 换了个陌生的环境,她居然这么快就睡着了?该说她心大吧,还是说其实她内心还挺信任自己的? 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詹钦霖怎么也睡不着。 这下子好了,自己在新婚之夜给她留下的印象,要不然就是饿死鬼,要不然就是一点也不懂得谦让的抢床恶霸。 - 次日卯正,刚过了五更天。 芽绿揉着眼圈,敲响了房门:“娘子,姑爷,该起了。” 詹钦霖应声而起,而谢若仪却抵了抵耳朵,翻过身用被子蒙住头,再次睡去。 见状,詹钦霖忍不住轻笑出声,没想到在后世被人人称赞的古代第一女学士,原来还有这幅可爱的模样。 披上衣裳,詹钦霖推门而出,对芽绿说道:“你先去把水打上,然后再叫醒你家娘子。” 没想到姑爷还挺会疼人的,芽绿心中一喜,脆生应道:“好嘞,姑爷。” 接好了热水,芽绿端着盆进到了里屋。 发现谢若仪昨夜竟然睡在了榻上,芽绿心中刚才燃起的对詹钦霖的好感瞬间荡然无存。 她摇着娘子的肩膀说道:“娘子,该 11. 拜娘子为师 [] 两日后,便是要回女方家拜门的日子。 一早,夫妻二人就带着厚礼回到了谢家。 洪氏拉起女儿的手,和她着说体己话。 “姑爷他待你可还好?”洪氏这几日都在担心,女儿会不会在婆家受了欺负。 回忆了这几天和詹钦霖之间的相处,谢若仪摇了摇头,“官人他待我挺好的,处处谦让。” 这边正气氛温情地在说着体己话,而另一边书房内独自面对谢家父子二人的詹钦霖却是压力山大。 “钦霖,我听你父亲说,你日后也准备参加科考?”谢锡琛垂下眼,用茶盖撇了撇茶沫,抬起头问道。 谢知府坐在书桌后,目光专注地看着手中的案牍,仿佛并没有把心思放在面前二人的谈话之中。 只有那时不时扫过的眼角余光,偷偷地暴露了他内心的关切。 虽然心中早有陈算,但詹钦霖并没有大放厥词地吹嘘自己,他谦卑地说道:“小婿确有其意,但又担心自己才疏学浅,名落孙山。” “嗯。”谢锡琛饮沉吟说道:“古往今来,参加科考之人多于过江之卿,名落孙山也是常有的事。” “你若真有心想参加科举,老夫可以举荐你到远山书院听席。”谢甫之头也没抬地说道。 父子二人本以为詹钦霖会欣然接受,却不曾想他竟会婉言相拒。 “多谢祖父好意,但钦霖心中已经另有打算。”詹钦霖站起身,拱手说道。 见他如此,谢锡琛目光疑惑,“为何?” 远山书院可是在整个江陵府都赫赫有名的书院,从此处所出的秀才数不胜数,甚至就连举人老爷也是多到不可枚举。 詹钦霖眸光一凛,此事若现在不说,之后也会从别人口中传出,倒不如他现在自己主动坦白得好。 “敢问祖父,岳父。”他话音一顿,然后石破天惊地开口说道:“二位心中觉着若仪的才学如何?” “若仪?”谢锡琛虽然没明白这件事与女儿之间有什么关系,但他依旧如实说道:“若仪的才学自然是极好的。” 谢甫之听懂了詹钦霖的言外之意,他皱眉道:“若姐儿是女子。” “古人言,敏而好学,不耻下问。” 詹钦霖话锋一转,又继续说:“更何况在小婿的眼中,向自家娘子求问答疑,并不能算是不耻下问。” “倘若放着眼前才学高的老师不去请教,反而舍近求远,那才成了本末倒置,失了求学之道。” 谢家父子二人沉默了,詹钦霖的这段话对他们来说简直是如雷贯耳。 “此事,你可问过若儿?” “回岳父大人,小婿还未曾与夫人商量过此事。”詹钦霖摇头说道。 谢锡琛抬眸看了眼父亲,见他微微颔首,于是说道:“假使若儿同意了的话,那么此事也并非完全不可行。” “那小婿在此多谢祖父大人,岳父大人!”詹钦霖急忙作揖答谢。 - “回去的路上,可千万小心着点,还有啊……”洪氏事无巨细地对着女儿叮嘱道。 谢若仪脸上有一丝无奈,“阿娘,我们一会儿是坐马车回去,哪有什么要小心的地方。” “那万一马惊了呢?万一——” “哎呀,你瞧我这嘴,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胡话。”洪氏赶忙走到柱子边,用指节敲了三下木头,双手合十。 “老天爷,妾身刚才所说的可都是些无稽之谈……” 看着面前絮絮叨叨念个不停的母亲,不知为何,谢若仪的心中突然有些酸涩,“阿娘…若儿会照顾好自己的,做任何事之前都会按照娘说的那样,三思而后行。” “诶!你能这样想就对啦。”洪氏一脸欣慰地摸着她的手。 母女二人等了许久,父婿二人的身影才从转角处出现。 - 坐上马车。 谢若仪饶有兴味地问道:“刚才你同父亲祖父都说了些什么?我见父亲送你时,好像与你亲近了不少?” 还没想好该怎么和她提这件事,詹钦霖掌心微微握紧,摇了摇头。 “我们两个现在日日夜夜都在一起,你有什么事难道还瞒得过我?” 谢若仪无奈地撇了他一眼,嫌弃着他的故弄玄虚,“不就是你要去远山书院念学的事吗?” “我不去远山书院。” 见瞒不住,詹钦霖叹了口气说道:“我想拜你为师。” “什么!”谢若仪花容失色。 詹钦霖目光坦然,又再说了一遍:“我想拜你为师。” 眼中染上疑惑,谢若仪不解地问道:“为何?” “你的学识见解如何?” “放眼望去,江陵府无人能出我左右。”对于自己的才学,谢若仪一向很自信。 詹钦霖倚着马车内壁,望向她说道:“那你怎么还要问我,为何拜你为师?” “但是。”话刚说出口,谢若仪就意识到了哪里有些不对。 没错,她的才学不输远山书院的老学究,若他只一心想要学有所成,那么确实不该舍近求远。 可为什么自己的第一反应是不行呢? 詹钦霖开口点破了她内心的疑障,“你认为女子不能为师?” “怎么会?我…” 下意识想开口反驳,但她却又忽然发觉,自己听见他说的话后,第一下反应确实如他所说那般。 “那我等下就去准备拜师礼,然后交与娘子?” “嗯。”谢若仪闷声答应。 她在困惑自己刚才所做出的反应,明明自己心中立志于证明女子不输男子半点。 但为何在第一时间下意识做出的反应,却是认为女子不能为师? - 马车刚停稳,詹钦霖一个翻身就跃下了马车。 见姑爷这幅着急忙慌的模样,芽绿朝自家娘子问道:“娘子,姑爷他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心中藏着事,谢若仪随口敷衍芽绿道。 进了詹府后,詹钦霖立马就快步赶到了书房,接着急忙从书柜隔层的木匣子中,取出了他之前就早已提前备下的白玉镇纸。 等到主仆两人踏入院中时,詹钦霖已经拿着包好了的镇纸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拜师礼。” 将礼物交到谢若仪手中,詹钦霖动作标准地弯下腰,躬身作揖道:“劳烦师父,今后指教。”< 12. 厚此薄彼 [] 詹府,书房。 “昨日我留下的功课,郎君做得如何?” 詹钦霖将案几上的宣纸拿起,交于谢若仪手中,“还有几处未曾想明白的地方。” 从他手中接过宣纸,谢若仪正准备开口——却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 “郎君,少夫人,老太爷有请。”老太爷身边的女使沉玉,低着头恭敬地说道。 塑料夫妻相对而视,纷纷都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了困惑。 “老太爷可说了,所为何事?”谢若仪问道。 沉玉轻轻摇头,“老太爷未曾明说,只是吩咐让我来寻郎君和少夫人。” - 等詹钦霖和谢若仪到了前院时,才发现詹府几乎所有人都到齐了。 坐在主座的詹老太爷神情晦暗不明,而在其身侧的詹韦行夫妇则是满面怒色。 “听说侄儿拜了侄媳妇为师?”詹韦行语气沉缓。 詹钦霖察觉到他的来者不善,出声说道:“敢问伯父,可是有何不妥?” 陈氏冷笑道:“此事已经传了出去,现在满江陵城的人都在等着看詹府的笑话!这种颠倒乾坤的事你们怎么做得出来?简直是倒反天罡!” 陈氏这话说得极重,不仅是坐在她对面的詹韦才夫妇脸色一变,就连坐在首位上的老太爷脸色都有些挂不住。 “霖哥儿你可知?你这般胡乱行事日后会影响到枚哥儿的前程,更是让全家人在外头都挂不住脸。”詹韦行故意把事情说大,老太爷心里一向最关心的就是枚哥儿的仕途。 果不其然,他这番话戳到了詹老太爷的软肋。 “韦行说的是。”詹老太爷目光凝重。 谢若仪直击要害说道:“伯父伯母希望我们如何?” “这个嘛。”詹韦行手指动了动,目光锋利,“你们就往外说霖哥儿只是闹着玩的,日后也不参加科考,这样便能堵住别人的嘴。” 没想到作为长辈居然能说出如此荒谬的言论,谢若仪叹为观止。 “韦行,这…”詹老太爷有些迟疑,虽然他认为詹钦霖肯定是考不上功名的,但是这样说是不是有点太过火了。 “父亲也觉得兄长所言可行?”沉默半响的詹韦才突然开口。 瞟了眼黑着脸的詹韦行,又望了眼争气的嫡长孙,詹老太爷一咬牙说道:“就按韦行说的办吧,反正霖哥儿今后是要继承你衣钵的,说的什么参加科举,他也就是嘴上说说闹着玩的。” 詹韦才听后,浑身一阵阵发冷。 当初父亲身体不支,硕大的家业无人能撑起,是他毅然决然地放弃科考选择从商,最后才撑起了詹氏。 心中没有怨是不可能的。 詹韦才觉得兄长的才华高于自己,又想着一笔写不出两个詹字,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兢兢业业地打理着船运生意,没想过有什么不公。 但现在,难道自己的儿子也要为兄长的儿子让道铺路一辈子吗? “枚哥儿,你心里是怎么想?” 詹韦才侧过身,看向了坐在末座,从头到尾都未曾吱过声的侄儿。 詹枚垂着眼回道:“此事确有不妥。” “哈哈哈哈哈哈,好啊,原来你们竟都是这般想的。”詹韦才突然仰头大笑。 见自家夫君这幅模样,许氏紧张地握住了他的手,“官人。” 拍了拍许氏的手背,詹韦才眸光一冷。 “既然这样,那就分家吧。” “砰!”詹老太爷用力地拍了下桌子,“老夫还活着呢!分什么家!” 众人缄默。 “詹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詹老太爷大口喘着粗气,“老夫现在还没死呢!你们哥俩就要闹着决裂了吗?!” 脸不红心不跳,詹韦行一脸正义凛然地说道:“我做得这一切,都是在为詹府今后的路做打算。” 听了半天,谢若仪终于大致地摸出了个来龙去脉——原来是不要脸的兄长想将弟弟一脉永远当做垫脚石踩在身下。 “郎君。” “嗯?” “郎君会放弃科考之路吗?”谢若仪靠近他问道。 “不会。” 谢若仪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然后开口说道:“孙媳不才,但有一计,或许可以一试。” “这里哪轮得到你来说话的份?”陈氏心中还在记恨,上回谢若仪当众打她的脸。 “嫂嫂这话是在说笑吧?詹府明媒正娶的孙媳妇在家中难道都不能开口说话?”许氏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她就是看不惯陈氏只会用长辈身份拿乔的这幅丑样。 “那你说吧,我倒是想听听你能说出个什么好法子。”量她也翻不出什么花来,陈氏心念一转,等着想看她笑话。 谢若仪口齿清晰,一字一句地娓娓道来:“既然家中的两位郎君都想走科举之路,那便该一视同仁。” “但詹府家大业大,倘若日后二位郎君都入了仕途,那么又恐家中的偌大基业将会无人相承。” 陈氏不留痕迹地翻了个白眼,她这说的不都是废话? 话音一转,谢若仪又接着说道:“不如这般——” “两位郎君一视同仁,各凭本事参加科考,日后就以功名的高低来论,谁一心仕途,谁继承家业。” 她的一席话说完后,屋内众人的脸上都露出了认可的神情。 詹韦行和陈氏认为废物侄儿是不可能越过自家儿子的,而詹韦才和许氏,自始至终想要的都只不过是简简单单的,一视同仁。 “既然都没有异议,那么此事,便按照孙媳妇说的来吧。” 最后还是由詹老太爷拍板,为此事做下了定夺。 - “娘子觉得,日后兄长会按照约定的那般放弃仕途而继承家业?”回去的路上,詹钦霖没忍住开口问道。 “不会。” 见谢若仪没有半点犹豫,立即就给出了回答。 詹钦霖瞬间想通了。 詹老太爷偏心长房,日后不论如何都不会让詹枚放弃仕途,但今天自己若是不以退为进的话,或许就要被逼得放弃科考。 嘴角勾起一抹弧度,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不努力就要回家继承家业?” 心中想着事,詹钦霖亦步亦趋地跟在谢若仪身后。 灵光一闪,谢若仪忽然转过头,“郎君为何认为…” 谢若仪停下脚步,詹钦霖直接就撞在了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