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道剑仙是反派》 1、墟州城1 文/缜白 盛夏八月夜,骤雨。 墟州城为西墟府境内第一城,八月以来,雨季湿冷,城内各处石路就未干过。 墟州城主府中,有人提灯快步走过,溅起水花。 一路穿过层叠的院门廊桥,终于停了下来。 提着宫灯的侍女站定,伸手推开面前雕花红门,侧身让开,“公子,请。” 那屋内明明装潢富贵,处处是香炉贵木,白瓷异花,随便一件拿出去都够普通人家一年吃喝,更不用说那雕花屏障,鎏金夜灯…… 可如今所有的布置看起来却鬼气森森。 雕花屏障上隐约可见人影重重,但没有哪个没眼色的下人会走到屏幕后面集体起舞,显然这不是人影,而是邪祟鬼影。 那夜灯也不知为何蒙上了一层不吉的血色,将整个屋子照得血红,死气弥漫。 被唤作“公子”的人—— 不敢上前半步,整个人双腿仿若焊死在原地,感觉自己进去没多久应该就会暴毙。 不是说是仙侠游戏吗? 怎么进来变成恐怖游戏了。 因为下雨,四周湿气极重,触感真实,他能听见耳边淅沥的雨声,更能感觉到贴着自己耳脖的阴风有多凉爽。 “公子,请,” 侍女又一次催促,可她没有变化的音调,让人总觉得她如同傀儡木偶。 “公子”动了动僵硬的四肢,还是没迈动半步。 许久,他问:“……这个屋我是非进不可吗?” 侍女曲膝行礼,“小姐病危,已昏迷数日,城内最好的大夫也束手无策,今日小姐清醒片刻,说……想再见您一面,” 侍女抬头望了他一眼:“不过,公子不必担忧,著雍先生今日便能赶回,届时小姐之病,定然能有希望。” 听起来这个叫做著雍先生的人很厉害。 等等,这个称呼听起来不像是个药师, 像是个法师。 他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大夫救不了,该不会是中邪了吧……?” 婢女眼神闪躲:“婢不知。” 你那脸上明明就写着“没错”两个字啊! 从殿内传来咳嗽的声音,紧跟着响起虚弱的女声,“是兄长来了么?” 侍女低声:“公子,小姐……这几日实在是辛苦,只是想见您一面。” 一直在门口卡剧情也不是办法,他干脆眼一闭,朝里面快步走去,直奔病榻—— 榻上躺着一个不过十四岁的少女,脸无血色,连唇都发白,眼眸微微抬起些,似乎想努力看清他的模样,大概是因为病了,所以未涂胭脂,不过难掩绝色眉眼,更有一种素面柔弱之美。 “兄长,你终是来了,他们都怕我,不敢进这屋内,但我知道,你不会怕,你始终惦记着我……” 他微微颔首。 ……其实我也怕。 “先生常说,人有定命,生死有数,我一直不信他的那套说辞,可如今不得不信了,这几日,每次醒来常常心悸不止,我有预感,” 少女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眸看着他,随后轻轻道,“……或许今日,我便要死了。” 他安慰道,“不是说先生要回来了吗?他搞玄学都搞到城主层面了,肯定是有点实力的,你再撑一撑!不会有事的!” 这游戏自由度也太高了,主线剧情里,居然可以自己选择对话的内容。 果然没有虚假宣传。 “先生也在人间,人间之人,都有自己的命,他连自己的命都改不了,如何改我的命呢?”她苦笑,随后朝他伸手:“我只想死之前,再见兄长一面,如今已是心愿已成——” 他也伸手接住她冰冷的手。 但下一刻,那床榻上的美人赫然变了副面孔,双目流血,两排血牙利齿密集可怖,瓜子脸也变成了锥子脸,扭曲着刚刚形成的鬼气森然的躯干,从少女身体里脱离,随后猛然冲向他。 而此刻他的双手则被死死拽住,动弹不得! 真有鬼啊! “这小妮子的身体怎么比得上你,你可是天生……” 怨鬼扭曲而尖锐的声音刺的他耳膜发疼,直让他后悔没有将痛觉和其他感官调到最低。 不会吧,不会开场就死了吧? 下一刻,一道剑光从门外射来,穿过窗棂,穿过屏风,刺入怨鬼身体,将其猛然打的溃散成灰! 就连屏风上的鬼影,都仿佛被火焰焚烧,纷纷惨叫着消失不见! 屋门骤然被一股气力轰开,一个白衣飘然的影子出现在门口。 榻上的少女双目紧闭,已然昏迷过去,好在还有呼吸, 灯中烛火被吹得东倒西歪,但最终也没熄灭。 有人缓步踏入殿内,而他能透过屏风上被剑光撕裂的缝隙,看见那人白衣飘然,气质非凡。 外面还下着雨,那人却片雨不沾衣。 万物在此刻静止,随后弹出一个操作框: 请输入您的姓名:________ 是的。 这是一个游戏。 作为玩家,他现在所在的场景,是一个叫做《伏羲》的大型多人在线古风仙侠游戏。 在进主线之前,会有一段世界观介绍。 《伏羲》的世界观分为人妖魔三道。 鬼属于魔道,入魔的人也属于魔道,而人则分为普通人和修仙者。 大多数的修仙门派都建立在与世隔绝的偏远之地,难以和人间接触,修仙,就要断尘缘,免得积累太多业障。 但这并不代表人间就不重要。 相反,护佑人间,降妖除魔,能在因果上助他们修行,所以很多正道修士,还是很有锄强扶弱,降妖除魔的传统美德的。 但妖魔不会在意这些,它们嗜血残暴,杀人如麻,属于正道默认通缉的对象,见一个灭一个。 因此,修士在人间,向来受人尊敬。 他玩这个游戏,一方面是喜欢修仙向的游戏,另一方面,也是冲着《伏羲》里的一个npc来的——伏羲门掌门之女,伏明夏。 《伏羲》没有开放内测,直接公测,人气火爆,还号称有绝对真实的游戏物理系统,能给玩家百分百沉浸体验。 在开服之前,只有些许爆料,其中就包括宣传片里,伏明夏站在日落时分的悬崖上,转身回眸的惊鸿一瞥。 说是惊鸿,绝不为过。 白玉做骨,秋水为神,桃面凝肤,墨发如瀑。 如果只是长得好看,也不至于让她一个镜头就火上热搜。 有人对她评价—— 那一眼看尽了人间。 她转身的一瞬间,让你相信,命就是命,但命也不过就是命,你辗转千山万水,历经世间生死,到最后,不过是日暮回首时,再浅淡的看一眼这人间。 据爆料说,这将是一位贯穿游戏主线的重要npc,为青乌神鸟转世,而且,她还有个死对头。 有对抗才有看点,有危机才有故事。 如果说伏明夏代表的是正道,是宿命,那她的对立面,就代表邪魔,代表毁灭。 数万邪魔梦寐以求的,是一块至宝血玉。 修士飞升靠渡劫,妖魔飞升靠做梦,啊不是,是靠天赋。 可天赋投胎的时候就注定了,想改命,想一夜飞升,吸收他人神魂血脉是一条路,而获得妖魔至宝血玉,是最快的方法。 血玉能牵引人间恶念,聚集成形,千万年来,世间恶念,怨念,恨念种种,难以计数,更不可小觑,后有传言说,这血玉吸收天地恶念,已然化形,成为毁灭人间的最大威胁。 七百年前,化形恶念被高阶修士联手围剿镇压,但他们寻遍了所有的灭杀方法,都未能彻底毁灭它。 最后,在万佛寺的带领下,众修士于南瘴海历经九九八十一天,才终于将其筋骨拆裂,神魂打散,血玉镇压入海底岩浆之中,算是平息了此事。 不过,看官方这个意思,这恶念多半是还没死绝。 在官方预告中,化形的恶念是一个模糊的人影…… 恐怖,扭曲,邪恶,强大…… 立绘是通体全黑,一看就没花多少钱的那种。 很多人从这扭曲的黑影图透里猜测,这恶念化形者,不是头上有犄角,就是身后有尾巴,要不然就是脸上有涂鸦,或者身上披铠甲,总之肯定是灭世大魔王的模样。 游戏有职业之分,对应伏羲山几大分门,他在进入游戏之前,就想好了自己的选择,以及自己的游戏id—— 【天下第一剑神李为意】。 【取名成功!】 门口的白衣人此刻已经到了他面前,并且旁侧还浮现了一排字—— 著雍先生,筑基修士。 修士分等级,之前官网上发布过等级体系,其中低阶修士的等级为灵光,明堂和筑基。 虽然是低阶的修士,著雍先生也能隔着数道屏障,轻易斩杀刚才的那只厉鬼,不可谓不强。 面前的著雍先生看起来不过二三十岁,但修士驻颜有道,他远没有看起来那么年轻。 “这怨鬼寄生屏风,以它的能力,原本侵袭不了此地,但星宿值日,人间气运惨淡……或有大劫要来了。” 著雍先生叹了口气,接着道,“怨鬼已除,她歇息一段时日便无碍,你与我来,我有话和你说。” 侍女进去照料床上的人,著雍带着李为意站在门外檐下,远处似有丝竹奏乐声,著雍解释:“今日虽是你十八岁生辰,但我有话与你说,待会你再回宴上。” 李为意只觉得城主心大,女儿被鬼缠身,还有心思给儿子办宴,多少有些晦气。 著雍先生目光落在少年腰间,“这木剑你竟还留着,七岁那年我赠你的木剑,你只握上去,便能人剑合一,剑随心动,说实话,你是我见过最适合用剑的人。” 李为意想,剑客算什么,剑仙才厉害。 他主动道:“听说伏羲山是天下第一仙门,我想入伏羲!” “你很有志向,伏羲山,万佛寺,昆仑脉是世间三大顶尖仙门,其中,又以伏羲山名气最大。” 著雍转头看着眼前的少年郎,“等你真入了伏羲,会的剑法比我会的厉害数倍,自然也就看不上我的剑气了。” 天边隐约泛起红光,雨势骤然变大,轰鸣阵雨中,有一人浑身是血,跌跌撞撞从院外跑进来,大喊:“公子,快跑!” 可他刚到石阶旁,便被一道剑气刺穿了胸膛。 杀人的剑气,只有著雍能做到。 李为意浑身一震:“什么情况,难道他,他也是鬼扮的?” 否则说不通,为什么刚才还在杀鬼的著雍,会对一个家丁出手。 “他不是鬼扮的,但他打扰到你我的独处,是该死。” 著雍先生一改先前的淡然,看向他的眼神变得冷漠,“你是我用药养了十几年的灵体,准备这么多年,终于到了该取的时候,怎能功亏一篑?方才那东西,也不知是哪来的孤魂野鬼,胆大妄为,竟敢连我的东西都惦记。” 李为意:“???” 什么,你准备好了,可我还没准备好啊! 但他知道自己该跑,于是转身冲向院门,大雨砸在身上,一切都格外真实,远处有亮光,地上的雨水却越来越红,他能闻到其中的血腥味越发浓烈。 待他逃到宴席之上,却发现有无数鬼气正附在流血不止的优伶尸体上,操纵着尸体们僵硬的弹琴拉弦,吹奏乐曲! 宾客们也早就暴毙多时,七窍流血,歪坐席间。 城主坐在主位上,一只面目狰狞的魔物正在啃食他的尸体。 李为意身后传来一道劲风,他知道是先生的剑气,可来不及闪躲—— 电光火石间,他被人推开,回头一看,是游戏里的便宜娘亲。 那剑气刺穿她的心脏,让她来不及说话便气绝而亡。 气,很气啊! 哪怕是游戏里的父母,那也是父母,尤其是方才替他挡了一下,最后看他的目光,分明是让他快逃。 但李为意停了下来,转身看向那步步紧逼的白衣人。 他不是不跑,是知道自己跑不掉了。 杀了这么多人,著雍先生身上别说被雨水打湿,连血迹也没有沾上半点。 李为意气极:“你根本就不是正经修士,你是魔修!!你杀了这么多人,会遭报应的!” 但著雍先生是反派,根本不怕因果孽债,人身攻击和玩家诅咒。 著雍嘲讽一笑,随后抬手,那面无表情的傀儡侍女便带着十四岁的少女出现在身后。 著雍先生:“我只要你和城中百姓的命,至于你妹妹,不是非杀不可。不如这样,你当场自尽,我拿你炼药,待它们都吃饱了,我便放了她,毕竟她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怎么样,这笔买卖可划算?” 他说的它们,自然是这无数正在啃食宾客尸体的魔物和魔修们。 可他说着对少女的怜悯,目光中却毫无同情之色。 李为意:“你做梦!” 反派的嘴,骗人的鬼!他要是真的信了去自杀,那才是蠢货。 与其这样,不如一拼。 然而,少年刚冲上去,便被一股巨力隔空打飞,口吐鲜血。 著雍先生冷淡的声音传来,“我是说过,你是剑道天才,可你连灵光都未开,如何与我相斗?” “捧杀的话听多了,竟也当真了?天真。” “你不会真以为自己是什么天才吧,再好的资质,不过是我道途上的垫脚石罢了,等杀了你们,再去取外面那些蝼蚁的命……” “好了,我也没兴趣和你玩下去,既然你不想死,那就让你妹妹先死吧,这可是你选的,看好了。” 他抬手,示意傀儡侍女直接折断人质的脖子。 然而,电光火石之间,一团墨点迅疾而来! 那墨点柔中带刚,正好击中傀儡侍女的胸膛,将她狠狠击退数十丈,有风托起昏迷的少女,将其放到一旁。 与此同时,空中隐约有金器吟声起,几道亮眼的刀光交错着袭向著雍先生! 著雍躲闪不及,身上顿时多了几道血色伤口,随后,他立刻和刀光搏斗起来,但不过两招,便被重伤打落在地! 而后他抬头,阴狠的目光看向墨点袭来的方向,“伏羲山,敢坏我恶魇观之事。” 女子清脆澄澈的声音似从天外传来,“伏羲山风伏、刃芒门在此,” “诸魔,退散!” 随着最后二字出口,阴阳墨点如骤雨落下,将围绕在少年身侧的魔影砸的粉碎,那些附身尸体的魔物,连惨叫都未来得及发出,便被打的神魂俱灭! 青衣少女御风而来,飘然落地,于血色风雨中缓缓站起,立于少年与妖魔之间。 乌云压顶,狂风怒号。 “百年前你们恶魇观就被我们打的跪地求饶,检讨书保证书写了几万字,如今还刻在我山门石梯上,怎么现在就忘了?” 伏明夏看着地上意识昏昏的少年,浅淡一笑,“别怕。” 她低头检索了一下这位玩家的信息,唤出他的名字,“天下第一剑神,李,为,意!” 好消息,见到女神了。 坏消息,女神一本正经的念出了让我极度羞耻的名字。 2、墟州城2 著雍擦了擦嘴角血迹,起身狞笑,“你也说了,那是百年前!待我观主归来,必要人间血涌,第一个踏平的,就是你伏羲山!” 他展开双臂一呼,四周模样恐怖的尸体便摇晃站起,隐约有围夹之势。 雨打在脸上胡乱的拍,让地上躺着差点昏迷的李为意稍微清醒了些。 恶魇观的资料他是看过的,妖魔妖魔,并不都只是一盘散沙,妖有骇妖塔,魔有恶魇观,而那血玉牵引的化形恶念,据说就是恶魇观主。 果然是大反派啊! 伏明夏玩味笑道,“驱魔驭尸,的确魔道手段,只不过你那压在南瘴海下的观主,怕是赶不来救你了。” “张狂!” 著雍一声令下,那些走尸便扑了上来,伏明夏飞出的墨点打在尸身上,却只能暂时拖延它们前进的速度。 眼看那群尸就要扑到眼前,雨中却亮起一道白光! 紧跟着,少年清朗的声音随着刀光落下。 “狂刀第一式,破盾!” 刀快的看不见影子,只有光,让群尸瞬间被击退数步的刀光。 “狂刀第二式,起势!” 雨水随着刀光汇聚成龙,咆哮而起,聚意成形! “狂刀第三式,龙袭!” 一势分数形,数龙袭来,瞬息间穿透所有走尸的躯体! 什么样的人会一边出招一边大声喊出招式的名字? 两种人。 一是整活的玩家,二是显眼包npc。 收刀,落地! 少年一袭窄袖玄衣,黑中带赤,腰间一条鎏金黑龙腰带,勾勒出其修长有劲的腰身,长刀在右手,刀刃斜指大地,没沾上血,却已然将群尸悉数斩尽! 著雍眼看自己的大招瞬间被破,睚眦欲裂,血目紧盯着眼前的玄衣少年,“伏羲山,好一个伏羲山!早闻伏羲山三年前收过一位少年,以废人之身入道,承剑斩一万次,灵光方破,立开明堂……不过三年,已是接近金丹之境,连那据说是修炼疯子的伏羲第一奇才秦惊寒的风头都抢了……” 他看向少年手中利刃,咬牙切齿,“没料到今日伏羲山来的是你,输给你,算我倒霉!” 伏明夏:“别说了。” 著雍冷笑:“怎么,怕我认识你们,日后报复?” 伏明夏叹气:“我是为了你好。” 著雍转头,盯着眼前的玄衣少年狂笑道:“可我偏要说,段南愠对吧?你杀了我又如何,你一人之力,难道能对抗我魔道最大势力?有本事,你此生都别出伏羲!哦,我忘了,你或许都活着走不出这墟州城主府!待杀了你,我再拿这小丫头炼药!” 少年站在原地,凌厉的眉眼间聚满了怒意。 雨中,他站的脊梁笔直,如同一柄料峭的寒刀,连夜雨都要避其锋芒,落在旁处。 唯有伏明夏,神情自然,打开一把伞举在头顶,遮挡夜雨,似有准备。 “你们以为我真喜欢和你们聊那些话题?不过是运行阵法需要时间罢了!现在,我花了数十年布置在此处的死阵已激活,在阵里,你们是杀不死它们的——” 著雍话音刚落,整个城主府血光大作,地上被斩碎的尸体竟又站了起来! 有了底气,著雍继续嘲讽,“什么天才修士,你们二人也不过如此,终究是年轻小儿,被我拖延了时间,现在,你们就等死吧!” 少年手里的刀越捏越紧。 听见这句,终于暴怒。 “你长没长眼睛啊,会不会说话啊,我叫秦惊寒,你才姓段,你喵的全家都姓段!!!” “他用的是剑,我用的是刀,刀剑你都分不清你出来吃什么人啊,滚啊!!!!!” 刀出,刀斩,刀起,刀落! 随着少年暴怒的声音,冷雨变成了血雨,尸块变成了碎肉,满天横飞。 “不会说话你就闭嘴啊,给我死啊!!!!” “不认识人你搁这儿扯什么闲篇装熟客啊!!” 狂刀!狂刀!狂刀!! 斩斩斩! 满院都是碎肉,那著雍差点被暴怒的刀法砍掉半个身子,急忙扔出了一连串的防御法宝,而后头也不敢回,掏出罕见的保命遁地符便仓皇逃走了。 的确,尸体是杀不死的,残尸还能爬起来,但这一地的…… 被糊了一脸血水碎肉的李为意:…… 他伸手抹了抹自己的脸,才勉强睁开眼。 段南愠是谁他还不认识,但这个秦惊寒肯定是疯子没跑了。 伏明夏在旁边收起了挡住血雨的伞,依然一身干净,啧啧摇头:“惊寒,都和你说了不要冲动,你这样吓坏了旁人该如何?” 秦惊寒收刀冷哼,“那魔修嘴贱。” 李为意看向两人身侧浮现的介绍。 眼前他们两人均是返源修士。 修士低阶等级,从开灵光开始。 这一步是最难的,需有灵根者方有机会开灵光,入修炼之道。 相同的,灵根若断,自然也无法继续修炼,著雍便是如此,所以才会走魔道、邪道,吸食他人血肉灵魂,助自己功力增长。 灵光这一步不难,只要有灵根,进了仙门,自有人在开灵光的过程中为你进行引导和保护,还有灵丹妙药辅助,大门派的好处就在于此。 不过,越早开灵光越好,二十岁后开光的失败概率太大,还会有生命危险。 寻常人往往灵光之后数年方能开明堂,而后根据各人资质不同,数年到十几年的时间里,才能筑基,至于返源,少则二十年,多则一生。 能否返本源,是修炼一途最大的分水岭,迈不过去便一辈子都是低阶修士,迈过去了,假以时日,便能结金丹,运气天资都好的,还能入灵寂境界,冲击更高的境界。 低阶为灵光,开明,筑基。 中阶为返源,金丹,灵寂。 中阶修士,寿命大大增加,而低阶修士,不过只能活两三百岁。 高阶修士,那是可以追求长生飞升的存在。 但无论是秦惊寒,伏明夏,还是刚才反派口中提到的段南愠,都不是正常人,难以用正常人的修炼进度来衡量。 这样的人,往往有一个专门的称呼——天才。 两人都出生在仙门世家,自小就比别人先行一步,秦惊寒五岁灵光,伏明夏三岁灵光。 不同的是,伏明夏天生灵体,呼吸都在修炼,躺着就能进阶。 而秦惊寒是远近闻名的修炼疯子,每天除了修炼就是修炼,人称伏羲小卷王,长期霸榜修真界各大榜单第一。 直到段南愠出现,刷新了卷王所有的记录。 ——最快筑基,最快返源,进阶速度骇人听闻,修真日报头条每日都有他。 自此,段南愠名声传遍修真界,连妖魔也有所耳闻。 秦惊寒因为同使利刃,又年龄相仿,屡次被人错认为是段南愠。 此事和他被段南愠破各种纪录还追不上一样,并列为他人生三大最痛恨事件之二。 秦惊寒已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但段南愠只用了三年的时间,就追上了秦惊寒的修炼进度,成为新的“第一”。 而此人三年前刚上伏羲山时,还只是一个筋脉断裂,浑身上下除了脸,没有一块好地方的将死之人,连东西都拿不住,更别说用剑。 他是用手拖着残躯,一步步爬上伏羲山三万三千三百级台阶的。 一直到第三万三千两百阶,头顶的石阶上显出一青衣少女坐着的身影。 他又爬了一百阶,才快到她眼前。 段南愠用最后的气力仰头,见日光洒在她身上,暖光刺目,让他睁不开眼。 他垂首,趴在旁侧松柏投下的影子里苟延残喘,身后是一路骇人的血痕,浑身上下皆是利刃割开的新伤和旧痂。 等歇够了,他方才又努力抬起脸来瞧她。 她也看清了地上这半死不活之人的样貌。 少年脸色苍白如雪,眉眼间依然能瞧出惊绝二字,唇间带血,又平添几分妖冶,眸色不似常人,有些浅淡。 他终于问出了一句话。 “你在看什么?” “看你能爬多久。” 他苍白的眉眼间浮现浅淡的笑:“爬不了多久,我快死了。” 她终于站起来,走了几步,跳下数级台阶,蹲在他身前,替他去拭唇间血痕。 她好似完全不怕——这么做会脏了自己的海青长袖。 伏明夏:“你死不了。” 他从沙哑的嗓子里挤出二字, “……为何?” “因为此处是伏羲,” 少女清然一笑,“正道第一仙门。” 四月明朱夏,南风解人愠。 段南愠,是伏羲掌门后来为他取的名字。 在此之前,他是无名无姓之人。 天下人叫他,化形恶念。 3、墟州城3 风大雨大,满院狼藉。 秦惊寒把昏迷的城主之女背进了卧房便出来了,伏明夏带着李为意到了别处,让李为意打了盆水洗脸,顺便换身衣物。 府里没别的活人,哪怕是仆从也未能幸免于难。 深夜,偌大的墟州城主府内,安静的只能听见雨声。 伏明夏在主厅点了灯,向他说明来意。 除了仙二代,伏羲山也会从凡间寻找适合修炼的凡人。 李为意的父亲,墟州城主,在儿女五六岁时,已寻专人查过兄妹资质。 妹妹无灵根,但哥哥却有,且资质不凡。 按理来说,能入仙途,那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当即就应该送去伏羲山,说不定还能看见秦惊寒修炼进度的尾气。 但那“专人”却说,要留哥哥到十八岁才可离家。 否则,城主全家必有血光之灾。 没错,那人就是刚差点被秦惊寒斩成两半的著雍先生。 哪有什么血光之灾,不过是他见哥哥资质不凡,想把人骗下来培养数年,用他炼药罢了。 墟州城主早些时候,于偶然间已察觉异常, 可他一个凡人,如何能对抗魔物? 他有些人脉,暗中修书托人送往三大修真门派,寻求帮助。 墟州所在的西墟府与伏羲,昆仑,万佛寺相隔远近不同,但凡间疆域广阔,他求助用的又不是仙家联络之法,自然滞后。 伏羲山已是离得最近,来的最快的一派,依然是慢了一步。 李为意也有些难过,毕竟这游戏代入感过强,方才“母亲”推开自己被杀的瞬间,还有被著雍围困的时候,他有一种恨自己能力不足的愤怒。 伏明夏:“掌门派我等三人前来墟州,除魔是其一,其二,也是要带你回伏羲,眼下城主府这模样,你怕是也待不下去了,能被恶魇观盯上,当成药体培养多年,想来绝不会轻易放过你,留在这儿,你迟早还会被魔物炼制成药。” 她三两声安排了接下来的一切,“等天一亮,衙门开了门,叫官差来解决此间之事,安顿好你妹妹,我们再上路。” 墟州由城主和知府共同管事,城主为当地权贵,知府为朝廷委任,三年一任。 民间有言,铁打的城主,流水的知府。 如今城主全府上下虽然只活了两人,但万贯家财留给小姐,也足够她在凡间生活。 更何况,今日之后,她将有一个修士兄长,还有谁敢欺负她? 李为意疑惑道:“三人?” 他看了一眼伏明夏,还有站在一侧的玄衣少年,“还有一人是?” 秦惊寒冷笑:“有人怕不是走在路上,被凡间的风吹到某个阴沟里爬不出来了吧。” 李为意:“……? 什么?伏羲山还有纸片人? 伏明夏一笑:“你别听他胡说,还有一人,是我等同门,名叫段南愠,” 得益于话多的反派著雍,李为意刚才是听过这人事迹的。 一瞬间,他心情复杂。 我什么身份,居然让伏羲山三大天才亲自来接…… 伏明夏以为他不解,便解释道,“他身体不适,晚我们些日子出发,或许过两日就到了。” 说怪也怪。 段南愠那身子,明明是返源修士,妖魔都不怕,却怕天寒,也怕冷风,每个月还有旧疾发作指定日期,准的不行,这几日便是。 用秦惊寒的话说,被风一吹,段南愠怕是能被吹到蓬莱岛去,就这样的身子,偏偏能承最可怕的剑斩万次,要知道,即便是他,当年也不过承刀斩三千次。 如果不是亲眼瞧过段南愠旧疾发作有多可怕,秦惊寒都要跳起来打假了。 秦惊寒:“还好我们未曾等他,否则再晚来一步,只能给天下第一剑神李为意收尸了。” 李为意被这称呼喊得差点没站稳,“哥,哥,您,您才是剑神。” 开玩笑,刚才那满院子切水果一样切怪的刀法,谁敢在他面前这么自称? 可游戏id是自主替换的,玩家取名什么,npc就叫什么…… 秦惊寒笑的很危险:“我是用刀的。” 李为意:“……” 算了,还是闭嘴吧。 但他也有些疑惑。 段南愠,这么厉害的角色,宣传片里怎么好像没有啊? 连秦惊寒好像都闪过了两秒。 算了,可能只是前期厉害的小角色吧。 伏明夏见状,主动安慰李为意:“你别怕,惊寒就是这个性子,其实他人很好的,段南愠……向来也好相处,他是个好人,为人友善。” 李为意原本还觉得秦惊寒很有可能成为自己的情敌,闻言立刻松了口气,毕竟伏明夏在刚才,一口气发了两张好人卡。 啧,这两小子肯定没戏了。 伏明夏叹了口气:“我倒是担心,他一个人下山会不会碰到骗子,当年他身无分文又欠下巨债,我向山门申请了一份内门月例给他,可他却因为同情他人,将灵石送给了外门的修士……这次下山,不会连凡人也能骗到他吧?” 这倒也是,段南愠送灵石这件事当时还上了山门警示栏,作为被骗的典型案例。 不过,秦惊寒一想到段南愠孤身一人下山,结果被骗的卖去蓬莱打工的情景,嘴角就止不住上扬:“很难说,毕竟凡间很单纯,复杂的是人。” 伏明夏:“你好像很高兴?” 秦惊寒的嘴角都压不住了:“哪有,我很担心他。” ** 段南愠刚被救活过来的时候,花光了岐黄门主五百年积攒的天材地宝,自此背上了一身,不,一生的债务。 伏明夏帮他算过账,他起码要给伏羲山打工两千六百二十四年才能还清,但这人没有半点绝望和不甘,反而心怀感激的认下了这笔账。 虽然这笔账里,岐黄门主偷偷给自己的天材地宝翻了一倍的价格。 在算账之前,不少同门的师妹师姐常常偷跑来瞧他那所谓比凡人俊逸,比剑仙清冷,比神人美貌的脸,岐黄门门口每日都有各种暗送秋波的传音纸鸽飞来飞去。 但秦惊寒去练刀的路必经此处。 别人是到地方了才修炼,而他边走边狂刀,所有传音纸鸽还没传音,就碎了一地,像是落了一地雪。 然后岐黄门主就会在秦惊寒走后,偷偷打开门,把地上散落的纸鸽碎片里,还未消散的灵力收集起来。 由此,门主每日可以白嫖到近三四十块低阶灵石的灵力。 后来段南愠身子好了要走,门主还有些舍不得。 走的时候,伏明夏替他算账。 段南愠“一生的债务”由此而来,并被全山门知晓。 第二日,便再也没有师姐师妹发来传音了,原本有想法的,也断了与他同修的念头。 还没开灵光,就要欠了几辈子的灵石,掌门的家底也撑不住。 长得好看不能当灵石用,更何况,他来的时候筋骨寸断,伤了根基,连岐黄门主都说,日后或有隐疾,影响修炼,这样的资质,能不能开灵光都两说,即便开了,怕是一辈子都是低阶修士。 唯有伏明夏替他叹气:“段南愠,你怎么办啊,你这要还两千六百二十四年了。” 段南愠脸色依然苍白如纸,唯独声音恢复了些,他原本的声线清冷干净,听着便让人有好感,“无碍,是我该还的。” 待他恢复实力,把正道三大门派全都创飞,谁还老老实实还钱,欠三万年都无所谓。 伏明夏:“你这么善良,会被宋叔叔骗光的。” 宋崖便是岐黄门主,是少见的医修,能起死回生。 “活死人,肉白骨”这句话,在他这儿可不是夸张。 除了他,天下恐怕没人能给段南愠再续上筋脉,补全神魂,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当时宋崖还奇怪,这段南愠身上的伤,伤及根本灵体,那神魂都快被人戳成筛子了,也不知是得罪了什么人。 不过,其中似乎有些痕迹,是伏羲山的禁术才能戳出来的…… 但掌门不许他追查,他便当做没看见。 宋崖哪里都好,就是太“穷”了,买各种天材地宝,灵丹妙药原材料,哪怕有山门经费,也远远不够,每只路过他岐黄门门口的仙鹤,都得被他拔掉几根灵羽才能走。 他还专门叮嘱伏明夏:“这是宋叔的四十万中品灵石,你要帮我盯好了,他要是死了,我血亏。” 伏明夏:“哪有四十万灵石?” 宋崖一指远处那满脸无辜的人,“段南愠,就是行走的四十万。” ** 段南愠是恶念化形,杀念,恶念,怨念是他的本质,原本不至被恶念控制,可他伤重至此,一切崩散会从头开始,便总有遏制不住的时候。 往日里,他是要杀便杀,法外狂徒,但在伏羲山,却没那么自由。 那日他用门里每月惯例发给内门弟子的低阶灵石为饵,骗了个无赖又人缘不好的外门修士到了后山。 那人得了他的灵石,还以为自己博取同情之术有用,贪婪地问他,下个月的灵石月例能不能也送他。 “你也知道,我距离开明堂就剩一步,你连灵光都未开,根本用不上这个,这要不下个月——” 段南愠的身影隐在月色下,看不清面容,这副身子薄弱,平日里受不了寒,因此披了件厚裘。 那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只听见他的声音。 段南愠:“好啊。” 撕碎眼前的活物,让杀意散了,让恶念冲破夜色,而不是在他的胸中疯狂绞杀。 修士狂喜,殊不知自己半只脚踏入了鬼门关,“真是个傻……不,你真是个好人!” 杀…… “段南愠!” 清澈悦耳的女声从身后响起,他的手被什么软嫩而温暖的碰了一下,是她的手。 “你在这儿做什么?” 他转头看向出现在自己身后的少女。 伏明夏。 她身上有晒过的日光的味道,暖而香,驱散了些他日夜都摆脱不了的,某种来自神魂深处的刺骨寒意。 用宋崖的话来说,能不冷吗?别的修士神魂越养越润,只有他的全是斑驳孔洞,破破烂烂还四处漏风。 可这暖意只支持了片刻, 因为她松开了他的手,转头去看那贪婪地低头数灵石的人,随后皱眉道:“是你?这不是段南愠的月例袋子吗?怎么在你手里?” 这人她认识,外门有名的无赖,伏羲山势力庞大,又是正道第一仙门,门下弟子不少,分内外门,那外门更是什么人都有,这人就是其中一个,坑蒙拐骗的事做了不少,连她都有所耳闻。 “哎!这可是他自己送我的!送出的灵石哪有要回去的道理。” 无赖修士将灵石收回袋子里,往后一退。 伏明夏回头看他,想问问怎么回事,可瞬间便被段南愠那时的模样吓到。 月色下,少年原本淡漠的眸色变得血红,身形佝着,像是身上那件衣裘都能将其压折他。 紧抿的唇薄而白,平添几分凄美,眉头低蹙,像是忍着极大的痛苦。 段南愠哑了声:“是我送他的,他无灵石还债,说被债主打了好几鞭……你……” 你…… 伏明夏…… 杀…… 他忍着胸膛里翻滚的恶念,再也说不出后面的话,满脑子都是要不把她杀了也行。 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 不行。 她是伏羲掌门之女,和旁侧这赖皮修士不同,此刻将她杀了,势必会被追查诛杀到底,他还未重开灵光,是禁不住追杀的。 可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因为她是掌门之女,还是因为她是他将死之时,抬眼于这人间瞧见的…… 第一个坐在暖日晴光里的人。 那赖皮怕他反悔,忙不迭跑了,伏明夏怕身后这人真当场厥过去了,也没追,转头问段南愠,“该不会是……旧疾发作了?” 她可是答应了宋叔叔要看着他,免得他死了还不了债的,这样子不会真是要死了吧? 宋叔不是说治的差不多了吗? 谁知眼前的人一句话都不说,身体却颤抖起来,明明是高瘦的个头,平日里连她看他都要仰着头,此刻却蜷缩在厚实的外裘中,一副颇可怜的样子。 段南愠垂首微.喘。 她还凑近去看。 他双目紧闭,抖得像是秋风里半死不活的枯叶,全靠一口气挂在树梢上。 说不了,一开口就要杀。 伏明夏连忙扶住他,扶住了宋叔叔叮嘱了她千万遍,要好好保护的“四十万高阶灵石”。 刚接手时,只觉得他身子沉的可怕,明明原本虚浮的很。 但转念一想,四十万高阶灵石,沉点也很合理。 她叫了数遍未有回应,才发觉段南愠晕了过去。 强行压下绞杀之念,被恶念冲撞重伤,那一刻,他好不容易聚起来的,伤痕累累的神魂,再次濒临溃散。 ** “九天劫雷为伏羲五大禁术之首,金丹修士触之湮灭,灵寂之境闻之溃逃,哪怕是元婴,也撑不过五道天雷,如今九道落下,我不信砸不碎这魔头的恶骨!” “怎么可能,他已中了万佛寺的千佛咒,又被昆仑上万种奇毒噬体,还能承下五雷而不跪??” “七雷山崩,他还活着……” “九雷灭顶,不,不可能……!!” 南瘴海暴雨砸下,骇浪滔天, 有人在风雨中喊—— “继续!碾碎他的筋骨,吞噬他的血肉,撕裂他的神魂,用那件昆仑天阶至宝,我不信这样还杀不了他!” 那血海雷闪中有一人,衣袍碎裂,满身伤痕,面目全非,却依然活着。 他竟还在笑,“你们最好能……” “杀了我。” 否则…… 否则…… 我会回来,杀了所有人。 4、墟州城4 “此药泡进池中,能叫伤口百日不愈,血不凝结,少些动手的功夫。” “百日取一次根本不够用,自今日起,每七日取血一次。” “恶玉之血,竟能有如此之效……!” “难怪连妖魔都在找他,依我之见,每日皆可取些,没什么可怕的,左右这恶念也死不了。” 能伤及神魂的刀刃割开肌肤,弥漫着妖魔之力的血从他的身体里流出,落入那白玉器中,被人取走。 百次,千次,万次…… 锁魔神铁铸成的锁链贯穿他的肩胛,手脚。几大神魂之穴,也被锁住。 他于血色中睁开浅淡冰冷的眸子,浑身虽早已千疮百孔,眼里的杀意却依然让来取血的人战栗恐惧。 早晚一日,他要叫那些修士生不如死。 要掀翻这冠冕堂皇的殿宇,斩破这冰冷无情的锁链,撕碎那些贪婪而丑陋的…… 整个药池沸腾起来。 随着他疯狂的思绪,少年妖魔的周遭弥漫起了一层恐怖至极的魔气,眼看就要炸开,届时,周遭的一切都会被碾为尘埃! 吱呀—— 门响了一声,被人推开,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溜了进来。 “哎呀,嘘!偷偷带你进来泡的,你动静小点啊!被宋叔发现,你的债更还不清了!” 伏明夏?她怎会在此处? 这里不是…… 他混沌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些。 魔气瞬间消散。 此处不是那里,是伏羲山。 那池中的药物也不是为了撕裂他的伤口,逼出他的魔血,相反,它们正源源不断的修复着他残破的身躯和神魂。 原来是他混淆了过去和现在的记忆。 伏明夏还又往里面扔了一株闪着金光的仙品灵芝。 “糟糕,拿错了,这好像不是下品灵芝,光的颜色不对?……管他呢,反正宋叔库存那么多,少一株他也不知道。” 段南愠从池子里浮出,露出半张脸,能看出苍白俊逸的脸色微红,绯色从脸颊蔓延到耳根,那双素来清冷狭长的眼眸睁开,浅瞳漂亮柔和,偏偏眼尾处泛着赤色。 他的声线原本很冷,但此刻在热汤里听起来,有些哑:“我的衣物呢?” 伏明夏:“你吐了一身的血,穿不了了,至于放哪了……容我想想。” 伏明夏:“啊。” 段南愠:“想起来了?” 伏明夏:“我好像忘放哪了。” 段南愠:“……” 伏明夏像是哄小孩:“我去给你买一套,你在此地乖乖泡着,不要随意走动。” 她临走前还转头叮嘱:“宋叔去别的门串门了,一两日内不会回来,可你也别折腾出太大动静,我们偷偷来的,就要有偷偷的自觉,要低调的。” 言下之意,别和刚才一样随便发疯。 他脸上的绯色,纯粹是药物作用,但看起来像是羞赧,大概伏明夏也是如此想的。 而那时的段南愠只是想,这是他最失败的一次发疯。 发疯到一半被人泡进了池子里。 她很自觉,像是刚才偷偷进来时一般,又踮着脚提着裙,从正门偷偷出去了。 秦惊寒抱刀站在门外,脸色黑的能研墨。 秦惊寒:“凭什么我要在这儿守着?” 伏明夏:“嘘!里面是病人,你别吵到他,人衣服呢?” 秦惊寒:“扔了。” 伏明夏叹气:“我早该想到。” 秦惊寒抬头看了眼远处岐黄门的招牌:“宋叔医术退步了。” 以往从这道门出去的修士,没有旧伤发作一说。 院里银杏落了一地,日光温和,放眼看去,似是铺了满地金银。 伏明夏却说:“也可能是他真的伤的太重。” 秦惊寒:“一个凡人,能伤的多重?” “谁知道呢。” 毕竟全是筛洞还漏风的神魂,她也是第一次见。 怪惨的。 * 恶念每月发作一次,段南愠原本没打算忍。 哪怕是天下第一仙门,也鱼龙混杂。 伏羲外门修士成千上万,不少还有俗心俗念,云游来去的也不在少数,少个活人不会有人发现,只要别多具尸体便好。 次月他随意尾行了一人正要下手,不料那人却也在尾行其他修士,意行不轨,因是惯犯,被伏明夏盯了许久,先他一步把人杀了。 杀完人,伏明夏回头,愕然:“你怎么在这儿?” 下一刻她了然,却也更加惊讶,“就你这身子也来见义勇为?” 是夜,远处有脚步声靠近,想来是附近的弟子听见响动了。 她轻功了得,走的比来时更快。 “不能让掌门知道我沾了人血,帮我保密!尸体处理一下!” 活人杀不了,撕碎尸体也能缓缓心中杀念。 他挑着剑动手。 于是,赶来的弟子提着灯,正好碰见段南愠斩首恶人一幕。 次日师门传说,新来的凡人以残废之躯,力抗灵光修士,月夜杀贼,为师门除害! 段南愠:“……” 凡人杀灵光修士,你们也真敢信。 活人不好杀,活物总是更容易下手些的。 等到了夜里,他踩点许久,确定方圆三里无人,听见头顶一声鸣叫,便随手捏了道魔气,射下只仙鹤。 段南愠上前抬手,正准备彻底解决那地上哀嚎的生灵,伏明夏却携宋崖突然出现。 少女还抽空赞了他一句:“你怎知这仙鹤宋叔叔追了许久!” 段南愠:“……?” 宋崖冲上去就试图掰开仙鹤的嘴巴:“我的上品华光草!” 夜风吹动段南愠白衣猎猎,他薄唇微动。 温润清冷的脸上没半点表情,唯独在眼尾处染上了一抹猩红。 段南愠:“……方圆三里是没人的。” 伏明夏笑道:“你忘了我会御风吗?” 宋崖还在一旁发疯:“啊啊啊啊啊我草啊啊啊啊!” 段南愠:“……” 该发疯的是我吧? 伏明夏见少年不语,转头问他:“想什么呢?” 怪了,他身子不好,还夜夜出来吹冷风,老被她碰见,也是有缘。 段南愠咳出几口血,又一次压下反噬的恶念,一字一顿柔和笑道:“我在想,仙鹤里竟也有败类。” 伏明夏看着远处为自己逝去的灵草而悲痛欲绝的宋崖,感慨:“仙鹤也是有灵智的生命,既有灵智,性子自然各不相同,怎么可能就全是良善温顺之物呢。” 次日,段南愠门前挂起了数位同门联名送来的锦旗。 ——感谢他为师门抓住这只到处搅乱众人修行,偷吃修士灵药的孽畜。 锦旗上书:无私勇奉献,伏羲好儿郎! 听说这两句还是掌门亲笔写的墨宝。 段南愠:…… 想过自己可能不太习惯正派生活,没想到这么不习惯。 * 几次动手失败,段南愠夜里三番五次咳得吐血,恶念压制不住爆发开来炸塌了屋舍和附近的山桥,正巧把埋伏在桥底,等着混入伏羲的妖魔炸了出来。 要知道,能瞒过第一仙门探查的妖魔,在伪装隐匿方面都是顶尖的,若无他这一炸,恐怕真让妖魔混了进来。 由此段南愠又立了功,一面锦旗决然是不够的,掌门决定,日后亲护他去开灵光。 段南愠:“……” 被恶念反噬成了常事,好几次晕过去后醒来,发现自己又泡在池中,次次都是伏明夏偷偷摸摸进来扔药。 尤其是伏明夏摸清楚他每个月的发作的固定日子后,操作起来就更方便了。 凡此种种之事,数不胜数。 入伏羲半年后,段南愠路过山门布告栏,发现自己被当做各种案例张贴在其上。 包括但不限于—— 灵石被骗典型案例受害者, 多次见义勇为行为代表人。 以凡人之躯对抗败类修士之我命由我不由天精神弘扬者, 为伏羲守门除魔之义士, 路不拾遗典型代表等等…… 旁边就是宋崖作为受害当事者张贴的灵药失窃告示—— 岐黄门每月总有那么几天,极品灵药不翼而飞,犯案金额巨大,怀疑是内鬼所为,知情者提供线索,有灵石灵药厚奖。 这告示被某日伏明夏假意路过,随手揭了,挂在秦惊寒练刀的地方。 当日一阵会喊“狂刀”的旋风转着入场,告示瞬间被斩成了一地“雪花”。 而段南愠也逐渐成为伏羲门最善良,最正义,身世和经历最凄惨的剑修。 原来那日发疯不是最失败的一次,而是失败的开始。 * 南墟府知府孔博书,听家仆禀告说是伏羲仙门来人报案,城主府惨遭灭门。 这两句话每一句都如同炸雷,吓得他从床上跳起,连忙唤人搬出了自己那套珍藏多年的朱色曲领大袖,穿戴好全套官服,午膳来不及用,立刻奔赴现场。 到了城主府门前,孔知府下轿时还理了理自己的展角幞头,确定戴的端正,随后,才慎重地踏进府中。 虽然早有官差来过清理,但孔博书刚踏入其间时,还是被四周尚未散去的血腥之气,以及满地的血污吓到。 孔博书大惊失色:“这,这……这是何等凶残的妖物所为啊!” 身边的何通判解释道,“听闻是魔修所为,昨夜幸亏伏羲山的两位仙人来的及时,救下了城主的一双儿女,只可惜,城主府上下其他人……” 孔博书一双官靴已经开始不自觉往门口移动,同时惊恐的四下张望,“那魔修可伏法?” 何通判:“魔修据说是逃了。” 孔知府浑身一抖,“就是……还可能回来?说我身体不适,改日再来拜会两位仙人……!” 何通判死死拉住知府大人的大袖,“大人!此事事关重大,而且,两位仙人在此,想必魔修不敢重返旧地,仙人已在内院等候,方才我已派人去禀告了,您现在溜走,怕是……” “那怎么能叫溜走呢!这墟州已经没了城主,不能再没有知府了啊!” 孔博书叹气:“不过,你所言也有理,我与城主算是好友,如今他府上遭此巨变,我是该来看看。” 不过,看看是其次,最重要还是仙人在此。 早前听闻伏羲山出了几位少年仙才,年纪轻轻又仙法高深,西墟府地处西境,离伏羲颇近,民间种种传说,他也是听过的,其中一位素有“神女”之名,唤作明夏。 另一位民间传闻,能纵月斩星,剑法无双,生的是龙章凤姿,俊逸飘然,人称伏羲第一少年剑仙,好似是姓……段? 想来还有些激动,自己竟也能见到那降妖除魔故事里的主角了。 茶楼酒肆里,最火的便是这几位的传闻故事,连青楼的曲儿都唱,“清辉照月飞星剑,俗世人间求一见,神女青鸟云中来,管叫他年无灾变。” 西墟府常年受伏羲山,昆仑脉庇护,又常有这两门中的弟子下山历练,顺手便降妖除魔了,因此少有妖魔敢在此地为非作歹,孔博书调任此地两年,还没见过这么凶残的作案现场。 他捏着鼻子往内院走,“这树枝上怎的还挂着如此,如此……” 干呕了几下,孔博书强迫自己的视线从那节肠子上移开。 想来必然是凶残的魔修所为! 太没人性了! 此刻,内院的秦惊寒站在原地打了个喷嚏。 怪了,他身体向来好得很,从没得过风寒,如此看来——“必然是姓段那小子在背后诅咒我……” 正好孔知府穿过内院的拱门,瞧见了站在城主儿子身侧的两位仙人。 仙人不愧是仙人,一看就能看出与常人风姿不同。 那少女轻腰玉肌,一身青袖淡云纹裙,比茶楼里说的还要多出十二分的绝色,她身边的少年更是英姿勃发,玉冠束发,脊梁站的笔直,如剑如刀。 孔知府立刻压下心中呕吐之感,换上热情洋溢的笑容迎了上来:“可是伏羲山而来的两位仙人?” 秦惊寒转头,“你哪位。” 一旁的何通判介绍,“这是本州知府,孔博书孔大人。” 他正要介绍伏明夏等人,却被知府大人一把推开。 孔博书恭敬作揖,“哎,不必多言,二位仙人的事迹,我早有耳闻!这位,想必是神女明夏,而这位——” 他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自信道,“定然是有剑仙美誉的,段,段……段少侠了吧!” 秦惊寒:“你想……” 死这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伏明夏拉住,她笑道,“他姓秦,段南愠么,晚些会到,今日劳烦孔大人跑这一趟,是有事相商。” 孔博书:“哦哦……!秦少侠,久仰久仰!” 他大概意识到自己叫错人了,立刻擦了擦脸上冷汗,转移话题,“神女客气了,有话直说便是,只要能把这,这魔修抓住,赶出我西墟,护佑一方百姓平安,为城主府上下报仇血恨,我孔某在所不辞!” 他说的字字铿锵,但中心思想就一个——求大佬把魔修解决了再走! 李为意在旁边终于找到插嘴的机会:“那个……我妹好像还没醒,这是合理的吗?” 伏明夏:“自然不合理。” 李为意:“??” 还以为她会宽慰他几句。 伏明夏:“经过我今早的查探,城主之女素芸的神魂怕是丢失了,若是寻不回来,恐怕七日后,肉身也会腐烂。” 不只是修士有神魂,凡人也有,只不过不比修士强大。 孔博书大惊:“什么?如何丢的?” 伏明夏正要回答,却见有人匆匆跑了进来,“不,不不好了,通判大人,知,知府大人……外……” 通判呵斥:“慌张什么,好好说话!” 禀告之人喘着气,“外面有人要硬闯进来,打伤了守门的官差,还说自己也是修士,是来……来……!” 5、墟州城5 何通判如临大敌,怕是什么歹人来了,孔知府也连忙往旁侧一躲。 只见飞沙走石间,几个官差被同时击飞进了院内,落在众人脚下,捂着肚子嗷哟哎呦乱叫起来。 紧跟着官差们跳进来的却是个身形矮小的孩子,这孩子手里一只暗沉朱色长棍猛然砸在地上,发出清脆响声。 威慑棍惊的旁边地上的官差们立刻四散爬开。 那孩子五官清秀,明目玉肌,却身手敏捷,看上去十二三岁,站定收棍后,他抬起下巴,声虽稚嫩,却清晰如钟:“你们谁是天下第一剑神李为意!” 孔知府:“……寻仇?” 寻仇也得看场合吧,没看见人家刚死了全家吗? 哪家的小孩子,没,没,没礼貌。 李为意:“……” 社死的往旁边缩了缩。 没有人告诉我这个游戏会在所有人面前,反复大声念玩家的id。 伏明夏却道:“这孩子棍法并不普通,带有佛力,虽然层次低了些,但又称自己是修士,想来和万佛寺有关。” “没错,” 小和尚身着劲身素衣,行动便利,脖间一串佛珠圆润如玉,“收南墟府墟州城主来信,其子天下第一剑神李为意被妖魔纠缠,万佛寺特派我来——” 李为意:“其实也可以不用每次都念全名……” 秦惊寒笑出声:“就你?一个明堂层次的小孩?万佛寺看来是真没人了。” “什么小孩!我法号惹尘,” 他面容虽然稚嫩,但眼瞳如黑曜般漂亮有神,说话也毫不客气:“你也就比我年纪大些,境界高点也很正常,待我到了你这个年纪,定然比你厉害!” 秦惊寒差点拔刀:“你再说一遍?” 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可以鄙视他的修为进度速度,那就是段南愠。 这小屁孩?也不看看自己什么等级。 惹尘打量着李为意:“他们二人都是修士,唯独你们几个是凡人,那两个胡子一大把,定然不是,看来,你就是城主之子,” 他环顾院子里的血污痕迹:“还是来迟一步,此地魔气散了,而你全家已悉数死光。” 李为意自己都觉得他说话直白:“你还真是会观察……” 惹尘似乎毫无察觉刚才自己说的话有何不妥:“不过师父吩咐过,你虽是剑骨天生,但也可入我万佛寺——” 李为意看了一眼旁侧的伏明夏,礼貌拒绝:“不,我已经决定要去伏羲山了!” 惹尘皱眉,道:“伏羲哪有万佛厉害,你可知我万佛寺自,自……自……” 他突然卡住,半晌,从腰封里掏出一个小纸条认真展开,随后大声朗读道:“万佛寺自建立以来,行善积德,降妖除魔,寺内修士弟子三万一千九百人,俗家弟子十一万二千五百人,在正道中的名声仅次于……某某山。” 你是会给竞争对手打码的。 “我寺引人入道,师资力量雄厚,有数百名金丹禅师亲自指导你的修炼之路,元婴导师带你悟道听禅,佛道高僧数不胜数,千年以来,力求做到“渡人,渡己,渡苍生”……” 用伏明夏日后评价这段发挥的话来说——是一段没有感情的大声朗读。 朗读完了,惹尘收起小纸条,自信看向李为意:“怎么样,心动了吧?现在与我一同回万佛寺吧!” 弟弟,你的广告也太硬了。 李为意:“……?去干嘛?” 惹尘长棍一挥,“去出家!去修习佛法,入我佛门,勤恳修炼,待有所成,去杀尽天下魔物,替你惨死的父母家人报仇!去将它们统统碎尸万段,净化剿灭!去拯救万千苍生于妖魔水火之中!这不是你想要的吗?” 李为意后退几步:“你这第一步出家就不行,而且,我妹还没有醒……” 他看着任务指引栏显示的目标: 寻回妹妹素芸丢失的神魂。 再说了,你刚才的发言一点都不像个正经出家人啊! 怎么感觉你比魔修还疯狂啊! 惹尘的小脸顿时沉了下来,“莫非你要跟着这两人回伏羲?” 短暂而尴尬的沉默之后, 李为意:“……?” 李为意:“我一开始就说了啊!” “唉,好羡慕你啊,你入道时便有伏羲机缘,” 刚才还态度倨傲的惹尘立刻焉了下来,还一路小跑过来:“那个,打个商量,我放你跟他们回伏羲,你帮我要一份段南愠的签名……” 李为意:“……?” 你怎么也搞这一套啊! 等会,你刚才不是还在替万佛寺招生吗? “反正你也不会去的,而且我答应师父要走的流程都走完了。” 惹尘摸了摸自己的头,“接下来该为我自己谋划谋划了。” 他很急,要不然刚才也不会因为被那些官差拦着,就直接出手打进来。 李为意都沉默了,“……你的谋划就是来要段南愠的签名啊?” 秦惊寒也在一旁冷笑:“毫无追求。” “你一个凡人懂什么?” 惹尘抬头瞪了李为意一眼:“去年我有幸远远看过他一眼,何为仙人?你身后那几个吃朝廷饭的也好,那路边的无知百姓也罢,见了修士都叫仙人,哪管他们实力有多菜。” 孔知府:“……” 谢谢,有被内涵到。 惹尘继续道:“在段南愠之前,伏羲山百年千年间又出了多少个剑仙?光是百年内都有二三十个!可都是自吹自封的,一个比一个水!” 伏明夏难得点头:“这倒是。” “原本我以为他也是如此,直到见了他筑基一剑,我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剑仙!” 秦惊寒:“那你还是见识少了些。” 惹尘被他杠上,原本打算收声,此刻忍不住涨红脸,辩驳起来:“段南愠筑基之前,便以明堂之身,登昆仑十二仙山,昆仑弟子拦也拦不住,眼看着他拔了昆仑十二玄鸟每只双翅上灵气最甚的一根灵羽,飘然而去,而后段南愠将灵羽做成了腰带,能御风轻身,让人灵力不竭。” 惹尘的目光落在伏明夏腰间,神情激动:“是的,是的,就是这一件惊羽玄鸟腰带!” 今日终于瞧见真的了! 秦惊寒冷哼:“他那是和明夏打赌输了,赔她一件宝物,自己是个穷鬼没钱买,就去昆仑薅鸟毛做手工品滥竽充数。” 李为意:……? 昆仑玄鸟,滥竽充数? 你对充数有什么误解? 惹尘继续证明:“他于剑门府绝崖峭壁万丈天石之上,以剑气入石,写《剑破九千秋》十二句,字字珠玑,后但凡剑修来悟,皆有所感,这不是天才是什么?” 秦惊寒看见他那不值钱的样子,无语道:“他那是为了还先前治病时欠下的巨额债务,特意搞了个收费景点,你没听说去那儿的剑修都要加收两块中阶灵石的观摩费吗?” 惹尘感叹:“两块灵石便能看一眼剑道天才的剑痕,他们该是有多幸运啊!” 就连李为意听到这儿都要打出一段省略号了。 惹尘眼中完全是对强者的崇拜:“段南愠每破一层境界便能悟出一招剑式,灵光时[飞剑决云]无人能挡,明堂境有剑招[逐日巡海],气吞山河,筑基时,三大派万人围观,而他悟出一招[流星白羽],惊绝世人,煌煌百里内天日耀目,此事还上了修真日报的头条!” 惹尘:在现场!当时我就转粉了! 秦惊寒已经说累了,“……那小子的招式名都是明夏取的,他给那几招原本取的名字叫——给我下来吧,满屏aoe和乌鸦坐飞机。” 惹尘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你这个黑粉,你闭嘴!我是不会相信你的恶意造谣和抹黑的!” 李为意在旁边公道点头,段南愠原本取的名字的确简单易懂。 飞剑斩云就是“给我下来吧”。 满屏aoe显然是个群攻技能,有逐日巡海的气势也很正常。 至于乌鸦坐飞机对应流星白羽…… 这个他圆不回来了。 秦惊寒:“我?黑粉?粉?” 他不可思议的看向眼前这个小和尚,“你在侮辱我。” “可惜我已经出家,四大皆空,不可再入凡尘,重改仙道,不然……”惹尘恨恨的目光看李为意,“不然这样的好事,哪轮得到你。” 李为意:“……” 我看你比我想入伏羲,要不这个玩家让你来当吧,他咳嗽几声,道:“听说过几日段什么……” “段南愠!” “段南愠会来,你自己去问他要签名就行了……” 惹尘眼睛在发光:“什么,他要来?!” ……你哪有四大皆空的样子啊! 孔知府适时出来打了个圆场:“既然都是各大仙门派来降妖除魔的仙人,不如先商量商量怎么,呃……怎么捉住那逃走的魔修?我听说,那魔修似乎是逃走了,我怕他再返城中,杀人害命啊!” 伏明夏点头:“没错,那日魔修身边还有一傀儡妖,附身在侍女身上,当时也逃了,事后我才知,傀儡妖早取了素芸的神魂,需追到此妖,才能寻回神魂救人。” 李为意问:“怎么寻?” 伏明夏看向城主之女卧房的方向,“这简单,但需要时间,待到今夜月华最盛时,以素芸常用之物为引,加点追魂香,届时香散方向,即是神魂所在方向,我今日已经探查过,神魂应当还在墟州,但感知微弱。” 她是风伏门弟子,习的是阴阳命理之术,寻魂问路,最是拿手。 孔知府慰问完便急匆匆走了,惹尘本该回去复命,但听见段南愠要来,便死活赖着不走,说要“帮他们一手”。 说实话,捉个傀儡小妖,要两个返源修士,一个明堂佛家弟子出手,多少有些大材小用。 等到了亥初三刻,月上柳梢,墟州夜冷。 秦惊寒抱剑而立,李为意与惹尘也等在门口,伏明夏从屋内出来。 “在哪?” “城东方向。” * 墟州城外东郊十里。 弦月挂在树梢,荒僻的郊外杂草丛深,柳条随着夜风摆动,诡谲非常。 四下静默无人,却偏偏有一不怕死的,独自行在这荒路上。 森然白气在他身侧若隐若现。 若是以前,魔气一放,别人想不知道段南愠有问题都难。 但数百年内,取血之人为了将他隐藏在修士居所之内,原本就用了大量法宝和药材替他掩盖魔气,久而久之,他竟比专长伪装的妖魔,还要善于隐藏自己的气息。 非但如此,他身侧散出的魔气也因药物的副作用,变得与从前大不相同,魔气向来邪恶,自带玄黑气息,一看就知是魔头。 可他的气息却透着一股森然冷意,白到发光,仿若月华。 后来段南愠得了纵月剑,一招流星白羽筑剑道之基,更是名冠天下。 万万人眼底下筑基,竟没人认出这气息来自妖魔,当真荒诞。 “公子~” 一妙龄少女靠在路边的柳树下,盯了他一路,等他到了这儿无人荒僻处,方才现身,“奴家迷路了,你能不能帮帮奴家……” 傀儡妖附的这身子面容姣好,再配上这神态声音,自信自己定然能拿下眼前这年轻修士。 修士再是驻颜有道,也不至于停在少年时,这肯定是个新手。 他确是被“迷住”了,转身朝她而来。 可下一刻,她没等来搀扶自己的手,却等来了一道剑光! 傀儡妖立刻侧身躲避,但那剑光太快了,瞬间穿透她身体而过。 只差半寸,就能破了她的傀儡心,让她暴毙当场! 她捂着心口,抬头恨恨看去,却对上一双淡漠的眼眸。 傀儡妖暴怒,“你究竟是哪派的弟子!” 段南愠不言,手中剑凌飞而起,将她反复穿刺,傀儡妖拼命躲避,狼狈不已,几次算得上是死里逃生。 终于,她力竭跪地,可那剑却不动了。 傀儡妖浑身颤抖起来。 原来,原来他不是意外错开她的致命之处,而是…… 故意让她死的慢一些,痛苦一些。 那剑光来回穿梭,噬骨随影,根本甩不掉,他甚至都没出剑招,便已然将她杀的濒临溃散。 她终于崩溃求饶:“饶命,公子饶命!” 段南愠“哦?”了一声,问:“你以为我为何不杀你?” 傀儡妖物:“您,您……” 你变t这句话说出来自己估计就要死了,她只好道,“您慈悲!您,您愿意给我一个机会重新做妖,改邪归正!” 他噗嗤一声笑了。 纵月剑悬在身侧,隐而不发。 那树影里的少年看不出喜怒,织锦云纹腰带束着月白锦衣,勾勒出劲瘦腰身,灵玉发冠束发,任谁看了都心生好感。 他微微侧首时,马尾便落在肩上,明明少年清朗模样,此刻却好似生来就该和身后的阴影黑暗融为一体般,令人不寒而栗。 少年问:“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傀儡妖浑身颤抖。 月已西斜,他没了耐心,“把那姑娘的神魂交出来。” 原来是冲着城主之女的神魂来的,她知道藏不住,便道:“是,是,这盒中便是,我未敢动用,听闻墟州城主之子天生剑骨,女儿福运转生之魂,均是上好的补药,我愿交出,求您放我一命!” “这样……” 他问:“那你怎么不自己吃了补补?” “不,不敢!” 她跪地求饶:“我只是区区小妖,这福运之魂是要献给观主的,我怎么敢动……” 这是搬出恶魇观,还有那玄乎其玄的观主来压他了。 给观主吃的? 段南愠笑了,明明是清朗俊秀的面容,却让她有种遍体生寒的恐惧。 他问,“可我听说,你们观主压在南瘴海下,他吃的着吗?” 纵月剑挑起盒子,飞向少年。 段南愠伸手接住,白皙的手指纤长苍白。 妖物找补:“是,是先给先生的,先生日后献给观主……” 段南愠:“我不喜欢撒谎的人。” 话音未落,纵月剑骤然起势,猛然刺向傀儡妖物,这一剑带着灵力,低级妖物触之即死! 她身后亮起一道旋涡,魔气从中涌出,傀儡妖物面目狰狞:“我早知你不会放过我!可我拖延够了时间,用了这召唤符,待先生来了,定要你的命!” 黑气旋涡中,一个白衣影子渐显。 傀儡妖物大喜:“先生救我!” 她刚喊完,纵月剑便劈开她的傀儡体,将她的妖魂悉数吸去,竟是比魔修的法宝还要邪门恐怖! 著雍刚到,感觉到一阵筑基之上,不,返源巅峰的恐怖灵力波动,还有一道充满肃杀和死亡气息的剑光闪现在眼前。 他的脑海里浮现几个大字。 纵月剑仙,段南愠。 飞剑决云,连云都能斩下,更何况眼前这近在咫尺的他?! 顾不上已经凉透的傀儡妖物,著雍吓得壁虎断尾,当即毫不犹豫舍弃一部分神魂留下抵抗,另一部分从还没消失的旋涡之中火速逃离。 剑光却如影随形,哪怕会被他残留下来的神魂自爆伤到,也毫不避让,义无反顾地冲入漩涡,刺进他仅存的破碎神魂之中。 下一刻,著雍被恐怖无情的剑光撕碎。 段南愠,和传闻中清风霁月的剑仙完全不一样,他就是个疯子。 6、墟州城6 满地狼藉,一片混乱。 被切成两半的木傀儡真身半截陈尸在路上,半截悬在树上,飘在风里。 现场情况再明显不过。 “我一眼就认出来。” 惹尘摸了摸自己光滑的小脑袋,激动道:“这是纵月剑仙的留下的剑痕!” 秦惊寒脸色不善的“哦?”了一句。 惹尘无视他的神态,指着地上那节被戳成筛子的木傀儡真身激动道:“看这凌厉的伤口!” 又指着地上的痕迹:“看这飘然的剑气!” 最后来到树上挂着的另外半截木头旁:“看这骇人的剑痕!” 李为意总结:“那个段……什么的,早就到了墟州城,还碰到了傀儡妖,顺手斩杀了对方?” 我连敌人都没看见,任务就完成了? 秦惊寒抱刀看向伏明夏。 伏明夏:“是他的剑意。” 秦惊寒这才炸了:“什么意思?他把活儿干了,那我来干什么?而且也不和我们说一声,让我白跑一趟?” 惹尘怀疑:“你们到底熟不熟啊,别是碰瓷我段神啊。” 这年头假装认识知名人士的江湖骗子不在少数,这个使刀的火药桶小哥就很像。 此刻是半分月光也没了,全被突然出现的雨云遮住得严实,郊外风大夜冷,有降雨之象。 伏明夏想了想:“若这傀儡妖真是被他杀了,素芸之魂定然也在他手里,或许是我们走了不同的路,因而错过,他既拿了神魂,必然会回城。” 李为意狂点头:“伏师姐说得对!” “少来,你小子还没进伏羲山,套什么近乎!” 秦惊寒打断他,说完转身就走:“今夜我们宿在城主府,那儿清静。” 刚死了那么多人,除了守夜的官差,更夫都不敢从城主府门前过,的确清静。 一行人来时匆匆,回去也不慢—— 因为这突然飘起的雨隐约有增大之势,再晚些回去,怕是有伞也要淋成落汤鸡了。 路上闲聊,李为意好奇:“城主……我爹给三大门派都写了信,昆仑怎么没来人?” 伏羲山,万佛寺,差个昆仑脉,此间正派三巨头就齐了。 惹尘答道:“昆仑离墟州最远,而且……哼,昆仑脉的人,你还是远离些为好,一群装模作样的伪君子。” 秦惊寒看着前方越来越近,灯火通明的墟州城:“我记得……每年承斩的那几日,也常下这样的雨。” 伏羲山外门到了夜里,也是如此繁华热闹之象,明珠耀目,山殿内外烛火彻夜不息。 李为意:“什么叫承斩?” 他听那反派说过,段南愠承曾剑斩万次,难道伏羲的传统是……砍弟子? 还每年都砍?! 策划这么会玩吗? 伏明夏解释:“这是伏羲山特有的修炼之法,破灵光之后,需入老祖境证心道,且只有刀剑御三门才有这一步,老祖境每年固定时间开放,但每人一生只能入一次。” 惹尘点头:“我也听说过,心境越强大,意志越坚定,承受的时间和受击的次数就越多,将来修炼的速度也就越快。” 秦惊寒:“在老祖幻境中,刀修承刀斩,剑修承剑斩,体修承轰拳,字面意思,你虽然看起来笨,但应当能理解。” 李为意:“人身攻击,我明天就把你挂到微博去。” 秦惊寒瞥了他一眼,没说话,但四周刀气突然开始凝聚。 李为意立刻滑跪:“哥,秦哥,秦神!我错了,我随口说说而已。” 怎么回事,他到底能不能听懂啊? 李为意擦了擦冷汗。 * 对常人来说,往往先开灵光,等入道后,才进老祖境证心道,以奠定自己一生的道基。 可段南愠显然不是常人,他甚至不是正常人。 以凡人之身入境,轻则发疯,重则暴毙。 但若是成了,道基将稳固到令人嫉妒的地步,修炼一途直接起飞。 入境之前,伏羲掌门与他单独见面,亲自劝说。 掌门:“你若是还款压力太大,我去与宋门主说说,让他缓你一千年再还,当然,利息会高些,你也不必担心活不到那一日,他有千年丹……” 段南愠摇头:“弟子不是为此。” 掌门:“那是为何?” “为能早日报仇。” “报仇?” 段南愠张口就来:“我本是广陵府徵州人,被仇人杀了全家,又追杀我数年不止,断我筋骨,食我血肉,七百……日前,我午夜梦回,皆是仇人之脸,梦醒后,我立志要为全家报仇。” 掌门闻言,不禁潸然泪下:“竟有这等惨事,难怪……” 平复情绪,掌门又问:“仇家是谁?” “仇家有三位,皆是世间至强者,且是修士,我要报仇,唯有比他们更强。” 掌门再问细节,他不肯多说,最后,掌门只能应允:“入境之前,可还有什么话留下?” 少年沉默,半晌才道:“这几日该到了旧疾发作的时间,弟子只想晚两日再入境。” 老祖境从不因弟子更改开放时间,掌门破例让他晚两日再入一事,当时震惊伏羲内外。 段南愠是掌门私生子的谣言,在伏羲八卦报上再登头条,据说可信度达十分之九。 对外说是旧疾发作的那几日,实则是他恶念杀念暴起之日,反噬伤身,唯有入道,才能以道心镇住杀念。 每月的这几日,伏明夏都会在他试图杀戮时突然出现,几次差点撞破他的身份。 但若是入了老祖境,便再也用不上杀人泄恨。 因此,这或许是最后一次“被迫杀人”。 在动手之前,先看看她在不在附近,免得又被撞见。 段南愠是如此想的。 那几日多雨,他披着雨蓑在伏明夏屋顶蹲了两日两夜,没见着她影子,两日后,段南愠面无表情的独自前往老祖境入口。 修士路过议论,才知她前几日就下山游历去了。 那多嘴的修士见和自己闲聊的同伴突然沉默不言,以为怎么了,谁知一抬头便看见段南愠:“是,是段师弟啊。” 他往旁边挪走。 谁不知道段南愠负债累累,一身残病,谁敢和他关系好,万一被宋门主追债可就惨了,又或者被他感染了病气,影响道途。 修道之事本就玄不可测,还有传闻说,段南愠的仇人乃是元婴之上的高手,这要是出山门历练的时候碰上,牵连自己可就惨了。 总之,虽然在布告栏上,在修真日报上,他是正道之光,当代雷锋,可在身边人看来,他就是瘟神。 也就只有伏师姐天之骄女,还有秦惊寒一类的修炼狂魔不在意这些。 修真一途,人心比凡尘人间更残酷,更现实。 段南愠问:“明夏和谁下山历练去了。” 修士咳嗽:“是,是,自然是与她青梅竹马,形影不离的秦……秦……” 咳嗽是为了掩饰尴尬和鄙夷。 ——你什么身份,凡人而已,若不是掌门心善收留,又替师门抓了几个小妖小贼,早被赶下山去了,竟还敢直呼伏师姐之名。 咯噔,哐当。 修士警觉:“什么声音?” 段南愠松开断成两节的手中剑:“没什么。” 修士不想与他多说,寻借口走了,留下段南愠缓缓蹲下,在淅沥的小雨中,独自捡起地上两节破剑。 这剑是凡铁,却也能割开他这副孱弱身子的血肉肌肤。 那路人修士走得急,没注意到他方才只是握着剑柄,竟也能让剑体断成了两节——这就不是一介凡人能做到的。 这剑一半有剑柄,能握在他的手中,另一半没剑柄,依然被他捡起,拿在手里。 只是少年的血和雨混在一起,顺着冰冷的剑体,缓缓流下。 他独自踏入老祖境,手中只有一把断剑。 待段南愠再次踏出老祖境时,他从全师门避之不及的瘟神,变成了人人趋之若鹜,争相讨好,且修炼速度惊绝世间的少年天才。 * 雨声密集起来,砸在石板路上,几人已是入了城,听路边夜摊的百姓皆在议论城主府的惨案。 秦惊寒看着身侧的伏明夏道:“你可还记得三年前也是如此雨季?徵州城内赵员外家闹鬼新娘,折了一名伏羲弟子,当时本是我一人去办就行,你偏偏要跟着。” 伏明夏自然记得:“情报有误,那鬼女已接近返源,当时你我不过筑基,不然也不会多耽误了三日,若不是我跟去了,你怕是也要折在她手里。” 秦惊寒道:“那日你我能办了鬼女,自然也不怕和她一个恶魇观出来的著雍,别被我碰到,碰到给他腿砍断。” 旁边的李为意打了个冷颤。 惹尘:“阿弥陀佛,秦施主,你杀念太重。” 秦惊寒给惹尘脑袋就是一下:“小屁孩别装。” 惹尘气的瞪着他,但也没动手,他虽然年龄小,但明白自己筑基,对方返源,差了一个大境界,动手自己吃亏的道理。 几人到了城主府附近,已是瓢泼大雨,城内不设宵禁,尽管如此,到了此刻,不少摊店也纷纷被迫关门。 雨幕中有人哭喊,守夜的官差拖着人往远处去,李为意听见响动,一眼看去却只见到模糊影子,不知发生了何事。 * 寻常人从老祖境内出来,无论成绩如何,总要在床上躺个数月,用天材地宝灵石蕴养着,也不可轻易动用灵力,如此才能恢复如常。 而段南愠从老祖境出来那日,伏明夏回山了。 床榻上的少年翻开竹窗,听见外面人来人往。 “什么妖物竟能让他伤重至此?!” 是宋崖的声音,“这未免也太不小心了。” 有弟子回答:“说是恶魇观的鬼女,先前已有一位师兄死在对方手中,没想到差点连秦师兄也……” “少年逞强,不知命只有一条!他不想活,可还带着明夏一起呢!这也不动动脑子?既碰上了返源魔修,该向师门求援才对,对了,伏明夏那丫头呢?!” “师,师姐?好像没什么伤,她说让我等先送秦师兄过来,自己要回一趟竹林居……” “没什么伤?!秦惊寒手脚都被人腐蚀穿了,更不要说神魂受到魔气侵蚀有多麻烦,这小子都落得如此结果,她又能好到哪儿去?” 宋崖气的不行的声音又响起,“你去竹林居把她叫来!魔修之伤,怎能小看?” “是是,师叔莫急,我这就去。” 原本在屋里躺着蕴养的段南愠蓦的起来,披了件素白外衣,从侧门便出了岐黄门,直奔竹林居。 竹林居是掌门为女儿所设灵居,山灵水秀,外围种着灵竹,常年灵力充沛,他行的快,甚至用上了修行之力,比宋崖叫的弟子快上数倍,也因此,原本就满是伤痕虚弱不堪的神魂也开始撕裂。 换做旁人早就疼的叫出声来,段南愠却彷佛毫无知觉。 到了竹林里,没走几步,正好碰见她。 少女换了身浅色的衣裳,薄唇微白,看着如常,但以筑基境对返源境,还是手段恶毒狡猾的鬼女,又怎会如常。 伏明夏见他来了,先是一愣,随后又道:“我正要去找你,倒是巧了。” “恭喜师姐斩杀魔修,为民除害,又添一笔功绩。”段南愠笑,眼里却看不见笑意。 伏明夏觉得怪异,这话别人说还正常,可段南愠,总不会真是为了来恭贺她吧? 但她也知道前几日该是他发作的日子,“你的病还好?” 他闷闷笑了几声,清俊的脸上笑意更甚,“师姐前几日下山,我以为早是忘了这件事。” 伏明夏想了想:“有宋叔叔在,应当没什么问题。” 他缓步靠近她,眼尾发红,和他往日里泡在药汤里的眼神完全不一样,仿佛是要将什么撕碎,然后吞吃入腹。 可下一刻,那眼神又变了。 变得无辜柔和,还有些可怜, “师姐,” 那时,他们还未成同辈,伏羲山的规矩,没有师承,以境界论辈分。 少年脸色苍白,像是被抛弃的小狗,他哑着声问,“因为有宋门主在,我的病,往后你就不管了吗?” 伏明夏想起宋叔叔沉甸甸的四十万嘱托:“自是不会,若是你下月开灵光,明年此时也要进老祖境,届时我给你申请点师门最低补助,再多攒几块灵石恢复身体。” 她没想到他已经去过了。 伏明夏又道,“对了,你还不知道吧?我们这次下山,去的恰巧是广陵府徵州。” 少女低头,取出一个精致的红木雕花小盒,“看我给你带了什么回来。” 小盒打开,内外三层,外层是冰,内层数颗糖霜山楂摆的整齐,果体艳丽,糖霜似雪。 修士返源便可以辟谷,不需依靠凡间食物生存,虽然有些还贪口腹之欲,但在伏羲山上,别说糖霜,连山楂都无,这凡间随处可见的甜食,想要吃上一口,还真不容易。 伏明夏笑道:“没想到吧?” 她不眠不休一天两夜,斩了鬼女便一刻不停御风回来,也未随着秦惊寒去岐黄门看伤,就是要这最鲜的糖霜山楂送过去。 这么长的时间,冰块也未曾融化,不是人间奇迹,是因她用修行之力护着。 “尝尝,是不是家乡的味道?” 雨打竹林,风过淅沥。 少女抬头看着他,眸若秋水,眼似星辰,期待着他给出的反馈。 刚才还笑着的人兀的不笑了。 他只是随口说的。 广陵府徵州人。 ——喜甜食,却因灭门之仇,追杀之恨,流浪人间,连口普通的家乡小食都再也吃不到。 这是某日别人问到时,随口胡诌的。 他孤零零生在这天地间,修士要杀他,妖魔要夺他,他见惯了虚情假意,也擅长伪装欺骗。 他没有名字,没有惨死的“全家”,更没有家乡,自然也不知道什么是家乡的味道。 人人喊打喊杀的化形恶念,修士憎恶惧怕的魔头,从没吃过这类裹了糖霜的红果。 见他未有动作,她欲收回红盒,顺口问了句:“不喜欢?” 少年忽然伸手,拿了一颗抿进嘴里。 糖霜混着酸味在唇齿间化开。 他忽然退了几步,定定的看着她,眼里是没人能看懂的情绪。 少女问:“味道怎么样。” 他说:“太酸了。” “怎么会呢?阿婆说是甜的。” 她也尝了一颗:“你不会味觉出问题了吧……对了。” 伏明夏想起来点什么,补充道:“你刚吃了一个,收费三块下品灵石。” 段南愠:“恩?” 这东西哪有这么贵? “别装傻,天下没有白吃的甜食。” “……穷。” “记你账上。” 段南愠叹气看她:“我随口说的。” 原来真有人会当了真。 伏明夏以为他说的是山楂,苦口婆心教育他:“赖账是不可取的。” 段南愠又问:“我的道心是报仇,他们的道心是飞升,你的道心是什么?” 伏明夏:“降妖除魔,护佑苍生。” 少年的声音夹杂着雨声:“除魔么?” “是,除魔。” * 墟州夜雨倾盆。 老人白发苍苍,泪水和雨水划过沟壑纵横的脸,因为被驱赶时在雨地里摔了太多次,以至于浑身泥泞不堪,衣物破烂。 她一步一叩首的拜回来:“求仙人救我儿一命!” 老妇的声音沙哑,嗓子已经快喊坏了,可她依然五体投地朝着城主府的方向跪拜而来,只因为这是她认知中,自己能行的最大之礼。 “和你说了,仙人不在!再说了,城主府被妖魔灭门,此事才是头等大事,你一个疯婆子,少来这儿胡言乱语。” 那官差不满,三番五次驱赶她:“若是耽误了贵人的事,你担当的起吗?” “就你那穷鬼儿子,又无功名在身,这点破事还敢来打扰仙人?” “说多少次,你来这儿没用!即便是跪几日几夜也是徒劳无功,若是有事,去官府报案!” 可那老妇依然一步一跪地回来了。 “求仙人!” “慈悲!” “求仙人!” “救救我儿!” 头顶的雨突然消失了,旁边试图驱逐她的官差也被拦下,老妇听见少女清脆的声音。 “阿婆,先起来。” 她说:“我们帮你。” 7、墟州城7 那老妇被带进城主府里,便因高热晕了过去,伏明夏正要官差回去叫人,请个郎中来,却没想到何乾先到了。 他来的时候,手上还带着一个匣子,“夜深了,孔大人已经休息,此事重大,我想等不得,就立刻送了过来。” 孔博书可睡不着,但如今魔修未伏法,他哪敢半夜再来城主府。 秦惊寒接过匣子,皱眉:“神魂?” 何通判点头:“一个时辰前,有人送去孔府,说是城主之女的神魂,但那人我也问过了,说是打柴回家的时候,有人拦路,给了他匣子和银两,请他办的这事。” 惹尘猛地冲过来,抓着何乾的手问:“是不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剑修,气质清冷,样貌俊逸,谈吐非凡?” 秦惊寒:“你一个小和尚从哪儿学的乱七八糟的这些用词?” 惹尘:“书上看的!” 秦惊寒:“是正经书吗?” 惹尘:“你嫉妒,你走开!” 何乾尴尬道:“据那个柴夫回答,的确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年青人,看着不像寻常人,但不知道是不是……” 伏明夏道:“是他了,比我们更快一步取回了神魂,惊寒,你带着天下第一剑神李为意,去帮他妹妹复原神魂吧。” 李为意:“好!” 算了,这名字听久了也不羞耻了!女神她叫我剑神哎! 伏明夏倒是奇怪,他拿了神魂,不自己送回来,怎么花钱叫人带来,人也不见了。 伏明夏想了想,又向何乾交代:“门口的老妇人,你可认识?” 提到老妇,何乾神色微变:“这个……” 伏明夏:“无论如何,她也是墟州的百姓,你若是不知,那就是没把城主府放在心上,有人在门口跪了一日你也不知晓,是渎职,你若是知道——” 她声音挺轻,但每一个字都砸的何乾冷汗直流:“那就是眼看着墟州的老人受苦受罪,漠然无视,同样是渎职。” 何乾苦叹一声:“神女莫急,这件事说来话长……” 伏明夏却不吃他这套“我有苦衷”的表演,直接道:“她如今就躺在侧厢房床榻上,你派人找个郎中,在叫个女眷过来,为老人换身干净衣服。” 惹尘在旁边点头:“她说的对,你还不快点,人命关天!” 何乾迟疑:“这个时间,郎中怕是都歇下了,城里的医馆也早就闭了门,若不然等明日……” 惹尘瞪着他:“你一日不吃饭行不行,等三天再一起吃了?” 眼前的和尚年龄虽小,可终究是仙人修士,何乾哪敢得罪,连忙点头:“我这就派人去办。” 等他出去吩咐完回来,伏明夏又问他,“你认识那老人?她口中的儿子是怎么回事?” 何乾只好和盘托出:“这老妇姓吴,是城北的洗衣妇,丈夫去世的早,一个人独自将儿子带大,这独子姓张名有问,起初还算争气,在城里都是小有名气的神童,吴氏便将家里所有的钱财用来供他读书,可谁知一踏入考场,张有问便犯了病,手脚哆嗦无法握笔,次次应试,次次不中。” 他叹了口气,道:“这一晃就是三十年,哪还算得上神童?平日里只知死读书,考场上又成了孙子,早就成了坊间城里的笑话。” 惹尘不理解:“都这样了,趁早转行得了,他该不会考了三十年的试吧?” “转行能做什么?” 何乾继续道:“他次次不中,次次等着下次应考,这科举不比别的,墟州是西墟的中心,东来西往的学子数不胜数,年年有青年才俊,他一日不读书,便可能落下别人一大截,让他去教书,也是做了几日便不做了。” 惹尘听的摇头。 正好秦惊寒带着李为意进来,说是素芸之魂归了原位,睡上一晚,照顾一段时间便没事了。 伏明夏点头,让何乾接着说。 何乾点头道,“三个月前,这吴氏来报案,说自己儿子失踪数日,她这儿子,都已经四十多岁了,腿长在自己身上,许是受不了次次应试的压力,去了别的地方谋生也说不定,毕竟张有问走在街上,连三岁的小儿都知道他的故事,多少要讽笑几句。” 李为意一看这刷新的任务就知道这件事不简单:“就算真的要走,也得带上母亲一起走吧?不合理,我看多半是出事了。” 秦惊寒:“啰嗦,他的事情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失踪案交给衙门就是,百姓交的赋税又不是白养活这群当官的。” 何乾知道秦惊寒在点自己,老脸一红:“我们也不是没找过,但衙门里案件不少,最近又是魔修肆虐,况且,的确是没什么线索……” 惹尘一惊:“糟糕!” 李为意被他吓了一跳:“怎么了?!” 他环顾左右,怕是著雍又杀回来了。 可这深夜府邸中,烛火飘忽,哪有那魔修的踪影。 惹尘:“段神也失踪了,他该不会和张有问一样,出什么事了吧?” 小孩抬头,敏锐的目光紧盯着何乾:“你们这儿的治安是狗屎吗?” 秦惊寒皱眉:“出家人就这么说话?” 惹尘:“你又不是出家人,你管我怎么说话?” 伏明夏沉思:“这件事或许没那么简单,先前我看这墟州妖魔之气浓郁,以为是著雍作祟,可如今著雍已逃,傀儡妖也伏法,妖气却非但不散,还越发浓郁了,这不对劲。” 何乾心惊胆战:“您是说……这城里还有妖?” 伏明夏:“未必是城里,墟州地大,但我想,就算是有什么妖诡,也一定就在附近。” 她转头看向李为意:“师门还等着我们回去复命,若不然这样,让惊寒带着你先回去,我留下来再行调查。” 这哪能行,让伏明夏带着自己回去还行,秦惊寒? 谁敢和他单独相处啊! 李为意疯狂摇头:“怎么说我也是墟州一份子,墟州安危时刻记挂于我心!”他正义凛然道:“我留下来,等查清楚了,再一起走!” 秦惊寒转头打量着血气方刚的少年:“我怎么觉得你别有所图?” 李为意:“你就说你想不想走吧!” 秦惊寒冷哼一声,清俊的少年面容上带着些自傲:“我留下来,是怕段南愠真在路上被人拐去蓬莱打工,丢了我们伏羲的脸。” 李为意在一旁沉默。 蓬莱风评听着怎么和缅北一样。 ** 后半夜众人在城主府里歇下,何乾带了个郎中和两位女眷过来,一位照顾吴氏,一位照顾素云,郎中正好一起看了,开了药方,等到次日接近日暮时分,那老人才缓缓醒来。 伏明夏带着秦惊寒出去了,留下惹尘和李为意等着。 吴氏怕仙人走了,急的不行,李为意好说歹说安抚下来,看着自己任务栏上显示的【安抚老人】四个大字,陷入沉默。 原本以为进来接到的任务都是降妖除魔,拯救苍生,要不然也是仙魔大战,魔君你这里欠我的拿什么还之类的,没想到实际上的任务都是——神庙逃亡,月夜郊游以及照顾老人。 但也挺合理,毕竟他现在连门都没入。 墟州城南都是富人居所,唯有城北,普通百姓占多数,还有些穷苦之人聚集在一起,久而久之,成了特有的棚居区。 吴氏家中虽然贫穷,但丈夫留了一户小院,不至于让两人流离失所,院墙低矮,伏明夏和秦惊寒随手一翻便轻松进来,只见院中堆满了皂角,想到那老妇人满是老疮旧疤的手,也知道她平日里靠着为人洗衣过日子。 门栓直接便可拉开,里面没什么值钱物品,连桌椅板凳都是破的,主房就放着米缸,早就空空见底,唯有一旁的背篓里还有些焉了的野菜,这样的小院,怕是连小偷都懒得光顾。 伏明夏转了一圈,没见到什么有用的线索,便叫秦惊寒四周去问问。 她又去了张有问的卧房,卧房也是书房,床被干净,桌上已经落了灰,几本手抄的书翻得破烂。 院外传来女人尖锐的声音:“哟,衙门里什么时候招了个这么俊俏的小捕快?” “……你严肃点!” “离我远点!” “保持一米间距!” 是秦惊寒警惕又惊慌的声音。 见伏明夏出来了,秦惊寒才松了口气,闪身到了她身后,“走走走!” 伏明夏:“走什么?这位是?” 站在门口小道上的女人四十出头,身形圆润富态,豆子般的眼睛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女捕快?不至于吧?长这么好看,还敢往城北跑,哪家的小姐吧,不知道这儿乱着呢!” 伏明夏问道:“您住这儿?” 妇人“嗯”了一声:“他们啊,都叫我王姐,我就住隔壁院子,你们这儿什么情况啊,怎么从,从吴氏家院子里翻出来了,长这么漂亮俊俏,不能是贼吧?” 秦惊寒显然对这位大姐很不适应,伏明夏便代为发言:“我们是吴婆婆叫来的,你看的不错,我身后这位的确是衙门的捕快,这次来,是查张有问失踪一事,你知道多少,与我们说说。” 提到张有问这三个字,王氏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就那个书呆子?一开始啊,说是被贼匪绑了,啧,你也瞧见了,他们家家徒四壁,穷的要死,上次那个骗子来过后,更是一分钱都没了!” 伏明夏:“骗子?” 王氏一说起八卦可就来劲了,“这吴氏啊,也是急昏了头了,听说张有问是去买书的路上失踪的,当日拿了买书的钱去城西的铺子,就没回来过,要我说,怕是不想继续读书考试受煎熬,带了钱跑了!” 何乾给她的案宗里,倒是有书铺老板的记录,张有问失踪那日,乃至后来,也从没有他来购书过的记录,书铺也没人见过他。 这偌大的墟州城不比荒郊野岭,除了妖魔,没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伤人犯案。 秦惊寒提醒她:“说骗子的事。” 王氏朝他抛了个媚眼,“别急啊小哥,我这话不是还没说完吗,张有问失踪后,他这个娘啊,可是急疯了,衙门的人也来过一次,不过没什么结果,她到处找人问,后来来了个大胡子,面生,说是能帮她找儿子,只要三两银子,包能把人找到!” 三两看似少,却足让普通家庭生活一两年了。 秦惊寒问:“你如何得知这人是个骗子?” 王氏冷哼一声,道:“就我这阅人无数的眼睛,一眼就看得出来什么人靠得住,什么人靠不住,我那鬼迷心窍的丈夫啊,就靠不住,要是当年我能碰到小哥您这样模样气度的人,那不是——” 说着说着,王氏又扭着腰贴了过来。 秦惊寒和她两人一同绕着伏明夏,交换了一个站位。 伏明夏看见妖魔不惧的少年被一个妇人吓成这样,笑了一声,还是替他挡了挡:“王姐,还是说骗子的事儿吧。” 秦惊寒站在她身后,握着刀柄,松了口气。 王氏咳嗽几声,“这吴氏呢,把家里所有之前的东西都卖了,要是人不用吃饭,我看她那米缸都能卖了!这小院啊,也抵给别人了,能借的都借了个遍,连我都借了一吊钱呢!这要是到了冬至还还不上钱,怕是连住的地方都没了,她白日里去衙门守着,只有晚上能回来洗几件衣服,赚几个铜板,我看那,多半是她儿子自己跑了,她这么找也不是办法,还不如过好自己的日子。” 秦惊寒皱眉:“那人收了她的钱,然后呢?” 王氏捂着嘴笑了起来:“你这小哥,长得好看,怎么如此蠢笨?都说了是骗子,收了钱,自然是跑了,这下好了,她啊,不仅要找儿子,还得找骗子!” 伏明夏又问:“他们可有仇家?” 王氏摇摇头:“他们家一个书呆子,一个老婆子,能得罪什么人?见着人,都得低着头走,你们二人也是新奇,穿的这么富贵,还能管他们家这摊子烂事,该不是也收了三两银子吧?” 秦惊寒听出来了:“你说我们是骗子?” 王氏摇了摇头,表情戏谑,道:“我可没这么说~哟,我们家那小兔崽子叫我,该回家做饭了,哦对了——” 她往后走了几步,才转过头来,豆子一样的眼睛像是两个黑色的珠子,“要是真找到了张有问,可得把这好消息告诉我,我也存了三两银子呢。” ** 秦惊寒又去四周问了一圈,倒是没碰到王氏这类喜欢调戏他的中年妇女,不过收获的确不大。 和王氏说的一样,这邻里都知道张有问不见的事儿,但都可以理解,全家的希望都压在他身上,越多失败,便越多压力,指不定哪天自己崩溃了,离家出走也是常理之中。 往年吴氏带着儿子出门,人人见了都夸赞几句,要他背诵诗词歌赋,而后夸赞几句,可随着年龄的增长,张有问单独出门,从昂着头,笑着脸,变成了低着头,挡着脸。 眼见天色暗了下来,两人便准备折返回去。 秦惊寒问:“去哪?” 伏明夏淡淡道:“衙门。” “不回城主府?” “有些事情,需要去衙门查证一下。” 秦惊寒不解:“你还是觉得这案子和妖怪有关?我怎么没看出来,而且,他都失踪这么多日了,未必还活着,若只是凡人之间的牵扯,那和你我无关。” 伏明夏从袖中拿出一本翻烂的《中庸》,“这是在张有问卧房里发现的。” 秦惊寒看了一眼,脸色微变:“妖气?” 这上面的妖气很淡了,淡不可查,若是不注意,根本察觉不到。 伏明夏点头:“一定和妖有关,墟州还藏着妖。” 8、墟州城8 入夜。 灯火通明的客栈大堂,烛光流火,交映生辉。 台上几位歌姬身姿曼妙,正翩然起舞。 台下桌上摆满了好酒好菜,珍奇果盘,精致小食,数不胜数。 众人觥筹交错间时时发出大笑,好不乐哉。 唯独一人,坐在台侧红木桌旁,不言不语,也不理睬旁边喝酒吃人的众人。 那几位歌姬绝美妖娆,惹得台下阵阵赞叹觊觎之声此起彼伏。 美酒,美人,还有乐师一旁拨弄丝竹。 这哪里是客栈,分明是逍遥窟。 那格格不入之人身着月白锦衣,面容俊美似谪仙,气质清雅,仿若月神,腰间一把银剑,剑身缠绕阵阵森然白气。 领舞的歌姬带着面纱,身上的布料面积堪忧,扭动着蛇腰,荡起红纱,从台上飘来,凑近白衣剑客的桌旁,“公子,可是不喜欢这舞?未见公子笑颜,我为公子换一曲可好?” 她翩然转身,原地三百六十度转上数圈,惹得旁人不断鼓掌叫好,而后脚下一扭——恰好就这么跌落进段南愠的怀里,又恰好脱落了面纱,露出那张绝代风华,摄人心魄的脸。 巧的是,这张脸无论怎么看,都和伏明夏有九分相似,剩下的一分,少了风骨,清绝,多了魅惑,妖娆。 瞧见这么一张脸,原本无动于衷的人终于动了。 他伸手抓住歌姬的皓白手腕,力气重的让少女皱眉撒娇:“公子,弄,弄疼人家了……” 段南愠盯着她的脸,半晌,笑了一声,凑近她的耳侧,用公子如玉的青年声音低语道:“知道这是谁的脸吗?” 女子眼波流转:“是谁不重要,公子想要我做什么才……” 她勾引的台词还没说完,冰冷的剑体便已贯穿她的心脏,这还不够,剑气下一刻瞬间炸裂开来,让她五脏六腑全都碎裂! 而后他站起身,将她像是扔一件垃圾一般随意抛到地上。 森白剑气四起,指向四周的人群。 他淡淡抬眸,道:“你想怎么玩是你的事,可有些人,不是你该幻化的。” 话音刚落,剑气瞬发,将所有人的身体贯穿! 一个雌雄难辨的声音传来:“你别不识好歹!若不是看你这张脸还算不错,我早就……” 段南愠却笑了起来,“他们是幻觉不错,可地上的女子却有你的妖力,想来是你的分身,方才那一剑,你的确是该疼了吧?” 那声音怒极反笑:“你就不怕这里面,不全是幻觉?万一我真的藏了活人,方才你的剑招,可是会要了他们的命!” 白衣剑客脸上带着笑,语调却冷漠至极,“杀了人又如何,你认为我会在乎他们的命?我只是来拿一件东西。” 那声音恶毒地诅咒着:“想要我的东西,做梦!既然来了,你就死在这儿吧!” 地上的女子被剑气震裂,而后尸体化作一片枯叶,四周的桌椅摆设快速老化腐烂,霎那间,人间天堂变成了阴间炼狱。 阴风阵阵,鬼哭狼嚎。 看着段南愠提起手中纵月剑,藏在暗处的妖物一阵头疼。 疯子! 不是说正道剑修都是清心寡欲,锄强扶弱之人吗? 你怎么光锄强,不扶弱,不按常理做事?! ** 伏明夏回到衙门,本想找孔知府聊聊,但何乾说孔知府身体不适,这几日都请了病假,她想了想,通判也管一府户口、兵赋钱役、狱讼听断之事,问他效率还更高些。 伏明夏:“既然墟州早有妖物,便不可能只害张家一人,你仔细回忆回忆,近年来的墟州可有异常,是否失踪案频发?” 伏明夏的话问的准,方向也清晰,何乾只稍加判断,便有了答案:“这一两年来确有几件失踪报案,但想来不是自家矛盾,就是离家远行,墟州人口众多,偶有人员流动进出也是常事,这些案件里的失踪者没发现有什么仇人,更没找到过尸体,若说是和妖有关,证据……怕是不足。” 秦惊寒道:“是不是妖物所为,调查后我们自有判断,你给几个官家的腰牌,方便我们走动。” 伏明夏点头:“除此之外,我还要近三年来所有失踪案件的卷宗资料。” 卷宗带不出衙门,但两人记忆超群,速览一遍便已经将细节牢记于心。 三年来失踪报案九件,对于一个有数十万百姓的大城来说,的确不多。 且这些失踪者之间毫无联系,穷富不一,无论是年龄,性别还是家世居所上,都没有任何相似之处。 秦惊寒道:“怎么入手?” 伏明夏盖上卷宗:“跑。” 光靠这卷宗上敷衍的资料和记载,看不出什么,只有亲自去跑一趟,才有答案。 ** 城主府内, 吴氏刚饮完药,斜靠床头,盖着被子,她的脸色依然虚弱,但比昨日好多了。 李为意想问出点有用的:“老人家,你为何总说,你儿子的失踪和妖怪有关?” 吴氏咳嗽几声,回忆道:“他离家前几日,总是心神不宁,口中念叨着什么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还常常深夜在院子里手舞足蹈,神色怪异,当时我不理解,事后想想,这不就是被妖物蛊惑了吗?” 李为意:“就这些,还有没有别的线索?比如,他平时和谁来往,爱去什么地方?” “他啊,平时没几个朋友,我们常去隔壁借米,借灯油,他能和隔壁邻居说上几句话,路上碰到其他人,他也总是低头走过,不声不响,没有朋友,更谈不上仇人。” 李为意:“光凭这点,说明不了他是被妖物蛊惑了吧?” 吴氏又道:“城南的高僧,也说他的失踪和妖怪有关啊!” 李为意:“高僧,他怎么知道?” 吴氏揉了揉老花的眼睛:“高僧做法占卜,说我儿命在旦夕,需要三两银子救命!” 李为意:“……你给了?” 吴氏点头,哑声道:“可惜高僧说,这妖物法力高强,非仙人不能降服,他为我儿逆天求符,已是被那凶恶歹毒的妖物盯上了,又让我交了一两银子,方才化灾解难,为我儿续命几个月。” 李为意对古代的货币单位没有概念,但他看吴氏这浑身破烂,瘦骨嶙峋的模样,也该知道用两为单位的消费,对她来说有多沉重。 李为意自言自语:“我怎么听着这个高僧多少有些忽悠……” 吴氏抓住他的袖子:“仙人,仙人何时回来?我儿没多少日子了,求求仙人救救他啊!” 李为意:“你别急,伏师姐已经去调查了,你在仔细回忆回忆,还有没有别的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吴氏松开手,咳嗽几声,道:“他离家前几日,总是心神不宁,口中念叨着什么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还常常深夜在院子里手舞足蹈,神色怪异,当时我不理解,事后想想,这不就是被妖物蛊惑了吗?” 李为意:“……?” 我陷入循环了? 这一句刚才不是说过吗? “你想想,他可能在什么地方被妖盯上?” “那高僧说,害了我儿的妖物法力高强,非仙人不能降服,他为我儿逆天求符,已是被那凶恶歹毒的妖物盯上了,又让我交了一两银子,方才化灾解难,为我儿续命几个月,如今已剩不了几日了。” 李为意:“……” 该不会我卡bug了吧,还是没找到什么触发任务的关键词? 也可能是吴氏就只有这点有用信息,所以翻来覆去说。 他想叫旁边躺在椅子上的小孩帮忙,惹尘却抬了抬眼皮,又闭上了,身体依然躺着,“困。” 李为意:“……算了,我指望你个小屁孩有什么用。” 一道灵气射向李为意身侧,顿时被射中的幕帘断裂脱落,坠在地上。 惹尘:“施主,慎言。” 李为意:…… 我明白了,我以为我是游戏主角,其实我是这个世界食物链的最低端,连个小孩都能威胁我了。 等我拜入伏羲门,开灵光,结金丹,证大道,走上人生巅峰,迎娶掌门女儿……有你好看的! 想法很好,但现实很残酷。 他和吴氏的对话仿佛无尽循环,没有半点突破。 在李为意绞尽脑汁想挖出点新内容的时候,伏明夏和秦惊寒推门而入。 李为意松了口气,顿时热泪盈眶:“女……伏师姐,你可算来了!” 再不来我就要去搜攻略了! 伏明夏安抚了几句吴氏,也问了具体情况,可老人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句,李为意开始怀疑不是卡bug了,很可能对方是老年痴呆。 安排好人服侍照料老人,伏明夏带着众人去了大堂。 她把衙门查到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这里是失踪的九人档案,我们从最近的查起,时间越近,线索越多。” 秦惊寒:“可行,不过,最近的一起失踪案不在这档案上。” 李为意:“啊?你怎么知道?” 秦惊寒:“因为最新失踪的一个人姓段,名南愠,字神经病。” 李为意:“你是说……他也可能也被妖劫走了?” 惹尘腾的从椅子上跳起来:“胡说,纵月剑仙没有这样的字!而且,他也不是寻常小妖能伤到的!” 伏明夏:“行了,别闹了。” 她拿来纸墨,依照记忆将失踪者的名字,住址写在纸上,“惊寒手里有两块官差令牌,你与天下第一剑神李为意出面,百姓不会怀疑,你们一人一个,分头去查这九人。” 惹尘垫着脚仰着头过来:“那我呢?” 伏明夏:“你不是困吗?” 惹尘瞪大了眼:“你怎么知道?” 他环顾四周,试图在屋子里找到伏明夏的监视小间谍。 伏明夏伸手,一张灵力纸鸟飞到她手上,“别找了,我是担心魔修若是回到城主府,才留了它看着李为意,毕竟现在他是恶魇观的宝贝。” 李为意擦了擦冷汗:“是宝贝药材,谢谢。” 惹尘想参加,无非是找个理由留下来见段南愠。 既然他要求了,伏明夏也不拒绝,让他同李为意一起调查后四起,最近的五起则交给秦惊寒。 秦惊寒:“那你呢?” 伏明夏:“我去见见那位收费不菲的‘高僧’。” 9、墟州城9 墟州南城门外五里是一片林木郁葱的生机之地,地形微拢而起,又有溪流穿林而过,每到春日,便有城中老少前来踏青。 如今不是踏青的季节,但这条路上依然人来人往。 原因无他,百年林木间,有一婴啼寺。 来来往往的,都是去烧香拜佛,求子祈愿的。 婴啼寺来历悠久,一说在数百年前,天地动荡,妖魔横行,仙人修士纷纷下山拯救人间,有一魔头,为天下魔修之首,恶念化形,被仙人追杀,逃至此处。 那时墟州还不是如今的西墟第一城,不过是个普通的小城。 恶念凶残,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整座小城被屠戮殆尽,男女老少,无人生还,场面一度难以过审。 正派修士赶到后,难以从这庞大的死气中辨认出恶念的魔气踪迹,以为恶念和往常一样,杀了此地的百姓便想继续南逃。 当时大雪覆地,尸首大多藏在积雪之下,只露出头脚,这一城的人若要一一掩埋,必然会花费不少时间,届时魔头拖延时间的奸计得逞,让他得以逃入中原,怕又是一场翻天的灾难。 众人原打算离开此地,继续南追,却未想到风雪死城之中,骤然传来一声婴儿啼哭。 正是这婴儿哭声引得众人折返,才在此地发现假死藏在尸首之中,利用死气掩盖自己气息的狡诈魔头。 魔头以婴儿为人质,但仍不敌众人合力围剿,最后,以惨痛代价牺牲部分神魂自爆,本体趁机仓皇南逃。 虽未能抓住恶念,但至少重创了这魔头。 若没有这一次的成功,后来未必能将其逼入南瘴海。 后来的故事,民间也自有传闻—— 三大仙门联手,魔头伏法,妖魔元气大伤,纷纷退去,销声匿迹,百年来得以恢复人间生机,再复安康盛世之景。 万佛寺在此地修建寺庙超度亡魂,因当年事由,为此寺赐名婴啼。 有了这佛寺,慕名而来,祈求安乐的人越来越多,很快,此处便繁华起来,逐渐变成了如今的墟州第一城。 这一段过往,都是伏明夏在路上听货郎说的。 城主府灭门惨案这几日间早就传遍了墟州,一时之间人心惶惶,就连知府都称病躲起来了,普通百姓自然第一个念头,就是来婴啼寺烧香求保佑。 客流量大起来,生意自然好,货郎挑着货物,打算来这儿赚一笔,他见伏明夏气质不俗,身上衣裙用料贵重,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 只是她身边没有丫鬟仆从跟着,多少有些古怪,货郎虽然心里有疑惑,但对她的问题还是有问必答,万一姑娘心情好了,买他几件东西也是不错的。 伏明夏虽然是修士,但之前也下过山,知道人间的弯弯道道,当下摸了一吊钱出来,又随手挑了货箱最上层的红色编织扣,“多谢大哥,我买件小玩意儿吧。” 货郎起初还有些惶恐,“这是家里那位编的,值不了这么多钱,您给十个铜板就是。不过,您挑的这平安扣啊,也算是有眼光,这是她自己研究出来的,外面可买不到!” 谈及自己妻子时,货郎脸上带着快乐又骄傲的笑意,“送给亲人好友,就是送平安,自己用也极好!不是我吹自己的东西好啊,您去打听打听我张老七的名字,我卖的东西,绝对物美价廉!对了,这平安扣,您呢——带去婴啼寺旁边那位高僧处开开光,不仅能保佑平安,还能驱邪庇魔咧!” 驱邪庇魔,紧跟时事,是推销的一把好手。 伏明夏仔细瞧着红织平安扣,的确和普通的扣子编织手法不同小巧紧密,摸上去手感滑腻舒适,她收了平安扣:“那多谢了,不过,这个高僧……为何在婴啼寺旁,而不是在寺内呢?” 货郎张七把钱揣进怀里,“这您就有所不知了,您要是有钱,想烧香拜佛,那是得去寺里,但那一趟得废多少银子啊,这线香分六等九种,求什么事愿,就烧什么香,拜什么菩萨,还有那蜡烛、灯油、金箔……一般人可烧不起,那些没几个钱,又有求于菩萨的,就只有一个去处——高僧明悟。” 他压低了声音:“我也是看您心善,才有这一说,不过——” 张七笑了起来,“看您这打扮,想必也不缺这几两香油钱,若是没兴趣,就当我没提过。” 伏明夏自然有兴趣,“除了你说的这位明悟高僧,可还有其他僧人,在百姓之中同样德高望重,能被人以高僧相称?” 张七边走边想,“这寺里的僧人不少,虽说这佛寺是仙佛建的,但我打小在墟州长大,也知道仙人早就走了,寺里的主持倒是佛法高深,可你要说高僧这两个字,必然指的就是明悟了。” 谈话间,两人已进入林中,这儿的树木枝叶繁盛,竹干笔直入天,还有不少百年大树,遮光挡风不在话下,行人走在这林间路上,甚是凉爽,还有虫鸟鸣叫,生机盎然。 光看着眼下四处生机勃勃的样子,谁能想到八百年前的寒冬里,此地也曾尸横遍野,满目疮痍,妖魔横行,是为人间地狱。 伏明夏又问:“我倒是对这个高僧很感兴趣,大哥能否指个路?” 张七抬头朝前面的路望了望,且腾出只手来擦了擦脸上的薄汗,“姑娘客气,我也是要去那处的,人多,好做生意,您跟着我便是,约莫在走半刻钟就到了。” 大概是那一吊钱换来的好感,张七对她态度积极,有求必应。 这城里到底还是穷人占多数。 远处已经隐约可见佛寺砖瓦数角,但在主路旁侧却有一条小道,通往未知林木深处,上了这一条小道的人的确更多,且都是粗衣麻布之人。 伏明夏想到吴氏给“高僧”的数两银子,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拿去寺里烧香也绰绰有余,若是贪图便宜,可不该去找着在外面招揽生意的野路子。 她问道,“这高僧办事……是收费的?” 张七回道:“可不能这么说,高僧是不收银钱的,否则,能有那么多人去找他?” 这和吴氏说的对不上,伏明夏又问,“可我有一朋友,他家中老母也来寻过高僧,以求护佑子女平安,这高僧不仅收了三两占卜钱,还又收了一两驱邪钱,难不成她见到的是假高僧?” 张七笑道:“姑娘的好友家中可真有钱,这几两银钱说花就花,是半点不心疼啊,不过,高僧就是高僧,哪有真僧人和假僧人。” 笑罢,张七又想了想,道:“您看,你说的和您问的,不是一回事。” “嗯?” “高僧替我们这些穷人办事,是不收钱的,收钱的是——它。” 货郎说着,伸手指了指天上。 伏明夏:“是天?” 张七:“是命。” 这货郎大概常来这条路上做生意,竟也做出些心得感悟出来,“我也听高僧说过,这人都是有自己的命的,有所求,就是不服命,想改命,自然要付出代价,你要改命符,是不是得出点钱,买这画符的材料?再出点钱,买通这头顶的天,让它对你的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来说去,这些钱,是没有半分进了高僧的口袋的!” 伏明夏听的啧啧称奇,“我本以为你已是能说会道,最会做生意的,没想到最会做生意的另有其人。” 合着不收费,是不收手续费啊。 张七不解:“姑娘……说的是谁?” 伏明夏淡淡一笑,“没什么,那前面的亭中,就是高僧?” 前面不远处的斜坡上,立着一精致典雅的小亭,上挂红木牌匾,金漆写上“清心亭”三字,亭中一须白黄衣的光头僧人坐在桌前,正对着他的一侧桌边坐着一妇人,两人正说着什么,亭外还等着数人,像是在排队。 不得不说,明悟的生意的确不错。 张七也放下货箱,伸手布置起来,“没错,姑娘去吧,记得,那平安扣若能让明悟大师给开个光,再戴在身上,效果能好百倍!” 伏明夏哭笑不得:“知了。” 她一路拾阶而上,引得旁边众人纷纷侧目,毕竟无论是容貌还是衣着,她都不该出现在这儿。 “多谢大师,多谢大师!” 那妇人放下一吊钱,收起桌上的三角符包,道谢后便起身离开,后面的人想过来,却被伏明夏抢了位置,可又不知道她是哪家的富贵小姐,不敢贸然上前冲撞。 这老僧人看起来似有六七十岁,面容清瘦,胡子发白,低头数了一遍铜币的数量,似是很满意,而后又从头开始数起,多数几遍,确定数额准确。 伏明夏:“您就是明悟大师?” 明悟一边低头数钱,一边回道:“施主,排队,你前面还有三人。” 说话间,他抬手从旁边的签筒下面摸出一个写着“玖”字的木牌,丢到桌上,“来,拿着你的号后面排队去吧。” 专业,什么叫专业。 在他这儿办事,还得排号。 伏明夏却不捡那木牌,只是笑道:“我不是来求佛的,我是来办案的。” 明悟终于抬起了头,一双眼睛不算明亮,夹着半点浑浊,他眯了眯眼睛,指着伏明夏身后数人,“无论什么人,既然到了我这儿,都逃不掉三个字——” 他苍老的声音一字一顿道:“有所求。” 说完,明悟又伸手将牌子推到她面前,“无论你办什么案子,既然如今来找老衲,就说明你对老衲有所求,有所求,就得排队,等叫号,明白了吗,小明夏。” 伏明夏收起了笑意。 因为他叫出了她的名字。 她忽的站起,捡起桌上的木牌,又摸出一吊钱,合着木牌一起与身后的男人交换了个“陆”的牌子,再回到桌前坐下,亮出号牌,“如今我是陆号,可以了吗?” 她并不觉得眼前的僧人是什么得道高僧,他看起来既普通,又不普通。 普通在于对方浑身上下没有任何修士该有的灵力,不普通在于没有哪个正经和尚会在这儿摸着一吊钱高兴地数上三遍。 他像是所有玄学贩子一样,用了某种手段判断出来者的身份,看似漫不经心的说出对方的名字,从而瞬间击垮对方对他的质疑,而后对目标进行全方面的信任诱导。 判断她的身份很简单。 神女明夏原本就是此地脍炙人口的名字。 伏羲山的仙人来了,来辅助官府缉拿此地犯案的魔修,也是早就传遍大街小巷,只不过不是所有人都会第一时间想到这点。 “行行行,” 明悟小心将铜板收入僧袍内侧,“你这小姑娘还挺心急,说吧,有什么事儿?” 伏明夏:“您不是能掐会算吗,若不然,您算算,我为什么会找上您?” 明悟皱眉:“谁说我能掐会算?” 伏明夏:“我还未表明身份,您就已经叫出了我的名字,这还不算能掐会算?” 老僧摇摇头,“小明夏,这你可想错了,我知道你的名字,不是因为我本事大,而是因为我见过你,” 他露出慈祥的笑容,“上次见你爹娘带你来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娃娃,没想到一眨眼都长得这么大了,我也老了,真是岁月不饶人啊,以后可不敢随便眨眼了。” 全世界的长辈见到晚辈的时候都喜欢说上这么一句,但翻车的很少有。 显然明悟翻车了。 伏明夏:“我娘自我爹死后,已有百年未曾下山,不知道您是哪一年见得他们二老?” 明悟的笑容尬在脸上。 “快!那老骗子在这儿!” 远处忽然传来呼喊声,“别让他又跑了!” “胆子真大,还敢再来我们婴啼寺!” “抓住他,必要送他去戒律所,收敛钱财私设供处,我看他这次完了!” 伏明夏和旁侧等着的百姓都朝着声音来处看去,只见几个年轻僧人手提棍棒,从远处朝着亭子冲了过来。 原本悠然抚须的明悟听见这声,瞬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收入旁侧的一个木箱中,又把桌布卷了卷披在身上,从木箱上层抽出一个头巾遮住显眼的光头,行云流水的完成此套操作之后,背起木箱就冲出了亭子。 伏明夏听见响动,回过头来,只来得及看见他仓皇逃离的背影。 起猛了,看见花甲老人以百米冲刺的矫健身手表演了一个原地消失,反应能力超过百分之九十九的看见城管的小贩。 等旁边的僧人走赶到亭子,哪还有明悟的影子,他们连明悟的号码牌都没领到。 几个僧人只好转头对亭外的百姓说,“和你们说了多少遍,若是求神拜佛,去寺里就是,在这儿骗子的摊上,被讹了钱财,谁能替你们做主?” “这老骗子跑的真快。” “又让他跑了!算了,下次我们得谨慎些,把他围住再抓!” “对,不能再打草惊蛇了。” 张七见状,也开始收拾自己的货箱,打算换去寺口再摆摊,他和被驱散的百姓一样,并不信这些婴啼寺的僧人。 以他做生意的思维来看,明悟大师来婴啼寺,和他一个目的——在这儿来求佛的人多! 那婴啼寺的僧人管这闲事作何?也没有苦主告上寺里或者衙门,他们这么好心出来,不就是因为这儿高僧抢了他们的香火吗? 百姓能在这儿花小钱,甚至不花钱就能解决的事情,谁还去寺里烧香。 至于明悟大师是不是骗子? 这就像是你问张七,平安扣保不保平安一样! 这边人散了,那边的林子深处,背着木箱披着桌布,乔装打扮的明悟正坐在一棵百年大树的树干上捶腿歇气。 “真是要了老命了。” 他时不时抬头看向来时的方向,确定无人追来,才松了口气,“人到老年,混口饭吃,也真是不容易啊。” “每天赚那么多钱,还不够您吃一口饭吗?” 少女的声音骤然出现。 “嗯?” 明悟警惕起来,环顾四周无人,他想起什么,抬头一看,只见青衣少女坐在斜着生长的树枝间,日光透过青叶斑驳照在她身上,美的不像人间之人。 明悟皱起苍白的眉毛:“怎么又是你这个小女娃,那些失踪的人与我无关,你跟着我,也查不出什么。” “您消息倒是灵通,知道我是为什么来的。” 伏明夏跳了下来,“放心,我不会把您扭送戒律所,只是替吴婆婆来问问,想救他儿子,还需要多少钱。” 10、墟州城10 李为意跟着惹尘跑任务,是没想到这小和尚比自己还懒。 问人的事情他做,记录还是他做,小和尚拿着武棍懒洋洋跟在后面,时不时还催促一两声。 李为意忍不住了:“喂喂喂,你到底干不干活啊,小心我把你消极磨洋工的事情告诉伏师姐!让她把你踢出队伍!” 惹尘:“我何曾消极磨工?我这么认真的保护你,你以为这事很好做吗?” 他抬起小小的脸,手中棍棒转了一圈:“我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时刻检测周边有无妖气,魔气,既要保护你这个废柴,又要探查妖物踪影,我容易吗?” 李为意半信半疑:“我可是老实人,你别骗我。” 惹尘:“出家人不打诳语,但会打人,你要是再废话,我就给你一闷棍。” 李为意知道自己打不过他,咬咬牙认了:“那你说说,你观这么久,观到妖气没?” 惹尘抬头看了一眼他们刚离开的朱门大宅:“你我去的这四户人家,隐约都能察觉到些妖气,可是太淡,不是妖来过,而是沾了妖气的人来过,他们在失踪之前,应当早就和妖有了接触,并非一下被掳走的。” 远处飞来一张传音纸鸟,秦惊寒不悦的声音从纸中传来:“你们两个乌龟笨蛋查完没,我都等了半个时辰了,明夏在迎客楼,我先去寻她,你们快些办完事过来。” 传音结束,纸鸟化为灰烬,惹尘眯了眯眼,却不说话。 李为意摇摇头,对秦惊寒的性格早有认识:“咱们走吧。” 他往前走了几步,才发现惹尘站在原地。 李为意:“小祖宗,又怎么了?” 惹尘掏出一张传音符:“你才是乌龟笨蛋,你全师门上下除了段南愠都是乌龟笨蛋!” 传音符飞向远处,消失不见。 李为意:“?” 他一把拉过惹尘:“你做排除的时候怎么只排除段南愠,还有我女神那也不是笨蛋啊!” 惹尘冷哼一声:“走,去迎客楼。” 那酒楼李为意知道,就在前面两条街处,来时见到过。 两人没走出百步,一只纸鸟飞来,自动播放语音:“段南愠就是最大的笨蛋,你也是,你是小笨蛋,略略略,刚筑基没断奶的小孩早点回你们万佛寺喝奶吧!” 惹尘黑着脸又掏出一张传音符,“你比我多修炼数年才到返源你还这么得意,我们家剑仙人家入门比你晚,修炼比你短,如今都要结丹了,你呢你呢你呢?菜鸟秦惊寒!” 看着马上要见面的两人来来去去互发语音消息的李为意起初没觉得什么,直到后来他拜入山门后,发现这一张传音符就要三块低阶灵石,而他每日登录不过能领到一块低阶灵石…… 败家,小学生吵架真败家。 这边的迎客楼二楼,正在埋头大吃好菜的明悟头也不抬,彷佛他旁边的伏明夏和秦惊寒不存在。 秦惊寒则朝着新的纸鸟注入灵力和语音,“段南愠结丹又不是你结丹,你最多有个结石,小小年纪不学好学别人搞崇拜,你师父知道你的胳膊肘和屁股都坐在伏羲山了吗?” 伏明夏:“惊寒,你几岁?” 秦惊寒:“几岁都不影响我维护自己作为一个刀修的尊严。” 明悟猛地呛了一口。 伏明夏给他倒了杯茶水,“慢点吃,不够再点。” 秦惊寒皱眉:“我们哪有那么多钱,而且为什么要给他一个老和尚白白吃喝?” 伏明夏:“你有衙门令牌,待会让他们记衙门的帐。” 秦惊寒:“公款吃喝?” 他瞥了一眼明悟:“和尚,你有福了,要是被查出来,我就把你交出去。” 明悟撇了撇嘴,夹起一块白玉鲜菇薄皮饺子,沾了沾旁边上好的料酱,就往嘴里送。 秦惊寒:“这世上究竟还有没有正经和尚了。” 明悟含糊不清道:“有啊,那……婴啼,寺,寺里多的是,” 他满足的打了个饱嗝,“不过,他们哪有老衲这样的福气,碰到你们这样好的施主,给了我这么丰盛的善食啊!” 传音符隔空出现,惹尘的声音传来,“你以为我怕你!有本事咱们比比看,看到时候是你先结丹,还是我先结丹,晚结丹的人是小狗,要大喊赢家三声爹!” 和传音符先后出现的,便是匆匆上楼来的惹尘和李为意。 李为意一愣:“这位是——?” 伏明夏:“高僧。” 李为意惊讶道:“那个骗了吴婆婆四两银子招摇撞骗狡诈可恶心狠手辣的高僧?” 明悟被他说的又噎着了,“咳咳!” 他猛灌了两杯水才缓过来,“施主,不要对老衲有这么大的偏见嘛!你们要是因为吴氏而来,咱们也不是不可以解决这件事,且等等。” 明悟伸手在自己的僧袍里掏啊掏啊掏。 掏出一块写着“壹”的木牌。 伏明夏:“又要排号?” 明悟尴尬笑笑:“不是这个。” 他揣回木牌,继续掏啊掏啊掏。 很快,掏出来一叠银票,但这刚露个票头,便被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了回去,“各位施主,莫急,再等等啊。” 秦惊寒无语:“我看直接把这假和尚移交法办得了。” 明悟往桌上扔了三块碎银,“哎,这就是了!” 李为意:“这是什么?” 明悟:“你们要的四两银子。” 李为意:“不是吧,那都是几个月之前的事情了,你不会骗来的钱财,是一分都没敢花吧?” 明悟脸色严肃:“你这小孩,怎么说话呢!什么叫骗来的钱财,这是吴氏,寄存在老衲此处的!既然你们是伏羲来的仙人,那想必不会贪图这些凡间俗物,就交给你们,还给吴氏吧!” 秦惊寒作势要拔刀,“你以为退了赃款,就不追究你诈骗老弱病残的事情了?!” 明悟:“行了行了,老衲一会还得去北城买点东西,修修那漏水的破屋顶,免得今晚又……阿嚏!” 和尚擦了擦鼻子,“再晚就要关门了,也没时间和你们在这儿耽误——” 他又掏出一个发黄的小册子,“吴氏丢了孩子,心神大乱,病急了还乱投医,更何况丢了的是她的宝贝儿子。这银子放在她那儿,也是迟早被人讹骗去了,你们拿了老衲这寄存的银子,赎回她那个小破院也不是什么难事,若我没记错,房契就在城北的当铺。早些去办,免得过了这月,她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 说完,明悟敲敲册子,看向伏明夏:“这是你要的东西,上面记载的,便是这五年来失踪的部分百姓的名单,免得你们再跑一趟了。” 伏明夏接过册子,翻看几眼,密密麻麻几页小字,时间名姓、住址,失踪信息等等一应俱全,“五年?您从五年前就开始记录?” “多谢此地百姓信任,这官府衙门解决不了的事情,都爱找到老衲这儿来,老衲也爱和他们聊上几句,自然就知道的多了些,五年前失踪的人多了起来,并不寻常。” 伏明夏:“这上面记载失踪人口约三四十人,但官府只有九人案宗。” 明悟笑道,“这世上莫名其妙消失之人,之事,之物数不胜数,哪有每一件都会去报案,都有人报案?退一步说,记在老衲这里的,就真的是所有的失踪者吗?” 这不是个小案子了。 数十近百人失踪,若真的和妖物有关,那必然是个极其凶残的妖物。 李为意:“有没有可能是那个什么著雍先生做的,他不是大魔头吗?而且身边也跟着傀儡妖,背后还有个大组织。” 伏明夏摇头:“依城主来信所说,著雍十几年前便来此地布局,中途少有出现,许是怕引来修士,破坏了他的计划,因而一直行事低调,而这失踪案是五年前开始的,如此多的人口失踪,一旦被发现,就会招来修士查探,他未必会做这件事。” 明悟整理了一下僧袍:“东西,给你们了,饭,我也吃完了,老衲还有事,先告退,对了,帐,你们记得结。” 秦惊寒手中刀突然出鞘,猛地飞向明悟,却在即将伤到他的时候,拐了个弯,刺入旁边的柱中。 明悟大惊失色:“施主,不至于一顿饭要杀人吧?” 秦惊寒在试探他。 在生死攸关的时候,人的本能反应是无法控制的。 明悟没有灵力,也不会躲闪,方才若是他不收手,这老和尚就要血溅当场。 伏明夏坐在旁侧,道,“起初我也想过,您是不是骗子,不过您说,曾经见过我父母。” 她缓缓道,“巧的是,我娘的确和我提起过墟州,以及墟州的一位故人。” 明悟:“哦?她如何说?” 伏明夏:“她说,人人只知道,墟州八百年前是诛魔之地,曾尸横遍野,如人间炼狱,知道如今此处南来北往,乃西墟第一城,物阜人杰,软红锦盛,却不知道,墟州城还是一座监牢。” “她说,这座监牢,狱守是一个和尚。” 明悟闭上眼:“说的倒也没错。” 伏明夏道,“我问,既然有监牢,也有狱守,那必然少不了囚犯,那么,囚犯是谁?我娘答,囚犯,也是一个和尚。” “我问,两个和尚?” “我娘未做应答,我便又问,这囚犯犯的是何罪,为何不关进牢狱里,而要关在那儿。” “她还是摇头。” 伏明夏说完,抬头看向坐在身侧的明悟大师,“您说见过我娘,那我想,多年前我的疑问或许在今日,能有答案,” 她顿了顿,缓缓问道:“您是狱守,还是囚犯?” 明悟倒了一杯茶,用手沾水在桌上写了写,而后翩然离去。 茶痕久久未干,清晰可见一句话。 “既是狱守,也是囚犯”。 11、墟州城11 伏明夏:“说说你们都查到什么了吧。” 李为意表现的时候到了,他掏出自己的小本本,“这第一家,是城里开染坊的,家境不错,失踪者是染坊坊主的妻子,妻子孝顺,自从去岁父母双亲接连因病去世后,这女子受到了太大打击,一直在家卧病,生意交给入赘的丈夫打理,他妻子一失踪,这偌大的家业,泼天的富贵,不就落在自己手里了?依我看,这未必和妖有关,以我看了几百部刑侦悬疑电视剧的经验来看,百分之九十九可能是杀妻啊!” 惹尘一句话终结了李为意的推理:“他们家妖气最浓,别家是沾了妖气的人去过,而他们家,估计被妖踩过点。” 李为意挠挠头:“啊?” 他又翻了一页,“咳咳,第二家,这是个书香世家,没多少钱财,但气节还在,失踪的是家中的次子,是个秀才,二老尚在,找不到人也是急的不行,倒是和张有问有些相似,这家没什么特别。” “第三家,是个城中富商,不过我们打探到,他常去青楼赌肆,欠了不少外债,家中妻子也失踪了,只有几个仆从还在,每日被人追债,他们不是主人,又做不了主卖地卖房,不得已只能报官。” “还有这最后一家,是城北的商贩,家中有妻子是卖猪肉的,不过那妻子模样……虎背熊腰,较为抽象,邻里都说,或许是丈夫出轨,被强势的妻子发现,剁了分尸。因这些谣言,她家生意也一落千丈,这几日都关了门,没见到人。” 秦惊寒那边调查结果也一样,失踪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富人,也有穷人,这妖怪掳人没有任何规律,没有对象偏好,地理分布。 乍一看,这些似乎都只是普通的失踪案,也有各自的嫌疑人,若是没有修士来探查,估计根本发现不了妖气。 案件又回到最初的原点——明悟给的名单上。 秦惊寒:“这老骗子,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是一个字不信。” 伏明夏翻着名单:“不论如何,至少这名单上的部分内容,和案宗对得上,起码这是真的。” 李为意:“你觉得那人是个骗子?可我看他说的挺真的啊。” 秦惊寒用看傻瓜的目光看了他一眼:“掌门数百年未曾下山,他若真是掌门故交,那他高低也得是个修士,可他身上半点灵力也没有,我出手试探也毫无反应,不是骗子是什么?” 惹尘难得赞同了秦惊寒的观点:“他若真是佛修,手里也有失踪名单,知道是妖物作祟,绝不会袖手旁观,早就该揪出幕后黑手。” 李为意听他们说来说去,又算了算日子:“我明白了,师姐十八岁,而掌门下山是百年前,因此,这和尚不可能见过当时带着师姐的掌门,等会,掌门是女子?” 秦惊寒:“这有何稀奇的。” 伏明夏:“这明悟未必就一定是骗子,他没有灵力,或许是我们境界不够高,探查不出,又或许是他灵力已废,所以才状若普通人,而且,论年龄,我可比秦惊寒大。” 秦惊寒别过脸去,不愿承认:“如今我十九,你十八,该是我大一些。” 李为意不明。 伏明夏解释了几句,他才懂了。 这是秦惊寒人生最不愿面对的第三件事——他明明比伏明夏大上一岁,却听不到她叫哥,甚至她还算“姐姐”。 伏羲掌门究竟有几个孩子? 这个问题,想来是山门内八卦议论的重点。 以往这个答案很简单,一个,伏明夏。 可谁都知道,掌门的道侣在七百年前就死在妖魔之乱中,因此,伏明夏如今的年龄是对不上的。 无论是伏羲山官方口径,还是掌门对她所作解释,都是一样的——伏明夏自幼多灾多病,年幼时被魔气入侵,命悬一线,当时还不是伏羲掌门的谢柳上只能脱战,带她回到伏羲山,用尽了各种方子,也只是吊住一口气。 宋崖更是数月不眠,以无数天材地宝做了个药蕴室,再寻高人出手,替伏明夏冷冻生命,使其停止生长,对她而言,暂停了时间,体内的魔气自然也就不会继续腐蚀她的神魂身体。 待到掌门从元婴突破小天劫,才有能力将那魔气抽出,解除她的冷冻。 因此,论出生时间,伏明夏早秦惊寒数百年,但论年龄,她又小上一岁。 后来掌门的孩子究竟有几个—— 此问题答案便变得不再唯一。 因为,段南愠从老祖境出来了。 不仅出来了,还承剑斩万次,震惊所有修士,尺水门和刃芒门的剑修刀修们都开始怀疑,他们修炼的究竟是不是同一套功法。 得到答案的众修士更震惊,答案是,的确不是。 因为那时的段南愠,还没开始修炼功法,他只是个欠债累累的凡人罢了。 后来,掌门亲自替段南愠开灵光,护他灵堂稳固,又时不时探视询问他的修炼进度,更过分的是—— 连她最看重的纵月剑,也送给了段南愠。 要说理由,也能找到一二,比如,段南愠为山门清理门户,击杀败类,抓捕妖魔,又是千年难遇的天才,未来最有希望结金丹,甚至可能成元婴的剑修。 可纵月剑一事,太不合理了。 这纵月剑是用极其罕见的亿万年灵月铁,经最厉害的灵武大师打造而成,灵月铁拇指大的一块,就要数十万低阶灵石,一剑三尺,更别提在打造过程中压缩损耗的部分,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各种至宝蕴养开锋,异火灼烧足足百年才能得此剑。 据说此剑出世时,天下万剑齐鸣,世间凡铁均有震动,修士手中有灵力,有剑魂的灵剑们,更是颤动不已,无法抑制。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掌门死去道侣的配剑。 自从那位死在妖魔之乱百年后,无人能得见此剑。 这已经不是培养伏羲未来花朵,奖励见义勇为的合理范畴了。 于是,新的八卦悄然流传,并且更让人觉得信服—— 段南愠绝对是掌门私生子! 伏明夏已经是冻龄了,段南愠不可能还是冻龄,而且被追杀成那样,估计也是一个有故事的私生子。 这些八卦伏明夏自然也听到过,她选择直接问她娘。 “也怪不了他们,连我都觉得过分,那可是爹最重要的配剑。” 伏明夏:“这份筑基礼,未免太贵重了。” 掌门:“不然呢,他穷成那样,有钱打剑,没钱还债,若是重新铸剑,怕是会被宋崖追杀的。” 她瞥了一眼明夏,“届时你再想偷偷去宋崖那处偷灵药做药浴,可就难了。” 伏明夏立刻撇清关系:“是秦惊寒做的,他关心同门伤势,也关心宋叔口碑,若是让旁人知道段南愠还有旧疾常常发作,怕是会影响其他患者对宋叔的信任。” 掌门:“我看未必是旧疾。” 伏明夏:“难道还能是新伤?” 掌门不语。 伏明夏:“总不能他真是我哥吧,不瞒您说,我一见他就有一股亲切感和熟悉感,彷佛我们前世曾经见过,莫非这就是该死的血缘直觉——” 掌门:“打住,你前世是不是人还不知道呢,其实告诉你也无妨,这不是什么秘密。” 掌门顿了顿,神情有些恍惚,“那灵剑跟着他,从来就是风光,剑出时万剑齐鸣,剑锋所指便是巅峰,何等恣意,何等骄傲,人如此,剑也如此,可如今呢?” 她沉默片刻,才继续道:“纵月放在山门内剑冢百年,再无剑鸣声,昔日的神铁,如今和废铁无异。人死了就算了,总不能让他的剑也死了。” 最后一句,说的很轻。 伏明夏若有所思:“您认为,段南愠能让纵月重现当年神剑辉煌?” 掌门:“纵月曾经的巅峰并不是它真正的巅峰,名剑,本该被天下知晓,建功立业,流传千古,或许在段南愠的手里,剑才能活过来,才能是剑……况且,并非我选了段南愠,而是纵月选了他。” 伏明夏:“纵月择他为主?怎么可能。” 以神剑之傲,若是能轻易换主,也不至于百年内躺在那儿当废铁了。 谢柳上无奈:“若是我能选,我便让你去学剑,将来继承纵月,留在我身边,我日夜能看见也好,可剑有灵,纵月更是如此。” 她顿了顿,道:“纵月只有见到三种人才会发出剑鸣。” 伏明夏:“男人,女人,中间人。” 掌门:“……” 掌门:“记住,你是一个捧哏,不是一个逗哏,你应该问我是哪三种人。” 伏明夏很配合谢掌门,假装刚才那段根本没发生,无缝衔接的提出问题,“哪三种人?” 掌门:“它的主人,它认可的人,它的敌人。” 伏明夏:“我明白了,我爹不可能还魂回来,因为他死的很彻底,如果他能有转世,早就被你不择手段想方设法找回来了,能被纵月惦记百年还专门为其剑鸣的,一定不是普通敌人,起码是魔头级别,不是元婴,也该是小天劫往上,显然段南愠都不符合,那他就只可能是——” 掌门:“没错,纵月剑认可之人。” 她皱眉:“等会,什么叫做不择手段想法设法。” 伏明夏回避了乱用成语的问题:“但即便是纵月认可之人,也未必能驯服它,他才不过筑基,入门修士罢了,是若是被剑反伤,那——” 掌门:“所以我想,你说他身体不适,未必是旧疾,可能真是新伤。” 说到这里,掌门无所谓摆摆手,“再说了,这么宝贵的灵剑,可遇不可求,现在不要九百万灵石,不要九万八,不要九九八,直接免费送了,他还有何不满?至于伤……纵月或许是在磨砺他,未必会将他杀死,即便是驯马,马儿太烈,那也难免会有摔伤,但不至于被马儿摔死吧。” 伏明夏:“若他真就被马摔死了呢?” 掌门:“那以他的能力,便不配做纵月的主人,我在他死后会好好安葬他,顺便把剑收回来。” 伏明夏:“……” 要不然说,这么多修士,最后是您登上了天下第一仙门的掌门之位呢。 伏明夏:“不过,说起私生子这个传闻……” 掌门打断:“说了多少次,他不是我的私生子,也不是你的哥哥。” 伏明夏:“不,我是有另一个问题,既然今日聊到这儿了,顺便也一起问了。” 掌门:“你好奇的事情太多了,你就不能好奇一下这新功法的口诀为什么是天地——” 伏明夏:“打住,不要转移话题,这个问题也不是秘密,你不用害怕,也不用心虚,我只是随口一问。” 掌门:“什么问题?我何曾心虚过?” 伏明夏:“既然他说自己没有名字,你又为他取了名字,算他半个娘了,但为何是姓段不姓伏?或者姓谢?” 掌门:“……没有理由,只是随手找了个姓罢了。” 伏明夏却道,“我明白了,您见他浑身狼狈是伤,虽不知他姓什么,但肯定不幸福。” 掌门:“……” 伏明夏:“……” 短暂的沉默后,掌门开口,语重心长道:“明夏,答应我,以后别讲这种谐音梗了,听了浑身难受,容易影响道途,走火入魔。” 伏明夏:“所以为何不能姓谢呢?” 掌门摇摇头,道:“我这么聪明,你怎么没遗传半点?我对他这么好,本就容易惹人非议,还给他伏姓谢姓,万一别人以为他是我私生子怎么办?” 伏明夏:“……” 伏明夏:“娘,你的脑子有种欲盖弥彰的美,这是我继承不了的。” 谢柳上神态严肃认真:“说了多少次,在门内称职务。” 伏明夏:“掌门,您的脑子有种欲盖弥彰的美。” 12、墟州城12 灵龙腾空,呼吸间幻成幻灭,云雾缭绕山巅之间。 脚下是翻滚的云海,头顶是曦日天光,段南愠悬于翠峰之上,身后一道耀眼剑影若隐若现。 “天劫已过,恭迎剑神归位!” “我等愿为剑神驱使,杀尽天下妖魔!” “半步飞升,正道之首当之无愧,三大派愿为驱使!” 万万修士跪在峰下,俯首称臣。 段南愠眸色浅淡,垂首敛目,睫毛坠在白皙如玉的肌肤上轻轻扫过,而后抬起眼眸,环顾四周。 从他绝美俊逸的眉目间,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有如月般的冷淡。 他庞大的神识扫过下面的万千修士,引得他们的刀剑发出阵阵尖锐鸣声,似是经受不住如此查探,乃至器物都在颤抖。 而后,这些法宝、刀剑,纷纷不受控制升空。 所有修士的头垂得更低了,无一人敢抬头凝视那云海之上的影子。 “请剑神下山!” “请剑神下山!” 修士之声在灵力的裹挟下,震荡云海,林间鸟兽纷纷仓皇而逃。 段南愠发出不屑轻笑,伸出骨节分明的右手,迎着日光,轻轻往下一点。 下一刻,那些法宝法器,神刀灵剑,立刻调转方向,刺向他们原本的主人,霎那间血染山麓,横尸遍野! 白衣剑修如同死神,悬于云海之上,手指每次隔空一点,便有千人万人死去! 终于,这世间再无一人能活着开口,喊出什么“剑神下山杀尽天下妖魔”的口号了。 从遥远天际传来一雌雄莫辨的声音:“你究竟是哪来的疯子?!” 段南愠淡淡开口:“你迟早要死的,没必要知道。” “给你美酒美人,高官俸禄不要,给你成神地位,修士崇拜不要,你到底要什么?我招你惹你了,原本在家里好好的吃着火锅唱着歌……呸,你这个疯子,我与你有什么仇,非要赖在这儿不走,非要我的命?!” 可以听出,这妖物快崩溃了。 段南愠:“我在墟州丢过两件东西,恰巧有一件在你这儿,既然你不愿意给,那我便杀了你,自己拿回来就是。” 妖物:“……” 现在的剑修发言怎么和魔修一样,既嚣张又没道德,还不礼貌。 段南愠又道:“你若想知道我要什么,就让我去真境,别用这些没意思的假境敷衍我。” 那声音冷笑道:“让你去真境,你还不把里面都搅个天翻地覆?我可不傻,不愿意走,那你便在这儿杀个够吧!” 话音刚落,所有被他杀死的修士如同厉鬼附身,又摇晃着站了起来,朝着山巅而来。 每个假境中被他杀死的人都会变作厉鬼活尸,可他依然每次都毫不犹豫出手,将他们全部杀死——这也是破除每个假境的办法,妖物不得不为他一次次制造新的假境,在它看来,段南愠彷佛一个不知疲倦的杀戮机器。 可它不是不知疲倦的假境制造工啊! ** 在酒楼用过晚饭,天色又暗下来,有风从北吹来,夹着些许寒意。 伏明夏让他们去寻明悟。 秦惊寒:“那老头知道的不是都给我们了吗?还找他?” 惹尘:“怎么找他,我在调查的时候听说婴啼寺悬赏十两他的住处,要上门为佛门清理败类。” 伏明夏答道:“我总有直觉,他并未将所有知道的都告诉我们,明悟手里若只有这些失踪者的名单,他如何知道就必然是妖物所为?” 李为意:“这不太锤吧?” 惹尘:“笨!她的意思是,就算知道这大量的人口失踪不对劲,那也未必就是妖所为,兴许是魔修作恶呢?既然明悟能告诉吴婆是恶妖抓走了她儿子,那他就不止知道这些。” 秦惊寒腾的站起来,握住刀身:“我这就去追他。” 李为意是个注意观察的玩家,他立刻想起方才的线索:“明悟走之前,说要去城北买东西修屋顶!我们可以去城北查查!” 伏明夏:“且慢。” 她掏出一只追踪符,“我在他身上留了风伏门特有的追踪标记,你用此符,顺着灵气指向,必能找到他。” 秦惊寒:“……你什么时候留的标记?” 伏明夏:“替他倒茶的时候。” ** 惹尘要跟着一起去,李为意自己也不想回城主府无聊呆着,秦惊寒则负责追踪标记。 伏明夏说还有事要查,晚点再与他们汇合,她御风术来去都快,自然也不担心赶不上。 今晚乌云密布,但未曾有雷声,入夜又开始淅沥下起小雨,秦惊寒追踪标记一路到了西城,又出了西城门,绕过一片荒林,终于是在雨幕中,见到一孤零零的小破屋。 三人到了门口,还没敲门,那漏风的破门便自己打开了,明悟长满皱纹的脸出现在眼前,带着热情的笑,“三位来了,快请进请进。” 进了屋内,秦惊寒只扫了一眼,便将这儿都查了个底朝天—— 用什么来形容这位高僧的住所呢? 家徒四壁,通风良好,一览无遗。 家徒四壁—— 指家里最贵重的就是这四面墙。 通风良好—— 除了门窗,还有多个通风口,墙上的,顶上的,大小不一,不仅通风,还能接水。 一览无遗—— 一眼看去,一人,一床,一桌,二椅凳,一箱,一米缸而已。 当然,墙角还堆着几块显然是今天刚买的补房顶的材料。 秦惊寒:“你早就知道我们会来?” 明悟咳嗽几声:“怎么会。” 惹尘:“你明明就是!不然我们没敲门你怎么就开门了?” 明悟解释道:“这不是听见脚步声了吗,这荒郊野岭的,又是雨夜,若有人来,太容易听见了,更何况我这宝地通风良好,隔音没有。” 说话间,伏明夏推门而入,手里的伞收起放在墙边,抬头看见明悟,彷佛刚见到他一般,“大师,这么巧。” 比他更会睁眼说瞎话的人来了。 明悟眯着眼:“这是我家,你说巧不巧?” 秦惊寒眼看就要拔刀:“别废话了,说清楚,你和那掳人的妖物究竟有何关系!” 哗啦哗啦! “哎哟。” 原本只是个小洞的屋顶骤然掉下来半块瓦,和细雨一起拍在李为意头上,他后退一步避开那雨洞,伸手抹了抹脸:“……” 我什么都没说,很认真看剧情,为什么砸我? 明悟一脸心痛的看着地上的碎瓦:“哎呀呀,你们看,你们说话太大声了,把我的屋顶都吓破了,姑娘,你说说——” 他转头看向伏明夏:“你们是不是得帮我修好屋顶?” 合着方才见到他们的热情和笑容都在这儿了。 李为意:“大师,你的算盘珠子和你家的瓦片一起蹦到我的脸上了。” 伏明夏却点头,“作为修士,帮助孤寡老人是应该的,惊寒,你还在等什么,快上房揭瓦,不是,上房修瓦吧。” 秦惊寒:“我??” 李为意:“我勉强可以帮把手……” 秦惊寒冷冷道:“不用。” 作为一个酷哥,他要一个人库库地完成这项任务。 修个破房顶还要人帮手,他作为返源高手的面子在哪里? 秦惊寒爬上去修屋顶,惹尘见没人管自己,便爬到床上睡了起来,李为意在下面递东西,明悟从自己的箱子里拿出几个破碗,放在几个漏水点接着,做完这一切,才直起老腰,转头见到伏明夏盯着自己看,便咳嗽几声,捶着腰,“累啊,老了就是不容易,不像你们,年轻人,有干劲。” 伏明夏:“您早就知道我们要来。” 明悟:“小孩子不要瞎猜。” 伏明夏:“你若是发觉了我留下的标记,就该知道我们很快会来,否则,你这屋顶为何迟迟不补?等到落雨成这样了,还把东西扔在那儿。” 明悟摸了摸发灰的长须,坐在木椅上歇息,“你这女娃,不愧是你娘带出来的,和她简直一模一样,一双眼睛啊,亮的跟什么似的。” 伏明夏也在旁侧坐下,“卖货的张七说,你替百姓改命,应他们所求,给他们所想,我去城里差了一圈,找了几个人问,他们对你的确是佩服信赖,家里有人重病的,得了你的灵药便好了,生不出孩子的又买不起送子观音香的,找了你,也很快能有孕,丢了重要物件的,问了你便很快能寻到,你倒真像是个活神仙,就连这吴婆婆,你也的确没诓骗她,她儿子的确被妖物迷惑掳走。” 明悟理了理衣袖:“你那么聪明,早有答案,何必问我,老衲不过一个穷和尚罢了。” 伏明夏:“你所谓的灵药不过是去城里抓了药,做成药丸,那生不出孩子的,你也未曾做过什么,丢了物件的,不找自然也会出现。他们说,你收钱,是买天,让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好奇,” 她眨了眨眼,问:“这命是如何定价的,几两银子,数个铜板,如何就能买了?” 明悟大笑起来,“你有慧根,可惜尘缘太重,否则,让床上那笨小子带你去佛寺,做个佛门俗家弟子也不错。” 伏明夏:“谢邀,对佛道没兴趣,婉拒了。” 明悟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他倒了杯凉水在木杯里:“没错,重病的人好转,未孕的人得子,以为是改了命,其实,未必是改了命,也许他们命中注定便是阳寿未尽,该有子嗣呢?” 所谓的买命钱,只不过让他们放下执着执念,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微弱的灯烛摇曳间,明悟那双浑浊的眼越□□缈起来,“我年少时,以为众生平等,我佛慈悲,世间无事不可为,无事不能为,事在人为,命由人定,以为人该活,妖该死,殊不知早入了魔执,众生未必只是人,妖也是众生,一草一木,一山一水,皆为众生。” 伏明夏:“那如今呢?” 明悟缓缓闭上双眼,“如今才发现,住在漏雨的屋檐下,自然会被淋湿,再冷些,还会感染风寒,若不及时补上,这破屋明日便住不下去,只能去城里住豪华酒楼了。” 秦惊寒刚好补完屋顶,和李为意从门外进来,两人衣杉皆湿,但秦惊寒是修士,体质强于常人,李为意是玩家,经过著雍一事后长了教训,调低了感官强度。 惹尘在一旁的床上睡得四仰八叉,还打着呼。 秦惊寒怕了拍手上的碎渣:“修好了,经得起质检的那种。” 明悟依然闭着双目,毫无反应。 秦惊寒上前伸手一测鼻息,松了口气,“没死。” 真怕这老和尚直接原地坐化了。 李为意都惊讶:“不是吧,睡过去了?” 秦惊寒皱眉道:“在屋顶听你们聊了半天,他交代没?这老和尚叽里咕噜说什么呢?” 屋外雨声淅沥,夜风从墙洞里吹进来,拨动烛心。 良久,伏明夏才答:“他说,佛法自然。” 李为意站在旁边,似乎有所发现:“桌上这是什么?” 一道即将消失的水痕,显然是和尚方才所写。 伏明夏:“是我们要的问题的答案。” 那木桌上写着三个字—— “有所求”。 ** 三人离开的时候,没叫醒睡着的惹尘和坐着的明悟,回了城主府准备休息一夜再做打算。 李为意没明白:“有所求是什么意思?这和失踪案有关?” 伏明夏:“没错,明悟显然不愿意参合进这件事中,或许和他说的一样,他对付不了那妖物,也可能是别的原因。” 秦惊寒不悦道:“他若是知道那妖物究竟是怎么回事,直接告诉我们就是,何必搞这种弯弯道道,他是出家人,不是谜语人。” 伏明夏:“我们一直找不到受害者之间的关联,但如今,我大概明白了。” 李为意感觉自己隐约摸到了点答案,但就是串不起来,他挠挠头,选择抄伏明夏答案:“是什么?” 秦惊寒也明白了:“是有所求?” 伏明夏:“没错,失踪者,全都是有所求之人,张有问求功名,秀才想来也是,那染坊的女子失去了双亲,求的是亲情,赌债缠身的富商夫妻,求得是钱财……” 李为意接着回答:“猪肉妇的丈夫,求的是小三!” 你是懂总结的。 秦惊寒:“……” 秦惊寒:“他求的是美色。” 李为意:“哦哦哦,对对对!” 伏明夏:“我想到一个人,或许去问问那个人,能得到更多线索。” 她抬头看了一眼已经停了雨的天,“好好歇息一夜吧,明日说不定,便能找着那妖物了。” 找着妖物,或许也能找到同样失踪已久的段南愠。 13、墟州城13 次日清晨。 一大早,重新上号的李为意就被吵醒。 他躺在床榻上,睁着眼睛,清晰地听见外面的所有响动。 院子里先传来小孩愤怒的声音,“秦惊寒,给我出来!” 一阵刀棍相接的声音接连响起。 是秦惊寒懒懒的少年音:“你自己要睡,关我何事,我又不是你爹,走的时候还带上你。” 惹尘:“多说无益,看棍!” 又是一阵乱响,李为意不用出去都能想到,此刻的院子会被毁成样子。 “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境界,筑基小儿,还敢挑衅你返源秦爹。” 这两活脱脱一个小学生和一个堪比小学生的大学生。 李为意出门了。 门外的确一片狼藉,不知道还以为著雍回来过,惹尘被秦惊寒用灵力倒挂在旁边假山上,伏明夏正好从院门外进来,“你们都醒了,正好,一起去城北查查吧。” 秦惊寒有预感哪里不太对劲:“你昨日说,有个人能提供线索,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人?” 伏明夏:“还记得张有问的邻居,王氏吗?” 她扬了扬手里的名单:“她的相公,也在这份失踪人员记录里。” 秦惊寒不动声色后退了几步,“去几个人便够了,我留在这儿等你们的好消息。” 伏明夏丢给他四两银子:“你也别闲着,去把院子给吴婆婆赎回来。” 惹尘抓住机会从假山上挣脱下来:“我去城北!” 李为意觉得秦惊寒表现古怪,但又不知道哪里古怪,而他必然是要跟明夏一同行动的,“我也去!” ** 当时走时,伏明夏便觉得奇怪,王氏似乎话里有话,提到了三两银子,似是暗示她,她也有寻人的需求。 那地方不难找,到王氏家中,她正好在院中做早饭,旁边一七岁小儿正在地上写写画画,见有人来了,小儿抬头喊道:“娘,仙女姐姐又来了!” “什么仙女,那是衙门的人,别乱叫!” 王氏扭着腰又过来了,见着李为意,眼睛一亮,伸手握住他的手,反复摩挲,“今日是换了个年轻捕快来了?哟,这虽然……啧啧,没那日的那位英俊,不过身形样貌也是极好的。” 李为意感觉自己像是被妈妈桑盯上,浑身一阵发麻,连忙抽身往旁边躲去,“我们是来办正事的。” 他转头,眼神示意伏明夏:救我救我救救我! 难怪秦惊寒不愿意来! 惹尘倒是先开口了,“你丈夫失踪,为何不报案?” 王氏脸上笑容顿消,“哪来的光头小孩,去去去,别插嘴大人的事。” 惹尘握棍怒视,“我不是小孩!” 王氏清了清嗓子:“行了行了,我对你没兴趣,报案有什么用,那死鬼几日不回家本就是常有的事,谁知道哪天就回来了。” 伏明夏:“可他这一次,已经失踪半月有余了,你就不起疑?” 王氏:“哪里不起疑,他常去的地方我都找了,有人说见他出了城,往后的事情,我便不知道了,你们若是见到这负心汉,麻烦帮我带句话,他再不回来,这破日子咱们也就别过了——” 旁边传来碗具砸了的声音,王氏连忙上前:“你也是个小祖宗,能不能让我省点心?!和你爹一样,”她伸手就打起来,孩子猛哭,她便猛打,但好在是徒手,没用什么工具,不然多少要打出点问题来。 伏明夏拦住:“行了,孩子未必是淘气。” 小儿擦眼泪把脸擦得发花,呜呜直哭,“我想,帮,帮娘……” “帮,做,做,饭……” 王氏沉默,而后拿出一个帕子,从旁边水缸沾了点水,替儿子擦起脸来,她虽然脸色不好,说话语气也颇为严厉难听,但手上却擦得仔细。 伏明夏问道:“你觉得,他的失踪和妖有没有关系?离家之前,有没有古怪的地方?” 王氏放下帕子,“等会。” 她进屋拿了封信,“那不靠谱的死鬼走之前收到了一封信,不过我不识字,你若是觉得有用,就拿去吧。” 伏明夏抽出信纸看了会,“放心,若是找到人,我们会告诉你的。” 王氏叹了口气:“若是找不到人,找到尸体也行,届时我好改嫁,” 她猛地转身抓住旁边李为意的手,抛了几个媚眼,“捕快小哥,喜欢年纪大的姐姐吗?” 李为意差点把昨天吃的晚饭吐出来,“不不不,阿姨,啊不是,大娘,您冷静一点,我,我有喜欢的人了。” 王氏松了手,不悦道,“瞧把你吓得,我说笑罢了,你慌什么,你我还没什么呢,得我儿子认你,咱两才有机会往后发展。” 李为意:“……” 被npc调戏了,还是个大娘,救命。 直到三人出了院子,李为意还心有余悸。 惹尘问:“那信里写了什么?” 伏明夏将信递给两人。 惹尘看了一眼,大声念道,“孙利大哥,弟日前寻到一高薪之业,无身份年龄,籍贯功名要求,念兄家中贫困,及往日对弟之照顾,特来信与兄分享,若兄有意,请于初七戌时,东城八里外渡口,点一赤灯,弟有问信。” 李为意:“有没有白话翻译?” 伏明夏:“张有问写来的信,以工作为由,将孙利诱骗出城。” 惹尘将这信看来看去:“好重的妖气,比那几家中快散的快没的妖气要重。” 李为意:“莫非……这信是妖怪杜撰的,装作熟人诈骗?” 伏明夏拿着信去了隔壁吴婆婆家中,将张有问书房中抄写的旧书翻出来,对照书信,“笔迹是一致的无错,这信不管是谁写的,至少都是从妖物所在之处寄来。” 她又拿出失踪名单,扫了几眼,“我大概知道,妖物是如何挑选下手对象的了。” 李为意:“不是有所求吗?” “有所求者数不胜数,可妖物未必有时间逐一了解城中百姓,而后选定目标,如此效率太低,而且对方未必会信,你看,这本借来的书上还写着失踪秀才的名字,二人互相借读书本,自然也认识,这染坊又与富商家有生意来往,其他也是如此……” 伏明夏顿了顿,道,“它用被它带走之人的名义,寻下一个目标。” 每一个人,都是熟人推荐。 李为意:“听着不仅像是熟人诈.骗,还像是传.销……” ** 秦惊寒:“这就是了,我就说段南愠定然是被拐去蓬莱从事某种高薪职业才失踪的。” ——几人汇合,交换信息后,秦惊寒如此点评道。 惹尘:“胡说,纵月剑仙肯定是早就发现妖气所在,为民除害去了!” 秦惊寒:“那他怎么除了这么多日,还没结果?” 伏明夏:“连段南愠这般实力,都久久未能解决,这妖物恐怕不简单,起码是返源之上,或许真被明悟说中了,是个实力强大的恶妖,你我都需谨慎些,惹尘,你是万佛寺的人,未必需要冒这个险,留在城里照看李为意,等我们消息。” 惹尘:“我不。” 他倔起来比秦惊寒还厉害,不然两人就不会每日用传音进行小学生式互骂,“我是为了纵月剑仙来的,不是为了来给他当护卫,当然,若是天下第一剑神李为意决定拜入万佛寺,出家为僧,我便有义务负责他的安全。” 李为意:“要我出家,别做梦了,而且我不怕死,我也要和你们一同去看看,这究竟是什么妖物,竟如此嚣张。” 游戏有死亡惩罚,不仅掉经验还掉装备,但他目前既无经验,也无装备,连灵石都没有,最多死亡后虚弱一段时间,谁怕谁。 若是杀了那妖物,说不定还能爆点东西。 哪有不去的道理。 伏明夏见两人心意已决,便没有多说,“惊寒,你去买几盏灯,今晚我们东城渡口试试,若是能引出那妖物最好,切记,再未弄清楚情况和双方实力之前,不要轻举妄动。” 她瞥了一眼秦惊寒:“上次鬼女的事情,不用我多说了吧?” 那鬼女隐藏实力,假装虚弱,秦惊寒上去就狂刀,结果差点被对方连皮带骨吃掉,若不是伏明夏及时赶到,如今这世上已经没了秦惊寒。 但她的确受的伤比秦惊寒轻一些,大概是幼年时受到魔气侵蚀,又和魔气在蕴养间共存了数百年,以至于她对妖魔之气多了数倍的抗性,寻常妖魔想要伤及她的神魂,并未易事。 那时段南愠还未得纵月剑,不过明堂之境,而她和秦惊寒早已筑基。 伏羲门内三年一次小比,五年一次大比,秦惊寒修养两月不足,便又活蹦乱跳着要参加小比。 那次小比,规定三人一组,两位修士加一位医修方可报名。 头奖丰厚,为地阶刀剑任选。 法器分品阶,从高到低依次为天地玄黄,而在这四阶之上,还有仙阶和神阶,神阶闻所未闻,相当于不存在,纵月剑,便是属于仙阶法器。 这地阶法器,已是修士中的顶尖法器,即便自己不用,拿出去也能卖上数十万下品灵石。 第二名则是千年冰莲三株,正好一人一株。 第三名,则是悟道丹三颗,再往后的名次,便只有一些更次的奖励或者灵石。 秦惊寒自然是想要地阶法器的,可他想要的理由并不是缺刀,而是为了融铸了喂给自己的刀,提升狂刀的威力。 小比也分等阶,筑基以下为丁组,返源金丹为乙组,灵寂修士为甲组,各比各的,也算公平。 这丁组虽是低阶修士的战场,可灵光往往是来观光的,大多数开明弟子,也是淘汰赛一轮游,前三名必然是筑基修士居多的组,此时便是拼人脉的时候了。 伏明夏对奖励没什么兴趣,正好也需养伤,便没有报名,不像秦惊寒,硬撑也要参加,还奔着第一名去。 他的另外两位组员,都是筑基修士,一位剑修,一位医修,夺冠的最佳配置。 但没想到,进了最后半决赛,他竟在另一场上看见了…… 段南愠? 这小子似乎是随便抓的人组的队,三人都是明堂弟子,一位是明堂多年的成熟师兄,一位是刚入明堂的新手医师。 开局手忙脚乱的医修就被击出场地,淘汰出局,成熟师兄也很快败北,就剩下段南愠一人,手里还提着一柄没有剑尖的断剑。 可就是这把凡铁断剑,竟以一敌三,将两位筑基,一位明堂的小队击败,成功和秦惊寒这组站在了争夺头名的比武场上。 段南愠这组医修都快哭了,“那是我们岐黄门内筑基一辈中最能治的青梨师姐,我,我怎么打得过啊?还有秦惊寒,他的狂刀把我们门前的翠竹都砍得不敢往路上长了……” 成熟师兄安慰,“没事,即便是输了,也能拿第二,只是拖累段师弟了,若是他组了筑基修士,或许还有一拼之力……” 段南愠:“无碍,拔剑就是。” 开明挑战筑基,落后别人一整个大境界! 伏明夏虽不参赛,但受了宋崖的嘱托,给秦惊寒送药,她也不管什么比赛,大大方方上台将人拉了下来,把灵药交到少年手中:“你又不记得吃药,若是一会战斗太强,触发真气逆反该如何?别忘了你的伤还未好。” 秦惊寒一口吞了药,察觉到四周关注的目光,脸色有些泛红,“知道了,你先回去,放心,对面三人不过都是明堂,若是这样还输了,那我秦惊寒三个字就倒写!” 等他跳上比武台,忽觉得一道冷冽的目光如剑刺入自己身体,抬头一看,是对面的剑修,那每个月都要药浴的病弱小子,便乐道,“段南愠,怎么今年丁组无人,让你们三个明堂打到小比最后一场了。” 段南愠只是笑:“明堂弟子,输了也是意料之中,但若是赢了,怕是会被别人怀疑——小比有黑幕,师兄是故意输我们。” 秦惊寒冷哼:“待会求饶的时候别喊救命。” 段南愠收起笑意,蹙眉忧虑道:“不知道秦师兄吃的是什么药,待会该不会功力大涨,将我等一刀挑落比武台吧。” 秦惊寒听不出话内音,忙不迭证明:“你放心!那只是寻常伤药,若是不信,可以寻宋门主作证。” 段南愠手持断剑,手腕微动,挽了个剑花,目光随意往伏明夏那处一瞥,口中道,“那便受教了。” 刀光剑影交错间,成熟师兄第一个落台。 狂刀将断剑再次砍断,而段南愠躲开秦惊寒追击的同时,竟还能寻找机会,击落了对面的医修青梨。 台下爆发出阵阵叫好声,就连伏明夏也吃着糖霜红果,看起热闹来。 成熟师兄目光激动:“明堂之剑竟能有如此之势,若是他手中不是断剑,而是法器,又该如何?!” 下一刻,又有一名医修落台,台上唯有段南愠一人,对秦惊寒与另一位筑基剑修。 段南愠宁愿受伤,也不避让,只为了险中求胜,伤到秦惊寒哪怕只有几分。 这疯魔一般的打法反而引起了秦惊寒的兴趣,两人在台上你来我往,打的酣畅淋漓,浑然没发现,另一位剑修已被段南愠设计的剑气逼至绝地。 下一刻,段南愠断剑离手飞出,剑柄猛地将那剑修击落比武台! 成熟师兄:“太强了,太强了!那可是两位筑基修士的联手围攻啊!他,段师弟他竟能做到这种地步。” 就连围观的岐黄门师姐师妹们也纷纷赞叹:“两年后大比之时,他若是筑基成功,那岂不是再无敌手?!” 唯有伏明夏微微蹙起眉头。 段南愠脸上一道浅淡血痕,是被刀气伤到,血珠划过他苍白的脸,反而有一种凄绝冷艳的美,这种美,本不该出现在一个凌厉剑修身上。 和脸上的伤比起来,他身上的伤更骇人。 狂刀三式连出,而段南愠手中已无剑。 他单膝跪地,衣杉染血,抬首微.喘,冷眼看那朝自己而来的恐怖刀意。 他躲,必然落台,为输。 可这电光火石间,他却转头,看向台下吃果的青衣少女,而后低头一笑。 段南愠,没躲开这狂刀。 他任由这利刃,刺入血肉。 14、墟州城14 比武虽然点到为止,以击落或对手失去意识为淘汰标准,但也难免受伤。 往日里,丁组作为低阶修士分组,很难出什么事。 这一场,显然是例外。 段南愠最后无剑而战,以明堂之躯硬抗下秦惊寒的狂刀,虽然秦惊寒随后控住刀锋偏移了些,也及时收力,但也足以震惊内外山门,比秦惊寒组拿了丁组第一还要有话题讨论度。 身为剑修,宁死不退,这样恐怖的意志,难怪人家能在老祖境被砍万剑才出来。 “段南愠好狠一剑修”登上伏羲内部八卦讨论榜第一。 伏羲内部有自己的八卦论坛,入口就在山门警示栏背板后的八卦图上,只要花费一块灵石就可以连入八卦灵海,在其中遨游,以获得各种灵石法器交换出售和修仙信息,淘功法,看八卦,就来伏羲八卦谈。 据说该灵海还是风伏门某位精通八卦之术,传音之能的元婴长老所创,目的是为了方便各位同门信息交流,在修真道途上共同进步。 伏羲八卦谈在信息交流上的确很方便,第一条灵讯息下面回复数量爆炸。 “可怜段师弟因之前被人追杀,身负重伤,蕴养神魂花费了太多灵石,负债累累,还入了剑修之道,这不是一辈子都富不起来了吗?” “剑修是穷鬼这种说法完全就是偏见!我们剑修并不全都穷的叮当响,屁股后面债一堆,光是手里那柄本命剑,就不知道能值多少万灵石!我们才是道途上最富有的修士!” “值钱是值钱,可换不成灵石,没用!给你几万卖你的本命剑,你答应吗?” “做梦!剑在人在,剑亡人就……换一把剑!” “……” 这条最有骨气的回复被众修士点赞顶上热门。 “若是段南愠当时手中不是一断了的凡铁,而是和秦惊寒一般,是仙阶法器,我看那日小比胜负未定!” “你当仙阶宝贝遍地都是?别说段南愠是个没背景的普通剑修,就算有什么背景,那仙界法器也不是说有就有的,纵月剑那柄灵剑当年,不也是花光了无数天材地宝,千万灵石,锻造了百年才成?” “秦惊寒的刀法也不是谁都挡得住的,两年后大比,若是他们再能对上,定然是一场好戏!” “想多了,段南愠不过刚入明堂,后面还有筑基,多少修士在筑基一路上停了数年,乃至数十年?以秦惊寒的资质,两年后必入返源,届时人家已经去乙组砍金丹修士了,哪里可能对得上。” “可惜可惜!” “更可惜的是没看见伏师姐参赛,若是师姐参赛,与秦惊寒联手,那段南愠即便再有天赋,也支撑不过三个呼吸!” 这灵海里的,大多披着马甲,隐匿身份,只有秦惊寒实名上网,顶着自己特有的气息标志在里面咬牙切齿地回复,“段南愠这疯子最好别死,等着门派大比,要他好看。” ** 段南愠是伏明夏送上岐黄门的。 这条路她走的轻车熟路,再加上是秦惊寒伤了人,以他的脾气,绝不会亲自送他去求医,可那目光三番五次转过来,都盯在段南愠身上,反复问她这人会不会死,她哪里看不出这小子的心思,嘴硬心软。 “难道我真是下手太重了?” 秦惊寒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的刀法。 必然是了,对方不过是明堂境界,方才打的太激烈,痛快淋漓,以至于他忘了段南愠的境界,直到见到对方手中无剑,也不闪避,秦惊寒才及时收了些刀法。 伏明夏唤来灵兽,将人送上灵兽后背,“放心,我会处理好的,你且去吧,师姐叫你。” 那头名的地阶法器,卖出去起码能有数十万下品灵石,自然得修士亲自去领,免得被人抢夺了。 “这小子疯是疯,但的确是个难得的对手……” 秦惊寒咳嗽几声,“我知道他没钱,但是我也近来不太……宽裕,明夏,你和宋叔说说,能少些收费便少些收费。” 伏明夏安慰道:“放心吧,若是不够,我垫上就是。” 秦惊寒到底还是少年人,比武伤了人,原本怪不到他头上,但他总觉得是自己的刀法太犀利,哪怕两人往日并没太多情谊,也多少有些良心不安,可他又面子薄,不愿明着关心。 伏明夏知道他心思,便主动代为照顾。 等到了岐黄门,伏明夏将人从灵兽上小心扶下来,段南愠个头高,身形却还消瘦,靠在她身上的时候,她能闻到他身上夹着凌冽雪木香的血腥味,再抬头看,少年双目紧闭,唇色苍白,似是极度痛苦。 伏明夏扶着他往里走,“知道身子刚养好,旧伤还重,又何必去争这小比的第一,若是想要把好剑,可与我说,输给秦惊寒,没人会怪你。” 身侧的少年气息微弱,却依然费力抬起那浅薄的眸子,哑声问:“与师姐说了,该是如何?” 伏明夏:“我便为你多介绍几分山门内的杂活,赚够了灵石,自然就能买把剑了,地阶虽然买不起,但有个黄阶暂且用着,也比凡铁好些,现下你方知道灵石有多有用了罢,不至于和那次一样,傻傻地将东西送人。” 段南愠咳出血来,扶住她肩膀的手微微用力,似是有些失控,却又很快收起那狠戾的气息,只是轻轻搭着,“……不会了。” 伏明夏未曾察觉,推开门道,“小心台阶。” 屋内点着药香,驱散了些血腥味,他身上的衣杉破碎,又染了血,许多处伤口血肉外翻,最深的地方隐约见骨,布料和血肉粘连在一起,连她也不知该从何下手,可他却未曾开口喊过一句疼。 伏明夏想起那次初见,又上下打量他,“比你刚来的时候伤的轻些,我娘说你有三个仇人,还是修士,我想不出,你究竟哪里得罪他们,能让他们下那么狠的手,该不会是你偷了人家的宝贝吧?” 段南愠苍白的脸上挤出笑,“谁知道呢。” 伏明夏交代道:“我早些已用灵力封住伤口处的血脉,免得失血太多,你先休息,切勿乱动,我去叫宋叔来。” 伏明夏关门离去,榻上的段南愠坐了起来,他抬头从木窗看出去,见她青碧的背影消失在竹林小道间。 段南愠点住全身穴道,森白魔气转动,自动修补伤口。 他受过的伤太多,更别提那数百年间的囚禁放血,这些外伤根本算不上什么特别,应对起来轻车熟路。 输了便输了,他原本便没有要夺第一的意思。 地阶法器,不过是垃圾。 从一开始,他想要的便是第二名的奖励,千年冰莲。 那冰莲不仅能修补神魂,还能滋养灵力,助人修炼。 察觉到有人靠近,他收敛魔气,重新露出虚弱之态,只见宋崖一脚踢开门,手里带着药箱,上来就在桌上啪嗒一身打开,回头一看,皱眉道,“怎么又是你小子,把伤口处的衣料除了!动作快点,我那边的灵炉还烧着丹呢!” 段南愠:“我……” “这不是秦惊寒的刀意吗,伤口也合他的法器形状,你小子……不会觊觎明夏被发现,差点被乱刀砍死的时候,被明夏救下了吧?” 宋崖痛心疾首,“你可不能死啊,你死了我的灵石谁还?” 段南愠斜靠在床榻上,垂首间青丝落下,遮住他那好看得动人心魄,脆弱至极的脸,他声音低哑,夹着些许空然,“这么说,他们二人,果然是……” 宋崖一把扯掉他伤口处的布料,动作之粗暴,让忍耐度极高的段南愠也微微皱起了眉头:“……” 装不下去了,爱谁谁吧。 宋崖:“你别多想!” 他一边手脚麻利地处理伤口附近的衣料,一边开口道,“他们二人,那是异父异母的亲姐弟!感情好是自然的,可绝没有那些八卦修士传的离谱,什么青梅竹马,未来道侣,这两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能不了解吗?” 段南愠身上的衣杉眨眼间便被除的干净,他却并不在意,而是用有些干痒的嗓子问:“姐弟?” 宋崖絮絮叨叨:“别看明夏如今才十八岁,其实,她早秦惊寒八百年就出生了,不过当时被魔气入体,命悬一线,被迫冷冻起来,不过,那都是过去的事了……我看人很准,你小子看她的眼神不对。” 段南愠虚弱笑道:“如何不对?” 宋崖:“说不上来。” 宋崖手脚麻利,处理完外伤,又灵力灌入修复段南愠的内伤,灵力修补间,宋崖有些惊讶,“你的伤……自己疗愈过了?” 段南愠:“用之前在藏经阁翻到的法子,自己处理了些。” “久病成医,你有这样的法子也不稀奇,” 宋崖给他留了几瓶药,临走前警告,“别惦记明夏,这山门内外惦记她的人海了去了,可你知道为何没人追求她吗?” 段南愠吐出几个字:“因为他们不配。” 宋崖:“什么?” 怎么方才恍惚间,从这浑身是伤的小剑修口中听到了一丝说不清的淡漠杀意? 这杀意和寻常的嫉妒之情不同,是一种对命的漠视和狠戾,倒是有几分魔修的气质…… 他在细看,这榻上的少年五官柔美俊逸,面相并不凶恶,方才的感觉,大抵是自己的错觉。 段南愠垂首:“请宋门主解惑。” 宋崖惦记着炉里的丹药,回话也匆忙:“你不知道?但凡偶尔去伏羲八卦谈的灵海中看看,也不至于如此!” 他顿了顿,道:“明夏身上早有婚约,她的未婚夫,是昆仑掌门长子江槐亭,未来昆仑的接班人!待到两人结丹后,便要举行大婚,从此共度长生大道,哪有别人的机会。” 床榻上的剑修却笑了起来。 宋崖这门半天跨不出去,实在是好奇心作祟才回头多问了几句:“你笑什么?人家是天之骄子,仙n代,家里多少天材地宝,灵石法宝,数不胜数。伏羲昆仑联姻,也是天作之合,你有什么,你只有一屁股的欠款!对了,今天的治疗是我亲自出马,加收五百下品灵石的门主诊费。” 这普通小比外伤,叫个其他医修弟子来处理便是,明夏非要把他从丹房里拉出来,说是秦惊寒的债,得他这种顶级医修出手才行,宋崖被这马屁拍的悠悠然,回过神后手里已经被塞了医箱。 灵石是见不到的,但账是越记越长的。 段南愠一瞬间似乎笑了,低声说了句什么,宋崖没听清,但听见远处灵炉方向传来闷闷的爆炸声,当下宋崖心里便咯噔一下,惨叫一声,喊着“我的宝贝灵丹啊啊啊啊啊!”便冲出门去。 若是他听清了,便该觉得段南愠比武比坏了脑子。 那比武时差点被人砍死的剑修,口中竟说的是—— “昆仑又如何?成婚之前,有没有昆仑此门,还未可知。” 这世间人人都有想得到的东西,且大多都是别人的宝贝,于是巧取豪夺,杀人越货之事数不胜数。 更何况,即便没有此事,那昆仑,他也早晚要去的。 15、墟州城15 千年雪莲制成的丹药,加了驱魔草,对妖魔造成的伤势有特别效用,伏明夏瞧见这盒丹药,只用找宋崖一问,便知道是段南愠给的。 宋崖知道瞒不住,也没打算替他瞒:“那小子我也劝过了,这雪莲留着治他的伤最好,再不济,用来稳固明堂之境,也能更快突破,可他……说是还你照顾他的人情。” 你别说,这段南愠,人的确还怪好的。 和山门传闻一样,是个舍己为人的傻小子。 说完,宋崖上下打量明夏几眼,“你说说,就你生的这幅摸样,平时还爱关怀那些个师弟师妹,新入门的弟子见了,哪个不心动?也不怪他有了别的心思……” 伏明夏疑惑:“别的心思?” 宋崖咳嗽几声,“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不多管,也不想管,说实话,未必要找道侣,你看和宋叔我一样一个人,不是过的逍遥自在?情爱只会影响我们道途修炼的速度,你这婚事,真是便宜昆仑那小子了。” 伏明夏低头看那盒冰莲丹,除了制药,还别出心裁泡了药糖,既能祛除苦味,又能稳定神魂,可灵药对于修士,不过囫囵吞下,这点苦味,不值一提,外层的药糖,必然不是宋崖的手笔,他只管炼药,哪管口味。 伏明夏:“宋叔可还有冰莲?” 宋崖警惕后退:“千年冰莲没有了,都拿去赞助门派小比了。” 伏明夏:“千年没了,万年的呢?” 宋崖:“……” 若不是顾及在小辈面前的形象,宋崖差点撒腿跑了:“你听听你听听,光是千年冰莲,那一株都得上万灵石,还有价无市,你开口就要万年冰莲?做什么?没有,全都没有了!这几个月门内出了内贼,我损失巨大,哪有多余的灵药!” 伏明夏笑道:“宋叔别急,我问问而已。” 宋崖狐疑地盯着她:“该不会是给姓段的小子炼的吧,你们两可别在我这儿搞什么你送我,我送你的把戏,我单身久了,见不得这种事情。” 伏明夏:“您方才不是还说,情爱之事,只会影响道途修炼吗?放心,只是瞧见这冰莲丹,我才想起来,冰莲的药力,对治妖魔之伤更有效,惊寒身上的伤还没好,虽夺得了丁组小比第一,可比武难免动用灵力,筋脉受到撕裂,他自己不说,还担心别人死不死的了。” 宋崖点头:“说的也是,他也就是仗着年轻胡来,殊不知,少时旧伤,严重的,能影响结丹成婴,他是难得的刀修天才,自己不注意,只能你我多费些心思。” 秦惊寒的父母据说都死在妖魔之乱中,是为了剿灭妖魔做出卓越贡献的修士,自小也是宋崖和掌门看着长大的。 门派小比,丁组二等奖励一共三株冰莲,一人一株,冰莲对疗伤有奇效,宋叔不肯再出,药库看守也加强了一倍,她去找另外两位修士买来不就是了。 伏明夏找到记录比赛信息的师姐,要到了另外两人的资料,一人是医修,一人是剑修,两人未曾受伤,但千年冰莲对医修来说用处颇多,她便先找到那位剑修,以高出市价一成的价格想购入。 那位“成熟师兄”颇为为难:“明夏师姐,若你早一日来,我便也卖给你了,可如今……冰莲不在我手上。” 这东西需要的人不在少数,被人买走也在清理之中。 伏明夏:“可否告知,是谁买走了?” 无非是多加点价钱。 “这倒不是什么秘密,” 剑修尴尬挠头,“只不过,连我也不知那人身份。” 伏明夏:“怎么说?” 剑修回忆道:“那人穿着黑色长袍,头戴斗笠,遮住面容,说话声音也刻意改变了嗓音,给了灵石,拿了冰莲便匆匆走了,不过我从对方传音之力判断,应是内门弟子。” 外门修士万千,鱼龙混杂,但内门修士…… 伏明夏:“伏羲内门还有这么见不得人的修士?” 剑修也很惊奇,差点以为自己卖的不是冰莲,而是某种违禁物品。 “你们是如何联系上的?” “我收到对方的传音纸鸟,既是用这种传音法子的,那必然是伏羲门中人。” 此处线索断了,她只好找到那位医修师妹,正巧师妹缺灵石,也想出手冰莲,两人便成交了。 伏明夏将冰莲交给宋崖制成丹药,宋门主自然少不了在收一道炼丹费,他对伏明夏总是喜欢的,这漂亮又聪慧的孩子,从来不拖欠灵石。 给秦惊寒的冰莲丹是没经过药糖处理的,若是真给他加了,怕是打死不吃,觉得看扁了他。 冰莲丹是伏明夏送去的,秦惊寒开始时还不要,说自己身强体壮,那鬼女之伤早就好了,当下表演了一套狂刀,再喊到“狂刀第二式”时,真气逆反,差点厥过去。 伏明夏冰莲丹直接帮他塞到嘴里,少年才恢复过来,俊俏的脸上却泛着尴尬的绯色,久久不退。 “明夏,方才这件事,你不会说出去吧?” “刚才是意外,等过几天我准备好了,再给你看看我的刀法。” 伏明夏:“伏羲八卦谈上发这件事,定能有不少热度。” 秦惊寒:“我错了。” 他咬咬牙,喊道:“明,明夏姐姐……别说出去……行吗?” 现在叫好姐姐,只是在两人之间丢脸。 伏明夏说出去,他在全师门丢脸。 伏明夏叹气:“我这花了大价钱买下的千年冰莲,你又不爱吃,只能浪费了。” 秦惊寒哪里不懂她的画外音,一把抢过装丹药的盒子,“不不不,这冰莲丹真好,好吃爱吃。” 伏明夏:“早这样不就得了?” 她又道,“今日真气逆反,罚你不许去练武场练刀,除非你想年纪轻轻就落下旧伤,影响道途根基。” 秦惊寒垂头丧气,“行吧。” 伏明夏忽然察觉到什么,“你这狂刀不是地阶法器喂养过吗,怎么我感觉不出半点提升?” 秦惊寒咳嗽几声,心虚道:“大概,大概是我伤势重,没发挥好吧。” 伏明夏并未追问,她也只是随口一提。 ** 这边送完了丹药,那边宋崖却又接了单子,“千年冰莲,怎么又来了一株?你的不是给明夏了吗?” 段南愠受的原本就只是皮外伤,他的自愈能力越超常人,又是宋崖亲自出手,自然不在话下,几日后便已经能下床行走。 其实,他伤势早就好了,只不过为了掩人耳目,多赖了几日。 “我也不知道这一株是从何而来的,但请门主帮我验验真假,有没有毒。” 宋崖闻了闻,摸了摸,捏了捏:“是真的不错,不过,总不可能是凭空出现的吧?这冰莲又不是杂草,遍地都是,莫非,是明夏给你买来的?” 段南愠:“我也不知,” 他摸出一张字条,“昨夜我听见响动,那窗边便多出一盒冰莲,还有这张字条,送冰莲的人走的太快,只见到一个黑衣背影。” 宋崖展开字条一看—— “千年冰莲可制丹用,对恢复伤势有奇效,自己找宋门主炼药,我没灵石了。” 落款是“一个帅气善良见义勇为不留名姓的伏羲修士”。 你直接留雷锋得了。 宋崖松了口气,“如此猥琐行径,不敢暴露自己身份,还穷,那必然不是明夏了。” 段南愠:“宋门主以为还会是谁?” 宋崖收起冰莲:“我管他是谁,这冰莲可是价值不菲,起码能卖数万灵石,如此贵重的药材,你们几个送来送去的,怎么就没人送我?奇了怪了……不过,你小子记得,炼丹费我是要收的啊,记在你的账上。” 段南愠温顺听话地垂首:“记我账上。” ** “放心,鬼女那件事,我记得死死的,若不是你的冰莲丹,我也好不了那么快,但如今你我都是返源境界,除非这妖结了金丹,否则必然不是我的对手!” 秦惊寒提着灯走在队伍前面,他也不知道从哪儿买来的阴间提灯,灯纸是红色的,里面点了蜡烛,便映照出血红一片的光。 最初点了灯时,李为意脑子里只冒出四个字——“血光之灾”。 提着这灯笼走在荒郊的路上,夜风一吹,耳边是如鬼泣般的风声,场面令人不寒而栗。 李为意:“咱们不会走到一半,被别人当鬼捉了吧?” 惹尘玩着肩上的法棍,“咱们就是城里唯一的捉妖师,不可能有人来了,最多碰到个路人,若是胆小些,兴许能把对方吓死,如此,出事的也是旁人,不是你我。” 秦惊寒:“从你身上我看不到半点出家人的慈悲心。” 小小年纪便如此歹毒,万佛寺要完。 李为意环顾四周,总觉得这城外荒野有人盯着自己,回头一看,却又什么都没有,秦惊寒手里的灯笼没吓到别人,每次看见倒是把他吓得够呛。 这身临其境的环境弄得他毛骨悚然,开始怀疑游戏的策划以前是写恐怖小说的。 走了不多时,前面隐约传来水声,东城外的渡口原本也曾十分繁忙,但自从一两年前,常从河里捞起一些无名的白骨尸首后,这儿也就荒废起来。 总有人说河里有水鬼在唱歌,夜路都不敢从此过,白日里,也宁愿绕路。 这些传闻,都是伏明夏在城里打听明悟和尚时,顺便探查的。 她听着远处的水声,“河里的尸身都为白骨状,身上也没有可以辨识身份的衣服,但如此多的巧合撞在一起,想必是有联系的,或许那些无人认领,也无法认领的白骨,便是失踪者。” 李为意一惊:“这么说,这妖物抓走城中的百姓,还杀了他们?那张有问怕不是早就死了。” 秦惊寒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妖魔生性凶残,它们残害生灵,你以为是为了什么?自然是吸食他们的血肉神魂,来助自己修炼。” 伏明夏摇头:“模仿不同人的笔迹对那妖物来说太麻烦了,哄骗或者威吓他们写下书信的可能性更大,若真是如此,那说明半个月前,张有问还活着。” 说话间,众人已经到了河边。 今夜无月,天空布满黑云,河面上阴风阵阵,秦惊寒提着血色的灯往前走去,灯笼里的烛火跳动,将他的影子拉的七歪八扭,彷佛妖魔。 几人站在河边,看见眼前那滔滔不绝的河水撞击河岸,又往前扭曲,水深不知多少,夜里看来一片漆黑,突然间,就在这黑水之中,竟然冒出个白色的东西! 第一个发出尖叫的是李为意:“卧槽卧槽卧槽卧槽!” 他的尖叫内容异于常人,且反复持久。 惹尘手中棍棒一扔,将那就快被河水冲走的白色东西挑起,扔到岸上,几人上前细看,发现是一个头骨! 惹尘的法棍,便是戳进这眼窝里,才得以将人头挑上岸。 李为意一阵恶寒:“这,这肯定不对劲啊。” 秦惊寒举着红灯笼照过来观察头骨,在赤色血光下,这白骨森然的人头眼窝深陷,更骇人了。 李为意叫起来:“拿走,拿走!拿走!!” 秦惊寒:“拿走什么?人头?” 李为意都快心脏骤停了:“灯笼,把你和你的灯笼都拿走!” 惹尘不屑道:“伏明夏都没叫,你们两个大男人叫成这样,胆子真小。” 伏明夏转头看向身后冰冷的黑水,“自从河里常常冒出白骨后,这儿的渡口也就荒废了,河中白骨再也无人打捞,这冰冷的河水之中,还不知道藏了多少尸骨。” 惹尘蹲下身,摸了摸河水,“早过了信上约好的时间,即便是我们提灯来了,真能见到那妖物吗?” 伏明夏:“未必它会来,但我们可以想办法,引它来。” 秦惊寒:“如何引它来?” 伏明夏看向惹尘:“我有一个法子,不过,需要配合。” 16、墟州城16 夜凉如水,冷月高悬。 段南愠提剑走在月光下,每一步,都令黑暗里注视他的那双眼睛—— 想骂人。 如果我这辈子杀孽太重,应当让天道来制裁我,让我死后下地狱,而不是派段南愠来折腾我。 他身形修长,气质冷绝,身上没有过多的配饰,唯有一把剑握在手中。 不开口说话的时候,倒真像是为民除害的正义修士。 只有它知道,他比自己更狠,更无情,更冷漠,更…… 总之,一切可恶的字眼都可以用在他身上。 无论是真境还是假境,都是吸取入境之人的部分记忆,营造出的幻象,且这幻象并非准确,会根据入境之人的反应变化。 既然他不要金银美女,也不要权势境界,那就给他他记忆深处最讨厌的噩梦,杀是杀不掉他的,逼走总可以了吧? 妖物默默隐入黑暗,等着看一场好戏。 很快,他往前而行的这条夜路上,便出现了第一个人。 那是一个瞎了眼的老者,摸着路走来,跌倒数次,浑身是伤,“有人吗?……救,救命啊……” 一个普通人? 还是一个眼睛瞎了的糟老头子。 就这身子骨,段南愠一剑能杀十个。 假境是不是出什么差错了? 妖物不解,却也不敢将段南愠引入真境,真境更能窥视人的记忆灵海,捕捉入境之人内心深处最强烈的渴望,营造出最接近真实的世界,但真境只有一个。 谁知道这疯子进去之后会不会乱杀啊! 出乎意料,段南愠并未和往常假境中一样,见一个杀一个。 相反,他收起纵月剑,将老人扶起,温柔问道:“老人家,怎么了?” “咳咳咳,” 瞎眼老头咳出血来,用脏乱的衣袖擦了擦,“是,是你啊,快走,快走,那官兵就快追来了,他们逼问你的下落,说是仙人搜捕妖魔,我不肯说,他们便严刑拷打,好不容易,我才逃出来,你,你快走吧!” 段南愠扶着老人,他个子太高,得低着头,才能让老头听见他的声音,“你们是凡人,他们怎会对你们下手?” 瞎眼老头情绪激动起来,“我不信他们,你在我家中这几月,从未做过恶事,是不是妖魔,我一个老头子怎会分不清?来不及了……” 老头哆嗦着从怀里拿出一件叠好的衣物,“他们知道你的样貌打扮,光是这样是逃不出去的,你且换上这件衣服,我去拦着他们,多少拖延些时间!” 段南愠垂下眼眸,遮住浅淡的眼瞳,似是感激,“我走了,他们未必会放过您,不若这件衣服,还是留给您吧——” 他展开那看着普普通通的衣物,替老人穿上,那老者想要闪开,却发觉段南愠扶着自己的手不止何时成了禁锢他动作的钳制,令他动弹不得。 白衣剑修动作温柔,将外衣与老者穿上,而后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轻摸过这普通的布料,向其中注入灵力。 瞎眼老者口中骤然爆出惨叫,“你,你怎么会——” 他想挣脱,却为时已晚,只能硬生生站在原地,被那衣服中射出的灵线贯穿身体各个穴道,被完全锁住。 这灵线不仅会贯穿血肉,筋骨,还会刺上神魂。 一时之间,惨叫不止。 “您瞧,照顾了我数月时间,每日为我端来混着昆仑至毒的汤药,又苦心积虑向我的吃食里放散魂草,这些东西,想来都价值不菲吧?最后,还有这法阵,用灵线绣藏在衣服内衬中,若非阵法天才出手,怎能做到这般地步?你说,这些东西拿去卖了,足够你全家上下几百年吃食,何必用来对付我一个?” 他每说一句话,便往其中注入一分灵气,那灵线的强度自然也就强上一分。 老者的口中,发出更加惨烈的叫声。 这惨叫,听得旁边藏着的妖物心惊胆战,彷佛被灵线贯穿身体拉扯的是自己。 这瞎眼老头显然不是凡人,若是凡人,被贯穿血肉筋骨的瞬间便该死了,他的瞎眼是装的,身份也是假的,只有他的毒,他给出的衣服是真的。 这是幻境,段南愠早知这一切会发生,自然不会和当年一般,信了不该信的人,乖乖跳进陷阱里,因此,噩梦,未必还是噩梦。 段南愠松开手,那老头便像是没了骨头一样落在地上,没了生息。 他转头看向黑暗中妖物隐藏的地方。 白衣剑修那双浅淡的眼睛里没什么情绪,只是随意一瞥,却让那妖物浑身颤栗,彷佛被什么极其恐怖的怪物盯上了。 它慌张至极,立刻跳入假境之后的虚无中,利用这方天地的力量来保护自己,并且拼命开始构建另一个假境,只为了挡住这人看向自己的目光。 忙活了半天,妖物骤然清醒过来。 不对啊,我才是妖魔啊! ** 东城外的渡口之上,今夜并无月光。 四周荒野黢黑一片,只有惹尘背后的血色灯笼散发着不详的光。 不仅是惹尘,其他几人也换上了普通的衣物,否则以他们的装扮一看,便能一眼分辨出来:这是个和尚,这是个刀客… 总体来看,是个非富即贵的小团体。 小和尚站在黑水旁,整理了一下状态,而后骤然开始痛哭:“我好惨!” “我自小父母双亡,是个孤儿,别人一家和睦,我孤独一人,别人都能享受爹娘的爱,我孤独一人,别的孩子,从小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而我,只有背不完的佛——” 伏明夏灵识传音过来:“别透露你是佛门弟子,记住,我们在钓鱼,我们都是“普通人”。” 惹尘及时改口:“——的佛系语录,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坏身体无人替,每次我因为自己孤苦无依的童年而生气时,我便这样告诫自己,我太渴望一段亲情了!” 他中气十足,声音洪亮,在河岸边声音转了两个来回,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秦惊寒传音过来:“渴望,说你最渴望的事情!你哭的太假了,我一点感觉不到你作为一个孤儿的痛苦,和对亲情的渴望。” 惹尘小脸上有些不高兴,但为了找到失踪的剑仙,咬咬牙也认了,开始剖析自己内心最深处的渴望,想了片刻,他深呼一口气,再次哀嚎道,“我好惨!” “我从小就被人欺负,头发被人强制剃光,还被烙下伤疤!最重的活儿是我干,最脏的活儿是我干,我多想和那些强大的修——” 伏明夏:“注意身份。” 惹尘:“……” 妖难抓,神难见,屎难吃。 惹尘揉了揉眼睛,假装挤出两滴眼泪,“——修理工一样,有一门自己的手艺,走在哪里都被人尊敬,我好不容易有机会见到我最崇拜的剑——” 他的哭喊被迫中断。 秦惊寒:“剑?” 李为意:“剑!” 快说,快往下说啊! 惹尘狠狠一跺脚,憋出来四个字,“剑术高手!” 修士变成修理工已经很离谱了,他最多只能接受剑仙变成剑术高手,剑不了别的一点。 即便如此,那都是对剑仙的侮辱! 寻常的剑客,哪比得上段南愠的一根手指头! 秦惊寒无语:“……” 秦惊寒:“算了,要不我来吧。” 你听听这孩子的故事有多离谱?一个从小父母双亡备受欺负的孤儿,每天没事给自己灌佛系语录,但他并没有因此变得佛系,反而因为羡慕修理工的人生待遇,而找了个剑客当自己的偶像。 这个人设故事的每一步都踩在了意想不到的地方。 李为意作为一个玩家都听不下去了,“秦哥说的对,可能他上去喊我要成为天下第一听起来都更正常一点。” 伏明夏考虑:“也不是不可以。” 话音刚落,那奔腾的河流之上,竟隐约传来一阵摄人心魂的歌声,彷佛有优伶琴师,在对岸弹奏歌唱。 换在白日里,这定然是一副悠然风光之景。 可在这废弃的郊外码头,方圆数里内荒无人烟,河里还飘着白骨尸首,那优伶唱声,又让李为意想起著雍当时的布置,也是如此—— 弹琴唱曲的,未必是活人,也不是妖鬼,而是死尸! 这比闹鬼恐怖一百倍! 惹尘高兴道:“妖来了,我是不是不用继续演了!” 李为意:“不是吧,他那拙劣的表演,也,也能钓鱼成功?” 秦惊寒已经准备出刀了,“管它是因为什么来的,杀了就是。” 伏明夏却打断他,“别忘了,我们不仅要除掉它,还要找回失踪的人,先不要使用灵力,也切勿轻举妄动,探清虚实再说。” 伴随着诡异的优伶歌声,河上缓缓出现了一艘摆渡船,船头站着一个人,摇着船桨,朝着众人而来。 眨眼间,这船便靠了岸,可谁都没看清它是如何靠岸的,彷佛是瞬间出现在岸边。 那船夫穿着蓑笠,面容隐没在草帽之下,开口是沙哑的声音,“几位来此,是要过河吗?” 伏明夏拿出张有问写的那封信,“我有一好友,离家多日未归,我在他房中找到这封信,才发觉原来他是到别地发财去了。” 她知道,假话说的越多,越容易被妖物察觉,用真话骗人,才最稳妥,“家父豪赌成性,输光了家产,别人追债上门,要将我们姐弟几人卖去青楼抵债,我等连夜出逃,到了此处,是为了寻一条生路。” 船夫指着秦惊寒和李为意:“他们也被卖去青楼?” 秦惊寒:“我不——” 伏明夏打断:“是的,你看我弟弟们的俊俏模样便知道他们多值钱,若是真去了那种地方,王妈妈必然不会放他们走,此生便毁了。” 秦惊寒忍得捏紧了刀鞘,若不是这刀是法器,怕是要被他捏碎了。 船夫抬头,露出一张形容枯槁,瘦骨嶙峋的脸,他打量了几人一会,嗓子难听得彷佛新手拉二胡,“上船吧。” 秦惊寒提着灯笼走在前面,几人依次踩上漂浮的船板,但惹尘上船时,船夫却伸手拦住了他。 他用狐疑的目光看了一眼惹尘,又看了上船的几人几眼,才继续拉着二胡嗓子问:“这个光头孤儿,也是你们的弟弟?” 17、墟州城17 伏明夏淡然一笑,道:“不认识,路上碰到,一起来的。” 她往旁侧一躲,李为意和秦惊寒站在她身后,三人瞬间和惹尘划清界限。 惹尘:“?” 秦惊寒眼神示意——都到这儿地步了,总不能功亏一篑。 他们已经有个喜欢豪赌的爹了,不能再有个抽象的孤儿弟弟。 惹尘气的跺脚:“你,你,你们!” 说好了演完戏,带他去找剑仙,怎么河还没过就拆桥了。 “上来吧,” 谁知,那船夫竟接受了这解释,把人放了上来,“你们可想好了,这条路不是谁都能走,你们是撞了大运,别到时候,浪费了机会。” 伏明夏温顺低头,试探问道,“不知我们去的地方,能不能给我们姐弟,也提供一份高薪工作?” 癫狂法拉出的二胡声,就是船夫的笑声——抽象而刺耳。 他笑完,才道:“别说一份工,就是金银财宝,也唾手可得,你们想要什么,那儿就有什么。” 惹尘眼睛一亮:“有剑——” 李为意眼疾手快捂住他嘴,“他崇拜剑客,想问问那儿有没有剑。” 船夫却脸色沉了下来,原本就黑的脸更黑了,他淡淡扫了众人一眼,“本是可以有‘剑’的,但此间主人……近日来,听不得这个字,你们若想得到想要的东西,就别提这个字。” 说到“剑”这个字的时候,嗓子里的二胡拉出了三分愤怒,三分不甘和四分破防。 几人对视一眼。 段南愠或许已经来过了。 伏明夏:“主人是谁?” 船夫摇着船桨:“不该你们知道的,就别问。” 河面上起了雾,但远处的歌声却越来越近了,彷佛他们不是渡河,而是要去什么极乐之所,按照寻常河面的宽度,此刻早该到了,约莫过了两刻钟,摆渡船才缓缓靠岸。 船夫抬起斗笠下的脸,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伏明夏,而后对几人说,“那儿便是诸位要去的地方,往前走,很快就到了。” “记住,这可不是什么人都有机会来的地方,一个人,一辈子只能来一次,若是反悔,便只能永远错过。” 秦惊寒本想抓住这船夫再多问些,下一刻,却发现这河边空空如也,既没有渡船,也没有船夫。 人和船,鬼魅般的消失了。 秦惊寒脸色一沉:“让它跑了。” 伏明夏:“瞧见那片河面上的树叶了吗,这船夫和船,不过是妖物幻化出来的接引人,连重要分身都算不上,即便是你把它杀了,对它而言,也没什么损失,这妖物很谨慎。” 惹尘:“狡猾!” 伏明夏:“往前走吧。” 四周皆是雾气,旁有扭曲枯树,张牙舞爪冷眼审视着众人,前面不远处透着亮光,歌声和欢笑声便是从那处而来,走得近了,才发现是一高楼酒肆,门口飘着灯,二楼门窗敞开,有宾客在其中饮酒作乐。 若说一路上走来,都是细枝枯树,那这楼旁,便是高不见顶的参天大树,不知这老树有几百年寿命,主干足有四五层楼高,整栋雕栏画栋,明灯艳彩的木楼,似乎是依树而建。 秦惊寒皱眉:“树妖?” 伏明夏摇头:“这树不像是妖的本体,再有,这妖物如此狡猾,怎么会第一个照面,便将重要的本体放在门口,还长得如此显眼?” 酒楼门上挂着牌匾,写着“槐安楼”。 众人从正门而入。 大堂更是富丽堂皇,热闹非凡,台上有歌舞琴师,既有曼妙歌姬,又有清雅琴倌,桌上是山珍海味,角落累着经年好酒,怕是皇宫夜宴,也比不上这儿的十分之一。 伏明夏扫了一眼,便灵力传音给旁侧的几人,“这儿都不是活人,也未探到妖物,怕只是表面幻境,先别轻举妄动,要让它先相信我们。” 惹尘没理解:“相信我们?” 秦惊寒难得动脑子了:“笨,有所求!要让那妖以为,我们喜欢这里,我们想留下来,这才能找到那些被掳走的人!” 这里面只有李为意不是修士,只能听,不能说,体验感是仿佛被拉入了一个全员禁言的群聊,除了他都是管理员,都可以发消息。 可把他憋得够呛。 惹尘:“那我们怎么表现,才能让妖物觉得,我们喜欢这里?” 伏明夏观察了一会:“这幻境显然是试探,它并不真的知道我们想要什么,只能将世间最好的东西都摆在这儿,我们瞧见什么心动,它便用什么来引诱我们留下。” 秦惊寒猛地跳上桌,“来人,与我比武切磋,痛快打一场!” 李为意:“?” 不是,哥,你是来真的? 还真的有人站起来,拔出刀剑喊道,“我乃天下第一刀神,今日见你手中宝刀,也手痒痒了,不如你我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战斗!” 李为意:“……” 这就是秦惊寒的幻想吗,中二中透露着一丝离谱,离谱中夹杂着半分合理。 这炮灰是用来让秦惊寒爽的,自然没几招就被打败。 一时之间,大堂中响彻喝彩与掌声。 “英雄出少年,这位少年英雄果然厉害!” “刀法无双,刚才那几招,快的我竟看不出任何破绽!” “这究竟是哪门哪派的弟子?!太强了,太强了!” “我不服,我来战!” 又有人扔下酒碗,拔剑便来,可他的结局早已写好,纵然竭力对抗,依然不敌秦惊寒之刀。 那几位绝色歌姬被请下,将舞台用来比武。 “年纪轻轻,刀法竟如此强劲!” “好身手!此子未来可期!” 秦惊寒在一声声的吹捧中逐渐迷失自我,一刀劈落对手后,扫视众人,“可还有人来战!” 惹尘传音过去:“蠢蛋,差不多得了,全被你表演了,我们表演什么?” 秦惊寒回头,看向几人,认真道,“我,属于这里。” 他的表情不像是说假话。 伏明夏:“……” 李为意:“……” 惹尘猛地跳上台:“你别打了!” 秦惊寒扫了他这小身板几眼:“你不是我的对手。” 惹尘仰着白净的小脸喊道:“谁要和你打!你别许愿了,我要许愿,我要见我偶像!我也要属于这里!” 秦惊寒:“你下去。” 惹尘:“你下去!” 就在李为意感觉自己快要因为这两个队友而穿帮,然后被赶出这里,或者再差点,任务失败被扔到河里变成白骨的时候—— “够了!” 一声呵斥响起,随后,从二楼款款而下一红衣少妇,她面容姣好,身姿摇曳,声音自带魅惑之感,看来是此间主人,“诸位,来此地的,是为了寻欢乐,散愁苦,若是吵起来伤了和气,可就本末颠倒了,今日夜深,” 她抬头看了一眼窗外,“槐安楼也该闭门谢客了。” 李为意加入不了灵识群聊,只能小声嘀咕,“都怪你们两,这下好了,被赶出去了吧。” ** 槐安楼闭门速度之快,超出李为意想象,眨眼间,这奢华夜宴便散了场。 四人被撵出门口,秦惊寒还想回头在看一眼,转过身,却只看见紧闭的大门。 秦惊寒:“……” 他瞥了一眼惹尘:“都怪他,若不是他,我已经赢得那妖物信任了。” 惹尘:“若不是我,你已经在这儿落户了!” 李为意忍不住问:“秦哥,战斗真有那么爽吗?” 不过也可以理解,人性如此,否则很多游戏就不会设置防沉迷系统了。 秦惊寒黑脸:“闭嘴。” 惹尘:“等等,天怎么亮了?” 方才还是幽幽黑夜,此刻却变成青天白日,回头再看,槐安楼连带那参天大树也不见了。 伏明夏提醒道:“别掉以轻心。” 她扫了一眼四周,“我们未必出去了。” 惹尘皱眉:“可我感知之下,这里与槐安楼内的虚浮幻觉不同,是实打实的□□。” 秦惊寒:“是真是假,往回走看看便知道了。” 四人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按理来说,这时间该走到河边了。 可前面却是笔直的官道 ——一条修的非但平整,还很宽阔的官道。 哪怕墟州是西墟第一城,也不该有如此平坦的官道。 很快,他们便知道这路为何如此气派了。 原本该是墟州东城门的地方,此处是一更加宽阔、高大、繁华的城门。 有官差来回巡视着城门,此间既有布衣进出,也有锦轿来往。 李为意拉了旁侧一人问道:“这儿是什么城?” 那人白了他一眼,“自己来的,不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 李为意心虚:“走,走错路了……” 那人并未多疑,指了指城门,道:“瞧见这儿没有?这是瞻阳!” 等人走了,李为意才看向其他人:“瞻阳是什么地方?” 惹尘惊讶的四处张望,又摸了摸地面,“这绝不是幻境,这就是真实的世界,可,可我们怎么会从西墟府走到京畿府了?莫非这妖物有缩地成寸的本领,将我们送到这儿来了?” 李为意才想起来自己可以查看地图。 他看了一会,决定放弃思考。 瞻阳在瞻山之南,是京畿府的中心,亦是人间的中心,换句话说,这里是——京城。 ** 进城比他们想象的要简单。 官差几乎没怎么盘查他们,瞻阳不过是人间最繁华之城,进了这儿,李为意才知道,墟州原来是个贫瘠小地方。 城里太大,要弄清楚这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得四处排查,四人分开行动,李为意查不出妖气,只能跟着惹尘一道。 一日的时间,即便跑断了腿也没什么结果,一直到日暮时分,四人才在约定好的酒肆汇合见面。 酒肆热闹,楼上楼下都坐满了人,既有书生,也有商贩。 四人在角落寻了处安静的座位,点了些小菜。 伏明夏:“此间世界太大,真假难辨,没我们见到的那么简单,如今还分辨不出什么来,这妖物的能力怕是在金丹之上。” 妖物一旦结成金丹,妖法便要强上数倍,普通金丹修士对上了,只有逃。 秦惊寒随意一瞥,忽然道:“等会,瞧那边二楼桌边的男子,是不是失踪者之一?” 几人抬头看去,却见一衣着光滑绸缎,油头满面的男子正在二楼饮酒,他身边依着一柔情似水的年轻貌美女子,那女子声若黄莺,言笑晏晏,时不时为其添酒,男子面露红光,好不快活。 李为意一眼就认出来:“我见过他的案卷画像,他是猪肉妇的丈夫!他怎么跑到京城来了,还有这种艳福?” 伏明夏沉思,“我们怎么来这儿,或许他便也是如此来的,此地比幻境更真,能满足来者的一切欲.念,比起漫无目的的排查,不如有的放矢。” 李为意没听过这个成语,直接空耳了:“放什么屎?” 秦惊寒白了他一眼,道:“失踪前贫穷缺钱的,找此地富商一一排查,必能找到,想要权势地位的,就去寻高官对比,如此看来,这地方是为失踪者们准备的极乐世界,难怪他们来了,便不回家了。” 伏明夏:“没错,” 她看向远处正在喝酒的白衣考生,“找张有问,应当是最简单的。” 惹尘眼睛一亮:“他屡试不中,若是有什么心愿,那一定是金榜题名!这地方若是真能心想事成,我想,他高低得中个状元!” 那几位考生在酒桌上议论的,正是今日放榜之事! ** 四人结了酒钱,去了放榜处,见那金榜上状元之名,写的是张天权三字。 惹尘疑惑道:“怎么不是张有问?” 伏明夏:“这名字屡试不中,他往日里出门,连头都不敢抬,更不敢听别人叫自己的名字,若是此地真能随心所欲,那换个名字应试,也未曾不可,我们不也是未经盘问,便轻松进了城吗?” 天权在北斗中为文星,这位状元郎,想来是极其重视科考的。 旁侧有人议论,说着新科状元好福气,不仅殿试上被陛下赏识,还提前被丞相看中,榜前便捉婿了,今日放榜拿了状元,晚些时候丞相府还将大摆喜宴。 金榜题名时,便有洞房花烛夜,被他赢麻了。 李为意听的目瞪口呆。 这和被富婆看中之后买彩票中了六千万,而后又得知自己考上编制有什么区别? 不是,我要是张有问,我也不回家了! 秦惊寒:“既然有了线索,那直接去找他就是!” 惹尘:“提着刀找上门去,你怕是连丞相府门槛都进不去。” 秦惊寒:“那你说怎么办,趁他酒宴上喝多了,半夜去把人打晕了,扛出来带走?” 伏明夏想了想:“把人打晕是不错的主意,不过,不是打晕他。” 李为意挠了挠头:“那打谁?” 伏明夏:“新娘。” 她总觉得那妖物对自己关注格外多些,酒楼里惹尘闹成那样,它还将他们放进来,真就这么脑残,也不至于藏到现在。 不像是妖物信了他们,更像是它在设计些什么。 说不定此刻,还在盯着他们,若直接动手抢人,是生怕妖物不知道,他们是为了那些失踪者而来。 有一个法子,既可以不惊动这里的人,也不暴露目的。 张有问到底是不是自愿留下来的,届时一问便知。 ** 男子身形太过明显,惹尘又是个孩子,想假冒新娘,只有伏明夏能做。 她将新娘打晕藏到偏房,让秦惊寒等人盯着,自己换了婚服,在房中等着。 外间觥筹交错,宾客来往,屋内安静冷清,只有红烛跳动,待到夜深时分,才有人推开门,摇摇晃晃走了进来。 她带着盖头,红布隐约可见那人大致身形。 伏明夏微微蹙眉。 照吴氏和邻居的说法,张有问身高七尺,因常年低头走路,有些驼背弯腰,而面前这人,隐约可见身量极高,腰身被绣着金线的红腰带束出流畅的轮廓,穿的是喜服不错。 那人进来,坐在她身侧榻上时,身上虽带着酒气,可却又有一股熟悉的冷冽清香混在其中。 他并未揭开盖头,只是用手指缱绻温柔地摸了摸那红布,而后整个人靠过来,依在她的肩头,用微醺低哑的声线,贴着那红绸布轻唤,“……明…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