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娘有的是手段!》 1. 第 1 章 [] 夜,繁星点点。临湖而建的餐厅,门庭若市,灯火通明。棚式的餐区外,挨着湖,有一片露天的休闲区,三三两两的人扎着堆,赏景或休憩。 微风徐来,水天一色,幽深的湖水倒映着岸上的灯火,粼粼的波光下,仿佛有另一个世界。 酒过三巡,吴茉儿早已烂醉如泥。她挨着休闲区的护栏,席地而坐,猴子抱树一般挂在好友尤雪的身上昏昏欲睡。今天升职加薪,又是生日,她很开心,一开心就撒了欢地狂饮黄汤,酩酊大醉,不能自已。 流星划过夜空。与此同时,平静的水面突然抖动了一下,倏地闪过一道黑影,随即消失无踪。 听到水声,吴茉儿迷糊地睁开眼,以为是鱼游过,兴奋地叫起来,“鲲!鲲!我去抓个鲲……” 没等尤雪反应,她起身翻过栏杆,扑通一声跳进水里。 醒来的时候,吴茉儿意识到自己既不是在床上,也不是在沙发上,更不是在帅哥怀里。硬邦邦的,还有点凉。 “我去!这是哪儿?” 头痛欲裂,喉咙干得要冒火。她睁开眼,准备找水喝,却发现自己手脚被捆住,如被人丢弃在地的粽子一般,动弹不得。 吴茉儿大吃一惊,连忙查看周围。昏暗的泥土房,柴垛稻草堆积如山,老鼠窸窸窣窣,如逛商场般,在她周围旁若无人地溜达。 些许光亮从屋顶、门缝、小窗透进来,有些晃眼,又有些暖意。应该刚下过雨,夯土制成的地面湿湿的,土腥味混合着草木发酵的味道钻进鼻腔。 “剧本杀?拐卖?还是绑架?” 对老鼠的恐惧就像触电,惊得她瞬间回魂。她头皮发麻,反复回想,只记得自己升职加薪又生日,跟一群人摇骰子拼酒,喝得很嗨,头昏脑胀,剩下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身体很疼,借着些许光亮,吴茉儿发现身上大大小小都是伤,衣服也被换了。像是汉服,不知什么年代,也不知被多少人穿过、穿了多久,将干未干,皱巴巴、脏兮兮的辨不出颜色。 “这可不是玛丽苏的剧本啊。” 她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凌乱之余,还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并简拟了逃跑计划。 绳子捆得很紧,勒得肉疼,吴茉儿打算先找个尖锐物体磨开绳索。她像虫子一样艰难蠕动身体,没一会儿,累得气喘吁吁,不得不停下来稍作休息。 哪知刚放松,女子嬉笑嚼舌的声音便传了过来,且越靠越近。到了门口,那话音戛然而止,紧接着是开锁推门的声音。 阳光夺目,刺得吴茉儿好一会儿才睁开眼。 两个身材粗壮、一身古装扮相的中年大妈走进来,不由分说地架起她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拽起,拎小鸡似的拖了出去。 “卧槽,什么鬼?!” 眼见着自己被拖得衣衫不整,鞋子都掉了,吴茉儿慌忙大叫:“大哥!大姐!大嫂子!游戏而已,不要那么认真。我请你们吃火锅,吃烧烤!想吃什么就请你们吃什么!” 提到吃,她似乎想起了……鲲。 她好像看到了鲲。 做梦!对,她是在做梦!只是这个梦怎么那么真实? 大妈甲弯腰捡回鞋子,却未给她穿上,而是羞辱性地拿来拍打她的脸,“淫|妇!野男人没给你喂饱?整天就知道吃吃吃!” 吴茉儿偏着头躲闪,怒目而视,“你嘴巴放干净点!” “干净?”大妈甲冷哼一声,道:“再脏都没你脏!”她不忿地朝吴茉儿胳膊内侧狠拧了一把,疼得她哇哇大叫。 “这骚蹄子真会叫!”大妈乙随声附和,一面狠狠掐住她的腰。 “我要投诉你们!” 吴茉儿疼得眼泪飙了出来,火气如坐火箭一般噌噌往上升。她发誓,除非有四位数以上的礼包,还要老板亲自道歉,否则绝对要把这里闹得天翻地覆。如有机会,还要将这俩大妈胖揍一顿才罢休。 “死鸭子嘴硬!” 一记打耳光袭来,脸颊火辣辣地疼。 生平第一次挨耳光,吴茉儿的愤怒值瞬间达到顶点。但深知当前处境不妙,她只能紧咬着牙,强压下火气,“死三八,等着瞧!” 穿过层层院落,吴茉儿被带到一处布置讲究、古典豪华的庭院。那院子大如皇宫,雕栏玉砌,奇花异木,曲水流觞。 她看得目瞪口呆,心道,莫不是某大佬看上她,将她绑架了?其实,只要不是摘器官,不伤及性命,知会一声,她可以主动上门,没必要大费周章。 转念一想,不对,大妈一直骂她淫|妇——莫不是大佬养的金丝雀,给大佬送温暖,逃跑却捉回来,或者说却误将她捉了回来? 脑袋晕晕,像摇散的鸡蛋黄。吴茉儿思来想去,只觉得脑壳疼,“哪个缺德挑的剧本?” 等她回去,非收拾这人不可! 进院前,大妈特意在拐角为她解开绳索,穿好鞋子,又整理衣衫,将凌乱的头发拢整齐。大妈甲忙碌着,一面低声警告,“你要是敢告状,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呸!”知道两人不敢在此惹事,吴茉儿铆足了劲儿往大妈甲脸上啐了口痰。她也想啐乙,但痰量不够,只能作罢。 大妈甲恼羞成怒,抬手又要打,被乙拦住,“算了算了,族长在里面等呢。” 大妈甲只能忍住恶心,揩去痰液,又心有不甘,想到吴茉儿即将到来的下场,忍不住冷笑:“看族长怎么收拾你。” “Whocare?” 吴茉儿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没见过活的族长,但用脚趾想也能明白这是一个封建家族的最高统治者,以血缘为纽带、某姓组成的利益集团里的土皇帝。 莫非族长是她的金主爸爸,不,金主爷爷? 受电视剧影响,她脑子里的族长形象一直都是中老年。老、丑、爱无能必占其一,要么全占——否则,人怎么会产生这种出格的行为?! “好离谱!好重口!” 她颇为难,若如此,再有钱,她也玩不下去啊。 “我不去!我不要去!”吴茉儿强烈抗拒,转身便跑。 “不去也得去!”大妈一把将她抓住,连拖带拽,生拉硬扯过去交给守卫。守卫交接后,又强将她带入正中的大厅。 大厅里乌泱泱的都是人,男的女的,老的幼的,皆一身古装扮相。这些人分成左右两阵营,因为人多,前排的尚有座位,后面的只能站着,里三层外三层地挤作一团。正中上座坐着两位老者,左边的年纪大些,清瘦矍铄,穿一身皂色缎面长衣;右边的则着青袍,身子微微发福。 光线由浅入深,逐渐昏暗。众人的目光汇聚在吴茉儿身上,似指点江山般,交头接耳,碎语闲言。 察觉到众人的态度并不友好,吴茉儿一头雾水,七上八下,忖思,这么大阵仗,这温暖只怕送成了火焰山,不止热还很大的阵仗。 右上座的老者缓缓开口:“江伍氏,你可知错?” “什么错?”吴茉儿瞅了瞅周围 2. 第 2 章 [] 根据这捡来的爹的话,还有观察长相衣着举止,吴茉儿大致明白了这些人的身份关系。 右上座的应该是江家本家,又是当地知州。左上座的是江家族长。左侧首位的五官轮廓与伍爹颇像,一身藏青色绸面衣裳的,应该是他的叔伯兼伍氏族长。青年男肯定是江伍氏的亲哥,看样子,他跟江伍氏的感情不错,是个可笼络的对象。 右侧前座的三位老者,应该是江家辈分高的长辈。紧接着是个长相极为白净、一身青褐衣裳的中年男,眼角攀爬的细纹暴露了年龄,但相较伍爹还是年轻些。他的旁侧坐着个翠绕珠围、傅粉施朱的紫衣美妇。那美妇人估摸着三十出头,坐姿向中年男微微靠拢。中年男看起来比她大了起码十多岁,吴茉儿盲猜两人是夫妻,只是美妇人大概率是继室。 伍族长是个和善的人。他向江族长和知州江益清一一拱手,道:“两位江兄!看在小茉嫁入江家,尽心服侍公婆,为其守孝的份上,年轻少艾,一时糊涂,还请从轻发落。” 江益清本想征求江族长的意见,见其面色铁青,闭着眼一言不发,心中已是了然。他向伍族长拱手还礼,道:“伍兄!江伍氏恭顺贤良,心醇气和,人尽皆知。但关系到两家颜面,兹事体大,若潦草处置,破坏两家关系不说,如落人笑柄,我们江伍两家还如何在苍山立足?” “这……” 事出自家,矮人半截,伍族长无言以对。索性顺着伍玄庭先前的话,将皮球踢回去,“我看还是你们江家自行处置罢!江家高门大户,昌盛百年,定有一番道理。” 得到伍族长首肯,江益清连连点头,吹捧道:“都说伍家人高风亮节,严于律己,此言不虚。”他看向吴茉儿,义正词严道:“江伍氏,你身为寡妇,本应清心寡欲,止心止行,如今却与人苟且,置江、伍两家的名声荣辱于不顾,你可知错?” 腿似乎被打断了,疼痛入骨,疼得吴茉儿大汗淋漓,几欲昏死。但比起身体的疼痛,被亲人抛弃的感觉更让人难受——虽然这亲人刚认识。 她强忍着疼,吃力地问:“你想怎样?” 她算是明白了。这是个寡妇偷情的故事。偷情其实不太重要,重要的是被人抓到且伤了两家的颜面。大户人家,面子通常比生命重要得多得多。 “比给糟老头子当小妾的强。” 吴茉儿转念一想,不对,就是老头儿年纪大先死一步,江伍氏才会当寡妇! 死了还要叫她守贞节,真是越想越糟心。 江益清头一次遇见吴茉儿这样做错事还理直气壮的,怔了怔,温和且淡漠地道:“族规处置,仗九十,或溺毙。” 吴茉儿倒抽一口凉气,腹诽,这群滥用私刑的封建法盲!转念一想,不对,这些人怎会是法盲?他们是封建卫道士,执的是自家法! 作为新世纪女性,吴茉儿觉得男欢女爱很正常,寡妇偷情,那不叫偷情,叫为自己而活。她想逃离这个封建专|制的社会,回到现代继续当打工人,又本能地恐惧死亡。 “我要改嫁!”吴茉儿大喊。 A和B之间,她选择C。既然穿越成了寡妇,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没毛病。 “放屁!”江族长朝桌上猛地一拍,面色威严,道:“我们苍山江家自开宗立祖,从未有过寡妇改嫁。身为嫡门长媳,更要以身作则,规矩不能破。” 江家族人纷纷附和江族长的言论。紫衣美妇孙氏作为伯母,亦说道:“子珩生前对你那么好,又因你而死,你怎能对他不起?” 什么狗血剧情?!作为一个母胎单身二十八年的人间寡王,吴茉儿吃过各种离谱的情感大瓜,听到竟然有人为自己——不,为自己占据的这具躯体而死,她感动得几乎要哭出来。当然,她要哭更多是因为好处没沾边,恶果却要自己吞。 但好歹是正妻,对方没有寿终正寝,理论上与她年纪相差不大。 “这个便宜爹是有良心的。” 吴茉儿受不了父女恋跟爷孙恋,心里舒服了些,开始讨价还价,“我出家!” “啪!”伍玄庭一巴掌打在吴茉儿脸上,“你闭嘴罢!” 吴茉儿被打得一阵耳鸣。瞬间,她绝望到极点,迫不及待地想回现代,一秒都不想待。 “我不是——”她想告诉别人她不是江伍氏,这群人不能审判她,嗓子却突然卡了壳似的发不出声音。 “帮帮我。”脑子里冒出一个女声,“我没有偷情,我是冤枉的。” 那声音柔弱斯文,却又诚恳迫切。意识到江伍氏魂魄尚在,吴茉儿吃了一惊,有些心软,又想到自己因她挨了那么多打,气不打一处来,“关我屁事!” “帮我,你便能回去。”江伍氏道:“你我本为一体,我就是你。” 吴茉儿醉了,“就算你是我,那也是你的事。你的事凭什么让我解决?” “我已经死了。”江伍氏声音里透着浓重的哀戚,“天理昭昭,我却蒙冤受辱而亡,若非心有不甘,我不会流连在这世间。” “……” 吴茉儿有些难受。 在她的世界观里,哪怕江伍氏婚内偷情,也不应该死。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会穿越过来,占据江伍氏的身体,但一番分析,她觉得哪怕被弄死也不一定回现代,不如先保命,回头再想办法。而眼下没有更好的办法,她只能选择相信江伍氏。 说相信,其实也不怎么相信,因为江伍氏说她是自己。作为一个暗恋对象换了四五个、墙头换了十来个的人,吴茉儿认为自己很花心,让她做寡妇绝对耐不住寂寞,但为人亦为己,她还是决定博一把。 吴茉儿理了理思绪,梗着脖子,振振有词:“都说捉贼捉赃,捉奸成双。你们口口声声说我偷人,奸夫呢?人证呢?物证呢?”她看向伍玄庭,尽可能地眼神恳切,“爹!女儿什么样,您不清楚吗?您相信自己的女儿真这么不堪吗?爹……” 伍平随声附和:“是啊爹!小妹不是那样的人。” “住嘴!”伍玄庭厉声呵斥:“江家世代簪缨,高门大户,江知州明察秋毫,铁面无私,难道还冤枉了你?就算有冤情,若你谨小慎微,端正周全,也不会惹来这般是非!” 伍玄庭盘算了一番,几分护犊子,几分维护自家声誉。毕竟屎盆子扔再远,人尽皆知是自家的,倒不如洗白白来得妥帖。 伍玄庭对着主座的老者再度作揖,“说句实在,小女伍茉自幼柔顺谦和,知书达礼,有目共睹。其实我不太信小女会做那苟且之事,这中间怕是有什么误会。” “YES!”吴茉儿在内心狂欢。关系到伍家声誉,哪怕江伍氏真的偷情,伍家也绝不会任人摆布,坐实此事。就算证据充分,也未必会承认——这就是人性。只要把伍家拉到自己这一队,她便能多出几分胜算。 伍族长见机,也跟着道:“小茉与子 3. 第 3 章 [] “翠喜呢?”吴茉儿问道。 孙氏面露难色,望了望身旁的中年男。见没有回应,她绞着手帕纠结一番,起身行礼道:“昨夜翠喜逃走,守卫抓到,一时手重,打死了。” “死了?”吴茉儿质疑,“死无对证,这证词确定不是你们编的或是屈打成招?” “胡说!”孙氏回怼:“几人看到牛大进了你卧房!牛大也承认了,还能有假?” “大爷的!”吴茉儿在内心疯狂吐槽,人证物证俱全,这江伍氏是在拿她开涮吗?她又不是狄仁杰或福尔摩斯! 生死关头,吴茉儿满脑子都是怎么脱困。察觉话里有漏洞,立马反驳:“进卧房不代表有事发生。况且,江家高门大户,没有看门巡逻的吗?牛大能顺利进到江——我的卧房,难道不是他对我图谋不轨,而有的人故意放纵?” 众人看向牛大。牛大没有回应,只是身子抖得越发厉害,蜷缩得更紧,头也埋得更低。 伍族长故意咳了两大声,嗔怪:“女儿家家,不要胡言乱语。”他看向江族长,欲言又止,“江兄?” “纵主偷欢,死不足惜。”江族长目光冷冽,扫向中年男,责问道:“元成——” 那中年男名叫江元成,是江伍氏亡夫江子珩的大伯,负责江家守卫、收账等事务。见江族长在质问自己,江元成有些慌神,忙起身拱手,道:“二叔!三个月前,江伍氏的院子受雷劈,屋顶损坏,我叫人来修,这事向您禀报过。” 江族长面色缓和了些,道:“是有这事。” 江元成赶紧借坡下驴,“之前内院防护确有不周到的地方,我已加强防卫,后面不会再有这种事。” “下不为例!”江族长一脸严肃,道:“事关江家名声,务必小心谨慎,严防死守。” 江元成拱手,道:“是,二叔。” 江元成坐回椅子,顺脚踢了踢牛大,悠悠问道:“牛大,该交代的你可交代完了?” 牛大俯在地上,声音粗哑,唯唯诺诺地回答:“是。” 江元成又问道:“你说的都是真话?” 牛大又回:“是。” 江元成再问道:“你与我侄媳江伍氏私相授受,你可知罪?” 牛大再回:“知道。” 江元成道:“你可愿接受惩罚?” 牛大身子一僵,似在下很大的决断,颤抖了半晌,从嘴里挤出两个字,“愿意。” 众人一阵喧哗,再次口诛笔伐。 “呸!真不要脸!” “娼妇!” “沉塘罢!” “沉塘!” “沉塘吧婊|子!” …… 感受到众人投来的怒意,吴茉儿如芒刺在背。未料到牛大答应得如此干脆,她震惊和意外之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人证物证俱在、情夫也亦认罪,作为替身,很多情况不明,她思绪纷乱,实在不知如何狡辩。 伍家自商量了一番,问及伍玄庭,只见他阴沉着脸说了句“丑事莫谈”,便闭口不言。伍平心疼妹妹,欲提出异议,被伍玄庭用眼色拦了下来。 伍族长当伍玄庭是羞于讨论且默认了族里的意见,对着上座再度拱手,道:“事已至此,任由江家处置。” 江益清点点头,命人去准备文书。知道自己大祸临头,吴茉儿不禁感慨这江伍氏真真是个短命鬼,无论如何都难逃一死。而她,出场即终场,短短出场,不过是走个过场。 “夭寿!”眼见两个大妈进门,架起胳膊准备再次将她拖走,吴茉儿满脑子都是如何保命。慌乱中,她灵光一闪,大叫道:“牛大在撒谎!他在撒谎!” 一介女流,既已下了定论,便无人在乎说辞。江益清只是挥手,示意赶紧将她拉走。但手足情深,伍平还是动了恻隐之心,犹豫一番,上前行礼,道:“各位尊长!族长!爹!就让小妹说清这事,即便死也让她死得瞑目,心服口服。” “有什么可说?”江族长厉声道:“这般不知羞耻的女子,说辞再多,不过是寡廉鲜耻,信口雌黄,只会落人口舌,徒添笑料。” 江益清随声道:“江伍氏德行有亏,但此番我会奏请上表烈妇之名,亦不算辱没两家名声。江伍氏依旧留在江家族谱上,两家依旧是通家之好。” 伍族长附和称是。这做法虽虚假,但对两家而言没什么损失,且能从中获益,实在没理由拒绝。至于伍茉,事因她而起,亦应由她平息。 伍族长心道:“下辈子投个好胎,莫再断送性命。” 意识到在这个时代,没有话语权就只能任人宰割,若想活命只能扫清障碍——尤其江族长这个最大的绊脚石。 吴茉儿将心一横,果断调整策略,将枪口对准江族长。她化作村口骂架的泼妇,破口大骂:“老匹夫!你脑子被狗吃了还是遭门夹了?别人说啥就是啥,我说啥都不信!我算是明白了,你就是对我有偏见,所以偏听偏信,想置我于死地!” 这无疑是给江族长扣了顶愚蠢且携私报复的帽子。江族长气得面容扭曲,将桌子拍得震天响,“混账!我江益龄向来光明磊落,堂堂正正,不屑小人勾当。你不要凭空捏造,信口开河!” “那就是老糊涂!不然你干嘛不听我说?”吴茉儿回呛:“你们就是想搞贞节牌坊,为自己谋好处。伍家门户是小,但也是有脸面的,怎么全由江家说了算?你们就是仗着自己家大业大有后台,倚势欺人,捏造污蔑。有了把柄,又拿人手短,我们伍家就只能任你们摆布,当你们的走狗!替罪羊!” 这招离间计,使得十分奏效,伍氏族人果然躁动起来。伍族长也开始犹疑,“这……”似乎有些道理。 “胡说八道!”江族长气得七窍生烟,因为情绪过于激动,竟被呛住,大声咳嗽起来。他咳得两眼通红,脸色更是难看之至,如风雨飘摇的朽木般,抖动着身子,半晌缓过劲来。 撇开真相不谈,伍玄庭只想息事宁人,早早结束此事。 见女儿脱胎换骨一般,变得如此彪悍失礼,他震惊之余又觉丢人,额上暴起青筋,丢下句“这个不肖女”,便攥着拳头冲了出去。知道妹妹闯了大祸,深知父亲脾性,伍平顿感不妙,紧跟在后面追了出来。 两个大妈架着吴茉儿,她不能逃,眼见着巴掌即将落在脸上,只能掩耳盗铃般,惊恐地闭上眼睛。 伍平一个箭步抢先上前,张开臂膀,母鸡护小鸡似的拦在父亲面前,诚心诚意地恳求:“爹!您救救小妹吧!” “混账!”伍玄庭一巴掌将伍平抽得趔趄至一旁。他原想再打吴茉儿,但见她苍白瘦弱,浑身伤痕累累,如受惊的小猫一般,眼神愤懑中带着丝丝恐惧——怜惜、恼怒、踟躇,一时间千愁万绪拢在心头,挥之不散。 巴掌最终落在了自己脸上。抽完,伍玄庭并不说话,只长长叹气,边哭边抬手默默地抹眼泪。 “这爹是亲生的。”见伍玄庭如此失态,吴茉儿也不知如何是好,唯有尴尬地瞅着伍平肿得像发面馒头一样的脸,与他面 4. 第 4 章 [] 眼见吴茉儿行事乖张,一再回手,没有半点妇德,江家诸人心生不满。但见江族长与江知州两人一人扶额摇头,一人闭目蹙眉充耳不闻,伍氏族人也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怕惹来一身骚,索性按兵不动。 见无人再插话,吴茉儿继续道:“我是弱女子,不是无脑子。高门大户也不会随便聘个妇人做嫡长媳。我人品性情如何,想必大家心里像明镜一样清楚。撇开这些不谈,我且问,与牛大偷情对我可有好处?” “没有。”伍平头摇得像拨浪鼓,见无人附和,只好停下来干干一笑。 吴茉儿为之动容,又道:“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蝼蚁尚且偷生,江家规矩苛刻,我冒着生命危险去偷馊饭实在犯不上。就算真偷,也要先离了江家。” 吴茉儿自认为自己有理有据,头头是道,哪知非议依旧,不绝于耳。 “看看,人家早有企图,不是牛大也会是马大!” “呸!我就说她不耐寂寞!” “骚货就是骚货!” …… 孀居的女人,寂寞空虚,无所事事,聚在一起捕风捉影,摆弄是非便成了日常。 “八婆!”吴茉儿实在受不了长舌妇的议论,抓起桌上的茶杯砸了过去。杯子落在地上,“啪”地炸开,吓得老妇们尖叫着四散逃离。 因为人多,阻隔着过不来,其中一位老妇远远指着吴茉儿的鼻子骂:“腌臜玩意儿,有爹生没娘教!你娘没教过你尊敬长辈吗?” “孝敬长辈的有,没教过孝敬老畜生,所以不要仗着年纪大,就想跟我摆谱摆架子。你再多嘴,我就专往你脸上砸。临死了,我不介意拉个添堵的当垫背。”吴茉儿目露凶光,厌恶地瞥向老妇,吓得她噤若寒蝉,悻悻坐回原位。 伍玄庭实在困惑女儿性情的转变。他将此归结为丧偶之殇,心疼之余,怕引发事端,再度出言制止,“休得无礼!” “我是否无礼,取决于对谁。神佛一样的,自然恭恭敬敬;若恶鬼,诛之而后快。” 面对伍玄庭,吴茉儿有些情绪复杂。她看得出伍玄庭爱女儿,但三番两次挨打,实在耿耿于怀,不太想给他留面子。 伍玄庭也明白女儿对他有怨气,但有口难言,踟躇后还是退了一步,“有事说事,别磨磨唧唧。” 身为父亲,他明白这世道只有清白堂正才算真正的活,女子唯有清清白白才能有一处容身之地。但这些想法只能藏于心间,韬光晦迹。 口有些渴,肚子有些饿,又讲了一堆的话,头有些晕,加上身体疼痛,吴茉儿忍得颇为烦躁。她向伍平要来椅子,又讨了些水。 喝完水,吴茉儿坐下来跷起二郎腿,揉着伤处,道:“偷情这事,也不是什么大事。寡妇而已,谁也没碍着,就算真偷,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度量大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就过去了。如此咄咄逼人,赶尽杀绝——” 她话锋一转,扫视着江家人众,一面察言观色,厉声道:“若真为亡夫着想,又怎会大张旗鼓,闹得尽人皆知?不过是有人想借着由头谋好处。至于谁最有好处,我不说,你们也知道。” 吴茉儿早就发现,所有人都在为江子珩说话,但无一人是至亲。她脑子里冒出个阴暗的想法——吃绝户。只有江伍氏死了,江家的财产才能光明正大地落到别人手里。 有人惭愧低头,有人瞥向江族长,亦有人看向江元成。吴茉儿的目光跟随着落在江元成身上,她仔细打量着他,盘算其是否有动机。 参照江元成的话,江伍氏是他侄媳——嫡长房后继无人,家产大概率由旁系继承,江元成极可能是最大受益人。不过,江族长并非长子,族长之职应是兄终弟及,江氏版的金匮之盟。偌大家产沾手而过,是禅让还是世袭可就不好说了。纵然本人品行端正,但身边人呢? 吴茉儿谁也不信! 江族长再次质问:“元成?” 未料到江伍氏如此心思缜密,口才了得,更是移祸到自身。江元成吃了一惊,强捺下心中的慌乱,起身俯首,一脸恭顺道:“二叔!你莫听她胡说。子珩不在还有子衍,就算真有好处,也未必落我身上。” 江族长盘算着整件事的始末,不动声色道:“和光呢?” 江元成道:“我去了家书,子衍回信说这两天回来。二叔您也知道,这小子打小不着四六,脑子一热,不定又跑什么地方去了。” 江家族人议论着江子衍的种种事迹,叹息摇头,又爆出一阵哄笑。江族长的面色亦变得轻快,道:“快喊他回来。你告诉他再不回来,跛行斋的那幅《风雪松山图》,我可就给别人了!” 江元成点头称是,眼底的余光瞥见吴茉儿,狠狠瞪了她一眼。吴茉儿回瞪回去,心中满是疑惑——这江家嫡系还有人在,莫不是她阴谋论?难道江伍氏真的跟牛大有私情?还有这江子衍,是个怎样的人? 问题多如牛毛,剪不断理还乱。见江家不好下手,吴茉儿索性调整策略,在牛大身上寻找突破口。她走向牛大,直勾勾地盯着他,气势汹汹,“你为什么要陷害我?你是不是受人威胁?或者受人指使?” 她不指望牛大能正面回答,但通过观察反应,可以获取一些信息。 感受到灼人的目光,牛大如芒刺在背。因为心虚,他不敢看她,只低头沉默着,逃避似的往后退,直至被逼至角落,逃无可逃。冷汗涔涔地冒出来,他如假死的动物般,浑身僵硬,大气也不敢出。 “说话!”吴茉儿重新抓了个茶杯,用力一砸。牛大吓了一大跳,情绪尚未缓和,吴茉儿便捡起碎片,猛地朝他脖颈划了一道。 感受到火辣辣的疼痛,牛大蓦地一惊,颤抖着“啊啊啊”地叫起来。一摊水迹在身下洇开,越洇越大。 脖子上只红红的一道痕,微微破了点皮,渗出零星血珠。待反应 5. 第 5 章 [] “你确定?”吴茉儿又踹了他一脚,信口胡诌:“我怎么记得是月白色的呢。” 牛大立马附和:“是月白色。” 吴茉儿叹气:“明明是米白色,你不是记性很好吗?” 她承认自己的手段不高明,但只要能给牛大打上不靠谱的标签,就有逆风翻盘的机会。输,可是会要命的,她不在乎是不是瞎编,只在乎好不好使。 牛大如堕云雾,求救似的瞥了瞥身侧。无人回应。 他无措地将头重埋了下去,道:“我不知道。” “看来你记性不怎么样,口口声声说对我动心,却连我穿了什么都记不住。”吴茉儿故意冷笑,揶揄:“你说你修葺屋顶用了三天,想必是在江家吃的饭。我问你,你大前天中午吃的什么?” 牛大吞咽着口水,游移不定,“好像是……汤面。” “什么叫好像?”吴茉儿冷嘲热讽,“你连大前天吃的都不记得,记不得我穿的颜色,怎么廿四那天翠喜找你,穿了件鼠灰色衣裳却记得一清二楚?” “是廿三不是廿四,巳时。”牛大语气笃定:“那衣服太丑,就记得比较深。” “……” 证词确实如此。 吴茉儿有些不甘,又问道:“修屋顶你得了多少钱?” “总共两百文。” “有没有花?” “买了……买了两份绿豆糕,给了翠喜一份,还……还人情。剩下的给家里。” 看来这证词十之八九都是真的。在无数真话中,掺上一两句关键性的假话,便能鱼目混珠,颠倒黑白。 吴茉儿不得不佩服幕后主谋的老谋深算,“你怎么去的我房间?” 牛大嘴唇打着哆嗦,眼神飘忽,“藏……藏到草垛子,树上,翠喜、翠喜开的门。”言毕,他垂下眼帘,低着头,生怕与吴茉儿再有任何眼神上的勾连。 翠喜已死,死无对证。 吴茉儿道:“翠喜为什么要帮忙?” 牛大嘴唇嚅嗫:“翠喜……想嫁人。有了把柄,就、就能拿回卖身契。” 感情这江伍氏是被身边人给卖了。至于翠喜,作为从犯,大概是怕她口风不严,便杀了灭口。 吴茉儿顿觉毛骨悚然,头皮发麻,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所以肚兜是她给你的?” “不是!”牛大矢口否认,“是我自己拿的。” “你不是说是我给你的吗?” 牛大窘然,连忙改口:“说……说错!是——是你、你给我的。” 众人但凡有眼力见的,均看出牛大此处做了假,但对整件事而言,这无关痛痒。人们最在乎的往往并非真相,而是如何结局,以及是否有资格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有人插嘴道:“给不给的,谁给的,有什么重要?我就想知道,你跟这腌臜货到底有无私情?” “封建法盲!”意识到无法将现代社会的法治思维套用在古人身上,加上证词的其他部分乏善可陈,吴茉儿索性直入主题,“你既然说与我有情,我问你——我身上有什么特征?” 证词上没有任何关于江伍氏体征的描述,吴茉儿因此笃定,牛大和她一样未见过江伍氏的胴体。 牛大喉结滚动,声色发紧,“你腰上有颗红痣。” “……” 吴茉儿懵了。 她腰上还真有颗红痣,感情这江伍氏的鬼话是真话…… 众人哗然,议论纷纷。伍平惊掉下巴,伍玄庭更是大骇不已。到底走南闯北,老成持重一些,伍玄庭很快反应过来,“不对——你说你趁黑进的小女卧房,黑灯瞎火,如何知晓?” 牛大惶恐不安,“可以点灯。” 伍玄庭噎住,恼怒之下,一掌拍在几案上。 吴茉儿反应迅速,“是翠喜告诉你的吧?” 仔细想想,翠喜告知此事,纯粹画蛇添足。但凡牛大招供,无论丑闻是否坐实,她都可能受牵连,沦为牺牲品,虽然她已是牺牲品。除非—— “不是!”牛大再度否认,“是、是我自己看到的,真的。” 见他言之凿凿,死活都要坐实奸情,吴茉儿气结,“骗子!” 她迫切需要有分量的证据翻供,或是让牛大改口的筹码。但对一个终场乱入、赶鸭子上架的人而言,单凭一己之力去自证清白,实在是太难了。 江元成微微一笑,道:“侄媳!闹剧该结束了。” “闹你妈!”对于江元成是否是幕后主谋,吴茉儿没有足够的把握,更没有实质的证据,但那副嘴脸实在叫她讨厌。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破口直骂:“你猪鼻子插葱,装什么相?” 江元成并不气恼,只淡然笑道:“自作的丑事,与我何干?你莫要恶语伤人。” 吴茉儿满嘴的屏蔽词呼之欲出,但鉴于对自身形象的毁伤,还是忍了回去。她换了个比较文明的方式回击,“有些人就是黑芝麻汤圆,面白心黑的货!表面不会恶语伤人,背地里阴人的手段高明得很。” 以为吴茉儿掌握了什么把柄,江元成心虚之下,脸青一阵白一阵。他故作冷静,道:“你莫要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吴茉儿横竖看江元成不顺眼,寻思着反正她难以回天,索性将江元成拖下水,不能咬死他恶心死他也不错。 她怒目圆睁,袖子一撸,双手叉腰,振振有词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个衣冠禽兽,无耻之徒,背地里偷看我洗澡。牛大知道我身上有痣,都是你这不正经的告诉的!” 众人哗然,嗤笑、质疑、非议声不绝于耳。 孙氏心里五味杂陈,她和江元成早在婚前便暗通款曲,对他的为人并非绝对信任,其窥伺年轻貌美的侄媳亦不是不可能。但为大局着想,她只能忍住醋意,冷哼着,表现出大度不屑的模样。 江元成身侧的长者忍不住询问:“远成这是真的吗?” 江元成咬牙切齿,怒如火烧,“她在造谣污蔑!” “人初一我十五,礼尚往来!”吴茉儿腹诽。 她本想佯装委屈柔弱,博取同情,但怎奈死活哭不出来。索性,她决定挑拨离间,将江元成彻底拖下水,“ 6. 第 6 章 [] 江伍氏的居所,位于祠堂西南方向大约一公里的位置。聚落偏僻,高高的夯土墙,不显眼处垒起青砖,开了道木门。大门紧闭,门头刻着“止心”二字。 吴茉儿一见便忍不住吐槽,这哪儿是止心,分明是囚心,强迫人死心。她穿越过来,花花世界没见过,便当起了濒危小寡妇。 “扑街!” 语出,吴茉儿连忙打了下自己的嘴,心道,做人只能咒别人,千万不能咒自己。 押解的人疑惑地看了看她,随即拍门。片刻后有人过来开门。待人进去,门不止被闩上,还落了把锁。到了住处,又是房门一道锁,院门一道锁。 吴茉儿憋不住,再次吐槽,“荡|妇也是有人权的!” 肚子饿得咕咕咕地直叫唤,头晕脑胀,眼睛也有些发黑。她习惯性地伸手去口袋里摸手机,打算点个最快的外卖,顺便再点杯奶茶。 空空如也,别说手机,连口袋都没得。她晃了晃神,反应过来——她已经穿越了,穿越到一个连电都没有的时代,且什么装备都没带,堪比贝爷。 “做人真麻烦,下辈子还是当草履虫吧。” 比起饥饿,身体的各种疼痛不适更叫她难以忍受。她像一只无骨的八爪鱼,寻着卧室无力地倒在床上。 床板硬硬的,比不得乳胶垫席梦思,硌得伤处越发疼痛。她不得不起身抓来被子铺成两层,辗转反侧,总算找到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 腿实在是疼,她咬住虎口,忍痛按压检查了一番。还好,只是皮外伤,没有伤筋动骨。她在衣服上找了块干净区域,连咬带撕,扯下布条包裹好。 疼痛得以缓和,吴茉儿长舒了口气,休息须臾,开始观察周围。 卧室小小的,不到十平方,是个套间的里间。窗户小而高,光线不怎么好,明明是白天却感觉像黄昏。屋内陈设更是简单,只一床,一柜,一张放着油灯和茶壶的条几。因为空气不太流通,闻起来有股沉闷阴潮的气息。她想开门透气,但房门紧锁,只能作罢。外面的中厅倒是宽敞一些,有张八仙桌,还有台纺车。 应该到了饭点,饭香味飘了进来。 “中午吃什么呢?” 吴茉儿回想着之前胡吃海塞的生活,火锅、干锅、烧烤、小炒、清蒸、卤煮、各种汤面、各种馅的饺子、包子、点心,还有蛋糕、水果、寿司、奶茶、沙拉……她的冰箱里有雪糕、牛奶、酸奶、亲妈包的饺子、老爹炸的鱼块,有车厘子、手抓饼、各种卤味。除此之外,她还有辣条、牛肉干、干果、布丁、现做的蛋糕——但现在什么都吃不到! “咕——” 饥饿感越发严重,加上身体疼痛,吴茉儿越发心烦意乱。连带着、头皮也痒了起来,她挠着头,挠着挠着,突然感觉不对。 头上不止有两个大包,随手一捋,竟捉到只虱子!指尖一掐,那虱子“啪”的一声脆响,爆了浆。她顺着头发满头捋,又捉到四五只。 “妈诶!”吴茉儿无语至极。她想找把剪刀将那长及脚踝的头发全剪了,但想想毕竟不是自己的,况且这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古代,怕惹人非议,只好作罢。 捉了会儿虱子,反复抓了抓头皮,瘙痒总算轻了些。正好有人开门送饭,一碗糙米饭,半稀不稠,上面摆着几根水煮苋菜,一股苦咸味,还有蔬菜自身的涩。吴茉儿不喜欢这菜,扒拉了两口米饭,没几下便被石子硌到。 本就不太美丽的心情愈发糟糕,吴茉儿脑补了下江伍氏寡居的生活,随即摇头。这么压抑的地方,换成她早跑了。打工熬资历没准还能升职加薪,年纪轻轻就给人守寡——好处是别人的,苦的是自己,搞不好命没了。 “高风险低收益,实打实的亏本买卖。” 为了活命,她强忍着将饭菜吃完。按以往的饭量,这碗饭根本不够吃,但江伍氏的胃容量实在小,竟撑得她打起饱嗝。 吃完饭,血糖回升,精气神恢复了些,吴茉儿总算有心思回想整件事的脉络。 她已然明白这是个栽赃夺财的戏码,但幕后黑手是谁,是单打独斗还是多人共谋实在不好说。想翻身,要么拿出更有力的证据,要么让牛大翻供。但牛大一心求死,怕是没那么容易。而她自己,半路入场,深陷牢笼,孤军奋战,要想自证更是难上加难。 “要是有牛大的把柄就好了。”吴茉儿灵光乍现,倘若她能找到牛大的症结并解决,那牛大是不是就能为她所用了呢? 中厅另一侧同样有个里间,应该是翠喜的房间。想到牛大和翠喜曾有联系,她立马进去找线索。一无所获。 翠喜的东西早收拾干净,连褥子都被拆线检查了一番。她只在床底捡到一小罐香粉,香香白白,但限于工艺,质地有些粗糙。即便是牛大送的,也没什么价值,她随手扔至一旁。 “牛大舍命配合的关键是什么?威胁还是天大的好处?”吴茉儿盘算着自己能否拿出超价的东西来引诱牛大改口供。 似乎没有,编一个也不太现实。 “到底要怎么做呢?” 她辗转反侧,抓耳挠腮,只盼自己能开天眼将一切看明白。 “这事得请狄仁杰解决!” 破案不是吴茉儿专长,她觉得自己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单凭一己之力保下命来已非常厉害。况且江伍氏的身体是真的不好使,稍微想深入一点便精疲力竭,脑力榨干,只能停下来休息。 她睡了个午觉来补神,睡醒刚好赶上吃晚饭。 晚饭是一碗稀粥,外加一个老面馒头和一碟酱菜。粥舀了半天,没见几粒米,酱菜齁咸,馒头也硬邦邦的,不知放了多久。 她忍不住对送饭的老媪吐槽:“这是刷锅水三件套吗?” 老媪收拾着中午留下的碗筷,没好气地道:“吃好的,等断头饭去!” “那可不一定。”吴茉儿望粥兴叹了一番,默念了句“既来之则安之”,然后将酱菜倒进粥里,馒头掰碎了丢进去。她搅拌着粥水,不以为意,“只要能证明我的清白,我依旧是江家的嫡长媳。” “想得容易!”老媪冷哼一声,嘲弄道:“辱没主家声誉,还妄想立足?笑话!” “Whocare?”吴茉儿嘴倒是硬,心却慢慢凉了起来。她不得不认清事实,那就是无论能否证明江伍氏的清白,对江家而言这都将是一桩丑闻,江家很难再容下她。而伍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即使清白还家,也只怕难逃非议,大概率会被逼死,要么重新远嫁,要么出家。 一把烂牌,最优解便是丢下这个烂摊子回现代。 她还有合同要签,搞定了有万把块提成;分期新买的手机才玩一个月不到;公司附近新开了家餐馆,她跟人约好下星期去吃;她的车被人剐蹭,还在4S店,不过尤雪知道,希望她能帮忙取出来;她还有五万三千二百八十来块钱的存款,希望使用权仍在自己手里…… “重 7. 第 7 章 [] 夜深人静,老鼠窸窸窣窣地爬上房梁。因午睡的关系,吴茉儿睡不着,加上没有手机电脑游戏机之类的打发时间,她百无聊赖,只能干瞪着眼看老鼠忙活。偶尔,老鼠也会盯着她,与她大眼瞪小眼。 “硕鼠!”吴茉儿脑中浮现出猫捉老鼠的画面,进而是自己因物质匮乏、不得不以老鼠为食的场景,不禁摇头,叹了叹气。 现在的她,何尝不是这梁上的老鼠?暂且安全,威胁却如头顶利剑,悬而未斩。丛林社会,弱肉强食,像江伍氏这样身弱而持金之人,注定沦为别人掠夺戕害的目标。而她,竟穿越过来,替其承担命运的轮转。 熬到天蒙蒙亮,终于有了睡意。吴茉儿做了个梦,梦见自己跌进水里。她想上岸,拼命地朝着一团白游去,却看见江伍氏的脸——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却更加羸弱苍白的脸。她凄楚哀婉地看着她,想说话,却嚅嗫着嘴,什么都说不出来。吴茉儿催促她赶紧说,催着催着,醒了过来。 “托梦失败案例。” 外面淅淅沥沥地在下雨。因为这雨,没人送早饭,也没人送午饭。看雨势,估摸着晚饭也会没着落,吴茉儿饥肠辘辘,头晕眼花,只能先将储备粮拿出来吃掉。储备粮不太新鲜,且高糖高油,差点没将她齁死。幸好茶壶有水,虽不知放了几天,但能拿来冲淡味道,好过没有。 吃完没多久,她就肠胃不适,开始闹肚子。翠喜的房间有个木桶被她征用,成了临时厕所。 “这是什么破日子!”吴茉儿拉得几乎虚脱过去。起身时,她看那天,只觉得无论从名词还是形容词的角度看,都TM是黑的。 “跑!跑!跑!必须跑!不跑我是王八!” 她困在这个牢笼里面,一秒钟都不想待。 伤口在发炎,红肿瘙痒还带点疼,且一身的汗臭味。吴茉儿实在受不了,正好屋里有木盆,她冲了碗盐水补充电解质,休息了好一会儿,将碗从门缝里伸出去,一小碗一小碗地接了雨水倒进盆里。开锁用盆接确实快得多,但她怕隔墙有耳,或引出动静,招致更严密的看守,宁愿麻烦些。 幸好,她以前出于好奇,尝过生理盐水的味道。凭着记忆,接完水,吴茉儿往水里放了把盐,勾兑出简易版的生理盐水,然后强忍着疼和冷意,将就着洗了个澡,又换了身新一点的衣服。因为找不到消炎药,就算找到也不认识,她索性将灯里未燃尽的油脂抠了一块涂在伤处,想着就算不能消炎,能隔离空气灰尘也不错。 人清爽了,心情也跟着好了不少,接着她开始洗头。江伍氏的头发又黑又密,长且顺滑,但没有洗发水,洗起来很麻烦,吴茉儿最终没忍住,剪了一大截下来。等头发干了,她对镜简单挽了个髻,又挑了根发钗,避开头上的包,小心翼翼地插上去。 昨天发现镜子的时候,吴茉儿特意照了下脸,只是那脸脏兮兮,蓬头垢面,红肿又很多淤青,加上光线昏暗,实在没什么看头。如今收拾干净,红肿也消了一些,旧貌换新颜,颇有一番古典娴静的韵味。 吴茉儿盯着镜子观察了好一会儿,不得不感慨,江伍氏和她确实长得超级像。只是江伍氏更年轻白瘦,眉毛更细,眼睛不如她圆钝,嘴唇也稍薄一点,唇色白白的,看起来不是很健康。和她元气满满的娇憨明艳少女脸不同,江伍氏的气质更显清冷娇弱,如一朵生长在悬崖边的楚楚可怜的小白花。 吴茉儿忍不住叹息,这江伍氏真真是天生一副柔弱好欺负的模样,怪不得别人敢明目张胆地陷害她——幸好她和她性格不一样,不然即使脱离江家,也只怕会重复相似的命运。 到了第二天,临近中午,终于有个少妇送饭过来。 少妇年近三十,有些黑胖,荆钗布裙,素面朝天。见到吴茉儿,她大吃一惊,“娘子怎么剪了头发?” 想来她与江伍氏相识,吴茉儿摸不准两人的关系,本着多个朋友多条路的原则,故作伤感地道:“前天夜里我梦见亡夫。我与他伉俪情深,本该生死相随。但父母尚在,不敢自寻短见,只能剪了这情丝。” 吴茉儿不想说谎,但这个地方假作真时真亦假,人心隔肚皮,她不得不为自己的行为寻找更合理的说辞。 “您要是挂念,可以诵经祷告,头发剪了多可惜!” 少妇将食盒放在桌子上,端出饭菜。饭菜比前天的好一些,稀饭,炖豆腐,还零星夹了点肉丝。虽然凉飕飕,一看便知是剩饭,但吴茉儿早已饥肠辘辘,丧失了挑食的能力。她忙不迭地吃着饭,道:“劳烦姐姐送饭过来,辛苦了。” “奴只是顺道,没什么辛苦。”见吴茉儿右手筷子左手勺,双手轮换着,一刻不停地将食物往嘴里送,全无往日斯文。少妇瞟了又瞟,狐疑道:“娘子好像变了个人。” “人是会变的。”见少妇眼中没什么恶意,吴茉儿客套道:“姐姐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少妇憨憨一笑,道:“娘子您是主家,叫姐姐奴担不起。奴本名梨花,您叫梨花就成。” 吴茉儿想起小时候家养的狸花猫,也是黑黑肥肥,不禁莞尔,“我还是叫你花姐吧。” 受人尊重,花姐很是欢愉,“您高兴就成。” 花姐为吴茉儿打扫院子,收拾房间,等她吃完饭,又收拾好碗筷,擦净桌子。见她踏实勤快,也不多嘴多舌,吴茉儿有意搭话,“花姐你可有什么好的经文?我想无聊的时候,念给亡夫听听。” 念经,吴茉儿真不会。她看过最多的经是《致富经》,《诗经》只会课本上的几首,《道德经》也只记得前几句。既已到了古代,随大流学几句正经经文,没准能派上用场。 “奴不识字!”花姐笑容朴实,“这读书识字是大家闺秀的做派,奴家穷,只会干活。再者说,丈夫死的时候,奴可高兴了,终于没人打了,哪有心思念经。” “死得好!”吴茉儿拍手称快,好奇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花姐喜形于色,娓娓道来,“那天他灌了黄汤,想打奴,奴就跑,谁知他自己跌沟里去了!奴不会水,也怕抓住了又要挨打,就撇下他接着跑。等天黑透了,奴才敢回去,一到家就见他躺在门板上,凉透了!” 吴茉儿嘴角抽了抽,感情和自己一样——不知道有没有好心的捞她上岸, 8. 第 8 章 [] 因为有好处,花姐主动承担起为吴茉儿送饭的任务。 她的伙食肉眼可见得好了很多,准时准点,不再是别人的剩饭剩菜,蛋白质的比例也提高了,偶尔还能吃点古代版的零食和外卖。此外,花姐还给她带来白糖、白酒、伤药、耗子药、去虱药等物资。 对于外购的物品,每次报账,吴茉儿都会多给一点,东西也会分一些给她。花姐不胜欢喜,又主动为她洒扫房间,浆洗衣服,还会提热水过来供她洗澡。 “有钱能使鬼推磨。”生活质量大幅提高,身体也开始恢复。对此,吴茉儿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不管身处何地,都要想尽办法多搞钱。 当然,她舒服了,其他人未必好受。给江伍氏泼脏水的几个老妇,作为邻居,时不时地跳出来阴阳怪气,指桑骂槐。 吴茉儿不想惹事,起初哑忍,但见对方得寸进尺,愈演愈烈,索性火力全开,怎么难听怎么怼。老妇没什么文化也没见识,在她丰富的词汇量面前只能当黔驴。欲动手,吴茉儿丧失自由,本就压抑烦躁,抠起地上的青砖便砸。老妇没见过这阵势,吓得四散逃离,溃不成军。 “娘子确实变了。” 花姐说以前的江伍氏谨小慎微、柔顺缄默,连翠喜都时有怠慢,如今判若两人,实在不可思议。对此,吴茉儿的解释是她之前都是在扮猪吃虎,以为退一步海阔天空,没想到别人蹬鼻子上脸,也就没必要再装下去。 “娘子说的是!”因为有相似经历,花姐感同身受,自然而然地站在她这边。两人时不时地聊天,交流下日常。 吴茉儿有时会去套花姐的话,花姐没什么心机,很轻易地和盘托出。渐渐,她了解到自己是穿越到了一个叫朗的朝代,年号天正,如今是天正三十二年。 江家是朝中巨富,主做木材生意,有良田千顷,山头、铺子更是多到难以计数。可以说,不止苍山,连周围的几个县,相当一部分人都在给江家打工,要么依存着江家生活。而且,江家重视科举,凡族中男子,无论远近亲疏,均可到家塾读书,家中贫困、住得远的,提供衣食住处;若中举,更是送田宅粮钱。重重奖励下,江家不少子弟登科及第,入朝为官。江族长曾官至御史台大夫,如今告老还乡,前族长殁了后,族长之位暂由他担任。 这苍山是个大县,县城极大,有内外城之分。内城为江家本宗所居,由江家自治,祭祀、钱粮物资皆在此处;外城则是一些同源宗亲或外姓,营商、玩乐、乃至府衙均在外城。内城有三个城门,一东一西一南。东门外是市集,南门外是住宅区,西门只进不出,花姐没去过,所以不清楚。 吴茉儿之前看到的是南城门。出了门,还要走相当一段距离,才能出县城。 “改叫江山县才对!” 吴茉儿将江家资产大致估算了一下,感慨怪不得江家如此重视女子贞洁,怪不得有人想谋夺家产,怪不得——感情是真有巨大财产继承!江伍氏要不是运气差了一丢,只怕已经是□□未来的董事长夫人。 “啧啧!真是同人不同命。” 吴茉儿原本对自己一两万的月收入、父母帮忙付首付还给她还一半房贷的生活很知足,一比较才发现自己见识浅薄。那么多钱,她只在清明节还有过年上坟时见过。 “真不是烧来的吗?”吴茉儿狠抽了大腿一巴掌,确认自己是活的。 腿火辣辣地疼,连带着心也疼——她也算借壳上市成功,却面临淘汰出局,成不了最终受益人。更惨的是,因为江家地盘太大,她即使出逃成功,也大概率被抓回去! “抓的什么破牌!”吴茉儿欲哭无泪,哪怕让她享受几天,再这么搞她也不迟! “唉……”她对着自己,心疼地叹了叹气。 目前看,还是等江子衍回来,好好地跟他说道说道,打打感情牌,让他相信她,放她一马才是王道。最好再融个资,让她创个业,当个小老板之类。 “江子衍……和光……” 她真的好奇他是怎样的人。长相,性格,兴趣爱好,她通通想知道。若能救她性命,别说以身相许,就是叫爸爸,她都乐意。给个富N代叫爹,别说,还真挺划算的。 “这家伙还能不能回来?”经过不懈努力,头上虱子已全部消灭。她挠着头,既担忧又无聊。按江元成的说法,江子衍该回来的,如今毫无消息。 “不会真出事了吧?”吴茉儿“呸呸呸”地吐了吐口水,责骂自己千万别是个乌鸦嘴。 日子一天天地蹉跎,好听点叫以逸待劳,直白点叫混吃等死。 “这可不是办法。”但吴茉儿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能煲药似的慢慢熬。她亦试图求见江族长正面解决问题,却无人搭理。 对此,她只能无奈吐槽,“这人怎么这么记仇?” 呵!她不记仇,皆因她单凭一张嘴就可以做到单方面吊打,叫人一提起她就心烦。赢家只记得胜利的喜悦,又怎么会记仇?! 到了第七天,夜里,她又梦到江伍氏。她本想对其吐槽,这是什么破日子,坐牢一样。哪知江伍氏竟飘飘然离她而去,“我走了。” 她想抓住她问个明白,却怎么也抓不住,一用力,竟跌下床醒了过来。 9. 第 9 章 [] 为了办丧事,寡妇院变得忙碌起来,备贡品,叠元宝,剪纸衣。吴茉儿看了一圈,觉得剪挂青最容易,便领了一沓白纸剪个不停。 因为有活,她获得了些许自由,哪里人多往哪里钻,顺便观察路线地形。但众人避她如瘟疫,花姐在众目睽睽之下也不敢与她多亲近。 吴茉儿置若罔闻,干着活,嘴里机械般地重复:“我要给和光守灵。” 无人搭理。 吴茉儿便换个位置继续讲:“我要给和光守灵。” 隔壁老妇忍不住嘲笑起来,“没脸没皮,哪来的资格。” 老妇与旁人讨论着江伍氏偷情的丑事,她们唇齿翕动,肆意地宣泄,用谤嗤、折辱他人的手段来获得精神上的快感。她们的声音很小,吴茉儿只微微听到点动静,一凑近便无声无息。但不要紧,她可以猜,可以嫁祸,可以以腹诽之名将她们定罪。她就是要闹,煽风点火,火上浇油,越大越好。 她对着老妇骂骂咧咧,不依不饶,“老妖妇关你屁事?你苍蝇投的胎,整天嗡嗡嗡,逼逼别家事,咸吃萝卜淡操心,吃屎也没见你这么积极!自家遭瘟了,也不赶紧找兽医治治,还有心思传闲话!你也不怕下拔舌地狱,拉去做爆炒猪杂碎。你丈夫死你家里人死都是被你的嘴给臭死的!你个缺了大德的玩意儿,还不赶紧将鸟嘴闭上,给子孙后辈积点德!” 吴茉儿的奶奶号称当地第一悍妇,除了不骂家里人,骂遍村中无敌手。她耳濡目染之下,吵架从来没输过。 “你骂谁呢?自己做的丑事还不兴说啦?有本事你别做啊!做了就别怕人说啊!”老妇果然上当,与她疯狂对骂,霹雳哐啷,好不热闹。 极大的动静,引来诸多围观。见管事的来了,吴茉儿将指甲缝里藏着的、混了薄荷脑的油膏往眼角一抹,顷刻间泪雨滂沱,霸王花秒变小白花。她哭哭啼啼,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你凭什么说我没资格?我是他长嫂,守灵出殡,你说我有没有资格?我要找族长评理,问问族长,我到底有没有资格?族长都没发话,你们凭什么盖棺定论?凭什么?” 她哭闹着叫人找族长,但无人敢去。她让花姐去,花姐是边缘人物,连见族长一面的资格都无,再加胆怯,扭扭捏捏,最终无功而返。 “不碍事。”四下无人,吴茉儿极是淡定,“族长没说不同意就是同意。其他的,你什么都不知道。” 花姐也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依着意思,将江家近况一一告知。知道江家没有按山匪要求的那样赎回江子衍的残肢,而是扎了个稻草替代,吴茉儿开始日日烧纸夜夜哭啼。她也不说词,只是时而抽咽,时而嚎啕,时而沉寂无声,惹得众人心烦意乱。 有人克制不住前来劝解,“娘子节哀!” 吴茉儿没有搭理,只是依旧啜泣。次数多了,众人竟真以为她是在为江子衍难过,亦或是为亡夫为自己。但其实,她只是在混淆视听,瞒天过海——当所有人都认为她与江子衍感情深厚,她不是出逃而是出殡,她才有希望暗渡陈仓,逃出生天! 到了出殡前一天,夜里,吴茉儿拆了件旧衣,裁下布料,在里衣上缝了好几个口袋。因为手生,她缝了好长时间,歪七扭八,还扎了自己好几下。缝完,她将剩下的布料撕成条,包裹好金银钱财,缠到大腿或腰上,其他的则挑了挑,装进里衣。 套上两件外衣,再穿好孝服,简单挽了个髻,一切准备就绪。因为激动,也怕错过机会,她一夜未眠。等天亮,确认隔壁的几个老妇都走了之后,吴茉儿依次打开房门、院门,提着篮黄纸,乔模乔样地朝大门走去。 心扑通通地狂跳,手心亦沁出汗液,她握着拳,不断地给自己加油打气,“兵行险着,成败在此一举!” 她的工作还等着她去做,工资等着她领,房贷等着她还,她是父母的心头肉——所以她必须成功,必须活下去,必须回到现代! 到了大门口,果不其然,她被人拦了下来,“你不能出去。” “这是族长的意思。”吴茉儿表情严肃,义正词严,“我是和光长嫂,有资格奔丧。你若不信,可以找族长问问。” 其实很多谎言被识破,最主要的还是说谎者的心理素质不够好,先一步自乱阵脚。倘若能自圆其说,且在气势上压对方一头,普通人未见得能识别。而现在,吴茉儿想离开此地的欲望堪比火山喷发,任何阻拦她的人,对她而言都是绊脚石,恨不能一脚踹开。 守门的直勾勾地盯着她,道:“我怎么不知道?” 吴茉儿一眼不眨,与之对视,“族长日理万机,哪有空专门通知你?” 她的眼眸深如寒潭,经过几天折腾,更是又红又肿,如核桃一般。丧服一穿,再配上江伍氏自身孤冷柔弱的气质,别提有多楚楚可怜。 “究极体小白花!” 守门的抵挡不住,先一步将眼睛挪开。他不敢找族长对质,默认是族长授意旁人开的门锁,见吴茉儿模样可怜,又知她夜夜悲恸,心一软,上了当。 “山路十八弯,一关又一关!” 吴茉儿出了门,只窃喜片刻,便循着踪迹,马不停蹄地找到灵棚。 虽说丧事从简,但江家是世家大族,盘根错节,人数自然多不胜数。灵棚搭在一偏僻路口,素车白马,拽布披麻。众人在棚前诵经、磕头、烧纸,好一阵忙。 趁着人多且杂,吴茉儿选了个偏远亲戚组成的队伍,灯下黑般混了进去。碰上询问,她便胡编乱造一通,或找借口遁走。这些人本就没落,几乎无人搭理,况且对丧事淡漠,对她更不会深究,所以整个过程还算顺利。等起灵仪式一结束,她找准机会,随着队伍溜了出去。 队伍浩浩荡荡,绵延数里,白茫茫一片,肃穆又壮观。天有风,丧幡招摇,冥纸飘荡,草屑尘土飞扬。人们不得不眯起眼眸或以袖遮面,防止灰尘飞入眼睛。 “天助我也!” 吴茉儿低头扯住头披,尽可能地挡住脸。她如鱼般,小心翼翼地在队伍里游弋,找了个靠后且靠边的位置,确保没人注意自己,又见前方在八卦江家事宜,不禁支起耳朵偷听。 “江家的钱以后都是元成的喽!” “可不是!别看他一脸伤心,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子衍这小子也是倒霉,好端端的怎么叫土匪杀了呢?死得真够惨!” “还不是元成那货貔貅在世,只进不出!给了钱,没准人就回来了。说白了,他就是想要江家的财产,故意放任不管。” “我听说他是被族长软禁在家,没收到消息。” “就没人给族长传话?” “嘘!别乱说话!” “不过也好,贼寇知道江家不会出 10. 第 10 章 [] “江家仗势欺人,杀了我儿子,大家快来看哪!” 前方聚集了十来个老弱妇孺,身着各色打补丁的粗布裋褐,以肉身为墙,豪横地挡在去路。一老叟半死不活地躺在路中,痛苦呻|吟。一老妪坐在其旁,张着嘴嚎啕大哭。还有一女子挺着大肚,可怜兮兮地跪在地上掩面啜泣。 老妪衰老肿胀的脸上无一丝泪痕,只是面容扭曲,声嘶力竭。女子倒是眼带泪痕,但眼珠时不时地提溜着观察周围,多少有点出戏。 吴茉儿凭着几日哭啼的经验,一眼认出两人在假哭,腹诽,“这下有戏看了!” 东门口的市集,人来车往。一男童卖艺似的,敲着锣吆喝:“江家欺负人啦,快来看啊!江家欺负人啦,快来看啊!” “别敲了!”有人试图阻止,但男童有家人回护,又身手灵活,闪转腾挪,一时间竟捉他不住。 人们如苍蝇闻见腥味般,闹哄哄地聚拢过来,没一会儿围得水泄不通。江家派人驱赶,却无济于事。 江族长及族中长辈不在,便是江元成主持大局。他站在队伍前头,冷着脸道:“今天是我侄儿出殡的日子,你儿子的事等出完殡再说。” “你有没有人性?”老妪嚎得声嘶力竭,“你侄子是人,我儿就不是人了?你家请了我儿做事,说好了给银十两,现在钱没给人也没了,连尸首都不还回来!大家快来评评理,江家仗势欺人,草菅人命,害我们一家!大家都来评评理!” 十两在当下虽非巨款,却也是不小的数额,众人嘘声一片。江元成失了体面,脸色十分难看,“你休要胡说!” “我怎么胡说?是你们江家张嘴放屁死不认账!”老妪梗着脖子不依不饶,“你们江家仗着有钱有势,就胡作非为,干尽伤天害理的勾当,不怕遭报应!” 老叟掩面而泣,表现得十分伤心,“我儿死了,我可怎么活啊?” 江元成一脸淡漠,不耐烦地道:“等我办完事再说。” “办完?”老妪叉腰上下打量着江元成,满脸鄙夷道:“谁知道办完,你是钻狗肚子还是钻娘胎?想我上门找你,摆鸿门宴,想得真美!” 江元成气得咬牙,“你个泼妇!” 老妪回怼:“骂你娘呢?你娘才是泼妇!” “你娘才是泼妇!臭泼妇!” 秀才遇着兵,有理说不清,若遇着泼妇,满腹文章便只能扔进故纸堆,不仅毫无用处,还会成为掣肘的枷锁。江元成气结,半晌憋出话来,似不过瘾,又补了句,“不识抬举!” “我的儿!我的儿!你在哪儿?”老妪再度哭嚎起来。 夫妻齐心,一人卖惨,一人号丧。其他人则如捧哏逗哏般,你一言我一语,配合默契。江家虽人多势众,在苍山有头有脸,但碍于体面,只能讲道理劝解。哪知对方鸡同鸭讲,充耳不闻,只一心寻衅滋事。 对方皆老弱病残孕,对骂,有辱斯文;动手,又胜之不武。光天化日,乾坤朗朗,怕落下倚强凌弱的名声,一时束手束脚,竟有些招架不住。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问道:“你儿子谁啊?” 冤有头债有主,有名有姓有鼻子有眼才会更真实,更有利于传播。 老叟有气无力地回答:“我儿牛大,大名牛大发,我最疼的就是他。” “牛大?”吴茉儿本想浑水摸鱼,趁机开溜,但一听牛大的名字,瞬间来了精神。她也想搞清牛大的情况,就算不能申冤,看看戏也不错。 江元成旁侧的青年男,顾左右而言他,小声道:“牛大还活着呢。” 江元成瞥了他一眼,示意其闭嘴,然后走上前,悠悠说道:“你若有冤,便去府衙申冤,就是告御状,我也奉陪,我们江家绝不阻拦。不过今日是我侄儿出殡,若耽误了吉时,我必与你纠缠不休!” 老叟道:“谁人不知,你们江家是苍山县的地头蛇!我们哪有地儿说理?官官相护,我儿只能白白枉死。” “我的儿!我的儿!”老妪拍打着大腿,哭嚎得越发卖力,“都是娘不好!娘不该逼你,要是你没听娘的,你也不会就这么没了!娘白发人送黑发人,以后该怎么活啊……” “我不活了!”老妪起身,猛然朝着棺木撞去。众人急忙阻止,推推搡搡,将其拦了下来。 “哪个不要脸的摸我?”老妪欲挣脱束缚,但挣不开。她索性如秤砣般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声嚎叫:“江家仗势欺人,不给人活路,还非礼我这个老太婆!大家都来评评理!都来评评理!” “死老太婆谁稀罕?”阻拦老妪的以青年居多,一时间仿佛受到侮辱,他们嫌恶地将老妪抬至一旁,掏出手巾疯狂擦手,擦完又嫌晦气,干脆将手巾丢掉,闻闻手上似乎还有味道,竟相互闹着往同伴的衣上擦。 “我堂堂八尺男儿,行得正坐得端,光明磊落,你不要乱说话!”若不是光天化日,恐有伤风化,青年男恨不能连身上的衣衫都脱下来销毁。 老妪吃痛,爬起来不依不饶,“谁乱说啦!抓得我奶||子都是痛的!你娘没奶,抓我的奶!” 男子气得脸涨红,紧握着拳头警告:“你再乱说,我就揍你了!” 有人扯着嗓门高呼:“杀人啦!江家杀人啦!”男子气得咬牙,却只能在同伴的劝阻下,愤愤将手放下。 人群一片混乱。有人敲锣,有人吵闹。老叟掏出梆子,唱起小曲,“老叟来自穷山乡,初入宝地无人帮。屋漏衣破遭人嫌,势单力孤受白眼。生了儿子牛大发,忠实勤劳孝爹娘。本以为、日好转,哪知奸贼将我骗。我命凄苦似黄连,多病多灾身半残。我的儿、有孝心,不分昼夜把活干。为讨生计入江门,泥牛入海不知踪。父母思儿讨公道,高门豪横将人伤。诸位乡亲评评理,您看此举有无理……” 一右掌缺失的成年男,敲着身侧的破碗应和。老妪夫唱妇随,也开始击掌打节拍。老叟口条清晰,嗓音洪亮,一时间竟引来无数鼓掌喝彩声。 眼见着围观群众越来越多,江家连忙上前阻止。哪知刚触及衣衫,老叟便抱起腿满地打滚,不住呻|吟:“哎呦,杀人啦!我的腿!我的腿断啦!哎呦,疼死我啦!” 老妪也跟着往地上一倒,撒泼打滚,声泪俱下地控诉。一小儿坐地哇哇大哭,一男一女两小童紧扯着来人的裤腿疯狂叫爹,大肚女不住地磕头恳求放他家一马,敲锣的敲碗的被撵得四处逃窜,还有打闹的,淡定讨钱的,只顾着啃红薯的,好不热闹。 人们嬉笑怒骂,看戏嚼舌。 有人劝解道:“让他唱完呗,又少不了一块肉!” 附和声众。 见大家都想听,老叟反而不唱了,又开始气若游丝,哼哼唧唧。 “唱啊!” 有人扔来铜钱。 “快唱啊!” 铜钱三三两两,落在老叟周围。老叟不甚满意,别过脸不予理会。 不知从哪儿飞来一钱袋,落在老妪面前。老妪眼睛一亮,连忙俯身去抓。沉甸甸的,好大一把。她检查一番,见是真钱,顿时喜不自胜,口中一通拜谢,一面手脚不停地将散落在地的捡起,收入囊中。其他人帮忙捡其他,却见有人并未全部交予老妪,而是中饱私囊,悄悄昧了一些。 老妪将钱财给老叟看过。老叟心满意足,接过旁人递来的水碗,吸溜着喝了几口润过嗓,重新唱了起来,“父母恩、世难还,苍苍白发泪流干。蜉蝣撼树卵击石,贫寒无势难申冤。日薄西山腿打颤,艰难寻子天地间。满目愁容半身疾,老失依靠心茫然。我的儿、你在哪儿,是人是仙梦里显……” 眼见着队伍停滞不前,江家后方的人也相继涌过来。但城门如关隘,前方亦拥堵,出来的人数有限。 人越来越多,吴茉儿本就位置靠外,随着围观者的涌入更是被挤得边缘化。她望着这堪比明星开演唱会的画面,目瞪口呆,自叹弗如。 “我的妈!” 她也算见了不少名场面,但是有组织有预谋,以小欺大、自带宣传口号的碰瓷,还是头一次见。她想起了武大郎和潘金莲,就是这么口口传唱,成了千古笑谈。 “得学习一下。”看着江元成那张逐渐阴鸷黑化的脸,吴茉儿觉得好笑,又觉有几分可怜。 有人叫来官差,官差呵斥着驱赶人群,又试图阻止老叟唱词。老叟一把抓住官差,顺势跪地,哭诉 11. 第 11 章 [] 队伍过了市集,经过民宅,又经过一处集市,到了牛马市场。 地势开阔起来,成群的家畜,迎来送往,排泄物遍地可见,食草动物身上特有的臭气亦越发厚重。 众人纷纷屏气凝神,掩住口鼻,互相提醒留意脚下。提醒江攸时,他却不甚在乎,东张西望,只顾看能不能找到一匹好马。 不出所料,他一脚踩在了牛粪上。 江攸哀嚎着跳到路边,引得众人好一通笑。他只能自认倒霉,踩着鞋用力在地上摩擦。无意间,他抬头望了望前方。 一道蓝影,身姿挺拔矫健,十分眼熟。 “那人好像和光哥。” 江攸为江家三房房头江益寿次子江元保的次子,虚岁满十七,与江子衍同在载德堂读书。打小他便喜欢跟在江子衍身后。 江子衍上树摘果子,他在树下接;江子衍上山捉兔子,他蹲在洞口放熏烟;江子衍将夫子壶里的酒偷换墨汁,他守在门口把风;江子衍摘蜂巢取蜂蜜,他协助丢石块,被咬得一头包。两人臭味相投,感情极是深厚,加上无利益纠葛,更是较他人纯粹真诚。 江攸怔住,顺势扯住本家一不太相熟的同辈衣衫,指向那蓝影,道:“你说那人像不像和光哥?身板像,走姿也像。” 有人骑马而过,江子衍为其让行,恰好挡住。那人只看到慕景淮,说道:“你是太想他,眼花了。” “不是!穿蓝衫的那个,你看像不像?”江攸四处搜寻,见蓝影再次出现,心中一紧,索性道:“我去喊他过来,给你们瞧瞧。” 他一路小跑,绕到江子衍面前,拱手道:“这位兄台,有劳——”面前站着的竟是本尊。江攸瞠目结舌,嘴巴张了又张,“鬼、鬼啊!!!” 众所周知,江子衍死了,被山匪戕害,死于非命。如今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却见他大喇喇地站在眼前——莫非江子衍死后化为厉鬼,前来寻仇?他曾偷吃了他的山枣跟瓜子酥,满满一布袋,连底都不剩;还打翻墨汁,废了他刚写好的文章,害他交不上作业,被夫子惩罚;他还打过小报告,害他被他爹上屋抽梯,困在房顶淋成落汤鸡。 莫非因为这些,江子衍便要找他索命?以其小肚鸡肠的做派,未必不是这样的人——不,这样的鬼! “鬼什么?”江子衍朝江攸头上拍了一掌,露出好看的牙齿,“你哥我平安归来,是不是很开心?” “开、开心。”江攸缓过神,打量着江子衍,情不自禁地上手试探。 活的,热的,鼻子在呼吸,心脏在跳动,地上的影子亦随着肢体而晃动。他松了口气,欢欣雀跃,“太好了哥!我就说那身子未必是你,大家都不信,都说那是你。我就真以为你殁了!” “你哥我是江中猛龙,怎会阴沟里翻船?倒是你,眼忒尖了些。”江子衍原打算等到入葬仪式的时候再跳出来,大变活人,吓唬众人一番。如今计划落空,不禁抱怨,“这下好了,这些叔伯长辈的糗样怕是见不到了。” 听闻江子衍的计划,江攸嘿嘿直笑,他也想看看他爹仓皇逃窜的模样。毕竟因课业问题,他刚被他爹教训了一番,还记着仇呢。 但比起作弄他爹,江子衍活着更让他高兴。 江攸扭过头,冲队伍挥手吆喝:“停停停!我哥还活着,丧事不用办了!”怕人听不清,他一路小跑回去,重复了几遍,“丧事不用办了!不用办了!” 队伍里一阵骚乱,有人高兴,有人惊愕,有人躁怒,有人事不关己随波逐流。一群人上前扯住江子衍的衣衫上摸下探,左右打量,反复确认他确实活着,活着的确是本尊。 人群中爆出一阵欢呼,斥责与慰藉之声不绝于耳,人们纷纷脱下丧服,将丧葬物品弃如敝屣,且打算打道回府。 “接着办啊!”江子衍面容含笑,不疾不徐道:“难得有机会见到自己的丧事,怎么说停就停?” 他对着众人调侃,点评:“下次办,麻烦规模大点,哭声大点,不要只穿白,红黄蓝绿多穿些。和尚道士都请了,我要看他们打擂,谁能念过谁。再带几个唱曲的,变戏法的,我喜欢热闹,越热闹越好。” 江元成的脸色一阵白一阵红,几个拍他马屁的亦尴尬得无地自容。原以为放任自流,江子衍自会殒命,孰料竟安然无恙,平安还乡,这中间莫不是出了什么差错? 江攸不长眼地问:“是唱《窃兵符》还是《定军山》?”语毕,只见其父重重咳了一声,并冷眼相瞪。他这才反应过来,立马噤声,不敢再说。 江子衍不以为意地笑道:“都唱!再加个《减灶计》。” “小王八犊子,惯会找事。”有人叱骂,又被逗笑。众人调侃江子衍是要当族长的人,不能这么没正形。 江子衍笑道:“像二爷爷这般严肃古板可还行?” 众人心有余悸,连忙摇头,“这是矫枉过正!” 江子衍笑如春风,不置可否,“二爷爷曾说所有后辈,我最像他年轻时候。若我当族长,到了他这年纪,变得似他这般严肃古板也不一定。” 众人皆后辈,未曾见过,也实在想象不出江族长年轻时是怎般模样,只能纷纷叹息,岁月的确不饶人。 消息如流水,一波波扩散,后方不断有人涌过来问候,牛马市场各家的掌柜闻之亦前来祝贺。见不止本家,母家亦派了不少人来,江子衍敛起玩闹的姿态,一一作揖行礼,郑重其事道:“各位堂表叔伯!害你们为我担忧,实在过意不去,还请见谅。” 关心的话车轱辘似的,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江元成为表关切,亦尽力挤出笑意,“回来就好,以后别玩这么久。” 他满腹疑云,既然江子衍还活着,那么棺材里的人是谁?莫不是乌云寨的乌龙乌虎两兄弟抓错了人?但印章确是江子衍的,他们是怎么拿到的?莫非—— 江元成遣散诵经的和尚,命人将棺材找地方埋了,其余人各回各家,各忙各事,且将这乌龙事告知江族长。 慕景淮伫立在旁,静静围观。有人识出皇子身份,欲行大礼,但见其衣着质朴,似有意遮掩身份,便识趣地只拱了拱手。 慕景淮微微颔首,拍了下江子衍的肩头,道:“我去牵骡过来。” 江子衍点头,道:“记得喂点吃的,这骡挺倔,不给吃的不跟人走。”慕景淮道了声好,转身钻进马堆,抄起捷径。 就在这时,江子衍的长舅何琅穿过重重人群走了过来,一掌拍在江子衍的后脑勺上,怒叱:“臭小子,死 12. 第 12 章 [] 大约过了一刻钟,慕景淮持杆,钓鱼似的钓了根胡萝卜在骡眼前,优哉游哉地骑着骡过来。众人商请他到江家暂住几日,他并不客气,爽快应承。 见他丝毫没有从骡身上下来的意思,江子衍道:“该轮到我骑了。” 慕景淮牵着缰绳,满不在乎地微笑:“我是客人。” 知他身份尊贵,众人纷纷劝江子衍多多忍让,不要计较。 “客随主便。”江子衍置若罔闻地挑眉,飞身上骡,动作潇洒,一气呵成。骡有些受惊,踉跄了几步,硬挺着总算站稳。 二人身形高大,骑着骡如山压稻草,象踩蜗牛。众人不忍直视,只觉那骡可怜。慕景淮示意江子衍下去,他并不配合,说道:“要下也是你下,这位置本是我的。” 慕景淮笑道:“你坐稳了,别摔下去。” 江子衍抓紧他的腰带,道:“我拉你当垫背,要摔一起摔。” 知他脸皮厚如墙,慕景淮无奈笑道:“你在我后面,你才是垫背的。” 江子衍嘴角上扬,自信十足,“不妨事!我跑得快就成。” 见两人举止亲密,不分尊卑,惧着天家威仪,怕江子衍惹出事端,江元保给江攸递了个眼色。江攸会意,扯着江子衍的衣角,道:“哥,我们还是买匹马吧。我刚才看到一匹,好像不错。” “乱花什么钱!”江子衍俯身朝他脑门上弹了一指头,道:“你若当家,江家非败了不可。” 江攸吃痛,捂着额头腹诽:“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见江子衍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意识到心思被看穿,江攸连忙捂住嘴,小声嘟哝:“,哥我没骂你!” 从小到大,江子衍总能一眼将他看穿,他打架打不过,是真的惹不起。 江子衍笑道:“谅你也不敢。” 众人原路返回,江子衍和慕景淮骑骡随行。路人纷纷侧目,见是江子衍,错愕咋舌之余便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 江家的嫡次子,固然千般万般好,却放荡不羁,没个正形。别说与男子同骑一头骡,就是与男子成婚、与身下的骡子成婚,也没什么奇怪!何况闹出撕票的大乌龙,更是叫人匪夷所思,大开眼界。 却偏偏,这样的性子极招女子喜欢。欢呼声众,没一会儿便有少女含羞送来瓜果,嘘寒问暖,还有送鞋子、送手巾、送香囊、送书信的。见慕景淮同样芝兰玉树,毫不逊色,又有不少调转塞至他手。 那骡不堪重负,越发举步维艰。为方便骑乘,慕景淮将物品递与旁人,说道:“你挺受欢迎。” 江子衍叹息:“今日却叫你抢了风头。” 慕景淮笑而不语。 想起方才在集市上见过吴茉儿,江子衍道:“方才我在街上看到嫂嫂,是不是该叫她回来?” “嫂嫂?”江攸纳闷,“哪个嫂嫂?” 江子衍旁系的兄嫂有二三十对,加上母家及各房姻亲就更多了。 江子衍道:“江伍氏,我先兄的堂客。” 江伍氏,不是在止心居里关着吗?因着慕景淮在场,众人不敢讲述详情,只语焉不详,含糊其辞,“她应该在府上,你是不是看错?” 江子衍道:“我刚与她打过照面,近在咫尺,你说我会不会看错。” 慕景淮道:“我也见了。” 众人瞬间了然,这江伍氏只怕是跑了! 她究竟怎么跑的,众人来不及思考,只赶紧派人去抓,又怕败露坏了名声,忙寻了个借口,“估摸着是采买东西。天色不早了,还是赶紧寻她回来,以免遇上危险。” 但对吴茉儿而言,哪里都不如江家危险! 众人发现吴茉儿的时候,她早已换了男装,沿着官道正往京城赶。 凭着敢讲敢问敢夸敢扯的性子,吴茉儿不仅搭上便车,还喜获地图一张,经指点,知道了基本路线。 她已经计划好,虽然这大朗朝的京城比不过北上广深,但天子脚下,势必富贵繁华,机会也多。她不说大富大贵,凭借能力,混个温饱应该没问题。 如有机会,则尽力争取,力争上游。她可不是坐以待毙,等待别人施舍的弱女子,将命运交付他人,得到往往并非怜惜,而是背刺。她要想办法,最大化地保护自己,维护自己的利益。 到了一岔路口,往下走便能到达骡车的主人家。主人夫妇一口一个大妹子,热情邀她上门做客。一路上,妇人将自家情况透了个七七八八,知道他们做客是假,为弟弟牵线是真,吴茉儿下了车,客气拒绝:“多谢大哥大嫂,我得尽快赶路,不然这城门关了,只能露宿荒野。” 大朗朝有宵禁,到了天黑便城门紧闭,不予出入。吴茉儿腿伤未愈,行走缓慢,仅靠走的话,基本上刚刚好。夫妇俩也不勉强,拱手道:“大妹子后会有期。” 吴茉儿抱拳,“后会有期。” 出门在外,财不露白,她将自己买的糕点果子分出一些给两人。两人路上已吃了不少,本欲婉拒,她强塞过去,笑道:“给孩子尝个鲜!” 两人欣然收下,一高兴,索性将随身携带的柴刀赠与她防身。那柴刀有一尺多长,头弯弯,锈迹斑斑,唯刃处磨得光亮,虽有些卷刃,却寒光闪烁,一看就很锋利。 吴茉儿吓了一跳,急忙推脱,“你们吃饭的家伙,我真不能拿。” 妇人见她虽携带包袱,却不是吃的就是衣服,以为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识危险的生存小白,说道:“一把破刀,不值什么钱,我家里还有好几把。况且我吃你那么多,当是礼尚往来!这刀不甚中用,却能唬人,吓退几个毛贼也是好的。” 男人附和,“你就拿着吧!” 男人说,这临近的几个县是江家在管,江家家大业大,又乐善好施,修桥补路,救弱扶贫。百姓安居乐业,吃喝不愁,自然不会有什么歹心,但过了这一带,就未必安宁。去京城的路相当一部分荒无人烟,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不止野兽,还有强盗山匪。江家二少出了自家地盘便遭绑架撕票,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想不到江家风评不错,这江子衍也实在倒霉。” 吴茉儿这才意识到自己虽然做了不少准备,但思维方式依旧停留在现代,竟习惯性地以为古代和现代一样安全。 “实在感谢!”她接过柴刀,直叹夫妇俩是好人,否则在这个没有摄像头也没安检的时代,人生地不熟,搭个车都有可能被人宰了或卖了,且未必能破案。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自然有人靠着官道做营生。路口有人摆摊,卖茶水、卖干粮、卖雨伞、卖草鞋,还有人在卖虎皮虎骨虎牙。他们与夫妇同为一村村民,几人相互打过招呼,趁着夫妇没走,吴茉儿指着那虎皮虎骨好奇问道:“这是不是真的?” 男人夸赞:“阿壮是我们村出名的猎户,方圆百里,没有他打不到的!” 苍山多丘陵,山连着山,自然有野兽出没。有了野兽,自然有靠猎兽生活的人。阿壮身形高大,健壮如牛,一身蛮劲就像装了超强动力系统,使也使不完。 吴茉儿对他能猎老虎的本事佩服得五体投地,心想要是把他带上,路上一定很安全。 见吴茉儿往自己这边看,阿壮忙招呼她过来,对着自捕的猎物一通夸。除了老虎,还有兔子,山鸡,野羊等物。吴茉儿望了望猎物,又望了望阿壮,道:“其实我更想买你,准确说是雇,雇你送我到京城。” 阿壮笑道:“你给我当老婆,我白送!” 吴茉儿臊得脸颊通红,连忙找借口拒绝:“这可不行,我已许了人家。” 夫妇两人调侃阿壮,吴茉儿一看便知出身不凡,父母恐怕早择好人家,他可别害人。他弟弟比阿壮好看,又读书识字,她都没看上,他可别肖想。 见夫妇俩拒绝得比她还积极,吴茉儿忍俊不禁,“噗嗤”笑出声来。这一笑,竟笑进阿壮心里,他的心就像久旱逢甘霖的田野,变得滋润起来。 “开个玩笑!”自古婚姻嫁娶,父母之命,指腹为媒,没什么稀奇。阿壮家穷, 13. 第 13 章 [] 武卫放了烟火传递信号。其他人已陆续归家,只剩下慕景淮、江子衍、江攸及少数仆从留在路口等候。 江子衍指使慕景淮骑骡凑近,愉快地和她打招呼,“嫂嫂怎么打个照面就跑了?是不是误以为我是鬼?安心,我活得好好的。” 平地一声雷,炸得脑子嗡嗡响。早上听过的男声,说的每一个字都在向她提示,江子衍还活着,不单活着,他们还见过面。她认不出他,可他认识她! 落日余晖,风吹起轿帘,早上见过的面容再度出现在眼前。少年英姿,面如冠玉,气宇轩昂。听见旁人“和光、和光少爷”地叫,眼前人一一予以回应,吴茉儿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千算万算,她万万想不到江子衍还活着,认出她不说,还把她卖了! 外挂从薛定谔模式转换为否定模式,不仅没用上,还成了拦路虎绊脚石。吴茉儿气得牙痒,疯狂吐槽:“两大男人骑(欺)小驴,一个张果老,一个阿凡提。” “什么江?分明是臭水沟!” “天底下的王八全进了江家!” …… 她宣布,哪怕她是究极体颜控,江子衍长得极符合审美,她看他都不会有滤镜! “嫂嫂你怎么不理我?”见吴茉儿对他爱答不理,江子衍纳闷,却习以为常。 他自小喜欢跟在兄嫂身后,母亲体弱多病,嫂嫂便替代母职,对他诸多照顾,从未有过冷落。但自从兄长去世,嫂嫂就变了,温柔却缄默,曾经云娇雨怯如今满目哀愁,对他亦有意无意地避嫌,甚至搬到止心居里离群索居。 他故意晚回家,一方面不想独自在家,孤形吊影;一方面也是想看看,嫂嫂会不会像过去那样关心他。他的家,只剩下他和她了。 “莫非病了?”江子衍下骡,掀开帘挡,本想看看嫂嫂有没有像以往那样因担心他而啜泣,却见吴茉儿被捆成大肉粽,一副怒火中烧的表情。 他揉了揉眼皮,眨巴了几下眼,反复确认有没有看错。 嫂嫂还是那个嫂嫂,却变了个人似的,一身男子打扮,不止怒火中烧,还凶神恶煞,瞋目切齿,堪比鬼子母。 “怎么回事?”江子衍诧异至极,见她胸口挂着枚虎牙,又好奇心作祟,“这虎牙哪儿来的?” 吴茉儿傲娇地扭过头,冷哼一声。 “噫!”江子衍从未见江伍氏出现这种反应,一时发懵,竟不知如何处理。他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道:“嫂嫂你生气了?” 吴茉儿火冒三丈,狠瞪着他,道:“你眼瞎了,看不出来吗?” 江子衍吓得频频点头,结结巴巴,“看、看出来了。” 看是看出来了,但怎么哄,他却不会了。 慕景淮忍俊不禁,“你这嫂嫂,似乎脾气不太好。” 江子衍曾向他夸海口,他嫂嫂绝对是天底下最温柔心软的人。温柔心软,可能每个人的定义不同。 江子衍矢口否认,“胡说八道!我嫂嫂一贯娇弱温柔,定是有天大的事惹了她,才会生气。” 那可不是?若不是江子衍,这个点,她只怕已到达松花镇,先找客栈,再觅吃食,美美地躺在床上休憩。 她跟花姐说,她要为江子衍斋戒,三天都不用给她送饭。就算门卫机灵,发现她没回来,按行程也是到了晚上。这种2G网都无的地方,撇开信息传播速度不谈,且不说能不能知道她行踪,就算知道立马去找,松花镇的城门却未必能进去!去京城的路,还有个苍水镇,比起松花镇,更近更好走。但逆向思维,出于谨慎,她选择放弃! 混蛋啊混蛋!都是因为他,她才会被抓回来! “害人精。”吴茉儿忍不住吐槽。 这三个字很轻,却随着风,利刃一般刺进江子衍的心脏。他瞳孔震了震,滚动喉结,痛苦不堪地笑道:“对,我是害人精。” 也对,他害死兄长,嫂嫂怎么可能不恨他?但他何尝不想替兄长去死?没有人指责他,指责却无处不在,这比杀了他更痛苦。 但眼下,并不是追忆过去的时候。江子衍平复好情绪,指着吴茉儿,掷地有声,“怎么回事?为何要捆嫂嫂?解开!” 无人回应,亦无人动手。江子衍气笑,示意车夫下去,自顾自地跳上马车,掏出匕首,拉起绳索开始划拉。 车夫得罪不起,左顾右盼,不敢言语。为首的武卫怕江子衍耍横,亦不敢贸然上前,只口头阻止道:“少爷!夫人过于狡猾,我们数十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她。您一松开只怕她又跑了,到时族长怪罪,我们承受不起。” 其实也没那么麻烦,吴茉儿换男装的估衣店,斜对面有家打首饰的铺子,江伍氏曾光顾过,伙计认出了她。苍山县城通往外界的道路总共没几条,告知去向,沿途一打听便知她去了哪里,接下来只要脚程比她快就可以了。 “狡猾?”江子衍不可置信地笑了,他嫂嫂纯净如白纸,柔弱如白兔,何时跟这两字沾边?但她从女装换成男装,也不知从哪儿来的柴刀跟虎牙,似乎……有点关系。 一定是受人强迫,被逼无奈! 江子衍看着江攸,道:“子攸,你来解释。” 江攸也不知道该不该解释,该从何解释。他还是个孩子,只从长辈嘴里听到只言片语。他讪讪打着太极,“哥,回家再说!” 绳子已割断,顾着男女大妨,江子衍没有进一步动作。他跳下车,拉住马身上的缰绳,使马停下,豪横地道:“怎么回事?不说清楚,今天谁都不准回家!” 江攸左右为难,唯有仰天长叹,“家丑不可外扬!哥,还是先回去吧。” 江子衍驳斥:“你已经扬出去了。你可真行,草未打,蛇先惊,现在就算不说,别人也知道我们江家有丑事。” 江攸哭笑不得,“哥你别 14. 第 14 章 [] 得知江子衍带着慕景淮回来,江族长早早领着众人在大路口等候。黑夜中亮起一片火光,众人盛装出迎,场面甚是隆重。 江子衍远远瞧见,与慕景淮道了声“我先去打个招呼”,飞身下骡。他奔上前,看见江族长,行过礼,不仅毫无畏惧,反而嬉笑道:“二爷爷!想我了没?” 慕景淮特意放慢了速度走在最后。江族长没看到本尊,问道:“殿下呢?” 江子衍指了指身后,道:“在后面。” 江族长当即变脸,“想个屁!” 听闻江子衍被山匪撕票,江族长伤心之余,茶饭不思,竟病了一场。他憔悴许多,但一见真人,立马抖擞精神,骂道:“你个鳖孙,还知道回来?死外面算逑!”似气不过,举起拐杖便往江子衍身上招呼。 江子衍嬉笑着躲闪,“您是我爷爷,我是您孙子,我们同宗同祖,骂我便是骂自己。” 江族长憋不住笑了,眼底尽是喜爱之色。他停下手,拍了拍江子衍的肩头,夸赞道:“好小子!洪福齐天,逢凶化吉。” 众所周知,江族长生性古板严肃,不苟言笑,却偏偏除自己的孙子外,对不着调的江子衍最是喜爱。众人虽不理解,但一来为讨江族长欢心,二来为巴结下任族长,明面上对江子衍十分友好。 问候就像洪水泛滥,停不下来。江子衍频频招架,只觉嗓子要冒烟,嘴皮要磨破。 等说得差不多,慕景淮这才缓缓而来。江族长俯首行了个大礼,“殿下万安!”此举引得众人纷纷下跪行礼。 慕景淮扶起江族长,还礼道:“江老洪福!此番叨扰,还望海涵。” “蓬荜生辉!蓬荜生辉!”江族长笑言,随即引慕景淮到厅堂寒暄,又命人备了房间和宴席。 一场乌龙,没什么值得庆贺的地方,况且贵客进门,上赶着有失格调。各方亲友不愿流连,约了改日再聚后相继拜别。 晚宴不甚大,却极为讲究,觥筹交错,灯火通明。最好的菜肴尽数端在眼前,慕景淮却不贪食,只着手近处的两个菜品,细嚼慢咽,举止有度。见状,江子衍熟络地为他夹来其他菜肴,夹完,自顾自地大快朵颐。 江子衍的吃相并不难看,但与慕景淮相比,细微处存着差距。众人纷纷称赞其皇家风范,几番恭维客套,慕景淮言辞谨慎,从容应对。人们从他身上套不出个所以然,索性讨论起窃贼被误会成江子衍、遭黑吃黑的过程。 “天道轮回,善恶有报。”因着高兴,一向不好酒的江族长亦多喝了几杯。他有些微醺,神智却清醒,扫视全场后将目光落在慕景淮和江子衍身上,“老朽有一事不明,那山匪不认识和光,如何确定抓的是他。” 江子衍与慕景淮已更衣梳洗,各自换了身华服。那衣裳面料华贵,做工考究,衬得两人越发仪表堂堂,器宇轩昂。 “很简单!”江子衍放下筷子,眉眼含笑,胸有成竹道:“我名声在外,瑞宁县周围也没几人像我这般阔绰讲究,拿着我的东西稍微打听,便能知晓其主。山匪抓了盗贼,误以为抓的是我;盗贼为了保命,也索性冒充是我;即使否认,他也会被屈打成招。山匪纵然察觉抓错人,但想着能蒙混过关也说不定,也干脆将错就错,鱼目混珠。” 见江子衍分析得头头是道,江益清道:“那乌云寨打着劫富济贫的名头,绑了不少富家子弟敲诈钱财。我已奏请天家,领兵剿匪,到时自会水落石出。” 乌云寨处在苍州、和州、泽州三地交界的山野中。三地官府均曾派人上山剿匪,但因管辖权的问题,不敢越界,只能不了了之。往常劫掠钱财,闹出命案,如今更是太岁头上动土,着实叫人恐慌。江益清已与其他两地州府共同上书,看能否联合围剿。 江族长点点头,道:“和光你丢的什么东西,列个单子,一来看能否找回,二来也看看什么人敢与乌云寨勾连。” 猫有猫路,狗有狗道,销赃亦有特定的路途。江族长的本意是清理掉乌云寨的关系网,顺便看看是不是真如江伍氏所言,有人故意作梗,借着乌云寨的手干那手足相残的恶事。 江子衍的失物里,便有那枚白贲山人的印章。江元成的脸白了又白,情不自禁地挪脚,做好伺机撤离的准备。 江子衍咧嘴一笑,道:“太多了,我也不记得。” 要说不记得,却是记得的。但听闻山匪撕票时送的信件措辞,他便知山匪早已提前告知,只是消息被扣留下来。是谁扣留的,他说不准,问,也没人会认,索性揣着明白装糊涂,不露圭角的好。 江元成松了口气。 江族长笑骂:“你就会吃白饭,这点事都记不得!” 江子衍笑眯眯地夹了块鱼,道:“我不止吃白饭,我还吃肉。” 众人哄笑。 江族长道:“别说千两,就是万两,我们江家拾掇拾掇也拿得出手。只是直至收到那贼的尸首,我方才知晓。也幸亏和光命大,叫那贼做了替罪羊。” 至于后来,山匪挟残肢要价,江家拒付赎金,则是众人商议的结果。怕山匪尝到甜头,依样画葫芦,置其他人于危险之中,江族长默认了这个做法。 江益清询问众人,尸首送来前有没有收过消息。众人左顾右盼,纷纷说自己也没收到,若收到消息定会告知族长。 见问不出所以然,江族长只能作罢,“罢了,和光平安回来就好,剩下的交益清处理。” 江益清配合着道:“山匪未剿灭之前,大家出门小心,尽量不要单独行动。” 众人纷纷应承。 江族长最近总在回想,吴茉儿在审判时说的话。他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有道理。细细想来,江元成对江家是有怨气的。 他本为正妻所生,是江家真正的嫡长。但其母江王氏难产去世,父亲江益年没多久便续了弦。江邓氏美貌过人,又有手段,很快拢住丈夫的心。江益年不但将亡妻抛诸脑后,对江元成亦日渐冷落。 偶尔的管束成了刁难,关切成了虚与委蛇。江元成怨气丛生,表面亲密无间,对江元宏爱护有加,背地里却引他到井边玩耍,意图推入井内,幸被江益清撞见。 彼时的江族长在临近的州府任职,偶尔还家。江益清将此事告诉了他,他没说什么,却自此对江元成不甚喜欢。江益年临终前推选族长,适逢天家打击旧党提拔新贵,江邓氏的哥哥邓世通甚得君心,江家有意拉拢,江元宏亦性情更加宽厚仁慈,他便违背礼法,赞成了兄长的决定。这次以为江子衍殁了才选的江元成,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江族长看向江元成,只见他面无二色,静静吃菜。 他像一只温驯的山羊,速度却慢得多,与其说吃,不如说是品。曾经不喜欢的菜,忍着忍着,不知不觉中已然接受,左右咂摸,甚至能品出滋味来。 人有时候就像这菜,再不喜欢,尝着尝着也就习惯了。他的世界何尝不是如此?但总有根刺刺在心里,沿着血脉,刺得他如鲠在喉,寝食难安,甚至喘不过气来。 他想要的,为什么总被轻易夺走?母亲、父爱、族长之位,还有曾倾慕的女子…… 察觉江族长在注视自己,江元成心下一紧,抬起头,故作镇静地问道:“二叔可有吩咐?” 江族长凝视着他,意味深长,“元成!你这坐相,别学得跟和光一样。” 江元成愣了愣,收起歪斜的腿脚,挺直脊背,恭顺一笑,道:“知道了,二叔。” 菜已上齐,宴席逐渐接近尾声。有人陆续离席,剩下的把酒言欢,侃侃而谈。 “爹!”江族长的三子江元达犹豫再三,上前俯身凑到父亲耳边低声嘀咕。他告诉父亲,幼子玉衡曾收到一封信件,但玉衡只顾与人玩耍,那信件便成了五谷轮回之物的随葬品。 江族长瞠目结舌,原以为是有人故意为之,谁料是场意外,且是亲孙所为。一时间,他竟梗住,有火不能发。 江族长攥着酒杯,忖思片刻,一脸严肃地对江元达道:“玉衡五岁,是时候启蒙了。你明日 15. 第 15 章 [] 长空月明,云淡风轻。众人酒足饭饱,散席后闲庭信步,有说有笑地赏月亮。 月华如水亦如霜。长廊曲折,鸟叫虫鸣,花与树斑影绰绰,空气中弥漫着阵阵幽香。 江子衍惦记着吴茉儿所言,趁着众人分享趣事之际,说道:“我今天也遇到件趣事。” 有飞虫钻进鼻孔,痒得他禁不住打了个喷嚏。刚打完,又有蚊虫咬在脖上。江子衍连忙伸手去拍,殷红的血迹混着蚊子的尸体沾染在掌上,他嫌弃地掏出手巾去擦,没擦完,又有蚊子叮来。江子衍只得停下,手忙脚乱,四处乱拍。饶是如此,没一会儿,身上便起了十来个大包。 众人纷纷笑道:“和光的血比琼浆玉露还香。” 身上奇痒难忍,江子衍抓耳挠腮,忍不住道:“我宁愿当个蚊虫厌弃的臭人。” 他问慕景淮有没有受蚊虫叮咬。慕景淮摇头微笑,道:“只要你在,我便无忧。” 这是个既定事实,两人同宿一间房,慕景淮每晚都睡得极香。江子衍深感无奈,“蚊子怎么只咬我?” 他只想逃,但心中疑惑未解,还是强忍下来。多年相处,情理上,他选择相信江伍氏。若是误会,便大事化小,化干戈为玉帛;若是嫁祸,则意味着家族中有人起了害人之心,一场争斗势必到来。但养痈贻害,后患无穷,此事早晚要搬上台面,与其拖拖沓沓,不如早点解决得好。 江子衍挠着痒处,瞅着话落的间隙,插嘴:“二爷爷!我今天看到对老夫妇,闹事说我们江家害死他儿子,还编了曲在大街上唱,曲唱得不错,却不知是否属实。” 江族长神色一凛,扭头诘问众人,“可有此事?” 这种有损家族名声的事件,向来亲亲相隐,不到万不得已,便可掩耳盗铃,佯装未曾发生。眼见着江子衍摆上明面,众人只想明哲保身,竟齐刷刷地看向江元成。 江元成慌了神,连忙解释:“是有这事,不过是场误会。赵县令已经审过,夫妇二人也已认错。只是为表惩戒,得关上几日再放出来。” 江族长颔首,道:“得饶人处且饶人。若无深仇大恨,放他们一马,当是为子孙积德。” 江元成点头称是,怕江族长再问,忙将话引到吟诗颂月上。众人引经据典,附庸风雅,你一言我一语,好不踊跃。 江子衍不忍扰了众人兴致,眼见话题岔开,又有不甘。他低头稍作沉思,灵机一动,道:“我也作了一首,叫《无题》,还请诸君品鉴。” 众人洗耳恭听。江子衍狡黠一笑,道:“丑儿觅仙子,乃奔月上寻。何须银汉远,处处解相思。” 众人惊愕,哄然大笑,回过神来,发现这诗撇开水平立意不谈,藏头且藏尾,又不禁拍案叫绝。丑乃牛也,连在一起便是“牛乃何处、思远寻子”。 江族长猜测他已知江伍氏的事,内心五味杂陈。细细想来,他竟一时怒火攻心,受情绪左右,没有仔细甄别事情始末。他过于在乎家族名声、延续和兴亡,被人利用了也说不定。而以江子衍的性格,必会刨根问底,不闹个鸡飞狗跳不罢休。 这事远比想象中的复杂。江族长负手望月,伫立良久,缓缓说道:“这事正等你回来解决。” 江元成站在暗处,表情隐匿,暧昧不明。 江子衍没有正面回应,只顾拍打蚊虫,忙了好一阵,迫不及待道:“二爷爷!各位长辈!你们继续,我受不了先撤了。”说完,招呼慕景淮同行。 慕景淮向众人拱手告辞。江族长回礼,看着江子衍,无奈又好笑,“这臭小子!” 他对江子衍的聪明实在喜欢,但不着调这点颇为头疼。也正因不着调,旁人便猜不透他的心思,不知道他接下来会干什么。 江子衍的宅邸与江族长相邻,出了门,右拐直走便是。偌大的宅子,冷冷清清,除了管家、书童、近三十个老仆及二十来个小年轻外,再无旁人。 看到江子衍,众人心生欢喜,“二少爷回来了!” 黄狗阿福摇尾吐舌,虽然对慕景淮感到好奇,还是兴奋地黏着江子衍扑腾。江子衍抱住它揉了揉脖颈,笑容愉悦:“阿福你又胖了。” 阿福欢喜地舔又蹭。江子衍指使它躺下,揉了会儿肚皮,问道:“我嫂嫂呢?” 管家林泰侧目,指了指后面,道:“在房间。” 一阵琴音传来,细听之下,急促聒噪,杂乱无章,如魔音入脑,鬼哭狼嚎。江子衍难受地皱眉,起身问道:“她怎么了?” 林泰有些耳背,但在噪音的污染下,竟好了不少。他用手虚掩着耳朵,大声道:“夫人说她在谱曲,曲名叫《乱》。” “确实够乱。”江子衍哭笑不得。这也退步太多,之前虽算不上精通音律,但也不至于难听到这种程度。 慕景淮揶揄:“这曲风别具一格,倘若勤加练习,定能开山立宗,自成一派。” “还是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好。”江子衍摇头,予以否定。他百爪挠心,浑身不自在,犹豫了一下,道:“我去看看怎么回事。” 他客气地询问慕景淮要不要去。慕景淮身为外男,多有不便,识趣地拒绝,与江子衍道别后去了安排好的客房。 江子衍领着书童韩知萌去了江伍氏居住的院子,一到附近便瞧见有武卫守在路口。路口两个,院门口两个,房门口守着两个中年女仆,从窗户的投影看室内还站了两个。 如此严防死守,大动干戈。江子衍大吃一惊,心道,这事闹得不小。 琴声铮铮,如千刀万剐,气势汹汹。江子衍从未见江伍氏生这么大火气,一时发怵,竟进退两难。 虽知晓缘由,但刚被骂过,江子衍害怕再被骂。他将矛头指向韩知萌,道:“我叫你照看嫂嫂,你是怎么照看的?惹出这等麻烦!” 江家治家甚严,不伦之情但凡沾身,必受重罚。尤其江伍氏,身为嫡长媳,更要以身作则,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僭越。 韩知萌一脸委屈,道:“少爷我照看了啊!我按您吩咐,三天一趟,送食挑水,跑腿打下手。那止心居您又不是不知道,一群婆娘。我不顾自己名声,也得顾嫂夫人名声,怎可能时时刻刻守在那儿。” “你有理了!”江子衍挥手朝韩知萌打去,韩知萌一个偏头,身子 16. 第 16 章 [] 吴茉儿不耐烦地摊手,质问:“你喜欢像猴子一样被人围着,随时没命的生活吗?” “原来她怪他,不是那样怪他。” 江子衍笑了,望着她,声音温柔,“安心,没人能要你性命。” 一天下两个保证,渣男发誓都不敢这么发。吴茉儿虽感温暖,却半信半疑,“这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 “我说了就算!”江子衍挑眉,目光坚定。怕自己说大话,他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咧嘴:“要是不算,我再想想办法。” “Excuseme?”吴茉儿怔住,心道,有冇搞错?这就是她盼星星盼月亮朝思暮想翘首以待的人形外挂?论外观论配置,堪称高阶ProMax版,但怎么感觉还没她自己靠谱呢? 吴茉儿无力吐槽,叹了叹气,摆手做出打发的动作,“算了算了,还是我想办法,你做好外援,听我指挥就行。” 江子衍掏了掏耳朵,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在他心里,江伍氏恭顺谦柔,虽外柔内刚,却没什么主意。而今天,她不止娇蛮暴躁,且极度自我——这太奇怪了。 “嫂嫂你是不信任我吗?”江子衍按下心中困惑,凑过来给吴茉儿看脸上的包,“为了这事,你看我让蚊子咬成什么样?” 他的睫毛很长,剑眉星目,却眸光澄澈,似不谙世事的小牛犊。看着那布满红色肿块的脖子和脸,吴茉儿有点心疼,语气软了许多,“说了有用才行!”顿了顿,问道:“你有药吗?” “喏!”江子衍挠着脖子,一手指了指墙边的博古架,“盒子,在里面。” 江子衍一动不动,韩知萌亦一动不动。两个监视的更是形同木桩,钉在了地板上。 “懒货!”吴茉儿只得起身,打量了下,踮脚取下盒子。盒子里瓶瓶罐罐好几种,她有些懵,索性递给江子衍,叫他自己拿。 江子衍两眼巴巴地望着她,道:“我看不到,嫂嫂你帮我涂。”末了,提醒道:“那个绿色小罐。” 还真是奇怪,从外表看,确实是嫂嫂江伍氏,只是言行举止像换了个人。他从未听说江伍氏有双生姊妹,如今却似套了壳的替代品,对先前不甚熟悉,甚至——她在街上看他,仿佛看新人。 “露馅了?” 吴茉儿亦感觉不对,转念一想,不至于不至于。虽然她演技差,但江子衍未必脑子好使,榆木脑袋睁眼瞎绣花枕头一包草也说不定。他们只是叔嫂,又不是天天生活在一起,况且她用的是江伍氏的皮囊,想发现没那么容易。 “后面得小心些。” 为了长远发展,江子衍暂不能得罪。吴茉儿示意他坐下,站在一旁打开塞子,手指挖出药,悉心为他涂上。袖子滑落,露出伤痕累累、满是血痂及淤青的肌肤。 江子衍一把握住吴茉儿的手腕,盯着伤处看了又看,确定不是意外,面色凛然,“怎么弄的?” 事态远比他以为的严重。风雨总在人不备的时候袭来,闹到这一步,他亦有责。 “你别乱动!”吴茉儿挣开他的手,看着眼前极俊气的脸,无奈道:“人打的呗,还能怎样。” 江子衍小心翼翼地吹了吹,道:“疼吗?” 吴茉儿摇摇头,“早就不疼了。” 其实还有点疼,头上的大包尚未消完,腿伤得更重,走路至今仍是瘸的。但靠卖惨而来的同情,若不能用在刀刃上便毫无意义,她不需要。 “你的腿?” 在街上,他便发现她走路不对劲。 吴茉儿浑不在意地笑道:“皮外伤,不碍事,过几天就好了。” 江子衍不可置信地看了她好一会儿。虽受到苦楚,身体瘦弱且多了些病态,性格却较之前乐观从容,没有丝毫的怨恨和忸怩,叫人不自觉地想靠近。 大约是万金油一类的药物,止痒止痛又消炎。江子衍示意吴茉儿停手,挖出药膏帮她涂上,一面忿忿地抱不平,“谁这么狠心?” 药膏冰冰凉凉,残剩的不适感进一步减弱。吴茉儿受宠若惊,极不自在地吐出两字,“我爹。” “……” 江子衍偃旗息鼓。 伍玄庭,撇开伦理纲常不谈,他得先长出三头六臂,再考虑打不打得过的问题。 两人相互上完药,吴茉儿塞回塞子,将药膏递给江子衍,示意他带回去。 江子衍道:“你用。” 吴茉儿道:“我有别的。” 江子衍笑道:“我也有,不过嫂嫂涂得更管用,还是放你这里。” “呃,好。” 吴茉儿将药膏收起,放回原位,暗自吐槽,感情长嫂如母的意思是每个嫂嫂的身边都会有一个无血缘的好大儿。 “这下麻烦了。” 她曾猜测江伍氏与江子衍应该关系不错,却未料好到这种程度。这意味着她早晚有瞒不住的一刻,除非回现代或者江子衍善心大发放她一马,否则她的命运将出现诸多的未知数。 “算了,还是活在当下。”吴茉儿犹豫了一下,道:“其实还有一些,我也不知道是谁。” 她刚穿越过来,就发现江伍氏的身上布满大大小小的伤。大概身体交接时出了问题,江伍氏的灵魂没有彻底离体,她才会听到她的悲鸣。真正的江伍氏在审判前就已经死了,凶手不知,整件事的实质是一起因阴谋而起的凶杀案。但这些,非必要她不会告诉任何人。 江子衍侧着脸,静静地等下文。吴茉儿努了努嘴,纠结一番,抬眼凝视着他,郑重其事道:“江子衍,你可信我?” 现在的处境,她极度需要盟友,而信任是基石。若不信,便要孤军奋战,自己想办法。要么耗费心力,寻求薛定谔的可能。 对她而言,唯有信任的成本够低,才能增加生存的几率。 江子衍心里“咯噔”了一下,嫂嫂江伍氏从不会直呼他的全名。 他避开吴茉儿的眼睛,缓缓点头,“我信。” 近乎本能的,他就是信她。 吴茉儿仿佛拨开云雾见青天,欢喜之余,满腹的委屈竟开始释放。眼泪涌了出来,她如同抓住救命稻草,近乎乞求地道:“你会帮我的,对吗?” 江子衍正有此想法。但见吴茉儿落泪,惊得不知所措的同时又有一丝怜惜。他将手巾递了过去,再次点头,“我会。” 期待成了现实,吴茉儿很开心,但心里更多的是混乱。她接过手巾擦拭泪痕,越擦眼泪越多。眼见着泪水怎么也止不住,她倍感烦躁,一气之下竟将手巾摔了出去。 江子衍目瞪口呆,默默捡起手巾,叠好放在桌上。他心里也跟着不好受,沉默许久,问道:“你需要我怎么做?” 吴茉儿咬着唇,用力将眼泪憋回去,待情绪缓和,组织了下语言,道:“我想请你去见牛大的父母,告诉他们牛大死了。然后你什么都别再讲,只要给钱,他们要多少都尽量给,算我借你,给钱的时候一定要观察下他们的反应,回来告诉我。” “嫂嫂见外了。但凡你要,我有的都会给。”江子衍笑了笑,疑惑不解,“不过我想知道,为什 17. 第 17 章 [] 想起江伍氏(吴茉儿)之前亦会这样盯人,江元成的心竟跟着忐忑起来,“和光,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 反正问什么,牛大都不会说,他有把柄在他手上,不怕他反水。想到这儿,江元成的嘴角扬起一抹窃喜,又强行压下。 “问什么?”江子衍不屑嘲讽:“泥巴沾在金石玉器上是泥巴的过错,怎么沾在人身上倒成了人的错?他算老几,我想知道的事,未必需要他来证明。” 知道江子衍骨子里与江族长一样固执,笃定的事很难再听信旁人。江元成不情愿地道:“你嫂嫂的事证据确凿,人证物证俱在。你不信,旁人亦会信。” 理是这么个理,这不是小事,可以不顾及旁人看法。 牛大的呼吸变了节奏。知道他醒了,只是没睁眼,江子衍抽出佩刀,看了看刀刃,又看向江元成,举重若轻地笑道:“伯父!你说,若是杀了他,人证没了,算不算证据不足?” 刀光寒影,锋芒逼人。牛大依旧双眼紧闭,只是身体禁不住发起抖来。 意识到江子衍在动真格,江元成心下一紧,怕伤到自己,本能地后退,避开锋芒,干笑道:“杀了他,只怕不能服众。” “有道理。”江子衍将刀收好,云淡风轻地勾着唇角,“我会找到我想要的。” 江元成故作镇定地笑道:“祝你顺风。” 他这侄子,日常嬉皮笑脸没正形,认真起来却真叫人害怕。江元成原考虑过杀了牛大,这下没准还要保护他。只是人活着,便存在未知的变数。 “还真是难办。”江元成突然懊悔,自己不该听信他人,上了贼船。 牛大实在没什么看头,没一会儿,江子衍打算走人。临走前,他郑重其事地交代:“伯父!麻烦您告诉大家不要再找我嫂嫂的麻烦,否则我会找他的麻烦。” 韩知萌将一众人骂吴茉儿的事告诉了他。一个蒙受不白之冤的人,被人责骂甚至殴打,迟早要崩溃。他不止希望她活着,更希望她开心。 江元成虚与委蛇,假笑道:“没人敢找她麻烦。她昨天跑了,族长罚了不少人,估计是气不过,加上之前有梁子,这才过去讨说法,我去交代交代,以后不会了。” 江子衍道:“那就好。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互相留点余地,省得传到外人耳里,笑话是小,觉得我们江家有可趁之机,伺机而攻,才是大麻烦。” 江元成点头,连连称是。他与江子衍寒暄客套了一番,随即以工作忙碌为由选择离去。江子衍惦记着任务,骑马去了县衙。 到了县衙,江元达告诉他,一大早他就叫人将牛大的父母放了。 江子衍无语至极,“为何要放?” 江元达埋头核对案宗,勾勾划划,应付道:“我爹不是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嘛。我家兄长也说今天玉衡启蒙,做点好事为他积福。” 江子衍道:“不用这么早啊。” 江元达抬眼望着他,揶揄:“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整日游手好闲,想几时就几时?” 江子衍懒得解释,见要人无果,转而问道:“善通叔,您可知他们住哪儿?” “兔子沟。”江元达好奇道:“你要去?” “去,还要劳烦您一起去。”江子衍灵机一动,面含笑意,道:“善通叔,您想不想向二爷爷证明您其实很有能力,只是缺乏表现的契机?” 想,无时无刻都在想,但越想证明越不得其法。 “你小子葫芦里卖什么药?”他谨慎地打量着江子衍,道:“那兔子沟可不比家里,又脏又乱,我怕你受不了。” “受不了也要受!”江子衍笑着卖起关子,“善通叔,去了您就知道了。” “成!”江元达也不犹豫,叫上两个皂吏,带上笔墨干粮和水,套好马车,随江子衍一道去了兔子沟。 兔子沟离县城差不多百余里,算是苍山县的贫民窟。七十年前兔子沟暴发瘟疫,整沟的人尽数死绝,这沟便成了众人口中的鬼沟、无人沟。再后来,逃难的、避祸的、无家可归的陆续到此,落脚生根。人越来越多,兔子沟逐渐恢复生机。 不过人有了,精神气却没了。讲究点的都会嫌这里晦气,风水不好,凡有机会就会搬走。留下来的多是好吃懒做、庸碌无能之徒,兔子沟也就越来越穷,集脏、乱、贫于一身。 江子衍骑马,江元达与皂吏乘车,四人用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抵达。 艳阳高照,两座苍翠的矮山中夹起一道山谷,层峦起伏间坐落着田野人家。通村的道路满是淤泥,水汽蒸腾,散发出浓重的土腥与臭味。马儿深一脚浅一脚,走得十分艰难,一不留神,马车车轮陷进泥坑,江子衍不得不下马与其他人一起推。 目之所及,房屋尽是破败,上漏下湿。有两户人家脸对脸的吵架,争长竞短,喋喋不休。 江元达忍不住摇了摇头。 这破败的景象,远远超出江子衍的认知。他目瞪口呆了好一阵,方才说道:“之前不是有发过赈济?” 去年暴雨连绵,兔子沟不少房子因年久失修,墙倒屋塌,岌岌可危。官府不仅拨款救济,还组织人员前来修缮。江家作为当地富户,亦捐了不少物资。 江元达叹了叹气,“无用。这些人拿了钱只会吃喝嫖赌,凡用在正途,是万万不舍的。倒是村正,趁着赈济贪了不少油水,拿着钱在县城买了套宅,一家子搬出去了。” “……” 江子衍无言以对,不予置评。他非官非吏,只是命好投胎到富贵人家,对他人行为没有评判的资格,若换到相应处境,未必较他人做得好。 坡上有棵枝繁叶茂的老榆树,树荫下聚了群人正在斗鸡。两鸡互啄,上蹿下跳,鸡毛乱飞。众人兴致勃勃,加油打气,间或争执口角。 江子衍下马,看了会儿斗鸡,随机戳了戳前面一中年男,问道:“这位兄台,请问牛大家怎么走?” 男子不耐烦地扭过头,“问你娘!” 江子衍瞬间神色冷冽,如食人的兽。他盯着男子的后脑勺,语气生硬,不容置疑,“我再问一次,牛大家在哪儿?” 男子头皮发麻,再次扭头,打量了下,见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且带着县丞和皂吏。知道是自己惹不起的人物,态度立马软和下来,抬手指了指方位,道:“往里走,里头最破的那家。” “您找他有事?”男子满脸堆笑,见四人满身泥渍,又道:“这路不大好走,我给您带路。” 江子衍向来吃软不吃硬,见男子态度好转,也不再计较,抱拳道:“多谢。” 男子随行在旁,套着近乎,“这牛大好久没回来了,您找他纯属浪费时间,还不如找我呢,我好歹还能跑个腿骟个猪。对了,您家有没有猪?应该很多吧,有没有十头?我跟您说,您要煽猪就来找我,我手熟得很,价格也公道!对了,我还会骟马,就是这马体型大,不太好骟,价格高些。” “我在家里吃白饭,不管这些。”江子衍左耳进右耳出,扯回正题,道:“我也不找牛大,我找他爹。” “白饭好啊,我也想吃白饭。”男子一脸困惑,“对了,你找他哪个爹?” 江子衍比男子更困惑 18. 第 18 章 [] 牛大家正如男子所言,家庭关系十分混乱,屋内脏兮兮,东西少而凌乱,人倒是多,地上有一大通铺,男女老少不分性别地混睡在一起。临近房门,一股恶臭迎面而来,熏得江子衍连忙捂鼻,后退数米。 江元达亦被熏得头晕脑胀,见牛大一家毫无反应,叹了句“果真是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后,将人全部叫到院里。 臭味依旧存在。意识到味道是从牛旺身上散出来的,江元达只得叫他回屋。牛旺不肯,讨价还价了一番,双方各退一步,留他在门口旁听。 江子衍退避三舍,几乎退到院门口,幸而院子不大,也不算太远。肉|体腐坏的味道随风而来,他抬手掩住口鼻,问道:“善通叔您带笔墨了吧?” 江元达以手巾蒙面,道:“带了。”因为没桌子,他便掏出马扎,蹲地上铺好纸,研墨做好书写准备。 牛旺、牛蔡氏和周大嗓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诉说牛大是多么老实憨厚多么孝顺勤劳,他们多么为他着想对他多么好。他们关切地询问牛大消息,切切在心,仿佛鱼离不开水、牛离不开草一般。 江子衍心道,这可跟别人说得不一样。 听完三人哭诉,江子衍脸不红心不跳,诚挚地道:“牛大的死,虽是个意外,却害你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实在过意不去。我们江家跟你们一样痛心,我这次登门一是道歉,二是尽可能地补偿。牛大这么孝顺,在天之灵也是希望你们过得好,所以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会尽量满足。” 牛旺半死不活,心不在焉地张口:“大发是怎么殁的?” 虽不是亲生,但好歹也算香火,多少要指望,他对牛大算最好的了。 想起刚才遇见的中年男,江子衍煞有其事道:“哦,他说他会骟牛,我爷爷叫他去骟牛,谁知牛发狂尥蹶子,正中胸口,将他踢死了。” 江元达忍俊不禁,连忙咬住腮肉,避免笑出声来。两个皂吏也想笑,但江元达眼神如刀,吓得两人立马收好表情。 江元达掐了下自己的腿肉,待情绪缓和,提笔写道:“牛骟牛,牛尥蹶,中腹,卒。” “这——” 牛蔡氏与丈夫三人面面相觑。牛蔡氏“嗷”地一嗓子,倒在地上,开始哭天抢地,“我的儿!我的儿!你死了,娘可怎么活啊?娘可怎么活啊……” 见识过牛蔡氏的手段,众人瞬间头大。江元达虚与委蛇地安慰:“人死不能复生,夫人请节哀。” 牛蔡氏哭得更大声,牛旺跟周大嗓也扯着嗓子鬼哭狼嚎。加上三人的子女,十来个人一起哭,那场面可谓是振聋发聩,热闹非凡。 院外挤满看热闹的人,嬉嬉笑笑,指指点点。男子一家舍了活计与娱乐,亦藏在墙后偷听。 江子衍懊悔自己接下这个活儿,此时的他只想逃跑。他劝了几句,见不管用,索性直奔门外,解开拴马的绳结,大声道:“善通叔!您忙您的,我有事先撤了!” “臭小子!”江元达赶忙收起纸笔马扎,紧随他的脚步,“和光你等等我,我也走!” “不等!”江子衍飞身上马,干净利落。 见事没办成,人却跑了,牛大一家瞬间停止哭声。 “大人您别跑啊!”牛蔡氏的子女一拥而上,齐齐上阵,扯住江元达的衣衫叫他不能挣脱,又连忙叫腿快的去拦江子衍。 那半大小子执拗得很,挡在马前寸步不让。江子衍不忍他被踩伤,只得勒住缰绳。他瞥了眼后方,见牛蔡氏一脸急色地追出门外,知道鱼已上钩,不容置疑地道:“我可以不走,不过先说好,所有人不许哭不许撒泼,闹一次,我扣一次的钱。” 牛蔡氏头摇得像拨浪鼓,“不闹了,不闹了!”本来也没怎么伤心,看在有钱拿的份上,就更不可能伤心了。 两拨人重回正题。为防泄露,皂吏将围观者尽数赶走,牛蔡氏亦带着子女帮忙驱赶。等人走光,牛大一家直奔主题,直截了当地要赔偿。虽然狮子大开口,但对江子衍而言不过是寥寥零花,他几乎无异议地答应了。 “不过——”江子衍话锋一转,审视着牛蔡氏及两个丈夫审视,笑容戏谑,“我听说牛大还有个生父马千里,伦理纲常,按理说他也有份。不过钱只有这么多,我不知道究竟该给谁。” “给我!”牛蔡氏及丈夫异口同声。三人互看了一番,竟埋怨起来。牛旺教训牛蔡氏男人说话她插什么嘴,牛蔡氏暴跳如雷,骂他是老病鬼窝囊废。这一骂,周大嗓反而站在牛旺这边,一起指责牛蔡氏。牛蔡氏气得想哭但哭了要扣钱,只能憋住眼泪哇哇叫。 江子衍如戏弄老鼠的猫,坐山观虎斗,“你们一家争来争去真无聊,我干脆全给马家好了。” 硕大的金额,刺激得人眼红耳热,垂涎三尺。三人怕真便宜了马千里,瞬间团结起来。牛蔡氏竟开始听话,虽不是很情愿,还是带着孩子出门说去干活。 她一走,牛旺便凑上前哑着嗓子,有气无力道:“俗话说生恩不如养恩大,养育之恩大于天。大发到了我家,吃了我家饭就是我家人,跟马家早无瓜葛,补偿金合该给我。” “有道理。”江子衍往后退了几步,云淡风轻,“那就拿出三分之一给马千里好了。” 两人目瞪口呆。 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周大嗓急了,面红耳赤道:“这可不成!我也是养过他的,牛家一直都是我养,我应该拿最多。” “有道理。”江子衍立马改主意,“那就一半给你,剩下的一半给牛伯,一半给马千里。” 牛旺也急了,“不成!大发跟我姓,我应该最多。” “这怎么办?”江子衍故作为难,“我只有这么多钱,三个人不够分啊。” 知道江子衍故意引他们内斗,江元达直叹他性子顽劣,摇了摇头,提笔记录下整件事的始末。 牛旺跟周大嗓左右为难,他俩都想独吞,但实在摸不准江子衍的心思,生怕他一个念头,鸡飞蛋打。 两人面面相觑,久不言语。江子衍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玩味一笑,道:“这样,我再加五两。我有件事想知道,你们谁答得多答得好,我就钱给谁。” 他掏出几块碎银,抛上抛下地玩弄。两人看着那银灿灿的颜色,神情贪婪,头点得像小鸡啄米。 两人争先恐后地告知一切,唯恐自己说得少了拿得少。言毕,江子衍依约拿 19. 第 19 章 [] 江子衍到家时,已是黄昏将尽。 夕阳西下,霞光万里。他回房换身衣裳,吩咐韩知萌将今日衣物全部丢弃后去了客房。慕景淮不在,倒是吴茉儿的住处方向传来嚎啕。 江子衍循声而来,只见江玉衡席地而坐在院中,面容扭曲,大张着嘴哭个不停。江玉衡的两个奶娘、慕景淮,还有吴茉儿围着他站成一圈,不知是拉锯战还是单纯围观。 江子衍上前,示意奶娘扶他起来。江玉衡使着脾气,拒不配合。奶娘只能向江子衍求助,“少爷不肯起来,还请和光少爷您帮帮忙。” 江子衍颔首,走到江玉衡面前,俯身耐着性子问:“玉衡你哭什么?” 江玉衡就像看到救星,一骨碌爬起来,满脸挂泪地扑进江子衍怀里,指着吴茉儿,大声告状:“她欺负我!” 吴茉儿理直气壮地还口:“他骂我!” 江子衍看向奶娘,奶娘缩了缩身子,不敢说话。他看向慕景淮,慕景淮面带微笑,一副他只是看戏、不管其他的模样。他又看向吴茉儿,但见她眸光闪烁,深如寒水,刺得他心头一紧,逃似的避开。 他输了,无论真相如何,他都要信守承诺,照护好她。 江子衍颇感无奈,蹲下来,看着江玉衡,道:“她怎么欺负你?为什么欺负你?” 江玉衡以为江子衍能为他撑腰,啜泣着道:“坏女人!坏女人拿虫子吓我,呜呜呜~~~”想起虫子体|液粘在脸上的恐怖,江玉衡哭得更大声了。 一天都是人在哭。江子衍头大了好几圈,扶额,长长地吁气,道:“是不是你拿虫子吓唬嫂嫂?嫂嫂吓坏了才这样。” 吓坏?吴茉儿一脸懵逼,区区小虫,她怎么会吓坏?转念一想,不对,她现在是江伍氏,依照其性格,大概率会吓到。 吴茉儿拼命点头,佯装委屈,“他拿虫子吓我。我好害怕,一激动就捏爆了,鬼迷心窍地糊他脸上。我已经道过歉了,只是玉衡不肯原谅我。” 江玉衡目瞪口呆,对他而言,吴茉儿所言并非全部事实。他想辩解,怎奈语言匮乏,表达不出,越想越委屈,只能更卖力地哭嚎,以此宣泄心中的不满。 见吴茉儿脸不红气不喘地扮可怜,慕景淮忍俊不禁,道:“玉衡是不该用虫子吓唬人。” 原来江玉衡下课,依照交代来找江子衍指点文章。但江子衍外出,他四处溜达,发现客房里的慕景淮。江玉衡是个自来熟,刚认识就缠着慕景淮玩耍。慕景淮昨天听说过他,见到本人觉得有趣,便答应下来,随他玩闹。不知不觉,两人到了江伍氏的院前。 江伍氏的院子久无人居,突然住人,江玉衡一时好奇,进去查看。他没见过江伍氏,不是很熟,见她好看,本想叫她陪玩,但看守不允许。 江玉衡不止听一人提过江家有个很坏很坏的女人,长得很漂亮的那种,他认为吴茉儿就是那个坏女人(虽然就是),不然也不会被关起来。 为了吓唬她,江玉衡捉了条虫子,假装礼物送给吴茉儿,送完,得意洋洋地笑:“坏女人,你怕了吧?” “我好怕啊——”吴茉儿眉眼弯弯,用力将虫子掐出汁,左右开弓,不紧不慢地抹在江玉衡脸上,笑道:“我想问问,看到坏女人,你开不开心啊?” 然后,江玉衡就哭了。 了解到事情经过,江子衍抹了把额上的汗,一面寻思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嫂嫂不能惹,况且她也不算有错,能教训的只有江玉衡。 他组织了下语言,故作正经道:“玉衡是你不对。一来你人云亦云,耳食目论,肆意妄言;二来目无尊长,以小欺大,不自量力;三来撒泼耍横,恶人先告状,所以是你活该。” 见江子衍不帮忙还指责自己,江玉衡越发委屈,扁着嘴抽抽搭搭。江子衍揉着他的脑袋,哄道:“你再哭下去,今天的文章怕是写不完了。二爷爷特地嘱托我,写不完,不准你吃饭。” 江玉衡向来人小鬼大,听到不能吃饭,立马噤声。他仰着头,泪眼汪汪地求助:“和光哥,你帮我写。” 奶娘给江玉衡擦去泪水。他乖乖巧巧,睁着乌溜溜的黑眼珠,就像出生没多久的小奶狗。 江子衍抿着嘴笑:“我不会。” 江玉衡便去求慕景淮。 慕景淮亦笑道:“我也不会。” 奶娘不识字。他竟犹犹豫豫,一番纠结后去求吴茉儿。 吴茉儿觉得江玉衡就像天气一样变化多端,但她无事可做,有个小孩玩玩也不错。见他不哭不闹,又粉雕玉琢,甚是可爱,吴茉儿捏了捏他的脸,笑道:“帮你写可以,不过你得听我的,叫我姐姐。” 江玉衡见风使舵,立马脆生生地道:“姐姐!” 他牵住吴茉儿的手,朝江子衍做了个鬼脸,江子衍以鬼脸还击。两人龇牙咧嘴,挤眉弄眼,好不欢脱。 吴茉儿一时没忍住,“噗嗤”笑出声来。 江子衍看得呆住,“你笑了。” 七年了,他第一次看到她发自内心的笑容。她笑起来,真的特别好看。 吴茉儿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江子衍,道:“想笑就笑,很稀奇吗?” 江子衍怔了怔,拼命摇头,“不稀奇不稀奇。” 内心燃起小小的火苗。他希望,如有可能,她可以一直这么笑。 虽然江族长让江玉衡不写完文章不准吃饭,但哪能真不给饭吃。他在江子衍处吃得很香,吃完便去了吴茉儿房间。因慕景淮生性谨慎,又有事相谈,随后,江子衍遣散了仆人。 气氛变得安静起来。黄花梨制的八仙桌上,冷热荤素,甘旨肥浓。花灯悬于梁上,从不同角度照下来,衍出大大小小、深浅不同的影子。 没有江玉衡在旁闹腾,思绪得以集中,江子衍不自觉地开始琢磨整个事件。 今日见闻,着实叫他震惊。他活这么大,头一次这般一筹莫展,顾虑重重。他相信嫂嫂清白无辜,但偷情一事证据确凿,双方各执一词,已是针尖对麦芒。他想平息,大事化无,只怕没那么容易。 江子衍有预感,无论何种结果,江家都会闹得天翻地覆,鸡犬不宁。走为上计,倒是不错的选择——得提前计划,觅个藏身之处,若不能全身而退,到时便带人出去躲一躲。 “这是重蹈覆辙么?” 江子衍哑然,随意扒了几口饭菜,便惆怅地放下碗,道:“慕兄你得帮我。” 慕景淮吃着饭,淡然道:“嗯。” 虽说只大两岁,江子衍却常常觉得慕景淮少年老成,仿佛自己长辈。不,他的很多长辈都未见得比他老成持重。他就像水,利万物而不争,无影无形,无声无息,偶尔才有响动。但他绝非孤僻内向之人,只是深宫高墙,逐渐敛了性子。 江子衍甚是疑惑,“你不问问我想让你帮什么?” 慕景淮道:“这重要吗?” 江子衍道:“不重要吗?” 慕景淮道:“我若不想,芝麻大的事都会袖手旁观;想,天大的窟窿也会帮收拾。何况,我能猜到你想做什么。” 江子衍挠着下巴,笑容明亮,“也是。” 饭菜很合口味,且无旁人在场,慕景淮心情自在,较平常多吃了不少。只是教养仍在,他坐姿挺拔,细嚼慢咽,直到碗空才放下,说道:“君子用人如器,各取所长。眼下我最合适,我也不介意让你利用。” 江子衍十分高兴,很自然地端过碗,给慕景淮添饭,“说说看,我想利用你哪点?” 慕景 20. 第 20 章 [] 江子衍去了吴茉儿的房间。 庭院深深,夜色沉沉却有亮光。路不是很长,他却选择绕路,踯躅而行。 说来可笑,嫂嫂江伍氏,之前因歉疚,他不敢面对她;而现在,因为害怕真相,还是不敢面对她。 “大概是怯懦吧。”江子衍哑然一笑。 相较过去的江伍氏,他更喜欢现在。虽不是旁人眼中好女子的模样,但是坚韧、鲜活,像不屈不挠的竹。也正是这样的感觉,让他明白她和过去有着本质上的差别。这差别,绝不是用遭逢重创、性情大变之类就能解释。 “去问清楚?” 虽然他调侃慕景淮庸人自扰,但自己何尝不想探个究竟,只是真相可能残酷,不见得能承受。 “还是先观察再说。” 进了院子,屋中传出江玉衡开心嬉闹的声响。 江子衍颇为惊奇,进屋一看,只见江玉衡的脸上画了只乌龟,乌漆嘛黑。吴茉儿的脸稍微好一点,但也乱七八糟,满是墨痕。书房的桌上地上尽是散落的纸张,墨汁点点,两人的衣上亦是黑渍,仿佛刚刚打过仗。 江子衍目瞪口呆,一个没忍住,笑得前俯后仰,嘴都酸了才停下。 “和光哥!”看到江子衍,江玉衡嬉笑着跑过去躲到他身后。他脸上手上全是墨水,轻轻一抓,顷刻,江子衍的衣上多出两个黑手印,脸上的墨顺带着也蹭了上去。 一天连脏两套衣服,江子衍觉得自己流年不利。他本想甩开,但见吴茉儿提笔过来,还是将他护在身后,问道:“嫂嫂不是在教玉衡写文章吗?” “这不是在教吗?”吴茉儿振振有词,道:“玉衡学会了写‘大、小、王、八’。只要不停地数王八,大王八小王八江中王八河中王八一只王八两只王八三只王八,别说千字就是万字也能写出来。” “……” 江族长没说写什么,真这么写也不算跑题,只是看了估计要气死。 江子衍哭笑不得,“你是故意整人的吧?” 嫂嫂江伍氏向来循规蹈矩,绳趋尺步,叫她做这种事堪比天方夜谭,除非鬼上身。 鬼、上、身—— 一次异样是他多想,屡次三番还发现不了就是他眼瞎,脑子蠢笨。 但,若真是鬼上身,作为鬼,从审判时的表现及逃跑一事看,思路清晰,十分惜命,为何不选个轻松点的附体,反而蹚他嫂嫂的浑水? 她是被皮囊缚住,不得不留下来应对吗?若如此,嫂嫂江伍氏的魂魄在哪儿? “对啊。”吴茉儿理直气壮地质问:“有什么不对吗?” “……” 站在她的角度看,确实没什么不对。 吴茉儿玩心不死,伸手去捉江玉衡。江玉衡绕着江子衍躲闪,她没捉着,说道:“江玉衡,男子汉大丈夫愿赌服输,你这样子不行!” 江玉衡笑嘻嘻地道:“我就不行!” “玉衡你输了?”江子衍身子半转,看着江玉衡那张黑乎乎的大花脸,笑道:“输了就要认罚,不能说了不算。” 江玉衡朝他吐舌头做鬼脸,“我就不算!” “这可不由你。” 江子衍亦起了玩心,出其不意,单手拦腰,一把将江玉衡抱起并控制住。他龇着好看的大白牙,示意吴茉儿动作快点。吴茉儿见状,当即起笔,将江玉衡脸上的留白填满。 江玉衡彻底沦为黑脸小包公。为了更形象,吴茉儿又找来金粉,在他额中画了个月牙。 画完,江子衍将他放到地上。江玉衡两眼懵懂地望着众人,见每个人都在看着他笑,顿觉精神受挫,“哇”地一声,张嘴大哭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吴茉儿笑得有多开心,江玉衡就哭得有多伤心。 “呜呜呜~~~你们欺负我!呜呜呜~~~” 江玉衡哭得情不自已,泪水在他脸上冲出两道沟。想起内牛满面的表情包,吴茉儿笑得越发肆意,不成人形。 看着吴茉儿笑,江子衍心情亦很好,笑道:“我们是不是很过分?” “不过分。”吴茉儿笑得面色通红,眼角带泪。她伸手擦了擦,笃定地道:“这是在给他一个难忘的童年,只有白没有黑只有甜没有咸的人生是不完整的。” 江子衍觉得吴茉儿逻辑满分,认同地道:“善通叔之所以让我教他,估计也是知道我不会惯他,想让我磋磨一下,炼炼他的性子。” “估计是。”这江玉衡一看就是在家千娇万宠,无法无天惯了。家里人不舍得训斥,又需要有人训斥,便逮着机会,踢球一样踢给江子衍。 不过一个五岁小孩,斗大的字不识几个,竟要写千字文章,这不是为难人吗?吴茉儿无法理解,问道:“玉衡是做错了什么,才给他布置这么重的任务?” 江子衍挑眉,道:“他将山贼的信当厕纸用了。” “山贼?”吴茉儿疑惑不解。 见状,江子衍将前因后果说了出来。 江玉衡还在哭,时不时偷偷摸摸,往两人身上瞄。见二人无动于衷,他不死心地干嚎,急得奶娘团团转,却只能耐着性子哄。 奶娘拿着手巾想给他擦脸,江玉衡挥舞着手四处乱打,“你走开!” 奶娘吃痛,自知惹不起这个祖宗,只得作罢。 看着他稚气蛮横的模样,吴茉儿一脸嫌地道:“换成你,会将重要的东西交给这种狗屁不通的孩子吗?” 江子衍也看了眼江玉衡,摸着下巴摇了摇头,道:“不会。” “所以咯。”吴茉儿摊手,道:“换成我,只会找个靠得住的,确保万无一失。” 江子衍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道:“你的意思是?” 吴茉儿不紧不慢道:“玉衡确实将信当成厕纸,却未必是山匪那封。” 江子衍道:“你是说,信叫人调包了。” “对。”吴茉儿道:“若以结果论,这封信从一开始就不该给玉衡,既然给了他,大概率是因为无关痛痒,怎么处置都无所谓。不过,山匪大动干戈地绑人,怎可能白忙一场?我要是山匪,任何重要的环节都不允许出岔子。所以这信十有八九被人看过,调包后才给的玉衡。信不重要,信交给玉衡才重要。玉衡年幼无知,又不识字,出什么问题往他身上推就是了。他是族长的亲孙子,别人也不敢拿他怎么样。” 见吴茉儿分析得头头是道,江子衍鼓着掌,一副欣赏的表情,“我发现你很聪明。” 单凭一己之力挑起江伍两家矛盾、逼迫牛大露出破绽、拖江元成下水,又躲开重重障碍逃出生天,牛大的父母亦如她所料。江子衍自认为自己聪明,但扪心自问,将自己放在相同处境未必能做到。 倘若这次亦如她所言,这意味着江家是真的有人想让他死。失落的印章出现在伯父江元成手上,他不愿去相信,却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吴茉儿笑容愉悦,“或许问玉衡就能清楚。” 她示意江子衍去问。深知江玉衡一向小鬼难缠,江子衍狂打退堂鼓,“我不行,哄孩子我不擅长。” “你可以的。”看着他那张清俊如玉的脸,吴茉儿狡黠一笑,“信不信,你 21. 第 21 章 [] 江玉衡写完文章已至半夜。结束后,江子衍背他回了家。 江元达与妻子江赵氏守在院门口。看到江子衍,两人忙上前,配合着将江玉衡抱下来。江玉衡睡得很香,口水流得到处都是。江赵氏给他擦了擦,独自抱好,微微行礼后回了房间。 江元达道:“玉衡没给你添麻烦吧?” 江子衍一副明知故问的表情,道:“哭了两次。” 他将江玉衡写的文章交给江元达。江元达凑到稍亮堂的位置扫了几眼,吃吃地笑:“只有你治得了他。” 没有稚子骚扰,江元达不大习惯,但更多的是身心舒畅。他无比佩服自己这个祸水东引、将麻烦甩给江子衍的决定。 江子衍否认道:“是我嫂嫂。” 江元达有些惊讶,转念一想,他爹都能气到,弄哭他儿子也不奇怪。 “真是我家克星!” 若非名声不佳,他还挺想将幼子甩给江伍氏带的。说句实在,除了贞操有瑕疵,江伍氏在其他方面无可指摘。他甚至报以同情,觉得惩罚过重。 江元达掏出一沓叠好的纸张递给江子衍,道:“知道你会过来,我特意整理好了。这是所有的记录文书,还有翠喜跟牛大的证词。” 江子衍接过来折好揣进怀里,郑重其事地拱手,“多谢。” 江元达笑道:“叔侄间何必言谢,何况玉衡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江子衍道:“小事而已,何足挂齿。” 两人就此拜别。回去后,江子衍没有睡,而是将所有内容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 如他“嫂嫂”所言,牛大和翠喜的证词过于一致,实在奇怪。他嫂嫂江伍氏一向谨小慎微,克己复礼,断不会冒风险与外男苟且。翠喜为了拿卖身契,制造把柄倒有可能。但无论构陷还是真有此事,只要败露,翠喜都会受重罚。 这并不是划算的买卖。 另外,牛大怎会知道他嫂嫂身上有痣?抑或是?是翠喜告诉的吗?这一举弊大于利,何必画蛇添足?蠢到极致还是—— 翠喜死无对证,证词是真是假无从知晓,当事人除了他“嫂嫂”,只剩牛大。所有的龌龊均出自牛大之口,虽说证据确凿,但若想网罗罪名,最不乏的便是证据。 说来可笑,牛大口口声声说动心,记不住他嫂嫂的衣服颜色,却记得翠喜的。他嫂嫂那么好看,怎可能记不住? 但,假定那天翠喜借着江伍氏的名义给牛大送糕饼,两人自此相恋相约跑路。江家防卫森严,两人当场被抓,翠喜被打死,牛大为了苟活或出于报复选择嫁祸,就解释得通了。当然,也可能是江家有人携私,威逼利诱,公然栽赃。 江元达不在现场,里头情景均是旁人描述。据他观察,江伍氏遍体鳞伤,应受过不小的惩戒,但诸人含糊其词,他也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江子衍盲猜,这隐藏的部分很可能是致使江伍氏性情大变,准确地说是换了个人的原因。 兄长临终前嘱托他照顾父母、照护嫂嫂及腹中未出世的小侄,他竟全部食言!若非他一时懈怠,叫人有了可趁之机,祸事也不会发生——甚至,兄长的死亦因他而起! 这感觉,犹如锥心之痛。因歉疚,江子衍难以自抑地湿了眼眶。 第二天早,江子衍又去找吴茉儿。 吴茉儿正在吃早饭。阳光很好,温暖慵懒,又有清风送爽,舒服之至。她特意将饭桌搬到门口,迎着光大快朵颐。 桌子上摆了十来个小碟,有小菜有清粥有点心有水果。有的已经空了,有的剩下大半,还有的纹丝未动。见到江子衍,吴茉儿招呼他过来一起吃。 光落在她脸上,纤毫毕现,皎皎无瑕。她神情怡然,如是自在,恍若神女。江子衍怔了怔,道:“嫂——唔,我已经吃过了。” “那我就不管你了。”吴茉儿冲他笑了笑,自顾自地拿了个肉包,津津有味地啃,又一手端杯喝了口茶。 经过两日相处,她觉得江子衍人不错,靠不靠得住两说,起码对她没什么成见,且安排的待遇相当好。只是说这看守是江族长派的,不听他指挥,撤销不了。反正几人尚算安分,她便当他们是人形监控电灯泡。 有一说一,同一食物,自然生长的就是比科技催熟的好吃。风味足,随便做做都好吃…… 江子衍就着凳子坐下,瞥了瞥碗碟,一一做出判断——喜欢肉食,不太喝粥,但会喝甜的汤水,蔬菜偏爱新鲜。吃相有点像松鼠,全神贯注,腮帮子一鼓一鼓,会跷二郎腿,赶时间似的左右手一齐用。 江子衍道:“对了,娘以前有个玻璃瓶,你记不记得放在哪儿?” 玻璃瓶?吴茉儿一头雾水,很快反应过来,“不记得,我回头找找。” 瓶子是他打碎的,嫂嫂帮忙清理碎片,还割伤了手指。 江子衍不动声色,又道:“有个血珀的章,你也帮我找找。” 吴茉儿道:“好。” 兄长去世,那章已被他当作随葬品埋入地下。 江子衍沉默半晌,道:“谢谢。” 皮囊之下,绝非本尊,确认无疑。他的嫂嫂江伍氏,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殁了,被取而代之。 包子吃完,见吴茉儿又伸手去拿肉包,江子衍道:“你怎么不吃芋头?你不是很喜欢芋头吗?” 江伍氏很喜欢吃芋头,做的芋头亦相当可口。但吴茉儿对芋头过敏,一吃就浑身长红疹,瘙痒难忍。有过敏药她就勉强吃两口,没有就一口不吃。 吴茉儿本能地恐惧,但顾虑当前身份,不得不掩饰,“没有没有,喜欢的要留到后头。” 她夹了块芋头,胡乱嚼了几下,便囫囵吞枣似的咽下喉头,梗得差点背过气去。 见她咳了好一阵,一脸难受地给自己顺气,江子衍道:“不喜欢就别勉强。” 猜测成真,一时间,他竟不知该如何处理。 新的人,犹如旧瓶装新酒。他喜欢和她相处,但装聋作哑,又感觉对不起兄嫂。拆穿揭露,则意味着他不得不直面江家的龌龊,以及嫂嫂江伍氏的死亡——人死了,肉身还活着,没人会相信。信,又是双输的结局。 难得糊涂,竟成了当下最好的选择。 “他的家只剩下他一个了。” 江子衍突然很恐惧。他给吴茉儿续了杯茶,吩咐仆从将所有含芋头的都撤走。心中的石头落了地,吴茉儿轻“哦”一声,喝茶润过喉咙,再度伸向喜爱的肉包。 抬眼间,她看见江子衍眼睛红红,忍不住道:“你哭了?” 美男落泪,落得莫名其妙。吴茉儿如坐针毡,想安慰却无从下手,纠结之下,她将肉包重新 22. 第 22 章 [] 江子衍绕开捉奸部分,将自己的猜测告诉了吴茉儿。 吴茉儿仔细地听,一番分析后道:“确实有这个可能。不过牛大一心求死,他不改口供就一点办法都没有。” 江子衍道:“我看他不是真的想死,只是没其他出路,找借口逃避。” 吴茉儿仔细回想确实如此,忍不住道:“有道理。” 江子衍笑了起来,“我有他父母的文书,分化离间,攻其心门,会不会有用?” 他将牛家的情况告诉了吴茉儿。吴茉儿听得目瞪口呆,心道,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她反反复复地思考,道:“怕是不成。若牛大和翠喜真有私情,我若是他们两个,就丢下一切直接私奔,谁还要这仨劳什子的爹娘。不拆穿还有所顾忌,一拆穿,说不定正中下怀,破罐子破摔。” 江子衍点头,对吴茉儿的看法十分认同。他也在思考,“你记不记得,牛蔡氏说我们江家请牛大做事,答应给十两银子却没给。因为这十两银,全家上阵,闹得鸡飞狗跳,鸡犬不宁。” 吴茉儿对朗朝的物价及人均收入不是很有概念,不知道这十两算多还是少,好奇问道:“十两很多吗?” “不多,对牛家却是天价。”江子衍哼笑,“真当我们江家是冤大头,要多少给多少。我家再有钱,也不是天上掉的,想要就会给。” “你的意思是,他们在撒谎?” 吴茉儿想起自己每次找老板娘报账,那副抠抠搜搜问东问西恨不得她贴钱来上班的模样,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资本家就是资本家,从古至今都一样。 吴茉儿道:“你给了吗?” “我听你的,该给的都给了,一个子儿都没杀!”江子衍抚着胸口,一脸心痛的表情,“还损失了两只鸡跟一笔药钱!真心疼。” 虽然江子衍对牛旺不喜,但见他身患重疾,怕他拿了钱也抢不到自身上,还是吩咐林泰找大夫为他诊治。 见他嘴挺能心却软,吴茉儿笑道:“有所失必有所得,就当花钱买经验好了。”她顿了顿,扯回正题,道:“既然是谎言,就意味着有需要对他撒谎的人。牛蔡氏对江家,牛大对自家,你们江——江家对牛大。一方为了自己的目的,抛出谎言,另一方选择上当受骗。” “江家不会做这种事。”江子衍细品着吴茉儿的话,一本正经道:“乱给高价,其他人知道了会要求涨工钱,不服的人多了很可能闹事。” “嗯。”吴茉儿在职场浸淫多年,很能明白其中的道理,道:“那就是牛蔡氏对江家,牛大对自家。” 江子衍道:“牛蔡氏不像在说谎。” 吴茉儿一脸怀疑地看着他,道:“你确定?” “嗯。”江子衍颔首,肯定地道:“牛蔡氏虽然满嘴谎话,在这事上却万分笃定,甚至起咒说她要是说谎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那就是牛大在说谎。”吴茉儿啧啧叹道:“大奸似忠,这家伙看起来老实,真是一点不老实。” 江子衍觉得吴茉儿的话很有意思,笑道:“你说那姓牛的为何要撒谎?” “嗯……肯定是有好处才撒谎。”吴茉儿心情自在,不自觉地双手环胸,跷起二郎腿,“我在猜这事是不是跟翠喜有关系。” 见她坐姿如此随意,江子衍惊得睁大眼睛,看了又看,也不知该不该说。捕捉到他脸上的不自然,吴茉儿反应过来,赶紧收敛姿势,端正坐好,装出一副规矩得体的模样。 江子衍克制住想笑的欲望,道:“说说看。” “唔。”吴茉儿的思路被打断,反反复复怎么也想不起来,“翠喜……翠喜……”她想跷脚又不敢,想抠鼻屎又自觉不雅,一番纠结,索性挠了挠鼻头。 她对翠喜一无所知,相关信息均来自旁人,因为不了解,也就无法判断她的思维和动机。 吴茉儿灵机一动,将问题抛给江子衍,“牛蔡氏在街上说是她逼着牛大来的。你说这么好的机会,牛大为什么不想来?” 江子衍笑道:“因为江家没有这样的机会。除非有不可告人的目的,要么欲擒故纵,拿这事当幌子。” 不可告人的目的,大概率是花钱雇其嫁祸江伍氏。至于欲擒故纵—— 吴茉儿一字一句地斟酌,恍然间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我明白了,翠喜和牛大确实要私奔,但冒然离家会引起怀疑。他家里都是贪心不足之辈,牛大就利用贪念,想了这一出。钱那么多,肯定不会一两天回去,等家里发现,黄花菜都凉了。” 然而出走失败,翠喜被打死,牛大则将计就计,沦为攀诬江伍氏的工具。只是她还有问题,是谁要嫁祸江伍氏?江元成吗?他用了什么手段使牛大如此听话? “嗯。”江子衍点头,道:“我找那姓牛的问清楚,看他是不是出于报复才栽的赃。” 吴茉儿听出江子衍的意思。她对江家没什么感情,只要能脱身,真相再残酷也可以毫不在乎。但江子衍不一样,他生在江家,长在江家,一花一树一草一木皆有感情,何况朝夕面对的亲人。除非矛盾不可调和,彻底撕破脸,他都会掩耳盗铃,偏向亲人这一方。 吴茉儿并不争辩,盘算了一番,道:“没有证据,牛大是不会认的。” 不止牛大不会认,整个江家都不会认。 江子衍道:“我去找。” 去哪儿找,怎么找,又是个问题。问人,未见得会配合,甚至可能走漏风声,将计划打乱。江子衍仿佛无头苍蝇,在房间里踱来踱去。 江伍氏的肉身羸弱又有低血糖,吴茉儿本就有些头晕,这下更晕了。她制止住江子衍的行为,喝了几口无花果糖水,犹豫着道:“其实有一个,我不知道算不算,我以为没用处就送人了。”她不好意思地朝江子衍吐了吐舌,“这下麻烦了。” 江子衍扶额,问道:“能不能要回来?” “你去!”吴茉儿发着号施令,脸不红气不喘地道:“我脸皮薄,送人的东西没脸要,而且我也没自由,去不了。” 江子衍忍不住想笑,他好歹是高门大户世家公子,除了慕景淮身份尊贵,也得他愿意才行,日常真没几人像她这样使唤他。 “有意思的女人。” 江子衍也不计较,笑道:“我去就我去,不过你那颗虎牙得给我玩玩。”< 23. 第 23 章 [] 察觉到江子衍心中的波澜,慕景淮没有多言,而是转换话头,“人都说苍山江家家学渊源,此行所见果然非虚。我在文库看见几册,实在喜欢,想来应是孤本,怕你不舍,就想借来抄录,可否。” “随便抄。”江子衍眉眼带笑,道:“你爱抄哪本抄哪本,笔墨纸砚我家多的是,随便用。” 那孤本算下来是数十万字,不知要抄到何年何月。 慕景淮道:“你没副本吗?” 江子衍道:“没有!孤本才值钱。我这么懒,看都懒得看,何况抄。” 这种不务正业的世家公子哥,对想有作为的君主而言最是喜欢,巴不得各个好吃懒做声色犬马,最好再相互倾轧,分化瓦解,只是有时忒不开窍了些。 慕景淮道:“我可能没那么多时间。” “哦。”江子衍反应过来,“我让知萌帮你抄。” 知道孤本要不出来,但折中拿到副本也行。慕景淮并不勉强,说道:“好。” 两人皆大欢喜,却苦了韩知萌。这两日,他被江子衍指派去照顾慕景淮。慕景淮无欲无求,修养极佳,固然很好,但他趁着江子衍东奔西走之际,读书以打发时间。他在书库里七挑八挑,竟挑了十余本,厚厚的一摞,沉重如山——全抄完,只怕要累死。 韩知萌满腹牢骚,“怎么又是我!” 韩知萌幼时家道中落,被父母卖到江家。见他耳聪目明,江家亦有意栽培,许他读书识字,且未归入奴籍。为感恩,亦为生计,他一直留在江家,与江子衍亦仆亦友。只是他这主子,人不错,就是忒不靠谱了些,捅出的篓子总叫他解决,有时真的很心累。 江子衍道:“你少来!府上的书,你有几本没抄过,别以为我不知道!” 韩知萌自启蒙便好读书,到了江家,更是一发不可收拾。为了读书,他废寝忘食,常常夜宿书库。江子衍喊他几次,送过几次被子,后嫌麻烦,索性以看管之名恳请父亲允他住进库里。 秉持着背不如抄的原则,十余年间,韩知萌竟将藏书抄了大半。只是背和用是两回事,他日夜勤学苦练,孜孜不倦,却仅中秀才,之后屡试不第。而江子衍浑水摸鱼,饱食终日,案首之后又中亚元,只是不喜做官,加上怕他高中太早,命里压不住,因而没参加会试。 见被拆穿,韩知萌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道:“少爷,您给我留点面子。” 江子衍笑骂:“我家的孤本都让你搞得不值钱了,你好意思说。” 韩知萌吃吃地笑。他家少爷不似别家,性子极好,连生气都很少。抄书亦是他默许,只是嘴上得逞点强。 慕景淮笑道:“是不是孤本没那么重要。书本来就是让人看的,知萌勤奋好学,应该多多鼓励。” 韩知萌连连点头,嘴角几乎咧到耳朵根,“慕公子,您想要哪本告诉我,我马上给您抄。” 见江子衍并未阻拦,慕景淮道:“《潜夫论》《盐铁论》跟《史通》三本就好,其他有抄的就劳烦送我,没抄的就算了。” 慕景淮用纸列了个书单。韩知萌边看边思索,“《盐铁论》我有抄过,其他的我找找。” 得到江子衍首肯,韩知萌向两人一一拜别,而后离去。 江子衍瞥了眼他的身影,道:“你这书亦不全是孤本,有些书肆里买就是了。大老远跑我家看,舍近求远。” 慕景淮苦笑:“回了家,这类书我是看不得的。” 回到宫中,他便是资质平庸、不学无术的泛泛之辈,是三棍子打不出屁来、父亲恨铁不成钢的草包。他亦想施展才华抱负,但稍露锋芒,便会遭打压。母亲出身贫家,势单力薄,又不受宠,只能叫他藏拙。 他曾告诉江子衍,他羡慕他。虽亲人不在,但父疼母爱,兄友弟恭,进可攻退可守,无所畏惧。不似他,兄弟虽多却人心涣散,顾虑重重,活得小心翼翼。 江子衍道:“那你就多看看。反正我这几日也忙,没空陪你。” 慕景淮猜出大概,问道:“是不是遇到麻烦?” “是啊!”江子衍愁眉苦脸,“这证据怎么不长腿,主动来找我呢?” 慕景淮失笑,“长腿亦可能跑更远。” 想起“嫂嫂”逃跑的事,江子衍哑然。人跑掉就什么事都没了,但既已拦回,有问题就得想办法解决。 他叹了声气,道:“想翻供,就得找到新证推翻旧证,且要有说服力,麻烦得很。”幸好没叫他限期解决,不然更难办。 慕景淮稍作忖思,道:“你代入对方的角度,想想你若是他会怎样做。” 江子衍挠着下巴思考,道:“我要是那姓牛的,才不会喜欢翠喜,不好看,好吃懒做,还有点自以为是的小聪明。哪像我嫂嫂,人美性子好,书画女工,什么都有模有样。” 有一说一,那翠喜跟牛蔡氏的眉眼性格,竟有几分肖像。但牛蔡氏对牛大并不好,实在有趣得紧。 不远处的木芙蓉开得正盛,花团锦簇,娇艳欲滴,有蝴蝶却逆着花香飞来,围着两人上下舞动,左右徘徊。 慕景淮看着那蝴蝶,意味深长,“这是你的想法。各花入各眼,你以为的优点在旁人眼里可能是刺。” 丑陋或粗鄙,遇着好的,未见得生出艳羡倾慕之心,反而会叫人自惭形秽,心生晦暗。将那脏污的秽物泼过去,糟践得比自己更不堪,如此,便能获得平衡,心满意足。 江子衍若有所思,“我好像明白了。”他冲着慕景淮咧嘴,露出白而齐的牙齿,“我陪你走走,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好。”慕景淮没有拒绝,“反正我也闲。” 两人骑马而行,走着走着,到了大街上。 街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看见那卖点心的棠记,江子衍走进去,熟络地打招呼,“唐掌柜,麻烦绿豆糕芝麻糕桂花糕芡实糕杏仁饼板栗饼各来二斤。” “嫂嫂”有跟他提及牛大曾买绿豆糕还人情,没说哪一家,但整个苍山属棠记味道最好。作为常客,江子衍自然先到他家寻找线索。 “和光少爷,您来了。”唐掌柜忙着手中的活计,热情寒暄:“前两天您嫂嫂过来,对我这儿的花生糕杏仁饼赞不绝口,您要不要多来点?” 江子衍有些惊讶,笑道:“这两样再多来两斤。” “好嘞。”唐掌柜用净布将托盘擦了擦,垫上油纸,拿筷子熟练地夹起指定的糕点,码好称重包装。他看了眼旁边的慕景淮,问道:“这位是您朋友吧?跟您一样,一表人才。” “是啊!”江子衍眼含笑意,打趣道:“您看是我俊还是他俊?” “都俊。”唐掌柜人至中年,阅人无数,本能地察觉到慕景淮身上潜藏着的凛然气势。未免惹祸上身,他满脸堆笑地打哈哈,“您和您朋友同为日月,何必争个高下?” “有道理。”江子衍被逗笑 24. 第 24 章 [] 行至一正刻“长乐”、背刻“知足”的牌坊处,算是到了长乐坊。 街道长而曲折,不是很宽。人们或挑或扛或提或推着大大小小的货物,来来往往,送至不同地方。铁铺叮呤咣啷地在打铁,纸扎铺掌柜哼着曲给新扎好的玉女画表情,有人闲得慌在屋里打麻将,有人在院中咿咿呀呀地开嗓。 往前近百米,有条烟柳巷。女子逐渐多了起来,浓妆艳抹,淡扫蛾眉。 因是白天,客人不算多,诸人百无聊赖,躲在阴凉处歇息,有人过路便上前撩拨。两方有意,便耳鬓厮磨,讨价还价;若过客匆匆,不肯就范,则要抱怨一声,继续搜寻下一个目标。还有原配上门围堵发生争执的,一时间好不热闹。 两人生就一副好皮囊,加之衣品不凡,举止有度。众女子自然格外热忱,如扑棱蛾子似的围上来,有的尚且羞涩,有的则热情奔放,极尽挑逗之能事,甚至有人不惜丢下来客,亦跟着凑了过去,气得来人破口大骂。 慕景淮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江子衍则气定神闲,笑着用“改天”打发。有人揶揄:“江少爷,您不是改天是改年!” 哄笑声一片。 江家的地头,没人敢造次,只是众人知他好修养,心中青睐,有意撩拨。但若流水无意,亦不强求。 过了烟柳巷,有座香火鼎盛的小庙,门口支着算命的摊位。因便利,不少艳装女子前来礼拜或问卦求签。 江元保与一年轻女子有说有笑地从庙里出来,江子衍撞个正着。江元保尴尬地扭身往回走,江子衍叫住他,“守才叔,好巧!” 江元保一时手足无措。他干干咳了两声,示意女子先撤,转身讪笑道:“子衍你也来烧香?” 江子衍笑道:“路过。” 三人相互行礼打招呼。江子衍朝庙内看了一眼,瞥见门边露出的半截衣袂,笑道:“可能比较有缘,出了门也能遇上。” 知道骗不过江子衍,江元保心虚地道:“你别告诉我爹,也别告诉子攸跟你二爷。” 江子衍笑道:“我就告诉婶婶了。” 江元保瞬间头皮发麻,急声道:“别告诉你婶儿!” 江元保多少有些怕老婆,但并不妨碍他沾花惹草,风流快活。女人嘛,反正能瞒则瞒,瞒不住了大不了哄哄,要么吵一架或打一架,日子接着过。 江子衍道:“这是您家事,我不好参与,再说您是长辈,对错不该由我评判。” 江元保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客套道:“中午来我家吃饭。” 江子衍道:“等我忙完了看看。”见那女子仍在等,又道:“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先告辞。” 江元保不自在地点头。 三人在此别过,江子衍和慕景淮继续寻找线索。因牛大曾修过屋顶,江子衍先去找了长乐坊有名的泥瓦匠。 泥瓦匠说牛大在他这儿干了五天,按行规,挂在他名头下,拿了报酬是要给谢金的。哪知牛大借口主家未结账,不仅一分没给,还卷了他的抹子。他也是心大,见牛大一副老实相,只听本人说住在长乐坊,也没问具体住处。 泥瓦匠道:“这名字提起来晦气,您还是去问别人吧。” “抱歉。”江子衍只得走人。 参照泥瓦匠的话,牛大没有骑乘工具,若做工,基本不会住太远。宝兴坊走到长乐坊差不多半个时辰,一来一回时间太长——但也不见得是长乐坊,可能是临近区域。出于谨慎,江子衍还是决定先在长乐坊里找找线索。 “挺会骗人。” 江子衍微微勾唇,心道,这姓牛的果真不像表面那样老实。 江子衍仔细研究过牛大。 因为没文化,牛大做不了账房、抄书之类的活儿;身材矮小瘦弱,做不了重体力;肤色不是很黑,说明没有经过长期暴晒;长相平平,声音粗哑,一紧张容易结巴,做不了伶人倡优。其实能供他选的行当相当有限,收入绝不会多。 江子衍决定到偏一些的地方问问。越往前走,街道逐渐狭窄,房子的排列亦开始凌乱,鳞次栉比,犬牙交错。 问了四五个人,一无所获。 慕景淮道:“这样不是办法。” 江子衍道:“你有更好的办法?” 慕景淮道:“没问过本人?” 江子衍道:“没有。撒谎的人为了圆谎,只会撒更多的谎。他们是赌徒,除非败局已定,不然说什么都无价值。” 最重要的是,江元成在场,他担心打草惊蛇。为了家族名声,他亦不好大张旗鼓。 慕景淮道:“可以找个委托,长期生活在这一带,比你自己打听方便。” 慕景淮已经注意到两人过于扎眼,诸人非但不配合,反而警惕且排斥。这样下去,恐怕很难有结果。 江子衍也注意到了,不禁犯难,“找谁呢?” 好巧不巧,拐角处有家叫“得宜”的牙人铺子。 “有了。” 联想到先前在瑞宁县的见闻,江子衍灵机一动。他朝慕景淮递了个眼色,两人一同上前,将马匹拴在门口的拴马桩上,掀起帘子,推开虚掩的门,走了进去。 门头响起清脆的风铃声,一根长线沿着房梁,穿过墙上的通风口通向内堂。 室内空间逼仄,不甚亮堂,只内墙开了格子的门和窗,用以透光。窗下放了张书桌,其余则是各式各样的柜子,或高或矮,或新或旧。柜中摆放着书籍和各色契书,有些上了锁,有些大概没什么价值,随意叠放在角落。 掌柜的不在。江子衍扫了眼桌面,砚台尚有余墨,上靠着支狼毫,笔头湿润,一旁的镇纸下压着未写完的账册。 江子衍道:“估计在内堂。” 他叫慕景淮一同坐下等待。没一会儿,掌柜果然出来,见来人,打量一番,认出是江子衍,又见慕景淮通身富贵,立马热情招呼,又是倒茶,又是叫内人端来果品点心。 那掌柜的姓尚,五十来岁,长相颇似蒸变形的白面馒头,中等个儿,身材敦实,额发稀疏,龇着一口不太整齐的黄牙。内人倒是年轻美貌,身材丰满高挑,眼波流转,见来客年轻俊气,禁不住心痒痒,瞧了又瞧。尚掌柜冷眼一横,妇人不禁打了个哆嗦,低下头,怯怯地退回内堂。 江子衍捏着茶盏,看了眼茶色,放置一旁,道:“掌柜的,我要二十名女使。五六个贴身使唤,一个女医,一个女师,一个教养嬷嬷,两个裁缝,两个绣娘,两个厨娘,其余打杂。” 见来了大生意,尚掌柜眉开眼笑,道:“您要死契还是活契?” 江子衍道:“都成。不过要买卖自愿,知根知底,三代无恶疾恶习。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 自己看着办,往往最难办。 尚掌柜连连称是,踟躇道 25. 第 25 章 [] 尚掌柜已经送了人过来。五名女子,一个老得没牙,一个正在换牙,一个高大威猛膘肥体壮,一个粉面杏腮体态婀娜,不像做女使,更像做妾侍。只一个近二十岁,看起来老实木讷的,勉强能用。 林泰回来后已问过话,冲着江子衍直摇头。江子衍扶额,道:“尚掌柜,你这有些驴唇不对马嘴。” 尚掌柜本是为了试探,见江子衍不为美色所动,笑道:“怎么会呢?人不能只看外表,得试过才知道。” 他瞥了眼那美貌女子。女子盈盈上前,屈膝行了个揖礼,眼含媚色,梨涡浅笑,“奴婢铁瓦,这厢有礼。” 江子衍明白尚掌柜的意图,只是这铁瓦貌美,却非他所好,且动机不纯。但直接拒绝,又怕尚掌柜心存异议,在交代的事情上糊弄。 寻思着他是给“嫂嫂”招人,由她拒了再好不过。江子衍指了指铁瓦,又指了指另两名成了年的,道:“你们三个跟我来一趟。” 三人跟着江子衍去了内宅。 欢笑声从吴茉儿的院子传来。原本守在路口的武卫竟脱离岗位进了院子,或站或靠在影墙的阴影处,一副忙里偷闲的态度。几个闲下来的家仆与女看守坐在廊上,嗑着瓜子吃着点心,一面津津有味地听吴茉儿瞎胡扯。 见到江子衍,武卫立马变正经,使出眼□□通风报信。江子衍道:“怎么?只能你们看,我却不能?” 武卫连忙赔不是。正欲离去,江子衍叫住他们,“你们的职责是看人,在哪儿看都一样,就在这儿吧。” “谢少爷。”武卫开心地向江子衍行礼,回到原位继续围观。 “很有趣吗?”江子衍好奇心起。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将跟来的三人打发至院外,亦站在影墙旁静静欣赏。 一条几,一块醒木,一壶茶,几碟小食。吴茉儿坐在堂中,摆出说书先生的架势,声情并茂地将她曾阅览过的书籍影视串联,一个东拼西凑、奇奇怪怪的故事就此诞生。 “话说那日,共工到祝融家拜访。祝融拿出杜康酿的美酒招待共工,两人把酒言欢,说着说着,却为谁的本事大吵了起来。众所周知,共工属水,祝融属火,水火不相容。两人越吵越烈,如烈火烹油,竟大打出手。祝融使出风火轮和乾坤圈,共工手无寸铁,被打得遍体鳞伤,落荒而逃。共工虽败,心却不服,心道,我若有趁手的武器未必能输!共工回家精挑细选了一番,觉得自家都是破铜烂铁,不甚中意。共工有个远房亲戚叫东海龙王,富可敌国,奇珍异宝更是多到数不胜数。其中两件宝贝,一件是金箍棒,另一件是宝莲灯。两者均是太上老君所炼,威力无穷,法力无边。这共工就骑着白龙马前往东海龙宫,准备借了金箍棒和宝莲灯,与祝融再打一架。” 原来江子衍走了后,吴茉儿等食消得差不多,简单做了套广播操,便去睡回笼觉。 江子衍派了姚妈来照顾她。说是照顾,亦不过是指挥手下的小婢收拾房间,处理换洗的衣物,端茶倒水,或跑腿拿个物件。 她与厨房管事的刘妈同为江子衍母亲的婢女,无夫无子,一直留在府中。时间长了,偌大的江家,没几个她不认识的。 那看守盯人盯得无聊,以为吴茉儿睡熟,便与姚妈攀谈。 看守道:“二少爷怎么对她那么好,犯了错还跟个宝一样。” 姚妈道:“二少爷重情,也算是她照顾着长大。长嫂如母,对她好合乎情理。” 看守道:“二少爷认为她是冤枉的。” 姚妈道:“二少爷聪明过人,他认为是冤枉的就是冤枉的,不会有错。” 看守道:“你确定?” 姚妈道:“你是要质疑主家吗?” 看守道:“不敢。” 姚妈道:“做下人的,做事倒在其次,小心驶得万年船,明哲保身才最要紧。” 看守道:“是!不过我真的好奇有没有这回事?” ……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讲得热火朝天。 许是床软和,亦或许是见江子衍真的肯为自己奔波,心情得以放松,吴茉儿这两天睡得很香,精神足,没多久便醒了过来。 外头人声琐碎,细听之下,主角竟是她自己。 “人类的本质果然是八卦。” 身处舆论的漩涡,吴茉儿对别人的议论毫无意外,只是好奇讲了什么。她的坏话,准确地说是江伍氏的坏话,不听白不听,过了这村未必有这店。 吴茉儿起身,蹑手蹑脚地躲至门后,听了半晌,见姚妈很明事理,不禁称赞:“姚妈说得对!” 看守吓了一跳,呆愣在原处。妄议主家会受到严惩,况且被抓个正着。几人面露愧色,正寻思该怎么办,却见姚妈镇定笑道:“夫人怎么醒这么早?” “渴了。”吴茉儿走过来,打了个哈欠,明知故问:“你们在说我坏话?” 她直视着众人,苍白的面色,一双黑眸定定的,好似寒水,摄进灵魂深处。看守噤若寒蝉,低着头,不敢言语。 姚妈莫名有些心慌。这副表情,她还是头一次见,居高临下,仿佛在看猎物。 她示意小婢给吴茉儿倒茶,笑道:“夫人您听错了,我们在讨论外头的戏班。”瞥见吴茉儿没有穿鞋,连忙叫人拿鞋给她穿上。 “是么?”比起在止心居,这些人的嘴巴客气多了。知道姚妈是为了维护他人才撒的谎,吴茉儿也不拆穿,喝了口茶,顺着话道:“演的什么,好不好看?” 姚妈道:“《还魂记》,劳燕分飞,痴男怨女,没什么看头。” 吴茉儿也不喜欢看这些,问道:“有别的吗?” 几人左顾右盼,一人幽幽开口,“那个《风尘女将》好看。上月周夫人生辰,演了这出戏,大家都叫好。” 姚妈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厉声道:“你敢提这事?杨小夫人若知道,能扒你几层皮!” 看守吓得立马噤声。 吴茉儿懒得去了解其中的狗血情节,对她而言,自己已足够狗血。 除了正厅作为唯一出口,其余房门均被锁了起来,但好在内里是贯通着的,倒也无碍。从小牢笼换成大牢笼,偶尔能到院中放风,吴茉儿还算满意。 偏厅靠窗的位置有张躺椅。她这两天除了吃饭睡觉,东摸摸西看看外,大部分时间窝在椅上看风景。 庭院深深,茂林修竹,曲径通幽。枝头有鸟相互嬉戏追逐,似是发生或发现了什么,突然扑棱着翅膀,一前一后飞得无影无踪。 吴茉儿索然无味,问姚妈:“几点了?”意识到时制不同,又改口:“现在什么时辰?” 姚妈道:“回夫人,现在是巳时。” 吴茉儿“哦”了一声,道:“和光什么时候回来?” 姚妈道:“二少爷没说,估 26. 第 26 章 [] 有人道:“那东海龙宫除了金箍棒跟宝莲灯,还有啥宝贝?” 吴茉儿剥着人拿来的南瓜子,惬意地唠着嗑,“手机、iPad、扫地机、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总之江家有的东海龙宫都有,江家没有的,东海龙宫也有。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东海龙宫没有的!”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唏嘘又觉新奇。 有人道:“我明白了,以后登门拜访,也得带家伙。” 吴茉儿道:“那是鸿门宴,小心人家来个关门打狗,先下手为强。” 哄笑声一片。 有人道:“我有两个囡囡,还想再要个儿子,东海龙宫有吗?” 吴茉儿道:“你得到南海请送子观音,别走错方向。” 众人再度哄笑。 吴茉儿继续道:“那白龙马本为西海龙王三太子,因犯天条,被贬下界,为将功赎过,化身白马,成为共工的坐骑。趁着共工与祝融打架,白龙马一时贪欢,偷喝不少佳酿。众所周知,杜康人送外号酒圣,他酿的酒十里飘香,三碗不过冈。那白龙马喝了整整二十八碗,一时间天昏地暗,分不清东南西北,还是共工将它扛回家。共工输了架,还要扛着马跑路,你说好笑不好笑?白龙马昏睡了两天两夜,到了第三天,终于酒醒。它载着共工前往东海龙宫,但酒劲儿未过,竟跌跌撞撞,撞向了不周山。那不周山为创世神盘古所化,是天与地间的支柱。不周山一倒,顷刻间天地倾斜,洪水肆虐,世间万物被尽数淹没,一场灭世之灾就此降临!” 有人道:“接下来是不是女娲补天,大禹治水?” “这只是其中之一,我还有另外的版本。”吴茉儿喝了口茶润桑,不紧不慢道:“众所周知,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那姜太公本是元始天尊的得意门生,为成仙得道,下凡历练。姜太公时常在江边钓鱼,有个叫诺亚的年轻人,以造船为业,也常在江边活动。两人一来二去,渐渐相熟。有一天,姜子牙感应到洪水将至,好心告知民众,但他地位卑微,人微言轻,没人相信。那诺亚耳根子软,经不起劝,就将信将疑地造了艘大船。洪水果然到来,因为有船,诺亚一家得以幸免。” 接着便是诺亚一家漂流到金银岛上,安居乐业,自力更生,还收养了个叫星期五的野人。有一天,嫦娥奔月,有只兔子倾慕嫦娥,于是修炼成仙,飞上月宫追随。诺亚在留下的兔子洞里发现一张藏宝图,左思右想,决定出海寻找宝藏。诺亚遇到一个叫杰克的海盗,杰克受到海怪的诅咒,永生永世不得超生,除非拿宝藏交换。为了得到藏宝图,杰克与诺亚斗得你死我活。谁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宝藏落在一个叫阿里巴巴的人手中…… 因为新鲜,众人听得入迷。江子衍起初觉得有趣,叫来慕景淮,谁知越听越迷糊。他自诩博览群书,却从未听过这么离奇加离谱的。 江子衍仿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戳了戳慕景淮,迷茫地问:“你可知故事的出处?” “不知。”慕景淮缓缓摇头,笑容淡然,“可能是我孤陋寡闻。” 江子衍附和:“我也有点。” 慕景淮道:“你这嫂嫂,过于招摇。” 江子衍点头,“是有点。” 不是有点,是很多。 慕景淮道:“我可以装聋作哑,其他人未必。” 故事告一段落,慕景淮先回了客房。 意识到由着吴茉儿的性子,迟早惹出麻烦,江子衍不得不寻思该如何处理。他绕过影墙,走上前道:“嫂嫂。” 众作鸟兽散。顷刻间,一切还原,地面被打扫得一尘不染。 这感觉,犹如上班划水刚好被老板撞见。吴茉儿一时发懵,怔了怔,问道:“你找我?”想起绿豆糕这事,怕忘了,忙道:“哦对,绿豆糕跟我之前吃的不一样。之前应该是牛大买的吧,要么翠喜,为了捞油水,以次充好。” “应该是。”见她说话又露马脚,江子衍勾起唇角,道:“之前的还有吗?我叫人看看是哪一家。” “没了。”吴茉儿讪讪笑道:“我太饿,全吃了。” 再一次主动消灭证据。 江子衍淡定道:“没事,我叫人多跑几家。这几天辛苦你看看是哪家的,我估计姓牛的就住附近。” 吴茉儿爽快答应:“没问题。” 姚妈听从吩咐,将院外的三女子叫了进来。 江子衍道:“新来的女使,你看合不合用?” 吴茉儿扫了三人一眼,道:“我又不是老弱病残,缺胳膊少腿,没必要吧?” 吴茉儿自诩是二十一世纪的独立女性,不止精神独立,经济独立,更能很好地照顾自己。除了生病或偶尔偷懒,她并不喜欢明为照顾实为控制的生活。 以为吴茉儿不中意,江子衍道:“不喜欢吗?我叫人换。” 姚妈示意女子走人。捕捉到三人失落的表情,意识到这份工作可能对她们而言很重要。吴茉儿犹豫了一下,道:“你让我想想。” 说实话,有人洗衣有人打扫有人管饭的生活还是很爽的,只是身边的人多了,她不好跑。吴茉儿拿了块板栗饼,慢悠悠地吃完,问道:“你招人做什么?” 江子衍道:“做劳力。而且我寻思,闹出这事,皆因你身边只有翠喜,翠喜一死,无人作证。只要周围的人多,麻烦就会少,一举两得。” 感情又是人形监控,只是多了使唤的功能。 板栗饼绵软香甜,只是有点堵嗓子。吴茉儿喝了口茶,道:“姚妈那儿有几个还行。” 江子衍道:“你看中的,调过来用就是了。不过还是得请,家里女婢不多,总得有备选。” 富贵人家,哪怕人数够用,还是会多雇些,以便随时补充。 吴茉儿无所谓地道:“随你,你想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江子衍笑了起来,“你要哪个?这掌柜的有些不靠谱,我估计得挑上一阵子。你可以慢慢挑,当打发时间。” 感情还得兼任HR。 吴茉儿道:“你打算雇几个?” 江子衍道:“二十个,若不够用,我再雇。” “够了!” 吴茉儿惊得下巴几乎掉到地上,心道,这古代的劳动力可真是白菜价。要是在现代,二十人就能组成家年产值千万的小微企业,只要运作得好,年入百万不是梦。而在封建时代,因为没有进入工业化,效率低下,这么多人就只能沦为家电的替代品,做一些低价值的活计。 浪费!十足的浪费! 吴茉儿颇为痛心,但一码归一码,她只当在完成老板交代的任务。她是部门经理,为提升规模业绩,得为自己招手下。 吴茉儿道:“人贵精不贵多。人太多,一是管理麻烦,二来会有人偷奸耍滑滥竽充数,差不多就行了。” “有道理。”江子衍笑道:“以后府上雇人,由你安排。” 吴茉儿有些意外,“呃,好。” 果然,即使到古代,她也依然是天选打工人。 吴茉儿叫三人自报家门。那最粗犷的叫怜花,最好看的叫铁瓦,最木讷的叫佳慧。吴茉 27. 第 27 章 [] “……” 吴茉儿目瞪口呆。 江子衍继续笑道:“嫂嫂很会讲故事,希望能为这只狐狸润润色,狐狸聪明了才有趣。” 感情是在变相说她不够聪明?吴茉儿早已被命运扼住喉咙,无心亦无力反驳,“知道了。” 她错了,她不该一时忘形,跟人显摆,虽然和身边的人搞好关系很重要,但藏好马脚不露破绽更重要。最重要的是,她以为江子珩不会那么早回来。 “知道就好。”江子衍抿着嘴,掏出新买的玉钗和胭脂,往桌上一放,走了。 玉钗没什么款式,大方简单,胭脂的颜色也很淡。 “这算什么?软硬兼施?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 吴茉儿如百爪挠心,反复回想自己哪里有破绽。最终得出结论——她处处是破绽。时代不同,两人的成长环境不同,她赶鸭子上架,连培训的机会都没有,况且江子衍认识江伍氏那么久,她再怎么装都会被识破。 “算了,随便吧!” 吴茉儿决定躺平摆烂,却发现自己十分在意江子衍的想法,毕竟他是穿越以来对她最好的人。 以她对江子衍的观察,不见得会下狠手,但是否将她交予旁人处理,不太好说。她最怕的除了浸猪笼,就是当她鬼上身(虽然就是),用各种非人的手段折磨。她其实是个连打针、扎手指验血都害怕的怂包。 唉……对她好,都是为了麻痹她吗?提醒她藏好尾巴,其实是变相告知他有她的把柄?他是打算拿她当年猪,养肥了再宰吗? 吴茉儿讨厌这种半吐半露的说话方式,如同头顶悬了把达摩克利斯之剑。与其提心吊胆,她宁愿快刀斩乱麻,早死早超生。 晚饭加了新菜式,还有她喜欢的肉包,囫囵的,皮一点没破,但吴茉儿仿佛惊弓之鸟,情绪不佳,一口都吃不下。第二天早饭,她也没心情。 眼瞅着她午饭也不吃,看守倒是急了,与姚妈一商量,赶紧告知林泰。林泰听了,连忙过来汇报。 见吴茉儿这么大反应,江子衍颇为惊讶,“有吃别的吗?” 除了他买的糕饼,她房内还有不少不知从哪儿搜罗来的吃食。想来应是与人交道,别人买或者送的——她还挺会与人交道。 林泰道:“没有,什么都不吃。” 江子衍只觉头大,一个疏忽,棋子竟被慕景淮杀去一片。慕景淮笑道:“你还是处理好家事再来吧。” 江子衍颔首,“我去去就回。” 到了房间,饭菜果然纹丝未动。 吴茉儿仍是昨日打扮,只是头发松散,形容恹恹,无精打采地躺在躺椅上望着窗外发呆。听到动静,她扭头看了一眼,见是江子衍,索性偏过头,两眼一闭,眼不见心不烦。 “咕——” 肚子叫得震天响。 江子衍朝她走了过来。听到脚步声,不等江子衍开口,吴茉儿抢先一步,道:“不用你动手,我自己饿死自己。” 与其受人折磨,死于非命,她宁愿自我终结! 见她面色苍白,有气无力,江子衍又是心疼又是好笑,“饿死比较遭罪。我有□□白绫,可以死得痛快些。” 见江子衍竟出损招,吴茉儿抓起地上的鞋,没好气地丢了过去。江子衍轻松躲过,笑道:“不吃饭,打人都没力气,快起来吃饭。” 昨天离开后,江子衍去了趟止心居。经不起软磨硬泡,利益输送,有人悄悄将捉奸那天的事告诉了他,虽不是全貌,却也七七八八。除此之外,他还知道不少吴茉儿的遭遇,震惊与佩服的同时,又掺杂了丝丝心疼。 若精神脆弱,只怕活不下去了吧?她却选择自救,不仅不抱怨,还能随遇而安,享受当下的快乐。 “是个坚强且有趣的人呢。” 他想尽快解决问题,好叫她安心生活。 “没心情。”吴茉儿躺回去,翻了个身,背对着江子衍。现在的她除了没亮底牌,跟皇帝的新装没区别。她也懒得再装,什么脾气就什么脾气。 江子衍道:“若有得罪,我向你道歉。” “别!”吴茉儿抬手拒绝,“是我自己倒霉。天作孽有可为,我自作孽不可活。” 江子衍笑如春风,道:“看来你做了不少孽。” 吴茉儿气得瞪了江子衍一眼,本想反驳,忽而想到他已是孤寡,怕戳到痛点,生生将话咽了回去。然后,她扯过薄被盖住脸,心有不服,又扯了下来,没好气地道:“我就作孽了,你能怎样?” “不怎么样。”江子衍依旧好声好气,“快起来,吃饱才有力气发脾气。” “……” 吴茉儿偃旗息鼓。 她明白自己要见好就收,只是这么轻易服软很没面子。而且,她特别想搞清楚江子衍的想法,毕竟他能决定她是去喝牛肉汤还是孟婆汤。事关生死,芝麻都得当西瓜。 “咕——” 肚子响个不停。 吴茉儿饿得头晕,胃也难受,却负隅顽抗,“断头饭我不吃!” 意识到她是在害怕他要她性命,江子衍哭笑不得地挠头,耐着性子道:“我说过我信你。无论以前还是现在,我都信。” 无论以前还是现在——这是不是在告诉她,即使知道她不是江伍氏,他也依然站在她这边?吴茉儿的心被触动,揶揄:“你这样很容易被骗。” 江子衍笑道:“我相信我看人的眼光。要是看错,我认了。” “我可没骗你!”事情复杂,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加上饥饿,吴茉儿更没心情解释,“算了,以后再跟你扯。” “嗯,来日方长。”见吴茉儿起身,江子衍忙环顾身后帮忙捡鞋,刚捡起,却见她赤着脚朝饭桌走了过去。 “真是随意。” 江子衍付诸一笑,见她大喇喇地坐下吃饭,也跟着在对面坐下。饭菜已经凉了,因含动物脂肪,有些开始凝固。 江子衍道:“别吃了,我叫人送点热的过来,免得吃坏肚子。” “不用,我没那么娇弱。” 因血糖过低,吴茉儿竟手抖,筷子没拿稳掉在地上。江子衍递了双新的给她,她接过来道了声“谢谢”,喝了一大口马蹄糖水,开始吃饭。因为很饿,她吃得急促,不可避免地沾了些残渣在脸上。 江子衍用手指了指,笑道:“你这不是大家出身的做派。” 精气神恢复了些。知道江子衍在调侃她的仪态,吴茉儿擦了擦脸,回怼:“常言道,‘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我出身低微,没见识没教养,倒是你,名门望族,世家公子哥,跟我这个头发长见识短的村妇掰扯什么?” 这种自损的还击方式,江子衍第一次见。他竟被噎住,无从反驳,“我的错!不该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就是故意惹她!想明白这点,吴茉儿反而很淡定,“人在屋檐下,只要别朝我泼开水,您江少爷爱提哪壶提哪壶。” 江子衍被逗笑,“你的意思是,我想问什么就能问什么?” 他真的很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才能让一个人的灵魂转到另一个人身上。还有嫂嫂江伍氏,她如今魂归何处? 吴茉儿道:“我不一定回答!” 江子衍早看透吴茉儿贪生怕死的本质,微微一笑,道:“我能力有限,不一定能保你性命,我们算扯平。” “……” 吴茉儿险些绷不住。她现在不得自由,有能力也无法施展,只能指着江子衍替她出头。万般纠结,她叹了叹气,选择服软,“你想问什么问吧。” 怕走漏风声,江子衍转身对门口的看守道:“我嫂嫂这几日有劳诸位照看,我没什么能谢的,账房有些薪资,还请诸位辛苦一趟去取。” 见江子衍明摆着将人支走,看守也不纠缠,说道:“少爷您别太久,不然我们不好交代。” “多谢。”等看守走了,江子衍将凳子拉近了些,待吴茉儿饭吃得差不多,方才发问:“从哪儿来的?” 这问题可以有很多种答案。吴茉儿揉着肚子消食,模棱两可,“震旦。” “你在说废话。” 却也看出吴茉儿绝非浅薄村妇。江子衍没有追问,又道:“读过书?” 吴茉儿点头,“嗯。” 算上幼儿园,整整十九年。 “不错。”江子衍继续道:“会下棋吗?” 吴茉儿道:“象棋算吗?” 老吴喜欢下象棋,她经常陪玩。 “算。”江子衍回想着见到吴茉儿后的种种情节,道:“琴铁定不会,刺绣呢?” 刺绣是江伍氏的拿手活儿。但自始至终,他没见吴茉儿碰过任何针线,估摸着就算会,也是半桶水。 “不会。” “纺织?” “不会。” “裁剪?” “不会。” 以为江子衍要给她灌输什么封建糟粕,吴茉儿颇不耐烦,“你别问了,所有女工一概不会,三从四德一句不懂,失节事小饿死事大,你能怎么样吧?” 江子衍无语凝噎。他实在摸不清吴茉儿的路数,挠着头, 28. 第 28 章 [] 重折回去下棋的时候,江子衍的笑意依旧未减,仿佛有进无出的水塘,满得要溢出来。因为心情好,他兴致高昂,与慕景淮你来我往,丝毫不落下风。 慕景淮亦跟着有了笑意,“问题解决了?” 江子衍道:“还没有,只是解了心中困惑。” 慕景淮道:“你很开心。” 以他对江子衍的了解,这开心的程度绝非来自故人。 江子衍笑道:“事成后再告诉你。” 这一手轮到慕景淮。他望着当前局面思索了一番,将将落子,“束马悬车,只怕路没那么好走。” 江子衍紧跟着落子,道:“好不好走的总要试试才知道。” 天降骤雨,大而狂,伴随着轰鸣的雷声,濛濛烟色,笼罩地表。雨连下了数个时辰,初如瓢泼,继而淅淅沥沥,直至夜深方作罢。 江子衍亦与慕景淮对弈至深夜。 铁澍送了宵夜过来,规规矩矩地行过礼,打开食盒端出吃食,一一放在在两人面前。行至慕景淮跟前,她刻意抬眸,笑容娇媚,尽是春光。 这一幕被江子衍尽收眼底。等人走了,江子衍揶揄:“东门之墠,茹藘在阪。其室则迩,其人甚远。” 慕景淮面色沉静,道:“下次换个人。” 江子衍故意问道:“不喜欢?” 慕景淮“嗯”了一声。 江子衍也不喜欢。 第二天早,铁澍被辞退的消息便层层转包,通知到本人。作为雇佣的决策者,吴茉儿亦得知了这个消息。 吴茉儿纳闷,“为什么?” 刘妈道:“少爷说她不懂规矩。” 吴茉儿道:“什么规矩?” 刘妈道:“这个我不太清楚,您还是问少爷吧。” 一个弹筝的送到厨房打杂,没两天便开除。明白这是老板为了赶人,故意挑刺,给人穿小鞋的手段,吴茉儿虽看不过去,但转念一想,关她屁事,她自顾不暇,保命才是要事。 吴茉儿愉快地啃着梨子,道:“刘妈!昨天那个银耳羹出胶不够,下次炖,麻烦撕得再碎些,泡久一点,不行就放点碱水试试,碱水别放多,不然会盖住本味。还有蔬菜焯水,可以放点盐跟油,这样颜色才鲜亮,炒菜可以放点白糖,能提鲜。” 她筝不会弹,书看不进,女红一窍不通,写字画画怕字迹暴露,侃大山又被江子衍提醒最好别这样,无聊得要发疯。见她喜欢吃,江子衍便提议她来安排饮食。为了打发时间,亦为了自己的口腹之欲,吴茉儿很上心地提意见,恨不能将所知的全掏出来。 刘妈堪堪记了个大概,云山雾罩地应道:“是,夫人。” 吴茉儿笑道:“您那个鸽子汤好好喝,焗南瓜、蒸排骨、还有炙羊肉都好好吃,今天能再做一次吗?” 刘妈眉开眼笑,道:“小的这就安排。” 核对完食单,刘妈正欲离去,就在这时,铁澍火烧火燎地闯了进来。一见吴茉儿,铁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低声下气道:“夫人,求您给奴婢一次机会!” 吴茉儿吓了一大跳,心道,这是道德绑架还是习惯使然?她皱了皱眉,道:“你起来说话。” 院门口传来骚动,但因江子衍的吩咐,不敢随意出入。正巧看见刘妈,来人连忙示意。刘妈明白意图,重折回去,苦口婆心地劝铁澍好聚好散,赶紧走人。 铁澍巍然不动。 见状,吴茉儿道:“我做不了主,你还是去找少爷吧。” 铁澍向她磕了个头,伏在地上,道:“别人都说少爷听您的。离了江家,奴婢只有死路一条,求您大人大量救救奴婢。” 得!还真是道德绑架。 知道在古代做女子的辛苦之处,吴茉儿终是不忍,问道:“你犯了什么错?” 铁澍道:“奴婢不知。” 吴茉儿不敢乱猜,毕竟在这里,女子的名声十分重要。她想了想,对刘妈道:“刘妈,麻烦您叫下少爷,跟他说我找他有事。” 刘妈应了一声,便去找江子衍。 适逢江族长找江子衍问话,督促他尽快处理江伍氏之事。江子衍一通插科打诨,花言巧语,不仅哄得江族长同意延期,还顺道将《风雪松山图》要了过来。 江子衍叫来慕景淮一同欣赏。 装裱过的宣纸上,大雪压山,天地苍茫,万壑千岩中,唯有松柏傲然而立。寒风萧瑟,山路崎岖,有二人踏阶而上。一人年长,头戴斗笠身着蓑衣持着手杖;一人年轻,只戴着斗笠,轻装上阵。一男一女两幼童伴随左右,神态很是活泼。 江子衍仔细观察着每一个笔触,啧啧叹道:“好画。” 雄浑刚健的画风,浓淡相宜,颇有韵味。 慕景淮望着画,道:“我以为江御史是个不通人情、迂阔古板的人。” 江子衍道:“那是不了解。我二爷爷其实心很软,只是吃软不吃硬,要哄着顺着。但是过于顺从,他会嫌这人唯唯诺诺,没有主见,对着干又火上浇油,越弄越糟。” 慕景淮知道江族长在任时的威名,几次接触,亦发现能像江子衍这样与之相处融洽的并不多。“你很擅长与人交道。” 江子衍笑了起来,“天分吧,我生来便招人喜欢。” 慕景淮笑道:“真会给自己贴金。” 江子衍微微一笑,道:“没准这叫有自知之明。” 慕景淮笑而不言,继续看画。 见慕景淮目不转睛地看着画中人,江子衍道:“人你认识?” 慕景淮指着那红衣女童,道:“这个是我娘。” 江子衍十分吃惊,“你娘?” 怪不得,慕景淮改道到苍山,皆因与此画有渊源。 “嗯。”慕景淮一一指着画上人物,道:“跛行斋是我外曾祖,这是他本人,这个是我外祖,这个是我舅父。” 那跛行斋,曾在文人墨客中颇有名望。大概是腹有才华气自狂,一次宴席,竟酒后与人论起朝政,被有心之士告发。虽本人无僭越之言,却也受到牵连,下了大狱。幸得亲友相助,各方奔走,又使了不少钱财,这才放了出来,只是右腿惨被打断,子嗣亦与仕途绝缘。 慕景淮的母亲机缘巧合下进了宫,知道这妄言的害处,一向如履薄冰,谨言慎行,却也因此为天正帝所不喜。天正帝嫌她木讷无情趣,没多久便抛诸脑后。 宫嫔一旦失去宠爱,便是落入尘埃。其母在宫里算不上好过,但好在还有他。两人虽不能日日相见,却也情感深浓,彼此依靠。 慕景淮感触良多,“这画是我外曾祖第一次用跛行斋的名头。他的画,以前人是主宰,此后皆为陪衬。” 浩然天地,人何其渺小。自以为是,其实不过尔尔尘埃。 江子衍不胜唏嘘,转过头看着慕景淮,爽朗一笑,道:“这画送你了。” 慕景淮有些诧异,“你心心念念的画,肯这么轻易割爱?” 江子衍道:“我是借花献佛,在你手中更有意义。况且能让你欠我人情,一举两得。若再想看,我大不了去京城找你。” 慕景淮欣然接受,“这人情我记着。” 江子衍将画收起,套入囊中,递给慕景淮。就在这时,刘妈走了进来,行礼后说道:“少爷,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 29. 第 29 章 [] 不得不说,慕景淮有一副不逊于江子衍的好皮囊,称其绝色亦不为过。只是慕景淮偏儒雅温和,眸光幽深沉静,与江子衍的松弛自在不同,显得更端正持重,隐隐透露出上位者的气息。 “这人惹不起。”吴茉儿心道,她得小心些,省得栽跟头。 意识到自己唐突,慕景淮先一步将视线挪开,道:“在下慕景淮,小字九郎,东都人士。” “九郎?”吴茉儿很是纳闷,“你家有九个儿子吗?” 见吴茉儿如此直接,慕景淮有些不大适应,却依旧保持风度,“目前十七个,也有二十余姊妹。” 吴茉儿差点惊掉下巴,心道,兄弟姐妹差不多四十个,这是将一个生产队的生育指标都给用了呀。这得多少个老婆,住多大的房子,交多少的社会抚养费,还有日常开销——单单吃喝拉撒就要不少钱,真是想想都离谱。 她手动将嘴合上,感叹:“你爹真有本事。” 慕景淮突然明白江子衍为何对她如此上心,浅笑道:“他是很有本事。” 怕两人越扯越远,江子衍“咳”了一声,道:“慕兄中午在这儿吃饭,嫂嫂你不介意吧?” 吴茉儿道:“不介意。” 江子衍反倒希望她介意,但想想是自己发出的邀约,只能故作大方,“刚好,我们三个一起,算正式结识。” 慕景淮又“嗯”了一声。 桌上棋局未完,但胜负渐显。慕景淮看清走势,调侃江子衍,“你要输了。” 江子衍笑道:“你别泼我冷水。” 吴茉儿向后站了站,谦让出位置,“是和光一直让我。还是你们下吧,比较有趣些。” 慕景淮道:“你们下,我先看看。” 江子衍亦道:“嫂嫂不要半途而废。” 吴茉儿亦不想放弃,犹豫了一下,道:“好吧。” 两人继续下棋。吴茉儿寻思着江子衍算是她的盟友,要在别人面前给点面子,但见其用车吃掉自己的炮,立马毫不犹豫地去吃他的车。一来二去,江子衍又输了。 慕景淮看出端倪,再度调侃,“你是自饮寒凉,输人又输阵。” 江子衍赧然一笑,道:“打人不打脸,我这人很爱面子的。” 慕景淮道:“我看不出。” 江子衍故作伤感地叹息,“唉,看来我得多练练。脸皮厚了,打起来才不会痛。” 慕景淮道:“你这脸皮已胜过甲盾,再练只怕赛城墙。” 吴茉儿非常认同此观点,忍着笑意点了点头。注意到她的反应,慕景淮淡然一笑,愈加坚信自己的判断。 “静观其变。” 不到万不得已,他选择作壁上观。 棋局结束没一会儿,仆从一一进来上菜,三人净手后开始吃饭。吴茉儿搬来小桌,很自觉地坐一旁。江子衍见了,道:“嫂嫂一起坐。” 吴茉儿道:“我坐这里,一样的。” 江子衍道:“你不嫌麻烦吗?” 吴茉儿叹气,“嫌啊!但我怕更大的麻烦。” 她不怕被说三道四,但三人成虎,在某些需要舆论作考量的利害上,名声不佳很可能对己不利。她回想审判时的场面,那些碎嘴婆娘起了很大的推进作用,不得不慎重。 “有道理。”江子衍提了把椅子坐她对面,笑道:“坐这儿能免去麻烦的话,我也坐这儿好了。” 一团黑影仿佛大山压来。吴茉儿无语至极,“你挡光了,快起开!” 江子衍往椅背上靠了靠,笑道:“你起!你起了我再起。” 吴茉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看了看慕景淮,希望他做出反应。孰料,慕景淮淡然笑道:“我还是走吧,独自坐主座有点尴尬。” “……” 吴茉儿突然觉得房间里的每个人都很多余,包括她自己。三角形是最稳定的结构,但三个人明显不是。 江子衍朝慕景淮招手,“你也过来坐。” 慕景淮揶揄:“大桌不用用小桌,你家没菜了吗?” 江子衍转头看向吴茉儿,嬉笑道:“嫂嫂你听听。你再不坐过去,慕兄会以为我们江家穷得吃不起饭。要是坏了江家名声,你可就是罪人了。” 吴茉儿吐槽:“有那么严重吗?” 江子衍挑眉,道:“怎么不严重?我这清清白白的好男儿,不过是过路,就被传成好色之徒。要是对慕兄招待不周,你说别人会怎么说闲话?” 吴茉儿沉默不言。 虽然她很无辜,虽然内心坚强,但接二连三地被人指责,不经意间的蔑视,她的心早与人有了隔膜,非必要,尽可能保持距离。 除了江子衍,是她目前唯一想靠近的存在。 江子衍诚恳地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慕兄和我都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你放心大胆地坐过来就是了。” 江子衍看向慕景淮。 慕景淮道:“我相信和光。” 江子衍转头看着吴茉儿,道:“我相信你。” 吴茉儿鼻子一酸,动容道:“好。” 江子衍张罗着吴茉儿落座,随后也坐了下来。 通过几日的鉴尝,吴茉儿试着对菜品进行了改良,无论色彩搭配、还是口味口感均有所提升,又减了些主食,做法复杂但破坏营养的,替换成更健康的菜品。 尝了几道菜后,江子衍赞叹:“这味道,比之前更上一层。” 吴茉儿亦很满意,笑了笑,道:“可惜这里交通不便,物资少,不然我能天天不重样。” 江子衍略带遗憾地道:“可惜没这口福。” 慕景淮尝了尝,亦觉得同一道菜比之前好吃,不禁心情愉悦,“可以到京城,天南地北的都会送过来。” 江子衍道:“这京城得空了是得去一趟。” 吴茉儿也想去,但以她现在的身份,就算除去污名,亦只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想到自己这辈子只能困在庭院之中,虽然这庭院很大,她颇感落寞,忍不住叹了叹气。 江子衍道:“我可以给你带手信。” 吴茉儿道:“算了,有命在已经很好了,要啥自行车?” “自行车?” 慕景淮没听过这词,因新奇,特意停下筷子。 意识到自己再次说漏嘴,吴茉儿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怕说实话惹来麻烦,她索性瞎胡扯,“就,就是我家乡的一种吃食。因为做法过于复杂,大家调侃不要要求太多的时候就会这么说。” “是么?”捕捉到吴茉儿脸上的慌乱,慕景淮不露声色道:“我见过各式各样的车舆,本以为是没见过的,没想到是食物。” “……” 吴茉儿心虚笑了笑,心道,大哥您可真会猜。 江子衍颇有兴趣地插嘴:“嫂嫂,改天做一次尝尝。” 吴茉儿觉得江子衍除了来救命,也是来给自己添堵的。她扯动嘴角,露出一副难看的笑,“好,改天。” 江子衍仿佛没看到,笑得甚是舒朗,“我等着。” “真会出难题。”吴茉儿不得不寻思要怎么做才能糊弄过去。反正江子衍没见过,索性搞个差不多形状的面食,忽悠一下算了。 正想着,一个装着醪糟汤的汤瓮端了上来。 见送汤的是铁澍,吴茉儿心道,这丫头挺有心机。不过为了留下来,动点心思,在她的理解范围内。 铁澍给每个人盛好汤。到了慕景淮那里,她突然面色羞赧,手一抖,不慎将汤汁洒在桌上。铁澍 30. 第 30 章 [] 吴茉儿转头看着慕景淮,不卑不亢道:“我的真实想法就是,忠言利人不利己,没好处的时候,沉默是金。” 平心而论,慕景淮见过很多美人,虽各有风情,性子亦不尽相同,本质却没什么区别,讲了上句便知下句,甚至能猜到后面很多句,叫人很快失去兴致。他原以为江伍氏除去美貌乏善可陈,如今看或许是误解。 亦或许,皮囊之下另有其人,江子衍也已知情,但最终选择包庇。 慕景淮的兴致被吊了起来,微微笑道:“你不说,怎知道无好处?” 吴茉儿颇感无奈,“我与你们想法一致,对你们而言,不过是多了个人认同,我人云亦云,跟听话的狗没区别。不一致,党同伐异,杀鸡儆猴,搞不好我就是众矢之的。我的想法对你们而言毫无意义,何必拉我蹚浑水。”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不知怎的,慕景淮突然很想赢。 桌上有道香酥螃蟹。怕吃相不佳,江子衍和慕景淮一口未动。吴茉儿逐渐自在,开始无所顾忌,嘎嘣嘎嘣,吃了一个又一个。慕景淮看着她吃,浅笑道:“你要是肯说,我倒是可以给个好处。” 好处?吴茉儿抬眼看着他,谨慎地道:“不会秋后算账吗?” 慕景淮觉得她很有趣,笑道:“不会。” 吴茉儿瞬间精神高涨,道:“行,我要废掉江家所有家规,一字不剩。” 没有家规,江家便没有了审判她的根据,所有麻烦都将消失。 Perfect! “……” 江子衍瞠目结舌。他摸了摸额上的汗,干看着慕景淮,等他反应。 理论上,请旨废除江家家规,虽希望渺茫,却也不是不行。只是真这样做,他算是家长,恐怕会遭全族唾骂,将来能不能进祖坟都是问题…… 江子衍讨饶:“废几条就行了,没必要全废吧?” 此言一出,吴茉儿更加确定慕景淮背景深厚。她将问题抛了出去,“我想是我想,但最终是看慕公子做不做得到。” 江子衍无言以对。 慕景淮哑然,道:“抱歉,我做不到。” 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去得罪大族,迎接他的将会是口诛笔伐以及雷霆之怒。 “所以说。”答案在意料之内,吴茉儿并不在意,“有时候,想要和想给是两回事。我不要,你也不用给,大家省去麻烦,各自安好,多好。” 江子衍回过味来,一脸赞赏地道:“嫂嫂真聪明。” 然而这样的女子却只能拘泥于方寸之地,静等枯萎。 慕景淮道:“我真的想知道。” 吴茉儿看了看江子衍。江子衍示意她尽管说。吴茉儿几度纠结,最终妥协,“我说了,不准骂我。” 慕景淮颔首,微笑:“你解了我的困惑,我更该谢你。” 想不到他性格这么好。 吴茉儿大着胆子,一鼓作气,将想法全抛了出来,“你们这些世家公子,天生高贵,想要好的垂手可得。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们一样好命,出身低微,不是过错,想要好的,在我看来也没什么不对。人家有眼光,分得清好坏,只是条件所限,没办法像你们那样轻易获得。你们占尽了好处不够,还想打一杆子,恨不得将‘你不配’三字贴人脸上,好像人家犯了天大的过错一样。” 江子衍急忙摆手,撇清关系,“我没这么想!” “是我狭隘了。”慕景淮愕然,忖思良久,道:“不过我不喜那女子,并非嫌她出身,而是不想被人利用。” 吴茉儿一头雾水,“利用?” 慕景淮颔首,“你能否闻到她身上的气味?” 吴茉儿反复回想,点了点头,“是有点。” 为确认,两人齐齐看向江子衍。 江子衍一脸迷茫,“我没闻到。” 真是奇怪,平时他的嗅觉跟狗一样,怎么这次闻不出来呢?他倒是能闻到吴茉儿的,淡淡的茉莉味,还有点桂花香,闻着很安心。 慕景淮不想说得太直白,“你若知道是什么,自会认同我的做法。” 吴茉儿刷过不少剧,很快明白过来,那是催情香。她懵逼又尴尬,连忙低头,双手合十,“对不起!” 慕景淮语气温和:“没事。倒是你,叫我茅塞顿开,我反而要谢你。” 吴茉儿笑容谦卑,“我只能算抛砖引玉,一番拙见,还请不要见笑。” 慕景淮道:“不会。有些问题我可能还要向你请教,希望你莫要嫌麻烦。” 吴茉儿瞥了瞥江子衍,道:“不麻烦,得您赏识是江家荣幸。” 慕景淮说只要别太荒谬,他确实可以给她一个好处。吴茉儿想了想,什么都没要。 江子衍笑道:“过了这村可没这店。” 吴茉儿道:“有些东西,拿了是要付出代价的。” 非交心之人,她尽可能地不与交集,人情分毫不沾。 吃过午饭,吴茉儿小憩了会儿,醒后在床上顾涌了近半小时,等胃稍空一点,起身挪到躺椅上,继续吃东西。临近的桌上摆满了吃食,糕点、蜜饯、水果、卤味,一应俱全。 有人送来绿豆糕,她尝了,见味不对,便吩咐人继续找。除此之外,再无所事事。 “这样下去,人要废了。” 她挑三拣四地吃了个肚圆,而后摸了摸肚皮。仅仅几天就胖了一圈,虽然跟曾经壮如牛的体质没法比,但身体在变好,也算是好的开始。 按江子衍的说法,放她跑路也是可以的,只是头顶污名,终究不正,若被抓到,不止打死这么简单。反正他已经在找牛蛋和翠喜勾连的证据,找到后她就自由了。虽然脱离不了江家,但相比外面,江家算得上安全,吃穿不愁,有他在,亦没人敢找她麻烦。 秉持着先生存后发展的原则,吴茉儿听从了这个建议。她目前能做的便是等待,只是过程极度无聊。 她开始怀念从前,好吃的好玩的,亲人、同学、同事悉数想了个遍。她特别想工作,虽然真工作 31. 第 31 章 [] 送别江益川,江子衍叫人拿药去熬,还叫人过来收她的吃食。 这感觉就像加班加点熬到发薪水,刚想去Happy,就被房贷车贷信用卡掏空了一样。吴茉儿不管不顾地挡在桌前,严词拒绝:“不行!” 她失去工作,失去生活,失去自由,失去健康,若连这点快乐都失去,她宁愿失去理智。 江子衍道:“这是为你好。” 吴茉儿很烦这句话,火气瞬间点燃,道:“为我好就别动我东西!” 她现在最快乐的就是吃吃吃,全靠这点多巴胺吊着,才得以苟活! 江子衍理解,但不认同。为达目的,他只能像哄小孩一样,柔声道:“听话,身子养好了再吃。到时带你去京城,去最好的酒楼吃个够。” “真的?”吴茉儿显然动心。但酒楼远在天边,零嘴近在眼前,孰轻孰重,她分得一清二楚,“你别逗我了,我现在什么身份?寡妇啊大哥!就算保住小命,能不能出去都是问题,吃个屁啊吃。” 见吴茉儿不肯上钩,江子衍觉得头疼,幸亏他早料到,命了人打算伺机从窗而入,来个釜底抽薪。哪知吴茉儿仿佛有心灵感应,抢先一步将窗户关起来。 江子衍哭笑不得,只能耐着性子循循诱之,“等事情解决,你想出门有的是方法。到了外面,没人知道你是谁,我说你是我家姐也行得通。况且我姨奶奶家的产业,不要钱,不去白不去。” 这话极具说服力,吴茉儿开始纠结要不要舍近求远。她两个都想要,又担心两头空,“算了吧,苍山挺好的,吃得好穿得好住得好,何必长途跋涉受奔波之苦。反正你挺有钱,花点钱请人过来不也一样?” 江子衍拍打着脑门,感叹吴茉儿不是一般地难对付,“京城比苍山大得多,也更繁华,人杰地灵,你不想去长长见识?” 姚妈有替吴茉儿收拾包袱,在里面发现地图,江子衍因而断定去京城是她的念想。不过话说回来,孤身一人瘸着腿就敢上路,可真够大胆的。只是要不要告诉她,出远门需要路引,就算没有他横插一脚,她也走不远呢? 吴茉儿道:“想是想,不过苍山地头蛇,到了京城没准就是一蚯蚓。我怂,怕被人踩死。” “……” 江子衍实在摸不准她的脑回路,嘴角抽了又抽,“江家家大业大,上头有人罩着,你不用担心。” 吴茉儿犹豫不决,咬着唇,垂眸沉思,“你让我想想。” “多想想,真见了就想不出来了。” 江子衍朝仆从使了使眼色。一人猛扑过去抱住吴茉儿臂膀,一人盖上攒盒盖子,之后帮另个一起将成组的碗碟收进食盒。吴茉儿大惊失色,想挣脱却挣不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吃食被收走。 桌上仅剩的瓜子皮亦被清掉,干干净净,雁过无痕。 吴茉儿彻底急眼,“江子衍你个骗子!骗子!” 江子衍笑吟吟地道:“你这么骂我,我会伤心的。” 吴茉儿瞬间偃旗息鼓。知道多说无用,她心灰意懒地回到躺椅上,烦乱道:“随你的便吧。” 江子衍凑过来,巴巴地看着她,道:“生气了?” 吴茉儿没好气地转过头,怒目而视:“你说呢?” 坚持了那么久,眼见着即将守得云开见月明,别人却突然告诉她已病入膏肓。□□她砸冰雹不够,还要剥夺所剩无几的快乐,吴茉儿真的好想哭。 想着想着,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她开始嚎啕,梨花带雨,好不伤心。 江子衍递了条手巾,嗓音低沉,“抱歉,由着你会没命,这点我不能妥协。” 吴茉儿知道江子衍是在为她好,但对她而言,却更像筑起的牢笼。她失去太多,越来越不像自己了。 吴茉儿擦着眼泪,一面抽抽搭搭,无助地啜泣,“江子衍,我想回家!我不想待在这里,我想回家……” 可是要怎么回去呢?江子衍束手无策,亦舍不得。但看她难过,他亦会难过。 江子衍的眼圈蓦地红了,低声道:“你想吃什么就吃吧。” 他终将只剩下自己,与其强行挽留,倒不如遂她心愿。 吴茉儿依旧在哭。 江子衍扯着嘴角,强颜欢笑,“给我点面子好不好?我第一次哄人,你这样让我觉得很失败。” 吴茉儿气急,“你是在哄人吗?你是在下刀子,没一句我爱听!” 江子衍挠着头,无奈道:“你告诉我该怎么哄?我照做。” “……” 哄人都要自己教,吴茉儿哭得更大声了。 也许是哭够了,也许是想通了,吴茉儿渐渐止住哭声。但心中的委屈依旧残留,她抱着腿坐在椅上,抠着手,默不作声。 江子衍静静地坐一旁陪她。 林泰进来通报,说尚掌柜有事相商。江子衍道:“叫他明天再来。”感知气氛不对,林泰顾不上礼节,赶紧开溜,“是,少爷。” 药熬好了,江子衍终于有了借口。他将药碗端到吴茉儿面前,道:“你来还是我来?”见吴茉儿抬眼看他,忍不住逗她:“我来可要喊人了。” 知道江子衍的意思,但凡她不配合,便要强行灌药。吴茉儿横了他一眼,将碗接过来,道:“我自己来。” 药很苦,吴茉儿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光。 江子衍问道:“苦吗?” 吴茉儿红肿着眼,摇了摇头,“不苦,哪有我心苦。” 江子衍安慰道:“坚持坚持,过一阵就好了。” 吴茉儿咬了咬嘴唇,踟躇道:“你刚才说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是真的吗?” 吴茉儿心里清楚,回家对她而言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不知不觉中,她对江子衍亦有了依赖,真回去就再也看不到他了。但口齿间的自由,她想争取一下。 江子衍亦感受到吴茉儿有留下的念头,一丝欢喜爬上面颊,“哄人的话,别太当真。” “我就知道!”吴茉儿小小抱怨了下,可怜兮兮道:“我每天只吃一点点行吗?我真的,从小到大超级健康,顶多感感冒什么的,现在却变成药罐子,除了吃药,这个不能吃那个不能吃,这个不能做那个不能做,真的受不了。我以前也没受过这么多委屈,没被人打过,挨骂都很少,一到这里就叫人打个半死,还要被辱骂。在这里做人真的太难了!真的太难了……” 说着说着,眼泪啪嗒啪嗒再度落了下来。 江子衍心疼地看着她。他何尝不知这种将幸福从手中剥夺的滋味,何尝不知她表面不在乎,内心早已受伤。千愁万绪堵在胸口,他想摸摸她的头给予安慰,但顾着男女大防,只能将念头强捺下去。 几经挣扎,他弓着腰身,视线与吴茉儿齐平,坚定且温暖地凝视着她,道:“相信我,一切都会好。” 像寒天里的暖炉,像云层泻下的光,像旱地逢着甘露,像迷航遇见灯塔。心头涌起暖流,一点点冲去悲伤。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吴茉儿一时恍惚,竟忘了如何回应。过了许久,她才缓过神,强捺住内心的慌乱,垂着眼,低声呢喃:“不许骗我,否则我以后每写江字都会多写一划。” 江子衍笑容皎皎,比月色更撩人,“好。” 江子衍说让他找找,看能不能找到两全其美的办法。 知道江子无非是遍寻名医,跟搞人体实验似的,什么稀罕玩意儿都拿来试试。吴茉儿不想折腾,说道:“这样。这个药我每天喝一半,那些不准我吃的,我也每天改吃一半。七天为期,吃药和不吃药,我都试试,看看怎样效果好。要是吃不吃没区别,就换个药方或者换个郎中。” 32. 第 32 章 [] “天啊啊啊——”吴茉儿觉得自己在气死和笑死之间反复横跳,抓狂又泄气地道:“我觉得我像个玩具,你想怎么逗就怎么逗。” “别小瞧自己,玩具可没你这待遇。”江子衍笑道:“我没见过你这么稀罕的,有时候会忍不住,还请见谅。” “……” 感情就是他拿她寻开心,她得谅解呗。 反正也没多过分,吴茉儿选择认栽,“随便你吧!不过先说好,第一不准骂我父母,第二不准骂我,第三我不接受任何形式的羞辱和轻视。我讨厌被人强迫,讨厌被人利用,讨厌被说教,讨厌道德绑架,更讨厌别人拿我当傻瓜拿我拉皮条,坑我还TM叫我大度原谅它!只要一次,我就翻脸,因为我根本不相信人犯了错会改。只要成功一次,人就会如法炮制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只会越来越过分,所以但凡有苗头,我就会扼杀,叫这人知道我不好惹。” 江子衍忖思片刻,道:“好。” 他很好奇吴茉儿的过往经历。对他而言,她讨厌的那些事,他不屑去做。今后不止自己不做,更要提醒别人也不要做。 见江子衍这么轻易答应,吴茉儿不可置信地道:“你不觉得我过分吗?” 江子衍平静地道:“这有什么过分?讨厌被伤害,不是很正常吗?” “是个很好的人呢。” 吴茉儿感动之余,亦惋惜和他相遇的时机。她深深呼吸,从躺椅上起来,笑道:“江子衍我跟你说,遇到我你不亏的。我只是被困住了,什么都做不了而已。反正我看你游手好闲,后面有些事我帮你打理好了。你做你的富贵闲人,我也证明我不是吃闲饭的,你看行不行?” 江子衍哭笑不得,“我哪有游手好闲。” 他要处理这构陷之事,还要抽空打理内外事务,其实也挺忙。 见吴茉儿有心帮他做事,江子衍道:“行是行,不过你先养好身体再说。” 吴茉儿点头,“嗯。”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她要学习司马懿,熬死对手和领导,自己当领导。 江子衍道:“对了。但凡尚掌柜送来的人,记得关把严一点,能不要就不要。当然,你喜欢就两说。” 吴茉儿道:“你是要折腾人吗?” 江子衍勾着唇角,道:“对!我要吊着他,这家伙太奸猾,不调顺了很难用。” 吴茉儿心领神会,道:“行,我知道怎么做了。” 职场浸淫多年,什么PUA,画大饼,穿小鞋,杀鸡儆猴,制衡分化,只要她想,信手拈来。 吴茉儿想起狼狈为奸这个词,莫名觉得贴切。狈腿短,行动不便,她也是如此,腰身高度竟与江子衍相差一大截…… 她“噗嗤”笑道:“你跟我干脆组个团叫‘狼狈’算了。” 江子衍道:“‘狼狈’多难听,还是叫‘狐朋’吧。” 狐朋稍微好点,却也没好到哪儿去。 吴茉儿笑得花枝乱颤,“狐朋狗友!哈哈哈哈~~~”意识到自己属狗,江子衍十有八九在内涵,又瞬间变脸,恼怒地道:“我说过不准骂我!” “我没骂!”江子衍一脸无辜,道:“你自己臆想出来的,别怪我头上。” 讲真,他生平第一次听闻女子为抢东西咬人的。虽有些不敬长辈,但那画面,想想就好笑……江子衍刻意抬头,以防吴茉儿看到脸上的表情。 “好吧。”吴茉儿自认理亏,声音低了下去,“是我多想了,我跟你道歉。” 江子衍将头回正,笑道:“道歉哪儿够,不该谈赔偿吗?” “资本家!”吴茉儿横了江子衍一眼,道:“你要怎么赔?” “嗯……”江子衍摸着下巴,笑如春风,“也没什么,只是希望你少发脾气,多笑笑。我喜欢看你笑,你以后多笑笑就好了。 吴茉儿惊住。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她柔肠百转,酝酿了半晌,最终吐出两字:“谢谢。” 千言万语,犹如岩浆,深埋在地壳之下。 “不必客气。”江子衍露出白而齐的牙,道:“主要是你哭起来太丑了,你要是哭好看,我就会想要你天天哭。” “……” 跃跃欲喷发的火山打了个嗝,就此熄火,这感觉就像有人拿着杀猪刀狠狠往心头上扎。此时此刻,吴茉儿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打死他。 天下了场雨,闷且潮。 吴茉儿没胃口吃饭,简单喝了盅鸽子汤,又吃了些葱炒猪心、小炒茭白、水蒸蛋,外加一个甜馒头,便打住消食。 江玉衡独自一人,牵着阿福过来找她。江子衍跟慕景淮不在,吴茉儿陪他玩捉迷藏,恰逢又有人拿来绿豆糕,她尝了,齁甜齁甜,因杂质未处理干净,略有些硌嘴。 “是这个!”吴茉儿万分欣喜,打发江玉衡进书房温书,而后问道:“哪儿买的?” 跑腿的是个叫审行的少年,因眉眼生得好看,气质清爽,颇得她喜欢。审行很社恐,见吴茉儿发问,浑身拘谨,努力动了动嘴,小声道:“安乐坊。” 安乐坊,不是长乐坊。 吴茉儿道:“哪一家?” 审行道:“香宝斋。” 吴茉儿道:“少爷回来,你叫他来找我。” 审行的衣服湿了,贴在身上,似黏住了一般。吴茉儿叫他赶紧回去更换。审行如蒙大赦,道了声“是”,撒腿跑得无影无踪。 “这孩子!” 吴茉儿一笑置之,转身进了书房,继续与江玉衡玩耍。 这几日,江玉衡除了学堂课业,家里又请了先生单独教导,今日好容易得空,自然无心向学。他在书房转悠了一圈,摸了把刻刀,开始肆无忌惮地搞破坏。只一会儿工夫,家具上尽是划痕。 “这熊孩子!”吴茉儿就着画桌旁的椅子坐下,逗弄道:“多划些,你和光哥会回来夸你的。” “真的?”江玉衡滴溜着乌漆漆的眼珠,半信半疑,“和光哥真的会夸我吗?” “这孩子分得清好坏!” 吴茉儿皮笑肉不笑地揶揄:“夸!这线条行云流水,笔走龙蛇,不夸你夸谁?” 江玉衡涎笑着扑到吴茉儿身上,道:“他会给我带糖葫芦吗?” “想得真美!” 眼见着刻刀差点化身刺客伤到自己,吴茉儿小心翼翼地捉住他的手,将刻刀收走。一低头,又见手心及衣服上沾了不少红色、黄色、黑色的粉末。 桌上有一竹子浮雕的小箱,内里装着作画的颜料。细看之下,木匣有打开的痕迹,原本干净的周遭亦洒了不少不同颜色的粉末。 “熊孩子作妖了!” 吴茉儿深感不妙,再次揶揄:“你啊,糖葫芦不见得,倒是有可能吃上糖炒栗子,竹笋炒肉。” 江玉衡显然没听懂,兴奋地道:“我要吃糖炒栗子!” 吴茉儿“噗嗤”笑了,道:“那你要乖。首先,不准再拿刀子乱划,毁东西是小事,伤到自己或别人就麻烦了。” 江玉衡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我不划了。” “真乖。”见他软软糯糯,还挺配合,吴茉儿愉悦地揉了揉他的脑 33. [锁] 该章节由作者自行锁定 [] 申时的时候,江子衍回了家,一进门,便兴冲冲地直奔吴茉儿住处。见到本人,他高兴得忘乎所以,咧着嘴直笑:“茶!茶!” 天热,江子衍一路小跑,满身是汗。看见椅子,他往上一坐,炫耀似的将手中包袱甩到一旁的方几上,又递来一包糖炒栗子,道:“玉衡的我已经给了,这份是你的。” “谢谢!” 眼下正好嘴馋,但比起板栗,吴茉儿对包袱的兴致更浓。她接过栗子放至一旁,连忙去给江子衍倒茶,又扫了眼包袱,问道:“有眉目了?” 灰色的粗麻布,四角交叠打结,收拢在一起。里头像是装了衣物,软软的,颇有些旧,一看便知是贫家之物。 江子衍连喝了七八杯茶才停下,笑道:“真叫你说对了,姓牛的确实住在你指的位置。地方偏得很,好难找,不过还是叫我找到。” 他示意吴茉儿打开包袱。 吴茉儿解开结,摊开包袱皮。里头有件肉红色罗裙,一支錾刻着喜鹊梅花的鎏金银发钗和一服中药。 她很纳闷,问道:“翠喜的?” “衣服和药是她,发钗则是你,确切说是嫂嫂。” 杯里的茶喝完了,江子衍握着杯子,道:“附近的人都说没见过翠喜。幸亏我机灵,问有没有见过个叫小春的,这才问了出来。” 小春是翠喜卖身前的小名。 吴茉儿给江子衍续茶,一面夸赞:“真聪明!”她拆开药包,见不同品类的药材混杂在一起,扒拉着看了又看,疑惑道:“这药干什么用的?” 江子衍瞬间脸红到耳后根,转过头,望着天花板,支支吾吾,“就是妇人的一些……我请个女医,你直接问她罢。为这事,益川爷爷冲我好一通骂,说我年纪轻轻不学好,就知道抟香弄粉,在女人堆里瞎混。我跟他费了半天唇舌,只跟我说是妇人用的。” “男孩家家的,名声也很重要,益川爷爷是为你好。” 栗子香甜诱人。吴茉儿抿着嘴窃喜,放下茶壶,剥着栗子,瞄了眼江子衍那张极好看的侧脸,道:“不过你让我问,万一人家猜疑,以为我有问题呢?” 江子衍懵了懵,反应过来,冥思道:“那谁问?” 他们两个的身份,谁问都怕遭误解。 “唔……”吴茉儿边吃栗子边思考,“反正益川爷爷已经看过,你找个已婚的叫他帮忙呗。” “得找个靠谱的。”江子衍灵机一动,道:“我找伍伯父,让他帮这个忙好了。” 受伤的腿至今疼痛。意识到这是她名义上的父亲,吴茉儿瞬间没了心情,将手中的栗子壳往方几上一拍,没好气地道:“找他干嘛?舍近求远!” 江子衍看着她,很有耐性地道:“江伍两家为这事已经撕破脸,我想找机会求和,二来缓和你们父女间的关系。” 名义上的父女,又大庭广众之下挨了顿打,即使理解,亦很难亲近。吴茉儿郁结于心,不情愿地道:“你们两家和好就和好,别拉上我。” 她了解过,江伍两家这些年互有协作,相当于上下游的关系。为这事闹掰,少不得要新找人合作,但终究还是用惯了的更趁手,有握手言和的机会,自然是借坡下驴。 江子衍无奈叹气,“也罢!无妄之灾,不愿意也正常。我只是觉得,即使名义上的父女,有比没有的强。伍伯父是个好父亲,图南兄也很回护你。图南兄特意找我打听你的状况,说伍伯父不是不信你,只是身不由己。他们原计划好了怎么救人,是你的表现太出乎意料,打乱了计划。” “……” 潜台词,她要是乖巧顺从,就没那么多事了呗。 对伍爹,她有一堆意见,但对伍平没得说。知道江子衍因丧失父母兄长,对亲情格外珍惜,根本不可能改变他的思想,吴茉儿选择放弃抵抗,道:“罢了,你自己安排。但我现在不想见他,你不要逼我。” “不逼你!”江子衍笑了起来,“我这就去伍家。” “歇会儿再去吧。”听见他肚子在咕咕叫,吴茉儿道:“你没吃中饭?” 江子衍笑道:“吃了,只是外面的吃不惯,还是你安排的好吃些。” 吴茉儿很受用,道:“厨房还有菜,我叫人送过来。” 江子衍道:“好。不过要快些,晚了夜路不好走。” “好。” 吴茉儿考虑了下,只叫人送了例汤、蒸饺及凉拌荤素,又多煎些肉饼菜饼带路上。 趁着空当,她将药包一分为二,翠喜的裙子也裁下一截,充当留底。知道江子衍讲究,吴茉儿特意找了个新的包袱皮,除了分好的药包,还将煎饼、橘子、蜡烛各自用纸包裹好放进去。想到路上万一磕磕碰碰,她有些不放心,又放了伤药和纱布。 江子衍吃得津津有味,一面看着她忙活,“你来之后,我感觉生活正常了。” 吴茉儿很惊讶,道:“那么多人伺候,你应该很爽才对。” 江子衍涩涩一笑,道:“不一样。他们怕做错,只会听从指令,我要什么做什么。我不说,就会像木头,动也不动。你不一样,你看我一说走夜路,你什么都准备好了。” 吴茉儿被夸得喜不自胜,道:“我只是具备了一名优秀打工人的基本素养。” 也因为喜欢他,自会考虑周详。 江子衍笑道:“你的词好多,改天再问明白意思。” 吴茉儿点头,亦笑道:“好。” 吃完饭,江子衍叮嘱好林泰看好宅院,随后出了门。他骑着马,不走大路,故意经过江元成的门头,正正巧巧,撞见尚掌柜从后门出来。 尚掌柜拱手告完别,等门关了,转过身,抬起腿正欲跨上马车。江子衍叫住他,“尚老板。” 尚掌柜愣了下,笑容仿佛融化的猪油,瞬间在脸上铺开。他收回腿,向江子衍拱手,“江少爷安好。” 江子衍坐在马上,居高临下,似笑非笑道:“生意不错。” 尚掌柜尴尬一笑,以此掩饰自己的心虚,“这不是送来的人,您家没看上。我就——” 江子衍打断他的话,“就送我伯父家了是吧。”两扇木门,紧闭着,却没有闩门声。他看了看门,又看向尚掌柜,道:“我托你办的事呢?” 尚掌柜龇着牙嘿嘿直笑,仿佛塞了满嘴的玉米粒,“江少爷您别逗我了。人在您府上,还让我找,不是白费劲吗?” “我叫你找你找便是,怎那么多废话!”意识到江元成将消息透露给尚掌柜,江子衍很是不爽,道:“行了,你以后别来了。我伯父收的那几个,回头叫他退了。” 意识到在江家,江子衍更有实权。尚掌柜慌了,拱手求饶:“江少爷!这些人我都给了定金,您不是叫我亏本吗?” 江子衍轻笑:“你亏不亏,跟我有何关系?我只知道我叫你往东你竟敢往西。” 尚掌柜一时语塞,心道,这摆明了是在挑事。但他确实有糊弄之意,怕江子衍借着由 34. [锁] 该章节由作者自行锁定 [] 申时的时候,江子衍回了家,一进门,便兴冲冲地直奔吴茉儿住处。见到本人,他高兴得忘乎所以,咧着嘴直笑:“茶!茶!” 天热,江子衍一路小跑,满身是汗。看见椅子,他往上一坐,炫耀似的将手中包袱甩到一旁的方几上,又递来一包糖炒栗子,道:“玉衡的我已经给了,这份是你的。” “谢谢!” 眼下正好嘴馋,但比起板栗,吴茉儿对包袱的兴致更浓。她接过栗子放至一旁,连忙去给江子衍倒茶,又扫了眼包袱,问道:“有眉目了?” 灰色的粗麻布,四角交叠打结,收拢在一起。里头像是装了衣物,软软的,颇有些旧,一看便知是贫家之物。 江子衍连喝了七八杯茶才停下,笑道:“真叫你说对了,姓牛的确实住在你指的位置。地方偏得很,好难找,不过还是叫我找到。” 他示意吴茉儿打开包袱。 吴茉儿解开结,摊开包袱皮。里头有件肉红色罗裙,一支錾刻着喜鹊梅花的鎏金银发钗和一服中药。 她很纳闷,问道:“翠喜的?” “衣服和药是她,发钗则是你,确切说是嫂嫂。” 杯里的茶喝完了,江子衍握着杯子,道:“附近的人都说没见过翠喜。幸亏我机灵,问有没有见过个叫小春的,这才问了出来。” 小春是翠喜卖身前的小名。 吴茉儿给江子衍续茶,一面夸赞:“真聪明!”她拆开药包,见不同品类的药材混杂在一起,扒拉着看了又看,疑惑道:“这药干什么用的?” 江子衍瞬间脸红到耳后根,转过头,望着天花板,支支吾吾,“就是妇人的一些……我请个女医,你直接问她罢。为这事,益川爷爷冲我好一通骂,说我年纪轻轻不学好,就知道抟香弄粉,在女人堆里瞎混。我跟他费了半天唇舌,只跟我说是妇人用的。” “男孩家家的,名声也很重要,益川爷爷是为你好。” 栗子香甜诱人。吴茉儿抿着嘴窃喜,放下茶壶,剥着栗子,瞄了眼江子衍那张极好看的侧脸,道:“不过你让我问,万一人家猜疑,以为我有问题呢?” 江子衍懵了懵,反应过来,冥思道:“那谁问?” 他们两个的身份,谁问都怕遭误解。 “唔……”吴茉儿边吃栗子边思考,“反正益川爷爷已经看过,你找个已婚的叫他帮忙呗。” “得找个靠谱的。”江子衍灵机一动,道:“我找伍伯父,让他帮这个忙好了。” 受伤的腿至今疼痛。意识到这是她名义上的父亲,吴茉儿瞬间没了心情,将手中的栗子壳往方几上一拍,没好气地道:“找他干嘛?舍近求远!” 江子衍看着她,很有耐性地道:“江伍两家为这事已经撕破脸,我想找机会求和,二来缓和你们父女间的关系。” 名义上的父女,又大庭广众之下挨了顿打,即使理解,亦很难亲近。吴茉儿郁结于心,不情愿地道:“你们两家和好就和好,别拉上我。” 她了解过,江伍两家这些年互有协作,相当于上下游的关系。为这事闹掰,少不得要新找人合作,但终究还是用惯了的更趁手,有握手言和的机会,自然是借坡下驴。 江子衍无奈叹气,“也罢!无妄之灾,不愿意也正常。我只是觉得,即使名义上的父女,有比没有的强。伍伯父是个好父亲,图南兄也很回护你。图南兄特意找我打听你的状况,说伍伯父不是不信你,只是身不由己。他们原计划好了怎么救人,是你的表现太出乎意料,打乱了计划。” “……” 潜台词,她要是乖巧顺从,就没那么多事了呗。 对伍爹,她有一堆意见,但对伍平没得说。知道江子衍因丧失父母兄长,对亲情格外珍惜,根本不可能改变他的思想,吴茉儿选择放弃抵抗,道:“罢了,你自己安排。但我现在不想见他,你不要逼我。” “不逼你!”江子衍笑了起来,“我这就去伍家。” “歇会儿再去吧。”听见他肚子在咕咕叫,吴茉儿道:“你没吃中饭?” 江子衍笑道:“吃了,只是外面的吃不惯,还是你安排的好吃些。” 吴茉儿很受用,道:“厨房还有菜,我叫人送过来。” 江子衍道:“好。不过要快些,晚了夜路不好走。” “好。” 吴茉儿考虑了下,只叫人送了例汤、蒸饺及凉拌荤素,又多煎些肉饼菜饼带路上。 趁着空当,她将药包一分为二,翠喜的裙子也裁下一截,充当留底。知道江子衍讲究,吴茉儿特意找了个新的包袱皮,除了分好的药包,还将煎饼、橘子、蜡烛各自用纸包裹好放进去。想到路上万一磕磕碰碰,她有些不放心,又放了伤药和纱布。 江子衍吃得津津有味,一面看着她忙活,“你来之后,我感觉生活正常了。” 吴茉儿很惊讶,道:“那么多人伺候,你应该很爽才对。” 江子衍涩涩一笑,道:“不一样。他们怕做错,只会听从指令,我要什么做什么。我不说,就会像木头,动也不动。你不一样,你看我一说走夜路,你什么都准备好了。” 吴茉儿被夸得喜不自胜,道:“我只是具备了一名优秀打工人的基本素养。” 也因为喜欢他,自会考虑周详。 江子衍笑道:“你的词好多,改天再问明白意思。” 吴茉儿点头,亦笑道:“好。” 吃完饭,江子衍叮嘱好林泰看好宅院,随后出了门。他骑着马,不走大路,故意经过江元成的门头,正正巧巧,撞见尚掌柜从后门出来。 尚掌柜拱手告完别,等门关了,转过身,抬起腿正欲跨上马车。江子衍叫住他,“尚老板。” 尚掌柜愣了下,笑容仿佛融化的猪油,瞬间在脸上铺开。他收回腿,向江子衍拱手,“江少爷安好。” 江子衍坐在马上,居高临下,似笑非笑道:“生意不错。” 尚掌柜尴尬一笑,以此掩饰自己的心虚,“这不是送来的人,您家没看上。我就——” 江子衍打断他的话,“就送我伯父家了是吧。”两扇木门,紧闭着,却没有闩门声。他看了看门,又看向尚掌柜,道:“我托你办的事呢?” 尚掌柜龇着牙嘿嘿直笑,仿佛塞了满嘴的玉米粒,“江少爷您别逗我了。人在您府上,还让我找,不是白费劲吗?” “我叫你找你找便是,怎那么多废话!”意识到江元成将消息透露给尚掌柜,江子衍很是不爽,道:“行了,你以后别来了。我伯父收的那几个,回头叫他退了。” 意识到在江家,江子衍更有实权。尚掌柜慌了,拱手求饶:“江少爷!这些人我都给了定金,您不是叫我亏本吗?” 江子衍轻笑:“你亏不亏,跟我有何关系?我只知道我叫你往东你竟敢往西。” 尚掌柜一时语塞,心道,这摆明了是在挑事。但他确实有糊弄之意,怕江子衍借着由 35. [锁] 该章节由作者自行锁定 [] 申时的时候,江子衍回了家,一进门,便兴冲冲地直奔吴茉儿住处。见到本人,他高兴得忘乎所以,咧着嘴直笑:“茶!茶!” 天热,江子衍一路小跑,满身是汗。看见椅子,他往上一坐,炫耀似的将手中包袱甩到一旁的方几上,又递来一包糖炒栗子,道:“玉衡的我已经给了,这份是你的。” “谢谢!” 眼下正好嘴馋,但比起板栗,吴茉儿对包袱的兴致更浓。她接过栗子放至一旁,连忙去给江子衍倒茶,又扫了眼包袱,问道:“有眉目了?” 灰色的粗麻布,四角交叠打结,收拢在一起。里头像是装了衣物,软软的,颇有些旧,一看便知是贫家之物。 江子衍连喝了七八杯茶才停下,笑道:“真叫你说对了,姓牛的确实住在你指的位置。地方偏得很,好难找,不过还是叫我找到。” 他示意吴茉儿打开包袱。 吴茉儿解开结,摊开包袱皮。里头有件肉红色罗裙,一支錾刻着喜鹊梅花的鎏金银发钗和一服中药。 她很纳闷,问道:“翠喜的?” “衣服和药是她,发钗则是你,确切说是嫂嫂。” 杯里的茶喝完了,江子衍握着杯子,道:“附近的人都说没见过翠喜。幸亏我机灵,问有没有见过个叫小春的,这才问了出来。” 小春是翠喜卖身前的小名。 吴茉儿给江子衍续茶,一面夸赞:“真聪明!”她拆开药包,见不同品类的药材混杂在一起,扒拉着看了又看,疑惑道:“这药干什么用的?” 江子衍瞬间脸红到耳后根,转过头,望着天花板,支支吾吾,“就是妇人的一些……我请个女医,你直接问她罢。为这事,益川爷爷冲我好一通骂,说我年纪轻轻不学好,就知道抟香弄粉,在女人堆里瞎混。我跟他费了半天唇舌,只跟我说是妇人用的。” “男孩家家的,名声也很重要,益川爷爷是为你好。” 栗子香甜诱人。吴茉儿抿着嘴窃喜,放下茶壶,剥着栗子,瞄了眼江子衍那张极好看的侧脸,道:“不过你让我问,万一人家猜疑,以为我有问题呢?” 江子衍懵了懵,反应过来,冥思道:“那谁问?” 他们两个的身份,谁问都怕遭误解。 “唔……”吴茉儿边吃栗子边思考,“反正益川爷爷已经看过,你找个已婚的叫他帮忙呗。” “得找个靠谱的。”江子衍灵机一动,道:“我找伍伯父,让他帮这个忙好了。” 受伤的腿至今疼痛。意识到这是她名义上的父亲,吴茉儿瞬间没了心情,将手中的栗子壳往方几上一拍,没好气地道:“找他干嘛?舍近求远!” 江子衍看着她,很有耐性地道:“江伍两家为这事已经撕破脸,我想找机会求和,二来缓和你们父女间的关系。” 名义上的父女,又大庭广众之下挨了顿打,即使理解,亦很难亲近。吴茉儿郁结于心,不情愿地道:“你们两家和好就和好,别拉上我。” 她了解过,江伍两家这些年互有协作,相当于上下游的关系。为这事闹掰,少不得要新找人合作,但终究还是用惯了的更趁手,有握手言和的机会,自然是借坡下驴。 江子衍无奈叹气,“也罢!无妄之灾,不愿意也正常。我只是觉得,即使名义上的父女,有比没有的强。伍伯父是个好父亲,图南兄也很回护你。图南兄特意找我打听你的状况,说伍伯父不是不信你,只是身不由己。他们原计划好了怎么救人,是你的表现太出乎意料,打乱了计划。” “……” 潜台词,她要是乖巧顺从,就没那么多事了呗。 对伍爹,她有一堆意见,但对伍平没得说。知道江子衍因丧失父母兄长,对亲情格外珍惜,根本不可能改变他的思想,吴茉儿选择放弃抵抗,道:“罢了,你自己安排。但我现在不想见他,你不要逼我。” “不逼你!”江子衍笑了起来,“我这就去伍家。” “歇会儿再去吧。”听见他肚子在咕咕叫,吴茉儿道:“你没吃中饭?” 江子衍笑道:“吃了,只是外面的吃不惯,还是你安排的好吃些。” 吴茉儿很受用,道:“厨房还有菜,我叫人送过来。” 江子衍道:“好。不过要快些,晚了夜路不好走。” “好。” 吴茉儿考虑了下,只叫人送了例汤、蒸饺及凉拌荤素,又多煎些肉饼菜饼带路上。 趁着空当,她将药包一分为二,翠喜的裙子也裁下一截,充当留底。知道江子衍讲究,吴茉儿特意找了个新的包袱皮,除了分好的药包,还将煎饼、橘子、蜡烛各自用纸包裹好放进去。想到路上万一磕磕碰碰,她有些不放心,又放了伤药和纱布。 江子衍吃得津津有味,一面看着她忙活,“你来之后,我感觉生活正常了。” 吴茉儿很惊讶,道:“那么多人伺候,你应该很爽才对。” 江子衍涩涩一笑,道:“不一样。他们怕做错,只会听从指令,我要什么做什么。我不说,就会像木头,动也不动。你不一样,你看我一说走夜路,你什么都准备好了。” 吴茉儿被夸得喜不自胜,道:“我只是具备了一名优秀打工人的基本素养。” 也因为喜欢他,自会考虑周详。 江子衍笑道:“你的词好多,改天再问明白意思。” 吴茉儿点头,亦笑道:“好。” 吃完饭,江子衍叮嘱好林泰看好宅院,随后出了门。他骑着马,不走大路,故意经过江元成的门头,正正巧巧,撞见尚掌柜从后门出来。 尚掌柜拱手告完别,等门关了,转过身,抬起腿正欲跨上马车。江子衍叫住他,“尚老板。” 尚掌柜愣了下,笑容仿佛融化的猪油,瞬间在脸上铺开。他收回腿,向江子衍拱手,“江少爷安好。” 江子衍坐在马上,居高临下,似笑非笑道:“生意不错。” 尚掌柜尴尬一笑,以此掩饰自己的心虚,“这不是送来的人,您家没看上。我就——” 江子衍打断他的话,“就送我伯父家了是吧。”两扇木门,紧闭着,却没有闩门声。他看了看门,又看向尚掌柜,道:“我托你办的事呢?” 尚掌柜龇着牙嘿嘿直笑,仿佛塞了满嘴的玉米粒,“江少爷您别逗我了。人在您府上,还让我找,不是白费劲吗?” “我叫你找你找便是,怎那么多废话!”意识到江元成将消息透露给尚掌柜,江子衍很是不爽,道:“行了,你以后别来了。我伯父收的那几个,回头叫他退了。” 意识到在江家,江子衍更有实权。尚掌柜慌了,拱手求饶:“江少爷!这些人我都给了定金,您不是叫我亏本吗?” 江子衍轻笑:“你亏不亏,跟我有何关系?我只知道我叫你往东你竟敢往西。” 尚掌柜一时语塞,心道,这摆明了是在挑事。但他确实有糊弄之意,怕江子衍借着由 36. 第 36 章 [] 江子衍一路快马加鞭,赶到了伍家。 说明来意,伍玄庭赶紧叫人去找郎中。怕一个不保险,共找了三个,又喊来族里长辈过来作证。三方看过,均得出结论,那药是堕胎药。只是这药配得有些糟,效果应该不怎么好。 江子衍只觉头皮发麻,道:“这么说,翠喜是有了身孕。” 一尸两命,弑妻弑子之仇,难怪牛大怎么也不肯松口。 “小茉还真是冤枉的!” 伍家长辈义愤填膺,纷纷叫嚣着要为伍茉讨回公道。 怕事情闹起来,不好收场,江子衍劝众人平息,道:“这事还是我来安排。请诸位长辈放心,我代表江家,会给伍家一个满意的答复。” 对于江子衍肯站在女儿这边,为她劳心劳力,伍玄庭十分感动。他对长辈们重重作了个揖,情真意切道:“诸位尊长!还是听和光的吧。和光这孩子打小聪明,我相信他能办妥。” 伍族长附和:“听和光的!玄庭的家事,合该他自己主张。” 其他人见状,纷纷表示赞同。 江子衍俯身拱手,道:“诸位长辈过奖了。” 他拿出有各方签名的证词,一式二份,叫伍家长辈一一签字,按上手印。伍族长则书信一封,写完交给江子衍一并带回。 伍玄庭的妻子安氏虽至中年,却保养得当,其肤雪白,发如墨染,一身碧色锦缎衣裳,珠光宝气,美艳至极,除了右颌面有道极浅的疤,不仔细看不出来。伍玄庭反倒身着暗蓝色粗布衣,打扮朴素。夫妻二人,肤色一黑一白,对比鲜明,仿佛太极阴阳鱼。 等长辈们都走了,安氏两眼噙泪,冲着伍玄庭一通乱打,“我都说了,茉儿不会做这种事!你这当爹的不心疼女儿也就罢了,还当着那么多人面打她!打不够,还往死里打!我警告你,以后再敢打茉儿,我就回娘家,不跟你过了!” 安氏不解气,朝着伍玄庭胸口又捶了两拳,方才罢手。伍玄庭全程任打任骂,嘿嘿嘿地只顾笑,“不打不打,以后只有她打我的份儿!” 安氏怒斥:“你想得美!茉儿细皮嫩肉,打你,受疼的可是她!”打丈夫,却闹得自己的手疼,安氏抚着手掌,不满地嘟哝:“真搞不懂,吃一样的饭,男人怎么能长这么糙。” 伍玄庭揉着胸口,咧嘴笑道:“以后我自己打自己总成了吧?”瞥见伍平在一旁,捂着嘴窃笑不止,伍玄庭脸色一变,瞪了他一眼,道:“你笑什么?” 伍平立马收住笑容,一本正经道:“没什么,嘴痒,活动活动。”他揉着腮帮,又道:“爹!没我的事,我先走了。” 伍玄庭道:“走什么?和光辛苦来一趟,你不招待招待?” 伍平好声好气道:“已经安排好了!有吃有住,您今天捉的野鸡我都叫人宰好了,准备下锅炖。” “炖什么,改红烧。”看着江子衍那张与兄长有七八分相似的脸,伍玄庭感慨万千,又是心疼又是高兴,伸手拍了拍他肩膀,道:“正巧人送了我坛好酒,汾酒来着,有些年头。我想着遇到高兴的事再喝,今天正好高兴,贤侄你陪我醉上一场。” 江子衍客气笑道:“不用,天色不早了,我要赶紧走。”他想起了自家,怕再待下去,触景伤情。 伍玄庭道:“明天再走吧。吃个饭好好休息,天亮再赶路。” 安氏与伍平一同附和。见江子衍去意已决,安氏道:“鸡你带走,你跟茉儿吃。家里还有两只野兔,你也一起带了。” 伍玄庭颇为不舍,道:“夫人,你一口都不给我留吗?” 安氏白了伍玄庭一眼,没好气地道:“茉儿还年轻,身子得养好。你少吃几口,当积攒功德。” 伍玄庭无言以对,不舍地吞了吞口水,“夫人说得是,我不吃就是了。” 江子衍忍俊不禁,心道,这吴茉儿怎么反而更像安氏,模样娇弱,性格霸道。伍茉除了刚烈,更像伍玄庭柔的一面。 见伍玄庭模样可怜,他莫名地感同身受,改口道:“我还是尝尝您家的手艺再走吧。” “早该如此!” 伍玄庭喜不自胜,赶紧叫厨房加菜。 一大碗红烧肉,一碗红烧野鸡,一盆肉丸子汤,一盘爆炒兔肉,一盘干煸豆角,一盘凉拌猪耳,一盘五香豆腐干,一盘清炒豆芽,外加一大盆米饭,一坛汾酒。 几人闲话家常,酒足饭饱。临走之际,安氏将提前分出的野鸡、兔肉及肉丸用罐子装了捆扎好,交给江子衍。 江子衍道了谢,接过系在马上,就此告辞。 夜风徐徐,月如钩,幽暗之色笼罩地表。行至一密林,树影婆娑,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猫头鹰在枝头凄厉地叫。 “只怕没好事情。” 江子衍正想着,一道冷箭猝不及防地朝他射来。他闪身堪堪躲过,顺着方向,瞥见暗处闪起一丝寒光,当即摸出一锭银锞,朝那人狠砸了过去。那人吃痛,惨叫一声,仓皇逃窜。 怕有埋伏,江子衍没有去追,扬鞭快马回了家。 到了家,菜仍温热。他叫林泰拿给吴茉儿,带上所有物证文证,匆匆去找江族长。江族长听完一切,脸色铁青,恼怒至极。 江子衍乘胜追击,道:“二爷爷!这一切确实与我嫂嫂无关,都是姓牛的在陷害。等找出翠喜的尸首,请仵作验了,自会真相大白。” 至于更深层的真相,他自会探明,但眼下最重要的是还他嫂嫂清白,将一切归咎到翠喜和牛大身上是最好的选择。 “你也太擅作主张!”见真相已捅到伍家,不妥协也不行。江族长叹了声气,道:“罢了,剩下的事交给你元达叔处置。至于你嫂嫂,你叫她还在家里待着,省得我撞见了心烦。” 江子衍抿着嘴道:“行。不过事情结束前,姓牛的得交给我管。” 江族长疑惑道:“怎么?你是怕人跑了,还是破案上瘾了?” 江子衍轻描淡写,道:“是也不是。我就是想看看,能不能叫那姓牛的松口。一则,入土为安,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想惊扰亡魂;二则,我是头一次碰到这么嘴硬的,有点想赢。” 知道江子衍好胜心强,劝阻只会适得其反,江族长挥手打发,道:“跪完祠堂,人你带回去吧。” 江子衍咧嘴一笑,道:“多谢二爷爷。”当即去了祠堂,罚跪完又去了私牢,将牛大带到自己府上。 野鸡和兔子肉很香,吴茉儿吃得津津有味。吃完,她美美地泡了个热水澡,用牙粉刷了牙,才去睡了。 第二天早,值夜的看守到点走人,却无人换班。吴茉儿吃了早饭,等了好一阵,见始终无人前来,舒心之余,又不禁困惑。 “希望是好事。” 年纪轻轻的小婢安安静静,有条不紊地打扫,收拾房间。她出了房门,又走出院门,见路口也没人,担心是钓鱼,小心翼翼地试问:“人呢?去哪儿了?有没有人?” 无人回应。 晨光绚丽,风平浪静,鸟语花香。吴茉儿竟一时茫然,伫立在路口,不知是进还是退。 “□□后遗症。” 她叹了叹气,转身回院。结果未明,与其叫人误会逃跑,关到更森严的地方,她宁愿在房间里待着。 眼前出现江子衍的身影,长身玉立,迎着光,笑得比光还明亮,“自由了,不去逛逛?” 吴茉儿一时恍惚,不可置信道:“真的?” 江子衍道:“骗你作甚?证据我已交给了二爷爷。爷爷撤了你的□□,只是不许你出府。” 吴茉儿比了个“OK”的手势,笑道:“不 37. 第 37 章 [] 就在这时,林泰过来告知江族长找江子衍商量事宜。江子衍道了句“我去一趟”,便随林泰一同离去。 吴茉儿闲得无聊,想起进府时经过的花园,索性前去逛一逛。 花园很大,有山有水,亭台楼阁,风景秀丽。水榭周围是一片池塘,塘里种着荷花,天已入秋,荷花开始败落,东倒西歪,水里的鱼倒是肥美,自在地游弋。 园中种了不少果树,一处角门,门旁有棵很大的柿子树。矮处已被摘光,高处的剩了几个,红红火火,煞是喜人。吴茉儿眼馋得紧,见周围没人,索性拿起放置在不远处墙角、捆了刀头的竹竿,举起竿子欲将其钩下。 高度不够,跳起来还是不够,落地还闹得腿疼。她好胜心起,决定爬树去摘,但一身的丝绸衣裳,搞坏了可惜,索性去找姚妈要粗布衣。 姚妈道:“夫人您要做什么,叫小的来就成。” 吴茉儿道:“不用不用,我自己来。我只穿一次,给我套旧的就好。” 姚妈道:“夫人您是主家,怎能穿小的旧衣?” 吴茉儿笑道:“这有什么。姚妈您是个体面人呢,换了别家我才不穿。” 自认识以来,她从未见姚妈有过失态。一天到晚都是面含笑意,衣服干干净净,头发一丝不苟,活儿安排得有条不紊,自己动手亦很爽利。吴茉儿喜欢她,感叹若是现代,她进职场,大小是个高管。 姚妈笑笑不说话,选了套全新的给吴茉儿。吴茉儿道过谢,换了衣裳,又喝了碗糖水,找来篮子和麻绳。 回到树下,她将绳子一头系在竿上,另一头系在身上当安全绳,一点一点爬到树上。之后,她将竹竿拉上树,解开绳结,靠好竿,又将绳子系在树干上,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拿起竿子,开始够柿子。 一个、两个、三个…… 红彤彤的柿子被一个个钩落在地。就在她准备将能够到的最后一个钩下来时,慕景淮进了园子。 伴随着枝叶,柿子不早不晚、不偏不倚地落在慕景淮面前。慕景淮顺着动静,抬起头,往树上看了看,见是吴茉儿,问道:“解禁了?” 吴茉儿站在树杈上,开心地朝他比了个“耶”,说道:“对!” 树顶还有几个柿子。考虑到难度系数太大,她选择放弃,之后将竿子往树下一丢,解开绳,一点点爬下树来。 慕景淮全程看着她,一时无语,不知如何评判。他见过女子爬树,但没见过像吴茉儿这样处境的人爬树。该说不说,还挺有趣。 下了树,吴茉儿走到慕景淮面前,特意行了个刚学的万福礼,道:“慕公子万福。” 慕景淮拱手还礼,笑道:“这次对了。” “对就好,不枉我费的这点时间。”吴茉儿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蹲下|身子,将柿子一个个捡进篮里。 太软的柿子禁不起摔,太硬则口味发涩。但吴茉儿无所谓,她不缺柿子吃,只是单纯想体验摘柿子的感觉,以及等待成熟的乐趣。 那是自由的感觉。 慕景淮淡然一笑,道:“和光有没有跟你交代,有些事不适合你做。” “交代了,他没说不准爬树。”明白慕景淮的意思,吴茉儿咧着嘴,一脸轻松,“不过我估计只有这一次,回头肯定要说我。” 察觉江子衍确实知情,慕景淮不动声色,道:“所以你是明知故犯。” “规矩都是人定的,只是立场不同,哪有绝对的对错。”想起慕景淮的身份,吴茉儿懊悔地拍了下脑门,道:“抱歉!我多言了,您就当没听到。” 慕景淮道:“我听到了。” 吴茉儿吐了吐舌,道:“那您就忘了吧。” 慕景淮笑容淡然,道:“行吧。” 为表大方,吴茉儿从柿子堆里选出两个最好看的,在衣服上擦了擦,递给慕景淮,莞尔:“放软了吃。” 慕景淮怔了怔,起手拒绝,拘谨地道:“不用,多谢。” “你就拿着吧。”吴茉儿一再坚持,笑容明媚,“我听和光说,你从一开始就答应帮忙来着。我没什么能感谢的,两个亲手摘的柿子当谢礼了。等有能力了,我再还个大点的人情。” 慕景淮再次愣住,道:“我只是答应,没有帮上。” 吴茉儿满不在乎地笑道:“但你有这个心啊。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凭着片面之词就肯帮忙,你是好人。” “好人?”慕景淮愣了愣,接过柿子,浅笑:“你说是就是吧。” 吴茉儿觉得慕景淮没有上位者的盛气凌人,反而性格不错,但地位、性别的差异摆在那里,并不想招惹麻烦。 她朝慕景淮再度行礼,道:“慕公子!若没事,我先撤了。” 慕景淮颔首,微微一笑,道:“好。” 吴茉儿开开心心地回了房间。 丫鬟紫萼很有眼色地接过篮子,青竹和玉竹两姊妹一人端盆,一人托帕,叫吉丽的丫头迎上前试图帮她洗手,被吴茉儿以“我自己来”劝退。见状,吉丽递来胰子,等吴茉儿洗完,连忙拿帕子为她擦手。 高级享受,吴茉儿却很不习惯。放到现代,这些都是童工,如花似玉的年纪,本该去读书,却被父母送来打工赚钱,要么要早早嫁人,沦为附庸。吴茉儿有些心疼,等吃了午饭,叫她们统统去找姚妈学文化。 吉丽不想学,道:“我娘说女孩子读书有什么用,还不是要嫁人。姚妈妈就是书念多了,才嫁不出去的。” 吉丽是从姚妈手下调拨过来的丫头,在江家半年有余。见这小丫头片子完全被腐朽的观念影响,吴茉儿决定治一治。 “这都是不舍得为你投资的借口。”她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道:“你娘是没读书,也嫁出去了,但是嫁给了你爹。我问你,你爹有没有说过你娘头发长见识短之类的话。你娘除了埋头干活,什么也不懂,因为不识字不会管账,哪怕赚钱都是你爹拿,她想花点,还得看你爹脸色。为了维护自尊,你娘很固执,会一个劲儿地证明自己是对的。但她不敢向你爹证明,因为你爹是男人,对的永远是你爹。” 吉丽从未向人讲述过自己的家庭,见吴茉儿竟描述得七七八八,一时气郁,差点哭出来。 见状,吴茉儿轻声劝慰:“我叫你读书,不止是明智,更是为了更好的生存。哪怕嫁人,懂得多,处境也会不一样。你自己好好想想,真学不进,我不勉强。” 吉丽没有表态。紫萼倒是机灵,行礼道:“夫人,我们这 38. 第 38 章 [] “那更得见见了。” 听完林泰回复,孙氏不顾阻拦,硬生生闯了进去。 庭院深深,画栋飞甍,一重又一重。孙氏快步向前,每走一步,嫉妒便多一分。她也想住进这样的大屋,享受荣华富贵,怎奈眼前尽是绊脚石。 看见吴茉儿临窗看书,孙氏如变色龙般换了脸色,堆着笑大喊道:“侄媳!” 吴茉儿鸡皮疙瘩掉了一地,瞬间感觉门口有人把守是件好事。她起身拿着书去了厅堂,等孙氏进来,自顾自地坐下,假意咳嗽两声,压着嗓子道:“伯母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林泰年纪大,腿脚慢了些,到达后暗自叫了声苦。江子衍和慕景淮不在,他赶紧去叫女婢回来。几人奉茶,端来水果点心,而后站在一旁,彰显排场。 孙氏在对面坐下,打量了吴茉儿一番。上衣着窃蓝,下裳着淡蓝,一双杏色绣鞋,素面朝天,除发间插了根玉钗,脖颈上戴了个纯金的长命锁外,装扮得比丫鬟还要寡淡。但胜在美貌过人,相较半个多月前的狼狈不堪,如今的她神态悠然,气色好了一大截。 认出那衣料名贵,玉也是好材料,孙氏暗生妒忌,假意嘘寒问暖,而后说道:“我这次来是为了跟你赔不是!之前都是误会,还请勿见怪。”说着,打开手中抱着的木匣,显出里头的珍珠项链。 白色的珍珠,大小相似,几近正圆,又嵌了黄金、青金石、绿松石及红宝石做点缀,还挺好看。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明白孙氏是为了求和,吴茉儿秒拒,“您不必跟我客套。”说着,接连咳了几声,佯装疲累,道:“伯母您先回去吧,省得我将病气过给您。” 见吴茉儿下了逐客令,孙氏不死心地道:“侄媳妇!人人都说你气量大,宽以待人,万不会跟长辈计较的,对吧?” 早上江族长叫她夫妇二人过去。听说江子衍找到江伍氏被攀诬陷害的证据,她以为会是死路,谁曾想,江子衍竟率先定性,一切都是牛大报复江家搞的鬼。江族长将她和江元成骂了一通,指责两人尸位素餐,事情办得一塌糊涂。两人怕败露,亦干脆借坡下驴,连连认错,说自己是无心之失。 惩处不可避免,不重,却动了根本。她想获取谅解,保住江元成的职务,继续捞油水。 吴茉儿将书往前翻了翻,扫了眼文字,皮笑肉不笑道:“圣人曰‘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奚以知其然也?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小年也。’您层次有限,又是长辈,和您计较是我的不对。” 学以致用,想想真是爽! “是是是!”孙氏连连赞成,忽然回过味来,这话里话外怎么像是骂她?她书念得不多,不能理解通透,为打探虚实,忍着脾气道:“都是我的错!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听信谗言,信了别人的鬼话。” “哦。”吴茉儿不咸不淡道:“还有吗?” 孙氏再三确认,“侄媳妇!你度量大,是不会跟长辈计较的对吧?” 寡妇而已,就算江子衍给她撑腰也是暂时。即使计较,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吴茉儿淡漠地道:“我计较什么?” 孙氏欲言又止,“那天晚上,我……” 吴茉儿支起耳朵,见始终无有下文,说道:“那晚的事,我都忘了,有发生什么吗?” “忘了好!”孙氏如释重负,谄笑道:“我就说你性子好,万不会与人计较前嫌。” “里头有鬼!” 吴茉儿瞬间火大,将书一合,放置在旁,阴阳怪气道:“您这嘴,先前我是荡|妇,现在我度量大性子好,好赖话全让您一人讲了。您这三头两面、前言不搭后语的,我可不敢交道,怕一个不小心,得罪了您,自己又坏了名声。我这身子骨弱,哪还禁得起折腾。”说着,扶着头大叫头疼,叫紫萼去给她端燕窝。 吴茉儿不喜欢吃燕窝,感觉吃不出个所以然,但看见孙氏气急败坏的表情,吃得格外爽。 孙氏被气得七窍生烟,蓦地站起来,指着吴茉儿的鼻子,斥道:“你这后辈怎么说话的?我已经登门道歉了,你还想怎样?你又没淹死,觍着脸来说长辈像什么样!” 吴茉儿怒不可遏,端着碗盏,直勾勾地盯着她,道:“这才是你的真心话吗?” 她忍不住攥紧手指,准备随时干仗。 孙氏到底心虚,一时忘了说辞,呆了呆,努着嘴道:“是又怎样?你不是活得好好的?” “活得好好的。”吴茉儿冷笑:“我活着是我运气好,跟您有什么关系?别在我面前倚老卖老!” 怕牵连到江子衍,她深深地呼吸,竭力克制自己的脾气,“您还是走吧。您来的目的我也知道,这事不是我能决定的,找我还不如去找族长。” 找族长非但解决不了问题,还可能挨一顿数落。孙氏撇嘴,见吴茉儿实在难以沟通,拿起木匣气呼呼地走人,“不识抬举!” “谬赞了!” 吴茉儿出了气,心情多少好些,继续回躺椅上看书。 晚上江子衍回来,知道这事,笑道:“不错不错!性子多少收敛了。不过以后还是别在长辈面前吃独食,省得说不讲孝道。” “知道,我以后背着吃!” 为提醒吴茉儿克制脾气,江子衍命人将她摔碎的碗碟全部锔起来或金缮修复,成为她的专用,多多少少有点作用。 吴茉儿止不住地吐槽:“你都不知道,一见她那嘴脸,我就想打她!什么叫我性子好,性子好,以为欺负我没代价,就可着劲儿地揉搓是吧?完了大不了道个歉,我计较反倒是我不对!什么鸟人!” 见她气得鼓起腮帮,江子衍不自觉地曲了曲手指,克制住上手戳的欲望,笑道:“还真叫你说对了,我这伯母一贯如此,不少小辈在她那儿吃哑巴亏。” 尊长具备天然的舆论优势,尤其一介女流。与之计较,反而会被指责,所以多数时候,人会选择忍气吞声。也因此,正好被拿捏。 吴茉儿义愤填膺,“她就是拿准了你们要脸。你要是早告诉我,今天逮着机会,我好好骂她一顿。”她现在是受害者,不骂人,实在对不起自己身份。 江子衍笑道:“之前你说要做鹌鹑来着,这么快就想暴露本性。” 吴茉儿摊手,顺着他的话,道:“没办法。以恶制恶,方为正道。” 江子衍又笑了,道:“你别恶了,你这恶只能算隔靴搔痒,顶多蚊子叮人的程度。以后再遇到这类事,你推我身上,我来解决。” 吴茉儿很不好意思,道:“这怎么行?我不能老是连累你。” 江子衍笑盈盈地看着她,道:“你是听林叔讲了什么,才这么说的吗?林叔真是口无遮拦,什么都告诉你。” 想想也是,若非知道了什么,她万不会用上“连累”两字。 夜色清凉,似水温柔。星光璀璨,灯火阑珊。 吴茉儿心怀歉疚,道:“林叔说,因为我这事,你跪了几次祠堂,我不想你再跪了。”心怦怦乱跳,说着,她少女怀春,羞赧地低了头。 看着她玉一样雪白细腻的耳垂及脖颈,江子衍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又故作大方,“两三次而已。我从小跪,百次都有了,不算什么。何况跪的是祖宗,与祖宗混熟了,遇着好事,头一个想到我,岂不美哉。” 吴茉儿“噗嗤”笑了,道:“下次跪,你喊上我,我陪你一起,效果加倍。” 江子衍深深地看着她,道:“你还挺讲义气。” 合适的人,却没遇上合适的时机。但好在来日方长,可以慢慢相处。 吴茉儿莞尔,“因为你也跟我讲义气啊,彼此彼此。” 江子衍心情好极,出于心疼,说道:“彼此什么?腿不想要了。你看你到现在腿伤都没好,跪几次估计就真瘸了。” “不一样!”吴茉儿小声嘟哝:“主动好得快,被动好得慢。” 还有这操作?江子衍属实想不通,“哪儿来的歪理?” 吴茉儿提高嗓门,强词夺理,“我说好得快就是好得快!” “行!你说什么是什么。”江子衍选择妥协,笑道:“真要跪的时候,我再教你技巧。” “这还差不多。”吴茉儿乐呵呵地道:“我今天刚好在看《庄 39. 第 39 章 [] 第二天早,慕景淮将回京的计划告诉了江子衍。 江子衍深感意外,“这么快?不多玩两天?” 半夜起了风,吹落一地的残花。杂役仔细收拾着,怕来回反复,索性将欲凋零的提前清理出来。 慕景淮站在廊下,望着杂役忙碌的身影,笑容淡然,“不了。这次离家太久,母亲……该想我了。” 触及痛处,江子衍神色黯然,道:“是该回去。我原计划与你一起去鸿安寺祈福,看来是不行了。” 事发突然,所有计划全部打乱,但好在逐渐步入正轨,只是与慕景淮原定的行程耽搁下来。 慕景淮微笑:“来日方长,后面会有机会。”略作踌躇,又道:“我想了几日,还是建议你入朝为仕。” 朝堂局势诡谲,拉帮结派未见得是好事。慕景淮并不想参与,只是难得遇上知己,把酒言欢,进了京总会方便些。而且,他已看出端倪,步入朝堂,便能远离家族桎梏,对江子衍而言会是两全之策。 但江子衍尚未开窍,只是由着性子,道:“我这性子踏入仕途,怕给家里惹祸,还是算了。” 他天性散漫,并无追逐权力的欲望;身为大家子,衣食无忧,富贵已是寻常。他所追求的,不过是内心自在,家人的平安喜乐。 慕景淮没有接茬,浅笑道:“你还是考虑考虑。” 江子衍望着天空掠过的飞鸟,道:“我还有很多事没做,入仕……没准哪天有了兴趣,没有更重要的事,倒可以试试。”他侧过脸,看向慕景淮,又道:“倒是你,长路漫漫,多珍重。” 长路漫漫,长的岂止他回京的道路。 听懂他所指,慕景淮不置可否,转移话题,“前天的肉饼不错,我想带些在路上。” 江子衍笑道:“我让我嫂嫂去准备准备,你有什么需要尽管讲。” 慕景淮笑容淡然,道:“马记得帮我挑匹耐力好的。我不想再骑骡子,尤其是与你一起骑骡子。” 江子衍笑道:“我也不想。” 那头骡明明是他买的,说好了一人一天,哪知慕景淮耍赖,总在轮到他时抢占,没奈何,他只能硬着头皮与之共乘。慕景淮给骡起名飞捷,结果慢吞吞,一点飞不起来,而且贪吃,直接抢他手里的瓜果。一人一骡都在占他便宜。 慕景淮稍作犹豫,试探性地道:“你嫂嫂……你们相处很愉快。” “嗯。”江子衍唇角不自觉浮起笑意,道:“她这人喜怒形于色,对她好,也会正向回馈。除了——” 意识到这不该是对兄嫂的评价,江子衍尴尬地笑了笑,道:“抱歉,我失言了。” 想起吴茉儿给的那两颗柿子,慕景淮云淡风轻地宽慰:“你只是在向我解释,用了些赞美之词。” 江子衍露齿一笑,道:“有道理。” 他将慕景淮要走的事告诉吴茉儿,除了特意交代的肉饼,还让她帮忙准备物资。吴茉儿问了预算,又问清路程,列了张单给江子衍过目,“你看行不行?行的话,我叫人准备。” 有衣食,有生活用品。江子衍第一次见吴茉儿的字迹,惊讶地皱起眉头,“这字怎么像狗爬?” 仔细想想,他其实见了两次。第一次,他以为是江玉衡写的,并未在意。 吴茉儿又羞又恼,伸手去扯纸条,“你不知道我属狗的吗?看不下去别看!” 本来就一般,写毛笔字,她更是不习惯! 江子衍利用身高优势,将纸条高高举起,笑吟吟地道:“难看是难看,却有用,按你写的办。” 看完,他将纸条还给吴茉儿。吴茉儿攥着纸条,横了他一眼,“事情办好就行了,要求真多!” “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江子衍嘴角含笑,道:“看你自信满满,今年春联就你来写。若有人问,我就说这是新兴的吴体。” 这不是摆明了让她丢脸吗?! 吴茉儿觉得自己要疯,气鼓鼓地道:“我练还不行吗?” 江子衍笑容满面,眨巴着眼,“真乖。” “……” 该说不说,她比江子衍年长,却反被他当小孩,有时还挺好玩。 备好物资,吴茉儿去厨房准备饯别宴,除了监工,亦自己动手做了几个菜。有人洗菜,有人切菜,有人看火,有人递调料,还有人帮忙装盘。她做得轻松,也因此乐在其中。 宴席备好了,合计十六道菜。 陈皮鸡,焖鹿肉,白水牛肉,红烧牛肉,红烧鲟鱼,萝卜炖羊肉,肉末酿豆腐,芋头煨猪肚,鲍汁土豆,香菇鱼肉卷,高汤白菜,荷塘小炒,青椒炒野生菌,地三鲜,桂花山药糕,花生海参汤。有冷有热有荤有素,除菜和粳米饭外,还有水果、酒水和茶水。 江子衍尝了口红烧牛肉,笑容欣喜,“这是我嫂嫂做的。”又尝了下地三鲜,愈发开心,“这也是她做的。” 慕景淮跟着尝了尝,笑道:“厨艺不错。” 水平远比他以为的好得多,甚至部分御厨亦比不上,且多了生活气息,更容易激发人的胃口。他突然羡慕江子衍,可以有机会做英雄。 “你嫂嫂,怎么不过来?” 江子衍只顾着大快朵颐,“我叫了,她说有些累,先回房休息。” 慕景淮略感遗憾,道:“她似乎身体不太好。”胆子却大,敢去爬树摘柿子。 江子衍叹了声气,道:“以前很好。先兄殁了以后,慢慢变成这样。现在好一些了,悉心调养应该能恢复。” 慕景淮有些吃味,不动声色地道:“你写症状给我。我回宫以后,叫御医看看。” 江子衍笑道:“再好不过。” 吃完饭,慕景淮回到房间。 物资已经备好送了进来,种类齐全,每一种都分门别类,内里分成小份,再集中包好,仔仔细细,整整齐齐。 “心细之人。” 心中闪过一丝异样,慕景淮突然觉得浑身燥热,无比口渴。他喝了很多水,仍无济于事,意识到症结不在口中,而在心上,哑然失笑。 女人。 他见过比她美貌,比她有才情,比她厨艺佳,比她清白,比她柔顺会服侍人的,实在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别家妇动心。 “寂寞了?还是羡慕他人能获得真心?”慕景淮亦说不清。 桌上放着吴茉儿赠送的两个柿子,他原计划留下,略作犹豫,最终塞进行囊。 傍晚,更大的一场饯别宴后,江子衍将慕景淮送到苍水镇,安顿好才返回来。 吴茉儿则睡了近两个时辰。醒后,她没什么胃口,随意吃了点饭,想起牛大应该饿得差不多了,便叫人热了些饭菜,装好送过去。 牛大被关在原为男仆居住的空房之中,一张大通铺,只在角里铺了褥子,其余地方要么空着,要么堆上杂物。 临床有根柱子,牛大被铁链锁着脚,拴在柱子上。见到吴茉儿,他很惊讶,怯怯地躲到墙角,瞄了几眼又躲开。 之前诸多因素,他未曾留意江伍氏的长相。这次看,才惊觉她是美人。迎着光,她就像一个发光体,肌肤胜雪,发黑如墨,美目盼兮,身姿纤纤,一身粉绿相间的衣裙,仿佛初绽的荷花,清香又娇艳。 牛大突然觉得,翠喜曾反复诉说江伍氏的坏话,未必都是真的,很可能是嫉妒。 吴茉儿放下食盒,先一步打开窗。 光线照射进来,刺眼的光侵入角里,照得人眼恍惚,仿如隔世。 温暖的感觉……牛大好久没见过太阳,本能地眯起眼。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适应,麻木又渴望地望向窗外。 周围静静的。身形高大的武卫,一身墨绿劲装,背着手站在窗边。对面是相同规格的房屋,整洁如新,日轮已斜,背着光,笼在影里。 有人趁着闲暇,过来将衣服及被褥从阴凉挪到光照处,一面与武卫打招呼。武卫指着房内暗示一番,那人见状,立马缄口不言,匆匆溜至院外。 不知不觉,牛大流出泪来。 “吃吧。”吴茉儿将饭菜端出来,摆到桌子上,随后拉开条凳,整理好裙摆,在对面坐了下来。这个位置,即使牛大发疯,亦够不到她。 饭菜的香味扑面而来。牛大饥肠辘辘,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渴望上前又不敢。 吴茉儿冲他笑了笑,道:“你一定很奇怪,我怎么没有如你预想的那样死掉。” 牛大一阵心悸,低着头,沉默不言。 吴茉儿自顾自地说给他听,“你的计划很美。可惜,天不遂人愿,你命格如此,注定了会失败。” 字字如刀。牛大清醒了些,明白是有人帮她找到证据,心有不甘, 40. 第 40 章 [] 遗憾的是,翠喜的尸体没找到。尚掌柜过来禀报,翠喜早被人挖走了。 “挖走?” 后院不方便接待外男,吴茉儿去了前院会客的偏厅。 相较正厅,偏厅房间略小,因宽度,显得纵深稍长。里头桌椅俱全,布置精致,一座绣着花鸟鱼虫等吉祥图案的六扇缂丝屏风,横在中间,挡住了主客见面的可能。 听到消息,吴茉儿皱了皱眉,道:“人都死了,挖走做什么?” 封建迷信,怪力乱神,无知亦容易无下限。 尚掌柜搬了把椅子坐对面,望着屏风透出的模糊人影,克制着好奇,道:“夫人有所不知。这人若是未经婚配死了,便是孤魂,得配个佳偶才能安息。这翠喜,十之八九被盯上,刚埋下就被人拉去配了阴婚。” 联想到自己,吴茉儿一阵恶寒,“你去找找是谁挖的,将她要回来。” 尚掌柜故作为难,“这……事情有些麻烦,恐怕得不少钱。” 知道尚掌柜是个见利忘义的老油条,吴茉儿嫌恶地道:“多少?” 尚掌柜谄笑道:“这说不准!可能几两就够,也可能过千两。” 等于说,价格高低得看他心情。吴茉儿没好气地道:“算了,你还是别找了。我看你是没能力,我换个人来。” 见事态竟朝着向左的方向发展,尚掌柜暗暗叫了声苦,连忙解释:“夫人,真不是我没能力。人海茫茫,您让我上哪儿找?就算找到,要不要得回来都是问题。” 吴茉儿语气冷淡,“你的意思是,你办不了呗。既如此,你回去吧。” 尚掌柜有些懵,忖思江家这俩人怎么都不按套路出牌。他搓着手,尴尬笑道:“我不是办不了,就是这花费……” “怎么?”吴茉儿提着嗓门,拍桌道:“翠喜是江家的人江家的鬼,偷尸偷到江家头上,难道还给钱奖励不成?不扒他层皮就算不错了,找到人叫他赔钱!”末了,补充:“找到那偷尸的,你的钱叫他来出!多还是少看你的本事。你没本事,以后不用来了。” 尚掌柜瞠目结舌,心道,这婆娘年纪轻轻,却好生厉害。为了拿下江家生意,他只能硬着头皮,曲意逢迎,“是是是!我这就去办。” 嘴上答应,心里却不是很情愿。尚掌柜自我安慰,苍蝇再小也是肉,就当投石问路。为了交差,他决定先找做鬼媒的问问看。 打发完尚掌柜,吴茉儿又去看了牛大。这次她没进去,只是临门静静观察。林泰告诉她,应该是饿极了,地上的饭菜被牛大吃得干干净净。吃完,他在角落里哭了好久。 林泰道:“夫人,要不要继续饿着他?” 吴茉儿有些心软,道:“叫他吃几天好的,再不交代,就继续饿着。” 林泰不解道:“叫这种人吃,不是浪费粮食吗?” 吴茉儿道:“由奢入俭难,有落差,才更容易动摇。” 林泰竖起大拇指,称赞:“夫人高明。” 吴茉儿笑了笑,回房开始练毛笔字。她不在乎字丑,但在乎江子衍,想给他看更好的自己。 心中的石头卸了大半,吴茉儿逐渐有心情去体验穿越后的生活。 除练字外,为了融入,她亦开始学文化,学礼仪。江子衍请了琴师教她弹琴,但琴师次日便提出离职。 “江少爷,还请您另请高明。” 水榭之上,琴师俯身拱手,态度甚是谦卑。 江子衍不解地道:“先生这是为何?” 难得闲暇,他前来喂鱼。天高云淡,倒映在水中。鱼儿竞相争食,好不踊跃。 见自家的鱼比别家的个头更大且更胖些,江子衍会心一笑,以为是吴茉儿使性子,得罪了人,一把将鱼食丢进塘里,道:“若有不周的地方,还请多担待。束脩我会再加些,您看可否?” “这不是束脩的问题,是我技艺不足,不堪为人师!” 琴师无奈,只得表示比起报酬,他更怕败坏名声。末了,又道:“少爷您比我有天分,不如省些金银,自己来教。” 三教九流,乐师本为贱业。琴师凭着绝佳的天分兼夜以继日的努力才有了今日名气,虽然报酬丰厚,但他不想为此毁了招牌。 听出弦外之音,江子衍很是困惑,“有那么差吗?” 除了第一天,房里的古琴再没被动过,仔细想想,应该……好不到哪儿去。 对乐感极佳的人而言,听吴茉儿弹琴是种摧残。琴师下意识皱眉,道:“让她弹首,您自行判断。” 江子衍颔首:“好。” 吴茉儿不会织布,织机房闲着也是闲着,便改成了琴室。 琴师与江子衍一同回到琴室。空旷的房间,两台古琴,三人寒暄过后,环绕而坐。 琴师让吴茉儿弹了首《凤求凰》。 他原想先教她弹些《高山流水》《广陵散》《渔舟唱晚》之类高雅点的陶冶情操,吴茉儿却点名要学《凤求凰》。琴师教了两天,只觉她弹的不是《凤求凰》,而是亢奋老斑鸠…… 吴茉儿磕磕巴巴地弹奏。 江子衍听完,深深吐了口气,揉着耳朵,强行挽尊,“勤加练习,会好的。” 好的方面,两天便能记住琴谱;不好的是,手指僵硬,找不到节奏,亦表达不出情感,名曲生生变噪音。 琴师捂耳朵的手放下又捂上,哭丧着脸,道:“您让她唱歌试试。” 吴茉儿配合地唱起了歌,“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江子衍没听过这个版本,但立马觉察出她跑调。岂止五音不全,若不是音色凑合,简直不堪入耳。 琴师头一次遇见乐感这么差的,无奈叹气:“我只恨自己不是神仙,不能点石成金,化腐朽为神奇。” “辛苦先生了!” 事已至此,江子衍只得放琴师走人,却也无比头疼,怕她某一天露馅。 吴茉儿随了老吴,自小缺乏音乐天分,早已放弃治疗。用尤雪的话说,白瞎了一张脸,她本来可以抱着她大腿吃软饭,就因为她那破锣嗓子,只能去自我奋斗。 见江子衍抱着手臂,为此发愁,吴茉儿反过来安慰,“没事!要是有人问,就说我伤了头,失忆好了。” “是个好理由。” 江子衍笑了笑,看着她,心道,明明是一副皮囊,却判若两人,一点不会混淆。不过说来奇怪,她似乎和最初长得不太一样,但哪里不一样,又说不出来。 “没别的事,我先撤了。” 江子衍回过神,道:“好。” “拜拜!” 说着,吴茉儿欢快跑出房间。 “去哪儿?”江子衍问道,却也知道,她十之八九去了厨房。 “怎么那么喜欢去厨房?”江子衍不太理解,却不得不说,她做饭挺好吃。 一进厨房,吴茉儿便忙碌起来。筛面粉、打鸡蛋、放入白糖,一通搅拌……为了做蛋糕,她专门叫人砌了个小烤炉。 吴茉儿手忙脚乱,折腾了好几天,却始终失败。意识到以前之所以成功,完全是工业发展的结果,且江子衍的生日将到,不能再折腾,她只能选择放弃。 蛋糕做不了,吴茉儿退而求其次,开始做馒头。馒头容易得多,加上有人辅助,很快得心应手。吴茉儿试着做了寿桃。巴掌大一个,内里是蟹黄馅,用甜菜汁染了色,菠菜汁和面做出叶子形状,还有一碗长寿面。 尝了尝备品,味道不错。吴茉儿这才放下心,统统装进食盒,给江子衍提过去。 一盏孤灯,沉溺在黑暗之中,渺小但温暖。吴茉儿敲门,听见江子衍说“请”后,推门而入。 江子衍独自一人坐在灯下看书,见吴茉儿提着食盒进来,打起精神,笑道:“夜宵吗?”说着,收起书,腾出位置,端正坐好。 烛光昏暗,照映一隅。因是及冠之年,他头上多了顶黑色冠冕。冠冕下,清新俊气的面容,仿佛精雕细琢的玉石,因今日穿着正式,又添了些成熟稳重之气。 “嗯。”吴茉儿眼馋地看了好一会儿,点头,放下食盒,将寿桃和长寿面端出来放桌上。此外,还有四碟下酒菜和一壶菊花酒。 江子衍明白过来,道:“我不过生辰。” “我知道!”吴茉儿冲他笑笑,道:“我本来想做蛋糕……失败了。你只当一般夜宵,尝尝看。” 原来她这几日总奔厨房,是为了准备给他过生。 “好。”江子衍有些感动,抓起寿桃,咬了一口,香香的,有一丝甜。接着,他尝了口面,汤头鲜美,面条很有嚼劲。 好久没人为他做这些了…… 江子衍蓦地眼睛酸涩,湿了。 吴茉儿递上备好的手巾。江子衍接过来擦了擦眼角,哽咽道:“谢谢。”见手巾是男款,他愣了愣,克制不住地想笑,“你是算好了吗?” “嗯。”吴茉儿再度点头,以为江子衍是男儿有泪不轻弹,不好意思在她面前哭,说道:“没事啊,哭很正常。汉高祖、刘备、曹操、唐太宗,哪个不哭?情到深处,真情流露,影响不了什么。反正我也在你面前哭过,就当交换。” “历史不错。不过这种话别再讲,叫有心人听了,治个大不敬就麻烦了。”江子衍将寿桃和面条统统吃完,道:“你有没有想要的?我送你。” 他心里清楚,她只是迫于处境,不得不留下来,离了他一样能过好。他没什么能做的,除了对她好些。 “正好。”吴茉儿正中下怀,朝身后指了指,道:“你后门有个院子是空的,我能不能拿来养鸡?” 她还盯上门外的空地,想种些菜,但怕人看见了议论,只能打消念头。 江子衍疑惑不解,“养鸡做什么?你喜欢吃鸡,我叫鸡户多送 41. 第 41 章 《老娘有的是手段!》全本免费阅读 [] 第二天,鸡户送来二十只小鸡,还有水盆、食盆、鸡笼子等物。小鸡黄灿灿,毛茸茸,棉花糖似的挤作一团,叽叽喳喳,甚是可爱。 吴茉儿开心不已,小心翼翼地摸了摸,拿来食物和水投喂,待鸡户交代完养鸡事宜,道了声谢后,正式开启养鸡的生活。 江子衍在旁边看看鸡又看看她,咂摸着嘴,笑道:“我已经想好它们将来的味道了。” 煲汤,卤煮,油炸,爆炒,清蒸……馋得人流口水。 “魔鬼!”吴茉儿瞪了他一眼,暗下决心,要江子衍离她的鸡远点。 江子露齿一笑,道:“魔鬼今天想吃葱油鸡、椒麻鸡、葱姜炒鸡、胡椒猪肚鸡,水蒸蛋,还有木须肉。乖,快去准备,我下午出去。” “……” 真是蹬鼻子上脸,魔鬼中的魔鬼。但该说不说,他笑的样子真好看。 吴茉儿心情荡漾,亦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爽快应承,“我马上。” 她回房换了身粗布衣,随后进了厨房。因有人打下手,几道菜很快出锅。 “不错!不错!”江子衍吃得津津有味,笑道:“你从哪儿学的,会这么多。” “唔,到处学,东一榔头西一棒子,最多是网上。”吴茉儿也没想到,她只是嘴馋,到处吃喝,又爱琢磨做法,竟深得江子衍欢心。 江子衍略遗憾地道:“名师出高徒,网师父这么厉害却不能见,真可惜。” 吴茉儿“噗嗤”一笑,道:“我也见不到,都是他显灵。” 显的是显示器的灵。 江子衍一脸的惊讶和向往,“这么神奇?” 吴茉儿抿着嘴狂点头,“就是这么神奇。” 她才不要什么都告诉他呢。保持神秘感,吊他胃口,这样才能你来我往,有话聊。聊得多了,才有机会—— 呸,老话说得好,食色性也。好果子就在眼前,她近水楼台,惦记着啃两口,很正常。 吃完饭,吴茉儿将吃剩的菜打包,带给牛大。江子衍在旁惬意饮茶,一面看着她,道:“搞不懂你。换作我,才不管他死活。” 他将牛大要过来,一是想问出真相,二是想给她出气。她倒好,没打没骂,也不问事,反倒每日投喂。虽只是残羹剩饭,但也未免太好了。 吴茉儿笑道:“用兵之道,亦为驭人之道,攻心为上。我是想瓦解他的意志,叫他为我所用。” 对失了爪牙的人下狠手,她下不去手。二来,她想温水煮青蛙,一点点消磨他的意志。确实有些效果,牛大……吃饭越来越积极。 想到自己,江子衍勾起唇角,笑道:“确实好用。” 江族长已逐步将族中事宜交托给他,巡查、管理祖产,处理杂事成了日常。 吃完饭,江子衍出门忙事,吴茉儿给牛大送完饭,便回到书房抄书练字。 字还是丑,却比最初好多了。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辰宿列张……” 写到“虞”字时,她怎么也写不好,下面的“天”总是跑出来,要么随手写成“虑”。她死磕着,写了一遍又一遍,皆效果不佳。 烦心之际,林泰过来禀报,“夫人,尚掌柜来了。” 吴茉儿不耐烦地道:“这时候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林泰捂着嘴偷笑,“夫人您见了就知道了。” 吴茉儿满腹狐疑,心道,明显在幸灾乐祸,是有什么可乐的事吗?脖子和手都有些酸了,她想借此稍稍放松,说道:“叫他去偏厅等着,我稍后过来。” 林泰道了声“是”,出了书房。 吴茉儿将写过的纸张放入火盆,尽数焚烧,洗过手后去了偏厅。她不喜欢尚掌柜,一见身影,便阴阳怪气道:“这么久过来,我还以为你出意外了呢。” 尚掌柜“扑通”跪在地上,哀求道:“夫人,这事您还是交给别人办吧,小的能力有限,实在办不了。” 吴茉儿好奇道:“为什么?” 尚掌柜被打得浑身是伤,鼻青脸肿,仿佛猪头。但隔着屏风,谁也见不到谁。他无法展示自己的伤痛,只能龇牙咧嘴,焦急又无奈道:“那丁家的人实在厉害,说什么都不肯还。我跟他们理论,好一通打,牙打掉了两颗!” 说着,他伸手捂住腮帮,忍痛的同时又庆幸幸好不是门牙,不然还得花钱补。 “活该!” 吴茉儿已听闻尚掌柜卖良为娼的事,不禁在心中称快,恶人果然自有恶人磨。但毕竟是听自己命令行事才导致的后果,她亦不好落井下石,就着话茬,道:“你的意思是,翠喜找到了吗?” “找到了!”尚掌柜叫苦不迭,可劲儿地卖惨,“就是差点要我老命!那丁家的下手实在是狠,我头痛腰痛腿痛浑身都痛……” “知道了。”吴茉儿打断他的话,道:“我叫人给你安排个郎中,所有治疗费用江家来出。” 但别想从中捞一分钱。 尚掌柜愣住,怅怅地道:“我的工钱……” 吴茉儿道:“你回去做好账,有什么花销写下来,有收据的备好收据。我核对清楚,自会给你。” 可惜这里没有发票,不然她就借此好好刁难他一番。 尚掌柜欣喜不已,连连拱手,“多谢夫人。” 眼见着到了饭点,吴茉儿留尚掌柜吃了晚饭。等到江子衍回来,尚掌柜将情况一一告知。江子衍听后笑道:“明天你带路,我亲自过去看看。” 尚掌柜被打得有些怕,但想想挨都挨了,没准能借此涨价,便咬了咬牙,“行。” 等尚掌柜走了,吴茉儿对江子衍道:“我也去。二爷爷只是不想我在他眼前晃悠,不准我出门,可没说不准我出远门。” “你挺会钻空子。”江子衍笑道:“会见到尸首,不怕吗?” “不怕!”吴茉儿看了不少刑侦悬疑剧,虽有些发毛,但更多是兴奋,“你都不怕,我怕什么?” 江子衍道:“会很臭,有可能做噩梦。” “做亏心事的又不是我!而且你看,我准备了这个。” 一说要找翠喜的尸首,吴茉儿便开始研究口罩的做法,事前足足准备了二十个。她将随身携带的绑在脸上,展示给江子衍看。白而细密的绢布,内里夹着纱布,将半张脸捂得严严实实。 江子衍颇感新鲜,却道:“江家的女子,没有抛头露面的说法。” “那也不能一直关我在家!我是人,不是牛马!”吴茉儿扯住江子衍的衣袂,仰着头,低声恳求:“江少爷,我出门挡着脸行不行?不露脸就不算抛头露面了。” “你就这么想出去?”见吴茉儿示弱,江子衍颇受用,面含笑意,道:“外头未见得比家里好,闹不好有危险,动起手,我很可能顾不上你。” 见他语气松动,吴茉儿摘下口罩,道:“安心,我能保护自己。遇到危险我就跑,我会爬树会游泳,也记得人体要害。没准你打架,我还能帮忙呢。” “看来不让你出去是不行了。”江子衍勾着唇角,掏出提前备好的桃木牌和路引,一并递给她,“沿途风景不错,正好散散心。” 桃木牌钻了孔,穿着根红色绳编,一面刻着钟馗,一面是辟邪的符文。路引则是个赤色缎 42. 第 42 章 《老娘有的是手段!》全本免费阅读 [] 等人到齐,江子衍带着吴茉儿与江攸,江元达带着仵作和两个皂吏,以及牛大、尚掌柜、五六个武卫,一起去了丁家村。 天空湛蓝,白云苍狗,阳光明媚。出了城,道路逐渐崎岖,马车亦颠簸起来。吴茉儿坐在软座上,掀开窗帘,看看窗外的景,又时不时地看看江子衍。 四目相对,江子衍冲她笑笑,和煦如光。 吴茉儿小鹿乱撞,羞红了脸,连忙躲进车里。为缓解尴尬,亦为表关切,她拿出银质的扁壶,背对着递出窗外。 雪白的胳膊,纤纤如细藕。 江子衍心中一动,微笑着道了声谢,接过扁壶喝了喝水。吴茉儿又递来剥好的橘子,一整张皮,包裹好,取下可食。 江子衍不想吃橘子,摆手拒绝。见状,吴茉儿换成自制的薯片,一并递去吸油的草纸。薯片脆脆的,咸香入口,江子衍很喜欢,便多吃了几片。 “嫂嫂别忘了我!”江攸坐在前室,听见动静,侧过脸笑嘻嘻地道:“你也太偏心了,我也是有功的,你不能什么好的都只给我哥。” 丧礼那天,江攸与吴茉儿打了个照面,念及感情,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还特意将江子衢支走。后来寻找牛大的住所,亦是他率先发现江子衢,将其引诱出来。 江攸以此为由,隔三差五跑来蹭饭,连吃带拿,恨不能将江子衍家搬空。一路上,他已经吃了半筐薯条,还有麦乐鸡块和炸鸡腿。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小屁孩!”吴茉儿嫌弃江攸碍眼,吐槽:“你吃多少,你哥吃多少?就在那儿说,你好意思!” 江攸嘿嘿直笑,道:“不一样!我在长身体,得多吃点好的,才能长得高。我哥已经不长了,吃多少无所谓。” 吴茉儿揶揄:“我看你是想横着长!” 江攸侧身躺下,嬉笑道:“是这种长法吗?谢谢嫂嫂祝福!” 吴茉儿没忍住,笑出声来,心道,怪不得两人关系好。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一个比一个厚脸皮,自我感觉良好。 她起身,挪到车厢前侧,将装薯片的竹筒递过去,道:“行了,给你吃!你别只顾自己,全吃完了。” “好嫂嫂!” 江攸开心地探手去接,就在这时,车轮被石头绊了一下。车身剧烈晃动,一个趔趄,吴茉儿失去平衡,撞到厢体上。江攸有手支着,算好一些,只是竹筒没接住,滚落在地,又滚进路旁沟里。 薯片撒得到处都是。 “小心看路!”江子衍连忙提醒,跳下马,抓着缰绳,喝住马车前行,紧接着掀开帘挡,查看吴茉儿的状况,“没事吧?” “没事!”吴茉儿懵了数秒,扶着厢体重新坐好。肩膀有些疼,她轻轻揉了揉,又整了整撞乱的头发。 发簪撞得有些变形。她用力掰直,掏出铜镜,重新插上,确认自己依旧美美哒,才将铜镜收进包里。 “哪来的石头?” 因纳闷,江子衍绕至车后。 夹杂着荒草的土路,中间半藏着块有棱有角、不大不小的玄武石,因尘土覆盖,不甚明显。嫌它碍眼,江子衍直接搬出来,扔至坡下。 听见动静,一行人停下脚步。江元达行在队伍最前头,探出车厢,高声道:“没什么事吧?” 江子衍大声道:“没事!善通叔你先走,我们很快跟上。” 江元达道:“你们赶紧!”随即钻进车厢,叫皂吏继续赶路。 “好浪费!” 江攸心疼薯片,跳下马车,欲下坡将剩下的捡回。 江子衍拦住他,道:“慢着!” 他看了看周围,长满草的斜坡,坡下有条小溪,流水潺潺,波光粼粼。隔着小溪有片树林,微风拂过枝叶,沙沙作响。 风平浪静。 江子衍目光如炬,望着树林,对江攸发号施令,“子攸,弓给我。” “好嘞!” 江攸当即取下悬挂在门框上的弓和箭,递给江子衍。江子衍屏气凝神,快速搭弓射箭。箭疾如飞,呈破风之势,朝林中射去。 正中目标。一只灰色的野兔。那兔子挣扎了几下,奄奄一息,不再动弹。 “好了。”江子衍收弓,示意江攸可以行动,之后到溪边洗了手。期间,他一直注视林中,见再无动静,才略略放松。 “不愧是我哥!”江攸兴奋欢呼,迅速下坡,跃过溪水,捡兔子的同时,顺道将竹筒捡了回来。薯片还有一些,能再过点嘴瘾。江攸小跑上岸,开心不已,“今天有兔子吃啦!” 他提着兔子耳朵,炫耀似的放在吴茉儿眼前晃了晃,笑道:“嫂嫂,麻辣还是红烧?你说!” 吴茉儿注视着一切,呆了呆,心道,不愧是她看上的男人,真是德智体美劳,样样不落。就是这兔子着实可怜——所以还是进五脏庙轮回吧。 吴茉儿将兔子的各种吃法在脑中过了一遍,道:“烤了吧,吃点新鲜的。” 除了烤兔子,她还想吃烤鸡、烤鱼、烤牛蛙、烤牛羊肉……往后的日子,她要找个机会与江子衍一起到郊外野餐。美食美景美男,想想都幸福。 江攸笑道:“行。” 知道江子衍使唤不动,吴茉儿不参与宰杀,江攸主动给兔子剥了皮,掏去内脏,又清洗干净。他将兔皮交给吴茉儿,看能不能用上。吴茉儿看了看,刚好做只随身的小包。 因为要照顾人吃饭,吴茉儿带了不少调料出门。她将兔子腌制起来,洗净手后钻进车厢,而后继续赶路。 车轮滚动,渐行渐远。等确认安全,乌虎方才握着刀柄,从树后现身。 满是落叶的地表,多了一滩血迹,血迹中又多了个小洞。他心中一凛,吐掉口中叼着的草茎,暗自庆幸,幸亏没有行动,否则他只怕亦做了箭下鬼。 “这厮有些难杀。” 但,杀掉强者才更令他兴奋。何况,他们又要见面了。 追上江元达,半途到了饭点。吴茉儿将提前备好的蛋炒饭分给众人,又分了水和口罩。趁着吃饭休息的工夫,江子衍顺道将兔子烤了,也给每人分了些。 吴茉儿和江攸各自分了条兔子腿。剩下两条,江子衍一条给了江元达,一条给了武卫的头目江泉。 江泉是江家出了五服的本家,与江子衍年纪相仿,关系不错。 江泉推让道:“少爷,您吃。” 43. 第 43 章 《老娘有的是手段!》全本免费阅读 [] 进了屋,丁千将来客打量了一番,只见尽是权贵,衣着光鲜,连他一度羡慕的村正亦较之逊色。不消说,外头的女人应是他们带来的。 丁千蓦地自卑起来,开始忖思,是富贵了才能有这样的女人,还是有了这样的女人才能富贵。 村正将情况告诉两人。 丁千梗着脖子,大着嗓门,矢口否认:“你们找错人了,这是葛家庄的黑妞,不是什么翠喜。” 江元达干干笑道:“贤侄!这事我已经打听清楚,是江家的丫鬟翠喜。葛家庄一百八十三户人家,登记在册,没有叫黑妞的,黑妮儿倒有一个。” 丁千当即改口:“是我记错,就是黑妮儿!” 丁万在旁助阵,“是黑妮儿没错!” 江元达哑然,道:“黑妮儿七十有余,你们确定?” 丁千错愕,见说谎不见效果,索性道:“我管他黑妮儿白妮儿红喜绿喜还是谁,那是我相依为命的亲哥!你们想挖就挖,于情于理说不过去吧?” 丁万附和:“挖我哥的坟,门儿都没有!” 村正跟着道:“坟刚修好就挖,也不知对这儿的风水影响大不大。” 村正侃侃而谈,拐弯抹角地提及尚掌柜要求归还尸首,惨被群殴的事,并说村里都是一个祖宗,贸然挖坟恐怕引起众怒,他不能不顾虑。 江元达连连称是,道:“您老受累。只是这事涉及命案,不查清了,上头怪罪是小,再惹出事端就麻烦了。” 村正心中一凛,明白这是只有妥协的份儿,但他不想就此作罢,说道:“您容我想个万全之计。” 江元达道:“您老想想。” 知道所有的说辞皆是谈判的价码,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得卖个好价。江子衍直言不讳道:“你们想要什么?” 丁千笑开了花,因兴奋,手脚颇有些局促,“我就想要个媳妇儿!外面的女人……我想要她!” 虽痴心妄想,但总得试试,成功了也说不定。只是村正不甚愉快,钱,他还能分分;人,想分也分不了。何况,得罪高门,属实不划算。 江元达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这恐怕不妥吧?” 江家的嫡长媳,宁可打死,亦不会叫旁人沾染分毫。 听到屋外动静,江子衍本就不爽,见人竟当着他的面出言不逊,更是气得直笑。他舔着后槽牙,怒冲冲地道:“你弄清楚,这是谁家的人。张嘴就要,想得挺美。” 丁千只知江家富贵,但无具体概念,见人说话文绉,以为不过如此。何况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到了丁家村,便是丁姓人的天下。 他振振有词,道:“我不管,反正人我要定了。” 丁万跟着道:“对,人我们要定了!” 他哥吃肉,他亦能跟着喝口汤。 江子衍克制着怒气,道:“其他条件可谈,这事没得商量。” 丁千不爽地道:“你是谁?凭什么替她做主?” 江子衍道:“我家的人,自然我来做主。” 丁千不服气地道:“再做主,也得问问本人。” 江子衍不屑道:“她若不愿呢?” 丁千轻描淡写,“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打顺就好了。” “打顺?”江子衍冷笑:“你找错了,你更适合找头猪。” 想起丁百临死前,脸肿得如猪头一般,丁千不禁心生怒火。他正好看江子衍不顺眼,眼见不能得逞,索性借题发挥,大喝一声:“你姥姥!”随即抡起拳头朝他挥了过去。 指缝中夹着枚铁钉,拳拳见血,是他打架的法宝。 众人吓了一跳,惊惶之际,却见江子衍蓦地站起,拔出佩刀,直刺丁千咽喉。 江子衍一身黑,那刀鞘也是黑的,为方便落座,调整至腰后。光线也暗,丁千未曾注意,眼见着刀尖离咽喉不过一寸,但凡往前,就会血溅当场,当即吓得刹住脚步,浑身哆嗦着,举手跪地,缴械投降。 丁万想给哥哥帮忙,又心有畏惧,投鼠忌器。 村正想帮亲亦想帮理,权衡之际,其子却自作主张,趁人不备,拎起茶壶,欲绕到江子衍身后偷袭。江攸佯装不知,猛地转身,抢先一步,抄起凳子便作势砸人。 两人虽说年龄相仿,但江攸起码高半个头,加上一心做游侠,没少打架,早已熟能生巧,光气势就压了村正儿子一头。冷风袭面,其子瞬间汗毛直竖,一声尖叫,撒腿逃回父亲身边。 江攸收回凳子,嫌弃地吐了口唾沫,“怂包!” 村正的脸面险些挂不住,但毕竟老成,怕真惹出事端,连忙挤出笑容,摆手劝解道:“都是误会!误会!大家消消火,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又叫儿子倒茶,给众人赔罪。 江元达知道江子衍和江攸在一起总会惹事,向来不担心两人受伤,因为受伤的只会是别人。但人在屋檐下,得做和事佬,不然闹大了,两个费油灯只会留他来善后。 江元达道:“和光!万事好商量,你且将刀放下!”又对江攸道:“子攸,你也放下。别一天到晚总想打架。” 江攸看了看江子衍,稍作犹豫,最终放下凳子。 江子衍依旧手持着刀,只是刀尖换成刀刃,挪到丁千的脖颈上。他嘴角含着戏谑的笑,看着江元达,道:“善通叔,我有听过你吗?” “没有!”江元达失笑,道:“出门在外,给我些面子。” 江子衍不置可否,看着丁千,道:“去跟我嫂嫂道歉。” 丁千人虽怂嘴却硬,叫嚣:“我不干!哪有男人向女人道歉的道理。” 在他眼中,女人是男人的附庸,万没有低头认错一说。 江子衍冷眼相看,道:“其他人我不管。这次不道歉,就是打江家的脸,后果自负。”说着,特意看向村正。 村正欲巴结江家,劝道:“二狗,赶紧道歉!”末了,又道:“你看我就说女人不吉利,才一会儿就惹出事端。” 其子忍不住在旁嘀咕:“不吉利还娶四个!骗谁呢。”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被人听见。众人一阵哄笑,村正失了颜面,又不好发作,只能狠瞪了他一眼,讪讪赔笑。 江子衍不客气地道:“谁先惹事,您老最好摸摸良心,想清楚。” 44. 第 44 章 《老娘有的是手段!》全本免费阅读 [] 羊毛出在羊身上。他打算回头问问本家或亲友,与丁家村有没有利益来往,有就统统给他们涨价。没有,就创造机会给他们涨价。 丁氏两兄弟喜出望外,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村正亦跟着笑容满面,盘算着如何从里抽成。 看出两人明摆着要宰人,且这种事一旦得逞,就会接二连三。吴茉儿插嘴:“五百两?你怎么不去抢!” 丁千不高兴地道:“男人说话,你插什么嘴?” 吴茉儿瞬间火大,蹙着眉骂道:“怎么?当男人了不起,连人话都不会说了是不是?少跟我指手画脚讲鸟语!” “好厉害的婆娘!”丁千惊讶于她外表与性格的反差,明白有人给她撑腰,也不敢太放肆,“又不是你的钱,你管那么多?” “当然是我的钱!给多给少,我说了算!”吴茉儿指着江子衍,蛮横地道:“你问他,这事听谁的?” 事前,她并未与江子衍商量。但她赌,两人早有默契,他绝对会配合。 丁千狐疑地看向江子衍。对他不予好脸色、仿佛活阎王的男人早变了神情,笑呵呵的,仿佛温顺听话的小狗。 他站在吴茉儿身后,既是保护伞,又像个跟班,“我听嫂嫂的!” 他想见识见识吴茉儿吵架的场面,应该很有趣。 “……” 丁千瞠目结舌,村正亦瞠目结舌。 对他们而言,这实在太过离谱。女人当家,房倒屋塌,此乃败家之举!也幸好,他们家没这种女人,漂亮是漂亮,实在叫人无福消受。 吴茉儿会心一笑,装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道:“最多十两,你爱要不要!偷尸还有理了!” 江元达见势,顺着吴茉儿的话,对丁千道:“贤侄!你本就偷盗尸首,按律徒三年。我们江家既往不咎,你不要得寸进尺。” 江元达一身官服,又带着俩皂吏。丁千头一次听说盗尸有罪,还是从官府嘴里。对他而言,这是十足的抓捕现场。 他有些怕,索性一咬牙一跺脚,张着右手五指,道:“五十……八十两!” 八十两足够他潇洒一阵,再娶个老婆。 吴茉儿道:“一口价,十五两,不能再多了!再多,我就不要了!”说着,朝江子衍递了个眼色。 “告辞!”江子衍心领神会,朝村正及其他丁姓拱了拱手,转身走人。江攸紧随其后,也道了声“告辞”。 江元达了然于胸,佯装为难,“丁老,您看这……不如就这么算了?” 村正不甚满意,但一怕到手的鸭子飞了,二怕对方不满意,将来被使绊子。他朝丁千摆手示意,道:“二狗,也是你理亏在先,还是算了吧!有比没有强。” 丁千也害怕鸡飞蛋打,手指从五根减为两根,叫价:“二十两!” 吴茉儿道:“各退一步,十八!” 丁千道:“十九!” 吴茉儿道:“十七!你再多说一句,我就往少了叫价。” 丁千没见过杀价这么狠的,咬了咬牙,道:“十八就十八!” 虽然离目标差一大截,但还是赚了的,比他辛苦营生得强。他突然有些明白,为何江家带这样一女子出门。原来嘴里有刀,杀价差点将人杀得片甲不留。娶来做婆娘,真是想想都刺激。 结果还算满意。吴茉儿看了看江子衍,见他一脸赞许地朝自己点头,心中一喜,道:“成交!” 江元达负责起草文书,一式三份,各方签字按上手印,分别交给村正、丁千及江子衍三人保存。江子衍接过来,转手给了吴茉儿。吴茉儿仔细折好,收进随身携带的包里。 丁千想当场要钱,吴茉儿道:“只能先给定金,事成再付尾款。” 这叫先小人后君子。做生意事前付全款,出了问题,想哭都没地儿哭! 丁千想想,反正也没多久,索性道:“成!” 吴茉儿掏出提前预备的散碎银两,验真称了五两给丁千。丁千收起,叫上在家修行的居士,领着一行人去了坟地。 尚掌柜嫌晦气,经过回程的大路,先行告辞。 到达丁百和翠喜合葬的坟头。一块半山荒地,人烟罕至,荒草萋萋,传来阵阵鸟啼。大大小小、馒头似的坟包四处散落着,有些三五扎堆,有些孤孤寡寡。 因是新坟,坟包相较其他更显规整,土色亦未与周围融合,且留有幡纸及挂青。 居士默念经文,简单做了场法事,江元达一声令下,开始掘坟。因为人多,很快见到棺材。居士对着棺材又念了遍经文,随后开棺验尸。 浓烈的尸臭,熏得吴茉儿即使躲在数丈开外仍几欲作呕。幸好处在上风口,她戴了口罩,又在车厢内洒了香露,关上对着的窗户才好上一些。 江子衍本想监工,被熏吐了几回。江元达嫌他碍眼,赶他过来休息。见他戴着口罩,又离这么远,仍然难受,吴茉儿劝他进车里躲躲。 江子衍冲她笑笑,道:“出门在外,还是谨慎些。” 吴茉儿了然,剥了几个橘子,连同扁壶一并递给他,道:“那你躲远一些。” “好。”江子衍点头,顺着路往上走了走,在拐弯正好看见马车的位置停下。此处背风又有遮挡,江子衍喝了水,又吃了些橘子,总算好受一些。 吴茉儿亦劝江攸进车厢。江攸站在窗旁,挺直着背东张西望,如一只狐獴,“不了嫂嫂,我哥叮嘱我照看好你,我得放哨。” 吴茉儿忍俊不禁,“你要是受不了就进来。” 江攸故作轻松,道:“男子汉大丈夫,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虽然嘴上逞能,但不得不说,真的好臭! 见他表情难看,吴茉儿“噗嗤”一声,伸手递了个橘子,笑道:“男子汉,先吃橘子。” 江攸接过来,见橘子完整如初,叹了句“同人不同命”后,自顾自地剥起橘皮。剥完,他掀开口罩,露出嘴的部分,将橘瓣塞进嘴里。 橘子很酸,但气味浓烈,能转移注意力。江攸一口气吃了四五个,将剩下的薯片吃完,又喝了水,方才罢手。 仵作经过查验,确认翠喜怀孕的事实。 丁千大吃一惊,骂了 45. 第 45 章 《老娘有的是手段!》全本免费阅读 [] 天色逐渐黑暗,萤火虫从隐蔽的角角落落钻出来,四处飞舞,一闪一闪,仿若星辰落进人间。 吴茉儿从小到大只偶尔见过萤火虫,兴奋得忘乎所以。尸臭味逐渐散去,她出了车厢,徒手去抓。江攸生性贪玩,亦和她一起抓。 没一会儿,两人抓了好几只。用纱巾包着,忽闪忽闪,就像小小的呼吸灯。 吴茉儿很是新奇,看了好一会儿,看够了,将其放生。江攸疑惑不解。吴茉儿朝他一笑,道:“保护环境,人人有责。” “……” 江攸挠挠头,这下更疑惑了。 坟墓回填完毕,重新起好坟头。丁千来找吴茉儿要尾款,深知财不外露、得有后手的道理,吴茉儿仅拿出剩余的一小块碎银及几个铜板,道:“我只剩这么多。剩下的,得江少爷填了兑票,劳你到钱庄上取。” 钱庄路途遥远,还要核账才能给付。她怕对方见财起意,引发诸多问题,故意出门只拿一点钱。 丁千嫌麻烦,问道:“其他人没有吗?” 吴茉儿道:“你问问呗。” 丁千看向江攸。江攸连连摆手,道:“我出门都是花我哥嫂的,概不带钱。” 丁千去找江泉。江泉从身上摸出一枚铜板,一脸的囊中羞涩,道:“媳妇儿管钱,生活费就这么多,你要不要?” 丁千接过来,嫌弃地睨了江泉一眼,转身去问其他人。众人纷纷表示没带,没办法,他只能去找江子衍。 江子衍听从吴茉儿的交代,道:“钱都是我嫂嫂在管,我只能给你兑票。” 丁千没见过兑票,怕是骗局,说道:“我要现钱。” 江子衍道:“行,不过你要跟我回江家。” 到了江家,便是江子衍的主场。知道他是狠人,丁千有些害怕,稍作犹豫,道:“你还是给我兑票,换不了钱,我再找你。” 江子衍道:“好。” 出了坟地,一行人又去了村正家。江子衍填完兑票,立好收据,简单寒暄后告辞还家。 牛大被彻底吓傻,虽及时捞出,脱离险地,但心有余悸,止不住地哆嗦,再说不出半句话。因失禁,他浑身骚臭。武卫嫌弃地给他冲了澡,要了身旧的短打换上,随后捆了手脚,重新装回麻袋。 一行人原路返回。 繁星点点,夜色幽宁,好似一顶巨大的罩子覆在周围。北斗七星悬于高空,与一头的北极星遥遥相应。 吴茉儿看着天空,内心前所未有的平静。她的苦日子,算是到头了。 大约一直吹风,吴茉儿有些着凉,连打了两个喷嚏。江子衍侧过脸看她,光线黯淡,他眸光闪亮,俊气的轮廓比她的人生规划还清晰。 吴茉儿郑重其事道:“谢谢。” 谢谢他自始至终的信任;谢谢他没有偏见,无条件的对她好;谢谢他包容她的坏脾气,没好处却仍肯为她奔波。她喜欢他,真的好喜欢。 江子衍笑了笑,道:“其实我更应该谢你。” 吴茉儿莞尔,“要不要这么客套?” 江子衍认真地看着她,道:“不是客套,是真心。” 没有她,他和家人将沦为别人口中的笑话,他将终生活在愧疚之中。 她,他又有了家的感觉…… 回到家,夜已深。 吴茉儿和江子衍换过衣裳,简单吃了夜宵。之后,吴茉儿回房休息,江子衍则去找江族长。 江族长的长子江元荣亦在。江元荣一袭黑色海青衣,双手交叠结印,持着念珠,默坐一旁,一副老僧入定、安闲自在的神情。他在年少时,曾为裕嘉世子替身出家,后虽还俗,却沉迷佛法。此次云游归来,江元荣与父亲谈论见闻和佛法,正好遇见江子衍登门。 两人简单打过招呼。看出话题对修行有碍,江元荣施施然行了个礼,先行告辞。 江子衍说明来意。意识到他先前的说辞,不过是缓兵之计,为了江伍氏,蒙他而已。江族长颇为气恼,“你小子,还有多少事瞒我?” 江子衍矢口否认,“我没瞒,是姓牛的为了保命,自己要招。” 这么解释也说得通。江族长很是惊讶,略作沉思,问道:“他说了什么?” 十有八九与江家有关。江伍氏的事若非失误,问题可就严重了…… 江子衍道:“没有。我本想埋了他,到此为止。他受了刺激,现在说话困难,我估计明天会好些。” 江族长瞠目结舌,良久,道:“这牛大为了苟活,少不得胡言乱语,未必可信。” 江子衍道:“所以才要再审,是非黑白,总会有公论。” 多日的纠缠,江族长早已身心俱疲,叹着气道:“你嫂嫂这次着实受了委屈,拨些田产银钱,叫她安心过活。剩下的,家和万事兴,你最好掂量清楚。” 江子衍引经据典,道:“可怒而不怒,奸臣乃作;可杀而不杀,大贼乃发。我已掂量过,无心之失,小惩大诫;意图不轨,则敲山震虎,以儆效尤。” “你是要把江家捅出个窟窿。”江族长只觉脑涨,摆摆手,道:“潜龙勿用,你最好谋划周全了再行事。我就怕到时人心不齐,闹得四分五裂,再难收场。” “过了这村怕没这店!”担心牛大变卦,江子衍脊背挺得格外直,道:“治家不严,必有内患。捅也是别人先捅,我顶多拆了重修。” 江族长冷哼一声,终究顾虑重重,道:“罢了,你自行决定!明日起,有人问起就说我身体不适,需要休养。” “好!”江子衍点头,冲江族长拱手告别,“二爷爷,我先安排去了。” “去吧!”江族长挥手做打发状,道:“明天叫你嫂嫂再包些饺子过来。” 前几天,吴茉儿包饺子,想到江元达数次帮忙,出于感谢,送了些到他家。江族长跟着中午吃一碗,下午吃一碗,晚上还想吃,没了。至今惦记着,早忘了与她的嫌隙。 她是受害人,骂他……他是长辈,大度一些,就翻篇过去了吧。 江子衍笑道:“我叫她明天包给你,二爷爷您想吃什么馅的?” 江族长道:“韭菜、茴香、莲藕、萝卜都来些,别忘了做点素馅,你无难伯要吃。” 江子衍道:“好。” 事关家丑,江子衍谨慎考虑了一番,只通知了相关人等。一大清早,几人齐聚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