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做女主替死鬼了》 1. 穿书 [] 浓厚云层中透出一点金光。 群山白雪被金光照耀,映了些许暖意。 一根枯枝向院内伸展,不堪重负般抖了抖。 雪簌簌而落,盖在青石板上,很快化为一滩水渍。 布鞋轻踏而过,溅起几点泥泞,缓步走进屋内。 刚跨过门槛,秋水漪脑子忽然“嗡”的一声,脑海深处仿佛有千万根银针在扎,疼得她直冒冷汗。 陶碗脱手而出,“哐当”一声摔成碎片,褐色药汁淌了一地。 身体向后倒,她十指紧紧抓住门框凸起的棱,急促地喘着气。 许久后,那股子疼痛才散去,秋水漪正要撑着虚软的身体站起,脑子里疯狂钻进无数内容。 她看到一本书。 女主出身云安侯府,明媚灿烂,艳若朝阳,京中众多贵女,她独占鳌头。 邂逅了皇帝的侄子、勋贵世家才华横溢,但不受宠的庶子、身怀绝技的江湖人……等等。 他们毫无意外地,疯狂爱上了她。 即便女主有一个先帝赐婚的未婚夫,仍不能阻挡他们追求真爱的决心。 不过,女主对未婚夫并无男女之情,知晓婚事无法更改,她心情郁郁,与婢女一道外出散心。 爱慕女主的重明教教主韩子澄得知她的行踪,寻了一具与她容貌、身形皆相似的女/尸,意图设计女主假死,好带着心上人远走高飞。 剧情到了这儿,似乎与秋水漪没什么关联。 如果她捡回来的那个男人不叫韩子澄的话。 空荡的堂屋一片寂静,唯有微弱的呼吸声越发短促。 蓦地,轻微脚步声闯了进来,来人脚步轻盈,但对秋水漪来说,却如同急奏的鼓点,一下一下打在她心上,令她心中一紧。 “秋姑娘怎么了?” 男人华丽磁性的嗓音此刻如同催命符,令秋水漪的脸色瞬间煞白。 她借着低头的动作遮掩神情,手放在额上,作头疼状,嗓音轻柔道:“方才不知怎的突然头疼,惊扰到韩公子了。” 韩子澄望向面前的少女。 长睫如蝶翼,在眼下投射出一道暗影。琼鼻弧度优美,双唇如同花瓣般娇艳欲滴。 这个角度,与他记忆中的那张脸更像了。 韩子澄眸中厌恶一闪而逝。 可惜,再像又如何?涟莹永远也不会做出这等娇柔做作的神情。 她性子柔善,却也鲜妍骄傲得如同枝头月桂。 落落大方,举手投足间,尽显灵气洒脱。 赝品,果然只能是赝品。 想到此,韩子澄神色越发嫌恶,扫了一眼地上的汤药,一开口却温柔无比。 “既身子不适,秋姑娘便快去歇着吧,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少吃一顿也无妨。” 秋水漪提着的气松了一半,面上羞愧,“是我怠慢韩公子了。公子好生歇息,我先回去了。” 她单手抚胸,感受着胸腔内急急跳动的心脏,匆匆离开。 走出堂屋,仍能感受到那黏在她身上的视线。 恶心粘腻,满怀恶意。 令她如芒在背。 …… 回了房坐在床上,秋水漪这才惊觉手中全是细汗。 她拿了块帕子擦干净,大脑疯狂运作。 是再一次被当成女主替死鬼去死,还是拼命寻一条生路? 秋水漪活了三世。 第一世,她家境殷实,最大的烦恼便是爸爸妈妈更喜欢姐姐,对她爱搭不理。 七岁那年,她被绑架,代替姐姐死在绑匪手中。 第二世,她父母双亡,自幼在孤儿院长大,努力学习上了大学,毕业后参加工作,生活按部就班。 是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女孩。 直到深陷大火,她才得知自己生活在一本都市言情文里,成为了男女主play的一环—— 因侧脸和女主长得有几分相似,代替女主被反派扔进熊熊燃烧的大火中,女主借机顺利死遁,男主开启追妻火葬场。 前两世的结局在脑中交织,秋水漪面色不断变换,定格在了狰狞上。 第二世死后,她浑浑噩噩的,意识混沌,依稀感觉自己好像又重生了。 再有意识时,她是被饿醒的。 婴儿的啼哭声引起路过村人的注意,她被爷爷抱了回去。 到现在,已经十六年了。 秋水漪深深吸了口气,侧目看向窗外。 远方雪山连绵,鼻间好似萦绕着淡淡冰雪之气。 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拳。 以前看小说时,秋水漪总是不明白,不论正反派,在筹划女主假死时用来代替她的女/尸都是从哪儿来的。 事情落到自己头上,她反而不想明白了。 活了三世,她怎么就摆不脱这个命呢? 秋水漪狠狠咬牙。 谁的命不是命,她凭什么要为素不相识的人去死? 韩子澄凭什么随随便便就能决定她的生死? 这该死的替死鬼,她不做了! 打定主意,秋水漪猛地站起,直奔柜子。 从柜子最深处拿出一个老旧的荷包,秋水漪把荷包挂在身上,手脚麻利地收拾好衣物,背着包裹便推开房门往外走。 行至院中,她下意识屏住呼吸看向韩子澄住的房间。 没动静。 她舒了口气,白气在空中萦绕,淡淡散去。秋水漪提步,脚步轻快而迅捷。 过了篱笆,身后骤然响起一道令她汗毛倒竖的声音。 “秋姑娘要去何处?” 秋水漪全身僵硬,缓缓回头。 韩子澄姿态慵懒地靠在门框上,俊美到有些邪肆的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居高临下,桃花眼一眼不错地盯着她。 那一瞬间,秋水漪有种错觉,盯着她的不是一个俊美的男人,而是一条毒蛇。 她第一万次后悔把韩子澄捡了回来。 七八日前,她在荒郊野外遇见昏迷的韩子澄。 男人面容精致,因失血过多导致面色苍白,使他多了一分羸弱,无端惹人怜惜。更重要的是,他身上衣料皆为上等,腰间玉佩更是价值千金。 若是救了他,报酬应该不会少。 此刻,秋水漪真想穿回去,打醒那个财迷心窍的自己。 这捡回来的哪是财神爷啊,分明是个阎王。 韩子澄仍在看她,明显在等回复,秋水漪动了动,周身逐渐回暖,她半垂着眼睑,唇边荡起轻缓的笑。 但若是熟悉她,便能发觉她眉眼带躁,语速也快了不少。 “家里柴火快不够了,我去请徐叔家借一些。” 韩子澄从头到脚将她扫了一遍,嘴角溢出意味不明的笑。 “请人帮忙……背着包袱做什么?” 头皮一紧,秋水漪深吸一口气,浓密长睫颤动间,泄出几许赧然。 “麻烦徐叔这么多次,总归不好,我给徐婶她们做了几双鞋。” “是么?”韩子澄眉尾一挑,尾音拉长。 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秋水漪抿唇点头,“当然。” 睨了她两眼,韩子澄忽地以拳抵唇,低低咳了两声。 寒风一吹,面色泛白,“柴火的事不急,待我痊愈,亲自为姑娘取来。” “只是……” 韩子澄目光紧盯着她不放,眸色黑沉,唇角扬起,话音轻柔无比。 “要劳烦姑娘为我 2. 逃命 [] 那软筋散确实了得,直到第二日巳时,秋水漪仍旧双手双脚发软,浑身无力。 似是认准了她逃不了,韩子澄没有绑她,只是封了她的口,随手扔在一棵树下,由茯苓看守。 天冷,秋水漪单薄的身子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她靠在粗糙的树干上,盯着天空发愣。 实则内心在不断计划怎么逃跑。 【系统,我还有多少时间。】 冰冷的电子音道:【剩余寿命:一个时辰。】 时间不多了。 徐徐吐出一口气,秋水漪转向肉眼可见变得急躁的韩子澄。 “公子在等人?” 冷篾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秋水漪弯唇,笑意似三月春风,轻婉柔媚。 “也不知公子等来的,究竟是人,还是一具尸体。” …… 宽阔豪华的马车驶入了堆满积雪的松柏林,马蹄稳稳落下,在雪地中留下一串串脚印。 车窗打开,露出少女姣好的侧脸。 灵动的眼睛看着窗外雪景,时而闪过流光。 “吁——” 马车急急停下,少女一个踉跄,险些扑出去。 好在身侧婢女眼疾手快地拉住她。 “怎么了?”少女坐稳,疑惑问外头的车夫。 “姑娘,前面有人。” 车夫低声解释,目光不善地盯着离马车不远的陌生男人。 命婢女打开车门,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站在雪地中。 少女问:“你是何人?为何拦路?” 那人取出一枚玉佩,“秋姑娘,我家公子有请。” 看清玉佩上的梅花纹样,婢女碧桃惊喜道:“姑娘,是韩公子。” 秋涟莹自然看见了,“韩公子为何在此?” 那人恭敬道:“听闻秋姑娘出府游玩,公子特命小的接姑娘去附近庄子上一聚。” “姑娘,咱们去么?”碧桃低声询问。 秋涟莹揪着腰间玉佩上的穗子,思索片刻,“走吧。” 碧桃一喜,率先跳下马车,伸手去扶自家姑娘。 秋涟莹走出车厢,手搭上去。 往前迈了一步。 “吼——” 咆哮声惊天动地,树上鸟雀惊飞,齐刷刷的“哗啦”响起,白雪砸在地上。 山坡之上,庞然大物拖着小山般厚重的身体,横冲直撞而来。 所过之处,溅起漫天飞雪。 “嘶——” 受惊的马儿发出高昂的叫声,马腿一蹬,疯狂往前窜。 车辕上的车夫被突如其来的惊变甩了下去,秋涟莹控制不住地后仰,腰身撞上茶案,疼得她当场掉了眼泪。 “姑娘!” “秋姑娘!” 碧桃从雪地里爬起,见到这胆战心惊的一幕,不管不顾地追了上去。 男人正欲追,眼前落下一片阴影,劲风呼啸,血色点地。 …… 马儿仍在发狂,秋涟莹死死抓住车窗边框稳住身形。 “嘶!!” 不知发生了什么,马儿忽而发出痛鸣,车厢剧烈晃荡,她手一滑,整个人从车内摔飞出去。 她顺着斜坡滚下去,身下是粗/硬的石子和树枝。 不知滚了多久,一声闷响,头上一股剧痛袭来。 秋涟莹挣扎两下。 彻底没了意识。 …… 秋水漪艰难地伸出手,抓住身前男人青筋暴跳的手。 “什么意思?” 韩子澄面色难看,“你诅咒她?” 胸腔内的空气越来越少,调动全身力气,指甲用力一抓,脖颈上的力道松开,秋水漪摔在地上,捂着胸口剧烈咳嗽。 抹掉眼角泪珠,一双剪水秋瞳看向韩子澄,话音里含了哽咽,“前些时日,村中叔伯进山寻山货,不慎惊扰了一头熊瞎子。它追着叔伯们出山,据说近日正在松柏林一带。” 她柔柔弱弱地说:“害怕打扰公子养伤,我并未说出此事,如今看来,倒是无意间做了回恶人。” 她每说一字,韩子澄的脸色便难看一分。 到最后,眉宇间堆积着怒气与担忧。 他在秋家这几日足不出户,就连茯苓也是前日找来的,碰头后便计划带走秋涟莹,自然不知道什么熊瞎子。 “茯苓,你看着她,我去去就回。” “公子!” 茯苓拦在韩子澄面前,“公子旧伤未愈,还是让属下去吧。” 韩子澄凝视着她,面色松缓,牵了下唇。 茯苓心下稍安,一抬头,一股大力狠狠踢向她胸口。她被这股力冲击到飞出去,后背撞在树干上。 厚厚的积雪砸了下来,即便带着面纱,仍旧一片冰冷。 茯苓忍痛呕出一口血。 “你算什么东西?不过一个卑贱的奴婢,也敢管本公子的事?”韩子澄面色阴鸷。 茯苓跪在雪地上,“是奴婢的错。只是公子一人前去实在危险,不如奴婢……” 话音未落,慌乱的脚步跌跌撞撞地在雪地中留下一个个脚印,来人跪在地上,颤抖道:“公子,出事了。涟莹姑娘遇上了熊瞎子,马受了惊,跑了。” “涟莹呢?”韩子澄猛地揪住来人衣领,目光狠戾。 “涟、涟莹姑娘下落不明……” “废物!”韩子澄挥袖,来人立即倒飞出去。 “还不快随我去找人!你!”他指着茯苓,表情狰狞,“将这女人处理干净!” 茯苓跪倒在雪地里,恭声称是。 秋水漪偏着头,目光正对着白莹莹的雪地,眸中晦暗不明。 该死的韩子澄,总有一日,老娘要你狗命! 伸手去摸仍在胀痛的喉咙,心头一动。 那软筋散……好似在失效。 与此同时,靴子踩在雪地中发出的“嘎吱”声,一声一声宛如催命符,刻在秋水漪心上。 她抬起眼,注视着一步步向她走来的茯苓,轻声询问:“茯苓姑娘,你是要杀我吗?” 姿容妍丽的少女跌在雪地中,眉头蹙着,眼中萦绕一层水雾。 如风中颤动的白莲,清丽无双,惹人怜惜。 茯苓握紧手,雪粒嵌进指甲缝中,凉得她抖了一抖。 嗓音干硬冷漠。 “是。” 秋水漪眸色暗淡,低声喃喃,“我不明白,我只是好心救他,这段日子也算精心照料,可他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茯苓一顿。 淡漠的眼神自秋水漪脸上一扫而过。 “怪只怪你生了这样一张脸。” “脸?” 秋水漪摸上自己的脸。 被冻得没了知觉,已经感受不到冰冷了。 她极力做出惊讶迷惑的表情。 “与我的脸有何干系?” 茯苓却是闭嘴不谈,眨眼间便走到秋水漪面前。 秋水漪始终睁着眼,即便在生死关头,仍旧是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好似已经接受了自己的结局。 茯苓眯了下眼。 就是这一晃神的功夫,面上一冷,茯苓猛地顿住,下一瞬, 3. 身世 [] 天色灰蒙,白雪飘然而落。 男人审视着她,手上稍一用力,抓住秋水漪,将她拉了上来。 她跪在地上,膝盖下是冰冷,但令人心安的实地。 秋水漪终于彻底放下心来,精神一松,被她忽视的眩晕感涌上心头。 双眼安静阖上。 雪花簌簌地往下落,眨眼间,地上的人身上便盖了一层薄薄的雪。 苍白的脸上带着明显的劫后余生的轻松喜悦,令那张冰雪似的脸庞多了一分温情。 右手缓缓上抬,沈遇朝不再看她,静静凝视着自己的手。 修长劲瘦,骨节分明。 雪落在手心,化成了水。 冰凉刺骨。 “姑娘!” 碧桃狂奔而来,惶惶不安地跪在地上,半抱起秋水漪,“来人!快送姑娘回府,去请大夫!” 云安侯府的马车夫连忙将秋水漪抱起。 碧桃转向静立的男子,跪地叩首。 “多谢王爷救命之恩,若不是您,姑娘还不知、不知……”她说不下去了,哽咽道:“还请王爷借奴婢一辆马车,回府后,奴婢会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报给侯爷、夫人。” 雪花翩翩落下,濡湿的长睫轻微一动。 转身的刹那,沈遇朝眉目温和,如沐春风。 望着跪地垂泪的婢女,他温声道:“秋姑娘乃本王未过门的妻子,这是本王该做的。” 身后,拇指与食指不耐一碾。 …… 秋水漪醒来的时候是傍晚。 屋内烧着熏炉,周身都带着暖意。 她一动,趴在床沿小憩的妇人立即抬起了头,露出温婉大气的眉眼,欣喜道:“莹儿,你终于醒了,你要吓死娘了。” “快去通知侯爷!” 她冲着外间喊了一声,急促的脚步立时噔噔噔走远了。 刚醒,秋水漪的脑子还有些发胀。 她在哪儿? 这人又是谁? 等到一个身着墨绿长袄、有些富态的中年男人急匆匆走进来,对着她嘘寒问暖时,她更懵了。 在他们一口一个“莹儿”中,秋水漪明白了。 想来,她是被人当做女主秋涟莹,带回了云安侯府。 眼前的两位,应该就是女主的父母,云安侯与侯夫人了梅氏。 “等等。”她打断两人的问候,温和但坚定道:“这位老爷、夫人,想必你们是弄错了,我并不是你们的女儿。” 云安侯与夫人梅氏对视一眼,后者道:“莹儿,你是不是还在生爹娘的气?” 她拂开垂落在秋水漪身前的长发,低声劝慰,“莹儿,你与端肃王的婚事乃先帝赐下的,怎可随意更改?何况,此次若非小王爷路过,恰巧将你救下,还不知……”她哽咽道:“还不知爹娘能不能再见你呢。” 如此亲昵的动作令秋水漪一僵,她有些不自在地避开梅氏的触碰,“夫人,你们认错人了,我真的不是你们的女儿。” 她不愿做女主的替死鬼,也不愿当女主的替身。 她只是秋水漪。 秋水漪伸出右手,“你们瞧,我手上有茧,老爷夫人瞧着身份不俗,贵千金出身富贵,想来双手应当无暇才对。” 眼前的手小巧纤细,食指带着一层薄薄的茧,一眼便能看出与莹儿的差距。 短短半日的功夫,莹儿的手上不可能多出一层茧来。 眼前这个少女,当真不是他们的女儿。 云安侯与梅氏目光惊疑不定。 “若如你所言,姑娘为何与我的女儿生得如此相似?” 云安侯迟疑道。 梅氏脑中一道雷炸开,倏尔直直盯着秋水漪不放。 这或许,是作为替死鬼必备的要素? 毕竟要是不像,怎么能做女主的替死鬼呢? 秋水漪无奈道:“我也不知。” 云安侯张了张嘴,梅氏扯了把他的衣袖,阻止他开口。 她仔仔细细地端详着秋水漪的脸。 少女生得极美,五官小巧精致,一双杏眸干净澄澈,唇瓣如花。 眉头一皱,眼中便宛如蓄了一汪清水,尤其是山根一颗小痣,更为她添了几分楚楚之姿。 令人不由得心生不忍。 等等,小痣! 梅氏胸口剧烈起伏,神情隐含激动,“不知……不知姑娘名姓?年芳几何?家住何处?家中可有亲属?” 眼前的贵妇人眼中隐隐带泪,神情是莫名的希冀,秋水漪虽一头雾水,但仍如实回答。 “我名秋水漪,刚过十六,家住清水县郭家村,家中祖父已作古。” “秋水漪、秋水漪……” 梅氏眼中的泪摇摇欲坠,云安侯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你住在郭家村,却姓秋,名唤水漪?”梅氏死死抓着云安侯的手。 秋水漪蹙着眉,极为疑惑。女主的爹娘这是怎么了?这么激动。 口中作答:“我虽住在郭家村,却是被祖父捡回去收养的。” “祖父捡到我时,我身上有一块玉佩,上面刻着‘秋’字,襁褓内里绣着‘水漪’二字,祖父想着,这或许是我的名字,便为我命名秋水漪。” “啪嗒。” 一滴晶莹的泪珠砸在云安侯手上,烫得他心头一颤,反手握住妻子颤抖的手。 不对劲。 这对夫妻怎么了? 秋水漪眉心拧着,望着莫名其妙相拥而泣的云安侯夫妇。 斟酌着开口,“老爷夫人……这是怎么了?” “我的儿!” 梅氏骤然扑上来,一把抱住秋水漪,哭道:“不是夫人,是娘!我的女儿!娘亲终于找到你了……” 额头被滚烫的泪水打湿,秋水漪伏在温暖的怀抱里,整个人都是懵的。 娘……? 她没听错吧? 女主的母亲……是她娘? “没错。” 云安侯擦了擦眼泪,话里含着哽咽,“漪儿,我们是爹爹娘亲。” 他望着秋水漪,目光满怀慈爱。 记忆中,他有两个胖乎乎的小丫头,那时他兴奋不已,亲亲这个,又亲亲那个。 可是后来,小丫头丢了。 云安侯抽泣一声,“当年,爹爹带着你娘亲回娘家贺寿,谁知竟查出了两个月的身孕。你娘怀相不好,怕动了胎气,便留在了你外祖母家。” 他目光柔和,“你和你姐姐出生一个月后,爹爹带着你们娘仨回京,谁知在返京的路上,遭到了土匪。” 云安侯深吸一口气,难掩愤怒,“当时太过混乱,等将土匪拿下,我们才发现你不见了。” 秋水漪一愣一愣的,此时才找回些许神志,“为何会不见?” “后来找到你的奶娘,我们才得知,原来她丈夫早死,家中贫寒,与一稚子相依为命。” 抱着她的梅氏收紧力道,情绪不平道:“她想趁乱将你抱走,养做她家的童养媳,待事成定局后再带着你上京寻亲,好给她儿子铺路。可惜路上出了岔子,逃跑时,她摔了一跤,就这一跤,将你摔不见了。” 想到得知奶娘的谋划和小女儿失踪时的痛苦,梅氏悲从中来,恨不得将那女人碎尸万段。 幸好,幸好她的女儿回来了。 梅氏 4. 父母 [] 秋水漪吓了一跳。 虽相处的时日不长,但梅氏在面对她时,神色再温柔不过,还未如此疾言厉色。 “什么狗东西也敢觊觎我的女儿?!求不得她芳心,无法为她解除婚约,便想出这等昏招?还连累我另一个女儿受苦!” 梅氏越说,神色越是愤怒,眼中燃起烈火,“什么替死鬼?他这是草菅人命,目无法度!嚣张跋扈,无法无天!” 骂得气也不喘一下,梅氏最后落下一句。 “什么不要脸又恶毒的狗东西!给老娘滚!” 秋水漪目瞪口呆,心里生出一股极为浓烈的舒爽之意。 骂得好! 这是韩子澄那狗东西应得的! “这是怎么了?” 云安侯刚来便听见妻子的骂声,含笑道:“谁惹夫人生气了?” “侯爷,有人欺负我们的女儿。” 梅氏泪眼汪汪,委屈极了。 云安侯瞧了一眼便开始心疼,揽着妻子轻声安慰。 待梅氏将韩子澄一事道出,他眉间堆积了怒色,冷声道:“夫人放心,那狗东西敢算计我的女儿,为夫定会让他付出代价。” 招了招手,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 “再增派些人手去寻莹儿,去那名韩公子出现过的地方找,务必将大姑娘平安带回来。” 管家应了声是,恭敬退下。 梅氏破涕为笑,窝在丈夫怀中,眼中含着春色。 秋水漪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感觉自己受到了冲击。 原著主要围绕女主和她的众多爱慕者,谈及云安侯夫妇,只有一个对女主极为疼爱的人设,其余的均未着笔墨。 原来,他们之间是这么相处的。 如寻常的恩爱夫妻。 似是注意到秋水漪的打量,云安侯咳嗽一声,拍了拍梅氏的肩,和她拉开稍许距离,慈爱地对秋水漪道:“漪儿,爹爹今日给你带了礼物,看看可还喜欢。” 他从袖中掏出一叠纸。 秋水漪探头看过去。 瞳孔瞬间震颤。 一张、两张、三张……整整一沓的银票。 金额不定,一百两,一千两的都有。 云安侯笑得腼腆,与他财大气粗的举措极为不符。“往日你姐姐的衣裳首饰都是你娘亲在置办,爹爹也不懂女儿家喜欢些什么,这些钱拿着,想买什么买什么。” 这、这么大手笔的么? 秋水漪咽了口唾沫。 伸手抓起那沓银票,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她眼眸弯成月牙,笑得乖巧,“谢谢爹爹。” “诶、诶!”云安侯老泪纵横,欣慰点头。 梅氏不乐意了。 分明是她率先认出了女儿,这老头子怎么来阴的,哄骗她天真可爱的女儿叫爹?! 她都没听到漪儿叫娘呢。 梅氏酸溜溜地想。 眼见云安侯一脸得意,梅氏怒火中烧,“蹭”一下站起,风风火火向外走。 “漪儿乖,娘亲一会儿就来。” 秋水漪:“……” 她这位新鲜出炉的娘亲,性子还挺有趣的。 …… 哄着秋水漪喝了药,又与女儿说了会儿话,秋管家来寻侯爷。 云安侯恋恋不舍地离开。 他走后,秋水漪揉了揉脸,放松地倒在松软的床榻上。 脑子放空地盯着床幔上绣着的百鸟图。 前两世,她都没什么父母缘,这一世,难不成是补偿她的? 可她实在没有与父母相处的经验。 云安侯夫妇又太过热情,弄得她不知所措。 算了。 秋水漪想,顺其自然吧。 能得父母疼爱,她会珍惜。就算没有,也习惯了。 再坏也坏不过当替死鬼。 想到这儿,秋水漪问:【系统,我现在已经改变结局,没有成为女主替死鬼死在悬崖下,往后,我能活下去,过自己的日子了吧?】 她眼里盛着星光,话音里满是期待。 【很遗憾,不能。】 【宿主在原著中的结局已定,现在的寿命,是完成任务换来的,一旦奖励的寿数用尽,宿主会立即死亡。】 眼中的光瞬间熄灭,秋水漪有气无力地问:【那我还剩多少寿命?】 语调平稳的电子音在她脑海深处响起。 【顺利逃脱韩子澄的谋害,获得五年寿命。】 【剩余寿命:四年三百六十三天。请宿主继续完成避险任务。】 五年! 秋水漪猛地坐起。 动作太快,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她趴在被子上,缓解脑海中的疼痛。 可即便是头痛,也挥不去她内心的欣喜。 那可是五年啊! 要知道,她之前可是只剩了两个时辰的寿命。 秋水漪喜得打了好几个滚,失落消弭不见。 避开危险就能获得寿命,这世上哪儿还能找到这么好的事。 她可以! 喜悦过后,方才喝下的药起效,意识逐渐昏沉。 耷拉着眼皮,秋水漪拉起身下的被子盖在身上,昏昏欲睡。 醒来时正午刚过,婢女守在屋外,听见动静询问道:“姑娘可要用膳?” 摸了摸平坦的小腹,感觉到几分饥饿,秋水漪温和道:“好。” 婢女忙吩咐小丫鬟去拿饭菜。 仍是一碗粥,多了几样爽口小菜,很是开胃。 秋水漪一连吃了两碗。 用完膳喝了药,她端着一碟子蜜饯在吃,去除嘴里的苦涩味。 刚塞了一颗进嘴里,不知去做什么的梅氏回来了。 “漪儿,快来看看,这些你可喜欢?” 秋水漪偏头去看。 梅氏步履匆匆走进来,身后跟着一连串的婢女。 她眨了眨眼。 在秋水漪身旁坐下,招了招手,梅氏的大丫鬟夏双便令婢女们站成两排。 梅氏扬了扬下巴,另一个大丫鬟夏露将婢女手中捧着的东西展开。 秋水漪眸子跟着转动。 是件月白色宽袖对襟长袄,白色丝线绣成一簇绽放的玉兰花,极是清雅秀致。 袖口处缝着一圈兔毛,又显出几分可爱。 略略看过,其余婢女手中捧着的,大抵也是衣裳。 梅氏击掌,婢女们往后退了一步,第二排婢女上前。 木匣子打开,泛着红光的宝石头面差点没晃花了秋水漪的眼。 揉了揉眼睛,再一看,另外几个木匣子里还放着整整一套的珍珠、翡翠、白玉头面。 身侧梅氏期待地问:“喜欢么?” 秋水漪张了张唇,“喜欢。” 这辈子除了爷爷,还从未有人对她这么好过。 喜欢到她有些心情复杂。 “喜欢便好。” 梅氏眉开眼笑。 从匣子中取出白玉莲花簪,在秋水漪面前比划了几下,梅氏小心翼翼地把她松软的头发整理好,将那莲花簪插入发间。 仔细打量两眼,满意地点头,“我女儿真好看。” 玉色润泽,与秋水漪那张清丽无双的脸极为相衬。 话落,梅氏期待地看着她。 秋水漪抿了抿唇,轻声道:“谢谢娘亲。” “诶!” 梅氏笑着应下,一颗心宛如泡在温泉水中,温暖无比。 分明是高兴的,可不知为何,眼眶竟有些湿润。 她侧了侧身子,低头抹去眼中泪意。 平复心情 5. 未归 [] 秋水漪收回迈出的步子,眼中含了笑,柔声道:“哥哥。” “真是漪儿。” 秋进白大步流星,围着秋水漪转了两圈,啧啧称奇,“你与莹儿真是生得太像了。” 碧婉适时道:“见过世子。” 秋进白随手让她起身,“碧婉在你跟前,我方才还以为是莹儿。” 他张开手,笑着对秋水漪道:“漪儿,我是你的兄长,欢迎回家。” 秋水漪一怔。 秋进白皱眉做难过状,“你不想和哥哥抱一下?” “噗嗤”一下,秋水漪笑出声,张手回抱。 拥抱过后,秋进白招呼一声落在后头的书童,对秋水漪道:“接到娘的信,我归心似箭,恨不得立马回家。” 少年露出一抹干净大气的笑,“这几日,我让宋林给你买了不少礼物。走,去哥哥那儿,看看喜不喜欢。” 这一家子怎么都喜欢送东西。 秋水漪失笑,“好。” 秋进白住在前院的惜晨院,院子两侧种了几丛青竹,竹叶上堆着薄薄一层白雪,瞧着倒是有几分坚韧不拔的意味。 院内布置大气简洁,一眼便能看出这是少年的居所。 秋水漪不好细看,粗略过了一眼,便坐在外间的红木雕漆圆凳上。 碧婉为她斟了茶盏茶。 大概是知晓主子今日会归,茶是温热的,雾气萦绕在上空。 秋进白取来一个包裹,打开后兴致勃勃地问:“妹妹瞧,可还喜欢?” 秋水漪探眼过去。 包裹中放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栩栩如生的泥人、造型奇特的面具、竹蜻蜓、藤条编制的小动物…… 没看错的话,里头还有一个拨浪鼓。 见秋水漪的目光落在拨浪鼓上,秋进白面色微红,将它扒拉回去,低骂了一句,“宋林那小子,怎么把给他刚出生没多久的弟弟的东西放进来了。回头定要说他。” 秋水漪忍俊不禁,捡起一根木条,“这是做什么的?” 秋进白瞥了一眼,神色变得兴奋,“这是用来做风筝的。等开了春,哥哥带你去郊外放风筝。” “好。” 秋进白满足地笑,兴致勃勃地拿着木条比划。 秋水漪看着,总觉得他把自己当成了没有童年乐趣的小可怜。 有些微窘,心里却流入一股暖流。 热乎乎的。 冬日的天黑得早,等秋水漪想起要离开时,外头的天已经暗下了。 门被叩响,宋林在外头道:“世子,二姑娘,夫人在正房摆了饭,正等着你们呢。” “就来。”秋进白应了声,“漪儿,走吧。” 秋水漪点头,和他一道出了门。 眨眼的功夫,天便全黑了,零星几颗星子坠在夜空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黑夜雪地,灯盏明亮,为来人指引前路。 路上积雪泥泞,不太好走,秋进白小心地牵着秋水漪的袖子,领着她走。 秋水漪抬头看他。 灯光在少年周身氤氲一圈暖黄色的光晕,侧脸模糊,却能感受到他神色温和。 秋水漪眸色软下来。 到了正房,云安侯和梅氏已经等着了,见兄妹俩进来,不禁笑了。 “你们兄妹俩倒是亲近。”云安侯酸溜溜的。 秋进白咧嘴一笑,毫不在意父亲话里的酸意,拉着秋水漪落座。 “这是娘亲亲手做的,快尝尝。”梅氏为秋水漪夹了一筷子菜,见她吃了,殷切道:“好吃么?” 秋水漪笑着说:“好吃,多谢娘。” “好吃就多吃些,往后娘日日为我们漪儿下厨。” 梅氏神色温柔无比。 云安侯和秋进白不甘示弱,不一会儿,秋水漪碗里便冒尖了。 不好辜负他们的心意,秋水漪只顾着吃。 一个不小心便吃撑了。 饭后,一家四口坐着消食,秋进白抿了口茶水,这才道:“莹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娘信里没说清楚,她去哪儿了?” 云安侯叹了声,道出事情的来龙去脉,惹得秋进白怒意上涨,“我看是家里对她太过纵容,一个不如意就离家出走。还有那韩子澄,有什么资格决定我秋家女儿的生死去留?” 将茶碗撂下,秋进白怒道:“明儿个我就找她去!” 云安侯小声辩驳,“你妹妹没离家出走,她走之前和你娘说了要出去散心。” “那她也不该只带一个婢女。”秋进白仍是一副怒气未消的模样。 云安侯不好触他眉头,轻咳一声,低头喝茶。 秋水漪趁机对梅氏道:“娘,姐姐要回来,我再住她的院子也不合适,你为我再挑个院子吧。” 这还是小女儿回来后第一次对她提要求,梅氏对大女儿的担忧散了些许,当即应下,“好。” 她拉着秋水漪,轻声细语地说:“你姐姐旁边的春晖苑便不错,规格和她的明辉院一致,离娘这儿也近,漪儿觉得如何?” 秋水漪柔顺道:“我都听娘的。” 梅氏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鬓发。 …… 春晖苑许久不住人,梅氏担心里头的家具都不能用,想让她再在明辉院住几日。 秋水漪想着女主明日便要回来了,不好鸠占鹊巢,坚持要搬家。 见她坚持,梅氏索性直接将春晖苑的家具全部换了一套,指挥着二十来个丫鬟婆子,将整个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 如此过了整整一日,秋水漪才正式搬家。 她的东西不多,全是云安侯夫妇和秋进白添置的,半日未到便搬完了。 望着空着大半的柜子,梅氏寻思着该给漪儿再置办些衣裳。 最好一年四季的都备上。 听忠国公夫人道,韵秀阁最近好似有一批新出的料子,引得京中众多闺秀争抢。 这念头一闪,便坐不住了。 别的贵女有的,她家漪儿怎么能没有? 吩咐了秋水漪几句,梅氏急匆匆回了正房。 母亲的身影自珠帘后消失,秋水漪目光梭巡四周。 正对着房门的方向摆着一张黄花梨牡丹纹四角方桌,侧面放了张书案,其上摆着笔墨纸砚。 书案上方是一整面书架,放着满满当当的书,也不知是谁寻来的。隔壁一只白釉刻海棠纹春瓶,里头空荡荡的,还未插上花。 宽大的落地山水屏风将屋内一分为二,留出三人宽的空隙,用珠帘遮挡。 最里头放了张金丝楠木雕花拨步床,两侧好几个木箱子,是梅氏准备为她放衣裳寝具的。 衣柜和梳妆台挨着,旁边香案上燃着不知名的香,雾气缭绕。 屋正中放了张圆木桌,贴心地摆着茶水糕点。 窗侧一张贵妃榻,今日天不错,此时窗正开着,阳光从外头倾泻而下,点点阳光爬在榻上。 内室开了扇门,里头是净室。 处处精致华贵,透露出世家大族的底蕴。 秋水漪想,从今日起,这里就是她的家了。 伸了个懒腰,面上露出一抹笑,她回首望着身后两名婢女,“你们叫什么名字?” 搬离了明辉院,碧婉再跟着她就不合适了,梅氏另给她拨了两个大丫鬟,几个小丫鬟和洒扫的婆子。 “奴婢信柳。”是个模样清秀,瞧着有几分稳重的。 < 6. 宴会 [] 推开窗,白雪的清冽味扑鼻而来。 秋水漪深吸一口气,灌了一大口冷风。 她打了个哆嗦,颤颤巍巍地将窗关上。 一转头,信桃领着梅氏身边的夏双进来,“二姑娘,夫人有请。” 搓了搓掌心,秋水漪道:“就来。” 披上斗篷,和夏双一道去了正院。 梅氏正伏在书案上,提笔写着什么。 见了她,搁下笔,笑着招手,“漪儿来了,快到娘这儿来。” 秋水漪唤了声“娘”。 梅氏让她挨着自己坐下,亲热地揽着她的肩膀,“过两日府中设宴,你随娘去见见人。” 秋水漪“啊”了一声,神色纠结。 梅氏安慰道:“你若是害怕,到时候就跟在娘身边,无人敢欺你。” “娘,我不怕。”秋水漪笑了笑。 秋涟莹此刻不知所踪,无论是云安侯派出去的人,还是秋进白,皆一无所获。 跟人间蒸发了似的。 听哥哥说,韩子澄也不见了踪迹。 嫡长女无故失踪,对外总得有个说法。 正好她找回来了,最好的办法,便是让她暂时代替秋涟莹。 想到这个可能,秋水漪眸光微暗。 这时,梅氏朝外唤道:“进来吧。” 脚步声由远及近。 是个身着丁香褐长袄,下着沉香色褶裙的嬷嬷。 瞧着四十来岁,眉心几道褶子,脸板着,很是严肃端正。 “见过夫人,二姑娘。” “这位崔嬷嬷,往后便是你的教习嬷嬷了。”梅氏道。 按下满腔的烦杂思绪,秋水漪站起,向崔嬷嬷行了礼,“嬷嬷安好。” 崔嬷嬷面色缓和不少。 虽不太标准,但瞧那态度,是个懂事的姑娘。 梅氏使夏双带崔嬷嬷去春晖苑,对秋水漪道:“崔嬷嬷是跟着你祖母的老人,看着严厉,实则最是心软不过,平日里不可怠慢。” 秋水漪乖乖点头。 梅氏便笑了,提起笔,一边和秋水漪说着需要注意的地方,一边落笔。 写完一张帖子,猛然想起什么,梅氏斟酌着问:“漪儿可会认字?” 瞧她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好似她的心跟琉璃做的似的。 秋水漪失笑,“学过的。祖父是童生,年轻时屡试不第,便在村里当了教书先生,从小他便教我识字,只是写得不好。” 梅氏惊喜道:“太好了。” 又絮絮叨叨地说:“收养你的祖父是个好人,往后每年清明节礼,娘都派人去给他上香烧纸。” 秋水漪眼中带了亮光,笑容温软,“谢谢娘。” “诶,和娘客气什么。” 梅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说起另一件事。 “当年你出事后,娘和你爹都不信你不在了,因而族谱上并未划去你的名字。如今可好,你平安回来,也省去了开祠堂,将你再添上去。” 秋水漪一顿。 突然想起什么,梅氏又道:“既然你用的是本名,可为何每年派人去各府衙打探,都一无所获?” 秋水漪敛了神色,笑意无奈,“祖父当初捡到我时襁褓上带着血,怀疑我家中遭了难。他胆子小,害怕仇人找上门来,加之郭家村地处偏僻,我又是女儿家,想着在村子里给我寻门好亲事,过寻常日子,便不曾给我上户。” 秋水漪笑了笑,敛了眉眼。 还有个原因,她没有说出口。 爷爷临终前很是愧疚。 他独身活了这么多年,突然之间,一个小女娃闯进他的世界,宛如黑白之间亮起一道斑斓彩虹。 他舍不得她离开,故意不去寻她的亲人。 她并不怪他,反而庆幸爷爷将她捡了回去。 在她眼里,那便是她的亲爷爷。 梅氏怔住,喃喃道:“难怪。” 爱惜地摸着秋水漪的侧脸,梅氏出着神,不知在想什么。 好在她很快回神,兴致勃勃地继续带着秋水漪写帖子。 …… 云安侯府开宴那日,秋水漪一大早便被崔嬷嬷叫起。 试衣梳妆,一通忙活下来,本还有些困倦的她也醒神了。 “姑娘,好了。” 信柳轻唤一声。 秋水漪抬眸,一愣。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生得好看,却不知上了妆后,容色还要更盛三分。 黑发盘成髻,两条小辫垂在胸前,发中插着一支红玉梅花簪,周围缀着一支支珍珠珠花。 面上抹了层薄薄的胭脂,口脂颜色不深,杏眸水润,细眉弯弯,如开在枝头的玉兰,白玉无瑕,清新淡雅。 一身胭脂色长袄,又为她增了几分艳丽。 “姑娘可真好看。”信桃乐滋滋地说。 秋水漪照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弯着眼笑,“是嬷嬷的手艺好。” 崔嬷嬷谦虚,“姑娘谬赞。” 简单用了早膳,秋水漪便去寻梅氏。 梅氏早早便在梅园忙活,见了她,笑着说:“我女儿天生丽质,就该这么打扮。” 秋水漪腼腆地笑。 不多时,宾客陆续到来,一水儿的妙龄少女,或活泼,或端庄,瞧着便赏心悦目。 还有许多身着富贵的夫人,与梅氏谈笑。 辰时末,一名贵妇人姗姗来迟,笑着告罪,“是我来迟了,妹妹莫怪。” 梅氏迎上去,嗔怪道:“任姐姐这话瞧着,倒是与我生分了。” 妇人爽朗一笑。 厅中贵妇人们纷纷起身见礼,“国公夫人。” 忠国公夫人笑道:“诸位姐妹不必拘礼。” 落座后,她看着秋水漪笑道:“莹儿今日这一身倒是好看。” 秋水漪抿着唇笑。 心里想着秋涟莹在原著中的性格,待会儿有人与她搭话,她该作何反应。 手背袭上温热,一股力道轻轻将她拉过去。 怔愣间,却听梅氏道:“这不是莹儿。” 话音落下,厅内陷入寂静。 寒风穿过厅堂,一位夫人打了个哆嗦,讪笑道:“侯夫人说笑了,这位姑娘分明与秋姑娘生得一模一样。” 怎么可能不是秋涟莹? 梅氏失笑,对有几分怔然的忠国公夫人道:“任姐姐可还记得,当初妹妹写信与你时,道是生了一对双胎。” 她摸着秋水漪的手,满眼疼惜,“可惜,当初回京路上遭遇山匪,我那可怜的小女儿不知所踪。” “幸好上天垂帘,兜兜转转,还是让她回到了我身边。” 忠国公夫人讶然,“这、这是水漪?” 梅氏欣喜道:“姐姐竟还记得她的名儿。” 激动地拉着秋水漪到她面前,“漪儿,这位忠国公夫人是娘的闺中好友,你唤任伯母便是。” 秋水漪脑子还是懵的。 就这么……公布了她的身份? 见忠国公夫人正看着她,她正了色,矮身行了个万福礼,“任伯母安好。” 嗓音如三月春风,温软盛满柔情。 与秋涟莹相识的贵女具好奇地看着她。 “好。”忠国公夫人一连道了三声好,褪下腕上的翡翠玉镯,交到秋水漪手中,“好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秋水漪去寻梅氏。 梅氏笑着点头,趁人不注意,侧过身,擦去眼角泪珠。 秋水漪只好收下,“谢过任伯母。” “好孩子。 7. 偶然与必然 [] “你做什么?!” 崔兰茹恶狠狠地瞪着秋水漪。 “对不起,对不起。” 秋水漪比她反应更大,霎时红了眼,抖着肩膀往后退了好几步,眉间一片委屈之色,“这位姐姐,真的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我原以为像姐姐这样的世家贵女,不会像我们乡野村姑一样别着腿坐。” 她啜泣一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果真如姐姐所言,脑子蠢笨又粗鄙。” 怯怯地望了崔兰茹一眼,秋水漪满怀希望道:“姐姐品行高贵,可否不要和我这乡野村姑一般见识?” 崔兰茹:“……” 脚上痛意仍在,她气得脑门充血,“你!” “好了,不过是场意外,何必斤斤计较着揪着不放?”有个少女不满道:“你也没什么事。” 这乡……这秋二往她脚上碾了好几下,崔兰茹敢保证,她的脚肯定肿了,这叫没什么事?! 刀子不落在她们身上,不知道疼是吧? 崔兰茹怒气冲冲地还欲争辩,厅中少女见她这样,纷纷劝道:“得饶人处且饶人。” “她都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 “这还在云安侯府呢,你这般欺负侯府嫡女,侯夫人可不依。” 一声接着一声,崔兰茹脑子都是懵的。 呆怔间,一道亲切柔婉的嗓音道:“姐姐肯原谅我了?姐姐真好,多谢姐姐。” 崔兰茹瞪着眼看着秋水漪和孟秦若携手离去。 不是,她什么时候原谅她了?! 猛一个出神,又听少女们道:“这秋家二姑娘虽然出身乡野,规矩学得不太好,但人还不错。” “知错就改,瞧着楚楚可怜的,倒是和秋涟莹不太一样。” 崔兰茹眼中好似冒着火,死死盯着秋水漪的背影。 咬牙切齿地想,这秋家姐妹,果然和她天生犯冲。 走了一个秋涟莹,又来了一个秋水漪! …… 走出老远,秋水漪和孟秦若对视一眼,忽然齐齐笑出声。 “我早看崔兰茹不顺眼,方才她那吃瘪的样子,还真是大快人心。” 这一出,倒是令二人的关系亲近了不少。 秋水漪问:“孟姐姐,方才那位崔姑娘是何来头?为何要刁难我?” 孟秦若拧了拧眉,很是不屑,“她是户部尚书嫡女,平日里最是捧高踩低,高高在上的,正当自己是太子妃了。” “太子……妃?”秋水漪惊讶。 原著里,皇帝不是没有子嗣么? 孟秦若四处张望,见附近没人,凑在秋水漪耳边悄声道:“今上无子,传言都说要在贤王世子和越王世子中选一人为嗣,继承大统。” “户部尚书与越王走得近,她便时时以世子妃自居。” “不过嘛……”孟秦若咳了一声,“越王世子对她好似并无意,反倒是赠了涟莹几次书。” 秋水漪懂了。 越王世子周云惇便是原著男主,在一众优质男子中杀出重围,最终抱得美人归。 原来是女主情敌啊。 原著中大部分剧情都在描述女主的众多爱慕者如何雄竞修罗场,倒是不怎么提及女主的情敌。 难怪呢。 身为女主的嫡亲妹妹,她这是被迁怒了。 不过还要多谢她。 忆起系统的提示音,秋水漪隐隐约约抓住了什么。 “漪妹妹?” “啊?” 秋水漪回神。 孟秦若打趣道:“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抿唇轻笑,秋水漪道:“只是有些惊讶。” 二人相伴着逛着园子,待到开宴时,自然而然坐在一处。 两人惊讶地发现,彼此的口味竟然十分相似,这无疑能拉进双方的距离。 半日下来,秋水漪和孟秦若已是极为亲近。 孟秦若离府时,邀请她下次入府一聚,秋水漪自然应下。 待最后一位宾客离府,梅氏挽着秋水漪回去。 “崔家那丫头怎么了?走路一瘸一拐的。” 秋水漪有片刻的心虚,目光飘忽,用温顺无害的语气道:“我不小心踩了她一脚。” 梅氏停下。 秋水漪可怜巴巴地说:“娘,我给你惹祸了?” “这算什么祸?回头娘送份礼到户部尚书府便是。”梅氏没好气地戳了下她额头,转头又道:“踩她一下怎么了?就算踩的是她爹,他崔家敢来找我麻烦?” 梅氏面上严肃,“漪儿,她是不是欺负你了?那丫头从前便看你姐姐不顺眼,焉知不会恨屋及屋?若受了欺负,可不能憋着,一定要告诉娘,娘找他们去!” 秋水漪哭笑不得。 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塌陷了下去。 从梅氏当众宣布她的身份时堆积的情绪轰然释放,她一下扎进梅氏的怀中,瓮声瓮气道:“娘,我不会让自己受欺负的。” 梅氏爱怜地摸她脑袋,“那娘便放心了。” …… 洗漱完上榻,秋水漪回忆着这几次完成任务的情形。 想要她命的韩子澄。 偶然间落下的石子。 想绊倒她的崔兰茹。 这三者间有什么联系? 还有她命信桃扔茶壶,为何一无所获? 系统判定躲避危险成功,到底有些什么要求? 翻了个身,秋水漪盯着虚空出神。 脑海里各种想法交织,最终形成几根条理清晰的线。 秋水漪眸光骤然一亮,迫不及待道:【系统,我知道了!】 【那颗石子是偶然落下的,说明躲避偶然性危险是可行的,这就解释了我让信桃砸我为何会不成功。】 【至于韩子澄和崔兰茹,他二人一人想要我的命,一人对我心怀恶意。】 秋水漪眼睛越说越亮,【所以,完成任务有两个法子,一个是躲避偶然性危险,一个便是避开故意针对我的陷害。】 系统许久没开口,但秋水漪知道自己说对了。 她睁着眼,思索该怎么完成任务。 偶然性危险出现几率太小,可以直接忽视。 那么就只剩第二个了。 她初入京城,不曾与人结怨,想要她死的韩子澄不在,哪儿来的故意针对她的陷害? 摸着下巴,秋水漪思忖着,既然没有,那就自己创造吧。 京中什么人会对她怀有恶意? 脑子里涌现一个群体。 秋水漪哼笑。 就你们了。 …… “姑娘在写什么?” 信桃端着一碟子蜜饯进来,一眼便看见秋水漪伏在书案上,提笔写着什么。 秋水漪望着宣纸上的一连串人名。 这些都是她在原著里扒出来的女主爱慕者。 一眼看下去,密密麻麻的,数不清有多少。 收好宣纸,秋水漪从上到下打量着信桃。 信桃被她看得心头忐忑,“姑娘这么看着奴婢做什么?” 秋水漪沉吟,“你和信柳,都是侯府家生子?” 信桃放下蜜饯,“奴婢和信柳姐姐的娘,都是夫人的陪嫁。” 秋水漪恍然,原来是她娘那边的。 “你家中可还有兄弟姐妹?” 信桃甜甜地笑:“奴婢上头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姐姐已出嫁,哥哥们也已经娶妻了。” < 8. 第一个倒霉蛋 [] 遇到危险时,系统并不会预警,一切都只能靠她自己。 因此,有忠叔并不能完全保证她的安全。 出发前,秋水漪藏了把匕首在靴子里,袖子里装了个针线包,腰间放了几包面粉。 信柳和信桃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一系列操作。 “姑、姑娘,您放这些东西在身上做什么?” 秋水漪拍着腰间,十分有安全感,笑盈盈道:“以防万一。” “!” 以防什么万一啊! …… 云安侯上朝去了,府中只剩梅氏一个主子。 见了秋水漪,梅氏有一瞬的恍惚,“怎的这般打扮?” 秋水漪双眼弯成月牙,“今日也算衣锦还乡,当然要穿得喜庆些。” 梅氏缄默,勉强勾起笑,“好,最晚明日酉时,回来得太晚,娘放心不下。” “娘放心,我保证全须全尾地回来。”秋水漪神色认真,就差向天立誓了。 被她这一打岔,梅氏笑出声,心中松快了不少,又叮嘱了几句,这才放秋水漪离开。 和娘亲告完别,秋水漪登了车。 车夫一甩鞭子,吆喝一声,马儿迈开步子,马车徐徐驶出云安侯府。 喧闹声透过厚重的车帘传入耳中,即便未曾见到,也能想象出是何等繁华盛景。 说来惭愧,清水县与京城间的路程不过两个时辰,秋水漪却从未来过。 不过,从郭家村到清水县还得两个时辰呢,一个来回便要花费快一整日。 秋水漪将车帘掀开,好奇地四处张望。 宽阔的街道两侧,店肆林立。 各色吃食、成衣首饰、胭脂书画,数不胜数。 放眼望去,琳琅满目。 扛着糖葫芦的卖货郎大声吆喝,嗓音浑厚。 他在前头卖力推销,身后跟了一串的稚童,眼巴巴地望着那红润晶莹的糖葫芦,嘴角带着点点亮光。 秋水漪瞧得好笑,微眯了眼,忽而道:“忠叔,绕一下路,咱们从一合酥过。” 忠叔甩了下鞭子,“好嘞,姑娘坐稳。” 一合酥是原著中,秋涟莹最喜欢的一家糕点铺子。 秋水漪让信柳的弟弟徐禧早早放出消息,今日她会去一合酥。 希望这些时日的努力能有成效。 秋水漪放下帘子,笑得温和无害。 信柳和信桃却是无端心口一凛,总觉得要发生什么。 怀着忐忑的心情到了一合酥,信柳正要下车,却见秋水漪起了身。 “姑娘也去?” 秋水漪颔首。 一合酥在京中颇有名气,店门外排起了长队。 信柳让信桃陪着秋水漪在店外等候,自己去排队买糕点。 秋水漪模样生得好,今日穿了一身白底绣石榴红的织锦短袄,下身同色系的褶裙,外罩一件银朱色金丝如意纹斗篷。 发间缀着金丝镶嵌红宝石双蝶步摇,走动间蝶翅随之颤动,振翅欲飞。 坠下的流苏落在脸侧,眼中映着宝石的红光,衬得那张脸明艳非凡,耀如春华。 亭亭站在那儿,便吸引了无数道目光。 不远处的楼阁之上,男子惊喜的声音落下,“涟莹姑娘!” 雅间内众男子纷纷抬头看向窗外。 “涟莹姑娘在哪儿呢?” “让开,快让我看看。” 宝蓝色流水暗纹锦袍的男子扒拉开面前一个脑袋,垫着脚眺望。 须臾,他眉心拧起,眸色遽然一沉。 “那不是涟莹姑娘。” “不是涟莹姑娘……”有个男子猜测,“难不成是云安侯府最近找回来那个?” 长兴伯府世子邓世轩语气肯定,“十有八九就是她。” “这也太像了,一眼望去,几乎和涟莹姑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一听这话,邓世轩怒了,“涟莹是涟莹,是在这世间独一无二的涟莹。她是她,做什么将她们相提并论?” “而且,”邓世轩唇瓣一掀,讥诮道:“也不看她配不配。” 近段日子,京中传言云安侯府新找回来的二姑娘,处处模仿大姑娘秋涟莹的穿衣打扮、行事做派,就连喜欢的糕点,也要和大姑娘一个口味。 邓世轩起初并未放在心上,但那谣言穿得有鼻子有眼,说什么秋大姑娘喜爱亮色,二姑娘隔日便求着侯夫人要色彩明丽的衣裳首饰。 大姑娘待下人温和有礼,二姑娘便和婢女同塌而眠。 大姑娘喜爱一合酥的糕点,二姑娘便日日派遣婢女出府购买。 邓世轩爱慕秋涟莹,一向容不得别人欺辱,听到这传言时,心中便有一团火在烧。 被折磨了几日,无意间知晓秋二姑娘今日会路过一合酥,按耐不住,邀了友人一探究竟。 如今见到与秋涟莹别无二致的秋水漪,怒火蹭蹭往上涨。 友人们自然也听到了那传言,纷纷安慰道:“不过是东施效颦,她再怎么学,也学不会涟莹姑娘的神韵。” “是啊,自取其辱罢了,何须你放在心上?” 一道声音突兀地愤愤道:“她怎么连涟莹姑娘与婢女共用一伞的佳话都要学!” 邓世轩垂头。 原是空中下起了雪,婢女取来一把伞,那位二姑娘将伞推向了婢女,二人站在同一把伞下。 重重一掌拍下,邓世轩气极,“不知所谓!” 对他来说,秋涟莹便是那高高立在云端,超凡脱俗、不染纤尘的神女,不容人亵渎。 若有人不自量力地想要取而代之,那便是对他的挑衅。 邓世轩乃长兴伯府唯一嫡子,一向霸道惯了,当下便道:“本世子非给她个教训不可。” …… 买完糕点,秋水漪回了马车。 登车之前,她回首望了眼。 “姑娘,怎么了?” 信桃问。 秋水漪摇头,“没什么。” 好像有人在看她。 但当她看回去时,那视线又消失了。 想到某个可能,秋水漪愉悦地靠在软枕上,慢条斯理地捻起一块糕点。 千万不要让她失望啊。 …… 马车驶了三个时辰,终于到了秋涟莹失踪的松柏林。 半个月过去,当日留下的痕迹早已被大雪掩盖,瞧不出丝毫端倪。 虽说她被韩子澄所俘多少与秋涟莹有关,可这些日子与云安侯夫妇相处,秋水漪是真心实意将他们当成亲人。 秋涟莹也是云安侯和梅氏的家人,无论身在何处,希望她能平安。 过了松柏林,在秋水漪的指引下,马车驶向一条崎岖山路。 颠了整整一个时辰,一座藏在山脚下的山村映入眼帘。 群山连绵,小径曲幽,宁静致远。 一切还是秋水漪临走前的模样。 马车进入村口,瞬间吸引了村民的注意,三三两两地围上来,目光好奇又敬畏。 信桃和信柳率先跳下马车,转身去接秋水漪。 人群刹那吵嚷开来。 “秋丫头,你怎么从这上边下来了?” “是啊,还穿成这样。” “秋丫头,你这些日子都去哪儿了?半个月不见人,婶子急得都要报官饿了。” 叔婶们说着走近,信桃信柳警惕地挡在秋水漪面前。 “没事,这些都是看着我长大的叔叔婶婶。” 秋水漪拍了拍两人的肩,越过他们。 言简意赅将事情说清楚,徐婶高兴了。 “好啊,找到亲生父母,你这丫头后半辈子可享福了。” 其余婶子叽叽喳喳闹开,“可不是,瞧秋丫头这身打扮,她家里该是当大官的。” 秋水漪腼腆地笑,吩咐信柳二人将备好的礼品分下去,趁着婶子们高兴时,移步到村 9. 来了 [] “你们是谁?想做什么?” 忠叔的声音透过厚重车门响起时,带了丝沉闷。 信桃悄悄掀开车帘,探头出去,见到外头气势汹汹的一群人,吓得缩回来。 “姑娘,外面好多人,凶神恶煞的。” 她忐忑地说。 信柳皱着眉,“他们是些什么人?” 话音刚落,忠叔沉着嗓子喝一声,“你们是什么人?” 秋水漪将车帘掀开一个缝,暗自观察。 车道上,十来个少年身着粗衣短褐,手持长棍,歪七扭八地站着。 为首少年生得清秀,却一副无赖模样。 “你管小爷什么人。识相的交出买路财,否则……”他哼了两声,敲着手中木棍,意思不言而喻。 忠叔冷笑,“抢劫抢到你爷爷头上了。” 握着马鞭的手一动,车厢内传来低柔的一声,怯怯的,仿佛有些惧怕。 “忠叔,拿些银钱给他们,我们走吧。” 忠叔眉梢微动。 二姑娘刚回来,并未经历过这些,想必是怕坏了。 车厢内递出一个荷包,忠叔拿在手里,反手扔在地上,“钱在这儿,赶紧滚吧。” 清秀少年捡起,掂了掂重量,大怒,“你打发叫花子呢!” “我家姑娘给你是她心善,不想要?”忠叔黑了脸,将手摊开,“那就还来。” “小爷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清秀少年冷着脸,举起木棍便向忠叔挥来。 其余少年蜂拥而上,嚷嚷着叫小人。 “让你看看我们老大的厉害!” 车辕上施展不开,忠叔被逼着跳下车,一根马鞭使得虎虎生风,逼得众人靠近不得。 “呼啦——”一声,马鞭甩在一个少年身上,疼得他当场惨叫。 车厢内,信桃和信柳紧紧靠在一起,挡在秋水漪身前,担忧道:“姑娘,忠叔不会有事吧?” 秋水漪轻声安慰,“忠叔是军中退下来的老兵,那些不过是些市井混混,如何敌得过他?” 信桃放下了心,“那便好。” 抬眼便见秋水漪一把掀开车帘,慌得两人连声阻止。 “姑娘,外头危险,别去。” 秋水漪手背在身后,冲二人摆了摆,一脚跨出去。 “别打了。” 她面露焦急,对那清秀少年道:“你想要钱,我给你就是了,千万别伤了我的人。” 清秀少年郑青一顿,“你能给多少?” 秋水漪抿唇,试探性道:“再多五两?” 郑青顿时面色难看,“五两?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侯府小姐那么有钱,竟然只给五两?真把小爷当叫花子了?” 秋水漪委屈,“可是五两真的已经很多了,寻常人家能用半年呢。” “小爷是寻常人?”郑青愤愤提高音量。 迎面一鞭打来,正正打在他脸上。 剧痛袭来,郑青怔怔伸手。 指尖一片鲜红。 他阴着脸,一字一字道:“小爷要你的命!” “你别伤害忠叔,他不是故意的。” 秋水漪暗暗拱火。 郑青怒意更甚,“你给小爷闭嘴!” 他大步靠近,一棍砸下。 秋水漪早防范着他,险险避开。 那一棍打在车辕上,郑青拔棍欲击,秋水漪眼疾手快地抓住棍子另一头。 她抓得紧,郑青竟一时拔不动,怒声道:“你放开!” 秋水漪摇头,“我不放。” “我让你放开!”郑青瞧着像是气急了。 下一瞬,棍子那头力道一松,少年一屁股坐在地上。 马车之上,秋水漪一脸无辜,“是你让我放开的。” 额角青筋暴跳,郑青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三两步上前,一个猛冲跳上马车,伸手去抓秋水漪。 “嘶——” 马儿不知怎的,突然朝天嘶鸣,提起蹄子,向前猛冲了出去! 郑青一个踉跄扑进了车厢。 秋水漪趁势躲过他手中木棍,一棍敲在他后脑。 郑青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直直看着她,忽而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姑娘!”信桃信柳靠过来,颤抖着道:“他、他晕了?” 秋水漪冷静点头,将木棍交给信柳,“待会儿他要是一动,你就用这个敲晕他。” 信柳抖着手,抱着木棍,一脸的视死如归,“姑娘放心!” 秋水漪无奈轻笑,转身出了车厢。 马儿仍在狂奔,她努力稳住身形,藏好袖中的银针。 心想,她没驾驶过马车,牛车倒是驾过几次。 都是车,应当没什么区别吧? 郑重捡起缰绳,秋水漪沉气,用力往后拽。 …… 那头,忠叔见惊了马,吓得面色巨变,扔下倒了一地的地痞流氓,急急追了上去。 “老大!” 郑青也在车上,其余少年互相搀扶着爬起,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 于是,马车在前头横冲直撞,后头跟了一群狂奔的中、少年。 迷迷糊糊中,郑青恍惚间听见小弟们的叫声,挣扎着睁开眼。 眼睛半眯着,视线里出现一个颤颤巍巍的人影。 待看清是一个吓得直抖的婢女,他不屑地撇嘴,正要起身。 “哐当——” 一棍砸得郑青头晕眼花,歪歪扭扭得瘫了回去。 “怎么了?” 外头,秋水漪已经控制住失控的马儿,听见里边动静,侧耳询问。 “没、没事。”信柳手抖成筛子,结结巴巴道:“我、我把他打晕了。” 信桃忙捡起摔落的茶壶,手忙脚乱地倒了杯水递给她。 还以为是什么事呢。 秋水漪随口道:“下次他醒来,再给他一棍就是了。” 冰冷的茶水下肚,凉意延伸至四肢,仿佛将满心的忐忑不安也压了下去。 信柳怔住,“啊?” 秋水漪没再回答,专心致志地驾驶着马车。 信柳没法子,和信桃小声商量,“下次……你来?” “不不不不。”信桃拼命摇头,“信柳姐姐,我怕。” 信柳欲哭无泪,她也怕啊。 可再怕,也不能辜负姑娘的期望。 信柳鼓起勇气,在郑青动了下/身时,果断给了他一棍。 几次下来,少年额头上、脑袋上起了好几个大包,让信桃都有些不忍了。 马车穿梭在林间,马蹄在雪地上留下一个又一个脚印。 秋水漪站起身眺望远方,隐约能看见车架的影子。 她拉停马儿,掀开车帘,对二人道:“下车。” “啊?” 虽不解,信柳信桃却下意识听从她的指令。 秋水漪拿起茶壶,将早已冷却的茶水一股脑泼在郑青脸上,飞速跳下车,“快跑!” 马车里,郑青被呛醒,捂住胸膛剧烈咳嗽。 寒风自窗外吹来,脸上水渍沁骨冰凉,冷得他一个激灵。 还在愣神,就听秋水漪一声快跑。 他猛然惊醒,大步跨出马车,只见到三个向前狂奔的影子。 “嘶。” 摸着头上的大包,郑青面色狰狞,“我要你们的命!” 脚步一顿,他回身拿起木棍,疾 10. 碰上 [] 大长公主四字落下,郑青慌了,撒腿就跑。 一道雪青色人影飞掠而来,一腿踹向他膝弯,趁着郑青跪地时,揪住他的后衣领,将人抓了回来。 后面少年们见自家老大被抓,一下子慌了神,四散而逃。 抓着郑青的男人一个手势,七八个护卫霎时追了上去。 那头,朝霖大长公主微讶,“你是哪家的?缘何认得本宫?” 忠叔恭敬道:“小的是云安侯府上的,多年前曾随老侯爷赴宴,见过几次殿下。” “云安侯府的?” 身着雪青色暗纹锦袍的男人缓步走近,闻言眉梢一挑,撞了撞身旁人的肩,露出戏谑的目光,“那不是你未婚妻家?” 下巴向着秋水漪点了点,“那个,该不会就是你未过门的王妃?” 沈遇朝淡淡斜他一眼,“不是。” “不是?” 林怀书讶然。 “云安侯府?”朝霖大长公主看向秋水漪,“那这位可是府上大姑娘?” 显然也是想到了云安侯府和端肃王府的婚约。 忠叔摇头,“这位是府上二姑娘。” “二姑娘?”朝霖长公主面露惊讶。 秋家不是只有一个女儿么? 她常年深居简出,不问俗事,每旬出府也不过是前往承明寺礼佛,自然不知云安侯府什么时候多了个二姑娘。 身侧婢女对朝霖大长公主耳语几句,她望向秋水漪的目光一瞬变得怜惜,“可怜见的,快上来让本宫瞧瞧。” 秋水漪缓步上前行了福礼,“臣女见过大长公主。” 朝霖大长公主免了她的礼,细细端详她的容貌,不住点头,“是个可人的。” 命婢女为她上药,一边询问:“怎么一回事,那些人为何追你?” 婢女用上好的丝帕为她处理伤势,秋水漪嘴里小声“嘶”着,一听这话,眼圈顿时委屈地红了。 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她小声哽咽,“我、臣女也不知他为何会拦路抢劫。” 少女抬起脸,盈盈杏眸里含着水光,小脸煞白,如同受惊的小鹿,无端惹人心疼。 “今日若非大长公主,我、臣、臣女还不知……” 未尽的话成了泣音,被她咽了回去。 朝霖大长公主大怒,“哪儿来的无耻之徒!来人,将他们带回去好生审问!” “公主别怪他们。”秋水漪急急道:“这并非他们的错。” 话音落尽,在场之人均用看傻子的目光看向她。 朝霖大长公主更是心疼怜惜,念及她自幼养在山野,细心解释,“光天化日之下,他们也敢做出事来,简直狂妄至极。若不加以约束,焉知往后不会闯下大祸?” “臣女不是这个意思。”秋水漪红着脸,小声解释,“为首那个张口便称我是侯府小姐,可臣女回京后,从未出过府,他是如何识得我的?” 忠叔反应了过来,笃定道:“定是背后有人指使。” 秋水漪小弧度地点着头,“臣女也是这么想的。” 朝霖长公主微愣后露出笑,“身处险境中还能抽丝剥茧,你这姑娘不错。” 秋水漪面色更红,“公主谬赞。” “怀书。”朝霖长公主唤了声,“将这些人带回去,问清楚他们背后是谁。” “知道了,祖母。” 林怀书懒洋洋地应了声,一挥手,立即有护卫将郑青一行人带走。 郑青瞪直了眼,死死盯着秋水漪。 若此时还不知她是故意的,他真是白当这么多年老大。 注意到他的视线,秋水漪抿了抿唇,不忍般移开目光,“我知你有苦衷,你早些供出背后之人,我会求大长公主将你放出来的。等出来后,便安安分分做些营生安身吧,别再做这等勾当了。” 朝霖大长公主忍不住感慨,“你这孩子,分明是他心怀不轨,你还为他求情,如此心善,当心往后吃亏。” 秋水漪腼腆地笑,“他也不过是个孩子,一时误入歧途,合该给他一个机会的。” 被带走的郑青瞪红了眼。 害了他还要个好名声! 这个毒妇! 林怀书摸着下巴,“你这未来的小姨子,怎么感觉有点傻?”摇摇头感慨,“有时太过心善,可是会留下祸端的。” 沈遇朝黝黑的眸子注视着秋水漪。 少女发丝凌乱,一缕碎发贴在脸侧。眉心若有似无地蹙着,仿佛笼着愁烟,眸光清透,无辜又可怜。 然无人注意时,眼尾露出一抹愉悦的弧度。 仿佛一只戏耍凡人后得意地翘着尾巴的狐狸。 他轻笑摇头,眸色渐深,缓缓吐出两个字。 “未必。” 林怀书:“?” 正待追问是何意,朝霖大长公主唤他们过去,走近便听,“这是本宫那不争气的孙子,姓林,名怀书。” 林怀书不乐意了,大步跨过,“祖母,孙儿怎么就不争气了?” 朝霖大长公主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多大的年纪了,还不给本宫娶个孙媳妇回来,有脸说自己争气?” 林怀书讪讪地闭了嘴,甚至后悔怎么不让沈遇朝走在前头。 朝霖大长公主仍在抱怨,“也不学学阿朝,早早的就将王妃定下了。”她眉开眼笑地对秋水漪道:“说来,你和阿朝未来还是一家人。” 秋水漪:“?” 她一脸茫然。 什么一家人。 沈遇朝已经走近了。 朝霖大长公主笑道:“这位是端肃王沈遇朝,他和你家大姑娘自幼便有婚约,可不就是一家人?” 端肃王……沈遇朝? 秋水漪是真真切切地惊讶了。 这便是女主的未婚夫? 她上下打量着沈遇朝,很是不解。 这等级别的美男,还是个身份高贵的王爷,女主竟然不愿? 甚至心情抑郁到出走散心给了韩子澄可趁之机。 王爷……端肃王? 秋水漪小小地“啊”了一声,骤然道:“那日悬崖之上,是你救了我?” 沈遇朝脚步一顿,抬眸惊讶,“当日是你?” “什么是你是我的,你们之前便认识?”林怀书视线在二人之间打转。 秋水漪抿唇笑了下,“多日前,我不甚掉下悬崖,是王爷救了我。” 她郑重道谢,“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这是本王该做的。”沈遇朝温声,一手扶起秋水漪,“且侯爷已送来谢礼,秋姑娘不必如此多礼。” 林怀书听明白了,表情却显得怪异。 天上又下起了雪。 雪粒子落在秋水漪脸上,激得她打了一个哆嗦。 朝霖大长公主忙道:“天冷,快上来,本宫送你回京。” 秋水漪感激一笑,“臣女谢过大长公主。” 登了车,被冻僵的身子乍然接触到暖意,刺得秋水漪脸一疼。 她忍不住揉脸。 朝霖大长公主见了,忙让婢女倒出暖壶里的热水,湿了帕子给她擦脸。 面上一片温热,秋水漪只觉一身的寒意都被驱散了。 拿下帕子,她再一次道谢,“多谢大长公主。” 少女抿唇浅笑,又乖又俏。 一生无女的朝霖大长公主不觉心生喜爱。 不住地拉着她说话。 回京的路上,马车里不时传出慈祥的话音与少女低低柔婉的嗓音。 林怀书与沈遇朝并驾齐驱,慢悠悠地跟在马车后头,稀奇道:“我祖母这么喜欢你这小姨子?” 沈遇朝温声提醒,“我与秋家大姑娘尚未成婚,这样称呼不妥。” “早晚都是一家人,早一些晚一些有什么区 11. 开始表演 [] 六个月。 秋水漪算不得失望。 比起之前只剩两个时辰可活,已经算很好了。 她燃起斗志。 没关系,以后一定会更多的。 秋水漪弯起眼,眸似星光璀璨,光辉夺目。 信桃打了水替她洗漱,温湿的帕子在她面上轻轻擦着。 信柳在铺床,将提前灌好的汤婆子塞进去。 伺候完秋水漪就寝,两个丫鬟在床前跪下。 “你们这是做什么?”秋水漪急忙让二人起来。 “今日多亏了姑娘,否则奴婢和信柳姐姐少不得挨一顿板子。”信桃眼里含了泪。 “这有何可谢的?”秋水漪摇头,“说起来,你们还是被我连累的。” 想了想,秋水漪从床上起身,走到妆台边上,费劲扒拉出两块银锭。 “这个给你们。” 信柳大惊失色,“姑娘,奴婢不能收。” “拿着吧。”秋水漪叹气,“你们若是不收,我可要良心不安了。” 信柳抿了抿唇,与信桃交换一个眼神,只好收下。 “说不得以后还要连累你们多少次。”秋水漪低声喃喃。 她的音量虽小,但屋内此时只有她们三人,再小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信柳:“……” 信桃:“……” 秋水漪见她们神色,也知她们听见了,一时面上讪讪,心下过意不去。 “我会对你们好的。” 这话说得,好像渣男。 秋水漪闭了嘴。 二婢顿时哭笑不得。 虽不知姑娘这么做的缘由,可她们自从来到姑娘身边,便是她的人了。 姑娘对她们好,是她们的福气。 有何需要探寻的? 待秋水漪歇下,信柳放下帘帐,轻声道:“姑娘有事便唤奴婢,奴婢就在外间。” 奔波了一整日,秋水漪也倦了,缩在被子里昏昏欲睡。 闻言,勉强打起精神嘱咐一声,“没事,你自去睡吧。” 信柳只笑了笑,吹灭灯罩上的蜡烛,在外间歇下。 …… 林怀书的动作极快,秋水漪只在府中休养了一日,安国公府的小厮便上门了。 “我家世子已查清背后主使,特地命小的来知会二姑娘一声。” 梅氏忙追问:“那人是谁?” 小厮避而不答,“大长公主已经遣人去请那人,侯爷夫人可要移步?” 云安侯沉吟,“那边去看看。” 梅氏抬步便往外走。 “娘,我也想去。” 梅氏不太乐意,漪儿手上的伤还未好,再伤着如何是好? “漪儿放心,娘定不会放过那贼人。” “娘……” 秋水漪完好的指尖轻轻拉着梅氏的衣袖,小弧度地晃了晃,眸光明澈。 “我想看看,究竟是谁要害我。” 梅氏心软了。 云安侯无奈地看着妻子在女儿面前毫无底线,大手一挥,“走吧。” 有他在,其他人还能伤到他女儿不成? 秋水漪大喜,甜甜道:“多谢爹爹。” …… 朝霖大长公主下嫁安国公后,便随夫君住在国公府。 丈夫过世后,她也未曾移居公主府,身处深宅之中,轻易不见外人。 因而,在安国公府正堂见到朝霖大长公主时,云安侯夫妇皆吃了一惊,连忙拉着秋水漪见礼。 “不必多礼。”朝霖大长公主温和地对秋水漪招手,“本宫和这丫头投缘,她入了府,总归要来见见。” “顺便看看,究竟是谁胆子这么大,在天子脚下,敢如此行事。” 她的嗓音平淡,然话里扑面而来的尊贵威严,却令人周身一凛。 见秋水漪上前来,朝霖大长公主打量着她的神色,“看来在府中休养得不错。” 秋水漪笑道:“臣女并无大碍,且母亲日日精心照料,自然神采奕奕。” 朝霖大长公主含笑点头,瞟了眼立在一侧的林怀书,“怀书,他们怎么还未至?” 林怀书无奈,“祖母,伯府与国公府隔了好几条街呢。” 言下之意,还早着呢。 秋水漪这才发觉林怀书的存在,对他露出一个笑。 林怀书颔首。 伯府? 害她女儿的是伯府中人? 梅氏向云安侯递了个眼神。 你最近在朝中可有得罪人? 云安侯回忆。 最近除了大臣们吵着过继之外,朝中一片安宁,他怎么会得罪人? 便摇了头。 梅氏白他一眼。 算了,等上片刻便知。 等了两刻钟,长兴伯与世子邓世轩姗姗来迟。 云安侯与梅氏一个宛如利剑,一个眼神好似粹了冰,盯着两人不放。 进了门,长兴伯便觉心头一凛,环视一周,正对上云安侯冷厉的目光。 心道他何时惹上这混不吝的了? 先与朝霖大长公主见礼,长兴伯乐呵呵地和云安侯打招呼,“秋兄今日怎的在此?” 云安侯嘴角溢出一声嗤笑,没搭理他。 长兴伯被落了面子,面上不太好看,眯着眼打量云安侯。 不太对劲。 这个笑面虎惯会背地里阴人,怎么今个儿人前就不讲情面? 还未想个所以然来,林怀书开了口。 “伯爷,今日前来,是一回事相告。” 长兴伯收敛了神色,白净的脸上挂上笑,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 “世子请讲。” 林怀书道:“前日,怀书陪祖母礼佛归来,归途中遇上被歹人追逐的秋二姑娘。出手相助后,察觉事出有异,便将人带回府中问话。” 他顿了顿,睨着垂头看不清神色的邓世轩,口气带了丝轻蔑,“那人宣称,他是受长兴伯府世子指使。” “胡说八道!”长兴伯面上的笑消失地一干二净,绷着脸,“我儿与秋家姑娘无冤无仇,怎会……” “呲。” 话音被打断,长兴伯面色难看地回头,就见他儿子满头大汗,目光闪躲,双手揪着腰间穗子。 穗子上的玉佩已经摔成了两半。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竟真是这逆子做的! 长兴伯勃然大怒,“竖子!你竟做出这等污辱门楣的事!” 梅氏冷淡道:“伯爷有句话说得在理,我家二女儿才归家不久,与世子有何仇怨?令他下此毒手。” 长兴伯收手,狠狠一挥袖,厉声道:“说!究竟为何?” “我、我……”邓世轩缩着肩膀,大冬天的汗如雨下,嗫嗫喏喏说不出一整句话。 说他看不惯秋水漪事事都学涟莹姑娘? 他娘一向不喜云安侯夫人,若是让她知晓他为了涟莹姑娘行此下策,定会不虞。 长兴伯一看他这上不得台面的模样就来气,声如雷鸣,“还不快说!” 邓世轩不怕他爹,他爹哪次生气不是重拿轻放? 可云安侯夫妇、朝霖大长公主和安国公世子的目光令他如芒在背。 他不过一纨绔子弟,何曾见过这般阵仗?心慌地都快哭了。 “我、我……是因为她……” “听说邓世子与户部尚书家的崔姑娘乃是表兄妹。上次宴会,崔姑娘不甚被姑娘踩了一脚,离开时走不太稳,该不会……” 角落里响起一道低低的女声。 众人视线落在信柳身上,她吓得浑身一抖,将头死死埋下,“奴婢都是胡乱说的。” 邓世轩却是一个激灵,高声承认,“对,我都是为了表妹!表妹被她害得哭了好几日,我叫教训教训她怎么了?” “你个竖子!”长兴伯气得额角青筋直跳。 秋水漪垂眸,掩去眸底的情绪。 亲疏有别。 若是将秋涟莹牵连进来,爹爹娘亲定会伤心愤怒。 思来想去,也只能委屈那位有过一面之缘的崔姑娘了。 抬头时,秋水漪眼中含了泪。 “我生在乡野,力道大了些,不慎伤了崔姑娘,这也是我的错么?” “且崔姑娘当时已经原谅我了,世 12. 赴宴 [] 朝霖大长公主本想留秋水漪一家用饭,但她坐久了精神不济,只好作罢。 临走时邀秋水漪下次来府中游玩。 秋水漪含笑点头,随父母一道等车离开。 回了府,和云安侯夫妇用了膳,她脚步轻快地往春晖苑去。 梅氏目睹女儿的身影消失,和丈夫感慨道:“漪儿现在的性子比刚回府时放开多了。” 她笑了笑,靠在云安侯的肩上,笑着调侃,“当时也没看出来,竟是个爱哭鬼。” 云安侯的表情有一瞬的诡异。 心中腹诽,在夫人眼里,小闺女哪哪都好欺负,跟朵娇花似的。 确实是朵花,不过是暗地里带刺那种。 可就是这样,才不会被欺负。 云安侯松了口气。 女儿刚开始回府时,他与夫人一样,日日担忧她不适应,生怕她受了委屈。 如今窥见些许女儿的真性情,悬在心口的巨石倒是落了一半。 这性子,哪像会受欺负的? 没见长兴伯活了半辈子,都被她耍得团团转? 云安侯生出隐秘的骄傲。 不愧是她老子的种! 思绪纷飞间,又听梅氏低喃,“漪儿哭起来娇娇俏俏的,和莹儿像极了,真令我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她。” 云安侯心口一疼,知道妻子是想起了至今下落不明的大女儿。 将她揽进怀里,低声安慰,“莹儿吉人自有天相,她会没事的。为夫保证,定会将她平安带回来。” 梅氏眼圈一红,脸埋进丈夫胸膛,低低泣音泄出。 云安侯心疼地收紧胳膊,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她后背,无声安慰。 …… 回到春晖苑的秋水漪并不知道父母的心事。 她直接进了内室,躺在榻上。 温暖的屋子烧得她心口暖洋洋的。 轻微的脚步声落地,信柳更换圆桌上冷却的茶水。 秋水漪翻身坐起,脸冲着信柳的方向,用还未痊愈的手对着她举了个大拇指。 “信柳,你真棒。” 信柳措手不及,一下红了脸,眼中却闪烁着喜悦的光。 落后一步的信桃不依,委屈巴巴的,“姑娘只夸信柳姐姐,都把奴婢忘在脑后了。” 秋水漪一视同仁地将她也夸了一通,夸得小丫鬟高兴地两颊通红。 将两个丫鬟兴奋的模样尽收眼底,秋水漪聚起笑。 目前的一切对她来说无比满足。 要是邓世轩再给点力,多给她送些寿命,那她就更满足了。 可惜,听盯着长兴伯府的徐禧道,邓世轩这段时日都在养伤,不曾有何动静。 想着他行动不便,秋水漪体贴地按捺下来。 这般等着,她没等到邓世轩的报复,反而等到了安远侯府的帖子。 “安远侯府?” 秋水漪微睁着眼,有些诧异。 崔嬷嬷给她说了不少京中世家勋贵间的关系。 安远侯府与他们云安侯府,好似没什么往来? 看出她的疑惑,梅氏道:“娘是看你这段日子在府中养伤憋坏了。”转而扬唇,露出几分调侃,“崔嬷嬷见不得你躲懒,状都告到娘这儿来了,正好趁此功夫,带你出去松快松快。” 少女白嫩的脸上飘起一片红云,露出几分窘态。 她养伤时也没闲着,日日被崔嬷嬷提溜着学习礼仪。 秋水漪本就聪慧,学了一阵便很能拿出手了,忍不住躺平。偏生崔嬷嬷精益求精,恨不得在短短的一个月内将她改造成世家贵女,鹰眼似的盯着她。 若不是信柳信桃给她打掩护,她不知得累成什么样。 此刻被梅氏戳破,便忍不住撒娇,“娘,我都学会了,您就不能和崔嬷嬷说一声,往后就不学了么?” 梅氏坚决不同意,“不行。” “娘,您最好了。”秋水漪抱着她的胳膊,娇声软气地说:“就算要学,那也稍微松散些,现在这样,女儿吃不消。娘……” 最后一声拉长音调,听得仿佛有羽毛在心尖轻轻挠了一下,令人心痒。 梅氏心软,稀里糊涂便同意了,“那娘去与崔嬷嬷说。” “娘真好。”秋水漪笑得双眼弯弯。 “你啊。”梅氏从她的“迷魂汤”中醒神,无奈地点着她的眉心。 高唤了声,夏双进来了。 梅氏命她将东西递给信桃,“这是娘为你新裁的衣裳,明个儿便穿这一身赴宴吧。” 秋水漪笑着说好。 …… 翌日。 车早早的便套好了。 秋水漪搀扶着梅氏登车。 母女俩坐在一处,在哒哒的马蹄声中亲热地说着闲话。 马车进入繁华喧嚣的闹市。 秋水漪掀开车帘,正巧瞥见街边包子铺上袅袅升起的薄烟。 鼻尖充斥着各种香味,阳春面、馄饨、烙饼…… 混在一处却不觉烦腻,反而有着别样的烟火气。 闻着闻着,秋水漪摸了摸小腹。 将将才吃过早膳,竟然又饿了。 喉咙滚动,她艰难地放下车帘,缩了回去,一副精神萎靡的模样。 梅氏忍俊不禁,“小馋猫。” 秋水漪咳了一声。 穿过两条街,安远侯府便到了。 从外表看,规格与云安侯府相差不大,大门两旁摆放着两头狻猊,牌匾大气凛然,显露着高门大户的富贵威严。 门外停了不少车辆,人来人往,好是热闹。 一个身着花青色长袄的嬷嬷引着人进门,见了梅氏,眉开眼笑地迎上来。 “侯夫人万福。我家夫人已在内等候,快请进。” 梅氏笑着颔首。 穿过影壁,沿着游廊往内,经过垂花门,耳畔便传来女子若有似无的娇柔声。 随行婢女引着秋水漪母女往内,转眼便见屋正中一抹令人眼前一亮的红色。 安远侯夫人眼尖,眸中掠过一丝意外,继而含笑道:“梅妹妹来了。” 梅氏领着秋水漪进去,“郑姐姐安好。” 见她视线落在屋正中,安远侯夫人面色红润,嗓音柔和,含着两分隐秘的炫耀。 “颂儿这孩子也是,知我喜爱红玉,不知从何处寻来这么大一盆红玉珊瑚,费这么多力气作甚?中看不中用。” 秋水漪打眼看去,屋内摆放着一盆一人高的红玉珊瑚,色泽明丽清透,晶莹无暇,十分抓人眼球。 梅氏笑意不变,“乔小公子有孝心,郑姐姐有福了。” 屋内恭维声四起,安远侯夫人红光满面,笑得合不拢嘴。 眸光一转,瞧着秋水漪道:“这便是二姑娘吧?瞧这如花似玉的,妹妹才是有福了。” 梅氏面上的笑真切了些,谦虚道:“哪里哪里。” 秋水漪端着得体的笑听二人商业互吹,看似专注,实则心意早便跑了。 余光映入一个熟悉的人影,她眼前一亮,扯了下梅氏的衣袖,轻声说了句。 梅氏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去,眼里浮出笑,“去吧。” 秋水漪翘起唇角,雀跃走近。 “孟姐姐。” “漪妹妹来了。” 孟秦若白净的脸上露出笑意,将她拉了过去,“走,我们出去说。” 秋水漪和厅 13. 第二个倒霉鬼 [] 茶壶倾斜着躺在地上,茶水淌了一地,几片绿叶在冬日中,增添了一抹亮色。 “对不住姑娘,是奴婢的错,都怪奴婢莽撞。” 梳着双髻的小丫鬟吓得跪下,连声道歉,一手接着帕子擦孟秦若身上的水渍。 孟秦若低头瞧着被弄脏的裙子,轻声道:“无碍,不过是场意外,与你无关。” 小丫鬟红着眼,怯怯道:“姑娘,奴婢带您去换身衣裳吧。” 大冷的天穿着湿衣裳终归不适,孟秦若却还有些犹疑。 秋水漪:“孟姐姐去吧,我就在此处等着。” 小丫鬟忙道:“前头竹林外有个凉亭,景色还不错,秋姑娘可以去瞧瞧。” “好。” 秋水漪道:“孟姐姐待会儿去凉亭寻我便是。” 孟秦若点了头,忙跟着小丫鬟离开。 怀里的暖手炉源源不断地传递着暖意。 秋水漪漫步在雪中,沿路观赏周围风景,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眼中突现大面积的绿色。 那小丫鬟口中的凉亭快到了。 秋水漪向前迈了一步。 鹿皮短靴轻踩地面,留下轻轻一道印子,只是许久未曾落下下一步。 被忽略的细节涌上心头。 她第一次来安远侯府,方才那小丫鬟,是怎么准确说出她的姓氏的? 联想到被带走的孟秦若,怎么看,都像是为她设计的一场阴谋。 安远侯府…… 颂儿…… 秋水漪低眉沉思。 须臾,眉目舒展,蓦地笑开。 这人在原著中不太显眼,导致她都忘了他的存在。 安远侯府小公子。 乔连颂。 同样是秋涟莹的爱慕者,邓世轩好歹出场过,乔连颂却只有一个名字。 从头到尾都是个背景板。 她说邓世轩最近怎么没了动静,原来在这儿等着。 秋水漪杏眸一转,六角凉亭映入眼中。 亭后一片翠绿竹林,白雪压枝,从前方看,倒是有几分雅趣。 秋水漪提着裙摆,避开地上的积水,入了凉亭。 亭中石桌上摆了个白瓷玉壶春瓶,颈部纤细,瓶身饱满,光泽细腻,线条柔和优美,一眼便知非凡品。 瓶子前放了张纸条,龙飞凤舞地写着—— 【瓶子下有……】 秋水漪感慨,这是什么小学生把戏。 那瓶子一看便极为贵重,不是安远侯或者侯夫人特意寻来的,便是哪位贵人所赠。 她猜,那上头定放了东西,等她拿起,瓶子会摔碎,若是被哪个丫鬟撞见,或者侯夫人亲眼所见,那她有口也说不清了。 细细端详着整个石桌,秋水漪莞尔。 慢条斯理地背对着竹林的方向坐下。 既然都布下了局,不亲眼看着这么能行? 乔连颂,此刻便在身后的竹林里吧。 秋水漪以手支颐,另一只手在纸条长轻点。 眼中掠过一道狡黠的光,她收回手,双臂交叠置于桌面,坐得端端正正。 …… 隔着丛丛交错竹叶,少女的背影瘦弱却挺直,如夏日里出淤泥而不染的莲。 身着正青色松鹤大氅的俊美少年两指夹着一片竹叶,暗暗焦灼。 都过去了,怎么还没动静? 脚步移动,发出“呲”的响声。 少年扁了扁嘴,忍住了没动。 又过了一阵,眼看人要到了,乔连颂难掩焦灼,拍了下身侧小厮的脑袋,“看你出的馊主意,关键时,还是得看本公子的。” 指尖捻着一根细绳,往后一扯。 动了! 乔连颂眼睛发亮。 随后,那根细绳软趴趴地落到地上。 乔连颂:“……” 小厮:“……” 扔掉细绳,泄愤般狠狠踩了几脚,乔连颂气极,“本公子亲自去看看,那女人究竟在搞什么鬼。” 他大步跨过,几个瞬息到了凉亭。 这一看,差点没将他气得火冒三丈。 石桌后,少女坐姿端庄,神态宁静,双眼紧闭。 这女人,居然坐着睡着了! 乔连颂大步上前,冷笑着睨着秋水漪。 隔着衣袖捏着她的手,放到瓶子上。 动作进行到一半,掌下的手跟个泥鳅似的,“嗖”一下钻出去。 与此同时,手背仿佛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扎了一下,疼得乔连颂叫了一声,下意识将手甩了出去。 “咔嚓——” 无比清脆的声响,夹杂着少女的痛呼,还有一句愤怒暴躁的尖叫。 “乔连颂!你在干什么!” “漪儿!”梅氏匆匆步上凉亭,将摔在凉亭木围栏上的秋水漪扶起,“可伤着了?” 秋水漪委屈巴巴地摇头,“娘,我没事。” 将女儿搂在怀里,梅氏沉下脸。 那头,乔连颂一呆。 目光中出现他娘安远侯夫人与她身后的贵妇人们,重复了一声,“娘?我、我在干什么?” 安远侯夫人发出一声更为尖利的叫声,“乔连颂!你个孽障!你居然敢摔了御赐之物,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是不是?” “啊?” 乔连颂呆呆地低头望着白净的手心,视线一转,正对上地面的碎片,心口一窒。 “娘,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他慌里慌张解释。 “你娘我亲眼所见,你不是还能是谁?” 见他狡辩,安远侯夫人顿觉呼吸不畅,“难不成是秋家二姑娘?” “对!”乔连颂倏尔抬头,笃定道:“就是她!” 安远侯夫人被这蠢货气得七窍生烟。 若是私下无人,将这事推给秋水漪也就罢了,可在大庭广众之下,她和众位夫人亲眼所见,这还怎么赖?! 大大方方承认,还能得个敢作敢当的名声。 结果他当着云安侯夫人的面污蔑她女儿,这不是结仇嘛! 果不其然,梅氏兀地嗤笑出声,“贵府公子可真是令我大开眼界,堂堂一七尺男儿,自己犯错,竟赖在一个弱女子头上,这便是安远侯府的教养?” 安远侯夫人霎时沉下脸。 梅氏怀中的秋水漪直起身,杏眼水盈盈的,含着一层泪光。 两道弯眉蹙起,唇角垂下一个委屈的弧度,如同被风雪肆虐的小白花。 “这位公子,我与你素不相识,你为何推我,又为何污蔑我?” 乔连颂梗着脖子,“本公子何曾污蔑你?不就是你将这瓶子摔碎的?” “你说谎。”泪珠欲掉不掉,秋水漪直直凝视着乔连颂,“我方才在此处闭目养神,你无缘无故将那瓶子打碎,还连累我摔倒,怎么可能是我?” “牙尖嘴利。”乔连颂咬牙,坚决不承认,“这瓶子乃陛下亲自赐下的,我好不容易才换了玩赏两日的机会,摔它做什么?分明是你在此处不甚将它打落,害怕被责罚,这才赖在我头上。” 秋水漪闭目,一串泪珠顺着瓷白的脸颊滑落。 她侧头,嗓音里含着泪意,“既然公子说是,那便是我做的吧。” 乔连颂立即得意洋洋地望向安远侯夫人。 少女眉似远黛,拢着一片轻愁薄雾,消瘦的肩膀轻轻颤抖,分明委屈极了,却故作坚强地侧过身去,令人不由得心疼。 反之,她身侧的少年眉眼一派得意之色,推卸责任,无赖至极,小人做派。 二人一对比,立见高下。 “果真是闻名不如一见。都说安远侯府小公子是个好的,今日一看,啧,也不知侯夫人为了儿子的名声究竟废了多少功夫。” “可不是?我娘家嫂子还想与安远侯府说亲呢,这等毫无担当之人,如何配得上我那素有才名的侄女?” 14. 庄子 [] 送走皇后身边的嬷嬷,秋水漪拾起盒子中一支珠钗。 纯白毫无杂质的珍珠用金丝串着,制成柰花的形状,圆润又可爱。 信桃小小地惊呼一声,“奴婢长这么大,还未见过宫里的东西呢。” 秋水漪逗她,“这不就见着了?” 信桃抿着唇乐。 梅氏正巧踏入门内,拿过秋水漪手中的珠花,轻轻插入她发间,一脸的骄傲自满,“我女儿就是好看。” 秋水漪被她夸地脸红,信柳信桃也跟着笑。 瞧了圈皇后赐下的首饰,梅氏让信柳收好,又朝着秋水漪道:“平日里出门就戴这些。” 秋水漪笑着说好。 拉着她坐下,梅氏仅存的怒气散的差不多了,“这次是娘的错,本想让你出去散散心,没成想,竟出了这档子事,简直是无妄之灾。” 说着又一脸莫名,“怎的每回出门都要遇上点事,莫不是犯了太岁?” 秋水漪压下心虚,轻声轻语地安慰,“娘,这不过都是些意外,您就别放在心上了,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行行行,不说那些烦心事。”梅氏拍着秋水漪的手,“明日你哥哥回家,让他带你去庄子上散散心。” 秋水漪眼睛亮晶晶的,“谢谢娘。” “和娘有什么可谢的?”梅氏说着,忽而低声喃喃道:“在自己家庄子上,总不可能还会出事吧?” …… 秋进白是临近傍晚回来的。 将行李交给宋林,大步朝着正房行进。 梅氏正招呼着丫鬟上菜。 天冷,最适合吃锅子,熬得乳白的汤锅沸腾,将肉菜放进去,转头见长子站在门口。 急忙让他进来,“大冷的天站在外头做什么?” 秋进白笑着进屋,唤了声娘,朝眼巴巴望着锅子的安远侯唤了声爹。 又仔仔细细地将坐在凳子上等着吃锅子的端详一遍,笑意爽朗和煦,“漪儿快来,哥哥给你带了礼物。” 秋水漪笑,“谢谢哥哥。” “看什么礼物,先吃饭。” 梅氏没好气道。 秋水漪忍俊不禁。 秋进白亦是莞尔。 一家四口用了顿热热闹闹的晚膳,梅氏在屋内走着消食,说起让秋进白带秋水漪去庄子上的事。 秋进白沉吟,“先生道能教的都已经教了,剩下的全靠儿子自己,让我不必去书院了,在府中温习便是。” 他赞道:“娘这个主意不错,我也好些时日不曾松快了,趁这个功夫,正好带着漪儿去庄子后的山头打猎。” 秋水漪欣喜地眸光发亮,“谢谢哥哥。” 梅氏亦是惊喜,“不用去书院了?那敢情好。” 又碎碎念叨,“书院哪有自个儿家里好,天这么冷,娘总担心你吃不饱穿不暖。” 秋进白哭笑不得,“娘,儿子在书院过得很好。” 梅氏不理他,细细地叮嘱儿子路上小心,别冷着饿着妹妹。 秋进白听得认真。 秋水漪听得感动,依偎在梅氏身旁,一脸孺慕。 唯有云安侯,端着热茶杵在一旁,听着妻子一口一口儿子女儿的,心里泛酸。 总觉得夫人没那么爱他了。 …… 念着要去庄子,秋水漪起了个大早。 昨个信柳便和信桃将衣物收拾妥当,只等着出门了。 简单用了早膳,秋水漪心情雀跃地往正房的方向去。 走到一半,正撞见秋管家步履匆匆往这边来。 秋水漪打了声招呼,“管家爷爷,这么早?” 秋管家刹住脚,灰白的发上落了雪,慈祥道:“二姑娘早。” 看出他的焦急,秋水漪问:“发生什么事了?” 秋管家面上多了丝喜悦,“是大姑娘有消息了。” 秋水漪怔住。 仿佛只有短短一息,又好似过了许久,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淡无波。 “那可真是个好消息,您快去通知我爹我娘吧。” 再回神时,天地茫茫,她立在檐下,拨弄身前枯枝上的白雪。 冷沁沁的,与她的心一样。 这段时日过得太舒心,她都忘了,秋涟莹才是爹娘最为疼爱的女儿。 秋水漪垂下眼,捻着指腹下的雪。 想必,爹娘现在应当很是开怀吧? 嫉妒如同雨后菌菇,从隐秘的角度破土而出,霎时间蔓延至整片心野。 密密麻麻,不可忽视。 秋水漪重重喘了口气,心里压抑地紧。 信柳搀扶住她微弯的身子,担忧道:“姑娘,您怎么了?” 怎么听了大姑娘的消息,神色就变了? 秋涟莹失踪一事唯有侯府几个主子与其亲信知晓,信柳信桃与大多数人一样,以为大姑娘真是去了外祖家。 秋水漪侧目,神情依旧温柔似水,眸底却暗得如同黑夜。 “方才忽然有些喘不过气,先不去娘那儿了,你们扶我回去吧。” 信桃忙扶住秋水漪另一侧,两个丫鬟小心翼翼地搀着她回了春晖苑。 待回了房,将秋水漪扶到榻上坐下,信柳赶忙倒了杯水。 回身时目光一顿。 屋里未点灯,视线稍暗,姑娘半边身子隐在黑暗中,面上落下大片阴影,眸光明明灭灭,晦暗不明。 打眼过去,竟有些阴沉。 再眨眼,秋水漪往外挪动,从黑暗中钻出,白嫩的小脸略显苍白,羸弱无辜。 信柳忙将水递上去。 秋水漪慢慢喝完,双颊泛上红润。 信柳信桃放下心去。 见姑娘缓过来了,信桃问:“姑娘,那咱们是现在去正房,还是再歇会儿?” 秋水漪垂眸,摩挲着指腹下的杯子,轻声启唇,“今日应当不会出府了。” 好不容易得了秋涟莹的消息,爹娘和哥哥应当顾不上她。 “为什么?”信桃莫名。 信柳扯了把她的衣袖,柔声道:“那姑娘先歇着。” 行了礼,带着信桃下去。 独处之时,内心喧嚣的情绪这才显露一二。 秋水漪沉默地坐着,良久,忽而低低叹了一声,往后倒在软枕上。 突然认清自己并非品行高洁的三好青年,竟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想,若是秋涟莹不回来就好了。 那样,爹娘和哥哥,就是她一个人的。 这念头一浮现,就被她按了下去。 那是他们珍视的亲人,若真找不回来,爹娘哥哥会难过的。 他们待她好,她也不想……让他们难过。 将脸埋在软枕中,默默消化负面情绪,直至内心一片平静。 屋内烧着地龙,身上暖烘烘的,秋水漪闭着眼,睡意袭上心头 15. 赛马 [] 下了马,程明山将缰绳扔给身后小厮,大步跨前。 隔壁人影憧憧,人头攒动。 他随口问了句,“隔壁怎么了?” 刚接到小主子的消息,匆匆出门的管事闻言,躬身道:“是云安侯世子带着二姑娘来散心,已经住了三日。” 程明山脚步停住,眉梢一动。 近日京中世家子们口中常提起这位秋家二姑娘。 程明山心系秋涟莹,自然时刻关注云安侯府,听了不少这位二姑娘的闲话。 面上霎时便带了厌恶。 小厮知他心意,害怕自家公子冲动,连忙催促,“公子,咱们快进去吧。” 程明山剜了他一眼。 小厮白了脸,讷讷垂下头。 程明山转身,往隔壁走。 “公子!” 小厮不安地唤了一声,匆忙跟上。 还未走近,庄子里走出两名少女。 后面那个一身婢女装扮,前头那个…… 恍惚间,程明山仿佛看见了秋涟莹。 像,实在是太像了。 尚未反应过来,他人已经跟了上去。 主仆二人走进林中,很快失了踪迹。 程明山沿着雪地里留下的脚印一路寻上去。 交错的枯枝间出现主仆二人的身影。 交谈声低低切切,不知在说什么。 程明山走近。 少女低柔轻缓的嗓音如同娟娟流水,自心头淌过。 “你看我头上这支金钗如何?” 程明山别过去一眼。 少女乌发间堆了支镂空红玛瑙鸾鸟金钗,红火如烈日,在这冰雪皑皑中分外显眼。 那婢女立即奉承道:“钗子好看,姑娘戴着更是好看。” 少女笑靥如花,自得道:“这支钗子娘亲原是准备给姐姐的,奈何姐姐不在家中,放着也是浪费,我求了娘亲,她便给我了。” 婢女也跟着笑,“夫人一向待姑娘好。” 少女哼一声,眉间带着哀怨,抱怨着说:“再好,能好得过姐姐?” “爹爹娘亲爱她,兄长疼她,这京中无数人仰慕她。爱慕她的世家子弟这么多,也不见姐姐为我牵线。” “无碍,她不愿,我自己来。” 少女叉着腰,柳眉倒竖,目中蕴着灼灼不可逼视的光。 “桃儿!你又弄坏了爹爹送我的纸鸢!” “如何?”少女收了表情,期待问:“可像?” 婢女:“像极了。” “哼。”少女嘟着嘴,“我与姐姐生得像,再刻意学上那么几分,便十足像了。姐姐的爱慕者这么多,想必便是让给我一些,她也不会介意吧?” 婢女连不迭的应承声,程明山已经听不见了。 怒火从心底深处直冲天灵盖,烧得他理智全无,双目喷火,死死握着拳头,恨不得冲上前去将那女人收拾一顿。 这女人!她岂敢! “公子!” 小厮紧紧拉住他,不让他迈出一步。 程明山阴鸷的目光注视着少女,蓦地扯出一抹笑。 …… 一连串的词说得信桃口干舌燥。 咽了口唾沫,正欲张口,就听姑娘道:“好了。” 信桃当即闭嘴。 秋水漪瞧得好笑,“走吧,回去歇着。” 信桃偷偷一笑,一路叽叽喳喳的,“姑娘,奴婢表现如何?能否将信柳姐姐比下去?” 这两日大雪,秋家兄妹被困庄子,秋进白日日温书复习,没空理她。 秋水漪无所事事,翻着信桃带来的话本子。 刚好翻到一本明媚贵女打脸绿茶妹妹的。 一翻思索后,秋水漪提议信柳信桃带着庄子上的小丫鬟演出话本里的一段剧情,胜者有赏。 好在两个大丫鬟只以为她想看戏了,没多想,兴致勃勃地参与进来。 今日雪停,秋水漪带着碧桃出来走走,顺便与她对了场戏。 因心情好,秋水漪随手折了枝枯枝,拿在手里一晃一晃的,唇边露出一抹欢欣的笑。 “今晚便知道了。” 晚间,兄妹二人一同用饭。 冬日菜蔬少,翻来覆去不过是那几样,大多都是些肉食。 但比起侯府的精致,庄子上的菜肴多了些烟火气,用起来极香。 今日餐桌上有道鸡汤,用了香蕈来炜,格外得鲜。 秋水漪一时没忍住,接连用了两碗。 再度伸手去盛汤,秋进白似想起了什么,放下筷子,用帕子擦嘴。 “程家公子来庄子上小住,特意派人问好。他们家在山背面有个小马场,邀我明日赛马,漪儿不是想学马?可要与哥哥一同前往?” 听到自己想听的,秋水漪汤也不乘了,收回手,一脸的欢欣雀跃,“真的?” 秋进白点头。 秋水漪忍不住笑,殷勤地盛了碗汤,又用公筷夹了块肉放在秋进白碗中,笑得分外甜蜜,“谢谢哥哥。” 秋进白失笑。 …… 翌日,秋水漪起了个大早。 忙活了一大早上,看时辰差不多了,便去寻秋进白。 见了她,秋进白有些恍惚。 黑发编成辫子垂在胸前,其上点缀着细小的珠花,如同夜幕中明亮的星子。 一身火红色骑装勾勒出少女盈盈一握的腰身,脚踩一双鹿皮短靴,如同一团炽热的火光,明媚娇艳,瑰姿艳逸。 “哥哥,我们快走吧。” 秋水漪催促。 被这一声喊回了神,秋进白手放在她头顶,感受着掌下柔软的发丝,轻轻揉了揉,不禁莞尔,“好。” 二人先去隔壁寻程明山。 刚到,管家小厮簇拥着一个少年出来。 玄色骑装外裹着同色大氅,身形高大,甚至有些壮硕。 国字脸,浓眉大眼,颇有些英气。 程明山一眼便见到了秋水漪。 无他,她实在太过耀眼。 见她一袭红装,程明山眸中怒色翻涌,面上却扯出笑,与秋进白寒暄。 互相问候几句,秋进白轻点秋水漪,“这是舍妹水漪。” 程明山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秋二姑娘。” 秋水漪对他露出一抹明艳大气的笑,“程公子。” 成功令程明山僵住笑容,半晌才道:“马场离着有些距离,二位不如乘车而行。” 这正和秋进白意。 扶着秋水漪上了马车,一行人在程明山的带领下去了程家马场。 马场算不上大,但一圈跑下来也需要些功夫。 程明山让秋进白选马,指着一匹毛发棕色,身形健硕的马儿道:“这匹不错,秋世子可试试。” 祖上是武将, 16. 遇上 [] 程明山骑着马,吐出一口恶气。 小厮快步走到他身侧。 他问:“都处理好了?” 小厮垂着头,低声道:“处理好了,那下人保证守口如瓶。” 程明山面色带着轻快的笑意。 云安侯府二姑娘一不小心惊了马,也怪不到他去。 他慢悠悠地拉着马缰,待秋进白的身影彻底消失,这才追了上去。 …… 丛林在她身侧飞掠而过。 寒风刀子似的刮在脸上,生疼。 秋水漪双眼紧闭,上半身趴在马背上,两手紧紧抱着马脖子。 心跳如擂鼓,拼了命一样,仿佛要从她胸腔内跳出来。 她不断暗示自己冷静下来。 过了一刻钟,心跳速度慢了下来,秋水漪恢复冷静,尝试性睁开眼。 迎面一阵冷风打在眼睛上,激得她又闭上眼,眼角流出一串生理性泪水。 深吸两口气,秋水漪再次睁眼。 马蹄阵阵,杂乱无章。 身下的马儿明显还未脱离发狂的状态,身后几匹马儿也紧追不舍。 照这样下去,迟早要撞上。 一向含着温软笑意的杏眼此刻充斥着冷静,甚至有些冷漠。 秋水漪环顾四周,寻找跳马的最佳地点。 林中四处都是枯枝败叶,路旁堆着雪,大抵是路过的人多了,白雪掺了泥泞,显得肮脏无比。 视线停留在某处。 前方不远处堆着干草,上头压了不少雪。 跳下去受伤的概率比其他地点要小得多。 秋水漪抿着唇,全神贯注。 在马儿即将到达时,她直起身,毫不犹豫地一跃而下。 身体在接触到冰凉的白雪时,身下干草蓦然倒塌。 秋水漪瞪眼,眸底震惊。 “嘭!” 她狠狠摔下,干草与积雪唰唰落下,盖在她身上。 秋水漪懵了。 不是,谁能想到这下面有个洞啊!!! 咦。 但是怎么一点也不痛? 正疑惑间,下方响起一道清润温和的声音,听着有些许无奈。 “秋二姑娘,可否从我身上下去?” 秋水漪迟缓低头。 一张白玉雕琢的脸,五官似被精心描绘过一般,唇色苍白,增了几分病弱之美。 眸子仿佛被水洗过,湿润润的,清澈明净。 “啊?” 秋水漪手足无措。 起身时不知碰到了哪儿,男人发出闷哼,她心下更慌,索性直接滚到一旁去。 回眸一看,只见男人素白衣衫被鲜血染红,仿佛大朵大朵盛开的红梅,平添了几分靡丽。 秋水漪心虚。 她方才,好像压到他伤口了。 忙连声道歉,“对不起王爷,我、我不是故意的。” 沈遇朝牵了牵唇,“无碍。” 这一笑,眸中光华流转,直叫人移不开眼。 见他丝毫没有怪罪之意,秋水漪安心了不少,摸出腰间药瓶,“我这儿有金疮药,我帮你上药吧。” 寻思着今日有可能会受伤,她早备好了药。 沈遇朝微不可查地顿了顿,而后温声开口,“不必,追杀我的人想必很快会追来,我先送姑娘上去。” 秋水漪抬眸,四下打量。 沾在身上的草屑和雪粒随之而落。 这洞有些深,目测得有一丈多。 壁面光滑,少有凸起。 洞口大开,明亮的光照射而下,洞中之景一览无余,十分显眼。 “秋二姑娘。” 秋水漪回头。 沈遇朝站起,身形颀长,挺直如松。 他面色不太好,一张脸毫无血色,轻声对她道:“待会儿上去,你找个地方躲好,莫要出头。” 说完,他拦住秋水漪的腰,低声,“冒犯了。” 用力蹬在洞壁上,沈遇朝借力向上飞跃,冲出了洞穴。 落到地面,秋水漪还未反应过来,人却下意识听从沈遇朝,矮身躲在草丛间。 留出一丝缝隙供她观察。 沈遇朝的伤口仍在汩汩冒血,他靠在树上,轻拧着眉,好似十分痛苦。 秋水漪不免心生担忧。 这副模样,总觉得他下一瞬就要咽气了。 要不要救救他? 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他靠坐在树下,风雪掩着孤寂。 正纠结,静谧的林中好像多了些其他的动静。 秋水漪侧耳聆听。 是踩在雪地上发出的“嘎吱”声。 有人来了。 她目光投向沈遇朝所在的方向。 是群身着黑衣,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人。 手持利器,一步步向沈遇朝走近。 “原来躲在这儿。” 其中一个黑衣人取出一枚造型奇特的哨子。 哨子刚发出音调,长剑如流光般飞来,准确无误地抹断黑衣人的脖子。 银光映在雪地中,缀着点点红梅,艳丽枯残。 飞刀紧随而上,所过之处,哨子一分为二,无力掉落。 “你!” 为首的黑衣人怒了。 “没了支援又如何?你已身受重伤,今日必死无疑。” 沈遇朝笑着,因失血过多,嗓音轻飘飘的。 “是么?本王与你打个赌,今日死的,必会是……你们。” 黑衣人深知沈遇朝的实力,不敢大意,握紧刀柄,持着长刀攻上去。 其余黑衣人从四面围攻。 沈遇朝赤手空拳,应付得有些吃力。 秋水漪不自觉咬着唇,目光追寻着他的身影,担忧如潮水,一浪翻过一浪。 不行啊,他要是死了,万一她被发现了,不是很危险么? 等等。 危险?! 她要的,不就是危险么? 秋水漪心潮涌动。 沈遇朝的剑就躺在不远处,一双水眸看看剑,再看看沈遇朝。 贝齿在下唇留下一个清晰的齿痕。 秋水漪闭了闭眼。 哥哥他们很快就会追上来,只要拖拖时间就好了。 拼一把吧。 下定决心,秋水漪猫着腰,趁着黑衣人们的注意力都在沈遇朝身上,悄悄跑了出去。 拾起那把剑,她用力往外掷,“王爷,接着!” 沈遇朝抬头。 长剑越过重重黑衣人,迎面飞来。 不远处,有道清丽倩影正对着他,眸光难掩担忧。 沈遇朝伸手,准确无误地握住剑柄。 有武器在手,他有如神助,剑光交映间,红墨在雪面上落了画。 又一个伙伴倒下,黑衣人怒气上涌,露在黑巾外的眼睛盛满愤恨,声如洪钟,“哪来的黄毛丫头坏爷爷好事?!” 他回身跃起,两指宽的长刀冲着秋水漪砍下。 沈遇朝一剑刺穿一个黑衣人的胸膛,将他掉落的刀猛地踢了出去。 那头,秋水漪紧张到不敢呼吸。 来了来了。 今日到底能加多少寿 17. 怀平世子 [] 【恭喜宿主躲避程将军幼子陷害、黑衣杀手暗杀,获得两年寿命。】 一醒来就得到这个好消息,秋水漪乐得抱着被子滚了两圈。 这一滚,床榻下守着的两个婢女立即惊醒,不约而同露出惊喜表情。 “姑娘,您醒了?” 信柳兴高采烈地去寻秋进白,信桃则是拉着她,上上下下地检查。 心头暖意四起,秋水漪弯了弯眸,“我没事。” 摸着肚子,又道:“可有吃的?我好饿。” 不知自家姑娘何时会醒,担心她饿,厨房一直温着饭菜,一听这话,信桃应了声,匆匆忙忙去了厨房。 她步子快,没多久便取了回来,摆在八仙桌上,又去搀扶秋水漪。 秋水漪:“我没事,不必如此小心。” 信桃置之不理,动作小心翼翼的,仿佛她是颗易碎的玻璃珠。 秋水漪无奈,眼角却泄出几许欣悦。 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着实令人心喜。 落了座,秋水漪捏着筷子用膳。 豆腐酿肉、金丝乌骨鸡、冬瓜蚱,外加炖得奶白的鱼汤。 秋水漪胃口大开,添了两次饭,这才放下筷子。 正拿着帕子擦嘴,信柳领着秋进白回来了。 二人身后还跟着一个白胡子老人,瞧他背着的木箱子,应当是个大夫。 秋进白一进门,先注意到八仙桌上几乎空了的碟子,悬在心头的石头落了大半。 能吃就好。 能吃就说明没什么太大影响。 但有些伤是藏在内里的,还是请大夫看看更安心。 秋进白嗓音又低又柔,生怕把她给吓着了。 “漪儿,这是哥哥请来的大夫。” 秋水漪放下帕子,“哥哥,我没事。跳马时我特意寻了东西垫着,真的没什么大碍。” 至于垫着的是堂堂端肃王这件事,还是不要告诉哥哥了。 秋进白还是不怎么放心,坚持要看大夫。 秋水漪拗不过他,只好妥协。 诊完脉,确实没什么大碍,不过身上有些擦伤,抹几日药便好。 秋水漪这才发觉身上隐隐作痛。 秋进白让信柳信桃小心伺候着,亲自去送大夫取药。 仅此一遭,兄妹二人也没兴趣再在庄子上待了。 秋水漪在程家马场上惊马的事不知怎的传了出去,梅氏听了,忧心得不行,连派了好几波人催他们回去。 秋进白顺势带着秋水漪回府。 马车乘着风雪入了京,路过闹市时慢了下来。 耳畔充斥着混乱的惊呼声。 忠叔陡然“吁”一声,下一瞬,车窗被人敲响。 秋水漪掀开帘子,秋进白的脸庞映入眼中。 “漪儿,前头不知发生了何事,将路堵了。哥哥去看看,你在这儿等着。” “好,哥哥当心些。”秋水漪乖巧点头,不忘叮嘱一声。 秋进白便笑了,抬手避开她发上朱钗,拍了拍她额发。 目送他打马而去,秋水漪正欲放下帘子,一串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闯入视线里。 她立即口齿生津。 下了马车,秋水漪一口气买了四串。 自己拿了一串,剩下的分给信柳信桃与忠叔。 两个丫头欢欢喜喜接过。 “姑娘,老奴一把年纪,吃这种零嘴做什么?”忠叔摆手。 “听说忠叔家中有个小孙子,带回去给孩子吧。”秋水漪笑。 一听这话,忠叔神色柔和下来,不再推拒。 糖葫芦又红又大,外头裹了一层透明糖衣,瞧着便令人食欲大开。 秋水漪张开口。 急促而沉重的马蹄声响起,红棕色的骏马挺拔矫健,如一团热烈奔放的火球,风风火火奔来。 骏马上坐着一名少年,裹着正青色的大氅,瞧不清脸。 马儿从秋水漪身侧跑过时,掠起的风糊了她一脸,碎发粘在了糖葫芦上。 秋水漪:“……” 她皱起脸,掀眸时对上一双桀骜的眼睛,不由得一怔。 正欲细看,只余少年被风吹得鼓起的大氅。 信柳忙将手里的糖葫芦塞给信桃,将碎发从糖葫芦上解救下来,用帕子细细擦着。 知道姑娘喜洁,信柳擦得极为仔细,绝不留下一丝黏腻。 擦干净后,见秋水漪盯着那串糖葫芦,她道:“姑娘,奴婢再去给您买一串。” 那小贩没走多久,她脚程快些,一来一回应当要不了多久。 秋水漪叹了口气,“别了,那多浪费,就这样吃吧。” 秋进白一时半会应当回不来,忠叔放下缰绳,“还是老奴去吧。” 没等秋水漪拒绝,他三两步便消失在人群中。 秋水漪无奈,盯着手里的糖葫芦,还是舍不得扔了,张嘴便要咬下。 “啪!” 破空声又响又急,秋水漪主仆三人都没反应过来,她白皙莹润的手背上便多了一道红痕。 手上一疼,秋水漪本能松开手,糖葫芦掉在地上,沾了雪泥。 “姑娘!” 信柳心疼地握着她的手。 信桃双眼喷火,怒斥道:“你是何人?为何伤我家姑娘!” “哪儿来的贱婢,滚开!” 鞭子呼啦一声朝着信桃甩来,秋水漪伸手,一把将她往后扯。 挡在信桃面前,秋水漪沉沉看着去而复返的少年。 少年生得很是俊秀,一身的贵气,然观其行事,当是个桀骜不驯的。 应当还大有来头,否则怎么会比邓世轩还嚣张跋扈。 她的目光冰凌凌的,好似藏在冰山最深处的冰霜,令纪锐打了个冷颤。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越发恼怒。 正当这时,秋水漪开了口,“公子这是何意?” 纪锐居高临下地睨着她,口气很是不屑,“本世子做什么,还要给你报备不成?” 哪家的世子? 秋水漪眉心微皱,在脑中回忆崔嬷嬷让她背的世族名单,试图与这少年对上号。 一个名字一闪而过。 那少年又开了口,话里充斥着轻蔑与警告。 “听说你处处模仿涟莹,妄图取而代之。本世子警告你,趁早收起你那些不上台面的心思,否则,当心你的脸。” 信柳信桃气得胸前剧烈起伏,一双眼睛仿佛在喷火。 “世子!小世子,您倒是等等小的啊!” 恰在这时,两个小厮骑马朝着纪锐本来。 “您若出了事,公主非扒了小的的皮不可。” 听到这话,秋水漪确定了这少年的身份。 端淑长公主与怀平郡王之子,纪锐。 端淑长公主连生三个女儿,好不容易得了个儿子,自然如珠如宝地疼着。 自他周岁便请封世子,凡他的要求无有不依,宠 18. 上眼药 [] 关上窗,挡住肆虐的风雪,林怀书摇头轻叹。 “这秋二姑娘到底触了这帮人什么霉头?一个两个的都来针对她。” 他知秋涟莹在京中名气极盛,但与她无甚交集,自然看不出什么。 沈遇朝饮着热茶,不露声色。 林怀书抱怨,“好歹也是你未来小姨子,方才也不见你出手相助。” 沈遇朝指尖摩挲着温润杯壁,轻声一笑,“恐怕,她乐在其中。” “啊?”林怀书不懂。 这有什么好乐的? 纪锐向来霸道,今日吃了挂落,指不定怎么在背后使阴招。 秋二姑娘一个闺中女子,怕是要吃亏。 林怀书喋喋不休地叮嘱沈遇朝上点心。 护了秋二姑娘,往后才好向秋大姑娘邀功啊。 “好了。” 沈遇朝被他念叨地头疼,“你有这功夫,不如关心关心自个儿。” 他唇角上扬,揶揄道:“听闻南栖郡主这些时日多次进出国公府。” 听到“南栖郡主”四个字,林怀书霎时耷拉着眉眼,有气无力道:“这小丫头,怎么就这么倔?” 南栖郡主爱慕安国公世子,在京中并不是什么秘密。 朝霖大长公主和安国公也不介意亲上加亲。 唯有林怀书,死也不松口。 他不松口,南栖郡主便缠他更紧,弄得林怀书这段日子苦不堪言。 沈遇朝放下茶盏,起身往外,“路通了,走吧。” “你慢些,当心身上的伤。”林怀书急忙跟上,口中抱怨,“刺杀你的究竟是什么人?什么仇恨要揪着十多年不放?” 沈遇朝指尖微白。 黑色瞳孔如深渊沟壑般深不见底,嗓音却仍是温和的,甚至带着笑意。 “自然是深仇大恨了。” …… 信柳信桃在车厢匣子里翻出膏药,小心地涂抹在秋水漪手背上。 “小心些。” 秋进白弃了马,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盯着,生怕两个丫鬟将妹妹弄疼了。 弄得信柳信桃紧张不已。 “哥哥,现在已经没那么疼了。”秋水漪好笑。 “这么长一条红痕,怎么可能不疼?” 秋进白伸手去摸,又怕弄疼了她,手坠在半空。 秋水漪怔住。 瞧他这副神情,竟有些愧疚。 抿了抿唇,“哥哥,方才的事,回去之后别告诉娘好么?我怕她担心。” “你在马场出事后,娘肯定就一直揪着心。” “马场不是意外么?”秋水漪讪讪道:“哥哥,你就帮帮我嘛。” 小妹第一次向他撒娇,秋进白心间有暖意流动,眸色温柔,“好,但你往后见了那位小郡王,定要离他远些。” 秋水漪面上点头,心里却想着,不离他近些,怎么教训他? 秋进白眉心拧起,仍残留着怒色。 “往日里见着一副温和模样,我还以为京中传言不可信,谁知竟真这般嚣张。” 秋水漪腹诽,在心上人和她亲人面前,可不得装出一副人模狗样么? 上完药,忠叔也回来了。 他将一串糖葫芦递给秋水漪,“世子,姑娘,这就回去了。” 秋水漪温柔地笑,将一颗完整的山楂咬进嘴里。 刚咬下去是甜的,内里的果肉微酸,很是可口。 哀怨地想,就为了这一口,平白无故挨了一鞭子,她容易么? 回了府,梅氏果真搂着秋水漪一阵心疼,止不住地落泪。 “娘,都是些皮外伤,已经不疼了。” 她轻声安慰。 “从那么高的马上摔下去,怎么能不疼?” 梅氏抹泪,“也不知是怎的了,回回出府都得出事,别不是被什么脏东西给缠上了。” 她越说越是怀疑,“哪日娘带你去承明寺上柱香,让大师帮你驱驱邪。” “娘。”秋水漪哭笑不得,“哪儿来的脏东西?这真的是意外。” 好说歹说才打消了梅氏的念头。 母女二人靠在一起说了会儿话,见梅氏虽不再落泪,但眉心却时不时拧起,明显还在担忧。 秋水漪心里酸涩,各种情绪糅杂在一起,最终形成愧疚。 她知梅氏心疼她,可没办法,想要活命,她不得不将自己时时处于危险之中。 出了正房,秋水漪吐出一口气浊气,缓步往春晖苑走。 …… 秋家二姑娘在程家的马场上出了事,无论如何,程家都得上门问候。 一大早,程夫人便携礼拜访。 梅氏独自和程夫人在正厅说着话。 信桃来报后,秋水漪立即收拾妥当。 出门时,崔嬷嬷疑惑,“姑娘身上还有伤,这是要去哪儿?” 秋水漪弯唇,笑意溶溶,“今日屋里有些闷,我去院子里转转。” 崔嬷嬷点头,点着两个丫鬟,目色严厉,“好生伺候着。” 信柳信桃忙不迭应下。 出了春晖苑,秋水漪目标明确地去了正房。 她没进去,而是在程夫人离开的必经之路上转悠。 今日天气不错,云层散尽,红日高悬,黄色阳光洒向大地,为万物镀上一层金光。 秋水漪只穿着斗篷,连暖手炉也没带,竟也不觉得冷。 不知从何处飞来一只麻雀,在雪堆里翻翻找找。 秋水漪揪了小块糕点扔在地上,它也不怕人,拖着圆滚滚的身子,飞着扑向那小块糕点,津津有味地吃着。 她瞧着有趣,又扔了小块过去。 不知不觉间,竟将整块糕点都喂完了。 信柳凑近,小声道:“姑娘,程夫人到了。” 秋水漪拍了拍手。 回头便见一妇人沿着回廊往这个方向走来,梅氏身边的苏嬷嬷一路跟随。 绕过廊下芭蕉,妇人露出全貌。 她身形较京城女子来说显得十足高挑,一头乌发挽成髻,五官端正,浓眉大眼。 行走间步步生风,英气十足。 见了秋水漪,程夫人不觉停下脚步,“这是?” 苏嬷嬷小步挪着上前,急道:“姑娘,外头冷,您怎的出来了?” 梅氏身边的丫鬟嬷嬷受她影响,总是将秋水漪当成玉做的,生怕她磕着碰着。 秋水漪哑然失笑。 “屋里太闷了,出来走走。” 说着将困惑的目光放在程夫人身上,“这是?” 苏嬷嬷便道:“这是将军府的程夫人。”又向程夫人引见,“程夫人,这是我们府上的二姑娘。” 方才苏嬷嬷一开口,程夫人便知晓了面前这少女的身份。 想着嬷嬷待她如此小心翼翼,当是被落马一事吓着了,越发愧疚。 “马场一事,是我们程家的错,还望二姑娘见谅。” 秋水漪连忙侧身避开,矮了矮身子,轻声细语道:“怪不得夫人,是水漪不会骑马却偏要逞强。” 少女敛着眉,浓密长睫在眼下 19. 再遇 [] 既然已经出来了,秋水漪准备去正房看看梅氏。 路上撞见出来遛弯的秋进白。 兄妹二人同行。 走着走着,想到昨日闹市堵塞,秋进白敛了笑,俊脸严肃,“漪儿,近段时日莫要出府,若要出府,千万要带足护卫。” “怎么了?”秋水漪好奇。 “近日京中出现一名采花大盗。”秋进白顿了顿,十足厌恶,“专挑貌美的妙龄女子下手。” “啊?”秋水漪亦是嫌憎得不行,“官府没抓到么?” “抓到了。但那贼人蒙着面,又身手灵活,被他跑了。”秋进白道:“他逃跑时被衙役断了一指。漪儿,往后见到右手食指断裂的男子,定要离得远些。” “好。”秋水漪应声。 嘱咐完,秋进白不欲让妹妹为那贼子惊怕,三两句转移了话题,引得秋水漪露出笑颜,兄妹二人间的氛围怡然欢洽。 …… 程夫人的动作很快,徐禧隔日便来禀报,道是程明山被程夫人处以家法,打了四十大棍,如今正躺着下不来床。 得此消息,秋水漪乐得不行。 很好,这下程明山对她的恨意,应该可以比肩邓世轩了。 恨吧,恨得越深,搞的事越多,她才能活得更久啊。 秋水漪笑眯眯地给自己喂了一块糕点。 一合酥的梅花糕,口感松软,就是有些太甜了。 秋水漪面不改色地饮了口茶。 “姑娘,您要的东西。” 信柳掀开珠帘,递上一个竹筐。 秋水漪坐直身子,用帕子将手擦净后接过。 竹筐里装着绸布和丝线,信桃好奇问:“姑娘要做什么?” 秋水漪取出一块白青色的绸布,挑选着丝线。 “给娘绣条抹额。” 村里徐婶的祖母曾在大户人家当过丫鬟,习得一手绣活。 可惜那户人家败落了,徐婶祖母只得回乡嫁人,将绣活传给女儿孙女。 秋水漪年幼时得徐婶照拂,没少得她指点,因而绣工还算不错。 “姑娘这般念着夫人,夫人定会心喜。” 信桃脆生生道。 秋水漪眸色温软。 想了想,又从竹筐里选了两块暗色绸缎。 既然要绣,那爹爹和哥哥也不能落下。 选好料子,画完花样子,秋水漪准备去正房,却见信柳匆匆进了来,“姑娘晚些再去吧,听夏双姐姐说,夫人这些日子夜间难眠,今晨好不容易才睡下,还未醒呢。” 秋水漪抿唇。 “可传了府医?” “传了。”信柳回:“林大夫说夫人忧思过度,开了方子吃了药,可也不见效。” 高门大户,一般都养着谋士府医。这位林大夫原是位军医,因小人陷害糟了上峰嫌恶,无奈之下离开军营,经友人引荐得以安身云安侯府。 林大夫医术精湛,为人谦和,很受云安侯看重。 他也无法,想必梅氏的情况定然不大好。 秋水漪沉着脸。 屋内一时寂静。 信柳想了想,试探性道:“姑娘,奴婢的娘前些日子也和夫人一般,在晚间难以入睡,她用了济世堂赵大夫的香,如今好睡得很。姑娘若想一试,不如让奴婢去一趟?” “济世堂的赵大夫?”秋水漪疑声。 “赵大夫是济世堂新来的坐诊大夫。”信柳有些忐忑。 夫人身份尊贵,按理说不该用这种毫无名气的大夫,可赵大夫的医术当真精湛,要她说,比林大夫也差不到哪儿去。 秋水漪倒是不在乎什么名气不名气的,只要医术好,什么都好说。 既然信柳信任这位赵大夫,试试也无妨。 且她记得,原著里有个男配,就是济世堂的大夫。 她身上的伤不重,养了几日便结痂了,现在几乎感觉不到痛意。 反正在府里待着也无聊,不如去撞撞运气,万一多了几天寿命呢? 出府的提议一出,信柳犹疑,“姑娘,夫人怕是不会同意。” 秋水漪自然也知晓。 眨眨眼,笑意狡黠,“无碍,咱们偷偷出去。” “啊?” 二人震惊。 “崔嬷嬷今日回家看孙子去了。”秋水漪考虑周全,“待会儿我去正房陪娘用膳,信柳趁机和夏双姐姐打听娘的症状,回来之后信柳留在府中,信桃陪我从后门走。”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信柳信桃很清楚,自家姑娘看着性子柔,实则说一不二,她决定的事,几乎更改不了。 二人应下,寻思着定不能露出破绽,拖姑娘后腿。 从正房回来后,秋水漪在衣柜里一溜明丽色系的衣裳中,艰难地选了身不打眼的衫裙,叮嘱信柳几句,便带着信桃去了后门。 因早已打点好,守门的婆子开了门,低声道:“姑娘早些回来,老奴会在这儿一直守着。” 秋水漪笑应。 信桃时常在外奔走,轻车熟路地带着秋水漪去了济世堂。 堂外人山人海,队伍从济世堂门口,一直排到街尾。 秋水漪檀口微张,“这么多人?” “姑娘,您稍等。”信桃留下一句,灵活地绕过人群向前走。 片刻后,她小步跑回来,面色垮了下来,“姑娘,今个儿济世堂义诊,这些都是来看病的百姓。” 秋水漪目光从狭长的队伍上一扫而过。 这么多人,也不知要排到什么时候去了。 “唐磊唐大夫可在?” 信桃挠了挠头,“挂的牌子里,好似没有姓唐的。” 男配不在啊。 秋水漪有些失望。 看来今日运气不好。 信桃四处张望,眼睛蓦地一亮,指着某个方向道:“姑娘,奴婢在这儿等着,您去前头那个茶楼歇歇,等拿了安神香,奴婢再来寻您。” 秋水漪拍了拍信桃的小脑袋,“辛苦你了。” “奴婢不辛苦。” 信桃昂首挺胸,雄赳赳气昂昂走到人群里排好队。 秋水漪失笑,徐徐向茶楼走近。 店小二握着帕子在擦桌子,听见脚步声,殷勤地迎了上去。 “小店有上好的雨花、普洱,姑娘想喝点什么?” 秋水漪道:“一间雅间,一壶雨花,再来一碟核桃酥。” “好嘞!” 小二一甩帕子,喜气洋洋道:“姑娘您楼上请。” 秋水漪笑了笑,提步往楼上走。 选了个靠街的雅间,她开了窗,将楼下之景尽收眼底。 信桃是个活泼外向的,没一会儿便和前头一位婶子聊上了。 瞧她手舞足蹈、眉飞眼笑的,倒是开心。 秋水漪摇头轻笑,偏头看向另一处。 这一眼却令她顿住了。 这间茶楼建在拐角处,连接着两条街。 此刻另一条街上,马上一道身影格外引人注目。 道路两旁的妙龄少女侧着脸,偷偷瞄着他。 双颊泛红,含羞带怯,一副春心萌动的模样。 那人也确实生了张令人心动的脸。 眉毛是恰到好 20. 谋划 [] 外头破空声不绝于耳。 风声鹤唳,杀气腾腾。 秋水漪不知情况如何,只能依稀听见兵器相碰时发出的“铿锵”声,身子跟随着沈遇朝的动作移动。 不知过了多久,腰上的力道松了。 【恭喜宿主躲避箭矢攻击,获得两个月寿命。】 秋水漪眨眼。 头顶落下一道平静的嗓音,“好了。” 秋水漪离开沈遇朝的怀抱,笑容感激,“王爷又救了我一次。” 沈遇朝的大氅极暖,秋水漪被裹在其中,寒风连她的头发丝都没吹着,导致她小脸因暖意微微泛着红,如同抹了一层薄薄的胭脂。 灿若朝霞,艳如桃李。 沈遇朝目光一凝。 在秋水漪尚未发觉之前,眸色如清涟微荡,又是那温和有礼的矜贵王爷。 “方才若非姑娘示警,或许本王早已遭了毒手,合该本王谢过姑娘才是。” 秋水漪抿唇浅笑。 离得近了,她才发觉沈遇朝面色略显苍白。 想来是上次的伤还未好。 秋水漪没多问,寻思这里这般乱,信桃必定听着信儿了,此刻应当正焦急,便想和沈遇朝告别。 方欲张口,整齐的脚步声如惊雷。 她侧目。 一队身着盔甲的金吾卫正迅速靠近。 为首的是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精神抖擞,不怒自威。 他快步向前走来,行走间身上盔甲发出沉重的碰撞声。 “王爷可有受伤?” 沈遇朝摇头,“祝统领放心,本王无碍。” 祝泽兴便放心了,“王爷快进宫吧,许久未至,陛下想必正忧心。” “好。” 沈遇朝含笑道:“秋二姑娘,再会。” 翻身上马,与尚泽左溢一道往皇宫去。 他走后,祝泽兴对秋水漪微一颔首,便令身后金吾卫收拾残局。 街面上残留着许多断箭,屋檐上倒挂着十来具尸体。 鲜血顺着尸体滴下,汇聚成一条血河。 秋水漪没再看,对祝泽兴微一福身,转头去寻信桃。 进了济世堂所在的街,她后知后觉发现。 那位金吾卫首领,对沈遇朝遇刺的态度,怎的这般寻常? 好似已经习惯了。 “姑娘!” 乍然落下的嗓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一抬头,信桃一张小脸布满焦急担忧。 她急急忙忙跑来,大喘着气,“听说前头出事了,姑娘可有受伤?” 秋水漪摇头,“没有,出事的时候我躲起来了。” 信桃拍拍胸膛,“那便好。” 见秋水漪无碍,她很快恢复往常的活泼,叽叽喳喳地和她说着话。 秋水漪耐心听着。 出了事,百姓们大多都跑光了,但济世堂的大夫们仍在坚持义诊,她便和信桃一块排队。 留下的百姓不多,赵大夫帐篷前更是寥寥无几,衣服上打着布丁,瞧着大多是穷苦人家。 不过稍许,便轮到她了。 刚进帐篷,便听一句—— “姑娘何处不适?” 嗓音温和有礼,却又隐秘地带着一丝娇柔。 秋水漪抬眸一看。 面前坐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少年,发丝整齐地疏在头顶,唇边挂着笑,神色温和亲切,平易近人。 秋水漪眉梢微动。 虽然少年在脸上动了手脚,但看耳垂上扑着的淡淡□□,很明显是个女扮男装的小姑娘。 她当做不知,坐在姑娘面前,笑道:“家中母亲近日夜间难眠,听闻赵大夫的安神香极好,特来求香。” 赵思珍面色惊讶,“我才来济世堂,姑娘是从何处得知我的安神香?” 秋水漪:“是家中婢女向我推荐的。她母亲据说正是用了赵大夫的香,才得以好眠。” 赵思珍问了信柳母亲的名姓,嘴角翘起,脑袋小弧度摇摆,一副极为高兴的模样。 道了声稍等,她进了济世堂,没多久小跑着进来,将怀里的东西递给秋水漪。 “每晚入睡前点上即可。” 秋水漪接了那狭长的木盒,一打开,淡淡的香气溢出。 赵思珍挠了挠耳朵,面上含着赧意,“近日制的香不多,若是不够,你再来寻我。” 秋水漪阖上盖子,笑着致谢。 离开之际,帐篷被人掀开,进来一个身着布衣的男子。 男子容貌俊朗,如青松竹柏,令人如沐春风。 赵思珍激动道:“师兄,你怎么回来了?” 唐毅嗓音含笑,“看完诊,主人家送了我一程。” 目光移转,正正落在秋水漪脸上。 他惊喜道:“秋姑娘,你怎么在这儿?” 话音一转,带了急促关切,“可是身子不适?” 他就是唐毅? 秋水漪定定看了唐毅一瞬,面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公子认识我?” 唐毅目光一怔。 联想到京中关于云安侯府的传闻,几乎瞬间知晓面前少女的身份,温和而不失疏离道:“姑娘抱歉,是唐某将你与秋大姑娘认错了。” 秋水漪:“你认识我姐姐?” 唐毅:“曾有过几面之缘。” 又问起,“姑娘可是身子不适?” 秋水漪摇头,“是家母。已找赵大夫拿了药,多谢公子关怀。” 唐毅面上带笑,“在下唐毅,是济世堂的大夫。姑娘往后若有事,尽可来寻我。若我不在,也可寻我师妹……” 小臂一疼,唐毅勉强维持住笑,“师、师妹婿……她的医术不在我之下。” 唐毅身后,赵思珍笑容腼腆,期待地望着她。 秋水漪失笑,“好。” 道完别,出了帐篷,她暗暗叹了口气。 信桃敏锐地察觉到了,“姑娘怎么了?” 秋水漪摇头,“无事,走吧。” 她只是遗憾。 唐毅一看就和邓世轩、纪锐之流的纨绔不一样。 他为人清正谦和,有自己的判断,不会偏听偏信,被流言牵着鼻子走。 从他身上获取寿命是不行了。 难不成,她只能指望那几个纨绔? 秋水漪有些郁闷。 那她的寿命什么时候才能到一百岁啊? …… 纪锐推开门。 屋内哄闹声停了一瞬,紧接着,各种恭维声四起。 “世子近日可好?” “多日不见,世子越发俊朗了。” “世子可要来一杯?” 纪锐走到上首,那人自动让开。 坐下后,他双脚往桌上一放,眼角挂着倨傲。 “喝什么?没见本世子正烦着?都滚开!” “哪个不长眼的敢招惹咱们世子?”有道声音义愤填膺道:“世子说说,咱们帮您教训他。” 其余纨绔纷纷响应。 “是啊,世子说说呗,兄弟们给您出气。” 纪锐烦躁地端起酒杯,身侧人立即为他倒满酒。 一口闷下,纪锐将酒 21. 选妃 [] 秋水漪眉心微蹙,总觉得背后有人在盯着她。 可回头看时,又空无一人。 “姑娘,天快暗了,咱们快回去吧。” 信桃小声催促着。 秋水漪收拢思绪,轻轻点头,“好。” 守门的婆子早就等急了,急忙将主仆二人迎进来,“哎哟姑娘,您再不回来,老奴可就要去夫人那请罪了。” “是我的错,下次一定早些。”秋水漪对着婆子安抚一笑,亲自将一小袋碎银子塞进她怀里,“辛苦嬷嬷了。” 那婆子立即笑开了眼,乐呵呵地颠了颠掌心的碎银。 等秋水漪二人走远了,她才反应过来。 下次? 居然还有下次? …… 刚回春晖苑,信柳便焦急地迎了上来,“姑娘,您可算回来了。” 再晚些,便要错过晚膳了。 自秋水漪回府后,除了早膳,其余时间多数都是在正房用膳。 若到时未归,梅氏催人来寻,那可就露馅了。 “好了,慌什么,这不就回来了?”秋水漪失笑,脱下身上的衣裳。 信柳早早地备好了衣裙,忙为她换上。 梳洗过后,秋水漪带上安神香,起身往外,“走吧。” 到正房时,梅氏正指点丫鬟上菜。 她斜倚在门框上,眉间带着恹恹之色,瞧着精神不太好。 秋水漪快步过去,柔声唤道:“娘。” 梅氏牵着唇笑,勉强打起精神,“漪儿快来,娘特意备了你爱吃的五味焙鸡。” 秋水漪心中发软,握住梅氏的手,引着她到了内室,将木盒子递给她。 轻声细语道:“娘,这是我特意去买的安神香,您不是夜间睡不好么?听说这香极好,您今晚点上试试。” 她嗓音轻软,听得梅氏感动丛生,面上霎时挂了笑,刚要说什么,却骤然反应过来。 “你特意去买的?”梅氏狐疑道:“可你今日不曾出府啊。” 秋水漪一噎,目光霎时飘忽。 这还有何不清楚的? 梅氏气笑了,没好气地点着秋水漪的眉心。 “你啊你,不让你出府,竟还会偷跑出去了。” “若是再出什么意外怎么办?” “娘。” 秋水漪抱着梅氏的胳膊撒娇,“我这不是好好的么?” 夏双适时劝道:“夫人,姑娘也是一片孝心。” 梅氏如何不知晓女儿孝顺? 她将叹息声咽下去,揽着秋水漪,温柔地,一下又一下抚摸着她的背。 母女二人间环绕着温情。 坐了片刻,外间一连的问好声响起。 秋水漪直起身子,“是爹爹回来了。娘,咱们出去用膳吧。” 梅氏温柔地说好。 那道火红的身影消失后,梅氏静静坐着,闭着眼,不让任何人窥探她眼中泪意,与内心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悔恨酸涩。 夏双敏锐地察觉到梅氏情绪不对,小心翼翼道:“夫人,侯爷世子到了,该用膳了。” 梅氏睁眼时,万般情绪已被她收敛。 走出内室,说笑声阵阵。 云安侯说着朝堂趣事,秋水漪捧着脸听得认真,面上挂着灿烂笑意。 秋进白正襟危坐,时不时点下头。 梅氏看着,泪意再度上涌,她连忙垂首用帕子压了压。 收好帕子,笑意盈盈走了出去。 “开饭吧。” 云安侯停住话头,起身牵着妻子,与她一同落座。 席间其乐融融,不时溢出几声欢声笑语。 …… 洗漱过后,梅氏让人将安神香点上。 云安侯一出净室便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如雪下青松,倒是不觉烦闷。 好奇地问了句,“夫人换了香?” 梅氏点头,侧脸温婉,“漪儿听说我难眠,特意去买的安神香。” 云安侯眸中涌上柔意,“漪儿是个好孩子,这些年,是我们亏待了她。” 梅氏抿唇,“侯爷,漪儿她……” “漪儿怎么了?” “她和莹儿……” 云安侯神色黯淡下去,“这都一月多了,也不知莹儿此刻究竟在何处,是否安好。若是莹儿回来,咱们家才算是圆满了。” 想到大女儿,梅氏也担忧不已,便将口头的话咽了回去。 夫妻二人相拥而眠,梅氏心头烦忧,本想着今夜大抵又要难眠。 谁知一丝香气萦绕在鼻尖,勾得她沉下思绪,闭上了眼。 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 一夜好眠。 …… 赵思珍的安神香的确效果极佳。 看着梅氏精神一日比一日好,秋水漪不由心喜。 忙活了好几日,将给秋进白绣的护腕交给信桃,命她送去,秋水漪去了正房。 给云安侯的是一对护膝。 天气寒冷,他日日上朝,免不得跪来跪去的,护膝正好。 给梅氏的抹额正中绣了两只活灵活现的喜鹊,梅氏抚摸着,喜爱得不行。 正搂着秋水漪亲热,夏露来报,“夫人,忠国公夫人来了。” 梅氏忙道:“快请进来。” 又忙吩咐夏双备好茶水糕点。 热茶刚上,忠国公夫人便到了。 秋水漪与她见礼,“伯母。” 抬眼见了她身后的身影,不由得欣喜,“孟姐姐也来了。” 孟秦若对她笑着点头。 梅氏挥手让二人自去说话,秋水漪便挽着孟秦若去了春晖苑。 除了雪,入了内室,信柳为二人褪下斗篷。 屋内暖意丛丛,秋水漪引着孟秦若坐在榻上,为她斟了杯热茶。 “孟姐姐今日怎的来了?” “怎么了?无事便不可来寻你?”孟秦若横了她一眼。 “当然可以。” 秋水漪笑着告罪,“无论什么时候,孟姐姐想来便来。” 孟秦若失笑。 略略碰了碰唇,她放下茶盏,叹道:“不过今日,还真有事。” “何事?” “你可收到端淑长公主府的帖子了?” 秋水漪摇头,“未曾。” “那应是还未送来。” 孟秦若道:“今日一大早,长公主府便送来帖子,邀我三日后赴宴。” 打量着孟秦若的神色,秋水漪道:“这宴会有何不妥?” “并无。”孟秦若叹了声气,“但听那小厮所言,是长公主要为世子择妃。” 秋水漪正喝着茶,闻言被呛住,急忙放下杯子,弯腰咳得脸都红了。 “怎么这般不小心。” 孟秦若忙轻轻给她拍背。 秋水漪摆手。 咳嗽过后,她忍着痒意,断断续续道:“此……话当真?” 纪锐不是心悦女主么? 他能同意? “这还能有假?”孟秦若嗔了她一眼,“怀平世子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 秋水漪仍是感到不可置信。 纪锐在原著的出场次数挺多的,算是个男四。 因他爱慕女主,不愿娶妻 22. 清白 [] 秋水漪缓缓抬眸。 面前站着个男子。 烟青色的大氅,发束于玉冠中,面色白皙,生得颇为俊俏,一身书卷气,倒是有几分玉面书生的模样。 秋水漪打量着他,“你是?” 男子被她的视线看得红了脸,强忍着羞赧自报家门,“我姓方,名庭瓒,乃国子监祭酒方凛之子。” 所以呢?寻她做什么? 秋水漪心下疑惑,面上不露声色,对着方庭瓒点了点头,笑音轻柔。 “不知方公子寻我何事?” “方才见姑娘立于花前,风姿令人神往,便不觉出声。” 方庭瓒急急道:“是方某孟浪了。” 秋水漪定定看了他两眼,直看得方庭瓒微微侧着身,避开她的目光。 “无碍。” 秋水漪忽地一笑。 方庭瓒松了口气,抿唇含笑,“今日见了秋二姑娘,才得知何谓人云亦云。外头那些流言……” 他连忙打住,懊恼道:“二姑娘抱歉,我这张嘴,真是不会说话。” “没关系的。”秋水漪敛下眸。 睫羽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她嗓音低切,似含了失落。 “这段日子,我已经听习惯了。” 方庭瓒心下一慌,急忙道:“二姑娘不必为此烦忧,京城这么大,每日发生的事那么多,百姓又好爱看乐子,等过一段时日有新的乐子出现,自然也无人盯着姑娘了。” 这方公子果真不会说话。 话意是好的,但她怎么听,也觉得这话将她当成了乐子。 捏着帕子擦了擦眼睛,秋水漪红着眼道:“公子不信那些传言?” 方庭瓒摇头,“未见到二姑娘前不信,见到二姑娘后更是不信了。” 秋水漪眼睛发亮,看他的目光好似望着黑夜中唯一闪烁着光芒的星星。 方庭瓒侧了侧身子。 秋水漪已小声哽咽,“姐姐是天上明月,我知自己和她的差距,从未有过取代她的想法。可无论是邓世子、程公子,还是怀平世子,他们都不信我。” “可公子……” 少女抬起一双雾蒙蒙的眼,双颊带着霞色,眸底尽是欢喜,“公子竟肯信我。” 方庭瓒紧紧闭着嘴,忍住喉间咳意,避开秋水漪的视线,“我曾来过几次长公主府,府中有个地方景致极好,二姑娘可愿一观?” 秋水漪一副意动的模样,犹豫道:“可是孟家姐姐……” 方庭瓒:“那便请孟姑娘一道吧。” “漪妹妹,你在和谁说话?” 沉浸赏花的孟秦若听见动静,询问出声。 抬步走来,神色意外,“方公子?” “孟姑娘。” 方庭瓒颔首。 “孟姐姐,方公子要带我们去赏景,我们走吧。” 秋水漪悄悄眨眼。 孟秦若便笑着说:“那便请公子带路吧。” 方庭瓒手忙脚乱地转身领路。 秋水漪二人原本走的是小道,路上只偶尔出现零星几个婢女。 方庭瓒却领着她们往大道走。 路上碰见的少女越来越多,因今日之宴本就是为了相看,姑娘们捂嘴轻笑,露出调侃的神色,便与闺中密友相伴而行。 走着走着,方庭瓒忽而停下脚步。 “公子怎么了?”秋水漪歪头轻问。 “嘶~” 方庭瓒回身,弯腰捂着肚子,额上布满一层薄汗,神色痛苦。 “二位姑娘,实在抱歉,想来是昨日吃坏了肚子,二位姑娘可在此观景,方某片刻便回。” 话落,他转过身,不顾秋水漪的迭问声,匆匆离去。 “这位方公子,究竟在玩什么把戏?” 孟秦若收回视线。 “谁知道呢?” 秋水漪耸肩,蓦地笑开,“大抵,是一出好戏。” 纪锐让方庭瓒将她引来这里,定不会毫无由来。 宴会上出现的事故无非就是那些。 下药、落水、捉/奸…… 纪锐给她安排的,又是哪种? 秋水漪期待不已。 …… 穿过园子,方庭瓒立在门前,轻轻扣了扣门。 里头响起一声,“进来。” 方庭瓒推开门,“世子,我已经按你说的做了,你何时能将东西归还与我?” 纪锐不耐地点着桌面,一挥手,小厮立即将木盒递上。 方庭瓒忙接过,打开一看,他的画仍旧完整,并无折损的迹象,一颗心这才落回了肚子里。 他迟疑道:“世子,你想对秋二姑娘做什么?” “与你无关,滚吧。” 纪锐下了逐客令。 方庭瓒双唇紧抿,抱着画退下。 秋二姑娘出身侯府,世子他……应当不会乱来吧? 怀着这样的念头,方庭瓒心存侥幸地离开了长公主府。 “世子想做什么?” 那头,程明山拖着病体从屏风后出来。 邓世轩亦道:“是啊,世子先给我们说说,好让咱们高兴高兴。” “现在说出来有什么意思?”似是联想到什么,纪锐面上挂着愉悦笑意,眸中闪烁着恶劣的光芒。 “亲眼所见,才能大快人心。” 冲着某个方向勾了勾手指,纪锐嗓音散漫,“准备好了?” 程明山望过去。 角落里坐了个男人。 与平凡的面容不同,他穿着一身异常华贵的衣裳,拎着酒壶,斜七扭八地歪在太师椅中,面色熏红,闻声打了个酒嗝,醉醺醺道:“嗝……世子放心……嗝……有小的出马,一定成……嗝……” 纪锐嫌恶的皱起眉,想到秋家那女人往后一辈子都将和这样的男人绑在一起,眉头又舒展开,愉悦地勾起唇。 保证完,洪三踉跄着站起。 纪锐对小厮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搀扶住洪三,“洪三爷,这边走。” 洪三指尖挂着酒壶,走两步灌一口,慢慢悠悠地随着小厮将他带离。 小厮对长公主府极为熟悉,又特意抄的小道,一路走来,路上竟连半个人影都不见。 到了地方,小厮指着不远处的一道银朱色身影,“洪三爷,那便是秋二姑娘了。您仔细些,可别认错了。” “嗝……不、不会……她生得那么美,我、我岂会认错?” 洪三仍旧是一副喝醉的模样。 小厮暗暗嫌弃地挪动脚步。 “好、好了,你、你退下吧,我……我这就去……” 洪三大着舌头道。 小厮顺势松开手,看着他一晃一晃地朝秋水漪走去。 …… 怎么还不来? 秋水漪无聊地用脚尖点地。 眸子转了一圈。 此处视野开阔,聚集的姑娘越来越多,倘若有事发生,定会被所有人收入眼中。 正思索着,一阵寒风拂面,带来一股浓烈的酒味。 秋水漪不适蹙眉,方抬头,一个身影猛地朝她的方向扑来。 口中喊道:“美人……美人别跑……” 几乎在瞬间,秋水漪便明白了这是什么把戏。 那男人粗厚的 23. 反击 [] 以端淑长公主为首的贵妇们站在不远处。 秋进白搀扶着梅氏,两人皆是一脸铁青。 梅氏气得全身颤抖,指着开口那个纨绔,厉声道:“你说,谁失了清白?怎么失的清白?!” 那纨绔被吓得一抖,怯懦垂首。 纪锐半边身子不自觉一僵,又很快恢复寻常,含笑道:“侯夫人勿恼,是我这表哥的不对,他吃多了酒,对秋二姑娘一见钟情。谁知他难抑情愫,竟无意冲撞了秋二姑娘。” 他停顿片刻,指着地上的斗篷和外裳。 “眼下表哥在大庭广众之下看了秋二姑娘的身子,为了秋二姑娘的名节着想,不如就此为他二人定下婚约,也算是成人之美。” 纪锐一张口,纨绔们自然跟着接话,“是啊,侯夫人,洪家表哥的父亲可是节度使,这般身世,可不算辱没二姑娘吧?” “可不是,被人看了身子,若不嫁与洪三哥,秋二姑娘往后可如何说亲?” 叽叽喳喳的,像一群毫无眼色的麻雀,吵得人心烦。 端淑长公主皱眉看了洪三一眼。 她家何曾多了个这样的亲戚? 纪锐最是了解他娘,向她递了个眼色。 端淑长公主虽知其中必有蹊跷,却也不好开口驳斥儿子。 见她不语,纪锐松了口气。 而梅氏望着洪三那副摇摇晃晃一脸醉态的模样,怒火蹭蹭往上窜,望着纪锐等人的目光极为不善。 冷声道:“我云安侯府姑娘的婚事,就不劳世子关心了。这位洪公子,一看便知与我女儿无缘,婚事就不必了。” 纪锐笑意一僵,眸色一暗,“可秋二姑娘的名节……” 他欲言又止,“夫人也不顾了?” “那又如何?” 梅氏朗声道:“不嫁便不嫁,难不成,我侯府还养不起一个女儿?” 纪锐看向秋进白,“秋世子不介意?” 秋进白往日最爱笑,此刻却板着脸,沉声道:“我的妹妹,就是养她一世也养的。” 纪锐面上的笑彻底落下。 贵女们小声说着话,羡艳的目光投向秋水漪。 有感性者,甚至眼角泛泪。 平心而论,若是她们落到秋二姑娘这般境地,家中父兄可会不顾流言养她们一辈子? 大抵是不会的。 秋二姑娘才归家不过一月有余,她们却与父兄生活了十来年。 如此,才更衬托出秋家待二姑娘的真情厚谊。 伏在孟秦若怀中的秋水漪心弦剧烈颤动,唇瓣紧抿。 伸手扯了扯孟秦若的衣袖。 “漪妹妹?” 孟秦若低下头。 秋水漪的声音因为布料遮挡,显得有些闷,话中内容却极为清晰。 “水漪谢过世子关心,但婚事却是不必了。” 她离开孟秦若的怀抱,面上残留着惊惶之色,双眸水润润的,如被水洗过的上好黑葡萄。 “水漪方才不过受了惊吓,但好似让世子误会了。” 秋水漪低着头整理着衣襟,抬头时含着笑意,“今日梳洗时对着两套衣裳难以抉择,索性都穿上了,没成想竟避开了一场祸事。” 众人的目光齐齐凝在她身上。 少女发丝凌乱,珠钗斜斜插在发间,蝴蝶翅膀轻轻颤动,仿佛下一瞬便会坠地。 她身着一袭白底水红色百花纹绣短袄,下身着银朱色褶裙,衣衫虽有些散乱,但整体还是完整的。 那一分散乱,非但没有折损她的姿色,反而增添了几分随意,娉娉婷婷,如同一朵盛放在雪地里的海棠花。 纪锐面色难看得紧。 “漪儿!” 梅氏疾行几步,将秋水漪拉到身旁,上上下下地检查一遍。 “可有事?” 秋水漪轻轻摇头,扬起一抹淡笑,“娘,我没事。” “只是这位洪公子……”她撇开脸,几分不满,“喝醉了酒,怎么不好好歇着,反而跑这里来了?” 纪锐假笑,“青州风气豪放,表哥在青州多年,行为自然豪气了些,秋二姑娘莫怪。” “表哥。” 一字一字,仿佛从齿间蹦出,“还不快请秋二姑娘原谅?” 洪三打了个酒嗝,似还未酒醒。 纪锐眸色暗沉,咬牙道:“表、哥。” “他不是青州节度使之子。” 突如其来的一道声音霎那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秋水漪侧目。 是个身着葱绿袄裙,容貌秀丽的姑娘。 数十双眼齐齐落于她一身,姑娘瑟缩着抖了几下,抬头鼓起勇气道:“我便是从青州来的,曾有幸见过青州节度使之子。他今岁二十有四,膝下已有二女一子,绝不是眼前这人。” 此话一出,贵女们顾不上礼仪,纷纷议论开来。 “不是青州节度使之子,那他是谁?” “瞧那副上不得台面的样,莫不是什么地痞流氓?” 一名少女惊呼一声,“怀平世子是想毁了秋二姑娘么?” 话里满满的惊讶。 秋水漪眯着眼,重新打量着洪三。 平平无奇的一张脸。 即便身着锦衣华服,扔在人群中,也很不容易引人注意。 耳畔响起纪锐镇定自若的声音。 “这位姑娘莫要胡言乱语。洪兄的确是青州节度使之子,本世子的表兄。” 视线下移,掠过洪三的手。 目光忽然一顿,秋水漪再度移了回去。 右手粗大,中指勾着酒壶,食指…… 他没有食指! 瞳孔一缩,电光火石间,脑海中回忆起秋进白曾对她说的话。 “啊!” 秋水漪忽然尖叫出声。 众人莫名望去,只见她抖着手指着洪三,一副怕极了的模样。 “他是采花大盗!” 并未给众人反应的时间,秋水漪含着哭腔,“哥哥,他右手没有食指,他是你说的那个采花大盗!” 石破天惊。 宛如一颗石子落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掀起惊涛骇浪。 贵女们尖叫着往后退,推搡着四散而去。 一边退,一边呼唤着侍卫。 “来人,快来人啊!” 梅氏紧紧搂着秋水漪,退开时拉住孟秦若,将两个女孩护在怀里。 洪三耷拉着的眼皮猛地掀开,迷离的眸子爆发出一道精光,将酒壶狠狠摔在地上,转身便跑。 步伐稳健,哪儿还有醉倒的模样。 秋水漪眼尖,忙大声道:“哥哥,他要跑!” 秋进白早在秋水漪出声前便时刻注意着洪三的动静。 见他要跑,疾步奔上 24. 维护 [] 纪锐从来就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 相反,他脾气暴烈,能忍这么久也是不易。 现今话出了口,自然是吐个痛快。 “你出身乡野,好不容易得个高贵的身份也就罢了,竟还不知感恩,妄图踩着涟莹飞上枝头当凤凰。” “她爱穿什么衣裳,你便穿什么衣裳。她如何行事,你便如何行事。偏还学了个四不像,矫揉做作得让人想吐,本世子瞧了便恶心。” “涟莹是天上月,你不过是井底的癞蛤蟆,不知天高地厚,心比天高。” “你费尽心思学她,不就是想男人想疯了?”纪锐半垂着眼,讥讽道:“本世子便送你个男人。” 纪锐从未想过能将洪三顺利推给秋水漪。 若是用更阴毒些的法子,也不是不行,可他嫌脏了长公主府的院子。 若是不能,让秋水漪出丑,也能解他心头之恨。 试想,若是她被男人当众看了身子,如何还能得个好名声? 更何况,前脚有个方庭瓒不惧流言,对她颇有好感,后脚她便坏了清誉。 与如意郎君失之交臂的落差,定会时时刻刻折磨着她。 想到这儿,纪锐浑身舒畅,满腔恶气一吐而尽。 秋水漪双唇紧抿。 她只不过质问纪锐两句,谁成想,他竟把秋涟莹牵扯进来。 他纪锐和秋涟莹是何关系?如何轮得到他来打抱不平? 这人……实在是自私自利惯了,只顾着自己痛快,丝毫未曾考虑秋涟莹的名声。 让人恶心极了。 “世子与我女儿有何关系?” 出神间,忽听梅氏开口。 秋水漪抬头。 只见梅氏向来温婉的脸冷下来,轻触一眼,仿佛有寒冰迎面掠来。 “我家莹儿有父母,有兄长,还有未婚夫,世子是以何身份替她说话?” 纪锐一僵。 “我家两个女儿,她们想穿什么样的衣裳,戴什么样的首饰,我作为母亲尚不过问,世子一个外人却来指指点点,可是将我云安侯府当成你纪家的了?” “且莹儿向来心善,得知妹妹归家,唯有心喜的份,更是多次与我写信,希望能有一个与她相像的妹妹。世子口口声声为了莹儿,可曾想过,她若是得知你以她的名义害她亲生胞妹,她会如何心痛?” “世子的打抱不平,实乃无稽之谈。世子的爱慕之心,我家姑娘也消受不起。” “且世子今日的行径,无耻至极,令我厌烦、憎恶。”梅氏冷冷撂下一句,“还请世子收回您的爱慕,莫让人知晓我家莹儿有个品行恶劣的爱慕者,脏了她的名声。” 纪锐面色惨白。 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打击,整个人摇摇欲坠。 梅氏漠然收回视线,“公主见谅,臣妇今日心情不虞,先行一步。” 端淑长公主神色难看至极。 可此事确实是自家儿子的错,只能咬牙不做声,勉强应声,“侯夫人慢走。” 倒是嘉仪、嘉慧两位县主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出几分快意。 梅氏打完招呼,将孟秦若送回忠国公夫人身边,带着秋水漪扬长而去。 正巧秋进白的同窗将绳索送了来。 把洪三手脚绑住,吩咐人将他送往大理寺,秋进白寒着脸道:“怀平世子,今日之事,我秋家绝不姑息。” 纪锐正沉浸在心上人母亲将他贬低得一文不值的羞耻无措中,闻声却也分出一丝心神,颇有些不以为意。 他是堂堂怀平世子,身负一半皇室血脉,皇帝舅舅对他一向恩宠有加,不过一个侯爷之女,能耐他何? 纪锐设计的手段并不高明,甚至漏洞百出,一方面是他向来有气当场就出,从不拖泥带水。 另一方面,他实则并不在乎计谋是否会露馅,是否会将他牵扯进来。 这是家世给他的底气。 秋进白看出他的不在乎,冷呵一声,拂袖而去。 秋家人走后,只剩端淑长公主一家与还留在远处的贵女。 嘉仪县主觑了眼母亲的神色,高声道:“今日,那无耻贼人闯入长公主府,冲撞了秋家二姑娘,诸位可记住了?” 贵女们面面相觑,点头应是。 “记住了。” 到这份上,端淑长公主也无意再举办什么宴会,摆了摆手,命人各自散去。 …… 秋水漪晕晕乎乎地跟着梅氏出了长公主府。 上了马车,见梅氏沉着脸靠在软枕上,不知在思索什么。 她没敢开口,闭着嘴沉默了一路。 到了云安侯府,梅氏率先下了车,一路疾行回正房。 秋水漪跟在她身后。 刚跨进门,梅氏便道:“都出去。” 丫鬟们福身退下。 坐在贵妃榻上,梅氏对着秋水漪招手,“漪儿,回来。” 不知为何,秋水漪忽地有些紧张,掌心里生出细密汗珠,心脏砰砰直跳。 压下内心突如其来的慌乱,她走到梅氏身侧坐下。 “漪儿,是爹娘对不住你。” 秋水漪意外,“爹娘对我这般好,有何对不住的?” 梅氏摇头,侧目望着女儿姣好的面容,眼中含了泪。 “我和你爹爹将你弄丢了,这是一错。” “寻回你后,没有给你足够的爱,让你日日忧思,这是第二错。” 秋水漪愣住。 她……忧思? 梅氏眸中的泪落下。 她颤抖着抬起手,贴近秋水漪侧脸,哽咽道:“漪儿,你是爹娘的女儿,这是生来不可更改的。无论你是何性情,都是爹娘的宝贝。你不必打听你姐姐的衣着打扮,不必事事学她。你只要在娘面前,娘就会爱你。” “漪儿,你别怕,娘一直在,不会再将你弄丢了。” 秋水漪目露茫然。 是么? 她模仿秋涟莹,不是为了引她爱慕者针对,好获得寿命么? 怎么可能是想让爹娘更喜爱她啊? 秋水漪下唇颤抖。 她用牙齿紧紧咬住,留下一道清晰的齿痕。 她明明……她明明…… 面前有道筑起的大门轰然倒塌,破碎的砖瓦一下又一下砸在她心上。 长久以来建立的心理暗示彻底失效。 不,她就是这般卑劣的人。 她活了三世,好不容易拥有了父母,她想着盼着,他们能爱她。 可云安侯和梅氏并不是只有她一个女儿。 在她前面,还有一个秋涟莹。 秋涟莹是谁? 她是原著女主,是京中贵女典范。 她热情活泼开朗,待朋友真诚,待兄长亲近,待父母孝顺。 有秋涟莹珠玉在前,云安侯和梅氏会不会像她之前的父母那样,抛弃她,忽视她,心里眼里,只有一个秋涟莹? 秋水漪觉得,身体 25. 宫宴 [] 京中出了桩大事。 怀平郡王府的世子和采花大盗勾结,糟蹋了不少好人家的姑娘。 事情闹出来,苦主们纷纷去到怀平郡王府讨个说法,惹得郡王府大门紧闭。 几日后,百姓们不肯散去,怀平世子怒而现身,好一顿讽刺。 此举彻底激怒了苦主们,一个个的前往大理寺状告怀平世子。 恰在此时,牢里的洪三也将怀平世子供了出来。 供词上称,他原想金盆洗手,可怀平世子找上他后,交给他一大笔金银,给了他再次作案的机会。 几日的功夫,他就糟蹋了五六个姑娘。 奏疏乘上去后,天鸿帝龙颜大怒,将怀平世子下了狱。 端淑长公主在宫门前跪了三日,陛下避而不见。 三日后,天鸿帝下旨,当众鞭笞怀平世子三十鞭,禁足一年。 同时,命纪锐妥善安置被害的姑娘们,想嫁人的,必须为她们选定夫家,嫁妆一应由怀平郡王府出。 不想嫁人的,为其置份产业,让其得以安身立命。 圣旨一下,终于平息了民愤。 只端淑长公主在听见鞭笞三十后,一时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醒来后面临二十来户求嫁的人家,端淑长公主险些又晕过去。 听到消息时,秋水漪正和信桃打络子,闻言好奇道:“那些姑娘,长公主是如何安排的?” 信柳早就让徐禧打听清楚了,“在京城附近的县城寻了人家,给了一笔丰厚的嫁妆钱,把姑娘们嫁出去了。” 洪三糟蹋的大多是普通人家的姑娘,这些姑娘原本会有一个平淡而幸福的人生,但一夜之间,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几乎将她们的天给毁了。 对于现在的她们来说,嫁出去,不给父母亲人蒙羞,似乎是唯一的出路。 有夫家愿意要,还有笔嫁妆,不用被人指指点点,即便不知未来丈夫人品如何,是否与她们心意相通,也能“欢欢喜喜”地嫁出去。 很无奈,但很现实。 秋水漪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 “那个洪三呢?” 信柳满脸厌恶地说:“判了七日后斩首示众。” 信桃义愤填膺地“呸”了一声,“死了真是便宜他了。” 见秋水漪兴致不高,信柳想逗她开心,搜肠刮肚,终于搜到一件趣事。 “姑娘,您不知道,那被洪三祸害了的姑娘里,有个家里是杀猪的。那姑娘的爹娘瞧不上端淑长公主为他们选的女婿,日日在怀平郡王府闹呢。” “他们想要个什么样的女婿?”秋水漪来了趣。 信柳这段时日听多了怀平郡王府的事,笑了笑道:“说来,那杀猪匠的闺女生得倒是花容月貌,虽然脾气有些烈,但也无伤大雅。” “她家本想选个家境贫寒但学识还不错的举人,想让女儿当官太太,可谁知临到头来出了这档子事。” “本来那杀猪匠夫妻都已经放弃了,得知端淑长公主奉命为姑娘们择婿,便又起了心思。大抵想着有长公主做媒,定能成事,他们越过举人,想直接为女儿选个相貌英俊、年岁相当、家世清白、人品端正,最好还有品阶的官员。” 说到这儿,信柳罕见地露出几分幸灾乐祸,“长公主这段时日拜访了不少家,但他们一听是做媒的,立马推辞,导致长公主正头疼着呢。” 信桃毫不客气地笑出声,“活该,这都是报应。” 秋水漪抿唇轻笑,“寻常人家想要这般条件的如意郎君尚且困难,更别说那个姑娘了。不过,她若是只想嫁个位高权重的夫婿,不若……” “不若什么?姑娘怎么不继续说了?”信桃追问。 秋水漪没答。 低低的笑声自她喉间溢了出来。 想要个如意郎君,面前这不就有么,哪用得着舍近求远? 纪锐这次设计她,她只不过让徐禧放出他和采花大盗狼狈为奸的消息,让苦主们去闹。 剩下的手段还没使出来呢。 现在想来,不如就送他个新娘子好了。 秋水漪对信柳招了招手,“信柳,你让徐禧帮我给那姑娘家带句话。” 她在信柳耳畔低声轻语。 信柳瞳孔震动,一脸震惊。 秋水漪看得好笑,“去吧。” 信柳下意识点头,对自家姑娘佩服得五体投地。 目送信柳离开,秋水漪重新拿起络子,一边打,边出神地想往后的路该怎么走。 既然不必再学秋涟莹,那她的爱慕者就没用了。 已经招惹的邓世轩、乔连颂、程明山几人定是恨她入骨,或许还能为她送些寿命,但也不能总指望他们。 还是要另寻出路才行。 可这一时半会儿的,她也找不出哪儿有危险能让她完成任务。 加之梅氏这次被吓坏了,为了避免再有所谓“秋涟莹的爱慕者”对她下手,直接不让她出府了。 现在的她,可谓是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算了。 秋水漪幽幽吐出一口气,慢慢来吧。 加上从纪锐那儿获得的两个月寿命,现在的她怎么也能再活个八年多。 八年,她还能想不出法子? 被自己逗乐了,秋水漪笑出了声。 信桃眨眨眼,不明白姑娘在笑什么。 但姑娘笑,她也跟着笑。手一抖,理好的丝线瞬间乱成一团。 瞧她那手忙脚乱的样,秋水漪笑得更欢快了。 …… 秋水漪这次在府中待得格外久。 年关已近,梅氏想着她早晚要学如何管家,便将她带在身边,一点一点将自己所学的本领教给她。 不亲身经历过,秋水漪简直无法想象一个当家主母平日里经手的事究竟有多繁琐。 从采买、膳食,到丫鬟婆子小厮们的月银发放,再到打理家中产业…… 秋水漪忙得团团转。 等她闲下来时,已是除夕了。 除夕当日,天鸿帝在永和殿宴请百官,大臣们可携家眷一同赴宴。 秋水漪第一次入宫,梅氏极为看重。 不仅为她裁制新衣,送来一套新的头面,还让崔嬷嬷反反复复提点信柳,注意宫中忌讳,以免冲撞了贵人。 崔嬷嬷对此也极为看重。 信柳虽性子沉稳,办事妥帖,但手没有信桃巧,崔嬷嬷便教信桃如何梳妆。 信桃学得快,这段时日都是她给自家姑娘上的妆。 宫宴那日,崔嬷嬷没让信桃上手,让她在一旁看着,亲自为秋水漪梳妆。 秋水漪的发质软,不服帖,可在崔嬷嬷手中,每一根发丝都乖顺地待在它该去的地方。 将满头乌发梳成漂亮的分肖髻,用缀满珍珠流苏的镂空云纹发簪固定,额前贴上珍珠花 26. 谋杀 [] 宫门大开,迎面一阵寒风吹来,秋水漪打了个抖。 一行人踏着寒风步入殿中。 为首之人身着藤黄色如意纹鞠衣,鬓间簪着金镶玉红宝石五尾凤钗,凤尾缀着流苏,行走间流苏轻晃,熠熠生辉,华贵非凡。 双手置于腹间,仪态万千,一行一动,尽显高贵。 秋水漪随着梅氏跪下。 “拜见皇后娘娘。” “诸位快请起。” 余皇后坐在高位,神色柔和。 秋水漪重新落座,悄悄用余光打量着上首的皇后。 年龄瞧着比梅氏大些,五官大气端庄,气质尊贵无比。 不知是否是太过操劳的原因,眉间有一道浅浅的折痕。 余皇后柔声道:“今日年宴,诸位不必拘束,都随性些。” “皇后姐姐说的是。诸位大人能尽心竭力为陛下分忧,多亏了夫人们的支持,今个儿年宴,大家可别客气,该吃该喝,高高兴兴的才好。” 秋水漪循声望去。 是个身着海棠色宫装的女子。 二十左右,生得娇媚无比,狐狸眼好似藏了钩子,轻轻一笑,仿佛有电光落在人身上,酥麻得紧。 她头上戴满了朱钗,一眼望去,光彩夺目,华丽不已。 她的话落下,余皇后面色僵硬了一瞬,眸中飞快闪过一丝不悦。 秋水漪小声问孟秦若,“孟姐姐,那是谁?” 孟秦若瞧了一眼,飞快移开视线,嗓音放得很低,“是洪贵妃。” “洪贵妃入宫三年,圣宠不衰,据说,连皇后娘娘也要避其锋芒。” 原来是她。 原著里,天鸿帝从民间带回一位女子,入宫便封为婕妤。 这位婕妤性子泼辣爽利,深得皇帝宠爱,一路爬到了贵妃之位,甚至还为皇帝孕育了子嗣。 天鸿帝子嗣艰难,洪贵妃怀孕时欣喜若狂,曾放言,若是诞下皇子,一出生便给他太子之位。 只可惜,洪贵妃怀孕八月时,不甚摔了一跤。 母子皆亡。 天鸿帝备受打击,心灰意冷之下,最终决定立男主周云惇为太子。 “洪妹妹说的是。”余皇后举杯,“新岁将至,本宫在此祝各位夫人福起新岁,万事顺遂。” 殿中各位夫人忙举起酒杯。 “谢皇后娘娘。” 一杯酒饮尽,外间丝竹之声骤响。 余皇后笑道:“陛下和诸位大人开宴了,咱们也开吧。” 对着宫人轻轻点头,后者立即唤来歌舞。 从始至终,都没正眼看过面色难看的洪贵妃。 秋水漪低头轻抿了口酒。 看来,不管有没有孩子,这宫里嫔妃们的争斗,是一点也不会少。 “这酒虽不烈,可也是酒,当心喝醉了。”孟秦若劝道。 秋水漪这才发觉,自己竟不知不觉间喝了一小壶酒。 忙放下酒杯,轻笑,“没事,我酒量还不错。” 前世压力大,秋水漪有时候也会一个人买酒喝。 次数多了,酒量也上去了。 孟秦若为她倒了杯茶水表示怀疑,“当真?” “自然。” 秋水漪挺直腰背。 然而,她很快就打脸了。 她忘了,这一世前十六年,家里算不上富贵,爷爷更不喜欢喝酒,因此,这具身体从出生到现在,几乎不曾沾过酒。 甫一喝,身体很快作出反应。 双颊泛红,面上发烫,脑子晕乎乎的。 加之殿内丝竹之声不断,吵得秋水漪头疼。 心口闷得慌,秋水漪轻声对梅氏道:“娘,我出去走走。” 梅氏正和旁边的夫人说话,闻言关心道:“怎么了?” “没事,就是有点热,想出去吹吹风。”秋水漪尽量让自己保持正常。 梅氏仔细瞧了她两眼,见她无事,便道:“去吧。” 孟秦若问:“可要我陪你?” “我只是吹会儿风。”秋水漪摇头,笑了笑,“很快就回来。” 出了殿,寒风一吹,混沌的脑子顿时清醒了不少。 耳畔响起男人们浑厚的笑声。 今日的年宴,天鸿帝与大臣们在外,皇后与命妇在内,渭泾分明。 裹了裹斗篷,秋水漪目光扫了一圈,踏入一条小道。 沿途风景不错,不知不觉间,她便走远了。 担心自己找不到回去的路,秋水漪四处张望,想找个小宫女领她回去。 眼珠转到某个方向时,眸底映出假山后一道碧色的窈窕身影。 秋水漪眼前一亮,往前走了两步。 离得近了,轻缓柔婉,仿佛含了蜜的女声低低响起。 “上次匆匆一别,还未谢过王爷。” “举手之劳罢了,不必挂怀。” 另一道男声温和而疏离,听在耳里,秋水漪莫名觉得熟悉。 透过假山缝隙,一张芙蓉面映入眼帘。 女子生得美,一身宫女服饰不掩窈窕身姿,反而有种弱质纤纤的美感。 她红着脸,修长五指拿着一个精美荷包,轻轻递了出去。 “对王爷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可对奴婢而言,却是关乎终身之事。王爷不知,当时林公公强行要奴婢做他的、他的……对食。” 最后二字咬得极轻,似是想到当时险境,女子面上红霞散了不少,眸中泪光点点,“若非偶遇了王爷,奴婢早就投了井,成为枯井下的森森白骨,如何能站在此处?” “那日之后,每每忆起王爷身姿,阿云便日夜难寐。”阿云抬起脸,目露期待。 “阿云的一颗心,已经落在了王爷身上。王爷可否、可否……将阿云带回府?”阿云小声嗫喏,一副羞极了的模样,“阿云只要能陪在王爷身侧做个贴身侍女服侍王爷,便心满意足了。” 她脸色绯红,宛如一朵洁白的花染上红霞,多了几分明丽之感。 这一番剖白下来,秋水漪都要被感动了,然而阿云对面的男人却一直不曾开口。 谁这么铁石心肠啊? 正想着,就听那男人说:“抱歉,本王已有婚约在身。” 阿云刹那红了眼,“王爷,阿云不求名分的,只求……” “本王的未婚妻出身高门,自幼千娇万宠长大,倘若日后成亲,得知本王身侧有一爱慕我的婢女,还不知何等伤心。”男人打断阿云的话,嗓音柔和,极为坚定,“抱歉,本王不想让她难过,不能答应你。” “王爷……” 低低的啜泣声在空气中蔓延开,阿云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有道身影与她擦肩而过,走得毫不犹豫。 一张如玉面容一闪而逝。 秋水漪惊讶地张了张嘴。 居然是沈遇朝?! 怔愣间,却见那阿云眼中浮现出阴狠之色,丢掉手中荷包,自袖内取出一物。 银光乍现,秋水漪晕乎的脑子尚未反应回来,来不及出声提醒。 阿云举着匕首,狠狠向沈遇朝后心处扎去。 匕首即将穿透皮肉之际,前方颀长身影骤然转了个方向,一掌劈向阿云手腕,夺过匕首,一脚将阿云踹了出去。 阿云重 27. 新目标 [] 秋水漪举起双手,在半空中摇了摇,示意自己不会出声。 沈遇朝这才看清她的脸,惊讶地松开手,“秋二姑娘,你怎会在此?” 秋水漪老实回答:“殿内闷得慌,我出来透透气,不知不觉便走到了这儿。” 微不可察地抬了抬眉,沈遇朝问:“方才的事,你都看见了?” 秋水漪点头,又摇头。 清了清嗓子,义正辞严道:“王爷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方才……我就当什么也没看见。” 沈遇朝静静凝视了她一瞬,喉间发出低闷的笑声。 “秋二姑娘不想知道她为何要杀我?” “我为何要知道?”秋水漪歪头,一脸纳罕,“她这么做自有她自己的原因。她想杀王爷,那是她和王爷的事,与我有何干系?” 她不过是个路人,撞见便撞见了,做什么要刨根问底追究与她无关的事? 沈遇朝讶然地掀开眼皮,忽而凑近,修长五指掌握住秋水漪的脖子,温润嗓音带了丝幽冷。 “若本王,是个十恶不赦的杀人狂魔呢?你说,为了灭口,本王是否应该将你……碎尸万段、毁尸灭迹?” 脖颈间的手存在感极强。 指腹若有似无地在她肌肤上划过,带来隐隐的战栗感。 秋水漪不可遏制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沈遇朝似是感觉到了,低低笑出声,“二姑娘怕了?” 秋水漪咬唇。 既然要演,她奉陪。 指尖在手背上一掐,留下一道月牙似的痕迹。 秋水漪疼得眼中泛起了泪,声音婉转,带着泣音。 “王爷别吓我了,水漪胆子小,晚间会做噩梦的。” 沈遇朝笑意一顿。 胆子小? 她若是胆子小,那这世上便没有胆大之人了。 目光低垂,一动不动地注视着秋水漪。 自从回到云安侯府,秋水漪就没再做过活,梅氏费尽心思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几番保养下来,她现在的肤色比以前白了好几个度。 皮肤细腻如白瓷,细细看去,竟看不见一点毛孔。 睫毛长而卷翘,因沾了泪水,几根并在一处,配上那双圆润无辜的杏眼,更添楚楚可怜之姿。 二人靠得极近,近到沈遇朝能感受到她呼出的气息喷在自己脸上。 温热湿润,仿佛还含着淡淡的清香。 沈遇朝陡然收了手。 一手负于身后,面上挂起笑。 一瞬间,又变回那温文尔雅的谦谦公子。 “二姑娘往后莫要落了单,再遇见这种事,若对方性子残忍,很可能会像方才那般对二姑娘下手。” 沈遇朝柔声叮嘱。 秋水漪收了表情,露出感激之色,“多谢王爷提醒。” 沈遇朝笑了下,“不过……二姑娘方才说的对,有的时候,越是收起好奇心,越能活得长久。别人的事,与你何干?” 秋水漪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珍珠流苏随之颤动。 原本已经没什么感觉了,可这一动,脑子立即晕晕乎乎的,眼神也多了迷离。 沈遇朝这才嗅到她身上的酒味。 “秋二姑娘饮了酒?” “喝了一些,没事。”秋水漪摆手。 往右迈了一步,离开沈遇朝怀抱范围,她视线扫了一圈,面上带了赧然,“王爷,我找不着路了。” 沈遇朝失笑,“本王送秋二姑娘回去吧。” 有人领着,秋水漪自然乐意,笑道:“那便麻烦王爷了。” 沈遇朝走在前头,秋水漪落他一步。 走出假山,余光瞥见躺在地上的阿云尸体,秋水漪匆匆移开眼。 似是感受到她的视线,沈遇朝顿住,回身斜了一眼,“那人是我父王当年留下的仇敌,这么多年一直妄图取我性命。” “秋二姑娘不必担忧,此事陛下也知,稍后会有人来收拾。” “哦。”秋水漪愣愣点头。 死的人与她毫无关系,她自然不会担忧,只是仍不太习惯看见死人而已。 不过…… 秋水漪觑了前头的沈遇朝一眼。 他竟然会和她解释。 这倒是令人意外。 脑子里掠过一道亮光,不及她捕捉,很快便淹没在混沌之中,不见踪迹。 沈遇朝停在宫殿外,“二姑娘快些进去吧。” 秋水漪矮身,再度道谢,“王爷再会。” 她转身之后,沈遇朝笑意落下,凝视着少女的背影,目光晦暗不明。 …… 宫宴结束之后,秋水漪随着梅氏回府。 全身发软,胸口发闷,难受得紧,她在马车上便靠着梅氏昏昏欲睡。 好在道路平整,马车也行驶得极稳,不然她非吐出来不可。 好不容易到了云安侯府,一下马车,梅氏便吩咐信柳,“让厨房准备醒酒汤,定要亲眼看着姑娘喝下。” 信柳忙应下,“奴婢知道了。” 晕晕乎乎的回了春晖苑,再晕晕乎乎地喝了醒酒汤,秋水漪倒在床榻上,几乎一沾枕头便睡着了。 信柳信桃忙替她盖好被子,以免着凉,而后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秋水漪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醒来时屋里没点灯,光线昏暗,分不清是什么时候。 她对外喊了一声,“信柳,什么时辰了?” 脚步声急促,很快,信柳掀开珠帘进来,“姑娘,酉时三刻了。” 语罢,拿下灯罩,取出火折子,将烛火一一点燃。 屋内瞬间灯火通明。 秋水漪揉着太阳穴,翻身下床。 漱洗完毕后,她推开窗,寒冷的风一吹,感觉自己满身的酒气彻底消失了。 信桃脆生生的嗓音由远及近,“姑娘,夫人派人来问,您可醒了?” “醒了,稍等,我这就去。” 秋水漪应了声,关上窗,披上斗篷,去了正房。 梅氏正忙着摆饭。 这是秋水漪归家的第一顿年夜饭,她处处用心,桌上菜肴尽是寓意好的。 云安侯和秋进白也陆续到了。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用了顿年夜饭。 饭后,梅氏拉着丈夫儿子女儿一起打叶子牌。 秋水漪手气不错,赢了好几次,收获不少碎银子。 秋进白笑,“漪儿的运气倒是和莹儿一样好,往年打叶子牌,就属她赢的次数最多。” 话落,屋内静了一瞬。 云安侯垂下眼,双手交握摩挲。 梅氏红了眼圈,侧身用帕子按眼角。 秋进白懊恼道 28. 帕子 [] 两层的酒楼上挂着红灯笼,门口来客络绎不绝,个个脸上都洋溢着笑容,盛满新春的喜悦。 一辆马车徐徐停下。 车帘掀开,露出一只手,根根手指如葱白,白皙通透。 群青色绣鞋擦着车帘而过,湖水蓝的身影如同一捧清泉,清新扑鼻。 秋水漪下了马车,问信柳,“就是这儿?” 信柳望了眼酒楼的牌匾,“飘香楼,就是这儿没错。姑娘,咱们先进去吧。” 秋水漪颔首。 信桃先一步去寻店小二,问清订好的厢房在哪儿后,小跑着回来为秋水漪引路,“姑娘快随奴婢来。” 主仆三人上了二楼。 厢房临街,将窗子打开,能将街上之景看得一清二楚。 秋水漪赞了声,“这地方不错。” 闻言,信柳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 这厢房是她弟弟徐禧订的,他差事做得好,能得姑娘赞赏,信柳自然欣慰心喜。 “你弟弟呢?” 秋水漪问。 说起来,徐禧为她办了这么久的事,她还没见过他呢。 信柳回:“应是还没到呢,姑娘稍等,奴婢去候候他。” “去吧。”秋水漪站在窗边,双手撑着窗框,目光好奇地四处梭巡,随口一答。 信柳矮身施礼,对信桃道:“照顾好姑娘。” 得到信桃坚定的回复后,出门去了。 桌上放着一碟子葵花籽,信桃取出一个杯子,将剥好的瓜子仁放进去。 她动作快,没一会儿便剥了满满一杯的葵花籽,三两步走到秋水漪边上,献宝似的递过去,“姑娘。” 秋水漪偏头,笑道:“辛苦你了。” 信桃笑得眯起了眼,“奴婢不辛苦。” 拉过信桃的手,抽走她掌中的杯子,秋水漪往她手里倒了一半的瓜子仁,“我们一人一半。” 信桃眼睛倏地亮了,“姑娘真好。” 摸了摸她的头,秋水漪道:“去坐着吃吧。” 信桃点头,回到桌旁,一口将瓜子仁吃完,拿起剩下的葵花籽,剥得更起劲了。 她还没剥完,信柳便回来了。 “姑娘,徐禧到了。” 秋水漪回身,一眼便见到信柳身后的小少年。 唇红齿白,五官清秀稚嫩,还未张开,但能瞧出与信柳有几分相似。 年龄虽小,身量倒是不错,几乎快于信柳一般高了。 秋水漪含笑道:“你便是徐禧?” 徐禧“砰”一声跪下,恭恭敬敬道:“小的徐禧,见过姑娘。” 处在变声期的少年,声音又粗又闷,不怎么好听。 秋水漪将他扶起,“快起来,先坐吧。” 率先在四脚方桌前坐下。 徐禧惴惴不安地站在原地,不敢与主家同坐。 “愣着做什么?”秋水漪注意到他的不安,柔声道:“你站着,我不便与你说话。” 徐禧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姐姐。 见信柳点头,这才在秋水漪对面坐下,却不敢坐实了,只堪堪沾了个角落。 秋水漪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到徐禧面前。 徐禧受宠若惊,险些一下子蹦起来,被他死死忍住。 “都打听清楚了?” 听秋水漪问,顾不上那杯茶水,忙正色道:“小的收买了端肃王守门的侍卫,据他所说,王爷不爱交际,平日里去的最多的地方,除了皇宫便是安国公府与承明寺。但王爷时常出京,行踪不明,无人得知他的去处。” 秋水漪一手托腮,一手摩挲着茶杯。 茶水还是热的,连带着她掌心也散发着温热。 “只要你打听清楚端肃王的行踪,不止信柳,我放你全家奴籍。” 徐禧激动地手抖,喉咙干涩,忍不住提高音量,“姑娘说的当真?” 秋水漪笑回:“自然是真的。” 搓着手,徐禧满脸激动,“小的谢过姑娘。” “不过……” 徐禧一下提起了心。 秋水漪莞尔,“前提是,你得先办好差事。” 徐禧松了口气,忙道:“那是自然。” “端肃王今日与安国公世子有约,此刻应当正在安国公府。” 秋水漪点头表示知晓,“往后你每日来侯府通报一次,我要时刻掌握端肃王的行踪。” 徐禧“诶”了声,“小的知晓了。” 秋水漪笑了下,取下腰间荷包,颠了颠,推到徐禧面前,“去吧,我相信你。” 徐禧面露喜色,喜气洋洋地接了荷包退下。 门关上,秋水漪好笑地望着仍处在呆愣中的信柳,“高兴傻了?” 信桃胳膊肘拐了下信柳,小声提醒,“信柳姐姐,快回姑娘的话啊。” 信柳猛地回神,双膝下弯,跪在秋水漪面前,“奴婢谢过姑娘,姑娘的大恩大德,奴婢无以为报。” “这是在做什么?还不快起来。” 秋水漪起身,扶着信柳的双臂,正正撞进她含激动泪的眼,“感激的话等你真正被放出去那日再说,好了,快起来吧。” 信柳连连点头。 将她拉起后,秋水漪瞥了眼信桃。 注意到她的视线,信桃一个劲摇头,“姑娘不用考虑奴婢,奴婢在府里好吃好喝的,时不时还能偷个懒,这要是放出去嫁人,岂不是天天要被婆家念叨?奴婢可受不了。” 秋水漪乐了,“你这是什么歪理?” “这可不是歪理。”信桃理直气壮,“反正都是伺候人,与其伺候一个不知品性的陌生男人和他的一家子,还不如伺候姑娘呢。” “姑娘性子好,不会打骂奴婢,且奴婢的月银都是自己拿着,若是嫁了人,这笔银子能不能到奴婢手里都说不准。” “奴婢自己凭本事挣来的银子,凭什么要花在别人的身上?让奴婢拿着买吃喝和衣物首饰岂不是更好?” 秋水漪震惊了。 她没想到,信桃竟然是这样想的。 信柳更是睁大了眼眶,不可置信道:“你娘能同意?” “管她同不同意。”信桃无所谓,“她眼里心里只有我那两个哥哥,每月能拿些银子回去,她说不准还更高兴呢。” 信柳便不说话了。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 秋水漪托着腮听完,“不嫁便不嫁吧,往后我养你。” 信桃眼睛亮得惊人,拍了拍胸膛保证,“姑娘放心,奴婢一定好好当差。” 秋水漪忍俊不禁,“好好好。” 表完忠心,信桃立即跑到窗边守着。 目光刚往下投了一眼,激动道:“姑娘,王爷来了!” 秋水漪来了精神,放下刚端起的杯子,提着裙子奔到窗边,果然看到下方某个熟悉的影子。 眼珠一转,她勾起唇。 …… “王爷,宫里传来消息,之前胆敢刺杀您的宫女,确实与那边无关,应当是当年潜逃的那批反贼。” 左溢落后沈遇朝一步,低声禀报。 沈遇朝轻“嗯”了声,“那便不用查了。” “是。”刚准备退后,骤然想起一事,左溢觑了眼前方背影,斟酌着道:“手下人回禀,似乎在江南地带发现了那位的 29. 梅林 [] 无精打采地回了府,在踏入正房前,秋水漪揉了揉脸,调整表情,脚步轻快地走进去。 “娘,我回来了。” 和梅氏分享她买下的胭脂水粉,留下用了晚膳,秋水漪一回到春晖苑,眉眼立即耷拉下来。 “姑娘不高兴?” 信桃问。 “没有。” 秋水漪坐在桌前,将下巴搁在桌面上,有气无力地回。 郁闷了片刻,她打起精神。 这才第一次,再努努力,总会碰上的。 崔嬷嬷走进来,见了秋水漪的姿势,眉头不自觉皱起。 唇瓣微动,尚未开口,秋水漪便直起身,“桃儿,洗漱吧。” 而后对崔嬷嬷道:“夜深了,嬷嬷也早些歇息吧。” 崔嬷嬷瞧了眼天色。 天边残存着白光,光线虽暗了下去,却远不及夜深。 无奈摇头,崔嬷嬷未曾多言,只道:“老奴便先退下了。” 秋水漪:“嬷嬷去吧。” 洗漱完躺在床上,她思索着下次该如何与沈遇朝偶遇。 直到月上梢头,困意来袭,这才怀着长命百岁的美好愿望,沉沉睡去。 …… 年后的氛围仍是喜庆的。 街上小贩奋力吆喝、孩童们追逐打闹、少女们站在摊前挑选首饰、三四个老人聚在树下喝茶聊天打发时间,汇成一幅热闹的街景图。 秋水漪跨过门槛,抬眼便见几步外的人影,惊喜道:“王爷,好巧。” 不远处,沈遇朝三人正大步流星走过,闻言,一一停下脚步。 目光从秋水漪身上轻轻掠过,沈遇朝笑着打招呼,“秋二姑娘,又见面了。” 身后,尚泽小声嘀咕,“巧什么巧,这不是故意的么?” 从几日前开始,尚泽发觉这位秋家二姑娘频繁出现在他家王爷面前。 第一次是买首饰,第二次是为云安侯夫人买安神香,第三次是买绣香囊的绸布。 第一两次还能说是偶然,这都第四次了,他要是还不能发现这是人家姑娘故意的,端肃王府侍卫首领,他尚泽也不用做了。 “诶,你说。”尚泽用肩膀轻轻撞了撞左溢,“这次秋二姑娘会用什么由头?” 左溢瞧了眼前头的铺子,“买糕点。” 秋水漪走到沈遇朝面前,指着信桃手里的油纸包,“我出来买糕点,倒是没想到能遇见王爷。” 信柳信桃福身见礼。 尚泽对着左溢挤眉弄眼,得到毫不客气的一肘子,疼得龇牙咧嘴。 沈遇朝斜来一眼,他立马闭上嘴,和左溢一道向秋水漪抱拳。 没注意几人的眉眼官司,秋水漪道:“这家的糕点还不错,王爷可要尝尝?” 沈遇朝轻笑摇头,婉拒,“本王一向不爱食用点心,倒是辜负了姑娘一番好意。” “那好吧。”秋水漪失落地半垂着眼。 片刻后,她掀开眼睫,“听孟姐姐说,城内有一座名唤汀芷的园子,里头种了一片梅林,此时梅花开得正盛,极是好看。我向往已久,可惜家中兄长正在准备春闱,无法与我赏梅,不知王爷可否随我一道前往?” 少女仰着脸,眸光清澈,眼底仿佛蕴着一片明亮灯盏,亮晶晶的,霎时好看。 她一动不动地望着他,唇角因期待微微上扬。 见沈遇朝不答,秋水漪失望地缓缓低下头,语气里满是沮丧,“是我想左了,王爷公务繁忙,哪能和我赏什么梅?” 她深吸一口气,故作洒脱,“没关系,一个人赏梅而已,我都习惯啦。” 见沈遇朝眸光微动,似有动容,秋水漪反过来安慰他,“王爷放心,不识路也无碍,等会儿我一路问过去就行,王爷还是快些回去吧,若是耽误了正事,便是我的错了。” 少女面色坚强,然而下垂的嘴角却暴露了她的情绪。 分明自己正在难过,却还是在考虑他人的情绪,这般体贴的姑娘,如何能不让人心疼? 尚泽不忍,小声和左溢道:“反正王爷也无事,与秋二姑娘一起去怎么了?” 沈遇朝微侧过头,睨了他一眼。 尚泽立马捂住嘴。 秋水漪正打算告别,沈遇朝的眸光轻轻从信柳信桃身上一扫而过,缓缓开口。 “秋二姑娘。” 秋水漪回头,裙摆擦着鞋面,荡出一道柔美的弧度,讶异道:“王爷还有何事?” 沈遇朝眉眼温和,“本王无事,冒昧请姑娘汀芷园一聚。” 秋水漪弯了下眼,惊喜笑意从眼中泄了出来。 “真的么?多谢王爷,王爷可真是个好人。” 尚泽与左溢眼角微抽。 沈遇朝面不改色,“走吧。” 汀芷园远离闹市,位置颇为偏僻,可一年四季来此处的人却不少。 还未靠近,人声已钻入耳中。 交了费,秋水漪几人进了园子。 这园子仿的是江南风格,一路走来,小桥流水、嶙峋怪石、亭台楼阁映衬成景。 假山旁立两棵雪松,树冠繁茂,薄薄的雪落在上头,远远望去,仿佛一团团紧凑桐花。 走过拱桥,两侧水流清澈见底。水面上仿佛萦绕着冷气,激得秋水漪抱紧了怀里的暖手炉。 大殷朝民风较前朝来说开放了许多,刚转过弯,便见前头六角亭中立着一男一女,隔着一尺的距离说着话,两人面上都带着笑。 汀芷园很大,走了将近两刻钟,眼底映出一片红色,秋水漪露出喜意,“到了。” 她从沈遇朝身后小跑出去,转了一圈,望着一眼望不见尽头的梅林,绽放出一抹清浅的笑。 近日来京城不曾落雪,枝丫上压着残雪,掩不住暗香疏影。 空气中萦绕着浓郁的梅花香,秋水漪碰了碰鼻尖,将暖手炉交到信柳手中,踮起脚尖,折下一枝红梅。 身后脚步靠近。 她举着那枝梅,含笑回首。 “王爷拨冗与我一同赏梅,水漪无以为报,只好借花献佛,赠王爷一枝红梅。” 残雪顺着枝干流入她掌中,冰冷沁人。 秋水漪指尖微动,手抬高,“红梅君子,甚是相配。” 沈遇朝牵唇一笑,修长五指捏向枝干,触了满手冰凉。 “那便多谢秋二姑娘了。” 免费的东西,一抬手的功夫,秋水漪笑意盈盈,“王爷不必客气。” 几步之外的左溢垂首,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 尚泽看得正高兴,余光注意到他的动作,侧头纳罕道:“你要做什么?” 左溢闭口不言,抬手将石子掷了出去。 石子在空中飞速旋转,没入梅花之中,不见踪迹。 只能瞧见梅枝一抖,紧接着,白雪簌簌而落。 “呀!” 脖子上突如其来的一抹冰凉令秋水漪惊叫一声,兔子一样蹦开,跺脚将身上的雪抖落。 30. 受伤 [] 视线中,那女子路过沈遇朝后,蓦地回身,抽出一把匕首,狠狠扎向他后心。 沈遇朝不曾回头,却拉着秋水漪,准确无误地避开那女子的攻击。 尚泽与左溢反应极快,抽出腰间的剑,与那女子缠斗在一处。 秋水漪心脏剧烈跳动,一声又一声,宛如擂鼓。 等了这么久,终于来了。 她缠着沈遇朝偶遇,不就是为了这一刻么? 激动地双眼都泛了红,秋水漪不忘提醒信柳信桃,“你们两个,快寻个地儿躲起来。” 刺客既然是抱着必杀沈遇朝的心来的,定然不会只有一个。 二婢不掩担忧。 “那姑娘,您呢?” “我没事。”秋水漪对着她们安抚一笑,面对沈遇朝时,双唇紧抿,眼中盈着惊慌不安,如同受惊的小鹿,单纯澄澈,楚楚动人。 “王爷,你会保护我吗?” 嗓音低低柔柔,含着忐忑,目光充斥着依赖。 沈遇朝注视着这张清雅姣美如玉兰的脸,轻声一笑。 “自然。” 唇边露出一抹笑,秋水漪眼睛弯弯如月牙,“你们听见了?王爷会保护我的,安心去躲着。” 有沈遇朝的保证,信柳信桃安心不少。 她们两个在这儿也是累赘,索性相携着跑远了。 两人刚走,无数黑衣人从天而降,数十道寒光对准沈遇朝。 梅林之中,杀意凛然。 “跟紧我。” 沈遇朝撂下一句,大手铁钳一般抓紧秋水漪的手腕。 秋水漪张口,一字未发,身子便被沈遇朝带着往前,灌了满嘴的冷风。 沈遇朝身无利器,执一树梅花,转瞬落入刺客的包围圈中。 他抖臂,花枝随之颤抖,发出沙沙声响。 四柄剑刺向他心口,沈遇朝转身。 秋水漪跟随着他的动作,数柄剑擦着她的发丝而过,险险避开。 脑海里系统道:【成功避开攻击,获得一个月寿命。】 秋水漪抬眸。 一枝平平无奇的梅花在沈遇朝手中仿佛成为了神兵利器,齐齐划破了四个刺客的脖颈。 血流如注,刺客僵硬倒地,没了声息。 其余刺客补上缺口,似乎是见了血,他们的攻势越发凌冽。 迎面一剑向她刺来,秋水漪反应迅速蹲下身子。 【避开攻击,获得一个月寿命。】 头顶一声闷哼,秋水漪悄悄抬眼,发现那刺客瞪直了眼,已经被沈遇朝抹了脖子。 眼见他身子一晃便要倒下来,秋水漪着急忙慌地站起,贴近沈遇朝,飞快避开。 “一起上,杀了沈遇朝。” 不知是哪个刺客高喊一声,刺客们纷纷响应,举起长剑,一同攻来。 腰间忽然一紧。 怔愣间,秋水漪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沈遇朝对她轻轻一笑。 仿佛雨后初霁、芳华初绽,春日的第一缕阳光洒在沉睡了一整个冬日的枯枝上。 秋水漪晃了神。 忽听他道:“别怕。” 还未来得及给出反应,沈遇朝陡然单手握住秋水漪的腰,猛地往上一提。 身体骤然腾空,四周环绕着浓郁花香,满枝的梅抬手可及。 寒风吹破了秋水漪眼中的惊恐。 她“啊”了一声,又被刺骨猛烈的风逼得不得不闭上嘴。 垂下眼睫,下方之景尽收眼底。 青年身姿挺拔,在众多黑衣刺客中鹤立鸡群。 着一身天青色绣白鹤大氅,持一枝红艳梅花。 风姿卓然、矜贵不凡。 他穿梭在刺客中,仿佛与他身上白鹤化为一体,速度快到只剩残影,肉眼无法捕捉。 枝上红梅终于飘落,片片花瓣在空中随风乱舞。 眼中飘来一片梅花瓣,须臾之间,花瓣飞走,另一片红色占据了整个眼球。 刺客的血挥洒在空中,如一条飘飞红绸缎。 他身前,沈遇朝垂首静立。 指腹轻轻拂过枝丫上仅剩的一片花瓣。 而在此时,秋水漪从空中坠落。 头顶仿佛长了眼睛,沈遇朝一脚踢在即将倒地的刺客身上,借力跃起,准确无误地将秋水漪接入怀中。 寒风呼啸,花瓣颤颤巍巍的离了枝干,顺着风轻轻贴在秋水漪唇瓣上。 花瓣上仿佛残留着温热。 宛如她,吻在了他指尖。 长睫轻颤,唇上好似在发烫。 秋水漪伸手揭开。 艳丽的梅花瓣落入指腹。 本该丢弃,可鬼使神差的,秋水漪合掌,将它收拢在掌心。 双脚踏上实地,沈遇朝揽着她的腰,继续对付剩余的刺客。 秋水漪抬首凝视着他完美无缺的侧脸。 面上不知何故,隐隐发热。 …… 好在尚泽与左溢终于解决了那女刺客赶来相助,沈遇朝的压力骤减。 又避开一剑,听着系统的提示音,秋水漪心情大好。 细细数来,她今日已经加了整整十一个月的寿命,再加一个月,便到一年了。 可在三人合力之下,刺客不过十数。 机会不多了。 秋水漪对沈遇朝道:“王爷,刺客不多了,你将我放下吧。” 沈遇朝道了声“好”,松开手,“秋二姑娘当心。” 秋水漪闪到一旁,目光紧随沈遇朝,出声提醒,“王爷当心左边。” 一个刺客从左攻来,沈遇朝抓住他的手,捏断了他的骨头。 刺客疼得大喊一声,手中长剑掉落。 沈遇朝曲起手肘,在他脖子上重重一击,瞬间收了刺客的性命。 秋水漪看的脖颈一疼,发现另一个刺客的动作,立马道:“王爷小心身后。” 聚起内力,沈遇朝反身送出梅枝。 又一个刺客去见了阎王。 秋水漪锲而不舍,“王爷,右边!右边!” “你这女人,简直聒噪!” 终于有一个刺客被她吸引了注意力,怒气冲冲奔来。 秋水漪几乎瞬间亮起了眼睛。 她很有自知之明,在众多刺客的围攻之下,冲出去非但得不到寿命,反而很有可能血溅当场,立马出现在阎王殿。 但好几个刺客不行,一个总可以吧? 右手摸上腰间,秋水漪面露惊惶,怯怯后退,嗓音发颤,“你、你要做什么?” 刺客狞笑,“老子要你的命!” 说罢一剑直指秋水漪的脖子。 “你别过来!” 状若恐惧地跌倒在地,正正避开那一剑,听着系统提示寿命已到,秋水漪勾起唇角,一把将腰间的东西拽了出来。 就在她扔出去的前一瞬,那刺客突然全身颤抖,口吐鲜血,死不瞑目。 在他身后,沈遇朝举着梅枝,面色冰冷。 秋水漪张唇,“王爷……王爷当心! 31. 探望 [] 念及今日信柳信桃受了惊吓,秋水漪给她们放了一日假。 毕竟不是上次吓唬人的小混混,这次可是真刀实枪要杀人的。 想着她们回来时望着一地尸/体惨白的脸,秋水漪又吩咐小厨房备好安神汤给她们送去,晚间能睡好些。 安排好信柳信桃,秋水漪倒了杯热茶握在手里,放空思绪呆呆地坐着,不时喝两口。 “姑娘,热水备好了,您可要沐浴?” 小丫鬟怯怯开口。 秋水漪回神,“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喝完最后一口,她放下茶杯,揉了揉脸,解开腰间束带。 外裳脱落,有东西随之落下。 秋水漪低头。 一朵红梅落在她衣服边上。 在袖子里待太久,花瓣已经变得皱巴巴的,不复在枝头时的傲然妍丽。 红梅旁还躺着一片花瓣,也不知是从上头掉下来的,还是那瓣…… 秋水漪急忙打住。 寻来一本常看的书,弯腰捡起红梅,轻轻放在书中。 放好后,凝脂般的手在空中犹豫良久,终究还是捡起那片花瓣,与红梅放在一处。 合上书,秋水漪将它放回书桌上,转身去了净室。 …… 也不知是否是昨日那碗安神汤的功劳,翌日,信柳信桃活蹦乱跳地出现在秋水漪面前,丝毫未受影响。 “不是让你们歇着?怎么来了?” 秋水漪歪在软榻上,盯着书看了许久,见二人进来,将书关上,问道。 “奴婢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来陪姑娘。”信桃笑盈盈的。 信柳也道:“奴婢哪有那么娇气,好好的歇着做什么?还未谢过姑娘的安神汤呢。” “一碗汤罢了,还值得你专门来谢我?”秋水漪无奈,“今日无事,便听我念书吧。” “姑娘稍等。” 信桃咋咋呼呼的跑了出去。 片刻后,她端了一碗葵花籽进来,“奴婢给姑娘剥瓜子。” 信柳也取出针线,“奴婢为姑娘绣帕子。” 说起帕子,秋水漪兀地想起什么,下了榻,趿着鞋走到门口。 招来浣衣的婆子,她问:“你可曾见到一张帕子?” 那婆子道:“姑娘说的,可是一张流水纹的纯色帕子?” “正是。” 浣衣婆子道:“正晾着呢。” 秋水漪松了口气,“好生收着,可别弄坏了。” 回了内间,信柳信桃够着脖子好奇地看着她,“姑娘寻帕子做什么?” 秋水漪摇头不语,“走,随我出府。” “出府作甚?”信柳一脸惊讶。 “探病。” …… “昨日不是才出了府,几日又去做什么?” 梅氏搁下账册,疑惑地盯着秋水漪,似是想看出什么。 “娘,我真的有事,您就让我出去吧。” 秋水漪下巴搁在梅氏肩上,软声软气地撒娇。 “别贫。”梅氏嗔了她一眼,“出去可以,你先说说,要做什么?” 秋水漪斟酌着说:“昨日认识了一位颇为合缘的朋友,他受了伤,我想去探望。” “受伤了?”梅氏一下子坐直了,“既然是朋友,那是得探望探望。” “夏露。” “夫人。” “去库房取支人参来交给姑娘。” “奴婢这就去。”夏露应了一声,脚下一转出了屋。 “娘,您真好。”秋水漪侧脸在梅氏身上蹭来蹭去。 梅氏心花怒放,矜持道:“都是娘该做的。” “娘,不必等夏露回来,我去寻她。拿完人参我就出府,晚上不必等我用膳了。” 说完,秋水漪松开梅氏,提着裙摆,眨眼便不见了人影。 “诶,跑这么快做什么?” 梅氏嘟囔了一句。 想起件事,蓦地一拍大腿,懊恼道:“我还没问那朋友是男是女。” “女儿大了有主见,你管这个做什么?” 门帘掀起又被放下,云安侯持一本书,悠闲地在梅氏身侧落座。 “只要不是品行有瑕的,随她去吧。” “那怎么能行?”梅氏斜了丈夫一眼,“漪儿十六了,也该说亲了。就算我们想多留她两年,明年之前定下婚事,等走完六礼,也差不多该出嫁了。” “她如今正是少年慕艾的年纪,没我把关,生怕她被哪个纨绔骗了去。” “漪儿聪慧,没你想的那么蠢笨。” 云安侯慢悠悠翻了页书。 梅氏的目光骤利。 仿佛千万把飞剑迎面刺来,云安侯轻咳一声,合上书,“既然这么放心不下,不如寻个人跟着她?” “那怎么能行?” 梅氏摇头,“若是被漪儿知道了,还以为我这当娘的防着她呢。”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想如何?” 云安侯无奈。 梅氏“嗨”了一声,“这要是有心的男子,定会送漪儿回府,我去吩咐门口的守卫,让他们时刻注意着漪儿身边是否有男子出现。” 话落,她立马招来夏双,小声叮嘱。 云安侯偏头思索两息,“尚可。” 便没再管,悠哉悠哉地饮茶看书。 …… 取了人参,秋水漪让忠叔套车,“去端肃王府。” 忠叔“诶”了声,不问缘由,驾着马车,一路往端肃王府而去。 端肃王府与云安侯府隔了两条街,门口守着两名侍卫,目光炯炯,精神劲头极好。 秋水漪下了马车,走近道:“劳烦通传一声,云安侯府秋水漪求见。”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道:“姑娘稍等,这就去。” 秋水漪礼貌一笑。 今日信柳留在了府里,她只带了信桃一人,二人一同站在一处等候。 刚侧过身,一道惊讶的嗓音由远及近。 “秋二姑娘?” 几步之外站着身着侍卫服的左溢。 “左侍卫。” 秋水漪扬唇。 “二姑娘这是……”左溢上前,疑惑出声。 指着信桃怀里包好的人参,秋水漪道:“我来探望王爷。” 左溢脚步一顿,眸底闪过一道亮光,牵起唇,“属下带姑娘进去吧。” 他五官其实生得很端正,只是不怎么说话,加上一身的气势,眉间便带着凶意。 这一笑,面部肌肉显得很是僵硬,脸色更是凶煞无比,若换成胆子小的,说不准就被吓哭了。 信桃抱着人参,往后挪了挪。 秋水漪面不改色,“那便劳烦左侍卫了。” 左溢在前头领路,方才有过一面之缘的侍卫领着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迎面走来。 侍卫向左溢行了礼,瞥见秋水漪,惊讶了一瞬,“这位姑 32. 邀约 [] 额头擦过一抹温热,撞上一堵肉墙。 掌下触感宽厚结实,秋水漪抬眸。 一缕发丝吊在她眼睛上方,欲落不落,不时与睫毛相触,平白让人心中发痒。 从她这个角度,能看清沈遇朝线条流畅完美的下颌,长而卷翘的睫毛,与睫毛下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 好似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面上始终保持着温和的表情。 从另一个角度来解读,就好像没有什么能牵动他的思绪。 秋水漪忽然有些想知道,他究竟是怎么养成了这副性子的? 目光陡然对上沈遇朝垂下的眼,秋水漪心下一慌,退后两步。 那缕发丝念念不舍地勾着她,却最终还是垂落在主人胸前。 “是水漪莽撞了,王爷可会怪罪?” 秋水漪小声,白皙的脸上好似抹了一层淡淡的胭脂,娇艳如桃花。 内心疯狂尖叫。 谁把书简扔到地上了! 前朝末年起印刷术便已盛行,谁还在看这种老古董啊! 一滴墨顺着笔尖滴落,在纸上晕染开来,留下一大团墨渍。 沈遇朝将笔放回笔架,把被毁了的画揉成团,随手扔进竹篓子了,温声道:“岂会。” 他重新取了一张纸。 见状,秋水漪走近,拾起墨条磨墨。 沈遇朝提笔。 勾勒几笔后,他倏尔长叹一声。 “王爷何故叹气?”秋水漪偏头问。 沈遇朝无奈摇头,“府中近日得了株月下美人,管家命人好生照料着。可总有雀儿领来只蝴蝶,整日绕着那花打转,欢喜得紧,令人很是困扰。” 一只蝴蝶而已,不想见捉了就是。 秋水漪不懂这有什么好困扰的。 这么想,她也这么问了。 “蝴蝶爱花,可焉知那花可爱蝴蝶?”沈遇朝回。 秋水漪心想,这人还挺文艺的,什么爱不爱的,昙花又不是人,它怎么会有感情…… 手中动作骤然停住。 她恍然大悟。 什么昙花蝴蝶的,沈遇朝这是在暗示她呢。 徐禧贿赂王府守卫的事被发现了。 而且……这位王爷好像误以为她对他有意思,在变相拒绝。 秋水漪心下微恼。 搞什么啊,当自己是金子,谁都爱? 不过是想法设法偶遇了几次,用得着这么误会么? 虽然好像……是让人误会的。 秋水漪有些憋屈,捏着墨条的手紧了紧,又倏尔松开。 眸光微动。 当真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递枕头。 一次两次的偶遇,确实可以称得上偶然。 但次数多了,总要有个名正言顺的理由接近他,否则沈遇朝迟早会生疑。 还有什么,能比爱慕更能让一个女子追着男子不放? 秋水漪放下墨条,双手撑在桌面上,歪着头,笑意盈盈地望着沈遇朝。 “昙华不爱蝶,那他爱谁?” 沈遇朝落下一笔。 “昙华心中无爱。” “王爷不是昙华,怎知他心中无爱?” 眼前撞入一张白皙光滑的脸。 墨发落在肩头,发尾轻轻飘动,少女的眼睛如同黑夜中最为明亮的那颗星,熠熠生辉。 沈遇朝平静收笔。 “昙华易逝,无爱亦无憾。” 秋水漪垂眸。 一条深壑横贯整张白纸,两侧白骨森森,阴森死气仿佛围绕在身侧,令人心生寒意。 “昙华盛放之际,不正是在爱自己?若无爱,他岂会绽放?” 唇边荡开一抹清浅笑意,秋水漪道:“王爷,水漪与你打个赌如何?” “什么赌?” “赌那蝶可会得偿所愿。” 指尖落在画上的空白位置,“就以这张画为赌注。” 她神色坚定,“我赌她会。” 沈遇朝怔了一瞬。 秋水漪拿起那幅画,轻轻吹了吹,偏头笑道:“这画先由我保管,王爷觉得如何?” 见他神色微怔,秋水漪笑意微敛,眸色黯淡下来,“王爷可是不愿与水漪打赌?倒是水漪自作主张了。” 沈遇朝回神,无奈轻笑,“岂会?” 秋水漪骤然绽开笑,宛如沐浴在三月溶溶春光下的一枝海棠,绚丽娇妍。 二人的目光胶在一处,直到一声嘹亮的声音响起。 “王爷,属下来给您换药。” 秋水漪惊吓般挪到一旁,刻意与沈遇朝隔出距离。 尚泽莫名其妙地望着两人。 “王爷和秋二姑娘这是在做什么?” “没、没做什么……只是在说话。” 秋水漪红着脸小声道。 那神态,怎么看都有些欲盖弥彰。 沈遇朝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轻抬下巴,“进来吧。” “秋二姑娘,还请回避片刻。” “还是我来吧。” 秋水漪嗓音轻轻柔柔的,一开口,却惊到了两个人。 “二二二二姑娘来……?” 尚泽结巴道。 秋水漪害羞点头,却格外坚定,“尚护卫是男子,即便动作再轻,也有照顾不到的地方。” “还是让我来吧。”秋水漪掀开长睫,眸光清润,似水含情。 尚泽不由看向沈遇朝。 自家王爷虽与秋大姑娘有婚约在身,但对秋二姑娘而言,始终是外男。 换药这种亲密之事……不太合适吧。 王爷一向重礼,定会拒绝。 下一瞬,他便听到自家王爷的声音—— “那便劳烦二姑娘了。” 尚泽陡然瞪大了眼,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沈遇朝却只凝视着秋水漪,笑容温和。 “不是,王爷您……” 是不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 话还未说完,左溢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率先抢过尚泽手里的药,放在书桌上,恭声道:“秋二姑娘,有劳您为王爷换药。” 而后一把捂住尚泽的嘴,拉着他往外走。 尚泽眼睛发着刀子,和左溢纠缠着离开。 秋水漪噗嗤一笑,“王爷的侍卫可真有意思。” 沈遇朝望着左溢的背影,眸光微暗,淡笑道:“让二姑娘见笑了。” 轻笑着摇头,秋水漪拾起桌上的伤药,指腹摩挲着瓶身,眼内含着赧意,“我帮王爷上药吧。” “好。” 二人移步至软榻,沈遇朝撩开一头乌发,单手解下腰封,露出半边肩膀。 他的皮肤很白,手臂线条极为流畅,肌肉鼓动,充斥着力量感。 轻轻解开布条,露出里头的伤痕。 伤口边缘处略往外翻,泛着 33. 上元 [] 秋水漪回府时心情大好。 只要一想到沈遇朝当时错愕的神色,她便觉自己扳回了一城,愉悦地小声哼着歌。 还未走到春晖苑,迎面撞上秋进白,绕着石桌转圈,眉心锁着,一副焦虑模样。 “哥哥怎么在这儿?” 秋水漪关心道。 秋进白停下,柔声道:“看书看得闷得慌,出来透透气。漪儿这是去哪儿了?” “我出去看望一个朋友。” 秋水漪轻蹙眉头。 春闱将近,这段时日秋进白明显心烦意乱了不少,她多次看到他眉间笼罩着愁云。 “哥哥别太焦心,你心中有学识,怎么也不会丢,以平常心对待即可,我相信哥哥一定榜上有名。” 这话并不是空穴来风,原著里,秋进白也确实中了进士。 虽已知晓结果,但看秋进白的模样,总归是放心不下。 秋进白面色柔和下来,“那便借漪儿吉言了。” 秋水漪弯唇轻笑。 今日天色放晴,一只雀儿从蔚蓝天空中飞过。 抬头望了眼,秋进白骤然想起,“再过几日便是上元节,到时哥哥带漪儿出去游玩如何?” 唇角笑意一顿,秋水漪很是为难,“可是,我已经有约了。” 秋进白脑中警铃大作,“和谁?” “你猜。”秋水漪调皮地眨了下眼。 秋进白失笑,“这从何猜起?” “当然是从哥哥认识的人猜起。” 秋进白低头沉思。 秋水漪看得发笑,“哥哥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上元节,哥哥不如和同窗一道出去散散心,说不准大有所获。” 自从回府准备春闱,秋进白便甚少出府,与友人们也许久未见了,一时心动。 犹疑着问:“当真不用我陪同?” “不用。”秋水漪拉长声调,“哥哥放心去吧。” “好,那我这就去拟帖子。” 秋进白抬手轻拍秋水漪的头,“快回去吧。” 挥挥手,秋水漪与秋进白告别。 待她走远,秋进白猛地意识到,他还是不知道漪儿究竟与何人有约。 …… 上元节那日,秋水漪倚在软榻上看了一上午的话本子。 陪同梅氏用完了午膳,她回房睡了个午觉。 一觉醒来精神饱满,秋水漪兴致勃勃地挑选衣裳。 既然决定假装爱慕沈遇朝,那就得装得像才行。 精心打扮一番后,秋水漪去正房与云安侯和梅氏告别。 巧的是,还未到,便和秋进白撞上了。 两人索性一道进去。 云安侯坐在外间,梅氏在内室梳妆。 夫妻俩约好了去游船赏夜景。 听到说话声,梅氏走出内室,见兄妹二人一同出现,还以为他们约好了一起逛灯会,仔细叮嘱着,“外头人多,易生是非,千万要照看好妹妹。” “娘我……” 秋进白正欲解释,秋水漪悄悄扯了把他衣袖,连连点头,“娘放心,我会跟好哥哥的。” 梅氏一脸欣慰,“去吧。” 失去了最佳解释时机,秋进白只好闭上嘴。 “那爹娘,我和哥哥便先走了。” 云安侯挥手,“早些回来。” 兄妹俩行到大门口,秋进白眉头皱起,“漪儿,你究竟与何人有约?为何不让娘知晓?” “都说是哥哥认识的人了。”秋水漪推着秋进白往前走,“等时机到了,我自会告知家人。” “哥哥放心,他品行端正温和有礼,最是温柔不过,我安全得很,哥哥还是快些去赴宴吧。” “对了。”秋水漪忽然收回手,蹦到秋进白前方,歪头眨眨眼,“哥哥记得保密,先别告诉爹娘。” 她双手合十,祈求道:“好不好嘛,哥哥最好了。” 秋进白无奈,点了下秋水漪的眉心,“你啊。” “哥哥答应了?” 秋进白叹了声气,“除了答应,我还能做什么?” 秋水漪喜笑颜开,“那哥哥快走吧。” 秋进白哭笑不得,在秋水漪的催促之下,只能坐着马车离开。 念及今日佳节,秋水漪给春晖苑的丫鬟们都放了假,允她们出府游玩。 “姑娘,王爷什么时候来啊?” 信桃无聊地问。 这丫头不想回家,也没兴趣与小姐妹一同玩耍,只想跟着主子,秋水漪便只好将她带上。 目送秋进白离去,秋水漪摇头,“我也不知,等等吧。” 站在石阶上,她百无聊赖地抬头望天,数着天上的星星。 今夜无云,明月高悬,皎洁的月光如银纱般笼罩而下。 星子璀璨,遍布半边夜空,如同一颗颗闪烁着耀眼光芒的宝石。 “秋二姑娘。” 绚烂星光中蓦地闯进一张脸。 男人面似白玉,眉眼被近处灯火渲染得极为温柔。 眼中映着灯光,亮如繁星,却好似比天上星子还要瑰丽。 他一手挑着车帘,唇边含着清浅笑意,温声道:“我来接你。” 如玉公子,俊逸出尘。 秋水漪心中兀地一动。 “姑娘,王爷来了。” 见自家姑娘不动,信桃悄声道。 秋水漪回神,唇瓣微抿,继而扬起一抹笑,裙摆如花瓣荡开。 走到马车旁,尚泽与左溢自动让到一旁。 秋水漪上了车,信桃紧随其后,却没进车厢,而是与两个护卫一道坐在外头。 待两位主子坐稳,左溢牵起缰绳,一声“驾”后,马儿“笃笃”地往前驶去。 月华如水。 隐蔽拐角处影子晃动,一抹亮光忽现。 少年提着一盏兔子灯,遥望端肃王府马车离去的方向。 半晌,幽幽吐出一口气。 姐姐避之不及,妹妹却趋之若鹜。 “还真是,”秋进白感慨道:“女大不中留啊。” 可见到是沈遇朝,他悬在半空中的心落了一般。 端肃王的人品,他还是信任的。 “世子,再不走便赶不及了。” 宋林站在远处高声呼唤。 “来了。” 秋进白提着灯回身。 算了,随她去吧,漪儿心中欢喜,才是最重要的。 …… 今夜人太多,秋水漪与沈遇朝弃了马车,选择步行。 左溢寻地停车,二人走在前头,尚泽与信桃不紧不慢地跟着。 街道两侧商铺挂满了灯,杂耍艺人喷出一道火光,四周顿时响起一阵惊呼声。 孩童们坐在爹爹肩上,兴奋地拍手而笑。 少女们与好友相携着赏灯说笑,白皙的脸庞在灯光照耀下泛着粉色,如同一朵朵含苞待放的花儿。 内城河上夜船停泊,晚风轻拂,河面荡起涟漪,吹得河灯微微晃动,灯光闪烁,好似一只只落在水中的萤火虫,仍在努力亮着光。 不远处的高台之上有女子凭歌起舞,窈窕曼妙,舞姿动人,引得叫号声迭起。 目之所及,各色花灯斗艳,明亮得宛如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