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做女主替死鬼了》 1. 穿书 [] 浓厚云层中透出一点金光。 群山白雪被金光照耀,映了些许暖意。 一根枯枝向院内伸展,不堪重负般抖了抖。 雪簌簌而落,盖在青石板上,很快化为一滩水渍。 布鞋轻踏而过,溅起几点泥泞,缓步走进屋内。 刚跨过门槛,秋水漪脑子忽然“嗡”的一声,脑海深处仿佛有千万根银针在扎,疼得她直冒冷汗。 陶碗脱手而出,“哐当”一声摔成碎片,褐色药汁淌了一地。 身体向后倒,她十指紧紧抓住门框凸起的棱,急促地喘着气。 许久后,那股子疼痛才散去,秋水漪正要撑着虚软的身体站起,脑子里疯狂钻进无数内容。 她看到一本书。 女主出身云安侯府,明媚灿烂,艳若朝阳,京中众多贵女,她独占鳌头。 邂逅了皇帝的侄子、勋贵世家才华横溢,但不受宠的庶子、身怀绝技的江湖人……等等。 他们毫无意外地,疯狂爱上了她。 即便女主有一个先帝赐婚的未婚夫,仍不能阻挡他们追求真爱的决心。 不过,女主对未婚夫并无男女之情,知晓婚事无法更改,她心情郁郁,与婢女一道外出散心。 爱慕女主的重明教教主韩子澄得知她的行踪,寻了一具与她容貌、身形皆相似的女/尸,意图设计女主假死,好带着心上人远走高飞。 剧情到了这儿,似乎与秋水漪没什么关联。 如果她捡回来的那个男人不叫韩子澄的话。 空荡的堂屋一片寂静,唯有微弱的呼吸声越发短促。 蓦地,轻微脚步声闯了进来,来人脚步轻盈,但对秋水漪来说,却如同急奏的鼓点,一下一下打在她心上,令她心中一紧。 “秋姑娘怎么了?” 男人华丽磁性的嗓音此刻如同催命符,令秋水漪的脸色瞬间煞白。 她借着低头的动作遮掩神情,手放在额上,作头疼状,嗓音轻柔道:“方才不知怎的突然头疼,惊扰到韩公子了。” 韩子澄望向面前的少女。 长睫如蝶翼,在眼下投射出一道暗影。琼鼻弧度优美,双唇如同花瓣般娇艳欲滴。 这个角度,与他记忆中的那张脸更像了。 韩子澄眸中厌恶一闪而逝。 可惜,再像又如何?涟莹永远也不会做出这等娇柔做作的神情。 她性子柔善,却也鲜妍骄傲得如同枝头月桂。 落落大方,举手投足间,尽显灵气洒脱。 赝品,果然只能是赝品。 想到此,韩子澄神色越发嫌恶,扫了一眼地上的汤药,一开口却温柔无比。 “既身子不适,秋姑娘便快去歇着吧,我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少吃一顿也无妨。” 秋水漪提着的气松了一半,面上羞愧,“是我怠慢韩公子了。公子好生歇息,我先回去了。” 她单手抚胸,感受着胸腔内急急跳动的心脏,匆匆离开。 走出堂屋,仍能感受到那黏在她身上的视线。 恶心粘腻,满怀恶意。 令她如芒在背。 …… 回了房坐在床上,秋水漪这才惊觉手中全是细汗。 她拿了块帕子擦干净,大脑疯狂运作。 是再一次被当成女主替死鬼去死,还是拼命寻一条生路? 秋水漪活了三世。 第一世,她家境殷实,最大的烦恼便是爸爸妈妈更喜欢姐姐,对她爱搭不理。 七岁那年,她被绑架,代替姐姐死在绑匪手中。 第二世,她父母双亡,自幼在孤儿院长大,努力学习上了大学,毕业后参加工作,生活按部就班。 是个再平凡不过的普通女孩。 直到深陷大火,她才得知自己生活在一本都市言情文里,成为了男女主play的一环—— 因侧脸和女主长得有几分相似,代替女主被反派扔进熊熊燃烧的大火中,女主借机顺利死遁,男主开启追妻火葬场。 前两世的结局在脑中交织,秋水漪面色不断变换,定格在了狰狞上。 第二世死后,她浑浑噩噩的,意识混沌,依稀感觉自己好像又重生了。 再有意识时,她是被饿醒的。 婴儿的啼哭声引起路过村人的注意,她被爷爷抱了回去。 到现在,已经十六年了。 秋水漪深深吸了口气,侧目看向窗外。 远方雪山连绵,鼻间好似萦绕着淡淡冰雪之气。 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拳。 以前看小说时,秋水漪总是不明白,不论正反派,在筹划女主假死时用来代替她的女/尸都是从哪儿来的。 事情落到自己头上,她反而不想明白了。 活了三世,她怎么就摆不脱这个命呢? 秋水漪狠狠咬牙。 谁的命不是命,她凭什么要为素不相识的人去死? 韩子澄凭什么随随便便就能决定她的生死? 这该死的替死鬼,她不做了! 打定主意,秋水漪猛地站起,直奔柜子。 从柜子最深处拿出一个老旧的荷包,秋水漪把荷包挂在身上,手脚麻利地收拾好衣物,背着包裹便推开房门往外走。 行至院中,她下意识屏住呼吸看向韩子澄住的房间。 没动静。 她舒了口气,白气在空中萦绕,淡淡散去。秋水漪提步,脚步轻快而迅捷。 过了篱笆,身后骤然响起一道令她汗毛倒竖的声音。 “秋姑娘要去何处?” 秋水漪全身僵硬,缓缓回头。 韩子澄姿态慵懒地靠在门框上,俊美到有些邪肆的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居高临下,桃花眼一眼不错地盯着她。 那一瞬间,秋水漪有种错觉,盯着她的不是一个俊美的男人,而是一条毒蛇。 她第一万次后悔把韩子澄捡了回来。 七八日前,她在荒郊野外遇见昏迷的韩子澄。 男人面容精致,因失血过多导致面色苍白,使他多了一分羸弱,无端惹人怜惜。更重要的是,他身上衣料皆为上等,腰间玉佩更是价值千金。 若是救了他,报酬应该不会少。 此刻,秋水漪真想穿回去,打醒那个财迷心窍的自己。 这捡回来的哪是财神爷啊,分明是个阎王。 韩子澄仍在看她,明显在等回复,秋水漪动了动,周身逐渐回暖,她半垂着眼睑,唇边荡起轻缓的笑。 但若是熟悉她,便能发觉她眉眼带躁,语速也快了不少。 “家里柴火快不够了,我去请徐叔家借一些。” 韩子澄从头到脚将她扫了一遍,嘴角溢出意味不明的笑。 “请人帮忙……背着包袱做什么?” 头皮一紧,秋水漪深吸一口气,浓密长睫颤动间,泄出几许赧然。 “麻烦徐叔这么多次,总归不好,我给徐婶她们做了几双鞋。” “是么?”韩子澄眉尾一挑,尾音拉长。 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秋水漪抿唇点头,“当然。” 睨了她两眼,韩子澄忽地以拳抵唇,低低咳了两声。 寒风一吹,面色泛白,“柴火的事不急,待我痊愈,亲自为姑娘取来。” “只是……” 韩子澄目光紧盯着她不放,眸色黑沉,唇角扬起,话音轻柔无比。 “要劳烦姑娘为我 2. 逃命 [] 那软筋散确实了得,直到第二日巳时,秋水漪仍旧双手双脚发软,浑身无力。 似是认准了她逃不了,韩子澄没有绑她,只是封了她的口,随手扔在一棵树下,由茯苓看守。 天冷,秋水漪单薄的身子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她靠在粗糙的树干上,盯着天空发愣。 实则内心在不断计划怎么逃跑。 【系统,我还有多少时间。】 冰冷的电子音道:【剩余寿命:一个时辰。】 时间不多了。 徐徐吐出一口气,秋水漪转向肉眼可见变得急躁的韩子澄。 “公子在等人?” 冷篾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秋水漪弯唇,笑意似三月春风,轻婉柔媚。 “也不知公子等来的,究竟是人,还是一具尸体。” …… 宽阔豪华的马车驶入了堆满积雪的松柏林,马蹄稳稳落下,在雪地中留下一串串脚印。 车窗打开,露出少女姣好的侧脸。 灵动的眼睛看着窗外雪景,时而闪过流光。 “吁——” 马车急急停下,少女一个踉跄,险些扑出去。 好在身侧婢女眼疾手快地拉住她。 “怎么了?”少女坐稳,疑惑问外头的车夫。 “姑娘,前面有人。” 车夫低声解释,目光不善地盯着离马车不远的陌生男人。 命婢女打开车门,一个身着黑衣的男人站在雪地中。 少女问:“你是何人?为何拦路?” 那人取出一枚玉佩,“秋姑娘,我家公子有请。” 看清玉佩上的梅花纹样,婢女碧桃惊喜道:“姑娘,是韩公子。” 秋涟莹自然看见了,“韩公子为何在此?” 那人恭敬道:“听闻秋姑娘出府游玩,公子特命小的接姑娘去附近庄子上一聚。” “姑娘,咱们去么?”碧桃低声询问。 秋涟莹揪着腰间玉佩上的穗子,思索片刻,“走吧。” 碧桃一喜,率先跳下马车,伸手去扶自家姑娘。 秋涟莹走出车厢,手搭上去。 往前迈了一步。 “吼——” 咆哮声惊天动地,树上鸟雀惊飞,齐刷刷的“哗啦”响起,白雪砸在地上。 山坡之上,庞然大物拖着小山般厚重的身体,横冲直撞而来。 所过之处,溅起漫天飞雪。 “嘶——” 受惊的马儿发出高昂的叫声,马腿一蹬,疯狂往前窜。 车辕上的车夫被突如其来的惊变甩了下去,秋涟莹控制不住地后仰,腰身撞上茶案,疼得她当场掉了眼泪。 “姑娘!” “秋姑娘!” 碧桃从雪地里爬起,见到这胆战心惊的一幕,不管不顾地追了上去。 男人正欲追,眼前落下一片阴影,劲风呼啸,血色点地。 …… 马儿仍在发狂,秋涟莹死死抓住车窗边框稳住身形。 “嘶!!” 不知发生了什么,马儿忽而发出痛鸣,车厢剧烈晃荡,她手一滑,整个人从车内摔飞出去。 她顺着斜坡滚下去,身下是粗/硬的石子和树枝。 不知滚了多久,一声闷响,头上一股剧痛袭来。 秋涟莹挣扎两下。 彻底没了意识。 …… 秋水漪艰难地伸出手,抓住身前男人青筋暴跳的手。 “什么意思?” 韩子澄面色难看,“你诅咒她?” 胸腔内的空气越来越少,调动全身力气,指甲用力一抓,脖颈上的力道松开,秋水漪摔在地上,捂着胸口剧烈咳嗽。 抹掉眼角泪珠,一双剪水秋瞳看向韩子澄,话音里含了哽咽,“前些时日,村中叔伯进山寻山货,不慎惊扰了一头熊瞎子。它追着叔伯们出山,据说近日正在松柏林一带。” 她柔柔弱弱地说:“害怕打扰公子养伤,我并未说出此事,如今看来,倒是无意间做了回恶人。” 她每说一字,韩子澄的脸色便难看一分。 到最后,眉宇间堆积着怒气与担忧。 他在秋家这几日足不出户,就连茯苓也是前日找来的,碰头后便计划带走秋涟莹,自然不知道什么熊瞎子。 “茯苓,你看着她,我去去就回。” “公子!” 茯苓拦在韩子澄面前,“公子旧伤未愈,还是让属下去吧。” 韩子澄凝视着她,面色松缓,牵了下唇。 茯苓心下稍安,一抬头,一股大力狠狠踢向她胸口。她被这股力冲击到飞出去,后背撞在树干上。 厚厚的积雪砸了下来,即便带着面纱,仍旧一片冰冷。 茯苓忍痛呕出一口血。 “你算什么东西?不过一个卑贱的奴婢,也敢管本公子的事?”韩子澄面色阴鸷。 茯苓跪在雪地上,“是奴婢的错。只是公子一人前去实在危险,不如奴婢……” 话音未落,慌乱的脚步跌跌撞撞地在雪地中留下一个个脚印,来人跪在地上,颤抖道:“公子,出事了。涟莹姑娘遇上了熊瞎子,马受了惊,跑了。” “涟莹呢?”韩子澄猛地揪住来人衣领,目光狠戾。 “涟、涟莹姑娘下落不明……” “废物!”韩子澄挥袖,来人立即倒飞出去。 “还不快随我去找人!你!”他指着茯苓,表情狰狞,“将这女人处理干净!” 茯苓跪倒在雪地里,恭声称是。 秋水漪偏着头,目光正对着白莹莹的雪地,眸中晦暗不明。 该死的韩子澄,总有一日,老娘要你狗命! 伸手去摸仍在胀痛的喉咙,心头一动。 那软筋散……好似在失效。 与此同时,靴子踩在雪地中发出的“嘎吱”声,一声一声宛如催命符,刻在秋水漪心上。 她抬起眼,注视着一步步向她走来的茯苓,轻声询问:“茯苓姑娘,你是要杀我吗?” 姿容妍丽的少女跌在雪地中,眉头蹙着,眼中萦绕一层水雾。 如风中颤动的白莲,清丽无双,惹人怜惜。 茯苓握紧手,雪粒嵌进指甲缝中,凉得她抖了一抖。 嗓音干硬冷漠。 “是。” 秋水漪眸色暗淡,低声喃喃,“我不明白,我只是好心救他,这段日子也算精心照料,可他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茯苓一顿。 淡漠的眼神自秋水漪脸上一扫而过。 “怪只怪你生了这样一张脸。” “脸?” 秋水漪摸上自己的脸。 被冻得没了知觉,已经感受不到冰冷了。 她极力做出惊讶迷惑的表情。 “与我的脸有何干系?” 茯苓却是闭嘴不谈,眨眼间便走到秋水漪面前。 秋水漪始终睁着眼,即便在生死关头,仍旧是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好似已经接受了自己的结局。 茯苓眯了下眼。 就是这一晃神的功夫,面上一冷,茯苓猛地顿住,下一瞬, 3. 身世 [] 天色灰蒙,白雪飘然而落。 男人审视着她,手上稍一用力,抓住秋水漪,将她拉了上来。 她跪在地上,膝盖下是冰冷,但令人心安的实地。 秋水漪终于彻底放下心来,精神一松,被她忽视的眩晕感涌上心头。 双眼安静阖上。 雪花簌簌地往下落,眨眼间,地上的人身上便盖了一层薄薄的雪。 苍白的脸上带着明显的劫后余生的轻松喜悦,令那张冰雪似的脸庞多了一分温情。 右手缓缓上抬,沈遇朝不再看她,静静凝视着自己的手。 修长劲瘦,骨节分明。 雪落在手心,化成了水。 冰凉刺骨。 “姑娘!” 碧桃狂奔而来,惶惶不安地跪在地上,半抱起秋水漪,“来人!快送姑娘回府,去请大夫!” 云安侯府的马车夫连忙将秋水漪抱起。 碧桃转向静立的男子,跪地叩首。 “多谢王爷救命之恩,若不是您,姑娘还不知、不知……”她说不下去了,哽咽道:“还请王爷借奴婢一辆马车,回府后,奴婢会将事情的前因后果报给侯爷、夫人。” 雪花翩翩落下,濡湿的长睫轻微一动。 转身的刹那,沈遇朝眉目温和,如沐春风。 望着跪地垂泪的婢女,他温声道:“秋姑娘乃本王未过门的妻子,这是本王该做的。” 身后,拇指与食指不耐一碾。 …… 秋水漪醒来的时候是傍晚。 屋内烧着熏炉,周身都带着暖意。 她一动,趴在床沿小憩的妇人立即抬起了头,露出温婉大气的眉眼,欣喜道:“莹儿,你终于醒了,你要吓死娘了。” “快去通知侯爷!” 她冲着外间喊了一声,急促的脚步立时噔噔噔走远了。 刚醒,秋水漪的脑子还有些发胀。 她在哪儿? 这人又是谁? 等到一个身着墨绿长袄、有些富态的中年男人急匆匆走进来,对着她嘘寒问暖时,她更懵了。 在他们一口一个“莹儿”中,秋水漪明白了。 想来,她是被人当做女主秋涟莹,带回了云安侯府。 眼前的两位,应该就是女主的父母,云安侯与侯夫人了梅氏。 “等等。”她打断两人的问候,温和但坚定道:“这位老爷、夫人,想必你们是弄错了,我并不是你们的女儿。” 云安侯与夫人梅氏对视一眼,后者道:“莹儿,你是不是还在生爹娘的气?” 她拂开垂落在秋水漪身前的长发,低声劝慰,“莹儿,你与端肃王的婚事乃先帝赐下的,怎可随意更改?何况,此次若非小王爷路过,恰巧将你救下,还不知……”她哽咽道:“还不知爹娘能不能再见你呢。” 如此亲昵的动作令秋水漪一僵,她有些不自在地避开梅氏的触碰,“夫人,你们认错人了,我真的不是你们的女儿。” 她不愿做女主的替死鬼,也不愿当女主的替身。 她只是秋水漪。 秋水漪伸出右手,“你们瞧,我手上有茧,老爷夫人瞧着身份不俗,贵千金出身富贵,想来双手应当无暇才对。” 眼前的手小巧纤细,食指带着一层薄薄的茧,一眼便能看出与莹儿的差距。 短短半日的功夫,莹儿的手上不可能多出一层茧来。 眼前这个少女,当真不是他们的女儿。 云安侯与梅氏目光惊疑不定。 “若如你所言,姑娘为何与我的女儿生得如此相似?” 云安侯迟疑道。 梅氏脑中一道雷炸开,倏尔直直盯着秋水漪不放。 这或许,是作为替死鬼必备的要素? 毕竟要是不像,怎么能做女主的替死鬼呢? 秋水漪无奈道:“我也不知。” 云安侯张了张嘴,梅氏扯了把他的衣袖,阻止他开口。 她仔仔细细地端详着秋水漪的脸。 少女生得极美,五官小巧精致,一双杏眸干净澄澈,唇瓣如花。 眉头一皱,眼中便宛如蓄了一汪清水,尤其是山根一颗小痣,更为她添了几分楚楚之姿。 令人不由得心生不忍。 等等,小痣! 梅氏胸口剧烈起伏,神情隐含激动,“不知……不知姑娘名姓?年芳几何?家住何处?家中可有亲属?” 眼前的贵妇人眼中隐隐带泪,神情是莫名的希冀,秋水漪虽一头雾水,但仍如实回答。 “我名秋水漪,刚过十六,家住清水县郭家村,家中祖父已作古。” “秋水漪、秋水漪……” 梅氏眼中的泪摇摇欲坠,云安侯猛地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你住在郭家村,却姓秋,名唤水漪?”梅氏死死抓着云安侯的手。 秋水漪蹙着眉,极为疑惑。女主的爹娘这是怎么了?这么激动。 口中作答:“我虽住在郭家村,却是被祖父捡回去收养的。” “祖父捡到我时,我身上有一块玉佩,上面刻着‘秋’字,襁褓内里绣着‘水漪’二字,祖父想着,这或许是我的名字,便为我命名秋水漪。” “啪嗒。” 一滴晶莹的泪珠砸在云安侯手上,烫得他心头一颤,反手握住妻子颤抖的手。 不对劲。 这对夫妻怎么了? 秋水漪眉心拧着,望着莫名其妙相拥而泣的云安侯夫妇。 斟酌着开口,“老爷夫人……这是怎么了?” “我的儿!” 梅氏骤然扑上来,一把抱住秋水漪,哭道:“不是夫人,是娘!我的女儿!娘亲终于找到你了……” 额头被滚烫的泪水打湿,秋水漪伏在温暖的怀抱里,整个人都是懵的。 娘……? 她没听错吧? 女主的母亲……是她娘? “没错。” 云安侯擦了擦眼泪,话里含着哽咽,“漪儿,我们是爹爹娘亲。” 他望着秋水漪,目光满怀慈爱。 记忆中,他有两个胖乎乎的小丫头,那时他兴奋不已,亲亲这个,又亲亲那个。 可是后来,小丫头丢了。 云安侯抽泣一声,“当年,爹爹带着你娘亲回娘家贺寿,谁知竟查出了两个月的身孕。你娘怀相不好,怕动了胎气,便留在了你外祖母家。” 他目光柔和,“你和你姐姐出生一个月后,爹爹带着你们娘仨回京,谁知在返京的路上,遭到了土匪。” 云安侯深吸一口气,难掩愤怒,“当时太过混乱,等将土匪拿下,我们才发现你不见了。” 秋水漪一愣一愣的,此时才找回些许神志,“为何会不见?” “后来找到你的奶娘,我们才得知,原来她丈夫早死,家中贫寒,与一稚子相依为命。” 抱着她的梅氏收紧力道,情绪不平道:“她想趁乱将你抱走,养做她家的童养媳,待事成定局后再带着你上京寻亲,好给她儿子铺路。可惜路上出了岔子,逃跑时,她摔了一跤,就这一跤,将你摔不见了。” 想到得知奶娘的谋划和小女儿失踪时的痛苦,梅氏悲从中来,恨不得将那女人碎尸万段。 幸好,幸好她的女儿回来了。 梅氏 4. 父母 [] 秋水漪吓了一跳。 虽相处的时日不长,但梅氏在面对她时,神色再温柔不过,还未如此疾言厉色。 “什么狗东西也敢觊觎我的女儿?!求不得她芳心,无法为她解除婚约,便想出这等昏招?还连累我另一个女儿受苦!” 梅氏越说,神色越是愤怒,眼中燃起烈火,“什么替死鬼?他这是草菅人命,目无法度!嚣张跋扈,无法无天!” 骂得气也不喘一下,梅氏最后落下一句。 “什么不要脸又恶毒的狗东西!给老娘滚!” 秋水漪目瞪口呆,心里生出一股极为浓烈的舒爽之意。 骂得好! 这是韩子澄那狗东西应得的! “这是怎么了?” 云安侯刚来便听见妻子的骂声,含笑道:“谁惹夫人生气了?” “侯爷,有人欺负我们的女儿。” 梅氏泪眼汪汪,委屈极了。 云安侯瞧了一眼便开始心疼,揽着妻子轻声安慰。 待梅氏将韩子澄一事道出,他眉间堆积了怒色,冷声道:“夫人放心,那狗东西敢算计我的女儿,为夫定会让他付出代价。” 招了招手,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 “再增派些人手去寻莹儿,去那名韩公子出现过的地方找,务必将大姑娘平安带回来。” 管家应了声是,恭敬退下。 梅氏破涕为笑,窝在丈夫怀中,眼中含着春色。 秋水漪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感觉自己受到了冲击。 原著主要围绕女主和她的众多爱慕者,谈及云安侯夫妇,只有一个对女主极为疼爱的人设,其余的均未着笔墨。 原来,他们之间是这么相处的。 如寻常的恩爱夫妻。 似是注意到秋水漪的打量,云安侯咳嗽一声,拍了拍梅氏的肩,和她拉开稍许距离,慈爱地对秋水漪道:“漪儿,爹爹今日给你带了礼物,看看可还喜欢。” 他从袖中掏出一叠纸。 秋水漪探头看过去。 瞳孔瞬间震颤。 一张、两张、三张……整整一沓的银票。 金额不定,一百两,一千两的都有。 云安侯笑得腼腆,与他财大气粗的举措极为不符。“往日你姐姐的衣裳首饰都是你娘亲在置办,爹爹也不懂女儿家喜欢些什么,这些钱拿着,想买什么买什么。” 这、这么大手笔的么? 秋水漪咽了口唾沫。 伸手抓起那沓银票,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她眼眸弯成月牙,笑得乖巧,“谢谢爹爹。” “诶、诶!”云安侯老泪纵横,欣慰点头。 梅氏不乐意了。 分明是她率先认出了女儿,这老头子怎么来阴的,哄骗她天真可爱的女儿叫爹?! 她都没听到漪儿叫娘呢。 梅氏酸溜溜地想。 眼见云安侯一脸得意,梅氏怒火中烧,“蹭”一下站起,风风火火向外走。 “漪儿乖,娘亲一会儿就来。” 秋水漪:“……” 她这位新鲜出炉的娘亲,性子还挺有趣的。 …… 哄着秋水漪喝了药,又与女儿说了会儿话,秋管家来寻侯爷。 云安侯恋恋不舍地离开。 他走后,秋水漪揉了揉脸,放松地倒在松软的床榻上。 脑子放空地盯着床幔上绣着的百鸟图。 前两世,她都没什么父母缘,这一世,难不成是补偿她的? 可她实在没有与父母相处的经验。 云安侯夫妇又太过热情,弄得她不知所措。 算了。 秋水漪想,顺其自然吧。 能得父母疼爱,她会珍惜。就算没有,也习惯了。 再坏也坏不过当替死鬼。 想到这儿,秋水漪问:【系统,我现在已经改变结局,没有成为女主替死鬼死在悬崖下,往后,我能活下去,过自己的日子了吧?】 她眼里盛着星光,话音里满是期待。 【很遗憾,不能。】 【宿主在原著中的结局已定,现在的寿命,是完成任务换来的,一旦奖励的寿数用尽,宿主会立即死亡。】 眼中的光瞬间熄灭,秋水漪有气无力地问:【那我还剩多少寿命?】 语调平稳的电子音在她脑海深处响起。 【顺利逃脱韩子澄的谋害,获得五年寿命。】 【剩余寿命:四年三百六十三天。请宿主继续完成避险任务。】 五年! 秋水漪猛地坐起。 动作太快,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她趴在被子上,缓解脑海中的疼痛。 可即便是头痛,也挥不去她内心的欣喜。 那可是五年啊! 要知道,她之前可是只剩了两个时辰的寿命。 秋水漪喜得打了好几个滚,失落消弭不见。 避开危险就能获得寿命,这世上哪儿还能找到这么好的事。 她可以! 喜悦过后,方才喝下的药起效,意识逐渐昏沉。 耷拉着眼皮,秋水漪拉起身下的被子盖在身上,昏昏欲睡。 醒来时正午刚过,婢女守在屋外,听见动静询问道:“姑娘可要用膳?” 摸了摸平坦的小腹,感觉到几分饥饿,秋水漪温和道:“好。” 婢女忙吩咐小丫鬟去拿饭菜。 仍是一碗粥,多了几样爽口小菜,很是开胃。 秋水漪一连吃了两碗。 用完膳喝了药,她端着一碟子蜜饯在吃,去除嘴里的苦涩味。 刚塞了一颗进嘴里,不知去做什么的梅氏回来了。 “漪儿,快来看看,这些你可喜欢?” 秋水漪偏头去看。 梅氏步履匆匆走进来,身后跟着一连串的婢女。 她眨了眨眼。 在秋水漪身旁坐下,招了招手,梅氏的大丫鬟夏双便令婢女们站成两排。 梅氏扬了扬下巴,另一个大丫鬟夏露将婢女手中捧着的东西展开。 秋水漪眸子跟着转动。 是件月白色宽袖对襟长袄,白色丝线绣成一簇绽放的玉兰花,极是清雅秀致。 袖口处缝着一圈兔毛,又显出几分可爱。 略略看过,其余婢女手中捧着的,大抵也是衣裳。 梅氏击掌,婢女们往后退了一步,第二排婢女上前。 木匣子打开,泛着红光的宝石头面差点没晃花了秋水漪的眼。 揉了揉眼睛,再一看,另外几个木匣子里还放着整整一套的珍珠、翡翠、白玉头面。 身侧梅氏期待地问:“喜欢么?” 秋水漪张了张唇,“喜欢。” 这辈子除了爷爷,还从未有人对她这么好过。 喜欢到她有些心情复杂。 “喜欢便好。” 梅氏眉开眼笑。 从匣子中取出白玉莲花簪,在秋水漪面前比划了几下,梅氏小心翼翼地把她松软的头发整理好,将那莲花簪插入发间。 仔细打量两眼,满意地点头,“我女儿真好看。” 玉色润泽,与秋水漪那张清丽无双的脸极为相衬。 话落,梅氏期待地看着她。 秋水漪抿了抿唇,轻声道:“谢谢娘亲。” “诶!” 梅氏笑着应下,一颗心宛如泡在温泉水中,温暖无比。 分明是高兴的,可不知为何,眼眶竟有些湿润。 她侧了侧身子,低头抹去眼中泪意。 平复心情 5. 未归 [] 秋水漪收回迈出的步子,眼中含了笑,柔声道:“哥哥。” “真是漪儿。” 秋进白大步流星,围着秋水漪转了两圈,啧啧称奇,“你与莹儿真是生得太像了。” 碧婉适时道:“见过世子。” 秋进白随手让她起身,“碧婉在你跟前,我方才还以为是莹儿。” 他张开手,笑着对秋水漪道:“漪儿,我是你的兄长,欢迎回家。” 秋水漪一怔。 秋进白皱眉做难过状,“你不想和哥哥抱一下?” “噗嗤”一下,秋水漪笑出声,张手回抱。 拥抱过后,秋进白招呼一声落在后头的书童,对秋水漪道:“接到娘的信,我归心似箭,恨不得立马回家。” 少年露出一抹干净大气的笑,“这几日,我让宋林给你买了不少礼物。走,去哥哥那儿,看看喜不喜欢。” 这一家子怎么都喜欢送东西。 秋水漪失笑,“好。” 秋进白住在前院的惜晨院,院子两侧种了几丛青竹,竹叶上堆着薄薄一层白雪,瞧着倒是有几分坚韧不拔的意味。 院内布置大气简洁,一眼便能看出这是少年的居所。 秋水漪不好细看,粗略过了一眼,便坐在外间的红木雕漆圆凳上。 碧婉为她斟了茶盏茶。 大概是知晓主子今日会归,茶是温热的,雾气萦绕在上空。 秋进白取来一个包裹,打开后兴致勃勃地问:“妹妹瞧,可还喜欢?” 秋水漪探眼过去。 包裹中放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栩栩如生的泥人、造型奇特的面具、竹蜻蜓、藤条编制的小动物…… 没看错的话,里头还有一个拨浪鼓。 见秋水漪的目光落在拨浪鼓上,秋进白面色微红,将它扒拉回去,低骂了一句,“宋林那小子,怎么把给他刚出生没多久的弟弟的东西放进来了。回头定要说他。” 秋水漪忍俊不禁,捡起一根木条,“这是做什么的?” 秋进白瞥了一眼,神色变得兴奋,“这是用来做风筝的。等开了春,哥哥带你去郊外放风筝。” “好。” 秋进白满足地笑,兴致勃勃地拿着木条比划。 秋水漪看着,总觉得他把自己当成了没有童年乐趣的小可怜。 有些微窘,心里却流入一股暖流。 热乎乎的。 冬日的天黑得早,等秋水漪想起要离开时,外头的天已经暗下了。 门被叩响,宋林在外头道:“世子,二姑娘,夫人在正房摆了饭,正等着你们呢。” “就来。”秋进白应了声,“漪儿,走吧。” 秋水漪点头,和他一道出了门。 眨眼的功夫,天便全黑了,零星几颗星子坠在夜空中,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黑夜雪地,灯盏明亮,为来人指引前路。 路上积雪泥泞,不太好走,秋进白小心地牵着秋水漪的袖子,领着她走。 秋水漪抬头看他。 灯光在少年周身氤氲一圈暖黄色的光晕,侧脸模糊,却能感受到他神色温和。 秋水漪眸色软下来。 到了正房,云安侯和梅氏已经等着了,见兄妹俩进来,不禁笑了。 “你们兄妹俩倒是亲近。”云安侯酸溜溜的。 秋进白咧嘴一笑,毫不在意父亲话里的酸意,拉着秋水漪落座。 “这是娘亲亲手做的,快尝尝。”梅氏为秋水漪夹了一筷子菜,见她吃了,殷切道:“好吃么?” 秋水漪笑着说:“好吃,多谢娘。” “好吃就多吃些,往后娘日日为我们漪儿下厨。” 梅氏神色温柔无比。 云安侯和秋进白不甘示弱,不一会儿,秋水漪碗里便冒尖了。 不好辜负他们的心意,秋水漪只顾着吃。 一个不小心便吃撑了。 饭后,一家四口坐着消食,秋进白抿了口茶水,这才道:“莹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娘信里没说清楚,她去哪儿了?” 云安侯叹了声,道出事情的来龙去脉,惹得秋进白怒意上涨,“我看是家里对她太过纵容,一个不如意就离家出走。还有那韩子澄,有什么资格决定我秋家女儿的生死去留?” 将茶碗撂下,秋进白怒道:“明儿个我就找她去!” 云安侯小声辩驳,“你妹妹没离家出走,她走之前和你娘说了要出去散心。” “那她也不该只带一个婢女。”秋进白仍是一副怒气未消的模样。 云安侯不好触他眉头,轻咳一声,低头喝茶。 秋水漪趁机对梅氏道:“娘,姐姐要回来,我再住她的院子也不合适,你为我再挑个院子吧。” 这还是小女儿回来后第一次对她提要求,梅氏对大女儿的担忧散了些许,当即应下,“好。” 她拉着秋水漪,轻声细语地说:“你姐姐旁边的春晖苑便不错,规格和她的明辉院一致,离娘这儿也近,漪儿觉得如何?” 秋水漪柔顺道:“我都听娘的。” 梅氏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鬓发。 …… 春晖苑许久不住人,梅氏担心里头的家具都不能用,想让她再在明辉院住几日。 秋水漪想着女主明日便要回来了,不好鸠占鹊巢,坚持要搬家。 见她坚持,梅氏索性直接将春晖苑的家具全部换了一套,指挥着二十来个丫鬟婆子,将整个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 如此过了整整一日,秋水漪才正式搬家。 她的东西不多,全是云安侯夫妇和秋进白添置的,半日未到便搬完了。 望着空着大半的柜子,梅氏寻思着该给漪儿再置办些衣裳。 最好一年四季的都备上。 听忠国公夫人道,韵秀阁最近好似有一批新出的料子,引得京中众多闺秀争抢。 这念头一闪,便坐不住了。 别的贵女有的,她家漪儿怎么能没有? 吩咐了秋水漪几句,梅氏急匆匆回了正房。 母亲的身影自珠帘后消失,秋水漪目光梭巡四周。 正对着房门的方向摆着一张黄花梨牡丹纹四角方桌,侧面放了张书案,其上摆着笔墨纸砚。 书案上方是一整面书架,放着满满当当的书,也不知是谁寻来的。隔壁一只白釉刻海棠纹春瓶,里头空荡荡的,还未插上花。 宽大的落地山水屏风将屋内一分为二,留出三人宽的空隙,用珠帘遮挡。 最里头放了张金丝楠木雕花拨步床,两侧好几个木箱子,是梅氏准备为她放衣裳寝具的。 衣柜和梳妆台挨着,旁边香案上燃着不知名的香,雾气缭绕。 屋正中放了张圆木桌,贴心地摆着茶水糕点。 窗侧一张贵妃榻,今日天不错,此时窗正开着,阳光从外头倾泻而下,点点阳光爬在榻上。 内室开了扇门,里头是净室。 处处精致华贵,透露出世家大族的底蕴。 秋水漪想,从今日起,这里就是她的家了。 伸了个懒腰,面上露出一抹笑,她回首望着身后两名婢女,“你们叫什么名字?” 搬离了明辉院,碧婉再跟着她就不合适了,梅氏另给她拨了两个大丫鬟,几个小丫鬟和洒扫的婆子。 “奴婢信柳。”是个模样清秀,瞧着有几分稳重的。 < 6. 宴会 [] 推开窗,白雪的清冽味扑鼻而来。 秋水漪深吸一口气,灌了一大口冷风。 她打了个哆嗦,颤颤巍巍地将窗关上。 一转头,信桃领着梅氏身边的夏双进来,“二姑娘,夫人有请。” 搓了搓掌心,秋水漪道:“就来。” 披上斗篷,和夏双一道去了正院。 梅氏正伏在书案上,提笔写着什么。 见了她,搁下笔,笑着招手,“漪儿来了,快到娘这儿来。” 秋水漪唤了声“娘”。 梅氏让她挨着自己坐下,亲热地揽着她的肩膀,“过两日府中设宴,你随娘去见见人。” 秋水漪“啊”了一声,神色纠结。 梅氏安慰道:“你若是害怕,到时候就跟在娘身边,无人敢欺你。” “娘,我不怕。”秋水漪笑了笑。 秋涟莹此刻不知所踪,无论是云安侯派出去的人,还是秋进白,皆一无所获。 跟人间蒸发了似的。 听哥哥说,韩子澄也不见了踪迹。 嫡长女无故失踪,对外总得有个说法。 正好她找回来了,最好的办法,便是让她暂时代替秋涟莹。 想到这个可能,秋水漪眸光微暗。 这时,梅氏朝外唤道:“进来吧。” 脚步声由远及近。 是个身着丁香褐长袄,下着沉香色褶裙的嬷嬷。 瞧着四十来岁,眉心几道褶子,脸板着,很是严肃端正。 “见过夫人,二姑娘。” “这位崔嬷嬷,往后便是你的教习嬷嬷了。”梅氏道。 按下满腔的烦杂思绪,秋水漪站起,向崔嬷嬷行了礼,“嬷嬷安好。” 崔嬷嬷面色缓和不少。 虽不太标准,但瞧那态度,是个懂事的姑娘。 梅氏使夏双带崔嬷嬷去春晖苑,对秋水漪道:“崔嬷嬷是跟着你祖母的老人,看着严厉,实则最是心软不过,平日里不可怠慢。” 秋水漪乖乖点头。 梅氏便笑了,提起笔,一边和秋水漪说着需要注意的地方,一边落笔。 写完一张帖子,猛然想起什么,梅氏斟酌着问:“漪儿可会认字?” 瞧她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好似她的心跟琉璃做的似的。 秋水漪失笑,“学过的。祖父是童生,年轻时屡试不第,便在村里当了教书先生,从小他便教我识字,只是写得不好。” 梅氏惊喜道:“太好了。” 又絮絮叨叨地说:“收养你的祖父是个好人,往后每年清明节礼,娘都派人去给他上香烧纸。” 秋水漪眼中带了亮光,笑容温软,“谢谢娘。” “诶,和娘客气什么。” 梅氏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说起另一件事。 “当年你出事后,娘和你爹都不信你不在了,因而族谱上并未划去你的名字。如今可好,你平安回来,也省去了开祠堂,将你再添上去。” 秋水漪一顿。 突然想起什么,梅氏又道:“既然你用的是本名,可为何每年派人去各府衙打探,都一无所获?” 秋水漪敛了神色,笑意无奈,“祖父当初捡到我时襁褓上带着血,怀疑我家中遭了难。他胆子小,害怕仇人找上门来,加之郭家村地处偏僻,我又是女儿家,想着在村子里给我寻门好亲事,过寻常日子,便不曾给我上户。” 秋水漪笑了笑,敛了眉眼。 还有个原因,她没有说出口。 爷爷临终前很是愧疚。 他独身活了这么多年,突然之间,一个小女娃闯进他的世界,宛如黑白之间亮起一道斑斓彩虹。 他舍不得她离开,故意不去寻她的亲人。 她并不怪他,反而庆幸爷爷将她捡了回去。 在她眼里,那便是她的亲爷爷。 梅氏怔住,喃喃道:“难怪。” 爱惜地摸着秋水漪的侧脸,梅氏出着神,不知在想什么。 好在她很快回神,兴致勃勃地继续带着秋水漪写帖子。 …… 云安侯府开宴那日,秋水漪一大早便被崔嬷嬷叫起。 试衣梳妆,一通忙活下来,本还有些困倦的她也醒神了。 “姑娘,好了。” 信柳轻唤一声。 秋水漪抬眸,一愣。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生得好看,却不知上了妆后,容色还要更盛三分。 黑发盘成髻,两条小辫垂在胸前,发中插着一支红玉梅花簪,周围缀着一支支珍珠珠花。 面上抹了层薄薄的胭脂,口脂颜色不深,杏眸水润,细眉弯弯,如开在枝头的玉兰,白玉无瑕,清新淡雅。 一身胭脂色长袄,又为她增了几分艳丽。 “姑娘可真好看。”信桃乐滋滋地说。 秋水漪照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弯着眼笑,“是嬷嬷的手艺好。” 崔嬷嬷谦虚,“姑娘谬赞。” 简单用了早膳,秋水漪便去寻梅氏。 梅氏早早便在梅园忙活,见了她,笑着说:“我女儿天生丽质,就该这么打扮。” 秋水漪腼腆地笑。 不多时,宾客陆续到来,一水儿的妙龄少女,或活泼,或端庄,瞧着便赏心悦目。 还有许多身着富贵的夫人,与梅氏谈笑。 辰时末,一名贵妇人姗姗来迟,笑着告罪,“是我来迟了,妹妹莫怪。” 梅氏迎上去,嗔怪道:“任姐姐这话瞧着,倒是与我生分了。” 妇人爽朗一笑。 厅中贵妇人们纷纷起身见礼,“国公夫人。” 忠国公夫人笑道:“诸位姐妹不必拘礼。” 落座后,她看着秋水漪笑道:“莹儿今日这一身倒是好看。” 秋水漪抿着唇笑。 心里想着秋涟莹在原著中的性格,待会儿有人与她搭话,她该作何反应。 手背袭上温热,一股力道轻轻将她拉过去。 怔愣间,却听梅氏道:“这不是莹儿。” 话音落下,厅内陷入寂静。 寒风穿过厅堂,一位夫人打了个哆嗦,讪笑道:“侯夫人说笑了,这位姑娘分明与秋姑娘生得一模一样。” 怎么可能不是秋涟莹? 梅氏失笑,对有几分怔然的忠国公夫人道:“任姐姐可还记得,当初妹妹写信与你时,道是生了一对双胎。” 她摸着秋水漪的手,满眼疼惜,“可惜,当初回京路上遭遇山匪,我那可怜的小女儿不知所踪。” “幸好上天垂帘,兜兜转转,还是让她回到了我身边。” 忠国公夫人讶然,“这、这是水漪?” 梅氏欣喜道:“姐姐竟还记得她的名儿。” 激动地拉着秋水漪到她面前,“漪儿,这位忠国公夫人是娘的闺中好友,你唤任伯母便是。” 秋水漪脑子还是懵的。 就这么……公布了她的身份? 见忠国公夫人正看着她,她正了色,矮身行了个万福礼,“任伯母安好。” 嗓音如三月春风,温软盛满柔情。 与秋涟莹相识的贵女具好奇地看着她。 “好。”忠国公夫人一连道了三声好,褪下腕上的翡翠玉镯,交到秋水漪手中,“好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秋水漪去寻梅氏。 梅氏笑着点头,趁人不注意,侧过身,擦去眼角泪珠。 秋水漪只好收下,“谢过任伯母。” “好孩子。 7. 偶然与必然 [] “你做什么?!” 崔兰茹恶狠狠地瞪着秋水漪。 “对不起,对不起。” 秋水漪比她反应更大,霎时红了眼,抖着肩膀往后退了好几步,眉间一片委屈之色,“这位姐姐,真的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我原以为像姐姐这样的世家贵女,不会像我们乡野村姑一样别着腿坐。” 她啜泣一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果真如姐姐所言,脑子蠢笨又粗鄙。” 怯怯地望了崔兰茹一眼,秋水漪满怀希望道:“姐姐品行高贵,可否不要和我这乡野村姑一般见识?” 崔兰茹:“……” 脚上痛意仍在,她气得脑门充血,“你!” “好了,不过是场意外,何必斤斤计较着揪着不放?”有个少女不满道:“你也没什么事。” 这乡……这秋二往她脚上碾了好几下,崔兰茹敢保证,她的脚肯定肿了,这叫没什么事?! 刀子不落在她们身上,不知道疼是吧? 崔兰茹怒气冲冲地还欲争辩,厅中少女见她这样,纷纷劝道:“得饶人处且饶人。” “她都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 “这还在云安侯府呢,你这般欺负侯府嫡女,侯夫人可不依。” 一声接着一声,崔兰茹脑子都是懵的。 呆怔间,一道亲切柔婉的嗓音道:“姐姐肯原谅我了?姐姐真好,多谢姐姐。” 崔兰茹瞪着眼看着秋水漪和孟秦若携手离去。 不是,她什么时候原谅她了?! 猛一个出神,又听少女们道:“这秋家二姑娘虽然出身乡野,规矩学得不太好,但人还不错。” “知错就改,瞧着楚楚可怜的,倒是和秋涟莹不太一样。” 崔兰茹眼中好似冒着火,死死盯着秋水漪的背影。 咬牙切齿地想,这秋家姐妹,果然和她天生犯冲。 走了一个秋涟莹,又来了一个秋水漪! …… 走出老远,秋水漪和孟秦若对视一眼,忽然齐齐笑出声。 “我早看崔兰茹不顺眼,方才她那吃瘪的样子,还真是大快人心。” 这一出,倒是令二人的关系亲近了不少。 秋水漪问:“孟姐姐,方才那位崔姑娘是何来头?为何要刁难我?” 孟秦若拧了拧眉,很是不屑,“她是户部尚书嫡女,平日里最是捧高踩低,高高在上的,正当自己是太子妃了。” “太子……妃?”秋水漪惊讶。 原著里,皇帝不是没有子嗣么? 孟秦若四处张望,见附近没人,凑在秋水漪耳边悄声道:“今上无子,传言都说要在贤王世子和越王世子中选一人为嗣,继承大统。” “户部尚书与越王走得近,她便时时以世子妃自居。” “不过嘛……”孟秦若咳了一声,“越王世子对她好似并无意,反倒是赠了涟莹几次书。” 秋水漪懂了。 越王世子周云惇便是原著男主,在一众优质男子中杀出重围,最终抱得美人归。 原来是女主情敌啊。 原著中大部分剧情都在描述女主的众多爱慕者如何雄竞修罗场,倒是不怎么提及女主的情敌。 难怪呢。 身为女主的嫡亲妹妹,她这是被迁怒了。 不过还要多谢她。 忆起系统的提示音,秋水漪隐隐约约抓住了什么。 “漪妹妹?” “啊?” 秋水漪回神。 孟秦若打趣道:“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抿唇轻笑,秋水漪道:“只是有些惊讶。” 二人相伴着逛着园子,待到开宴时,自然而然坐在一处。 两人惊讶地发现,彼此的口味竟然十分相似,这无疑能拉进双方的距离。 半日下来,秋水漪和孟秦若已是极为亲近。 孟秦若离府时,邀请她下次入府一聚,秋水漪自然应下。 待最后一位宾客离府,梅氏挽着秋水漪回去。 “崔家那丫头怎么了?走路一瘸一拐的。” 秋水漪有片刻的心虚,目光飘忽,用温顺无害的语气道:“我不小心踩了她一脚。” 梅氏停下。 秋水漪可怜巴巴地说:“娘,我给你惹祸了?” “这算什么祸?回头娘送份礼到户部尚书府便是。”梅氏没好气地戳了下她额头,转头又道:“踩她一下怎么了?就算踩的是她爹,他崔家敢来找我麻烦?” 梅氏面上严肃,“漪儿,她是不是欺负你了?那丫头从前便看你姐姐不顺眼,焉知不会恨屋及屋?若受了欺负,可不能憋着,一定要告诉娘,娘找他们去!” 秋水漪哭笑不得。 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塌陷了下去。 从梅氏当众宣布她的身份时堆积的情绪轰然释放,她一下扎进梅氏的怀中,瓮声瓮气道:“娘,我不会让自己受欺负的。” 梅氏爱怜地摸她脑袋,“那娘便放心了。” …… 洗漱完上榻,秋水漪回忆着这几次完成任务的情形。 想要她命的韩子澄。 偶然间落下的石子。 想绊倒她的崔兰茹。 这三者间有什么联系? 还有她命信桃扔茶壶,为何一无所获? 系统判定躲避危险成功,到底有些什么要求? 翻了个身,秋水漪盯着虚空出神。 脑海里各种想法交织,最终形成几根条理清晰的线。 秋水漪眸光骤然一亮,迫不及待道:【系统,我知道了!】 【那颗石子是偶然落下的,说明躲避偶然性危险是可行的,这就解释了我让信桃砸我为何会不成功。】 【至于韩子澄和崔兰茹,他二人一人想要我的命,一人对我心怀恶意。】 秋水漪眼睛越说越亮,【所以,完成任务有两个法子,一个是躲避偶然性危险,一个便是避开故意针对我的陷害。】 系统许久没开口,但秋水漪知道自己说对了。 她睁着眼,思索该怎么完成任务。 偶然性危险出现几率太小,可以直接忽视。 那么就只剩第二个了。 她初入京城,不曾与人结怨,想要她死的韩子澄不在,哪儿来的故意针对她的陷害? 摸着下巴,秋水漪思忖着,既然没有,那就自己创造吧。 京中什么人会对她怀有恶意? 脑子里涌现一个群体。 秋水漪哼笑。 就你们了。 …… “姑娘在写什么?” 信桃端着一碟子蜜饯进来,一眼便看见秋水漪伏在书案上,提笔写着什么。 秋水漪望着宣纸上的一连串人名。 这些都是她在原著里扒出来的女主爱慕者。 一眼看下去,密密麻麻的,数不清有多少。 收好宣纸,秋水漪从上到下打量着信桃。 信桃被她看得心头忐忑,“姑娘这么看着奴婢做什么?” 秋水漪沉吟,“你和信柳,都是侯府家生子?” 信桃放下蜜饯,“奴婢和信柳姐姐的娘,都是夫人的陪嫁。” 秋水漪恍然,原来是她娘那边的。 “你家中可还有兄弟姐妹?” 信桃甜甜地笑:“奴婢上头两个哥哥一个姐姐,姐姐已出嫁,哥哥们也已经娶妻了。” < 8. 第一个倒霉蛋 [] 遇到危险时,系统并不会预警,一切都只能靠她自己。 因此,有忠叔并不能完全保证她的安全。 出发前,秋水漪藏了把匕首在靴子里,袖子里装了个针线包,腰间放了几包面粉。 信柳和信桃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一系列操作。 “姑、姑娘,您放这些东西在身上做什么?” 秋水漪拍着腰间,十分有安全感,笑盈盈道:“以防万一。” “!” 以防什么万一啊! …… 云安侯上朝去了,府中只剩梅氏一个主子。 见了秋水漪,梅氏有一瞬的恍惚,“怎的这般打扮?” 秋水漪双眼弯成月牙,“今日也算衣锦还乡,当然要穿得喜庆些。” 梅氏缄默,勉强勾起笑,“好,最晚明日酉时,回来得太晚,娘放心不下。” “娘放心,我保证全须全尾地回来。”秋水漪神色认真,就差向天立誓了。 被她这一打岔,梅氏笑出声,心中松快了不少,又叮嘱了几句,这才放秋水漪离开。 和娘亲告完别,秋水漪登了车。 车夫一甩鞭子,吆喝一声,马儿迈开步子,马车徐徐驶出云安侯府。 喧闹声透过厚重的车帘传入耳中,即便未曾见到,也能想象出是何等繁华盛景。 说来惭愧,清水县与京城间的路程不过两个时辰,秋水漪却从未来过。 不过,从郭家村到清水县还得两个时辰呢,一个来回便要花费快一整日。 秋水漪将车帘掀开,好奇地四处张望。 宽阔的街道两侧,店肆林立。 各色吃食、成衣首饰、胭脂书画,数不胜数。 放眼望去,琳琅满目。 扛着糖葫芦的卖货郎大声吆喝,嗓音浑厚。 他在前头卖力推销,身后跟了一串的稚童,眼巴巴地望着那红润晶莹的糖葫芦,嘴角带着点点亮光。 秋水漪瞧得好笑,微眯了眼,忽而道:“忠叔,绕一下路,咱们从一合酥过。” 忠叔甩了下鞭子,“好嘞,姑娘坐稳。” 一合酥是原著中,秋涟莹最喜欢的一家糕点铺子。 秋水漪让信柳的弟弟徐禧早早放出消息,今日她会去一合酥。 希望这些时日的努力能有成效。 秋水漪放下帘子,笑得温和无害。 信柳和信桃却是无端心口一凛,总觉得要发生什么。 怀着忐忑的心情到了一合酥,信柳正要下车,却见秋水漪起了身。 “姑娘也去?” 秋水漪颔首。 一合酥在京中颇有名气,店门外排起了长队。 信柳让信桃陪着秋水漪在店外等候,自己去排队买糕点。 秋水漪模样生得好,今日穿了一身白底绣石榴红的织锦短袄,下身同色系的褶裙,外罩一件银朱色金丝如意纹斗篷。 发间缀着金丝镶嵌红宝石双蝶步摇,走动间蝶翅随之颤动,振翅欲飞。 坠下的流苏落在脸侧,眼中映着宝石的红光,衬得那张脸明艳非凡,耀如春华。 亭亭站在那儿,便吸引了无数道目光。 不远处的楼阁之上,男子惊喜的声音落下,“涟莹姑娘!” 雅间内众男子纷纷抬头看向窗外。 “涟莹姑娘在哪儿呢?” “让开,快让我看看。” 宝蓝色流水暗纹锦袍的男子扒拉开面前一个脑袋,垫着脚眺望。 须臾,他眉心拧起,眸色遽然一沉。 “那不是涟莹姑娘。” “不是涟莹姑娘……”有个男子猜测,“难不成是云安侯府最近找回来那个?” 长兴伯府世子邓世轩语气肯定,“十有八九就是她。” “这也太像了,一眼望去,几乎和涟莹姑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一听这话,邓世轩怒了,“涟莹是涟莹,是在这世间独一无二的涟莹。她是她,做什么将她们相提并论?” “而且,”邓世轩唇瓣一掀,讥诮道:“也不看她配不配。” 近段日子,京中传言云安侯府新找回来的二姑娘,处处模仿大姑娘秋涟莹的穿衣打扮、行事做派,就连喜欢的糕点,也要和大姑娘一个口味。 邓世轩起初并未放在心上,但那谣言穿得有鼻子有眼,说什么秋大姑娘喜爱亮色,二姑娘隔日便求着侯夫人要色彩明丽的衣裳首饰。 大姑娘待下人温和有礼,二姑娘便和婢女同塌而眠。 大姑娘喜爱一合酥的糕点,二姑娘便日日派遣婢女出府购买。 邓世轩爱慕秋涟莹,一向容不得别人欺辱,听到这传言时,心中便有一团火在烧。 被折磨了几日,无意间知晓秋二姑娘今日会路过一合酥,按耐不住,邀了友人一探究竟。 如今见到与秋涟莹别无二致的秋水漪,怒火蹭蹭往上涨。 友人们自然也听到了那传言,纷纷安慰道:“不过是东施效颦,她再怎么学,也学不会涟莹姑娘的神韵。” “是啊,自取其辱罢了,何须你放在心上?” 一道声音突兀地愤愤道:“她怎么连涟莹姑娘与婢女共用一伞的佳话都要学!” 邓世轩垂头。 原是空中下起了雪,婢女取来一把伞,那位二姑娘将伞推向了婢女,二人站在同一把伞下。 重重一掌拍下,邓世轩气极,“不知所谓!” 对他来说,秋涟莹便是那高高立在云端,超凡脱俗、不染纤尘的神女,不容人亵渎。 若有人不自量力地想要取而代之,那便是对他的挑衅。 邓世轩乃长兴伯府唯一嫡子,一向霸道惯了,当下便道:“本世子非给她个教训不可。” …… 买完糕点,秋水漪回了马车。 登车之前,她回首望了眼。 “姑娘,怎么了?” 信桃问。 秋水漪摇头,“没什么。” 好像有人在看她。 但当她看回去时,那视线又消失了。 想到某个可能,秋水漪愉悦地靠在软枕上,慢条斯理地捻起一块糕点。 千万不要让她失望啊。 …… 马车驶了三个时辰,终于到了秋涟莹失踪的松柏林。 半个月过去,当日留下的痕迹早已被大雪掩盖,瞧不出丝毫端倪。 虽说她被韩子澄所俘多少与秋涟莹有关,可这些日子与云安侯夫妇相处,秋水漪是真心实意将他们当成亲人。 秋涟莹也是云安侯和梅氏的家人,无论身在何处,希望她能平安。 过了松柏林,在秋水漪的指引下,马车驶向一条崎岖山路。 颠了整整一个时辰,一座藏在山脚下的山村映入眼帘。 群山连绵,小径曲幽,宁静致远。 一切还是秋水漪临走前的模样。 马车进入村口,瞬间吸引了村民的注意,三三两两地围上来,目光好奇又敬畏。 信桃和信柳率先跳下马车,转身去接秋水漪。 人群刹那吵嚷开来。 “秋丫头,你怎么从这上边下来了?” “是啊,还穿成这样。” “秋丫头,你这些日子都去哪儿了?半个月不见人,婶子急得都要报官饿了。” 叔婶们说着走近,信桃信柳警惕地挡在秋水漪面前。 “没事,这些都是看着我长大的叔叔婶婶。” 秋水漪拍了拍两人的肩,越过他们。 言简意赅将事情说清楚,徐婶高兴了。 “好啊,找到亲生父母,你这丫头后半辈子可享福了。” 其余婶子叽叽喳喳闹开,“可不是,瞧秋丫头这身打扮,她家里该是当大官的。” 秋水漪腼腆地笑,吩咐信柳二人将备好的礼品分下去,趁着婶子们高兴时,移步到村 9. 来了 [] “你们是谁?想做什么?” 忠叔的声音透过厚重车门响起时,带了丝沉闷。 信桃悄悄掀开车帘,探头出去,见到外头气势汹汹的一群人,吓得缩回来。 “姑娘,外面好多人,凶神恶煞的。” 她忐忑地说。 信柳皱着眉,“他们是些什么人?” 话音刚落,忠叔沉着嗓子喝一声,“你们是什么人?” 秋水漪将车帘掀开一个缝,暗自观察。 车道上,十来个少年身着粗衣短褐,手持长棍,歪七扭八地站着。 为首少年生得清秀,却一副无赖模样。 “你管小爷什么人。识相的交出买路财,否则……”他哼了两声,敲着手中木棍,意思不言而喻。 忠叔冷笑,“抢劫抢到你爷爷头上了。” 握着马鞭的手一动,车厢内传来低柔的一声,怯怯的,仿佛有些惧怕。 “忠叔,拿些银钱给他们,我们走吧。” 忠叔眉梢微动。 二姑娘刚回来,并未经历过这些,想必是怕坏了。 车厢内递出一个荷包,忠叔拿在手里,反手扔在地上,“钱在这儿,赶紧滚吧。” 清秀少年捡起,掂了掂重量,大怒,“你打发叫花子呢!” “我家姑娘给你是她心善,不想要?”忠叔黑了脸,将手摊开,“那就还来。” “小爷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清秀少年冷着脸,举起木棍便向忠叔挥来。 其余少年蜂拥而上,嚷嚷着叫小人。 “让你看看我们老大的厉害!” 车辕上施展不开,忠叔被逼着跳下车,一根马鞭使得虎虎生风,逼得众人靠近不得。 “呼啦——”一声,马鞭甩在一个少年身上,疼得他当场惨叫。 车厢内,信桃和信柳紧紧靠在一起,挡在秋水漪身前,担忧道:“姑娘,忠叔不会有事吧?” 秋水漪轻声安慰,“忠叔是军中退下来的老兵,那些不过是些市井混混,如何敌得过他?” 信桃放下了心,“那便好。” 抬眼便见秋水漪一把掀开车帘,慌得两人连声阻止。 “姑娘,外头危险,别去。” 秋水漪手背在身后,冲二人摆了摆,一脚跨出去。 “别打了。” 她面露焦急,对那清秀少年道:“你想要钱,我给你就是了,千万别伤了我的人。” 清秀少年郑青一顿,“你能给多少?” 秋水漪抿唇,试探性道:“再多五两?” 郑青顿时面色难看,“五两?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侯府小姐那么有钱,竟然只给五两?真把小爷当叫花子了?” 秋水漪委屈,“可是五两真的已经很多了,寻常人家能用半年呢。” “小爷是寻常人?”郑青愤愤提高音量。 迎面一鞭打来,正正打在他脸上。 剧痛袭来,郑青怔怔伸手。 指尖一片鲜红。 他阴着脸,一字一字道:“小爷要你的命!” “你别伤害忠叔,他不是故意的。” 秋水漪暗暗拱火。 郑青怒意更甚,“你给小爷闭嘴!” 他大步靠近,一棍砸下。 秋水漪早防范着他,险险避开。 那一棍打在车辕上,郑青拔棍欲击,秋水漪眼疾手快地抓住棍子另一头。 她抓得紧,郑青竟一时拔不动,怒声道:“你放开!” 秋水漪摇头,“我不放。” “我让你放开!”郑青瞧着像是气急了。 下一瞬,棍子那头力道一松,少年一屁股坐在地上。 马车之上,秋水漪一脸无辜,“是你让我放开的。” 额角青筋暴跳,郑青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三两步上前,一个猛冲跳上马车,伸手去抓秋水漪。 “嘶——” 马儿不知怎的,突然朝天嘶鸣,提起蹄子,向前猛冲了出去! 郑青一个踉跄扑进了车厢。 秋水漪趁势躲过他手中木棍,一棍敲在他后脑。 郑青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直直看着她,忽而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姑娘!”信桃信柳靠过来,颤抖着道:“他、他晕了?” 秋水漪冷静点头,将木棍交给信柳,“待会儿他要是一动,你就用这个敲晕他。” 信柳抖着手,抱着木棍,一脸的视死如归,“姑娘放心!” 秋水漪无奈轻笑,转身出了车厢。 马儿仍在狂奔,她努力稳住身形,藏好袖中的银针。 心想,她没驾驶过马车,牛车倒是驾过几次。 都是车,应当没什么区别吧? 郑重捡起缰绳,秋水漪沉气,用力往后拽。 …… 那头,忠叔见惊了马,吓得面色巨变,扔下倒了一地的地痞流氓,急急追了上去。 “老大!” 郑青也在车上,其余少年互相搀扶着爬起,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 于是,马车在前头横冲直撞,后头跟了一群狂奔的中、少年。 迷迷糊糊中,郑青恍惚间听见小弟们的叫声,挣扎着睁开眼。 眼睛半眯着,视线里出现一个颤颤巍巍的人影。 待看清是一个吓得直抖的婢女,他不屑地撇嘴,正要起身。 “哐当——” 一棍砸得郑青头晕眼花,歪歪扭扭得瘫了回去。 “怎么了?” 外头,秋水漪已经控制住失控的马儿,听见里边动静,侧耳询问。 “没、没事。”信柳手抖成筛子,结结巴巴道:“我、我把他打晕了。” 信桃忙捡起摔落的茶壶,手忙脚乱地倒了杯水递给她。 还以为是什么事呢。 秋水漪随口道:“下次他醒来,再给他一棍就是了。” 冰冷的茶水下肚,凉意延伸至四肢,仿佛将满心的忐忑不安也压了下去。 信柳怔住,“啊?” 秋水漪没再回答,专心致志地驾驶着马车。 信柳没法子,和信桃小声商量,“下次……你来?” “不不不不。”信桃拼命摇头,“信柳姐姐,我怕。” 信柳欲哭无泪,她也怕啊。 可再怕,也不能辜负姑娘的期望。 信柳鼓起勇气,在郑青动了下/身时,果断给了他一棍。 几次下来,少年额头上、脑袋上起了好几个大包,让信桃都有些不忍了。 马车穿梭在林间,马蹄在雪地上留下一个又一个脚印。 秋水漪站起身眺望远方,隐约能看见车架的影子。 她拉停马儿,掀开车帘,对二人道:“下车。” “啊?” 虽不解,信柳信桃却下意识听从她的指令。 秋水漪拿起茶壶,将早已冷却的茶水一股脑泼在郑青脸上,飞速跳下车,“快跑!” 马车里,郑青被呛醒,捂住胸膛剧烈咳嗽。 寒风自窗外吹来,脸上水渍沁骨冰凉,冷得他一个激灵。 还在愣神,就听秋水漪一声快跑。 他猛然惊醒,大步跨出马车,只见到三个向前狂奔的影子。 “嘶。” 摸着头上的大包,郑青面色狰狞,“我要你们的命!” 脚步一顿,他回身拿起木棍,疾 10. 碰上 [] 大长公主四字落下,郑青慌了,撒腿就跑。 一道雪青色人影飞掠而来,一腿踹向他膝弯,趁着郑青跪地时,揪住他的后衣领,将人抓了回来。 后面少年们见自家老大被抓,一下子慌了神,四散而逃。 抓着郑青的男人一个手势,七八个护卫霎时追了上去。 那头,朝霖大长公主微讶,“你是哪家的?缘何认得本宫?” 忠叔恭敬道:“小的是云安侯府上的,多年前曾随老侯爷赴宴,见过几次殿下。” “云安侯府的?” 身着雪青色暗纹锦袍的男人缓步走近,闻言眉梢一挑,撞了撞身旁人的肩,露出戏谑的目光,“那不是你未婚妻家?” 下巴向着秋水漪点了点,“那个,该不会就是你未过门的王妃?” 沈遇朝淡淡斜他一眼,“不是。” “不是?” 林怀书讶然。 “云安侯府?”朝霖大长公主看向秋水漪,“那这位可是府上大姑娘?” 显然也是想到了云安侯府和端肃王府的婚约。 忠叔摇头,“这位是府上二姑娘。” “二姑娘?”朝霖长公主面露惊讶。 秋家不是只有一个女儿么? 她常年深居简出,不问俗事,每旬出府也不过是前往承明寺礼佛,自然不知云安侯府什么时候多了个二姑娘。 身侧婢女对朝霖大长公主耳语几句,她望向秋水漪的目光一瞬变得怜惜,“可怜见的,快上来让本宫瞧瞧。” 秋水漪缓步上前行了福礼,“臣女见过大长公主。” 朝霖大长公主免了她的礼,细细端详她的容貌,不住点头,“是个可人的。” 命婢女为她上药,一边询问:“怎么一回事,那些人为何追你?” 婢女用上好的丝帕为她处理伤势,秋水漪嘴里小声“嘶”着,一听这话,眼圈顿时委屈地红了。 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娓娓道来,她小声哽咽,“我、臣女也不知他为何会拦路抢劫。” 少女抬起脸,盈盈杏眸里含着水光,小脸煞白,如同受惊的小鹿,无端惹人心疼。 “今日若非大长公主,我、臣、臣女还不知……” 未尽的话成了泣音,被她咽了回去。 朝霖大长公主大怒,“哪儿来的无耻之徒!来人,将他们带回去好生审问!” “公主别怪他们。”秋水漪急急道:“这并非他们的错。” 话音落尽,在场之人均用看傻子的目光看向她。 朝霖大长公主更是心疼怜惜,念及她自幼养在山野,细心解释,“光天化日之下,他们也敢做出事来,简直狂妄至极。若不加以约束,焉知往后不会闯下大祸?” “臣女不是这个意思。”秋水漪红着脸,小声解释,“为首那个张口便称我是侯府小姐,可臣女回京后,从未出过府,他是如何识得我的?” 忠叔反应了过来,笃定道:“定是背后有人指使。” 秋水漪小弧度地点着头,“臣女也是这么想的。” 朝霖长公主微愣后露出笑,“身处险境中还能抽丝剥茧,你这姑娘不错。” 秋水漪面色更红,“公主谬赞。” “怀书。”朝霖长公主唤了声,“将这些人带回去,问清楚他们背后是谁。” “知道了,祖母。” 林怀书懒洋洋地应了声,一挥手,立即有护卫将郑青一行人带走。 郑青瞪直了眼,死死盯着秋水漪。 若此时还不知她是故意的,他真是白当这么多年老大。 注意到他的视线,秋水漪抿了抿唇,不忍般移开目光,“我知你有苦衷,你早些供出背后之人,我会求大长公主将你放出来的。等出来后,便安安分分做些营生安身吧,别再做这等勾当了。” 朝霖大长公主忍不住感慨,“你这孩子,分明是他心怀不轨,你还为他求情,如此心善,当心往后吃亏。” 秋水漪腼腆地笑,“他也不过是个孩子,一时误入歧途,合该给他一个机会的。” 被带走的郑青瞪红了眼。 害了他还要个好名声! 这个毒妇! 林怀书摸着下巴,“你这未来的小姨子,怎么感觉有点傻?”摇摇头感慨,“有时太过心善,可是会留下祸端的。” 沈遇朝黝黑的眸子注视着秋水漪。 少女发丝凌乱,一缕碎发贴在脸侧。眉心若有似无地蹙着,仿佛笼着愁烟,眸光清透,无辜又可怜。 然无人注意时,眼尾露出一抹愉悦的弧度。 仿佛一只戏耍凡人后得意地翘着尾巴的狐狸。 他轻笑摇头,眸色渐深,缓缓吐出两个字。 “未必。” 林怀书:“?” 正待追问是何意,朝霖大长公主唤他们过去,走近便听,“这是本宫那不争气的孙子,姓林,名怀书。” 林怀书不乐意了,大步跨过,“祖母,孙儿怎么就不争气了?” 朝霖大长公主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多大的年纪了,还不给本宫娶个孙媳妇回来,有脸说自己争气?” 林怀书讪讪地闭了嘴,甚至后悔怎么不让沈遇朝走在前头。 朝霖大长公主仍在抱怨,“也不学学阿朝,早早的就将王妃定下了。”她眉开眼笑地对秋水漪道:“说来,你和阿朝未来还是一家人。” 秋水漪:“?” 她一脸茫然。 什么一家人。 沈遇朝已经走近了。 朝霖大长公主笑道:“这位是端肃王沈遇朝,他和你家大姑娘自幼便有婚约,可不就是一家人?” 端肃王……沈遇朝? 秋水漪是真真切切地惊讶了。 这便是女主的未婚夫? 她上下打量着沈遇朝,很是不解。 这等级别的美男,还是个身份高贵的王爷,女主竟然不愿? 甚至心情抑郁到出走散心给了韩子澄可趁之机。 王爷……端肃王? 秋水漪小小地“啊”了一声,骤然道:“那日悬崖之上,是你救了我?” 沈遇朝脚步一顿,抬眸惊讶,“当日是你?” “什么是你是我的,你们之前便认识?”林怀书视线在二人之间打转。 秋水漪抿唇笑了下,“多日前,我不甚掉下悬崖,是王爷救了我。” 她郑重道谢,“多谢王爷救命之恩。” “这是本王该做的。”沈遇朝温声,一手扶起秋水漪,“且侯爷已送来谢礼,秋姑娘不必如此多礼。” 林怀书听明白了,表情却显得怪异。 天上又下起了雪。 雪粒子落在秋水漪脸上,激得她打了一个哆嗦。 朝霖大长公主忙道:“天冷,快上来,本宫送你回京。” 秋水漪感激一笑,“臣女谢过大长公主。” 登了车,被冻僵的身子乍然接触到暖意,刺得秋水漪脸一疼。 她忍不住揉脸。 朝霖大长公主见了,忙让婢女倒出暖壶里的热水,湿了帕子给她擦脸。 面上一片温热,秋水漪只觉一身的寒意都被驱散了。 拿下帕子,她再一次道谢,“多谢大长公主。” 少女抿唇浅笑,又乖又俏。 一生无女的朝霖大长公主不觉心生喜爱。 不住地拉着她说话。 回京的路上,马车里不时传出慈祥的话音与少女低低柔婉的嗓音。 林怀书与沈遇朝并驾齐驱,慢悠悠地跟在马车后头,稀奇道:“我祖母这么喜欢你这小姨子?” 沈遇朝温声提醒,“我与秋家大姑娘尚未成婚,这样称呼不妥。” “早晚都是一家人,早一些晚一些有什么区 11. 开始表演 [] 六个月。 秋水漪算不得失望。 比起之前只剩两个时辰可活,已经算很好了。 她燃起斗志。 没关系,以后一定会更多的。 秋水漪弯起眼,眸似星光璀璨,光辉夺目。 信桃打了水替她洗漱,温湿的帕子在她面上轻轻擦着。 信柳在铺床,将提前灌好的汤婆子塞进去。 伺候完秋水漪就寝,两个丫鬟在床前跪下。 “你们这是做什么?”秋水漪急忙让二人起来。 “今日多亏了姑娘,否则奴婢和信柳姐姐少不得挨一顿板子。”信桃眼里含了泪。 “这有何可谢的?”秋水漪摇头,“说起来,你们还是被我连累的。” 想了想,秋水漪从床上起身,走到妆台边上,费劲扒拉出两块银锭。 “这个给你们。” 信柳大惊失色,“姑娘,奴婢不能收。” “拿着吧。”秋水漪叹气,“你们若是不收,我可要良心不安了。” 信柳抿了抿唇,与信桃交换一个眼神,只好收下。 “说不得以后还要连累你们多少次。”秋水漪低声喃喃。 她的音量虽小,但屋内此时只有她们三人,再小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信柳:“……” 信桃:“……” 秋水漪见她们神色,也知她们听见了,一时面上讪讪,心下过意不去。 “我会对你们好的。” 这话说得,好像渣男。 秋水漪闭了嘴。 二婢顿时哭笑不得。 虽不知姑娘这么做的缘由,可她们自从来到姑娘身边,便是她的人了。 姑娘对她们好,是她们的福气。 有何需要探寻的? 待秋水漪歇下,信柳放下帘帐,轻声道:“姑娘有事便唤奴婢,奴婢就在外间。” 奔波了一整日,秋水漪也倦了,缩在被子里昏昏欲睡。 闻言,勉强打起精神嘱咐一声,“没事,你自去睡吧。” 信柳只笑了笑,吹灭灯罩上的蜡烛,在外间歇下。 …… 林怀书的动作极快,秋水漪只在府中休养了一日,安国公府的小厮便上门了。 “我家世子已查清背后主使,特地命小的来知会二姑娘一声。” 梅氏忙追问:“那人是谁?” 小厮避而不答,“大长公主已经遣人去请那人,侯爷夫人可要移步?” 云安侯沉吟,“那边去看看。” 梅氏抬步便往外走。 “娘,我也想去。” 梅氏不太乐意,漪儿手上的伤还未好,再伤着如何是好? “漪儿放心,娘定不会放过那贼人。” “娘……” 秋水漪完好的指尖轻轻拉着梅氏的衣袖,小弧度地晃了晃,眸光明澈。 “我想看看,究竟是谁要害我。” 梅氏心软了。 云安侯无奈地看着妻子在女儿面前毫无底线,大手一挥,“走吧。” 有他在,其他人还能伤到他女儿不成? 秋水漪大喜,甜甜道:“多谢爹爹。” …… 朝霖大长公主下嫁安国公后,便随夫君住在国公府。 丈夫过世后,她也未曾移居公主府,身处深宅之中,轻易不见外人。 因而,在安国公府正堂见到朝霖大长公主时,云安侯夫妇皆吃了一惊,连忙拉着秋水漪见礼。 “不必多礼。”朝霖大长公主温和地对秋水漪招手,“本宫和这丫头投缘,她入了府,总归要来见见。” “顺便看看,究竟是谁胆子这么大,在天子脚下,敢如此行事。” 她的嗓音平淡,然话里扑面而来的尊贵威严,却令人周身一凛。 见秋水漪上前来,朝霖大长公主打量着她的神色,“看来在府中休养得不错。” 秋水漪笑道:“臣女并无大碍,且母亲日日精心照料,自然神采奕奕。” 朝霖大长公主含笑点头,瞟了眼立在一侧的林怀书,“怀书,他们怎么还未至?” 林怀书无奈,“祖母,伯府与国公府隔了好几条街呢。” 言下之意,还早着呢。 秋水漪这才发觉林怀书的存在,对他露出一个笑。 林怀书颔首。 伯府? 害她女儿的是伯府中人? 梅氏向云安侯递了个眼神。 你最近在朝中可有得罪人? 云安侯回忆。 最近除了大臣们吵着过继之外,朝中一片安宁,他怎么会得罪人? 便摇了头。 梅氏白他一眼。 算了,等上片刻便知。 等了两刻钟,长兴伯与世子邓世轩姗姗来迟。 云安侯与梅氏一个宛如利剑,一个眼神好似粹了冰,盯着两人不放。 进了门,长兴伯便觉心头一凛,环视一周,正对上云安侯冷厉的目光。 心道他何时惹上这混不吝的了? 先与朝霖大长公主见礼,长兴伯乐呵呵地和云安侯打招呼,“秋兄今日怎的在此?” 云安侯嘴角溢出一声嗤笑,没搭理他。 长兴伯被落了面子,面上不太好看,眯着眼打量云安侯。 不太对劲。 这个笑面虎惯会背地里阴人,怎么今个儿人前就不讲情面? 还未想个所以然来,林怀书开了口。 “伯爷,今日前来,是一回事相告。” 长兴伯收敛了神色,白净的脸上挂上笑,一副平易近人的模样。 “世子请讲。” 林怀书道:“前日,怀书陪祖母礼佛归来,归途中遇上被歹人追逐的秋二姑娘。出手相助后,察觉事出有异,便将人带回府中问话。” 他顿了顿,睨着垂头看不清神色的邓世轩,口气带了丝轻蔑,“那人宣称,他是受长兴伯府世子指使。” “胡说八道!”长兴伯面上的笑消失地一干二净,绷着脸,“我儿与秋家姑娘无冤无仇,怎会……” “呲。” 话音被打断,长兴伯面色难看地回头,就见他儿子满头大汗,目光闪躲,双手揪着腰间穗子。 穗子上的玉佩已经摔成了两半。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竟真是这逆子做的! 长兴伯勃然大怒,“竖子!你竟做出这等污辱门楣的事!” 梅氏冷淡道:“伯爷有句话说得在理,我家二女儿才归家不久,与世子有何仇怨?令他下此毒手。” 长兴伯收手,狠狠一挥袖,厉声道:“说!究竟为何?” “我、我……”邓世轩缩着肩膀,大冬天的汗如雨下,嗫嗫喏喏说不出一整句话。 说他看不惯秋水漪事事都学涟莹姑娘? 他娘一向不喜云安侯夫人,若是让她知晓他为了涟莹姑娘行此下策,定会不虞。 长兴伯一看他这上不得台面的模样就来气,声如雷鸣,“还不快说!” 邓世轩不怕他爹,他爹哪次生气不是重拿轻放? 可云安侯夫妇、朝霖大长公主和安国公世子的目光令他如芒在背。 他不过一纨绔子弟,何曾见过这般阵仗?心慌地都快哭了。 “我、我……是因为她……” “听说邓世子与户部尚书家的崔姑娘乃是表兄妹。上次宴会,崔姑娘不甚被姑娘踩了一脚,离开时走不太稳,该不会……” 角落里响起一道低低的女声。 众人视线落在信柳身上,她吓得浑身一抖,将头死死埋下,“奴婢都是胡乱说的。” 邓世轩却是一个激灵,高声承认,“对,我都是为了表妹!表妹被她害得哭了好几日,我叫教训教训她怎么了?” “你个竖子!”长兴伯气得额角青筋直跳。 秋水漪垂眸,掩去眸底的情绪。 亲疏有别。 若是将秋涟莹牵连进来,爹爹娘亲定会伤心愤怒。 思来想去,也只能委屈那位有过一面之缘的崔姑娘了。 抬头时,秋水漪眼中含了泪。 “我生在乡野,力道大了些,不慎伤了崔姑娘,这也是我的错么?” “且崔姑娘当时已经原谅我了,世 12. 赴宴 [] 朝霖大长公主本想留秋水漪一家用饭,但她坐久了精神不济,只好作罢。 临走时邀秋水漪下次来府中游玩。 秋水漪含笑点头,随父母一道等车离开。 回了府,和云安侯夫妇用了膳,她脚步轻快地往春晖苑去。 梅氏目睹女儿的身影消失,和丈夫感慨道:“漪儿现在的性子比刚回府时放开多了。” 她笑了笑,靠在云安侯的肩上,笑着调侃,“当时也没看出来,竟是个爱哭鬼。” 云安侯的表情有一瞬的诡异。 心中腹诽,在夫人眼里,小闺女哪哪都好欺负,跟朵娇花似的。 确实是朵花,不过是暗地里带刺那种。 可就是这样,才不会被欺负。 云安侯松了口气。 女儿刚开始回府时,他与夫人一样,日日担忧她不适应,生怕她受了委屈。 如今窥见些许女儿的真性情,悬在心口的巨石倒是落了一半。 这性子,哪像会受欺负的? 没见长兴伯活了半辈子,都被她耍得团团转? 云安侯生出隐秘的骄傲。 不愧是她老子的种! 思绪纷飞间,又听梅氏低喃,“漪儿哭起来娇娇俏俏的,和莹儿像极了,真令我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她。” 云安侯心口一疼,知道妻子是想起了至今下落不明的大女儿。 将她揽进怀里,低声安慰,“莹儿吉人自有天相,她会没事的。为夫保证,定会将她平安带回来。” 梅氏眼圈一红,脸埋进丈夫胸膛,低低泣音泄出。 云安侯心疼地收紧胳膊,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她后背,无声安慰。 …… 回到春晖苑的秋水漪并不知道父母的心事。 她直接进了内室,躺在榻上。 温暖的屋子烧得她心口暖洋洋的。 轻微的脚步声落地,信柳更换圆桌上冷却的茶水。 秋水漪翻身坐起,脸冲着信柳的方向,用还未痊愈的手对着她举了个大拇指。 “信柳,你真棒。” 信柳措手不及,一下红了脸,眼中却闪烁着喜悦的光。 落后一步的信桃不依,委屈巴巴的,“姑娘只夸信柳姐姐,都把奴婢忘在脑后了。” 秋水漪一视同仁地将她也夸了一通,夸得小丫鬟高兴地两颊通红。 将两个丫鬟兴奋的模样尽收眼底,秋水漪聚起笑。 目前的一切对她来说无比满足。 要是邓世轩再给点力,多给她送些寿命,那她就更满足了。 可惜,听盯着长兴伯府的徐禧道,邓世轩这段时日都在养伤,不曾有何动静。 想着他行动不便,秋水漪体贴地按捺下来。 这般等着,她没等到邓世轩的报复,反而等到了安远侯府的帖子。 “安远侯府?” 秋水漪微睁着眼,有些诧异。 崔嬷嬷给她说了不少京中世家勋贵间的关系。 安远侯府与他们云安侯府,好似没什么往来? 看出她的疑惑,梅氏道:“娘是看你这段日子在府中养伤憋坏了。”转而扬唇,露出几分调侃,“崔嬷嬷见不得你躲懒,状都告到娘这儿来了,正好趁此功夫,带你出去松快松快。” 少女白嫩的脸上飘起一片红云,露出几分窘态。 她养伤时也没闲着,日日被崔嬷嬷提溜着学习礼仪。 秋水漪本就聪慧,学了一阵便很能拿出手了,忍不住躺平。偏生崔嬷嬷精益求精,恨不得在短短的一个月内将她改造成世家贵女,鹰眼似的盯着她。 若不是信柳信桃给她打掩护,她不知得累成什么样。 此刻被梅氏戳破,便忍不住撒娇,“娘,我都学会了,您就不能和崔嬷嬷说一声,往后就不学了么?” 梅氏坚决不同意,“不行。” “娘,您最好了。”秋水漪抱着她的胳膊,娇声软气地说:“就算要学,那也稍微松散些,现在这样,女儿吃不消。娘……” 最后一声拉长音调,听得仿佛有羽毛在心尖轻轻挠了一下,令人心痒。 梅氏心软,稀里糊涂便同意了,“那娘去与崔嬷嬷说。” “娘真好。”秋水漪笑得双眼弯弯。 “你啊。”梅氏从她的“迷魂汤”中醒神,无奈地点着她的眉心。 高唤了声,夏双进来了。 梅氏命她将东西递给信桃,“这是娘为你新裁的衣裳,明个儿便穿这一身赴宴吧。” 秋水漪笑着说好。 …… 翌日。 车早早的便套好了。 秋水漪搀扶着梅氏登车。 母女俩坐在一处,在哒哒的马蹄声中亲热地说着闲话。 马车进入繁华喧嚣的闹市。 秋水漪掀开车帘,正巧瞥见街边包子铺上袅袅升起的薄烟。 鼻尖充斥着各种香味,阳春面、馄饨、烙饼…… 混在一处却不觉烦腻,反而有着别样的烟火气。 闻着闻着,秋水漪摸了摸小腹。 将将才吃过早膳,竟然又饿了。 喉咙滚动,她艰难地放下车帘,缩了回去,一副精神萎靡的模样。 梅氏忍俊不禁,“小馋猫。” 秋水漪咳了一声。 穿过两条街,安远侯府便到了。 从外表看,规格与云安侯府相差不大,大门两旁摆放着两头狻猊,牌匾大气凛然,显露着高门大户的富贵威严。 门外停了不少车辆,人来人往,好是热闹。 一个身着花青色长袄的嬷嬷引着人进门,见了梅氏,眉开眼笑地迎上来。 “侯夫人万福。我家夫人已在内等候,快请进。” 梅氏笑着颔首。 穿过影壁,沿着游廊往内,经过垂花门,耳畔便传来女子若有似无的娇柔声。 随行婢女引着秋水漪母女往内,转眼便见屋正中一抹令人眼前一亮的红色。 安远侯夫人眼尖,眸中掠过一丝意外,继而含笑道:“梅妹妹来了。” 梅氏领着秋水漪进去,“郑姐姐安好。” 见她视线落在屋正中,安远侯夫人面色红润,嗓音柔和,含着两分隐秘的炫耀。 “颂儿这孩子也是,知我喜爱红玉,不知从何处寻来这么大一盆红玉珊瑚,费这么多力气作甚?中看不中用。” 秋水漪打眼看去,屋内摆放着一盆一人高的红玉珊瑚,色泽明丽清透,晶莹无暇,十分抓人眼球。 梅氏笑意不变,“乔小公子有孝心,郑姐姐有福了。” 屋内恭维声四起,安远侯夫人红光满面,笑得合不拢嘴。 眸光一转,瞧着秋水漪道:“这便是二姑娘吧?瞧这如花似玉的,妹妹才是有福了。” 梅氏面上的笑真切了些,谦虚道:“哪里哪里。” 秋水漪端着得体的笑听二人商业互吹,看似专注,实则心意早便跑了。 余光映入一个熟悉的人影,她眼前一亮,扯了下梅氏的衣袖,轻声说了句。 梅氏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去,眼里浮出笑,“去吧。” 秋水漪翘起唇角,雀跃走近。 “孟姐姐。” “漪妹妹来了。” 孟秦若白净的脸上露出笑意,将她拉了过去,“走,我们出去说。” 秋水漪和厅 13. 第二个倒霉鬼 [] 茶壶倾斜着躺在地上,茶水淌了一地,几片绿叶在冬日中,增添了一抹亮色。 “对不住姑娘,是奴婢的错,都怪奴婢莽撞。” 梳着双髻的小丫鬟吓得跪下,连声道歉,一手接着帕子擦孟秦若身上的水渍。 孟秦若低头瞧着被弄脏的裙子,轻声道:“无碍,不过是场意外,与你无关。” 小丫鬟红着眼,怯怯道:“姑娘,奴婢带您去换身衣裳吧。” 大冷的天穿着湿衣裳终归不适,孟秦若却还有些犹疑。 秋水漪:“孟姐姐去吧,我就在此处等着。” 小丫鬟忙道:“前头竹林外有个凉亭,景色还不错,秋姑娘可以去瞧瞧。” “好。” 秋水漪道:“孟姐姐待会儿去凉亭寻我便是。” 孟秦若点了头,忙跟着小丫鬟离开。 怀里的暖手炉源源不断地传递着暖意。 秋水漪漫步在雪中,沿路观赏周围风景,倒是别有一番趣味。 眼中突现大面积的绿色。 那小丫鬟口中的凉亭快到了。 秋水漪向前迈了一步。 鹿皮短靴轻踩地面,留下轻轻一道印子,只是许久未曾落下下一步。 被忽略的细节涌上心头。 她第一次来安远侯府,方才那小丫鬟,是怎么准确说出她的姓氏的? 联想到被带走的孟秦若,怎么看,都像是为她设计的一场阴谋。 安远侯府…… 颂儿…… 秋水漪低眉沉思。 须臾,眉目舒展,蓦地笑开。 这人在原著中不太显眼,导致她都忘了他的存在。 安远侯府小公子。 乔连颂。 同样是秋涟莹的爱慕者,邓世轩好歹出场过,乔连颂却只有一个名字。 从头到尾都是个背景板。 她说邓世轩最近怎么没了动静,原来在这儿等着。 秋水漪杏眸一转,六角凉亭映入眼中。 亭后一片翠绿竹林,白雪压枝,从前方看,倒是有几分雅趣。 秋水漪提着裙摆,避开地上的积水,入了凉亭。 亭中石桌上摆了个白瓷玉壶春瓶,颈部纤细,瓶身饱满,光泽细腻,线条柔和优美,一眼便知非凡品。 瓶子前放了张纸条,龙飞凤舞地写着—— 【瓶子下有……】 秋水漪感慨,这是什么小学生把戏。 那瓶子一看便极为贵重,不是安远侯或者侯夫人特意寻来的,便是哪位贵人所赠。 她猜,那上头定放了东西,等她拿起,瓶子会摔碎,若是被哪个丫鬟撞见,或者侯夫人亲眼所见,那她有口也说不清了。 细细端详着整个石桌,秋水漪莞尔。 慢条斯理地背对着竹林的方向坐下。 既然都布下了局,不亲眼看着这么能行? 乔连颂,此刻便在身后的竹林里吧。 秋水漪以手支颐,另一只手在纸条长轻点。 眼中掠过一道狡黠的光,她收回手,双臂交叠置于桌面,坐得端端正正。 …… 隔着丛丛交错竹叶,少女的背影瘦弱却挺直,如夏日里出淤泥而不染的莲。 身着正青色松鹤大氅的俊美少年两指夹着一片竹叶,暗暗焦灼。 都过去了,怎么还没动静? 脚步移动,发出“呲”的响声。 少年扁了扁嘴,忍住了没动。 又过了一阵,眼看人要到了,乔连颂难掩焦灼,拍了下身侧小厮的脑袋,“看你出的馊主意,关键时,还是得看本公子的。” 指尖捻着一根细绳,往后一扯。 动了! 乔连颂眼睛发亮。 随后,那根细绳软趴趴地落到地上。 乔连颂:“……” 小厮:“……” 扔掉细绳,泄愤般狠狠踩了几脚,乔连颂气极,“本公子亲自去看看,那女人究竟在搞什么鬼。” 他大步跨过,几个瞬息到了凉亭。 这一看,差点没将他气得火冒三丈。 石桌后,少女坐姿端庄,神态宁静,双眼紧闭。 这女人,居然坐着睡着了! 乔连颂大步上前,冷笑着睨着秋水漪。 隔着衣袖捏着她的手,放到瓶子上。 动作进行到一半,掌下的手跟个泥鳅似的,“嗖”一下钻出去。 与此同时,手背仿佛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扎了一下,疼得乔连颂叫了一声,下意识将手甩了出去。 “咔嚓——” 无比清脆的声响,夹杂着少女的痛呼,还有一句愤怒暴躁的尖叫。 “乔连颂!你在干什么!” “漪儿!”梅氏匆匆步上凉亭,将摔在凉亭木围栏上的秋水漪扶起,“可伤着了?” 秋水漪委屈巴巴地摇头,“娘,我没事。” 将女儿搂在怀里,梅氏沉下脸。 那头,乔连颂一呆。 目光中出现他娘安远侯夫人与她身后的贵妇人们,重复了一声,“娘?我、我在干什么?” 安远侯夫人发出一声更为尖利的叫声,“乔连颂!你个孽障!你居然敢摔了御赐之物,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是不是?” “啊?” 乔连颂呆呆地低头望着白净的手心,视线一转,正对上地面的碎片,心口一窒。 “娘,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他慌里慌张解释。 “你娘我亲眼所见,你不是还能是谁?” 见他狡辩,安远侯夫人顿觉呼吸不畅,“难不成是秋家二姑娘?” “对!”乔连颂倏尔抬头,笃定道:“就是她!” 安远侯夫人被这蠢货气得七窍生烟。 若是私下无人,将这事推给秋水漪也就罢了,可在大庭广众之下,她和众位夫人亲眼所见,这还怎么赖?! 大大方方承认,还能得个敢作敢当的名声。 结果他当着云安侯夫人的面污蔑她女儿,这不是结仇嘛! 果不其然,梅氏兀地嗤笑出声,“贵府公子可真是令我大开眼界,堂堂一七尺男儿,自己犯错,竟赖在一个弱女子头上,这便是安远侯府的教养?” 安远侯夫人霎时沉下脸。 梅氏怀中的秋水漪直起身,杏眼水盈盈的,含着一层泪光。 两道弯眉蹙起,唇角垂下一个委屈的弧度,如同被风雪肆虐的小白花。 “这位公子,我与你素不相识,你为何推我,又为何污蔑我?” 乔连颂梗着脖子,“本公子何曾污蔑你?不就是你将这瓶子摔碎的?” “你说谎。”泪珠欲掉不掉,秋水漪直直凝视着乔连颂,“我方才在此处闭目养神,你无缘无故将那瓶子打碎,还连累我摔倒,怎么可能是我?” “牙尖嘴利。”乔连颂咬牙,坚决不承认,“这瓶子乃陛下亲自赐下的,我好不容易才换了玩赏两日的机会,摔它做什么?分明是你在此处不甚将它打落,害怕被责罚,这才赖在我头上。” 秋水漪闭目,一串泪珠顺着瓷白的脸颊滑落。 她侧头,嗓音里含着泪意,“既然公子说是,那便是我做的吧。” 乔连颂立即得意洋洋地望向安远侯夫人。 少女眉似远黛,拢着一片轻愁薄雾,消瘦的肩膀轻轻颤抖,分明委屈极了,却故作坚强地侧过身去,令人不由得心疼。 反之,她身侧的少年眉眼一派得意之色,推卸责任,无赖至极,小人做派。 二人一对比,立见高下。 “果真是闻名不如一见。都说安远侯府小公子是个好的,今日一看,啧,也不知侯夫人为了儿子的名声究竟废了多少功夫。” “可不是?我娘家嫂子还想与安远侯府说亲呢,这等毫无担当之人,如何配得上我那素有才名的侄女?”